- 註冊時間
- 2008-10-6
- 最後登錄
- 2015-7-29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1901
- 閱讀權限
- 140
- 文章
- 11988
- 相冊
- 3
- 日誌
- 45
狀態︰
離線
|
第 六 回 上
古道斜陽 錢鏢初擲
出莊月夜 拳技輕拋
朱紅燈雖然惋惜丁曉不願留下,但他還是本著愛護後輩之心,殷殷指導,他將江湖上應
該注意的事情,一一說給丁曉知道,還送給他兩套衣裳,十來兩銀子,一匹駿馬。
丁曉受了他的馬,卻不願意要他的銀子和衣裳。朱紅燈笑道,「你這樣公予哥兒的打
扮,武林名宿,一見你就會皺眉。至於銀子,你不願要,當我借給你的好了。」好說歹說,
丁曉才收下了。
「朱紅燈事情很忙,他交代好後,就對丁曉抱歉一聲,不能相送,自去料理他的事了。
丁曉雖然對朱紅燈頗多誤會,可是道別之際,心中仍不禁悵然。他對朱紅燈的印象很是
混亂,因此對朱紅燈又是佩服,又是懷疑。他不知道朱紅燈是什麼樣的一個人,然而對他的
熱誠,卻很是感激。
當下了曉辭別了朱紅燈,還行不到五六里路,忽聽得背後有人高呼暫停!丁曉愕然回
首,只見是上官瑾,步履如飛,趕上來了。
丁曉一見是上官瑾,驀然想起自己剛才和朱紅燈談話時,他本來是在旁邊的,後來走了
開去,不見回來,自己臨走時,竟然忘記找他辭行。心中覺得很不好意思,正待向他道歉。
只見上官瑾已笑嘻嘻地對他說:
「小兄弟,怎的一晃眼就不見你了。朱大哥也是糊塗,連最重要的事情也忘記交代你
了!」
「什麼最重要的事情。」丁曉見上官瑾說得這樣鄭重,不覺搶著發問。
「你是不是要去找太極陳呢?」
丁曉皺了下眉頭,有點好氣,又有點好笑,怎這人匆匆趕來卻問的是這句話。自己要找
太極陳,不是早就告訴他們了。
丁曉點了點頭,上官瑾又追問道:
「你不是丁劍鳴的兒子,太極丁的孫子嗎?」
丁曉睜著眼問道:「上官前輩,你怎的查問起我的祖宗三代來了,我的來歷,你不是早
已清楚了的?」
上官瑾嗤的一聲笑了出來:「小兄弟,不是我故意問你。我說太極陳一定不會收你。」
「你怎會知道他一定不會收我?」丁曉很是懷疑。
上官瑾道:「就因為你是太極丁的嫡系子孫。你初涉江湖,不知武林中門戶的森嚴,派
別的避忌,你這樣貿然撞去,準保你會碰個大釘子……」
上官瑾笑著在下說道:「武林之中,挾技自秘,雖大師名宿,亦所不免,陳派太極和你
們丁派太極一樣;都不是輕易傳給外人的。更何況你是丁派傳人,同派別支,更少有相互拜
師的例子。太極陳怎會收你?」
丁曉不知道習武的人也有這麼多講究。但他矢志求師,不能因此不去,正在躊躇。上官
瑾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
「小兄弟,我很佩服你求師的苦心。本來你們丁、陳兩派太極,同負天下重名,如能破
除門戶之見,將兩派武功融會貫通起來,也是武林佳話。所以我倒很願意你得償所願。」
「只是我更擔心,萬一陳派中人,誤會你的來意,以為你是丁派的人故意跑來偷招,想
打倒他們的,那就槽了。」
「因此,我特地寫了一封信給你帶著,如碰到誤會糾紛,你記得將這封信交給太極陳
看。我不能保太極陳會收你為徒,但也許可以保你不會怎樣吃虧。」
丁曉聽了,對上官瑾來意雖頗感激,但卻有些不悅;上官瑾好像總是把自己當「孩子」
看待,老是怕自己本領不濟,經驗不夠,會有什麼「閃失」似的。因此他接過了信,只是淡
