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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九把刀]愛九把刀系列-打噴嚏[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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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7 20:57:3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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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第二回
第三回
第四回
第五回

第六回
第七回
第八回
第九回
第十回

第十一回
第十二回
第十三回
第十四回
第十五回

第十六回
第十七回
第十八回
第十九回
第二十回

《 本帖最後由 翔風鷲 於 2010-1-18 00:2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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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7 20:57: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回

她坐在大樹下,黃昏的殘陽印在她俏麗的短髮上,一陣陣帶著泥土味道的微風吹過,輕輕撥弄著她那略帶金黃的髮稍。
      
她摸摸身旁大狗的頸子,她的手指纖細而溫柔,大狗瞇著眼睛趴在地上,舒服地低著頭、嗅著因為那陣雨而探出頭來的蚯蚓,不時露出舌頭。
                  
這株大樹突兀地立在這個小山坡的山腰邊,從她的角度往下看,整個孤兒院、還有那片即將被收購的矮樹林,全都在她的眼簾裡。

我看著她纖細的背影,小心翼翼踩著溼滑的青草坡地,走到大樹的後方。

「哈啾!」她打了個噴嚏。笑了。

她真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

「你來了?」她淡淡地笑著。還是被發現了。

「我來了。」我跪在她身後,摟著她顫動的腰。

我吻著她香香的頭髮,她的手撫摸著我粗糙的手臂。

「汪!」大狗叫著,衝下山坡,在滿山波的小白菊花裡追逐著一隻青蛙。

我們看著充滿回憶的孤兒院。

她將頭輕輕靠在我的肩上,她擁有舉世無雙的歡樂笑顏。

我們共同擁有世界上最美麗的愛情故事。

我站在走廊的這一排,試著將視線壓低,以為這樣就可以將自己藏起來。

建漢站在我身邊,卻跟我完全相反的反應,他把頭抬得老高,睥睨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那小女孩被建漢瞪得很不自在,連她身後的父母也為建漢的眼神感到莫名其妙吧。

「你們兩個幹什麼?」虎姑婆院長擋在我們面前,用力將我的頭像拔蘿蔔一樣,拔到水平的角度,然後捏著建漢的下巴,把建漢失去地心引力的腦袋拉到可以好好看人的位置。

虎姑婆院長嚴厲地看了我們倆一眼,我們只好像石像般站著。

那綁著兩條小辮子的小女孩大概滿意了,所以淺淺地、象徵性地、充滿關懷地笑了笑,抱著小豬撲滿的手也鬆開了。

小女孩的媽媽接過小豬撲滿,笑容滿面地將一大袋玩具遞給小女孩,小女孩像個小公主怯生生地拿著玩具袋,走在走廊的中間,將袋子裡面的玩具仔細地審視一番,然後挑了一個出來,交給她面前的小朋友,一個接一個,大家輕聲說著「謝謝」後,都接過了小女孩精心挑選的玩具。

每次到了這個時候,大家的聲音都變得很自卑,一向如此。

只有站在走廊另一排的心心姊姊例外。

「謝謝妳呦。」心心姊姊摸著小女孩的頭,歡暢的聲音鼓舞著小女孩。

「姊姊加油!」小女孩熱切回應著。

我看著心心姊姊開朗的眼神,覺得自己真是沒用,大家也都很沒用。

不知道為什麼,儘管明明知道自己會出現在這裡絕不是自己的錯,但巨大的渺小感還是忍不住塞滿我的胸口,喪失座標的心被擠出身體,遺失在這條昏昏黃黃的走廊裡。

那女孩走到我的面前,看了看我,從袋子裡拿出一個塑膠玩偶塞在我的掌心,我點點頭。是現在最受歡迎的超級英雄「蜘蛛人」。

建漢看著小女孩看著他,開始翻著袋子時,建漢突然開口:「有沒有充氣娃娃?」

我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傢伙真的照我們今天早上討論的做了!既然如此,我也絕不能遜色!

虎姑婆院長看著愛搞怪的建漢,卻一時聽不明白什麼是充氣娃娃。

小女孩歪著頭,問:「什麼是充氣娃娃?」

我跟建漢全身立刻抽動起來,腰部臀部快速前後扭動,這個誇張的動作令全場轟然大笑,連不知情的小女孩也跟著大家為我們滑稽古怪的動作傻笑,但小女孩驚恐的父母立刻衝過來將小女孩抱起,玩具散落一地。

「葉建漢!王義智!」虎姑婆院長拿著桃木教鞭,憤怒地站在建漢身旁。

我跟建漢吐著舌頭,痛快地挨上一鞭。

「真是白癡。」心心姊姊瞪著我們。
  
「晚上不准吃飯!」虎姑婆院長咆哮著,歇斯底里的聲音迴盪在沒爹沒娘的長廊裡。

這裡是蜘蛛市的綏葦孤兒院。

不知道在「全世界最不幸的機構」中,這裡排名多少?

「義智,你會不會餓啊?」建漢看著我,這傢伙真是明知故問。

「你不問會不會死啊?」我沒好氣地說。

我們看著立著鐵欄杆的窗戶,點點星光微弱地照在潔白的床褥上。

「你有沒有仔細想過,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建漢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

「因為我們沒有爸爸媽媽,這還需要問嗎?」我輕輕用腳踢向窗戶照射進來的星光,想把星光踢散。

「錯!我們不是沒有爸爸媽媽,而是我們的爸爸媽媽不要我們了。」建漢慢條斯理說道,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你比我幸運多了,至少你還看過你爸爸媽媽的樣子。」我說,繼續將星光踢出房間窗外。

我得花點時間說說我跟建漢之間的恩怨情仇,雖然在這個愛情故事裡,跟我談戀愛的決不是小小年紀就開始長胸毛的建漢。

建漢是在七歲時進來這酷似監獄的孤兒院的,比我大了半歲。一開始我們兩個人坐在教室裡上課時是坐在一前一後的位置,卻是整天忙著憎恨對方的死敵,這有著孤兒院傳統的結構性原因。

建漢的媽媽跟爸爸離婚後嫁到國外,爸爸灰心喪志之餘,還不忘整天把米酒當水喝,這樣持續努力不懈把自己弄成米酒人後,終於有一天喝到忘記回家,就這麼消失無蹤,建漢餓了兩天後,居然一個人撐著雨傘、在颱風夜自動跑到這裡敲門報到。說到底建漢還真是一個鋼鐵男子。

而我,據說是被不明人士放在鋪滿報紙的臉盆裡,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早晨放在孤兒院門口的,為我抵擋住風寒的是一條跳上臉盆的流浪狗,牠愉快地跟我一起相依偎著。可恨的是,臉盆裡一點信物或是字條都沒有留下,當然我連叫什麼名字也因此變成無解的謎團,會姓「王」只是因為虎姑婆院長也姓「王」的關係。真是倒楣。

也就是說,建漢至少知道他的爸爸媽媽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他待這這個臭地方很可能只是暫時的權宜之計,只要他的米酒人爸爸哪一天想起回家的路,建漢就可以回到那酒香澤國的家裡,跟他爸爸一起變成米酒人。

而我,卻註定要被關在這裡,直到我滿十八歲,或是我有能力燒掉這裡為止。

這就是我所謂的傳統結構性因素。孤兒院裡的小孩,除了有長小鳥跟沒長小鳥的分別,就是以「知不知道爸爸媽媽是誰」來劃分成兩邊,兩邊的人彼此都不喜歡對方,都互相認為對方自卑過了頭,事實上卻是半斤八兩。

起先建漢剛剛進來時,因為我高了建漢半顆腦袋的關係,在教室裡我坐在建漢正後面的位置。對一個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新同學來說,為了維持孤兒院優良的傳統,我這個老鳥自然得好好整治整治他,於是上課時我常常拿自動鉛筆往他的脖子上亂刺,或是趁他打瞌睡時在他的背上貼著「白癡大拍賣,一個五塊錢」之類的標語,搞得他心神不寧又火大。

但這種令人愉快的場面只維持了一個學期,原本在來孤兒院前跟他爸爸有一餐沒一餐的建漢,在孤兒院裡大吃特吃後,過了一學期要排座位時,居然反倒比我高出半根指節,這下慘了,建漢被安排坐在我的正後方!從此他變成我最頭痛的剋星。真的!真的很頭痛!因為建漢常常拿鐵製鉛筆盒毆打我的頭,不只上課時如此,午間靜息時也如此,害我一整個學期都過得提心弔膽、渾渾噩噩。

該怎麼辦呢?我只好卯起來吃!吃!吃!吃!沒事就在走廊上助跑、然後跳起來摸教室的門牌,建漢看了很緊張,他一眼就看出我的計謀,所以他吃得比以前都更多、甚至在樓梯上跳來跳去,一場拼命長高的惡性競爭於焉展開。

誰先長高,誰就擁有敲破對方腦袋的權力。
                  
「幸運?我覺得不知道爸爸媽媽是誰還好過一點。」建漢說:「我爸現在不知道是不是在街上全身烏漆麻黑、跟人討酒喝?想到這一點就覺得很難受,肚子餓一點也就不算什麼了。」

建漢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

「你會不會怪你媽媽跟別人跑了?」我問,我忘了有沒有問過建漢這個問題。

「怎麼可能?要是我媽媽繼續待在我爸爸旁邊,遲早會被我爸拿拖鞋打死,她又不是蟑螂,幹嘛無辜死在我爸拖鞋底下。」建漢說,又想了想,繼續說道:「不過當初她沒把我一起帶走,想到就很幹。」「至少你的人生沒有謎團。」我揉著因為空腹劇烈蠕動的肚子,說:「老子的人生從一開始就是個無解的方程式,我為什麼跑到這裡來?我爸媽是怎樣的人?我還有沒有機會知道我爸媽是誰?我看連天都忘記了。」

這一連串關於人生謎團的偉大問題,就像斬不斷、燒不爛的荊棘藤蔓一樣,死命地纏住這座孤兒院,裡面有眾多院童終其一生都無法掙脫這堆荊棘藤蔓,面對自己被遺棄的命運,即使有一天他們終於走出這個孤兒院也一樣。

聽虎姑婆院長的得意手下杜老師曾經說過,看門的王伯伯就是這類人的佼佼者。

當王伯伯還是九歲的王小弟時就被他媽媽送到這裡來,在門口時王小弟他媽摸著他的臉哭著說:「寶寶,等媽媽找到工作以後,一定會偷偷把你接出去的,你要勇敢在這裡等媽媽,知道嗎?」

王小弟就這麼眼巴巴地等著他媽媽,直到他十八歲考上大學後依舊不敢離去,是的,你猜到了,王小弟怕他媽媽到孤兒院偷偷相認時會找不到他,於是便賴在院裡不肯去念大學,這一賴,就賴成了管理員,從王小弟變成了王伯伯,四十年就過去了。至今王伯伯還在等待他的媽媽接他回家。

而我,則完全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回到家裡」,一點線索也沒有,所以我只好靠許多幻想來支撐一個回家的夢想:

我是有錢人家的私生子嗎?有一天會有一個穿著燕尾服看起來爆有錢的歐基桑拿著我想都不敢想的高額支票給虎姑婆院長,然後打開勞斯萊斯的車門告訴我回家的時間到了?

我是某個超級英雄的兒子嗎?我那超級英雄爸爸是為了要保護我,所以將從小我藏在孤兒院裡?總有一天超級英雄爸爸會救我出去,將我訓練成他的英雄接班人以維持蜘蛛市的和平?這個超級英雄是誰?音波俠?閃電怪客?牛角人?穿牆鼓手?

我當然知道這僅僅是幻想罷了,但我決不相信虎姑婆院長所說的那一套:「義智,孤兒院就是你家。」

幹啊!這裡會是我家?如果這就是我家,我的命運未免太過乖違!

我看著這間陰暗小房,只要表現爆爛的小朋友就會被關在這間「不乖房」,在漫漫飢餓長夜中練習懺悔的技術,這中間只有兩杯水可以喝,所以懺悔的效果非常的好,整個孤兒院裡只有我跟建漢會不斷進出這間房間,流連忘返。

只因為我們有祕密武器,我們才有膽量一天到晚進來。

「哈啾!」

祕密武器來了。

我跟建漢立刻翻下床,將臉湊到鐵門下的小木板門,木板門打開透著走廊上的微光,兩個飯糰從木板門後塞了進來。

我跟建漢興奮地擠在小門邊搶著飯糰,兩人頭撞在一起,咚的一聲。

「搶什麼?是不是又要比長高了?」門後的罵聲又輕又低。

我看著門後那雙楊柳般細緻的眼睛,嘻嘻一笑:「謝謝心心姊姊。」

「謝什麼?飯糰有毒!」心心姊姊跪在走廊的地板上,兩隻眼睛毫不留情地瞪著我。

建漢接過飯糰,也是笑嘻嘻地說:「心心姊姊,又麻煩妳了。」

「知道麻煩我,以後就不要這樣惹人生氣。」心心姊姊將木板門關上,躡手躡腳走了。

我跟建漢背靠在鐵門上,拿著飯糰大啃,雖然飯糰早已冰冷,但肉鬆與海苔在嘴裡化開的滋味十分甜美,我們狼吞虎嚥一下子就全吃完了。

「心心姊姊人真好,每次都幫我們到廚房偷飯糰出來。」建漢的手指摸著臉,搜尋黏附在臉上的飯粒。

「說不定我會跟你一起被關,只是因為我想吃心心姊姊偷的飯糰。」我自言自語,咀嚼著嘴裡殘餘的肉鬆香。

「心心姊姊偷的飯糰,不知為什麼總是特別好吃喔。」建漢摸著肚子。

「所以我決定了,乾脆跟心心姊姊結婚吧。」我說,這件事只有建漢知道。

「屁你個頭,我遲早要跟心心姊姊變成老公老婆。」建漢說,這件事只有我知道。我們兩個都是認真的。

我們彼此知道,外面的星星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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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7 21:04: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回

有種東西叫愛情。愛情需要什麼,我不知道。

當時在我小小的年紀裡,愛情就等於心心姊姊,心心姊姊就等於整個世界。

早上八點,我們終於被王伯伯從不乖房裡給放出來,我們錯過了早餐時間,但王伯伯好心地給我們一人一個饅頭夾蛋,我們連道謝都來不及出口,嘴巴就被饅頭塞滿了。

「小鬼,以後別老是給人添麻煩啊!」王伯伯笑著離開。

其實我們都知道王伯伯是個好人,他總是故意忽略偷偷摸摸的心心姊姊,讓她到廚房偷東西給我們吃。

「我不想上課。」我說,饅頭已經吃完了。

「我也是,翻牆出去玩吧!」建漢舔舔手指,跟我一齊快跑出走廊,此時大家都在上課,連虎姑婆院長都在上低年級的公民課,她老是沒別的好說,盡說那堆蜘蛛人對本市的豐功偉業,都是些陳腔濫調,聽都聽笨了。

我跟建漢蹺課的好去處,是孤兒院旁邊的矮樹林,矮樹林裡還有一條小河,一個要死不活的小池塘,還有滿地的樹葉。

其實這地方不是我們兩人獨有的小天地,因為孤兒院裡的其他院童也沒別的地方好去,我們只是比較敢蹺課罷了。何況,男生不需要噁心叭啦的祕密基地!

「你有沒有想過,其實你那麼喜歡年紀比你大的心心姊姊,而不是喜歡年紀比你小的可洛妹妹,嗯......是因為你這傢伙缺乏母愛,所以有戀姐情節?」建漢深思道,他拿著一根小樹枝夾在手指間,假裝抽煙。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你乾脆叫心心姊姊叫媽好了。」我根本懶得理會這話題,坐在樹上看舊漫畫。

我跟建漢向王伯伯要了一大堆人家不要的舊漫畫,用塑膠袋包著,藏在樹洞裡,時不時拿出來翻一翻打發時間。

我最喜歡繼承蜘蛛人的現任城市英雄,音波俠,因為他很年輕,一身的藍色緊身衣非常搶眼,肌肉不會膨脹的太誇張,看起來很有速度感。總之一句話,就是造型一流。

建漢則是老英雄,閃電怪客的迷,他總是認為我們居住的城市應該命名為閃電市而不是蜘蛛市,因為蜘蛛人即使當年再怎麼勇敢、再怎麼打擊犯罪,功勳都沒有閃電怪客來得厲害,據說閃電怪客一次可以幹掉一百個人,捉到的罪犯比蜘蛛人多出一倍!

