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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所有的人打發走了,
然後點著一盞漆燈走進去。
這洞我叫人挖得很深,
走進去足足走了半天。天很冷,
山洞裡儘管土壁的泥都已凍住了,
可由於和外面不通氣,
所以不算很冷。
她的靈柩已入在裡面的一間小室裡。朱漆的靈柩,非常大,是我讓柳州匠人特製的,柳州出好棺材,這具棺材也是用的萬年陰沈木。據說,陰沈木是從水中取出,做成棺材後,每年沈入地底一尺,
十年一丈,千年百丈。
我坐在她靈柩邊的一張椅子上,點著了搭在靈柩邊的一根火線。那點火星在地上跳跳躍躍,好像一朵鬼火,向外飛去。
隨著一聲巨響,進來的甬道整個崩塌了。
現在,只有她和我,在這個深深的墓穴裡。
我從懷裡摸出一瓶酒。在昏暗的漆燈下,那瓶中的酒也似在流動,幻出異彩。聽說,鴆酒灑在地上都會起火,在瓶中,
那也如個不安份的妖魔吧?
『飲吧。』
仿佛有一個人在黑暗中以一種甜蜜的聲音對我說。
『飲吧,醉於那醇釀中,好忘懷人世。』
我伸出手,拔去了瓶塞,默默道:
『等等我吧,如果黃泉路上你覺得孤單的話。』
--你不想再看我一眼麼?我的眼如暗夜裡最亮的星,
我的長髮好似鴉羽,我的嘴脣也甜如蜜?
在漆燈的光裡,我仿佛看到了她,好似生前。她的肌膚依然白皙如美玉,她的聲音嬌脆若銀鈴,手指纖長柔美如春蔥,
她的吻如春天最後的細雨。
『等等我吧。』我喃喃地說。
我用力推開了棺蓋。我沒讓人釘上蓋,因為當初我和她立過誓言,生則同床,死則同穴。發亦同青,心亦同熱。
儘管陰沈木的棺蓋有點重,我還是一把推開了棺蓋,
露出一條縫。我抓起酒,準備躺到她身邊,然後一飲而盡。
這時,我看到了她。
天!
她的臉並沒有變形,但她的膚色卻已泛青,青得象凍壞了的蘿蔔,但也堅硬得和石頭一樣。她的臉依然美麗,但那種美已帶有種妖異,
只能說那是種虛幻不實的美。我知道,在那白裡泛青的膚色下,
已沒有鮮血在流動,最多是蟄伏的蛆蟲等著春天來臨,
到那時把她食為一個空殼。而她的臉上,
死前那種欣慰的微笑凝固在皮膚內層,猶似生前。
僅僅是這些,我卻可以忍受,我還是願意躺在她身邊,摟住她已僵硬的軀幹,好讓我們一同慢慢成為泥土。然而,更讓人可怕的是,
我看到了她的嘴邊。
她的嘴邊,伏著一隻足有我的手掌大的老鼠!
這老鼠旁若無人地啃嚙著她的嘴脣,我甚至可以看到老鼠的腹部開始鼓起來。我尖叫著,一把抓住老鼠,狠狠地向洞壁扔去。
老鼠象是一個球,在凍得堅硬如石的洞壁上彈了一下,又掉了回來,
摔在地上,四膚抽搐著。
她的嘴脣幾乎被老鼠啃光了,露出了雪白的牙齒,倒象是在笑。
混雜著她臉上的笑容,卻變成了一種狡詐的譏諷,
仿佛趾高氣揚地注視著我,即使她的眼閉著。
我幾乎可以摸到她鋒利如刀的笑,
可以看見她的妖異的笑在洞穴中四處穿行,
仿佛黑夜來臨時出巢的蝙蝠。
我無力地跌坐在椅上,那瓶酒重重在擱在了棺蓋上。
如果在此刻以前,我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都讓人感動,
會流芳百世,但此時我只覺得自己好像一個瘋子,
我所做的一切都會成為人們的笑柄,
最多當孩子們不聽話時大人提起我的名字來嚇人。
我是為了這具醜陋如鳩槃荼的屍體而放棄自己的生命麼?
這時,我象是被冰水兜頭澆下,心底也冷到了極處。
就算她的樣子依然美麗動人,但那種美麗又能保留多久?
可笑,可笑。
我長長地吁了口氣。那點漆燈的光因為我的呼吸而在跳動,使得她的臉明明暗暗,更象是寺院裡立在天王身邊的羅剎,仿佛隨時都要從靈柩中直直坐起,攫人而嚙。
我推上了棺蓋,一口吹滅了漆燈。
在黑暗中,我吃吃地笑了起來。
飢餓的感覺象是鞭子,不知不覺地就抽打在我身上。
我乍醒時,在周圍的一片黑暗中,還以為自己睡在羅帳裡。
馬上,記憶回到我身上。
不,我要出去。
我的手摸索著,手指碰到了冰冷的棺木,那瓶酒還在棺蓋上,
我抓住了,在靈柩上一敲,敲掉了半截,酒液流了一地,
洞中充滿了酒香,但並沒有火光。
我站起身,摸索著到那來處。進來的洞口已被泥土掩住了,
我瘋了一樣用半段瓶子開始挖掘。
這段洞中的土是從上面塌下來的,因此沒有凍住,
挖起來十分容易。然而在黑暗中我乾得很不順手。
我回到靈柩邊,摸到了一頭的漆燈。
幸好,我的袖子裡還帶著火鐮。
摸出火鐮打著了,在洞壁上挖了個洞,放在裡面,
借著這一點光,我開始挖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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