淡道謝。
丁曉別過了上官瑾後,漫不經意地隨手將信在懷中一藏,逕自依循官道向河南懷慶走
去。這番丁曉經過了朱紅燈、上官瑾二人的指點,又有了一些走江猢的經驗,果然比以前顯
得老練了許多。不再沿途鬧笑話了。
只是丁曉到底年紀輕、閱歷少,在路上還是鬧出了一兩件不大不小的麻煩。他在入河南
境時,經過一個市鎮三岔驛,聽路人傳說,那裡有個終南派武師公孫業本領很是了得,路人
把這人說得天上有地下無。他好奇心起,前去拜訪,別人把他當成來「拆合子」的。擠兌他
下場較技,他迫不得已和人試了兩招。誰知那個什麼公孫武師,浪得虛名,不過三招兩式,
就給他打在地上爬不起來。那間武館的人立刻拿刀拿槍,要和他拚命,嚇得他連忙飛逃。
丁曉經過了幾次這樣的事情,深歎江湖上傳言之不足信。他對太極陳是否真有本領,也
有點懷疑起來了。不過他曾聽自己的父親和上官瑾都稱讚過太極陳,想來不致於和尋常的江
湖武師一樣。
這一天他已入了河南境內二、三百里,正行經一處依山傍水的古道,這條路大約年久失
修,路基也顯得崩壞了。其時天已過午,日色穿過山上的松林,斜射下來,顯得很是陰森,
他拐過前面峭拔的峰腳,只見地形越來越險,仰望路旁的山崗,只見夕陽西照,反映松林,
樹上的枝葉,樹下的紅上,都罩上一層血紅色的光彩,他正在欣賞這古道斜陽,松林夕照,
忽然聽得上面有叱吒之聲,他抬頭凝望,忽地唰啦一聲,一塊巨石,帶著枝葉泥土,滾滾而
下,飛過他的身旁、跌入山路下面的深潭中,激得浪花飛濺,砰然有聲。
丁曉錯步閃身,急忙避過。仰頭一望,又是一陣塵上沙石飛濺下來。丁曉情知山上必有
江湖人物在較技爭勝。他好奇心起,急輕登巧縱,攀上山頂,躲在草莽叢中,探頭張望,只
見在林間空曠之處,有幾個人鬧得正酣。
丁曉再仔細一看,才發覺到竟然是四五個人,圍著一個甘餘歲的少年,拚命纏鬧。那個
少年使得是一口青鋼劍,好生了得,左攔右拒,吞吐屈伸,劍花惜落,劍點疾徐,竟然好像
是太極家數。
丁曉心中,驀然一動,這人使的是太極劍!但細心觀看,卻又與自己所學的不盡相同,
丁曉不禁看得呆了。
習武的人,看到別人使出本門家數,自然格外留神。丁曉看得津津有味,暗暗拿來與自
己家傳的太極劍十三劍比較。只見他基本的步法。手法都是一樣,只是架式、圈子卻又不
同,許多變化招數,都很新奇,與自己所學,竟是各擅勝場,難分優劣。
丁曉再看了半晌,只見那些人越打越近自己藏身之處。而且那少年已漸漸處在下風了。
那少年雖然劍法了得,但好漢敵不過人多,圍攻他的那些人,武功也似非弱者。他的劍法與
丁曉一樣,雖得真傳,卻欠火候。
圍攻那少年的四五個人,為首的使鑌鐵雙刀,最是厲害,二面打一面賤喝,那少年好像
很是憤怒,猛地劍招疾展,向那漢子霍霍掃去,那人卻是溜滑,不敢給他的太極劍粘上。他
的刀法使將開來,行左忽右。使出許多花招裹住少年,更仗著前後左右都是自己的人,互相
呼應。雖然功夫在那少年之下,卻也沒有給他的太極劍搭上了手。
太極劍原是以逸待勞,只要對方一有破綻,就可借力打力,依勢破勢。可惜這少年劍法
雖佳,未到化境,好幾次找住敵人破綻,卻又給他們的同夥旁攻側擾,不能得手。心中煩
躁,就更顯得下支了。
丁曉雖和那些人都不相識,也不知他們因什麼事情在此拚鬥,可是一來那少年家數與自
己同源:二來了曉見他以寡敵眾,也抱了同情之念。他不知不覺摸出了自己的隨身暗器——
金錢鏢。
這時少年給圍攻得正急,他剛使到一招「舉火燎天」,卻給兩側兩條軟鞭纏著,而當頭