建漢常常說:「要不是十七年前,蜘蛛人為了解救這個城市跟隱形魔同歸於盡,這個城市絕對不會內疚到用他的名字命名。歷史對閃電怪客太不公平了。」

現在,我們已經很久都沒聽到閃電怪客行俠仗義的消息了,甚至也不知道他究竟還在不在這個世界上,搞不好老死了也說不定。

「你覺得閃電怪客會不會在執行任務的時候,被骷髏幫給殺死了?」我問。

「不可能的,閃電怪客的快腳速度連子彈都追不上,出拳的速度好像飛刀一樣,如果他願意,他甚至可以擊敗年輕力盛的音波俠!」建漢很有信心地說。

他刻意忽略掉閃電怪客已經行俠仗義了三十八年,是個老公公了。

「我倒希望他找個地方好好養老,不要再那麼累了。」我說,建漢也點點頭。
蜘蛛人跟閃電怪客的年代,虎姑婆院長的那個年代,已經過去了,現在電視新聞、報紙雜誌關心的,是新英雄偶像音波俠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又逮捕了哪些惡名昭彰的罪犯,多少人的家庭重新得到了幸福與保障等等。

狗仔隊最喜歡跟拍的,是被懷疑為音波俠真實身分的幾個名人。

八卦雜誌最喜歡杜撰想像的故事,是音波俠神祕的童年。

電視新聞最喜歡播出由民眾不意拍攝到的音波俠跟壞人打鬥的DV影帶,以及壞人在蜘蛛警察局裡鼻青臉腫做筆錄的樣子。

而我,也最愛捧著音波俠的英雄漫畫,在連續的小格子裡跟他一起對抗邪惡的骷髏幫。

經常,血就這樣沸騰了起來。

不上課的話,真的有好多時間急著被打發。

陽光在樹葉間跳躍,這種好天氣最適合......

「建漢,敢不敢去後山探險?」我提議,看著建漢。

「你有毛病啊?」建漢嗤之以鼻。他是個表面上很敢亂七八糟,但實際上的膽子卻只有我的十分之一。大概只有一個五元硬幣這麼大。

「走吧!說不定我們能揭破「魔犬寶藏」的祕密喔!你聽見寶藏在呼喚我們嗎?」我很有幹勁地說,這是剛剛看完「音波俠VS.雨傘雙頭人」漫畫的後遺症。

「你不只有戀母情節,還有白癡病。我們去了七次,有哪一次揭破過你說的鬼東西?」建漢的反應真是冷淡,他的膽子已經小到回時會跟著糞便噴出屁股。

「要是你的膽子跟你那沒用的頭一樣大就好了。」我掃興地說,要我一個人去後山,我說什麼也不敢。

此時,一個小石子飛向我的額頭,我大吃一驚閉上眼睛,一陣頭暈目眩後還是摔下樹來,而建漢也咚的一聲摔在我旁邊。

石子的主人根本不需要多想!

「哈啾!」

心心姊姊揉著鼻子,跟可洛妹妹笑嘻嘻地站在玫瑰叢後,兩人的手上都拿著小石子,一臉得意洋洋。

「昨天闖禍,今天又蹺課,你們真的不知道反省。」心心姊姊罵著,臉上卻看不出一點生氣的樣子。

「院長很生氣喔,嘻嘻嘻~」可洛妹妹樂不可支,手中的石子向我丟來,我一把就抓住,說:「妳的手勁跟心心姊姊差多囉!」

每次我們蹺課溜出來,虎姑婆院長就會派出最容易找到我們的心心姊姊出馬,將我們逮回去受罰,但心心姊姊每次都跟我們在外面溜達半天才真的提我們回去;有時候我們會偷偷坐公車去鎮上玩一整天,有時候沒有錢,心心姊姊也會豪邁地站在路中間攔下便車,帶我們去不用花錢的海邊野半天。

說實話,心心姊姊是我們心中的英雄。

「心心姊姊,妳是偷溜出來的還是虎姑婆派妳出來的?」建漢摸著額頭。

「誰像你們一樣?給我回去!」心心姊姊又好氣又好笑。

「不要啦!我們正要去後山耶!」我大叫。

「後山啊?你們有這個膽子嗎?」心心姊姊哈哈一笑。馬的,居然被看扁了。

「好啊好啊!我們去後山探險吧!」可洛妹妹拍拍手,期待地看著心心姊姊。

「可是建漢......」我正要脫口而出。

「走吧!我已經壓抑不住身體裡冒險的血液了!一個男子漢如果不冒險,全身就會癢到出疹子。」建漢翻身起來,摩拳擦掌。好一個不要臉的猴子。

「誰說要去後山了?都給我回去!」心心姊姊嚴肅地沈下臉來,但她手中的石子仍是一拋一拋的。

我、建漢、甚至可洛妹妹,都一臉懊喪地看著心心姊姊。

「我們三個是到不了後山的,但如果加上神射手心心姊姊就一定沒問題的!」我戰戰兢兢地說。這招成功的機率應該不錯!

「是嗎?」心心姊姊哼哼哼地拋著石子,簡潔有力的短髮在風中勁揚著。

後山。

「噓,儘量別出聲。」我比了噤聲的手勢。

「噓你個頭,那些鼻子比什麼都靈。」心心姊姊恥笑我,我耳根子都紅了。

我跟建漢去後山探險已經有七次了,這個記錄是孤兒院裡最高的記錄,而心心姊姊跟可洛妹妹每一次都沒跟到,所以由我跟建漢在前面帶路。

後山有許多隻狗,這些狗有的是被遺棄的家犬,但大多數則是野生的猛犬,一隻比一隻大,一隻比一隻兇猛,要說他們是狼一般的存在絕不為過。這些狗在樹林後、沿著小河直溯而上的大片後山中群居,有著魔鬼般的惡名。

「不要去後山!那裡的野狗會像撕野兔一樣,將你們撕成一片一片的!」虎姑婆院長慈祥地恐嚇我們。

「不要去後山!你不知道那裡有一隻比老虎還要巨大兇惡的霸王狗嗎?」杜老師張牙舞爪地大叫。

「不要去後山!那裡的野狗多到連警察都沒有能力去管!」王伯伯憂心忡忡地說。

但是,在我們這群小孩子間,卻流傳著一個不知道從何開始的大祕密!

「那些狗不是野狗,是有人養來守衛一個大秘寶的,這些狗的主人老死以後,他們就一直繼續守護著寶藏!」去年離開孤兒院的比利大哥是這麼說的。

「一隻比老虎還大的野狗?這完全是杜撰出來的鬼話啊!這是為了守護大秘寶而捏造出來的謠言啊!」上個月回到孤兒院探望我們這群小鬼的姍娣大姊神秘兮兮地說。
「埋下大秘寶的,據說就是喪命之前的隱形魔!那可是難以估計的黃金啊!」自以為聰明的友里子推推眼鏡。

我想,大秘寶的傳言多半是假的。

我雖然是個沒爹沒娘的孤兒,但要騙倒我可沒這麼容易。

「真的有寶藏嗎?」小我們一歲的可洛妹妹滿心期待地撥開草叢。

「一定有的,謠言不會無地起風。」建漢裝作老成持重的樣子。

「我覺得沒有,你想想,如果真的有寶藏,市長難道不會派人來挖嗎?野狗再多再兇,也不會有認真辦事的警察厲害啊!」我看看了心心姊姊,說:「心心姊姊,妳認為呢?」

「我相信有。」心心姊姊的回答大出我意料。

「為什麼?」我詫異。探險對我來說,有個大秘寶的想像只是個浪漫的附加,但我一直不覺得有實現的可能。
「有的話,不是很好嗎?」心心姊姊吐吐舌頭,看樣子她的心情好的不得了。

心心姊姊會進來這座孤兒院,是因為在她兩歲的時候,在一個大雪紛飛的聖誕節裡,父母遭到當時橫行霸道的紅鼻子幫搶劫,不幸在過程中給無情地槍殺了。心心姊姊今年十七歲,比我跟建漢大了兩歲,她明年就會離開孤兒院念大學去,她也是全孤兒院年紀最長的七個人之一。所以說,我只剩下一年可以追到心心姊姊,不然她就要被醉生夢死的笨蛋大學生給泡走了。

而可洛妹妹比我跟建漢少了一歲,她跟我一樣,都是在還是個嬰兒時就被放進一個籃子,然後用布包一包就丟在孤兒院門口。據說當時可洛妹的哭聲很細小,全孤兒院只有四歲的心心姊姊聽見,她開門、然後抱著可洛妹進來、坐在台階上泡奶粉餵她,直到被虎姑婆院長發現。可洛妹年紀也老大不小了,卻老愛黏在心心姊姊身邊當跟屁蟲,心心姊姊走到哪,可洛妹妹就跟到哪。坦白說我還真替她擔心,明年心心姊姊離開孤兒院時,可洛妹大概會想盡辦法把自己塞進心心姊姊的行李箱吧?

我們聽心心姊姊的話沿著河邊旁的草叢走著,她說河水會沖淡我們身上的氣味,讓那些狗鼻子失靈一陣子。這點我跟建漢以前都沒想過,所以自然被狗追到半死。

「你們以前來這邊,真的有遇到很多隻野狗嗎?」可洛妹妹問。

「嗯,常常被追著跑,跑到差點斷氣。」我承認那的確是很不好的經驗。

「數百隻狗是沒的,但五、六十隻是跑不掉的,我跟義智懷疑我們遇到的只是其中的一群。」建漢故意將情勢說得很險峻。

「傳說中的霸王狗呢?」心心姊姊問,手裡的樹枝撥開草叢。

「沒啊,沒看見特別大隻的,但狼狗不少!」我嘖嘖。

可洛妹妹露出害怕的表情。

「別害怕,姊姊保護妳。」心心姊姊笑著,她的酒渦很深很深,口袋裡裝滿了小石子。

「那我保護妳!」建漢挺身擋在心心姊姊面前。

「我才保護妳!」我也不遑多讓,挺起胸膛。

心心姊姊拿起樹枝,給我們兩個一人一個暴栗。

此時,遠方的草叢微微晃動。

「狗尾巴!」我慘然壓低聲音。

十幾條狗尾巴在草叢上搖來搖去。

我看了看心心姊姊一眼,心心姊姊深深吸了一口氣,示意我們蹲下。

「要不要把他們趕跑?」我故做神勇低聲說道。

心心姊姊用看著白癡的遺憾眼神看著我,搖搖頭。

那幾條尾巴盤旋一陣後,不久就往西邊的山深處狂吠跑去,不知道是不是聞到野兔的氣味。我們鬆了一口氣。

「走吧。」心心姊姊也如釋重負。

我們繼續往前走,山裡的風景也越來越好看,已經超過我跟建漢以前曾到過的地方。以前我跟建漢只是隨性地胡走,自然走不了多遠。

「妳看,那裡有座廢棄的工廠。」心心姊姊指著遠處的一座荒廢的大鐵殼屋,不知道那裡以前是什麼樣的工廠還是住家。

「要過去看看嗎?」可洛妹妹躍躍欲試。

「好啊!」心心姊姊牽著可洛妹妹,我跟建漢一左一右跟著。

沒想到,才離開河水沒有三分鐘,遠處就聽見一聲低吼,低吼旋即喚起數十高亢的共鳴,只有一瞬間,我們就被亂中有序的高低吼聲給包圍,吼聲有遠有近,有大有小,但決不是單純的此起彼落。

而且,共鳴高高低低地快速擴大範圍,連遠遠的山頭都傳來隱隱約約的吼聲。

數百隻狗群的傳言,居然不假!

「怎麼辦?要衝進去河裡嗎?」建漢緊張地說。

「來不及了,不要慌!」心心姊姊的聲音也帶著不知所措。

幾隻眼神兇惡的狼狗在河邊作態要撲上來,低聲吠著。

「快跑?」我簡直不敢動,一手握緊拳頭,一手放在可洛妹妹緊繃的肩膀上。

心心姊姊搖搖頭,然後勉強笑了笑:「不要有大動作、不要瞪他們、不要大聲說話。我想應該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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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就這樣,我們被越來越多隻的野狗遠遠近近的包圍,我們手牽著手,一股勁地微笑。

我感覺到可洛妹妹的手心是冰冷的,但心心姊姊的手心則全都是熱呼呼的汗水。心心姊姊的心裡還有希望,只要是這樣我就放心了。

突然間,一聲蒼涼雄勁的吼叫自遠而近,速度驚人,草叢上數百條矗立的尾巴頓時一齊垂下,每一條狗都安靜坐下,頭低低的低聲嗚嗚。

「霸王狗!」可洛妹的臉色慘白。

一條巨大的灰白色大狗昂首闊步朝我們走過來,牠是一隻短毛、長腳、身上創疤處處的巨犬,雖然沒有像傳說中如老虎般巨大,甚至不是這群狗中最大的一隻,但牠的眼睛瞇了起來,右眼上有一道只有漫畫裡壞人才具備的刀疤,眼神極為有威嚴。

「吼......」巨犬低沉地吼叫,瞪著心心姊姊,似乎知道她是我們的頭頭。

牠的嘴巴露出像鱷魚般的牙齒,每一顆都像磨得光亮的匕首。

「嗨!」心心姊姊努力擠出一個微笑。

「吼......」巨犬的額頭上爆出一條青筋,眼睛噴出光來。

看來,一場大戰是避無可避的了!

「擒賊先擒王?」我咬牙。

「我抓住牠的脖子,義智,你抓住牠的肚子抱起來。」建漢的胸口劇烈起伏。

那巨犬似乎聽得懂我們的談話,不只是額頭上,全身一塊塊肌里分明的肌肉全都鼓脹了起來,數條憤怒的青筋像蚯蚓一樣在肌肉上快速盤動,十分詭異嚇人。

巨犬張大嘴巴,鱷魚般的牙齒震攝住我跟建漢的手腳。

「你們兩個不要亂說話,對不起,我們是沒有惡意的。」心心姊姊忙說,但已經來不及了。

巨犬的憤怒使牠身上的傷疤發出青綠色的刺眼光芒,牠的情緒像電波一樣盪開,影響到所有的、數百隻野狗。瞬間百吠齊鳴。

「慘了慘了!」我心裡嗚呼哀哉。

「跑!」心心姊姊大叫。

巨犬大吼一聲,所有的野狗全都一齊撲上!

