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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閃電怪客不斷咳嗽,臉都漲紅了,好像小孩子那樣開心笑著。
「謝謝你們還記得我。」閃電怪客不好意思地說,向我們拱手道別。
亞理斯多德閉上眼睛睡覺,好像剛剛的閃電雙龍斬沒發生過似的。
因為奇異的邂逅,使得我們回到孤兒院時已經是黃昏了,我們答應過閃電怪客守住祕密,所以我們杜撰了一個「玩到忘記時間」的平凡理由,連心心姊姊跟可洛妹都被虎姑婆罵的很慘,因為心心姊姊說她們不小心就跟我們玩在一塊了。
「你們這群不知感恩的小鬼!」虎姑婆總是這樣罵我們,我們也早就免疫了。
晚上,當所有的小朋友都在走廊、院子裡玩遊戲時,我們四個人就被鎖在孤兒院的小教室裡罰寫功課,內容是數學一百題與歷史地理背誦,而心心姊姊下個月就要參加會考了,所以她很認真地在一旁做練習題。建漢趴在桌上,甜甜地回憶著與閃電怪客的相遇。我想過不了幾天,建漢這傢伙就會要我陪他再去找閃電怪客聊天了吧。
我看看心心姊姊,她專注的表情令我不安。
「心心姊姊,妳最想考上什麼科系啊?」我問,雖然我已經問過一萬次了。
「社會福利、撒克語。」心心姊姊頭也不抬,繼續做她的練習題。
「妳會想留在蜘蛛市嗎?」我問,雖然我自己以後很想離開這個大城市......因為我就是在這裡被遺棄的,但在我展開流浪之前,我希望心心姊姊不要離我太遠。
「蜘蛛市有八個大學都有社會福利系,三個大學有撒克語系,我留在蜘蛛市的機會很大,雖然鄰市的大學也很多。」心心姊姊說,翻過一頁。
我跟建漢微笑地互看一眼,心心姊姊這樣的大好人一定會常常回來看我們的。
可洛妹妹拖著腮膀子,沒好氣說:「你們兩個是沒希望的,像心心姊姊這麼好的人到哪裡都會一下子就被追走啦~尤其是在市中心的大學裡,那裡的男生又高大壯,又聰明又會運動,你們比不上的啦!」
建漢嘻皮笑臉說:「心心姊姊走了以後,有一個女生就變成一個人囉,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每天打她的頭,好可憐喔~」
我嘆了一口氣:「一個人的滋味,唉------這世界上最悲慘的事,就是一個人了......」
可洛妹妹哇一聲哭了出來,而且還是號啕大哭的那種糟糕的哭法,心心姊姊趕忙丟下書本安慰她,順便狠狠地罵了我們一頓,我們兩人簡直快要立正站好。
「對不起啦,我們是開玩笑的!我們會好好照顧妳的啦!」我忙說。
「你們一定會欺負我!一定會趁心心姊姊不在欺負我!」可洛妹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指控還沒發生的事。
心心姊姊拍拍她的肩膀,說:「不會啦,他們只是嘴巴說說,而且他們只是年紀比妳大,他們根本就是小孩子,我走了以後還要麻煩妳繼續照顧他們哩!」可洛妹妹擦擦眼淚,眼睛紅的跟什麼似的。
心心姊姊摸著可洛妹妹濃厚可愛的眉毛,說:「妳自己看看他們,義智那個上廁所常常忘記拉拉鍊的小鬼,像是妳的大哥哥嗎?那個已經開始長胸毛的建漢,到現在還是會尿床,妳覺得他敢打妳的頭嗎?以後妳可以幫我好好照顧他們,別讓他們玩得太野,他們被關進不乖房的時候,還要哭著求妳偷東西給他們吃呢!」
我跟建漢面面相覷,我的媽啊!真是被徹底看扁了。
可洛妹妹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們,心心姊姊用手指刺了她的肚子一下,可洛妹妹一癢,終於破涕為笑。
「好了,現在都給我看書、寫功課,不要再吵我了,要是我成績不夠上蜘蛛市的大學,你看我會不會特地回這裡看你們。」心心姊姊老氣橫秋地說。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們一下子就乖乖坐好,拿起課本啃。
我打開老舊的收音機,將音量開到很小很小放在桌上,一邊唸書。一邊聽著廣播,而建漢也打起精神作拿手的數學題目。一邊聽著廣播,而建漢也打起精神作拿手的數學題目。
窗戶外面正下著大雨。
「......根據剛剛從市警局傳來的最新消息指出,骷髏幫幫主骷髏大帥已經被音波俠擊敗並會同警方逮捕,目擊者指出,一個多小時前骷髏大帥在高達一百三十層樓高的貝登大樓樓頂的百貨公司裡搶劫作案後,正要搭乘大樓外接應的直升機逃跑時,遭到音波俠的音波拳攻擊,兩人大戰的現場一片狼藉,骷髏大帥的右手據信已經遭到音波俠折斷,現在正在市警局接受筆錄......」