那使鑌鐵刀的也踏偏鋒,側身進刀,「分手撩雲」,便要斜切那少年的右臂。那少年怒喝一
聲,一翻身太極劍倏的「綵鳳舒翼」,劍尖流星逐電般的向兩側虛點一劍,便嗖的竄出,可
是那使鑌鐵刀的卻似早料他有此一招。一閃身便斜掄上前,雙刀一分,「蝴蝶穿花」,一削
右頸,一扎後腰,向那少年急下毒手。
那少年正待應敵,未曾出手,卻忽聽得「哎喲!」一聲,那使鑌鐵刀的右手刀竟自脫手
飛出。同時又是一陣喊聲,又有兩個人們看額角,噓噓呼痛。那使擯鐵刀的大叫一聲「風
緊」,向同伴示意奔逃。
那使劍的少年,情知有高手在旁援助,不覺十分驚訝,也顧不得再追那些人了。
古道斜陽,山崗人靜,風嗚草嘯,潭影陰雲。那豪俠少年遊目四顧,只見草莽叢中,出
來了一個面如冠玉的美少年,看樣子比自己還要年輕得多,大約還不到二十歲。「難道就是
他來援助的?」那使劍的少年心生疑慮,倒有點不敢相信了。
援救這使劍少年的人正是丁曉,他的金錢鏢原來是家傳絕技(太極丁三絕技中,尤以金
錢鏢為最)。他功夫技業,雖未深湛,但一捻一擲,在三五丈內,已是百發百中。他見使劍
少年被使鑌鐵刀的漢子所迫,不加思索,掙然一鏢,就打中那漢子握刀的右腕脈門,把他的
兵刃打落。再疾發兩鏢,連中其他兩人的額角。丁曉這還是不知誰是准非,所以才只是略施
小警,未下毒手。
丁曉見那使劍的少年呆望著自己,上前學著江湖人物的派頭,唱了一個「肥諾」(打招
呼之意),笑著說道,「兄台使的好劍法,怎的與那些人在此廝鬥?尊姓大名,師門宗派可
肯賜教?」
那少年看了丁曉一眼,深深道謝。可是他對丁曉的問話,卻全避而不答。他也唱了個
「諾」,「翹起拇指說道:
「兄台打的好鏢!小弟要不是老兄出手援救,恐怕還要和這班傢伙再打半天,雖然他們
也不能怎樣,但到底麻煩。對老兄盛情,小弟銘刻於心了。只不知兄台與小弟素昧平生,何
以如此熱誠,出手援助?
「至於小弟姓名,師門淵源,結仇經過,說來慚愧,正因我是名師弟子,卻為宵小所
圍,說來有辱師門,不提也罷了!」
你道丁曉救了他,他卻為何對丁曉這般冷淡?原來丁曉初學江湖人物「派頭」,卻又學
得不像,生生硬硬,很是滑稽。那使劍少年,閱歷甚豐,城府根深,看了甚是懷疑,猜不透
丁曉來歷。更加丁曉一上來就問他的結怨經過,師門淵源,查根問底,這也不是江湖初見面
的人所應問的。本來了曉幫助他脫險。他原也準備告訴丁曉知道,可是見丁曉這樣追問,反
不願意說出來了!三來丁曉的態度語氣,又裝模作樣地好像長輩在考問小輩,他心中更是不
悅。因此他反懷疑丁曉不是什麼好路道(壞人之意),可能是故意和那些人合演雙簧,來使
自己上圈套的,所以那些人中鏢之後,還能若無其事的奔逃。
丁曉哪裡知道這使劍的少年有這麼多疑慮,他的態度語氣,原是在赭石山莊那兩天學自
上官瑾的。他不知道上官瑾是武林前輩,年紀雖不很老,班輩卻是甚高,上官瑾見人可以隨
隨便便像長輩一樣去查問「小輩」來歷,丁曉如何可以亂學?
丁曉見那少年冷冷淡談地對待自己,心中也很生氣,他大歎「倒霉」,不知道為什麼自
己所碰的人都是如此不近人情。一個紅衣女俠姜鳳瓊,救了她,她非但不承情,反而以惡言
相向;這個人呢,也是一樣,雖然沒有惡言相向,但那冷冷淡淡的態度,卻著實是令人氣悶。
丁曉當下也做出冷冷淡淡的態度對那少年說:「兄台不肯見告,也就罷了,逢人只說三
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嚓!是我大過冒昧了,交代言深,無怪老兄見外了!