跑?我的眼睛一花,四人全踉蹌跌在地上。

「乖狗!」

十幾隻最靠近我們的猛犬一齊翻倒,我卻只看見一道眩目的黃色閃光像龍捲風一樣在我們四人身邊飛跑!我們四人驚詫地互相對視。

巨犬冷峻地停止吼叫,不動聲色地看著閃光龍捲風,而數百隻野狗也安靜下來,被閃光颶風颳倒的十幾隻野狗翻身而起,並未受到什麼傷害。

「閃電怪客!」建漢高興大叫。

閃光龍捲風嘎然停止,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站在建漢的面前,頗有興味地看著他,說:「小朋友,你認識閃電怪客?」

建漢表情喜悅不勝,大聲說道:「你就是閃電怪客!你就是閃電怪客!」

那老人聳聳肩,搖搖頭說:「不是,閃電怪客已經死了,我只是他的朋友。」

但老人的皺紋一起擠在眼睛旁,絲毫掩不住他高興的心情。

「不可能的!這一招「閃光龍捲風」全世界只有閃電怪客才辦得到!」建漢欣喜若狂地說。

「是嗎?」老人答的有些靦腆。

「能夠以高速製造出龍捲風的只有三個超人,其中一個在一百二十年前就死了,另一個是在英國倫敦的雷霆羽毛人,但去年度的超人大評比雜誌說,雷霆羽毛人的速度只有閃電怪客的一半!決不可能製造出這麼快的閃光龍捲風!」建漢連珠泡似地說,一句句都叫老人的眼睛瞇了又瞇,變成一條線。

雖然我也很驚訝,但我們都比較關心圍在我們身邊的大批野狗,那隻巨大的猛犬傲氣十足地看著遠方,不理會我們、卻也不離開。

「牠們好像沒那麼兇了?」可洛妹妹緊張地說。

「是啊,那個老伯伯應該認識牠們吧!」心心姊姊說。

「什麼老伯伯!他是閃電怪客!」建漢大聲喊道。

那老人笑笑,說:「是也好,不是也好,這裡不是你們這群小鬼待的地方,快快走吧,也不要跟其他人提起這裡發生的事,這群狗只是被這個世界排斥、遺忘、傷害的可憐蟲,只有在這個邊緣地帶才有他們自由的空間,至於我,也只有這個謠言四起的地方才能讓老頭我好好養老,所以,走吧,別帶任何東西就走吧!這裡的狗不會傷害你們的。」

老人的態度很和氣,但這番話已經不否認他就是閃電怪客的事實。他穿著白色汗衫、黑色寬大長褲、還有一雙沾滿泥巴跟補釘的破布鞋,十足的鄉野農夫樣,一點都沒有當年威風八面、獨挑百人的英雄樣。

巨犬瞥了老人一眼,老人抖抖眉毛笑笑。
巨犬的鼻子無奈地噴噴氣,數百隻狗霎時間全揚起尾巴解散,好像紀律嚴明的軍隊。但巨犬並不走開,似乎要盯著我們離開為止。

牠只是不可一世地用下巴看著我們。

「你看,狗都比我威風。」老人自我解嘲。

「等等!我不要走!我好不容易真的見到了你!非要纏著你說幾天的話不可!我是你的發燒迷啊!」建漢急切地說。

「我的發燒迷?我風光的時候,你恐怕還沒出生啊。」老人莞爾。這句話根本就承認了他的身分。

「但你的英雄事蹟一直都在啊!我跟義智有好多關於你跟蜘蛛人聯手打擊犯罪的漫畫啊!還有!還有!還有我們孤兒院也常常放你的電影!總共七集我都有看喔!我最喜歡第六集!你打敗笨頭笨腦三兄弟那一集!那一集超熱血的!義智最喜歡第七集!對不對!」建漢瘋狂地說著,我在一旁點頭,豎起大拇指。

雖然我不是閃電怪客正牌的迷,但親眼看到本人,我內心也是一陣激盪,心心姊姊跟可洛妹的臉上也是迷惘跟驚喜交織的複雜畫面。

「拜託!請不要那麼快趕我走!」建漢近乎哀求地看著閃電怪客。

「我們不會說出關於這裡的一切,任何一切!」我舉手發誓,心心姊姊跟可洛妹也一起舉手,兩人笑得像盛開的花一樣。閃電怪客插著腰,看著巨犬。

廢棄的工廠,其實就是閃電怪客隱居的新家,荒蕪的外表和斑駁掉漆的鐵殼貨櫃是最好的掩飾。

我們在閃電怪客的帶領下走進他的隱所,在空曠的貨櫃中,他搬了兩張長板凳給我們坐,自己坐在一張破破爛爛的董事長旋轉皮椅上。

地上有一堆火,兩根鐵條間吊著一壺開水,巨犬倨傲地趴在工廠外曬太陽,看都不看我們一眼。

閃電怪客小心翼翼拿起開水,亂七八糟丟了一堆茶葉進去,遞給我們一人一杯茶。

「這裡就是你隱居的地方?」建漢精神奕奕。

「嗯。」閃電怪客。

「這裡一定有個裝滿道具跟武器的地下室吧?」心心姊姊捧著茶呼氣。

「沒有。」閃電怪客。

「閃電怪客才不需要武器咧!」建漢忍不住反駁,期待地看著閃電怪客。

「嗯。」閃電怪客靦腆地說。

「你還留著以前的衣服嗎?你認識月光姆奈嗎?」可洛妹啜了一口茶問道。她是女英雄「月光姆奈」的迷,月光姆奈是前年才出現的新英雄,以氣質出眾為最大特色,專門解救善良無辜的未成年少男少女。

「我不認識月光母奶,以前的衣服我早穿不下了,妳看,我肚子都一大圈了,跑也快跑不動了。」閃電怪客不好意思地說,拉起自己的白色汗衫,露出肥肥的肚子。

「但你還是寶刀未老啊!剛剛你露的那一手就超讚的!好猛啊!」建漢幾乎要鼓掌。

閃電怪客一直搖手,但看樣子真的很高興,說:「現在我的體力真的不比從前,以前我真有把握在敵人開槍前就把二十幾個人撂倒,但是現在改良過的U型子彈......速度更快了,我這條老命拼不起來啊,哈!」

「謝謝你剛剛救我們,我們真的很亂來,明明知道危險還來。」心心姊姊很有禮貌地道謝。

閃電怪客點點頭,說:「我剛剛煮水煮到一半,外邊那群狗吠得可厲害,我一聽就知道又有人來了,唉,這鬼地方已經有好些年沒人來了,我才能落得清閒,但你們既然被狗包圍,亞理斯多德又出面,我能不出來救你們嗎?所以拜託請不要洩漏我的行蹤,也不要鼓勵其他人上山,到時候我被迫去找另一個地方隱居不打緊,但這幾百隻狗要找到更好的地方野居......就很困難了。」

但閃電怪客頓了一頓,自嘲地說:「但,這都是我多慮了,那些記者根本不會上來找我,他們只關心那個叫音波超人......」

「音波俠!」我糾正。

「嗯,音波俠,他們只關心他跟其他新英雄的事蹟,這點我最清楚了,這也沒什麼好怨的,行俠仗義不是想得到鎂光燈,況且......況且以前我取代了紅茶紳士的英雄地位時,我也是滿心雀躍,沒想過自己也會有沒有掌聲的一天。」閃電怪客傻笑,有些難為情。

這也難怪。建漢會知道十二年前悄聲引退的閃電怪客,完全是因為我們有一大堆舊漫畫,以及孤兒院經費不足,一天到晚放老電影的緣故。

我在想,如果我們被一團閃光龍捲風包圍、解救,卻不曉得救我們的人居然是以前鼎鼎大名的英雄,不曉得閃電怪客會有多傷心。

心心姊姊舉手。

「請說?」閃電怪客摸摸頭,他從以前就不習慣接受記者訪問,他總是用他旋風般的速度逃走。

「亞理斯多德是那一隻霸王狗的名字嗎?」心心姊姊。

「是啊。」閃電怪客說:「我幫他取的,他沒反對,就這麼定了。亞理斯多德是一隻從小就受盡人類虐待的野狗,他的命運很悲慘,一身都是被毒打的傷疤,他甚至被人類抓去作輻射實驗,他拼命逃走後就再也不信任人類,他之所以會攻擊你們,只是因為他害怕以往的經驗重演,那可不是與生俱來的敵意。」

後來我才知道,亞理斯多德從輻射實驗中得到了不起的異能力。

「漫畫說你的能力是從小被一道閃電劈到,所以開啟了你的超能力,這是真的嗎?」建漢問。

「祕密。這是每個英雄的祕密。」閃電怪客笑笑。

「請問你真的在擊敗了玫瑰奴隸王之後,還放了他一條生路改過自新嗎?」建漢繼續問。

「是,但是兩個月之後我親自把他沉到海底。」閃電怪客發笑。

「超人大評比雜誌中認為你在歷屆超人中的戰鬥力排名,比蜘蛛人還要厲害五名,你自己覺得跟蜘蛛人哪一個比較厲害?」我舉手。

「我們私下開玩笑地比試過,兩人實際上相差不多,只是我比較擅長以一敵多,所以雜誌將我的戰鬥力捧的高些,其實蜘蛛人單打獨鬥的本事略勝我一籌。」閃電怪客悠悠地說。

「你打算復出嗎?」可洛妹舉手。

「不。」閃電怪客。

「當世界需要你呢?」我舉手。

「不。」閃電怪客。

「如果有這個世界難以抵擋的敵人出現呢?」建漢舉手。

「不。」閃電怪客。

建漢難過地看著閃電怪客。

閃電怪客安慰著建漢,說:「總是有英雄的,總是會有英雄挺身而出的。」

「但閃電怪客只有一個啊!」建漢哭喪著臉,心心姊姊伸過手去握緊他的手。

閃電怪客落寞地低著頭,說:「時間不早了,你們該走了。」

我們尷尬地看著彼此,只好站了起來。

「順著河走下去,你們會知道路的。」閃電怪客放下茶杯,隨意揮揮手。

建漢想說些什麼卻只是杵在一旁,我明白他是想說些鼓勵的話道別。

「既然老英雄怎麼都不肯重出江湖,那......」心心姊姊微笑,說:「如果我們懷念老英雄,可不可以常來這裡玩?」

閃電怪客不知所措地看著我們,建漢熱切地看著他。

「還不快謝謝閃電老英雄!」心心姊姊拉著我們,我們趕緊大聲說謝謝,閃電怪客只好不住地揮揮手,不置可否的態度只是顯露出他的害羞與歡喜。

我們走出廢棄工廠,亞理斯多德瞪了我們一眼,然後就撇過頭去看著遠方。

建漢戀戀不捨地回過頭,看著把長褲捲到膝蓋的閃電怪客,說:「閃電怪客阿伯,你可不可以再露一手我最喜歡的閃電雙龍斬?」

閃電怪客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建漢只好摸摸頭,轉過身去。

也許,傳說中的閃電雙龍斬只是漫畫杜撰出來的怪招吧?

「等等。」

建漢又驚又喜地轉過頭,我們都很期待地看著站起身來的閃電怪客。

閃電怪客拍拍手,乾咳了兩聲。我的眼前黃光雷動,頭髮被強風刮得直起來,腳步不穩。

全身上下數百萬的毛細孔好像在千分之一秒中酥酥麻麻地打開。

轟的一聲悶響,來自我們的背後,我們一轉身,只見漫天的石屑像慢動作漂浮在四周,石屑粗細不一、高低不定、每個石屑上都繚繞著金黃色的電氣,我們有如置身銀河之中。

閃電怪客氣喘吁吁地站在兩條偌大的裂縫旁,那兩條裂縫不斷冒著白色的熱氣,好像被兩柄霸氣萬千的奔雷給劈開似的,但裂縫雖深雖寬,崩碎的痕跡卻只有兩公尺多,跟漫畫裡一次可以崩開整條馬路的氣勢相差頗多。

或許是老了,或許是怕我們受傷,但我心中的感動卻絲毫不減,更因身歷其境感到極為熱血。石屑紛紛墜落。

我們周身毛細孔舒張的酥麻感也消失了,電氣無影無蹤。

「好厲害啊!」建漢鼓掌,興奮地大吼大叫,我們也感到很炫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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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閃電怪客不斷咳嗽,臉都漲紅了,好像小孩子那樣開心笑著。

「謝謝你們還記得我。」閃電怪客不好意思地說,向我們拱手道別。

亞理斯多德閉上眼睛睡覺,好像剛剛的閃電雙龍斬沒發生過似的。

因為奇異的邂逅,使得我們回到孤兒院時已經是黃昏了,我們答應過閃電怪客守住祕密,所以我們杜撰了一個「玩到忘記時間」的平凡理由,連心心姊姊跟可洛妹都被虎姑婆罵的很慘,因為心心姊姊說她們不小心就跟我們玩在一塊了。

「你們這群不知感恩的小鬼!」虎姑婆總是這樣罵我們,我們也早就免疫了。

晚上,當所有的小朋友都在走廊、院子裡玩遊戲時,我們四個人就被鎖在孤兒院的小教室裡罰寫功課,內容是數學一百題與歷史地理背誦,而心心姊姊下個月就要參加會考了,所以她很認真地在一旁做練習題。建漢趴在桌上,甜甜地回憶著與閃電怪客的相遇。我想過不了幾天,建漢這傢伙就會要我陪他再去找閃電怪客聊天了吧。

我看看心心姊姊,她專注的表情令我不安。

「心心姊姊,妳最想考上什麼科系啊?」我問,雖然我已經問過一萬次了。

「社會福利、撒克語。」心心姊姊頭也不抬,繼續做她的練習題。

「妳會想留在蜘蛛市嗎?」我問,雖然我自己以後很想離開這個大城市......因為我就是在這裡被遺棄的,但在我展開流浪之前,我希望心心姊姊不要離我太遠。

「蜘蛛市有八個大學都有社會福利系,三個大學有撒克語系,我留在蜘蛛市的機會很大,雖然鄰市的大學也很多。」心心姊姊說,翻過一頁。

我跟建漢微笑地互看一眼,心心姊姊這樣的大好人一定會常常回來看我們的。

可洛妹妹拖著腮膀子,沒好氣說:「你們兩個是沒希望的,像心心姊姊這麼好的人到哪裡都會一下子就被追走啦~尤其是在市中心的大學裡,那裡的男生又高大壯,又聰明又會運動,你們比不上的啦!」

建漢嘻皮笑臉說:「心心姊姊走了以後,有一個女生就變成一個人囉,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每天打她的頭,好可憐喔~」

我嘆了一口氣:「一個人的滋味,唉------這世界上最悲慘的事,就是一個人了......」

可洛妹妹哇一聲哭了出來,而且還是號啕大哭的那種糟糕的哭法,心心姊姊趕忙丟下書本安慰她,順便狠狠地罵了我們一頓,我們兩人簡直快要立正站好。

「對不起啦,我們是開玩笑的!我們會好好照顧妳的啦!」我忙說。

「你們一定會欺負我!一定會趁心心姊姊不在欺負我!」可洛妹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指控還沒發生的事。

心心姊姊拍拍她的肩膀,說:「不會啦,他們只是嘴巴說說,而且他們只是年紀比妳大,他們根本就是小孩子,我走了以後還要麻煩妳繼續照顧他們哩!」可洛妹妹擦擦眼淚,眼睛紅的跟什麼似的。

心心姊姊摸著可洛妹妹濃厚可愛的眉毛,說:「妳自己看看他們,義智那個上廁所常常忘記拉拉鍊的小鬼,像是妳的大哥哥嗎?那個已經開始長胸毛的建漢,到現在還是會尿床,妳覺得他敢打妳的頭嗎?以後妳可以幫我好好照顧他們,別讓他們玩得太野,他們被關進不乖房的時候,還要哭著求妳偷東西給他們吃呢!」

我跟建漢面面相覷,我的媽啊!真是被徹底看扁了。

可洛妹妹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們,心心姊姊用手指刺了她的肚子一下,可洛妹妹一癢,終於破涕為笑。

「好了,現在都給我看書、寫功課,不要再吵我了,要是我成績不夠上蜘蛛市的大學,你看我會不會特地回這裡看你們。」心心姊姊老氣橫秋地說。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們一下子就乖乖坐好,拿起課本啃。

我打開老舊的收音機,將音量開到很小很小放在桌上,一邊唸書。一邊聽著廣播,而建漢也打起精神作拿手的數學題目。一邊聽著廣播,而建漢也打起精神作拿手的數學題目。

窗戶外面正下著大雨。

「......根據剛剛從市警局傳來的最新消息指出,骷髏幫幫主骷髏大帥已經被音波俠擊敗並會同警方逮捕,目擊者指出,一個多小時前骷髏大帥在高達一百三十層樓高的貝登大樓樓頂的百貨公司裡搶劫作案後,正要搭乘大樓外接應的直升機逃跑時,遭到音波俠的音波拳攻擊,兩人大戰的現場一片狼藉,骷髏大帥的右手據信已經遭到音波俠折斷,現在正在市警局接受筆錄......」

我微笑,真不愧是音波俠。我閉上眼睛。

「......是啊!我當時就躲在櫃台裡面,但你知道的嘛!我也是音波俠的粉絲啊!我當然勇敢地偷看他們打架,音波俠的碎音拳真的很經典!現場看果然跟在電影院裡看到的差遠了,碎音拳!碎音拳可真的叫我的耳膜快飛出去了......」