「敢情我出手援助,也出手錯了!惹得老兄懷疑,盤問我為伺出手?我一不望酬勞,二
不望報答,我也不知你們究竟誰是誰非。只是我見著你被人圍攻,給迫得滿頭大汗,走投無
路,看不過眼,這才不揣旨昧,不顧是否會捲入是非之場,略施小技,替已台打退對方。哪
知冕台如此見疑,早知道我也不會出手了。」丁曉雖然裝出淡然之色,卻掩不住憤激之情。
那少年看了丁曉一眼,他料不到了曉如此直率,反言相責,弄得很是尷尬。也弄得得很
不高興——丁曉把他「形容」得太不濟了,好像自己若非丁曉相救。就脫不得身似的。但他
又不能和丁曉動怒鬥氣,、因為他到底是名家子弟,熟悉江湖禮節,丁曉無論怎樣,總算是
幫了自己的忙呀。
當下他強自忍耐,勉強堆著笑容,對丁曉連連道歉,口稱:「台兄,不是小弟故意見
外,其實是提起有辱師門,而且小弟來歷。兄台也沒有知道的必要!
「老兄對我的幫忙我一定記著的。小弟雖本領不濟,但如將來有需要小弟之處,小弟必
效綿薄。
「咱們萍水相逢,不敢說一見如故。但小弟也領教了兄台豪俠的風度。小弟有事在身,
不能相陪,只是有一句話要對兄台說說,闖蕩江湖,不要總是以為自己了得,看不起別人!
你出手援助,熱情可感。若因此矜功道勞,似非武林賢者所應有!」這少年說到後來,語鋒
也是咄咄逼人了。
丁曉聽得按捺不住,不禁大聲說道:「喂!你說清楚點,誰矜功道勞?誰望你的報答?
誰……」
那少年冷笑一聲,不待丁曉說完,已逕自匆匆跑下山去,道聲:「兄台別動氣,再
會!」他不顧丁曉還在那裡嘮嘮叨叨了。
「丁曉其實也並非看不起人,他也很佩服那少年的劍法,他是真心的想請教那少年的師
門淵源,因為兩家的劍法原都是同出一源的。不料卻不知怎的,話越說越糟,弄得個不歡而
散!
丁曉很是氣憤,也很沮喪,沒精打采地踏上旅途,一路再也不敢多事,也不願再惹事
了。一路平安無事到了河南懷慶府,住下客店,立刻就打聽去陳家溝的道路。那店小二看了
丁曉一眼,笑著問道:
客官可是去找太極陳?
丁曉答了聲是,反問那店小二如何知道他是去找太極陳。
那店小二道:
「聽客官的口音,不是咱們河南懷慶府的,又問往陳家溝的路,小的就是不用問也可猜
著了。這些年來,不知有多少外路人,不辭千里來到懷慶去找他老人家,小的也接待過許多
這樣的客人,只是也親跟見著他們一個個沒精打采地從陳家溝回來。」
丁曉聽了,怔了一怔,忙問店小二是什麼道理。店小二道:
「客官還不知道嗎,他們陳家溝的太極拳是一向不傳授外人的。以前只有一個楊露蟬曾
偷拳成功。以後就沒聽說有什麼外面人得過太極陳的指點。」
丁曉早就聽過上官瑾也是如此說的,雖然心焦,可也不怎樣驚詫。他想憑著自己的恆心
毅力,不信太極陳會一直拒人於千里之外。
當下他問清楚了往陳家溝的去路,知道自懷慶城再走六十里,便是三義鎮,從那裡往西
再行三五里路,便是陳家溝了。
丁曉謝過店小二,便出去備辦禮物,準備拜師。可是他的銀子也剩下不多了,原來朱紅
燈也是百密一疏,他送給了曉盤纏,只是送給他足夠到懷慶的路費,並沒有估計到丁曉要送
什麼名貴禮物的。這一來是為了朱紅燈豪俠異常,根本就不會想到拜師父還要送什麼禮:二
來義和團的經費很有限,多一個錢就多一分用處,他當然不能隨便送許多錢給丁曉。
丁曉也是從未備辦過禮物,也不知要買些什麼。後來想了想,陳家一定有許多孩於,他
就買了幾盒糖果餅食,表示心意。
第二天,丁曉騎著朱紅燈送給他的駿馬,不過一個時辰,就趕到了三義鎮。他找了一家
小店,吩咐店伙伺馬後,就勿匆地步行趕去,店伙看了看他,好像有話要跟他說,但他已徑
自邁開大步走了。(丁曉心想,拜師是不應騎著馬去的,所以就步行了。)
丁曉到了陳家溝,一同就問到了太極陳的住處。他提著糖果餅食,逕自跑去求見。在他
的後面,跟著許多看熱鬧的野孩子。這些孩子看著一個外路口音的「大孩子」,提著糖果餅
食,很是垂涎。
丁曉到陳家門口,找著管門的長工,便請他進去通報,說是河北姜某,要來求見,不敢
說自己是姓丁的,恐怕太極陳會因為他是丁劍鳴的兒子,而不肯收他,他打定主意,下露出
丁派的功大,學楊露蟬一樣,暗中偷招的。他一時想不起要改個什麼姓,就自自然然想起姜
鳳瓊,改了跟她的姓了。
那管門的長工,看了丁曉的樣子,雖然猜到他是來拜師的,但見他手上提的糖果餅食,
又不像拜師的禮物,而是訪親的禮物,不禁十分納罕,起初還以為他是太極陳的哪一門遠房
親戚,但一聽他說是河北姓「姜」的,就知道丁曉準是個憨小子,前來拜師的,盤問之下,
丁曉果然說出是遠道前來,想訪求陳家太極拳的絕技。
那長工很是好笑,連連搖頭,說道,「咱們老當家的並不設帳收徒,你來錯了。還是快
快回去吧,別在這裡磨蹭(歪纏之意),沒的把盤纏都弄光了,弄得流落異鄉,太極陳也管
不了你。」
丁曉賠著笑臉,只是懇求,那長工磨他不過,接過丁曉的名帖道:「好,俺給你去問問
當家,他見不見你,俺可管不著。」其實他接了名帖,只是進去虛轉了一轉,就出來回道:
「咱們當家的說,禮物拜帖都不敢領,他老人家不想做什麼人的師父。」丁曉再懇求時,那
長工就翻出白滲滲的眼珠,「咦!」的一聲道:「你這小哥真奇,他老人家不見你,你求俺
有什麼用?」
丁曉漲紅臉道:「俺千里迢迢,慕名拜望,你再給俺去說一聲吧。」那長工不理不睬。
拿起旱煙袋來,裝煙葉,打火鐮,噘著嘴巴大口大口地吸煙,好一會子才冷笑說道:「千里
迢迢?遠道來懇求他老人家收徒弟的俺見得多了。你從河北來的算得了什麼事,比你更遠道
的,他老人家也是照樣不見。」
丁曉沒法,只好說道,「既是這樣,我今天只好回去,這幾件禮物,你給我留下吧,不
管他老人家要不要,也是我的一點意思。」
那長工噴了一口濃煙,盯了丁曉手上的糖果盒子,笑道:「俺們老當家的今年快要做花
甲大壽了、你還送糖果餅食給他!俺說,你要留下也好,就送給這班小孩子吧。」他一手接
過來,便叫「二虎!二虎!」二虎是他的小孩子,這時正夾雜在一大堆孩子群中,跟在丁曉
的背後。
那些孩子見有糖果分,嘩嘩的拍掌又笑又嚷,一窩峰擁上來。片刻間就把丁曉的禮物瓜
分再乾乾淨淨。把丁曉氣得說不出話來,一扭身就跑了。
回到三義鎮的小客店,店伙見他沒精打采,早就瞧料了幾分,笑著問道:「客官可是在
陳家溝碰了釘子回來了。這位老師父可真不易投拜。不過你想學太極拳,何必一定要太極陳
親自教?今早俺就想對你說。偏生你又走得太快。」
丁曉見他話中有話,急忙追問,那店伙笑道:「太極陳是不收徒,但他的表弟吳四爺卻
收徒,你可以到吳四爺那裡學呀!吳四爺的太極拳是太極陳教的,聽說身體弱的,練了不到
半年,就紅光滿面。」看官,你道太極陳既不許絕技外傳,何以又准表親將他的陳家太極拳
做招牌,原來其中卻另有道理。吳四爺的「太極拳」假倒不假,只是卻別有用途。原來每年
像丁曉一樣,到陳家溝想拜師的人絡繹不絕,把太極陳煩膩得要死,而且街坊鄰里,」也都