「......我叫三村,我這輩子最感動的一刻,就是當我看見音波俠跟骷髏大帥分出勝負的那一瞬間......」

「......哇!當時玻璃全都碎了!坦白說來來去去真是太快了!我只聽見...你別說我膽小!這場勝負真的只能用耳朵見證一切啊......」

「......我今年七歲,我長大以後不想當警察,我要當音波俠......」

廣播在風雨中訊號有些斷斷續續,但那些語句轉化成精彩動人的畫面,歷歷如真在我心中重演。

我甜美的進入夢鄉。

後來,我跟建漢常常蹺課,或是在假日的時候偷偷到後山去找閃電怪客聊天,心心姊姊跟可洛妹妹有時也會一起去,但她們對追求英雄的熱情實在不比我們男生,她們只把到後山的路程當作是徒步郊遊,而不是狂熱的追星活動。

「白癡,這不是男生女生的問題。」建漢說。

「不然呢?」我反問。

我們一邊丟著小石子,一邊胡亂聊著。

「心心姊姊其實不相信這世界上是有英雄的,她爸爸媽媽被殺的時候,城市英雄在哪裡?她嘴巴不說,但她根本對英雄沒有興趣,英雄不應該只是有超能力的人,他們應該及時挺身而出。」建漢說。

「也對。」我承認:「可洛妹妹的英雄其實再明顯不過,就是將她從大風雪中抱進孤兒院的心心姊姊。」

建漢點點頭,說:「她們一個不相信英雄,一個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英雄。而我們男孩子最脆弱了,哈,我們的英雄定義總是比較簡單。」

說著說著,我們已經沿著小河,看見了那座廢棄的鐵皮工廠。

一路上有幾隻野狗跟著我們,到後來越來越多,我跟建漢卻不再懼怕,因為他們似乎得到了某種指示,將我們排除在入侵者之外,他們只是跟著、跟著、跟著,有時我跟建漢還會撕幾片麵包給他們啃。我知道這全是亞里斯多德的命令。每次看見牠用那充滿不屑的眼神瞥著我們,我都會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亞里斯多德也許比獅子還要強壯,雖然牠從來沒有試圖證明。

我們走進廢工廠,亞里斯多德抬起頭來,看了我們一眼,我跟建漢忍不住後退了一步,牠的鼻子不屑地噴氣,然後將頭撇向另一邊。

「你們來啦,正好陪我吃點麵吧!」閃電怪客指著地上被溫火捧住的鍋子。他依舊將褲管捲到膝蓋,右手不停地摳著腳底板。

「好啊,今天我們想聽聽你跟那個女記者之間的愛情故事!」建漢笑笑,跟我一齊蹲在地上,拿起筷子撥弄鍋子裡的麵條。

亞里斯多德站起來,走開,臨走前還不忘朝著我的臉放了一個臭屁。

一整個午後,常常就這麼過了。

幸運的話,我們不只會聽到老到掉牙的故事,還能一睹沒有經過電腦特效修飾的華麗絕技。

閃電百人拳、十丈破空踢、驟雨隱、電磁取物、暴雷沖天吼。

雖然,這些絕技跟我們想像中的樣子友一大段距離,但我們都能理解歲月對一個老英雄留下的不只是痕跡,也帶走了些什麼。

閃電百人拳縮水成閃電五人拳,而且只能支持三秒。

十丈破空踢不僅沒有十丈,更沒有破空。

驟雨驟是驟了,隱卻沒有隱好。

電磁取物倒還靈活,只是東西常常飄啊飄啊在半空中就自己掉了下去。

暴雷沖天吼,吼的是很大聲,卻沒有像漫畫格子裡那些震動顫抖的狀聲字那樣有魄力,也沒有沖天。

我跟建漢總是大聲喝采,因為這些絕技跟著閃電怪客一起變老了,變得很有人情味,而不只是無情的殺人術、擊倒、再擊倒。沒有敵人了,只有我們兩個忠實的觀眾,因此這些絕技變成了一種回憶,一種情感。

那時我常常會想,音波俠老的時候,是不是也會像閃電怪客一樣,渾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躲在沒有地名的角落,用嘴巴裡的故事、和氣短力缺的表演,渡過剩下的昏黃歲月。

也許,這就是英雄必然的遲暮?我是說,如果他並未戰死的話。

但閃電怪客的家人呢?是他從未擁有過,抑或是英雄本來就不該有家庭的羈絆?我不敢問,也不想。我自己就不喜歡別人問我身世等問題,如果閃電怪客願意的話,他自然會說的不是嗎?

「謝謝你,今天我們玩得很開心!」我說。麵早已吃完了。

閃電怪客總是坐著,揮揮手,老態龍鍾的彎著腰,羞赧笑笑跟我們道別。

心心姊姊的成績單在今天早上寄到,903分,分數不低,應該足夠成為蜘蛛市市立大學社會福利系的新鮮人,另外六個大哥哥大姊姊考的也不錯,虎姑婆院長還特地在門口放了七串紅鞭炮,一整天孤兒院都喜氣洋洋的。杜老師還在演講時一再提到:「各位同學們要記取這幾位大哥哥大姊姊努力考取好成績的精神,本院備有充分的教育基金,絕對可以支付每一個大哥哥大姊姊第一年上大學的全額費用,就是希望大家都能努力讀書,將來能夠為自己、也為所有的弟弟妹妹們爭取更好的教育機會......」

我遠遠看著站在升旗台上的心心姊姊,她站在接受表揚的七個人中間,一雙眼睛正看著我跟建漢,神色間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惋惜。

遠遠的,她又打了一個噴嚏。我吐吐舌頭。

「心心姊姊對你真是越來越過敏了。」建漢忍俊不已。

「虎姑婆院長還真是好心,第一年的全額補助,夠心心姊姊慢慢找打工的機會了。」我說。

「真羨慕她,已經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這地方跟軍營沒兩樣。」建漢說。

杜老師繼續在升旗台上口沫橫飛,接著,就是七個準大學新鮮人輪番發表考試準備的經驗,一個說得比一個還要長,有個金髮的大哥哥甚至從他六歲進孤兒院的奮鬥故事開始講起。在大太陽底下,建漢閉上眼睛陷入昏迷,我低著頭看著鞋子上的泥巴漬,泥巴漬晃動著。外面的雨下的好大,我獨自一人坐在院子前的長廊末,雨水滴滴答答、答答滴滴、滴滴答答、答答滴滴。

那時,我十歲。距離我變成孤兒正好滿十週年。

每到我被拋棄的那一天,我都會陷入跟我年紀不對稱的愁緒裡,那愁緒很巨大,有時會出現在我的夢裡,化身為一頭大到看不見尾巴的鯨魚,牠的嘴巴張開,好大好大的黑,可是卻不急著把我吞下去。就這麼張著。

這讓我很焦慮,焦慮到最後,變成一種慣性的哀愁。一種不應該被十歲小孩擁有的情緒套在心裡,不必等鯨魚將我吞下,我自己就沉到了墨綠色的海底。

「哈咻!」

心心姊姊拿著剪刀,站在我後面。剪刀片一開一闔。

「幫你剪頭髮。」心心姊姊。

「不要。」我低下頭。

「為什麼?」心心姊姊。

「上次妳把我剪得好醜。」我摸著頭,上次我頂了非常像西瓜頭的西瓜頭,長達兩個月。

「......把頭給我。」

心心姊姊抓起我的頭,一剪一剪,我毫無抗拒之力。髮絲一塊塊慢慢掉在我腳下的報紙上,我看著發愣。

雨珠沿著屋簷流下,像幅古老的日本畫。

「你的頭髮有一點褐色,說不定你的爸爸還是媽媽有一個是西方人。」心心姊姊。

「是嗎?」我不置可否。「不感興趣嗎?」心心姊姊笑笑。

「怎麼感興趣?我一點印象都沒有,當時我還是個小娃娃不是嗎?」我感到窘迫。

我感覺到冰冰涼涼的刀片順著一個弧度,慢慢刮著我的後腦。

「這裡好爛,糟透了,總有一天我一定要逃出這裡。」我忿忿不平。

「總有一天是什麼時候?」心心姊姊。

我不說話,這個問題我當然也想過。頭髮落下。

「算了。」我想起了什麼。

「為什麼算了?」心心姊姊。

「反正外面也沒有人在等我,也沒有人知道我,我出去以後也不知道應該去哪,該找誰......這個世界真是一頭王八蛋,王八蛋透了。」我感到沮喪。

「以後我出去了,你可以來找我啊。」心心姊姊。

「嗯?」我心頭一空,四肢發熱。

「我出去以後,就有人在等你,知道你,你也就知道應該去哪裡,該找誰了。」心心姊姊一邊說,一邊繼續揮舞手中的剪刀。

我半晌說不出話來。雨一直下到半夜,我的靈魂也一直待在那著滴水的長廊,屋簷下。

後來,我照了照鏡子,是個龐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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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都幾歲了,還玩這個?」建漢抱怨著。

「咦?我記得兩年前你們還很喜歡啊?」心心姊姊糗著建漢。

「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我裝傻。

四個人,在後山一棵視野最棒的大樹上,拿著煙花燦爛的仙女棒胡亂搖著,金色的火花像螢火蟲般在深夜的樹林裡跳躍、恣意流瀉,有時我會將快要燒盡的仙女棒甩向天空,讓它乘著微風在空中漂亮旋轉,然後墜落。

我看著坐在上前方的心心姊姊,她輕輕踢著腳,眼睛眺望著灰白的孤兒院,沒有感傷地哭,也沒有應景地流淚。

她只是看著。整夜。

也許十幾年來的點滴回憶都在她的眺望中如跑馬燈一一掠過,也許沒有。

也許她正在感謝,也許她正在用沈默的尊敬做道別。我看不出來。

我不知道,有一天我終於要離開這裡的時候,我是不是也會這樣看著它,然後突然明白心心姊姊今天晚上在想些什麼。

可洛哼著歌,像個音樂家,對著樹林裡從未歇止過的蟬鳴蛙叫揮舞著手中的金光指揮棒,沈浸在夏夜道別曲裡。

很難想像心心姊姊離開孤兒院之後,我會用什麼樣的心境繼續待在這裡,但當時坐在大樹幹上的我根本不去想這個問題。心心姊姊還在我身邊一刻,我就拒絕去思考什麼叫做「有種東西突然被抽離了身體」這句話的意思。

建漢顯然也不願意多想,他用腳趾夾住仙女棒,雙手拿著猛冒白煙的煙霧彈,將自己隱身在硫磺氣味的白霧中,嚷著:「天啊!天啊!我看不見了!」

可洛停止自我陶醉的演奏、不可置信地瞪著白癡的建漢,心心姊姊卻哈哈大笑,差點摔下大樹。

「笑個屁啊?」我懊惱地埋怨。心心姊姊明天就要走了,但她卻一點悲傷或惆悵的感覺都沒有。

「義智在生我的氣啊?捨不得我呴?」心心姊姊笑得更暢懷了。我嘆了一口氣。心心姊姊好像沒有傷心的時候,也許這就是我最需要她的地方。

「來玩這個吧!這個才是男子漢應該玩的好東西啊!」建漢大叫,他也沒有什麼煩惱似的。

建漢從背包裡拿出幾個玻璃瓶子、還有一大把沖天砲!

「天啊,有時候我真討厭你們這些隨時都在大笑的笨蛋,搞得我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我笑了出來,接過玻璃瓶子,插上一根沖天砲。

「義智、建漢、可洛,我走了以後,你們以後也要這樣開心才行!」心心姊姊開心地喊道:「我們都是一家人!過幾年我們一定會再相聚的!」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祝心心姊姊一帆風順啊!」我大叫,將仙女棒的火星對準沖天砲的引線,點燃。

「一帆風順!永遠別忘記我們啊!」建漢站了起來,在搖搖擺擺的樹幹上大叫著,手中沖天砲的引線已經吱吱冒煙。「一定會再相聚的!」可洛也站了起來,將玻璃瓶高高舉起、晃著。

四雙眼,四顆曾經被遺棄的生命,從此不再孤獨。因為我們發誓永遠都要在一起。

碰!碰!碰!碰!

那個心心姊姊拎起沈重行囊的夏夜,最後的畫面,是四道燦爛到令人睜不開眼睛的流星。

依稀,在流星閃耀著讓時間靜止的光芒的瞬間,我抬頭,看著心心姊姊。

不知道是螢火蟲,還是逸散的星光,心心姊姊的臉龐亮晶晶的。

第二天早上,心心姊姊踏出孤兒院那道高聳的青銅柵欄的時候。

我忍不住,忍不住......

「心心姊姊!你喜歡什麼樣的男生?」我大叫,根本不理會虎姑婆院長及歡送的上百院童。

心心姊姊回過頭,狡黠的笑容。

「勇敢的男生!」心心姊姊彎起手臂,擠眉弄眼。

然後還是打了個噴嚏。

心心姊姊走後,我跟建漢被抓到「不乖房」的次數遽減,萬一真的不幸蹺課(常常到閃電怪客那裡去蹓躂)被逮,最後可洛也會肩負心心姊姊傳承下來的任務,半夜去廚房偷點東西、塞到不乖房門下給我們啃。

但是,再沒有熟悉的「哈啾」聲了。

暑假過後,我跟建漢似乎被迫成長了許多,或者,我們是因為缺了一個耍寶的最好觀眾,兩個人正經的時間終於超過不正經的時間,有時照鏡子都會嚇一跳,為什麼我突然間變得陌生起來。

幸好,心心姊姊每個星期都會寫信給院長跟我們,告訴我們她在大學參加社團、唸書、出遊、寢聯、打工的經驗,她的生活多采多姿,字裡行間都洋溢著新鮮生活的喜悅,以及她想表達的:一個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也可以從容自在地與人相處,也可以很優秀,也可以跟別人一樣。

但心心姊姊並不知道,她是多麼特別的一個人。我喜歡她的情緒裡,總是帶著無法掩飾的崇拜。

心心姊姊給我們的信總是署名我們三人共同擁有,我們心裡都明白為什麼心心姊姊不一個人寫一封信的原因。她想讓我們一直分享重要的東西。

也所以,我們三個人回信給心心姊姊時,也是共用一張信紙,三種字體聯手將噴上香水的信紙擠得滿滿的,讓她感受到我們的思念跟旺盛的生命力。

「喂,你以後要做什麼啊?」

建漢有一天在數學課上低頭問我。

「我要做一個很有勇氣的男人。」我說,指著自己手臂上的小老鼠。

「瞎扯,又沒有勇氣系。我是在問你以後要靠什麼賺錢?想念什麼?」建漢苦著一張臉,指著黑板上一長串的排列組合算式,說:「我對數字實在不行。」

「我想考體育系,你也可以考看看啊,我們大概是這裡體力最好的,別人在唸書,我們都在山裡當猴子。」我說。我不只對數字不行,我樣樣都不行。

數學老師停下手中的粉筆,瞪了我們一眼,然後繼續那該死的排列組合。

「念體育,然後呢?去比十項鐵人啊?」建漢失笑,聲音壓低。

「不是,我進體育系後,我想練拳擊。」我握緊拳頭,說:「不覺得一個男人最有勇氣的時候,就是站在擂台,額頭上的汗珠慢慢順著鼻子滑過,然後滴到拳套的那一刻嗎?」

建漢一愣。

「你以為打拳擊心心姊姊就會跟你在一起?太扯了,勇氣的意思在每一本超人漫畫都說得很清楚,就是「挺身而出、守護心愛的家園」這類的台詞啊!你這笨蛋居然還在搞幼稚!」建漢恥笑著我。