仗面熟,「托人情,要他指點三招兩式,更使他覺得麻煩。因此他就想出了這個法兒,玩了
一套楊露蟬的故技。
楊露蟬是他祖父的徒弟,也是唯一礙傳陳家絕技的「外人」,以前也談過,楊露蟬在北
方肅王府教那些滿漢貴族,皇宮衛士的太極拳,是故意把「架子」放大,招數放寬,打起來
「好看」,卻是只能強身,不能實際應甩來交手的(但雖然如此,學了之後。與普通人相
撲,還是略勝一籌的)。太極陳也照這個法子,將只能強身,不能實用的「拳法」傳給他的
表親吳方甫,由吳方甫去設帳授徒。所以吳方甫太極拳雖出於太極陳所傳,卻與真正的陳家
太極拳,有天壤之別。但雖然如此,吳方甫只學了這套能強身的拳法,懂得一些避實擊虛的
道理,僵淫日久,也可以敵得住十來個普通壯漢,吳方甫家道貧寒,得太極陳的提攜,讓他
設帳授徒,使他日漸寬裕,也是太極陳照顧窮親戚的意思。
地方上的人,不知道太極陳是別有用心,因為伯麻煩才讓表親出來授拳的,他們見跟隨
吳方甫學拳的人,學了之後,果然功效顯著,身體瘦弱的學了個一年半載,便精神奕奕,只
道吳方甫的拳技就真是陳家太極拳了。所以店小二勸丁曉捨難圖易,何必去苦求太極陳,不
如去拜吳方甫。
那店小二說得高興,還試演了兩招「太極拳」,說:「你看俺見他們跟吳四爺學得高
興,俺也學了兩招呢。」丁曉一看,幾乎笑出聲來,這太極拳姿勢架式,破綻太多,隨便會
一點武功的,一打准倒。
丁曉懷疑,難道太極陳也是浪得虛名,但想想卻又不應是浪得虛名的。他想店小二也許
只是見別人那樣汀。就依樣學葫蘆,東施效顰,所以就相去天壤了。
一但丁曉還是想再去見太極陳,不願即刻轉拜吳方甫。他第二天,又跑去陳家溝去,這
回他沒有再帶禮物了,只具了一個稱門生的大紅帖子。
這回管門的長工一見他更不客氣了。懶懶地說:「姜小哥,你來得早呵,怎不帶糖果
來?」丁曉央他去通報,他連動也不動。
丁曉忿忿不平,一再歪纏,那管門長工也生氣了。罵道:「沒見過像你這位大爺的,怎
的就這麼個麻煩。拜師父也有強求的嗎?俺們當家的說過不見你就不見的,誰敢替他作主?」
丁曉正和他鬧得不可開交,只見內裡走出一個卅歲左右的中年漢子,問道,「老張,你
為什麼跟人吵鬧?」長工指著丁曉道:「就是他嘛,硬要纏俺替他通報,要拜咱們老爺子做
師父。」
那中年漢子注視著丁曉,半晌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是哪裡的人?」丁曉垂手答道:
「晚輩是河北保定姜日堯。」(丁曉是將他的『曉』字拆開來當作假名。)
中年漢子深深地盯了丁曉一眼:「哦,你是保定姓姜的?你和梅花拳姜家是怎麼個講
究?」
丁曉聽他提起姜家,愕了一愕,半晌答道:「俺不認識他們。」跟著又央求那漢子帶他
去見太極陳。
那漢子眉峰一皺,說道:「江兄既是河北保定的人,保定武師雲集,梅花拳的姜翼賢,
萬勝門的管羽偵,都大大有名,就是說起太極拳,丁派太極的嫡傳弟子丁劍鳴也在那裡設場
授徒。你何必捨近圖遠,跑到這僻壤窮鄉,來學咱們山溝裡的把式?」
丁曉一聽,那漢子敢情竟是起了疑心,急急分辯道:「晚輩是慕名來學,深知陳老師父
有真實功夫,武林獨步。不比一些江湖武師的浪得虛名……」
丁曉不分辯猶可,這一分辯,更令人起了疑心,太極陳有真實功夫,那是不消說的了。
可是那漢子提起的人,也非「浪得虛名」之輩,全都是武林名宿,江猢上的第一流好手。丁
曉捨近圖遠,又說不出一個道理,頓時使鄧中年漢子,更懷疑他別有用心。