「你不懂什麼叫做男人的氣魄,漫畫 <功夫> 裡的主角要是沒有武功,哪來的台詞說要挺身而出?」我恥笑回去:「那你呢?」

建漢篤定地說:「我早就想好了,我要去當警察,先說好,你不可以學我,當一個男人穿上警察制服時,哪個女人不被迷死!」

我點點頭,說:「警察就是那種壞人都死光光了,才會出來充充場面,讓電影工作人員的名字打在他們臉上的那種人嘛。」

建漢正要反駁,臉上的表情卻揪然痛苦地扭在一塊,原來是經過走廊的可洛從窗戶外射了一條橡皮筋在建漢的臉上。我們看著走廊,可洛義正言辭地看著我們,比了個「上課專心」的手勢,然後蹦蹦跳跳走開。

那個小鬼頭越來越有架式了,可惡。

「下次去閃電怪客那裡一定不帶可洛去。」建漢摸著臉,埋怨。

「嘿,說不定可洛煞到你了!」我故意說。

這陣子可洛總是愛黏著我們,都不去跟她班上同年紀的女生玩躲貓貓、下跳棋,寧願跟在我們屁股後面用小石頭跟橡皮筋偷襲我們。我想,她非常想要取代、或接近心心姊姊的位置,要不就是煞到我們了。

「煞你個頭,可洛是煞到你才對。」建漢正經八百地說。

數學老師又瞪了我們一眼,我們只好噤聲、趴在桌上睡覺。

時間過的很快,心心姊姊在她上大學的這一年裡,總共回來看我們十七次,但每一次都沒法子待過夜,上一次跟下一次的探訪時間也隔的越來越長。

她太忙了,事情越來越多,家教、社團、打工、課業的事讓她的呼吸比以前急促,以前在貧窮的孤兒院從沒使用過電腦的她,更為了了解冷冰冰的機器跟網路費了許多時間,她也正在努力存錢買兩台電腦,一台給自己,一台打算捐給孤兒院。

儘管忙碌,然而心心姊姊每次回來的時候,總是一臉不可思議的開懷,還會帶最新的英雄漫畫跟超人評鑑雜誌給我們,還有給可洛的
新衣服。我們總是會大大方方地(不需要蹺課了啊!)跟虎姑婆院長請假,四個人一起到可以看見孤兒院的後山小草坡上坐著,把握每分每秒拼命講話。

「心心姊姊,妳這麼漂亮又有人緣,在大學裡都沒有人追妳嗎?」可洛眼睛咕嚕咕嚕地轉,看了心心姊姊,又看了我跟建漢。

我急忙說:「那些死大學生哪配的上心心姊姊?」

心心姊姊正經八百地說:「當然有啊,我可是很有身價的呢,下學期我還要競選手語社的社長。」

建漢自信滿滿地說:「有也沒關係,反正心心姊姊超難追的,他們可有苦頭吃的了。」

心心姊姊佯做驚訝,說:「是嗎?我很難追嗎?」

「是啊,不然我們怎麼都追不到妳。」我跟建漢異口同聲。

然後又是一陣誇張的笑聲,雖然我笑的很心驚。閃電怪客並不是個戀愛的好顧問,甚至不是一個好的拳擊教練。

「戀愛啊?這種東西很難掌握的,比連續打倒一百個拿噴火器的歹徒還要困難,這種事不要拿來問我這老頭子,寫信去問報紙專收垃圾問題的專欄作家比較實在啊。還有,出拳要直一點,才夠點力嘛。」閃電怪客萎靡地坐在地上,拿著剛烤好的土雞腿啃著。

我抱著沙袋喘氣、流汗,才半個小時,我的力氣彷彿都跟著鹹鹹的汗水,從上萬個毛細孔洩到地上了。

亞里斯多德正倨傲地坐在一旁,用眼神分配著剛剛被他撕裂的三隻兔子,幾隻野狗興奮、卻井然有序地從亞里斯多德的腳前一一叼走被分配到的部份。沒有一條狗願意理會一個正邁向偉大拳擊手之路的男人。

「我的拳頭,呼,好像不太有勁的感覺?」我喘著,好累。

「是啊,我就覺得一點用處都沒有,就算你是世界拳王,閃電怪客,甚至是任何一個初出茅廬的都市超人,都可以在鈴響前敲昏你十次。練拳不能使一個笨蛋變強。」建漢蹲在地上喃喃念著,眼前正晃著警校必考的題庫。

「是嗎?」我擦擦汗,看著老態龍鍾的閃電怪客。

閃電怪客的表情不置可否。

他從一開始就沒鼓勵我打拳,我想,毫無疑問,他只要輕輕用手指放電,這個粗陋的沙袋就會劈剝劈剝裂開,還會冒著燒焦的白煙。只要是人類,誰都給KO了。

「可惡,苦練拳擊的心情是你們這些慵懶的人類、超人類所不會了解的。我練的可是勇氣!勇氣啊!」我抱著沙袋,腳都軟了。

「嗯,加油。」閃電怪客也不掃我的興,他老是一副關我屁事的態度。然後又開始打盹。

此時,一顆小石頭破空飛近正要進入午后夢鄉的閃電怪客,亞里斯多德瞇起眼睛,只見閃電怪客的手指慵懶地揉著鼻子,然後食指一伸,小石頭便被一團金黃電氣給包圍住、愕然漂浮在半空中,然後掉在地上。

「一百次也丟不到一次,妳還有興趣繼續丟,真是小孩子。」閃電怪客說完,自己都覺得好笑。

原來是可洛又發現被我們放鴿子,一個人氣沖沖地跑到這裡,遠遠就朝閃電怪客丟石頭。她的準頭越來越像心心姊姊了。

「不好笑!」可洛一屁股坐下,瞪著我跟建漢。

建漢趕緊專心地看題庫,而我吐吐舌頭,將沙袋輕輕推開,繼續練我自創的「爆裂一噸」快拳,腳步隨興地挪動,雙拳毫無章法地毆打著沒有痛覺的沙袋。

可洛看著鐘擺似的沙袋發呆,亞里斯多德打了個哈欠。連狗都看扁了我。

「說真的,閃電老伯,你的超能力是怎麼來的?教一下行不行。」我一邊打,一邊喘,一邊問。

「漫畫,閃電怪客第一集裡面,說你的超能力是下大雨時遭到雷殛所引發出來的?」建漢問。

「喔?」閃電怪客瞇著眼睛,看著手指上的微弱電氣兀自繚動著。

「碰巧你是一個郵差,當時正在大雨中送包裹,其中有一個神祕的快遞包裹裡裝了不明的生化藥劑,那生化藥劑後來證明是惡魔發明家怪腦博士寄出去的。藥劑在雷殛的同時陰錯陽差打翻在你身上,跟高壓的電氣起了古怪的化學反應、並進入了你的體內,大難不死的你從此有了操縱電力的超能力,是這樣的嗎?」建漢如數家珍地說。

「亂寫,這種瞎掰我聽多了,我最紅的時候,自己還聽過有個報社記者發稿,說我從小就是個愛吃鹼性電池的自閉症兒童,吃著吃著,久了就可以發電了。」閃電怪客哈哈大笑:「結果真的害一堆小朋友去吃電池,天啊。」

「不然呢?難道老伯你一出生就有超能力了?」我問,右拳揮出。

閃電怪客胡亂揮揮手,說:「每一個超人最大的祕密,就是當初自己是怎麼得到那份奇異的力量。那是超人與眾不同的起點,也是弱點,就讓它擁有一百種說法吧。」我埋怨:「你居然可以眼睜睜看你的仰慕者在你面前練不堪一擊的拳擊,也不願意教仰慕者怎麼得到超能力?我可以成為你的繼承者啊,維護正義本來就是世代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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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建漢聽著聽著,放下無聊的警校題庫,說:「對啊,教一下吧,教我們怎麼得到其他超人的超能力也可以,你跟那麼多超人英雄都是朋友,一定知道!」

可洛歪著頭,不解:「真不懂,你們男生每一個人都有這個毛病,沒事要當超人英雄做什麼?戴上皮套面具誰也認不出來,晚上偷溜出去行俠仗義,回家躡手躡腳的,說不定還會被老婆誤會去偷腥、罰跪算盤呢。」

閃電怪客點點頭,閉上眼睛開始睡覺前,朝可洛那比了個大拇指附和。

「嘖。」我朝沙袋來一記微弱的上鉤拳。

鐘聲響起,無聊的都市歷史課終於結束。

「天,今天才上了第一節課我就超想睡的,我以後要是當了總統......」建漢抱怨著。

「夏天了,心心姊姊應該快放暑假了吧?應該大二了?」我坐在階梯上,看著布鞋上的污痕發呆,摸摸頭髮,鬢角已經長到蓋住整個耳朵。

「嗯......」建漢抬起頭,看著我。

「這個嘛......」我皺著眉頭。我跟建漢正用眼神溝通、盤算著下一堂的公民課要翹去鎮上玩,很快的,溝通有了答案。

於是,兩個人鬼鬼祟祟從教室後的圍牆翻出,正要去涼快的後山樹林享受悠閒的一整天時,卻看見前面十幾公尺處有兩個九、十歲的小鬼,像登陸月球的太空人探頭探腦地跑向後山的樹叢裡。

我跟建漢對望了一眼。那兩個小鬼吆喝了幾聲,樹叢裡又遠遠回應了幾聲,有男有女。

依稀,我聽見有人在嚷嚷「啊!這裡居然有漫畫!」,然後又是一陣歡呼。

我歪著頭。連漫畫都給挖了出來?

「看樣子,我們的祕密基地被攻佔了。」

我跟建漢猛然回頭,可洛妹妹不知何時已站在我倆身後,然後給了我們一人一個暴栗。

「蹺課居然敢不找我!」可洛既神氣又生氣地說。

「找妳打我們嗎?」我摸摸頭,避開她下一記暴栗。

我們三個遠遠看著那群同樣蹺課出來鬼混的小鬼頭,認出是幾個低年級的搗蛋份子,都是熟面孔。

看樣子,後山的樹叢將被這群童黨給佔領了,從前的我們說不定也是不小心佔領了上一代蹺課專家的地盤。什麼都講究世代交替啊。

「算了,反正我們本來就不是要去那裡。」我說。希望那群小鬼好好保存那些英雄漫畫。

「本來要去哪?」可洛問。

「鎮上。」建漢說完,可洛又是一陣追打。

我想了想,說:「我看乾脆把祕密基地移到閃電老伯的鐵皮屋工廠吧,反正我常常到那裡打拳,是個讓男孩子揮汗如雨、改造成男人的好地方。」

可洛擺出拳擊手的姿勢,喝道:「三流拳擊手!看你躲得過躲不過我的快拳!」說著,還真的一板一眼地向我出拳,我輕輕鬆鬆就躲開她的連環攻擊,還故意在她的下巴碰了一下,可洛氣急敗壞抓住我的肩膀,用力一擰。

建漢看我們在圍牆邊玩得太大聲,緊張地說:「瘋了嗎?我們到遠一點的地方去玩吧。」隨即賊兮兮地建議:「或者,我們乾脆偷偷搭車去找心心姊姊!」

我一愣,可洛妹妹立刻跳了起來興奮大叫。

這一叫,引來了圍牆後的高跟鞋聲、以及管理員王伯伯的木鞋喀搭聲,我們三人趕緊背貼著牆,屏氣不動,直到懷疑的腳步聲離開、上課鐘聲響起為止。

「呼,嚇死我了。」建漢吐出一口濁氣。

「剛剛你的建議太棒了,不過我們都不知道心心姊姊念的大學怎麼走啊?我們也沒錢坐計程車。」我說,三人蹲在圍牆下。

「我有錢。」可洛妹妹神祕地笑著。

「我也有,但是只有三十七塊蜘蛛幣。」我摸摸口袋,本來只是想跟建漢去鎮上看路邊馬戲、隨意晃蕩而已。

「五十一塊蜘蛛幣。」建漢張開掌心。

「四百八十八塊蜘蛛幣。」可洛得意洋洋地宣佈,我跟建漢瞪大了雙眼。

「天啊,妳把虎姑婆在院長室放在花瓶底下的錢通通偷走啊?我跟建漢只敢每次偷一點而已!」我覺得好恐怖,可洛遲早會被虎姑婆抓去吃掉。

可洛飛快地捏了我的臉,說:「誰跟你們一樣白癡,這是心心姊姊偷偷給我的零用錢!她吩咐我,我們的年紀都大了,可是你跟建漢還像小孩子一樣,只會買漫畫這種沒營養的報廢物,所以她把錢交給我保管,說如果你們有帶我去鎮上玩,我就可以拿這筆錢請你們吃東西、去看真的馬戲團表演、看電影,要是沒有,哼!」

建漢大呼:「真不公平!心心姊姊居然只給妳零用錢!」

可洛簡直樂壞了,說:「心心姊姊跟我最好了,你們通通都要接受我的管轄!以後敢再丟下我一個人就試試看!」

我無辜地舉手投降,說:「我們又不同班也不同年級,蹺課還特地通知妳,那不就什麼都翹不成了?蹺課是種很隨性又高雅的行為,是一種衝動啦。」

可洛大聲說:「我不管!你們想跟我去城裡找心心姊姊,就要發誓!發誓以後蹺課都要找我,不然就別蹺課!」

我跟建漢面面相覷,天啊,這麼霸道?那以後蹺課可就麻煩了,得改個名字才行,例如叫「個人課外教學」或「好友教學相長自由行」等名稱。

後來我才知道,可洛會這麼緊張、逼我們發誓,其實是孤兒院裡的小孩自然而然會有的恐慌。這種恐慌終其一生都像影子般纏著我們。

「OK,我發誓。」我說,嘆氣。

「我也發誓。」建漢無奈。

可洛得到重大勝利,像個陀螺高興地跳舞、旋轉。

於是,我們坐上了通往城裡的公車。找心心姊姊。

到了鎮上,又轉進蜘蛛市市中心,下了公車,我們就迫不及待攔了台計程車。

「請載我們到市立丹緹爾大學!」可洛第一個跳上計程車,我跟建漢跟著衝進車裡。這可是我們第一次坐昂貴的計程車。

司機載著我們在市中心逛著,我們三人有說有笑的,連大鬍子司機都被我們感染了喜氣,問明了我們坐計程車的理由,爽朗的他立刻說這一程算我們半價,車子後座又是一陣歡呼。

「城裡的人真好啊!」我笑。

「可不是嗎?自音波俠出現之後,那些壞人敗類一下子少了好多!每個城市都需要有個像樣的城市英雄啊!」司機哈哈笑。

我跟建漢相識一笑。此時,廣播機傳來令人錯愕的及時新聞。

「警民連線......緊急播報新聞!請各位市民現在不要靠近藍蝶百貨,藍蝶百貨下的銀樓發生恐怖搶案,五名武裝的歹徒搶劫得手後遭警方圍捕,挾持了一名女人質試圖抵抗中,現場槍擊聲不斷......」

司機的眉頭皺了起來,拿起了手機,說:「老林,在線上嗎?」

「在啊。」

「聽到警民連線的廣播了吧?要賭嗎?」司機。

「好啊,這次我賭五分鐘。」

「那我只好賭十分鐘囉?」司機。

「一言為定。」司機掛掉電話。

我將頭探到前座,問:「你們在賭什麼啊?五分鐘十分鐘?」

司機哼哼說道:「我們在賭音波俠幾分鐘內會趕到現場幹掉那些雜毛,嘿,屢試不爽,真不曉得那些雜毛怎麼還有興致犯案?」

天!音波俠!

我大呼:「啊!藍蝶百貨遠不遠?請載我們到藍蝶百貨附近,我想親眼看看音波俠!」

司機想都沒想,說:「不遠啊,就在隔壁兩條街上,要去的話要快喔。」

可洛一巴掌打在我的屁股上,說:「我們是來找心心姊姊的耶!」

我著急了,說:「司機先生,音波俠解決這些壞人大概需要多少時間?」

司機篤定地轉頭,方向盤往左急盤,說:「最多五分鐘!來!我帶你們去看吧!這也算是蜘蛛市的觀光特色啊!哈哈哈哈!」計程車急駛,我跟建漢像瘋子一般狂吼,天啊!這次即將親眼目睹的,可不是過氣的垂老英雄,而是英姿煥發的超級偶像啊!