那中年漢子面色一沉,冷笑說道:「姜兄真的這樣看得起咱們山溝裡的把式,怕不見得
吧?」
丁曉正待分辯,那漢子厲聲說道:「不管姜兄是怎麼個『用心』,俺勸你還是回去的
好!以前也曾有過一些人到此卑詞厚幣,懇求學藝,後來一打聽,原來是少年氣盛,在江湖
上和人結了樑子,想來討換高招,尋仇報復的。幸好咱們老爺子從來不收外人,這才得兔了
多少麻煩。姜兄,你當然不是這等人,不過咱們老爺子和你素不相識,設身處地,如果你是
他,你也不會隨便收徒吧?」
丁曉給他說得滿面通紅,聽那人口氣,竟似懷疑自己是江湖匪類,又急又惱,偏那人說
得好生圓滑,似刺非刺,丁曉竟不知如何反駁,他額露青筋,圓睜歎眼,悻悻然地回身便走。
那漢子見他這副樣子,倒有點過意不去了,他追上兩步,說道。
「姜兄別怪,咱們老爺子素不收徒,不是特別對老兄如此。姜兄要學拳,現放著吳四爺
就在附近沒有「場子」(武館),招收徒弟。一樣的是太極拳,老兄盡可到那裡去學。」
丁曉不停步,不回頭,悻悻地道:「承情指教,你們陳家拳是寶貝,我哪敢再求。」丁
曉聽那漢子乾笑兩聲,跟著大門砰然關上。丁曉又是一肚子氣。
丁曉回到客店,再三思量。起初真的想從此死了向太極陳求技之心。後來又想,自己離
家遠走,一技無成,這可怎麼交代。而且自己對朱紅燈和上官瑾也曾矢志要求得絕技方休,
這樣小挫即回,也沒面目去見他們。
丁曉想了一會,忽然間有了一個主意。他忽拍案而起,自言自語道:「俺索性就到他們
所說的什麼吳四爺那裡去;蹬(逗留之意)它個一年半載,等待機會,總得見著太極陳這老
頭兒。」丁曉同時也想,吳方甫的拳既是從太極陳那裡傳來的,想來也差不離,且看看他和
俺了家的有何不同。
丁曉打定主意,就喚店小店二來問道:「到吳四爺那裡學拳,是怎麼個規矩?要交多少
銀子?」
店小二見丁曉果然聽了他主意要找吳四爺,洋洋自得道:
「客官,你早聽了小的話,逕去拜吳四爺,可不省了多少麻煩。吳四爺那裡,爽脆得
很,你只須具了門生帖去說一聲就行了,從沒有不收的。而且束情相宜,又不用送禮。三個
月為一期,一期只要你十兩銀子,伙食自理。學了三個月之後,如果要再學下去,束俯還是
一樣。」
丁曉向店小二道謝指教之後。盆算一下,他現在剩下的銀子還不到十兩,連一期的束俯
都不夠。正在躊躇,急聽門外健馬長嘶,眼睛一亮,立刻問店小二道:「這裡可有馬市?」
店小二道:「這小城鎮,哪裡有什麼馬市。只是因為民風尚武,賣馬的人倒是常有。小
爺你敢情是要賣馬,你的馬長相很好。拉到東邊市頭去站一站,管保有人要。你在吳四爺這
裡學技,用它不著,賣了倒乾淨。」店小二見丁曉提出要賣馬,生怕他交不出房飯錢,所以
一味慫恿。
丁曉拉著朱紅燈送給他的那匹馬,到市頭去站了一站,果然馬上就有人來問價,丁曉不
知道該要別人多少錢。想了一想,就伸出兩個指頭。他的意思是要二十兩銀子。原來他暗自
思量,以前自己買那匹又瘦又老的驢於,也要十二、三兩銀子,這匹馬長相比那匹驢子好多
了,要二十兩大約也不為過。同時二十兩銀子,正夠他學拳三個月的花費。
那人仔細相了一會,又伸了手摸了一遍,說道:「你要這個價錢,論理呢也不算貴。只
是這價錢,這裡卻沒人出得起,你到開封去,再貴點也有人買,在這裡就只好請你委屈點
了。」
丁曉急問道:「那你究竟願出多少?」