「咚!」

突然,車頂一震,計程車的速度稍微挫了一下,司機大叫,指著前方一道藍色的高速身影,叫道:「剛剛踩過我們頭上的就是音波俠!快看!」

那道藍色的身影踩著前面一台跑車,隨即在空中飛躍起來,直到他又跳上一台公車上!

音波俠正施展他赫赫有名的「音波彈簧跳」!就在我面前!

「加油!」我拉下車窗大吼。

「上啊音波俠!」建漢從另一邊車窗大叫。

終於,司機將計程車停了下來。

因為,音波俠也停了下來。就站在高高的路燈上,戴著藍色貓耳面罩的臉低垂,藍色的皮衣在烈日下閃耀著金屬光澤,雙手擺在身後,食指緊緊相扣。

凝視著腳下十幾公尺外的搶匪,兩台警車冒著火、黑煙烈烈作響,十幾個警察神經緊張地躲在車後,拿著無線電呼叫救援。

搶匪手中的女人質正被扼著脖子,另一個人用衝鋒槍抵著她的背。等等!

「那不是心心姊姊嗎?」可洛慘叫。

那個遭到劫持的女人質居然是心心姊姊!

計程車就停在一群同樣好事的車陣中間,遠遠觀望著一場英雄與壞人的對決。

但,對我們三人來說,那可是毛骨悚然的窒息時刻!

「不要過來!你再快也沒有我的子彈快!」一名搶匪對著路燈上的音波俠大吼,他手中的槍誇張地指著心心姊姊,他的手指一旦扣下板機......

建漢發抖的聲音:「天,音波俠的速度可以追得上扣板機的速度嗎?」

司機也跟著緊張起來:「那個女人質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可洛快要哭了:「怎麼辦怎麼辦?那個音樂俠會不會不理心心姊姊?」

我緊緊捏著拳頭。心臟已經被無形的怪手捏爆。

音波俠一動不動,像個默然的藍銅像,但他的眼睛卻穿過臉罩、閃閃發光。

「所有人通通給我趴下!」為首的歹徒大吼,拿起形狀誇張的機械槍往對面的玩具店一轟,綠色的火焰蟲彈將玩具店前的「正義隊長」銅像炸裂,破碎的銅塊四處飛散,許多人趕緊匍匐在地上,許多店家的玻璃櫥窗頓時碎落。

「心心姊姊!」我突然大吼,鑽出車子,站到計程車頂上。

慌張的心心姊姊沒有聽見我的呼喊,她只是閉上眼睛,嘴裡念著祈禱詞之類的東西。

「小鬼,快下來!」司機嚇死了。

「心心姊姊!」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不由自主地吼著。生怕突然失去什麼似的。

「我們想辦法引開那群壞人的注意力!讓音波俠出手!」建漢也鑽出計程車,滿頭大汗。

我也想啊,但該怎麼做呢?

繼續大吼?然後讓他們將炮口對準這邊?

衝過去?讓他們將注意力轉移到我身上?然後及時躲開可以炸死一百個我的大火球?

冷汗涔涔。音波俠木然地凝視肅殺的劫持現場。

一個搶匪拿起電孢槍往合圍的警車一陣掃射,嚷著:「我們要一台直升機!要雷鳥三型的!可以垂直噴射的那種!給你們十分鐘準備!」

為首的搶匪對著音波俠大吼:「你這個變裝狂!快從我的眼前消失!」拿起巨大的機械槍,往音波俠扣下板機!

威力強大的火焰蟲彈呼嘯而去,音波俠氣定神閒地舉起左手,一陣震耳欲聾的怪響讓我的耳朵幾乎要炸開來時,那枚火焰蟲彈在半空中被一團模糊扭曲的「音波裂解」給硬生生「拴住」,然後......

「放開那個女生,人質對一群害怕沒有人質的罪惡者來說,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音波俠左手虛空一擰,火焰蟲慘叫一聲,連殼帶肉被凝結成塊的震動音波給碎裂,啪噠啪噠摔在地上。

那賊首像是早已料到,並不訝異音波俠這家喻戶曉的招式,只是冷冷地看著音波俠,其餘四個搶匪紛紛掄起手中的怪異武器,將炮口對準音波俠。

音波俠深深吸了一口氣。

「害怕沒有人質?你看我敢不敢殺了她!」賊首大叫,拿出一把左輪手槍。我快要靈魂出竅了。

正當賊首要朝心心姊姊扣下板機,音波俠突然遠遠轟出一拳!其餘四匪也同時朝音波俠開槍!

我尖叫,建漢跟可洛停止呼吸。

賊首的左輪槍口冒著白煙,無情的子彈依舊擊發出去。

心心姊姊睜大雙眼,佇立在五個倒下的搶匪中間。

茫然的眼神,胸口劇烈起伏。音波俠呢?

在那一瞬間,他使出我最熟悉的「音波全身盾」,將四匪的火彈震開,然後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進匪徒旁,用擊倒骷髏大帥的「碎音拳」將五個人轟倒!而心心姊姊舉起手,摸著被子彈擊發的麻木臉頰,不知所措地看著一身炫藍的音波俠。

音波俠微笑。

灰燼、一擁而上的警察、四處響起的歡聲雷動、斜對面玻璃帷幕大樓反射的金光閃閃,照耀在音波俠健壯風雅的藍色身軀上。

臉罩下的嘴角咧開。

「妳沒事吧?剛剛我用了新發明的招式保護妳。那是音波防護拳,它可以彈開子彈,但會使妳的臉暫時......」音波俠越說越慢。

「我沒事,謝謝......謝謝你救了我。」心心姊姊摸著痲痹的左臉,辛苦地笑著。

「我......」音波俠結巴著,一點都不像剛剛大顯神威的城市英雄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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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7 21:40:4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回

「謝謝你,你好厲害。」心心姊姊爽朗地拍拍音波俠的肩膀,一下子,心心姊姊又回復到開朗女孩的標準模樣。

「救了妳,是......是我的榮幸。」音波俠傻傻地說。

記者蜂擁而上,音波俠頓時從鎂光燈的此起彼落中驚醒,看了心心姊姊一眼,立刻輕輕躍上一旁的樑柱,雙手連擊天空,飛快踩著「音波凝塊」往城市的另一頭離去,消失在蔚藍的空中。我站在計程車上,呆呆地看著這幅感人的英雄救美。

那是一幅,讓周遭的色彩灰白、聲音頓失的景色。

心心姊姊,從頭到尾,都沒聽見我的叫喊。音波俠走了,也順手帶走我最重要的東西。

展開了,我這輩子最難以想像的、最不平衡的愛情對抗。

一個英雄,一個凡人。

瘋狂上校炸雞速食店。

死裡逃生的心心姊姊接受記者半個多小時的訪問後,一看到我們三個小鬼,心思還來不及想要罵我們蹺課,就興奮地向我們衝了過來,來一個瘋狂的大叫跟擁抱。

然後我們就被心心姊姊拉到這裡,她打工的地方之一。

「快吃快吃!我今天心情超飛揚的喔!趁我還沒破產快吃快吃!店長跟我很好,打七折!」心心姊姊的笑容好燦爛。我們三個小鬼的頭都被摸一千次了。

「心心姊姊!我好想妳呦!剛剛真是嚇死我了!」可洛將頭塞在心心姊姊的懷裡,像打洞機般鑽著。

「我也是,心臟都會從嘴巴裡吐出來了。」建漢抓著胸口,臉上卻很興奮:「不過看到音波俠真人打敗壞蛋,哇!真的是不虛此行!」

「不虛此行個頭,我們是來看心心姊姊的,心心姊姊沒事最重要了。」可洛不知哪來的橡皮筋,往建漢的臉上一彈,建漢嘻嘻一把抓住。

我有些恍神地將吸管插在雞腿上。

「喂,吸管是插在可樂上的,不是雞腿,不要讓別人以為孤兒院的小孩都是白癡。」建漢糗著我,我卻只能勉強擠著笑容。

建漢這傢伙的反應神經真是遲鈍。

「剛剛我一直在祈禱,連呼吸都忘記了,呼,現在覺得世界好美,一切都好像重新開始的新鮮樣子。」心心姊姊摸著可洛的頭髮,閉上眼睛,卻連眼角都在笑。

我也有同感,世界在一瞬間全變了。

「心心姊姊,妳還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英雄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這個嘛,哈。」心心姊姊睜開眼睛,沒有回答,只是拿了薯條就往嘴裡塞。

「天啊!心心姊姊,妳該不會是喜歡上那隻音波俠了吧?」建漢震驚,他果然是個笨蛋。

心心姊姊古怪的表情,說:「哪有人這麼快就喜歡另一個人?吃東西吧!」

我呆晌了半天,心心姊姊這古怪的表情我從來沒看過。

「我覺得他那件衣服很好看,很配他的肌肉,一塊又一塊的......」可洛滔滔不絕演講,跟心心姊姊討論起音波俠的藍色勁裝。

「他的肌肉好像不會太大塊,像健美先生那麼誇張喔?要不然穿緊身衣的話反而不好看。」心心姊姊。

「對啊,他蠻有品味的,沒有批老式英雄千篇一律的披風,不然就少了很多感覺。」可洛。

「對了,他的貓耳臉罩也很有型說,沒想到真人反而沒有漫畫裡的樣子好笑,漫畫裡的他長得好畸形啊。」心心姊姊大笑。

我在一旁越聽越是心裡發寒。

「對了,音波俠不是你最崇拜的偶像嗎?你講一下他剛剛用的那些招式好不好?每一招都要解釋清楚喔。」心心姊姊熱烈地看著我。

我勉強清清喉嚨,說:「他可以控制聲音,甚至還可以用特殊的頻率讓附近的空氣強烈震動,甚至可以產生區塊音爆還是超能量聲波等等,其實他這些能力也不算很強,在超人評鑑雜誌的比較裡面,閃電怪客巔峰時期的總分,甚至還贏過音波俠,而他的超能力創見在於他能夠將聲音......」我含糊不清的解釋著,但不管我如何在言語中加入主客觀的貶抑,心心姊姊卻是越聽越入神。

她歪著頭,吸吮著可樂。

「好奇怪,一個人怎麼能夠控制聲音呢?聲音?好奇怪的能力。」心心姊姊前所未有對城市英雄的超能力感到興趣。

「閃電怪客也很了不起,他可以操縱電流耶!還記得他那天那招大決技嗎?轟的一聲啊!」建漢也加入戰局。旗幟分明。

「他那招新的技巧,弄的我到現在臉都還麻麻的說,耳朵還會嗡嗡叫。」心心姊姊掐著左臉,好像被親了一下似的。

那招一定是音波俠將一團防禦性的震動音波打在心心姊姊的臉上,才使得子彈撞上震動音波後摔在地上。有了這招,再將能力範圍加以改良的話,音波俠將來在超人評鑑雜誌的「拯救人質的成功率」數字上,一定會拿下很高的分數。然後超越一堆分數本來比他高的英雄。

我無法想像。

好糟糕的失落感。

「下次我有機會再遇見他的時候,我一定會幫你要簽名的!」心心姊姊向我比了個勝利手勢。

「謝謝。」我居然道謝。

「那,我也要一份!」建漢的眼中發出光亮。天啊,他真的是個白癡!

當天晚上,當我清醒的時候,我發現眼前居然坐了個叨叨絮絮的老太婆,定神一看,竟然是虎姑婆在訓話。

怪怪,我怎麼會在這裡?

啊,是了!後來心心姊姊在炸雞店裡一直詢問音波俠的機機歪歪時,我的靈魂就不知道下沈到哪裡去了。

「你們三個,尤其是可洛,心心一走了,你們就變本加厲,三天兩頭就蹺課、消失、藐視政府辛辛苦苦為你們安排的免費教育課程,通通變成野孩子了!綏葦孤兒院的宗旨是這樣教導你們的嗎!」虎姑婆用力拍著檀木桌子,怒不可抑。

「我們本來就是沒人要的野孩子!」建漢偷偷喃喃自語。

看著虎姑婆不斷又不斷重複我早已聽過一百萬遍的精神訓話,我心中想著的,卻是心心姊姊熱忱地詢問我最大偶像時候的表情。

後來心心姊姊帶我們去參觀她念的大學,參觀她的宿舍時,我的身體裡一直空空蕩蕩的,建漢、可洛、心心姊姊聊天說的語句一字字輕易穿透我的身體,到最後連自己是什麼時候回孤兒院的都沒有印象。

原來靈魂真的有重量,而且很重很重,一旦靈魂從心裡自鼻孔被吹出來後,一個人就會變得好輕好輕,輕到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來是存在的。

「你們要自愛,要讓別人看得起你們,就一定要努力用功讀書才行,像心心,她以前雖然貪玩了點,可是心心很有上進心,聽我的話努力將課本背得滾瓜爛熟......」虎姑婆越說越盡興,口水都噴到我的臉上。

虎姑婆院長還是那一套,任何問題的解決方案通通是努力用功讀書,彷彿世界上所有的真理都藏在厚厚的書堆裡,只要花時間一頁接一頁翻下去,考試分數越高,人生就會越圓滿似的。但是眼前這個恣意胡說八道的老太婆能夠說服用功讀書可以贏得心心姊姊的芳心嗎?可以嗎?用功讀書能夠使一個人看起來勇氣十足?十足到超過面對武裝暴徒面不改色的音波俠嗎?這個城市裡有那麼多學識豐富的博士,卻只有一個音波俠,唸書真的可以讓一個人變得與眾不同嗎?

「可以嗎?」我沒頭沒腦地問。

虎姑婆詫異地看著我,昏昏欲睡的建漢跟正低頭玩著新鞋子的可洛也看著我。

「可以什麼?」虎姑婆。

「如果我努力用功讀書,心心姊姊就會喜歡我嗎?」我認真地問。

虎姑婆茫然看著我,說:「努力用功讀書就對了。」

我當時緊握著拳頭的心情,至今依然輪廓深刻。

「我要變強。」我說。

「嗯。」閃電怪客沒有理會,手指放電點燃了手中的一捲菸草。

「一個凡人可以變強嗎?」我說,看著躺在地上的亞里斯多德。

亞里斯多德霸氣十足地瞪著我,身上數十條怪異的疤痕散發出青色的淡光。他是條強狗,一定不明白我的心情。

「那會很辛苦喔。你得像蝙蝠俠一樣,將脆弱的自己用幾千萬美金研究出的鐵殼子包住,還得搞來一台像百寶箱一樣的屌車。最後蝙蝠俠在超人評鑑雜誌還敬陪末座,甚至輸給了番茄小子。」建漢發表他該死的意見。

「愛可以讓一個人無敵。」我堅定。

「誰說的?」可洛舉手。

「波士頓的已故城市英雄,愛情無敵人。」建漢代替我回答。

「就是這麼一回事。」我看著自己的拳頭。

閃電怪客只是抽著他的捲菸,跟亞里斯多德眺望遠方。

「碰!」

從此以後,我打在沙袋的每一拳,都是如此強而有力,如此剛毅果決,聽沙袋哀嚎的聲音就知道,積貯在一個十六歲少年的肌肉裡的東西是多麼紮實。

每天上課的時候,我都在桌子底下翻著郵購來的「拳王一百種可靠的姿勢」和「拳擊超人的必殺技重點分析」、「你不可不知道的新型上勾拳」三本書,下課就在走廊上模仿書上的出拳照片矯正我的姿勢和步伐,然後偶而蹺課去後山的鐵皮屋打沙袋,連時常睡眼惺忪的閃電怪客都嘖嘖稱奇我的進步。

另一方面,每天黃昏時,我就會忍不住看著心心姊姊的照片,然後繞著孤兒院跑上五十圈,大約是五千公尺的距離,訓練肺活量跟體力,還有拳擊手最重要的耐力。不管是下雨天,颱風天,我都稟持著「愛可以無敵」的箴言,讓我的腳步越邁越大,到最後連一萬公尺我都不看在眼裡。鹹鹹又滾燙的汗水讓我的眼睛睜不開時,我才感覺到「強」的夢想又靠近了我一些。

晚上睡覺前,建漢躺在床上背警校題庫時,我就單手在冰冷的地板上做扶地挺身,一邊看著地板上攤開的,心心姊姊捎來的照片跟信,單手從五下做到十下,然後從十下做到二十下。

「說真的,你在折磨自己的時候還真有一套。」建漢躺在床上看題庫。

「追到心心姊姊的,一定是我不是你。」我得意洋洋地說:「因為我比你努力一百倍。」

「愛情不是努力可以得到滴。」建漢若有所思地說。

那種喪氣又笨的話,我從左耳聽進去就立刻從右耳飛出來,完全影響不到我。

慢慢的,慢慢的,單手扶地挺身從二十下慢慢拉長到驚人的一百下時,我已經十八歲,心心姊姊寄來的信已經疊得滿書櫃。

於是,時候到了。

我跟建漢揹起簡單的行囊,站在橘黃夕陽下的孤兒院前,看著自己的腳步終於脫離了孤兒院斜斜長長的影子。

這一走,我們永遠不會再回到這個鬼地方。

「你們一定要在外面等我!別丟下我!」可洛哭得眼睛都腫了。

十七歲的可洛,可是孤兒院人氣最高的孩子王。

「等妳。」建漢帥氣地撥著自己的頭髮。

「放心吧,誰也擺脫不了妳的。」我開玩笑,搭上建漢的肩膀。

然後新的傳奇即將誕生。

出了孤兒院,我跟建漢租下一間又破又爛下雨又會漏水的小屋子,很快就安頓下來。沒有什麼比自由更加甜美的,我們渴望已久,所以自由並未帶來茫然失措的不安。

自由就是解放,一種純粹的感覺,當我們走進這間霉味十足小租屋的瞬間,連呼吸都感到特別舒暢。

「義智,我們什麼時候去找心心姊姊?」建漢擦著桌子。

「警官考試放榜應該是三天後吧?你一定考得上,到時候再找心心慶功吧。」我說,嘗試修補天花板上的裂縫。

「你改口叫心心姊姊叫心心?」建漢啼笑皆非,從行李中拿出筆
跟信紙,將我們現在的住址寫給仍活在虎姑婆地獄的可洛。

「是啊,我十八歲了,她實在不能把我看作小孩子了。我自己必須調整心態,要追心心可不能在稱呼上讓自己矮了一截。」我笑道,天啊,這裂縫大的好誇張,不難想像下雨時我們必須在室內撐傘的窘狀。

「你看我們把天花板重新砌一遍怎樣?」建漢提議。

「嗯。」我思索。砌天花板需要錢,可我們幾乎把所有的錢花在房子的訂金上了。

「放心吧,我一定會考上蜘蛛市的警察學校,到時候我就會有錢補天花板了。」建漢看出我的心思。

我坐在搖搖晃晃的床上,看著天花板。其實連那扇鎖不起來的爛門也應該換掉。

「我也該去找拳館了。」我說:「依我自己評估,我應該能夠直接上場比賽,贏得獎金,開始我的拳王之路。一般拳館的練習我早就做過上千次了。」

建漢鼓舞我:「你一定行的,你比以前壯好多。」用拳頭敲著我的二頭肌。

我點頭:「而且我有必殺的絕招。愛。」

建漢哈哈大笑:「等你拿到比賽獎金,我看我們乾脆換間正常一點的房子,不要再修天花板、修門、修馬桶了。」

當天晚上我跟建漢就去市區找拳館,看看哪一間拳館有幸迎接未來的拳王,找著找著,市區裡倒有幾個附設在健身房的高級拳擊俱樂部,但我居然被拒絕了三次,理由分別是:

「對不起,沒錢就不能入會。」

「很抱歉,本拳擊俱樂部僅供一般運動和健身使用。」

「抱歉啊,這裡可是奧運拳擊選手培訓中心,你連踏進門的資格都沒有,先去拿幾個冠軍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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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我都是聳聳肩走開,往下一個可能的拳館走去。跟這些太高級的人講話真是有夠累的,原來這個世界有相當多的人聞起來都跟虎姑婆一樣。

「一開始起步總是這樣的,不如我們挑間看起來爛一點的打起。」建漢停下腳步,指著旁邊昏黃的燈光。

我們身處骯髒的小巷裡,一間破舊的小拳館前。

我抽動鼻子,那是發燙汗水的味道。還有結實、劇烈的碰撞聲。

「嗯,完全同意。這裡才是我該來的地方。」我說,邁步進去。

小拳館裡頓時安靜下來,四周的汗水彷彿在瞬間被蒸散成無形的壓迫感,七雙眼睛打量著我跟建漢。

練拳的漢子儘管集中力超強,但也同樣敏感,特別是在揮拳的時候。因為我也一樣。

「你是?」一個教練般的中年人看著我,手裡還拿著手臂護墊。

我鞠了個躬,彬彬有禮說道:「你好,我叫王義智,是想來參加這間拳館的練習,以後也想參加比賽。」

一個站在垂吊沙袋前的高大男子好奇地看著我:「小弟,你幾歲?」氣喘吁吁。

我毫不迴避他質疑的眼神:「十八。」這個年紀拿來打拳擊正好。

躺在舉重機前的鬍子大漢閉著眼睛說道:「你大概一百七十四公分,可你太瘦了,我看你才七十公斤左右吧?這個體重在以前可是輕量級的,但在今天,你會被打得很慘啊。」聲音很開心,好像已經看見我的慘狀。

然後,四周刻意壓抑的寧靜頓時鬆懈了,舉重的舉重,跳繩的跳繩,揮擊沙袋的揮擊沙袋,撕裂空氣的聲音又像我沒進來之前一樣。

我知道十年前拳擊規則大幅修改,在今天的拳壇完全按照身高來評定量級,每十公分一個量級,簡單明瞭,但是當體重不再是核定量級的標準時,許多誇裝的肌肉男便橫行在拳擊場上,讓蠻力主導一切。以我一百七十五公分的身高,自然被排在「鯊魚級」中,在這個不愉快的量級裡面到處都是滿臉橫肉、八十五公斤以上的叔叔伯伯戴著拳擊手套在場上打人。

「我願意吃苦。」我篤定地說:「而且我願意贏。」

但我的聲音已經淹沒在爆發汗水的噪音中,沒有人有興趣聽。

「怎辦?」建漢深深吸了一口氣,替我難堪。

我脫掉上衣,緊咬牙齒,走向一個被所有人冷落的上下雙吊帶沙袋前,默默毆打它,就像我在閃電怪客面前所作的練習一樣。

但沒有人在意我在做什麼,把我當成空氣。他們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連嘗試攆走我都沒時間。

建漢在門口尷尬的看著,我用眼神示意他先走,他明白我想長期抗戰的意思,於是搔搔頭離去。

我看著建漢的背影,想起他是我的情敵,想起了心心。「想要變強沒有第二條路了。」我心想,大喝一聲,照著郵購書籍「拳擊超人的必殺技重點分析」中所說的出拳姿勢一次次揮出,什麼「螺旋槳拳」、「鑽石一擊殺」、「血腥三重奏」、「橫掃千軍五式」,有如華麗的大招式集錦。

自顧自的,我也打得很開心。畢竟在我們那間爛租屋裡可沒法子吊沙袋,天花板會整個摔下來的!何況,沙袋也很貴,好不容易沒有人阻止我,我可要盡情舒展身子。

突然一陣哈哈大笑。

「小鬼!」那個正在舉重的鬍子大漢笑岔了氣,將手上的沈重啞鈴放下,走到我面前。

我沒有停手,但眼睛看著他。

「那本郵購我也有買,哈!你這個小子還真是有趣,居然會去買過氣的拳擊超人寫的書。」鬍子大漢一身汗臭,但笑的很爽朗:「我還以為只有像我這個年紀的大叔才會喜歡已經退休好幾年的拳擊超人啊。」

我承認:「因為那本郵購書很便宜,我才會買它的。其實我根本不喜歡拳擊超人,因為他使用超能力才可以揮出那麼厲害的拳頭。」

鬍子大漢愣住,瞪大眼睛,隨即哇哇大笑:「哈,你還蠻有趣的喔,如果你真要打拳的話,我可以親自教你,行不行啊老闆!」

「隨你便。」一個揮舞著手臂護墊的中年人應道。

「聽到了吧,從今以後我就是你老闆了,我可是挑戰過拳王腰帶十一次的硬漢,鼎鼎大名的布魯斯!你可要咬緊牙關,好好跟上我地獄般嚴酷的練習啊!」鬍子大漢布魯斯振奮精神,連我都感染到他的笨蛋氣質。

從此,我就跟了一個最沒有前途的準過氣拳手,準備從狹小的街頭拳擊台打到燈光燦爛的競技場,跟每一任的拳王一樣。

然後,贏得心心的芳心。

布魯斯是個籍籍無名的傳奇人物。

足足有一百九十三公分的布魯斯,原本是「藍鯨級」的拳擊選手,但是他從踏進拳壇開始,就沒打過一場「藍鯨級」的比賽。

因為布魯斯擁有非常傲人的體格,以及被喻為百年難得一見的格鬥天才,而他的傲氣偏偏也比別人多一倍,所以他打從十八歲加入蜘蛛市城裡最大的「斯巴達克拳館」後,就一直跟兩百公分以上的最終級量級:「暴風級」的選手練習,十九歲那年,布魯斯更破天荒申請從「暴風級」的正式比賽開始打起,震驚拳壇!

「當時我可帥得很!一開始就來個二十連勝,其中十七場KO對手!哈!一路打進四強賽才輸掉。」布魯斯看著我打拳,一邊在旁邊演講著。

「這麼強?」我感到詫異,這種成績真的很驚人!

「是啊,第二年我再接再厲,一路打進了冠軍賽,當時的暴風級拳王你猜是誰?是一百三十公斤重的拳魔流矢塚啊!你老闆跟他打到九局下半,才被他用積分獲勝,哈哈哈哈!算他運氣好,躲過我倒數三秒的下勾拳!」布魯斯大笑。

我停下毆打沙袋的拳頭,張大嘴巴:「如果你打藍鯨級的比賽,不就早拿下了拳王?」

布魯斯不屑地說:「哼,那種小一號的拳王腰帶有什麼好拿的?打架哪有不爭最強名號的道理?當時流矢塚跟我纏鬥到第九局的詫異表情,就跟你現在一模一樣咧!想起來才值得!」

一個正在跑步機上練跑的男子應聲道:「老布,你的風光日子早過囉!」

布魯斯點點頭,也沒有否認,說:「小子,你別停下來,你繼續打,我繼續說。」

我愣著頭,說:「你是不是應該教我一點揮拳的技巧啊?」

布魯斯不屑地說:「靠,打架講什麼狗屁技巧?強的人自然就會贏,你想辦法把自己練到最強就對了,隨便揮一拳都可以嚇死人。」

我嚇壞了,這個人難道只是個打架狂?我愣頭愣腦地繼續毆打沙袋,聽布魯斯繼續演講他的豐功偉業。

「後來的十年裡,我連續闖進了拳王腰帶爭霸戰十次,嚇壞了一堆暴風級的肥豬。當時我的迷可多了,偶而我還會收到別的城市的邀請,去打打人獸大戰,靠,老虎啊獅子啊大狗熊啊,我都打過好幾隻!每天回到旅館休息時,都有我的迷躺在床上等我操她,哈哈哈哈!」

布魯斯真的笑得很暢懷:「拳魔流矢塚也因此跟我纏鬥了整整十年,打到他退休為止,他說他這輩子再也不想跟我打了,因為他平均三回合半就可以解決其他的對手,但對上了我,十一次都打到九回合下半,累都累死了,而我下巴硬,只被他KO過四次,靠,四次!」

我腦子很亂地揮擊著,天啊,這麼瘋狂又強悍的傢伙居然是我老闆?

「可惜啊!後來我三十一歲以後,體力變差了,反應還真有些遲鈍,不過這都不是問題,重要的是我太大意了,居然被街頭混混朝這裡開了兩槍,挪!你看!」布魯斯指著腰際上的巨大創疤,我看了心驚。

「受傷之後,靠,我揮拳太多太猛時,我的腰就好像被電到一樣,痛都痛死了,慢慢的我只能打進四強、八強、十六強,最後有連十六強都打不太進去耶!」布魯斯好像說到一件很爆笑的事,自顧自捧腹大笑。

突然,整個拳館都爆出大笑,我反而覺得尷尬。

布魯斯笑紅了臉,拍拍我的肩膀說:「別介意,打架本來就是這樣,我現在可是三十八歲了,居然還能在暴風級裡打架,已經是超級怪物了!哈哈哈哈哈!」

「所以老布被斯巴達克拳館踢了出來,跑來我們這間又破又爛又臭的小拳館啊!人生就是這樣。」正在指導揮拳的中年人莞爾說道。

「老布現在可是沒什麼人注意的小拳手啊,過了巔峰就是這樣,你以後也要習慣啊。」

我突然想起了閃電怪客。他一樣過了巔峰期,一樣被人遺忘。

我忍不住問:「老闆,你為什麼不回去藍鯨級裡打拳?現在你回去,說不定還有機會拿下拳王腰帶啊?」

布魯斯挖著鼻孔,說:「靠,你老闆是打架不是打拳,在藍鯨級裡打,打贏了也沒意思。拿下暴風級冠軍的藍鯨級選手,那才是拳壇永遠的記錄。告訴你,只有最強中的最強才會被記得,就像蜘蛛人一樣。」

我完全同意。

幸好,我的目標不是成為什麼最強。我的目標只是在成為最強的過程中,找到一種叫做「勇氣」的東西。

「對了,小鬼,你為什麼要打架啊?」布魯斯問。

「我想成為勇氣十足的男子漢。」我的眼睛一定閃耀著光芒:「然後我要邀我喜歡的女孩子來看比賽,讓他看看我揮汗如雨的帥氣!」

不知道為什麼,我居然跟初次見面的鬍子大漢兼打架笨蛋布魯斯出我的心裡話。也許,是他坦率的個性吸引了我。

「小妞啊?哈,只要你變得夠強,小妞會像下大雨一樣一直掉下來!」布魯斯胡說八道又大笑。

我想,他是完全聽不懂我的意思啊!

三天後,警校的榜單貼出,我跟建漢一邊祈禱一邊搜尋他的名字,兩人汗流浹背、神經緊繃地搜尋下去,終於在最後幾名中看到葉建漢斗大的三個字。

「啊!我要變成警察了!」建漢狂吼著,他像隻猴子般跳來跳去,興奮之情難掩於色。

「真有你的!」我也樂壞了,我們都踏出夢想的第一步。

建漢像個陀螺旋轉著,然後振臂停住,說:「好!今天我們打電話找心心出來吃飯,大肆慶祝一下!」建漢也改口了。

我舉手贊成,這三天我在打架王布魯斯的隨便教導下,做了非常累人的體能訓練,也想好好休息一下。於是,建漢到電話亭打了電話給心心,兩人都樂瘋了。

「喂!心心!」建漢大叫:「告訴妳一個好消息!我考上警察學校了!而且!我跟笨蛋義智也出獄了!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搶過電話,聽見心心的聲音:「真的嗎!怎麼現在才告訴我!」心心的聲音依舊活力十足!