那人似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道:「馬是好馬,俺本不該殺你的價,無奈俺今日帶的錢也不
夠。就這樣吧,委屈你一點,你要二百兩。我給你一百五十兩:你若願意,咱們就馬上成
交。」
丁曉原意只是想要二十兩銀子,現在一聽那人給一百五十兩,喜出望外,沒口的答應。
他卻不知這匹馬是千中挑一的黃驃駿馬,有欽也沒買處。
丁曉喜滋滋地捧了銀子回來,結算了房飯錢,打賞了店小二後,就逕自由店小二指引,
找到了吳四爺拜師。果然一說便得。吳四爺看著丁曉眼神充足,步履矯健。問他以前可曾學
武藝,丁曉堅說未曾學過。吳方甫雖有點不信,但卻絕下會懷疑到他竟是另一派太極拳的名
家子弟。原來吳方甫所得的只是能健身的太極拳,真正說來在武學上還未算入門,雖然他因
和太極陳平日相處,多少有些經驗,卻不能一眼看出別人的功力深淺。
至於丁曉,他因要偷學陳派太極,所以抱定主意,不將自己的身份透露出來。連武藝也
推說未曾學過。
可是學下去沒多久,破綻就露出來了。吳方甫教的太極拳,打起來好看,卻不能實用。
丁曉一面學一面懷疑:這套拳法果然是和自己的不同,但看來封閉門戶既不嚴密,襲擊敵人
也不機變,不知道好處在什麼地方。他心想要不是太極陳浪得虛名,就是自己年輕識淺,不
懂奧妙。
這一邊是丁曉有了懷疑,那一邊是吳方甫也起了懷疑了,原來一個人最熟悉的東西,常
會不經意中流露出來。丁曉也是一樣,他雖然想完全不露出丁派手法,可是每逢學到吳方甫
所教的極劣的招數時,就自然地會變出自己原來熟悉的手法來。直到吳方甫「糾正」他時,
他才如夢初醒地急急改過來。吳方甫見好幾次他都是這樣,很是懷疑。他起:看來姜日堯不
是個愚魯的人,何以屢次糾正他還是一措再錯?
各自懷疑,合當有事。一日吳方甫不在,吩咐一個徒弟叫做劉黑三的代師父教日課,這
劉黑三已經學了三四年;身材魁梧,手法純熟,也敵得住三五名壯僅,常常代師父訓練師
弟。他井底之蛙,在吳方甫門下,既以他最高,因此就洋洋自得,對同門很是嚴厲。
這一天,由他來教拳,丁曉又不經意地露出了派手法,劉黑三見他「錯誤」頻頻,大聲
叱罵。丁曉忍著悶氣,也不理他。
劉黑三卻不自量,以為丁曉大笨,按捺不住,竟親自出手要去糾正他。他要丁曉從頭練
起。太極起勢之後,就是「攬雀尾」。丁曉左手立學,指尖上斜,右掌心微扣,指頭附貼左
膏曲池穴,這本是「攬雀尾」的正確姿勢,丁派陳派都是一樣。可是因為吳方甫所傳的是經
過太極陳故意變化的,手法架式,就有了出入。劉黑三以誤為正。雙目圓眼,喝罵丁曉道:
「你怎這麼個笨法,教你還難過牽牛上樹,一開首就錯,來,俺教給你看,你這樣架式
只消一碰便倒!」
劉黑三邊說,邊跑到丁曉眼前,做了個「攬雀尾」姿勢,向丁曉便按。丁曉以為他真有
什麼奧妙,本能地照著「攬雀尾」的式子,左掌一撥敵腕,一按一攬,勢勁力疾,只聽得
「哎喲!」一聲,劉黑三給他摜出一丈開外,滿眼金星亂迸。跌得個發昏。登時哄堂大笑,
劉黑三好不容易才掙扎得起,坐在地上直發愣。
劉黑三被丁曉一舉手就摜出一丈之外,哄堂大笑,吳方甫門徒平時就討厭劉黑三妄自尊
大,如今見他被打倒,都很快意。有些人等他掙扎得起,坐在地上時,才故意去招扶他,問
他:
「師哥,你摔壞了沒有?姜師弟也是,怎的不讓師哥一下呀!一下子就把師哥摔得這樣
重!」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