我嚷著:「心心,我義智,晚上有沒有打工啊!一起出來敘敘舊吧,我們可以等妳打工完再去找妳!」一手架開建漢搶電話的手。

心心樂不可支,說:「好啊,我剛剛剪了頭髮,是羽毛剪喔,晚上我打工完給你們瞧瞧!」

我高興道:「好啊,幾點?」

「我家教到九點,你們住哪?你們應該對市區還不太熟,我們就約在你們住的附近吧。」心心還是很體貼:「我請客!地方你們選!」

「我們都是窮小子,當然是妳請客囉,那就九點半,在吐絲大道上的太陽居酒屋見面吧。」我說。「就這麼決定!」心心尖叫。

我掛上電話,跟建漢一路追打、狂奔、怪叫,希望太陽趕快下沉,早點到約定的時間。

建漢將來是個警察,也許在警校的磨練之下,建漢還會是個勇氣十足的鐵血幹員。

而我,當然會成為拳擊手,而且戴上拳套上場的時間來得非常快!因為布魯斯迫不及待想看我跟比我重十公斤以上的壯漢互毆的樣子,他甚至開始蒐集鯊魚級的選手名冊,挑選看起來像殺人犯的選手當我的對手。

總之,我也即將獲得勇氣。

我跟建漢之間,卻理所當然的,只有一個人能夠贏得心心的手。但我卻不緊張,我跟建漢之間的競爭始終沒有愛情上的輸贏,而是一種並肩作戰。

至於我為什麼會有這種奇異的感覺,我不知道,但我瞥見地上、建漢跟我在這座城市裡追逐的影子時,我感到很溫暖,很安心。九點,我跟建漢興致勃勃地在太陽居酒屋裡焦急等待心心的出現,兩個人好像坐不住似的,不停在店裡走來走去。

九點二十五,一頭精神奕奕短髮的心心終於出現了。

久不見,心心已較我矮了半個腦瓜子,但她與眾不同的開朗氣質依舊,穿著淺藍牛仔褲、鵝黃襯衫,還背著一個棕色的大揹包,整個人容光煥發的。

但我跟建漢卻尷尬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心心的身邊,還跟著一個高大的男人,男人看起來有些靦腆,那表情讓我心慌。

「驚喜吧!這是我男朋友!梁宇軒!這兩個小鬼就是我以前在孤兒院的跟屁蟲,他們很搞笑喔!蹺課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呢!」心心迫不及待介紹。我跟建漢不知道如何是好,當時天旋地轉的,好像坐雲霄飛車坐到一半,被離心力給甩出椅子。

「義智,建漢你們好,心心常常提到你們,她常說你們是她的開心果呢。叫我宇軒就可以了。」男人有些侷促地伸出他的大手,我無意識地跟他握手打招呼,他的手很大很粗糙。

「我叫建漢。」建漢的自我介紹也錯亂了。

「我義智,是個孤兒。」我也感到昏昏沈沈的,介紹的沒頭沒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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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7 22:06:5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回

心心到櫃台點海鮮,讓我們三個男生在位子上有一搭沒一搭亂聊、認識彼此,我也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嗯,心心那麼有個性,又那麼獨立、善良,當然會有男生追她,這事一點都不奇怪。沒關係,我還有機會。我還有機會。

戀愛原本就充滿考驗。

氣氛頗為僵硬。

「心心的信裡沒提過她有男朋友啊。」建漢難掩失望神色,自言自語。

「啊,她說要給你們一個驚喜。」男人看起來坐立難安,臉都紅
了,像個傻瓜頭。

「你......你是作什麼的啊?還是學生嗎?」我想他的年紀應該有三十以上了。

「我在電腦公司上班,寫資料庫程式跟一些零零瑣瑣的的套件,啊,說說你們自己吧?」宇軒不太會說話,吞吞吐吐的。我姑且叫他宇軒吧。

「對了,你是怎麼認識心心的啊?」建漢的語氣蠻不服氣。

「啊,說來話長。」宇軒轉頭看著仍在櫃台點菜的心心,盼著心心來打開僵局似的。

我打量著宇軒,他比我高一些,手臂跟我差不多粗,看來也是個強壯的人,但我可是個拳擊手,我的拳頭在法律上可是歸類為兇器。

「你很強嗎?」我突然亂問。

「啊?」宇軒愣了一下,慢吞吞地說:「還好,我......我除了寫程式以外,什麼都愣愣的。真對不起。」

他的回答同樣顛三倒四。

心心點菜回來,坐下笑笑說:「我們家的宇軒很不會講話吧,他就是一副傻傻的樣子,跟陌生人講話笨得可以。」

我感覺大受欺騙,不禁說:「妳不是喜歡勇氣十足的男生嗎?怎麼會......」

「怎麼會改成喜歡傻傻的這型?」建漢接著我的話,但儘量裝出笑臉。

「他也很有勇氣啊,嘻嘻。」心心用手指刺著宇軒的手臂,宇軒整張臉都紅了起來。我看了心頭火起。

宇軒大概感覺到我們的敵意,慌亂地拿起啤酒,幫大家倒滿杯子,說:「來來來,我們來慶祝建漢考上警校,大家......大家乾一杯吧。」

大家在空中碰撞酒杯,一飲而盡。

「也慶祝我三天前正式成為一個拳擊手。」我故意說:「心心,我第一場比賽可能就在下個月,這個速度很驚人喔,到時候請妳來看比賽好嗎?」然後將大家的杯子斟滿。

心心瞪大眼睛,又驚又喜說:「你要成為拳擊手,怎麼沒在信裡跟我提起過?」

我自豪不已:「那是個驚喜,妳不覺得我的身體看起來結實多了嗎?我的師父是鼎鼎大名的怪人布魯斯,他可是挑戰暴風級拳王腰帶十一次的怪物!」雖然布魯斯一點都不鼎鼎大名。

心心很高興地說:「真不簡單,到時候我一定跟宇軒去看你的處女秀,可別打輸了!打輸了我一定用照相機拍下來,寄給可洛看,哈哈!」

我笑著點點頭,大家又乾了一杯,幾個鮮蝦捲跟燒烤同時上桌。

「對了,送給你們的。」心心神秘兮兮地從揹包裡拿出兩張簽名板,我跟建漢不知所以然接過,眼睛跟嘴巴馬上張得老大。

令我們瞠目結舌的,是音波俠的親筆簽名!

「天!怎麼可能!這......這是真的!」我大叫,五年前音波俠曾經為一個癌症末期的小女孩簽名,後來那張珍貴的簽名被雜誌社翻拍,放在超人評鑑雜誌上,多少音波俠迷將那張簽名剪下珍藏。

我就把那張簽名裱框,放在床頭上,而這簽名板上的簽名居然如此俐落、如此神似!

「妳真的再一次遇見音波俠!而且還幫我們拿到簽名!」建漢感動得快要哭了,顫抖說道:「這張簽名板一定會讓我在警校的人緣超棒啊!」

心心的眉毛喜悅地跳動,好像計謀得逞般的勝利。

「這......」我還是難以置信,但我發覺,為什麼我得到崇拜不已的英雄簽名的此刻,我的胸口卻悶得火燙?

我抬起頭來,看見宇軒的臉紅通通的,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個表情,我依稀在哪裡看過?

「我......我聽心心說,你們跟閃電怪客很好,說起來真難為情,我......我也是閃電怪客的迷,可不可以帶我去見他?要不然,幫我要張簽名照也行!」宇軒的聲音越來越高亢,突然握住我的手,說:「請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

心心哈哈大笑,說:「宇軒的房間牆壁上,通通貼滿了閃電老伯的新聞簡報跟雜誌,電影跟漫畫也蒐集了一櫃子,就是缺一張親筆簽名!」

「哇,閃電老伯不是說不要洩漏他的行蹤嗎?你怎麼告訴他?」建漢頗有不滿,不過他的語氣尚可,大概是認同宇軒同樣是數量稀少的閃電怪客迷吧。

「嘖,小笨蛋,我可沒說老伯住哪,我只說你們很要好。」心心敲了建漢的腦袋一下。

我掙脫宇軒熱情拜託的手,瞇起眼睛,慢慢的,我將雙手浮在空中,將宇軒的臉孔遮了大半,只露出鼻孔以下、嘴跟下巴。

剎那間,我明白了為什麼心心會將閃電怪客的事告訴宇軒。

心心看著我,比了個勝利手勢。她知道我知道了。

「你就是......」我熱淚盈眶。

音波俠。

宇軒的臉漲紅不知所措,心心在一旁卻不住點頭。她原本就是要讓我們知道的。當作個驚喜。

建漢雖然不是音波俠的狂熱粉絲,但他在從我的驚訝表情中也發現了這個天崩地裂的事實。

「宇軒,義智他可是你的死忠英雄迷呢!我還在孤兒院的時候,他就一直模仿你嗡嗡嗡地在走廊上跑來跑去,假裝發射音波彈呢!」心心捧著肚子大笑,說:「現在你們終於見面了!」

宇軒一直搔著頭,東張西望著,生怕有人偷聽到我們的談話,但居酒屋裡人聲鼎沸,誰也沒注意到我們正接露出這個城市裡最有價值
的祕密。

也沒有人注意到,我心碎的聲音。

「我......我跟心心是一見鍾情,我第一眼就愛上了她......」宇軒沒頭沒腦地說著,好像試圖翻找話題。

心心捶了他一下,說:「那一挾持事件過後,宇軒藉著我身上的音波餘震發現了我的位置,藉個機會主動跑來認識我時,就被我一眼認出來,我對他也很有好感,於是當朋友幾個月後,就這麼開始交往。很不浪漫吧?」

宇軒好像很抱歉似的,說:「對不起。」

我的臉一定很紅,因為我全身都快燒起來了。

「我的天啊!」建漢突然把自己的臉埋進手上的湯杯中,然後抬起頭時,臉上都是火腿跟玉米,哭喪著臉:「妳居然被音波俠追走了,我跟義智是沒有希望了。」

心心挽著宇軒的手,故意笑說:「嘿嘿,你們死心吧,我跟宇軒已經在一起一年多了!」

我深深吸了口氣,事實儘管令人挫折困頓,但它終究像座不可撼動的小山矗立在我面前,除了暫時接受它,我沒有別的選擇。

「啊,看來我跟建漢只好從頭開始,另起山頭了!」我吐吐舌頭笑道,跟建漢搞笑地握起手來。

這不是風度,風度我還學不會。我只是沒有情緒的出口。

「需要介紹女朋友嗎?我可認識了幾個還不錯的小女生喔,不過你們現在剛剛出來,應該沒有心思談戀愛吧。」心心說著,生魚片也送上來了。

「我跟義智過幾個月,賺到第一筆錢後,就會租個好一點的房子住,現在啊,的確沒心思想女人的事。」建漢指著心臟說:「而且我跟義智的心都裂成一百片了,要好幾個月才能癒合。」

我哀傷地點點頭,大家笑了起來。

「對了,你們離開的時候,可洛一定哭得很慘吧。」心心轉移話題。

「何止慘,簡直快翻牆跟我們一起出來!」我說,心中卻慌的要命。

「哈!說到那天還真好笑!虎姑婆居然還準備了鞭炮,掛在.....」建漢很快恢復了表面上的心情,開始說起令人捧腹的事情來。

後來那天晚上,氣氛居然很熱鬧、開心地進行著,我們喝得半醉後,就走出居酒屋到處亂晃,後來在一座公園的噴水池邊坐下聊天。

宇軒看四下無人,於是應心心的要求,輕輕用上鉤音爆拳慢慢打著噴起的水柱,美麗的水花頓時轟向天空,在黃色的路燈照射下有如破碎銀河般美麗。

宇軒,或者說音波俠,或許是略帶酒意吧,宇軒在水花中玩得興起後,馬上就像個頑皮貪玩的大男孩般蹦蹦跳跳的,開始用他的超能力玩起不可思議的雜耍給我們看,完全沒有剛剛在居酒屋裡時的生疏與羞澀。

他像個天真無邪的大男孩,興奮地用雙手在空中飛快製造砰砰悶響,好像在打鼓似的,連建漢都揍興打起節拍,兩人在圓形廣場上開起震天價響的飆鼓表演。我嘆了一口氣,坐在噴水池的護欄上。宇軒真是一個容易讓人親近的好人。

「音波俠私下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啊?跟現在一樣嗎?」我問,心心坐在護欄旁。

心心早看出我的心思,她並不是一個粗枝大葉的女孩。

「他是個笨蛋,跟你一樣,只是你們是不同型的笨蛋。你們都很可愛,都很關心別人,都很有正義感。」心心兩腳晃著,就跟那時在大樹上玩仙女棒時一樣。

「所以音波俠只比我多了超能力?」我苦笑,雙手捧著心口,假裝被子彈擊中。

「不是這樣的。」心心朝著我丟了一塊小石子,我毫不在意地接住。

我可不是以前那個小鬼了,我希望心心能記住這點。

「等到你遇到真正喜歡的人,你一定會在她身上發現一些,在別人身上發現不到的特質。」心心看著正用音波流轉功將建漢漂浮在半空的宇軒,嘴角微揚。

「不要替我決定誰是我真正喜歡的人!」突然,我有些怒氣。

要喜歡誰是我希望可以獲得的、最起碼的尊重。心心有些歉然,但沒有說話。

「對不起。」道歉的反而是我,我不習慣看見心心不舒服的表情。

「不。」心心聳聳肩,居然笑了出來:「你果然還是個小鬼。」

我好無奈。

在心心面前我完全無計可施啊,連裝酷裝憂鬱都會失敗。

「對了,你跟音波俠之間都怎麼相處的?」我轉移話題:「很多漫畫都說,城市超人常常會犧牲跟女友、家人相處的時間,在城市裡到處行俠仗義,像這幾年就有傳言,說月光女騎姆奈就為了到處濟弱扶傾,不但荒廢了課業,還跟男友分手。」

「是啊,宇軒常常吃飯吃到一半,一旦感應到有人呼救,宇軒就會匆匆忙忙跑到店家的廁所換衣服,然後一溜煙不見。」心心好像在說一件很爆笑的事,邊說邊笑到咳嗽。

「會很困擾嗎?」我期待。

「拜託,我也是很忙的啊,在這個忙碌的城市裡,比宇軒還要累還要操更多心的人多的是,我也常常臨時有事,在約會時跟宇軒說抱歉呢。不過,超人怎麼說都是一種危險職業,有時候我也很擔心宇軒。」心心露出擔憂的表情。

為「我的男友從事著高度危險的拯救人類事業」露出擔憂表情的心心,讓我在瞬間又落入谷底中的谷底。這種高貴的擔憂有幾個人可以享受到?

我咬著牙,問:「那......你們到幾壘了?」心中不知在焦惶著什麼,也許我是在尋求痛快的自我毀滅吧。

「喂!你真的比小鬼還要小鬼耶!」心心用手指彈了我的額頭一下,這一下我沒有避過。

我裝作不在意,惡作劇般獰笑。

許久,只有溼潤的月光撒落在噴水池上,宇軒喝醉了,跟建漢兩人倒在池子邊胡說八道著,我聽,兩人像是正聊著閃電怪客的相關收藏品。

也許,建漢完全失去抵抗的戰意了。「義智,能夠真心為我高興嗎?」心心坐在我身邊,握住我的手,她溫暖的手溫讓我心頭顫抖。

我不說話,頭低低。我終究掩藏不了。

「你一向比建漢纖細,也比建漢更喜歡我,我都知道。」心心低著頭,將臉朝上看著我,若有所思:「所以也應該要更珍惜我們之間喔。」

我嘆了一口氣,真拿她沒辦法。

「一個是我最愛的人,一個是我最崇拜的英雄。這兩個人在一起,如果我居然不能替你們高興,那一定是我不好。我只是需要時間去習慣這件事,唉。」我說,但我的聲音透露出我嚴重的失望。

「頭髮長了。」心心笑嘻嘻地弄亂我的頭髮,我笑了起來。

「你跟建漢、可洛,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是我的家人。」心心捏著我的臉,說:「家人要常常聚在一塊,知道嗎?有空就打電話給我,我們一起看場電影還是吃個飯,或者,幫你剪個頭髮?」

我點點頭,眼淚掉了下來。我知道我是多麼依賴心心,多麼喜歡在心心兩字的後面,加上「姊姊」這個重要的稱謂。也許,那才是我真正的位置。

「還有,小鬼,真要打拳,就要讓我看看你勇敢的樣子。」心心敲著我結實的胸膛,說:「喜歡的女生被追走了,掉眼淚沒人會笑你,但是打輸了,在台上哭出來就丟臉死了。」

我眼淚還沒乾就笑了出來,心情居然好多了。

「你們三個小鬼永遠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家人,永遠都不會改變。」心心抱住我,很用力,很用力:「你們來找我,我好開心,真的,我一直都在期待著今天。」

我突然覺得自己剛剛的失落很差勁,也覺得此刻心中被一種非常豐沛的情感給灌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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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0 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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