我微笑,真不愧是音波俠。我閉上眼睛。
「......是啊!我當時就躲在櫃台裡面,但你知道的嘛!我也是音波俠的粉絲啊!我當然勇敢地偷看他們打架,音波俠的碎音拳真的很經典!現場看果然跟在電影院裡看到的差遠了,碎音拳!碎音拳可真的叫我的耳膜快飛出去了......」
「......我叫三村,我這輩子最感動的一刻,就是當我看見音波俠跟骷髏大帥分出勝負的那一瞬間......」
「......哇!當時玻璃全都碎了!坦白說來來去去真是太快了!我只聽見...你別說我膽小!這場勝負真的只能用耳朵見證一切啊......」
「......我今年七歲,我長大以後不想當警察,我要當音波俠......」
廣播在風雨中訊號有些斷斷續續,但那些語句轉化成精彩動人的畫面,歷歷如真在我心中重演。
我甜美的進入夢鄉。
後來,我跟建漢常常蹺課,或是在假日的時候偷偷到後山去找閃電怪客聊天,心心姊姊跟可洛妹妹有時也會一起去,但她們對追求英雄的熱情實在不比我們男生,她們只把到後山的路程當作是徒步郊遊,而不是狂熱的追星活動。
「白癡,這不是男生女生的問題。」建漢說。
「不然呢?」我反問。
我們一邊丟著小石子,一邊胡亂聊著。
「心心姊姊其實不相信這世界上是有英雄的,她爸爸媽媽被殺的時候,城市英雄在哪裡?她嘴巴不說,但她根本對英雄沒有興趣,英雄不應該只是有超能力的人,他們應該及時挺身而出。」建漢說。
「也對。」我承認:「可洛妹妹的英雄其實再明顯不過,就是將她從大風雪中抱進孤兒院的心心姊姊。」
建漢點點頭,說:「她們一個不相信英雄,一個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英雄。而我們男孩子最脆弱了,哈,我們的英雄定義總是比較簡單。」
說著說著,我們已經沿著小河,看見了那座廢棄的鐵皮工廠。
一路上有幾隻野狗跟著我們,到後來越來越多,我跟建漢卻不再懼怕,因為他們似乎得到了某種指示,將我們排除在入侵者之外,他們只是跟著、跟著、跟著,有時我跟建漢還會撕幾片麵包給他們啃。我知道這全是亞里斯多德的命令。每次看見牠用那充滿不屑的眼神瞥著我們,我都會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亞里斯多德也許比獅子還要強壯,雖然牠從來沒有試圖證明。
我們走進廢工廠,亞里斯多德抬起頭來,看了我們一眼,我跟建漢忍不住後退了一步,牠的鼻子不屑地噴氣,然後將頭撇向另一邊。
「你們來啦,正好陪我吃點麵吧!」閃電怪客指著地上被溫火捧住的鍋子。他依舊將褲管捲到膝蓋,右手不停地摳著腳底板。
「好啊,今天我們想聽聽你跟那個女記者之間的愛情故事!」建漢笑笑,跟我一齊蹲在地上,拿起筷子撥弄鍋子裡的麵條。
亞里斯多德站起來,走開,臨走前還不忘朝著我的臉放了一個臭屁。
一整個午後,常常就這麼過了。
幸運的話,我們不只會聽到老到掉牙的故事,還能一睹沒有經過電腦特效修飾的華麗絕技。
閃電百人拳、十丈破空踢、驟雨隱、電磁取物、暴雷沖天吼。
雖然,這些絕技跟我們想像中的樣子友一大段距離,但我們都能理解歲月對一個老英雄留下的不只是痕跡,也帶走了些什麼。
閃電百人拳縮水成閃電五人拳,而且只能支持三秒。
十丈破空踢不僅沒有十丈,更沒有破空。
驟雨驟是驟了,隱卻沒有隱好。
電磁取物倒還靈活,只是東西常常飄啊飄啊在半空中就自己掉了下去。
暴雷沖天吼,吼的是很大聲,卻沒有像漫畫格子裡那些震動顫抖的狀聲字那樣有魄力,也沒有沖天。
我跟建漢總是大聲喝采,因為這些絕技跟著閃電怪客一起變老了,變得很有人情味,而不只是無情的殺人術、擊倒、再擊倒。沒有敵人了,只有我們兩個忠實的觀眾,因此這些絕技變成了一種回憶,一種情感。
那時我常常會想,音波俠老的時候,是不是也會像閃電怪客一樣,渾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躲在沒有地名的角落,用嘴巴裡的故事、和氣短力缺的表演,渡過剩下的昏黃歲月。
也許,這就是英雄必然的遲暮?我是說,如果他並未戰死的話。
但閃電怪客的家人呢?是他從未擁有過,抑或是英雄本來就不該有家庭的羈絆?我不敢問,也不想。我自己就不喜歡別人問我身世等問題,如果閃電怪客願意的話,他自然會說的不是嗎?
「謝謝你,今天我們玩得很開心!」我說。麵早已吃完了。
閃電怪客總是坐著,揮揮手,老態龍鍾的彎著腰,羞赧笑笑跟我們道別。
心心姊姊的成績單在今天早上寄到,903分,分數不低,應該足夠成為蜘蛛市市立大學社會福利系的新鮮人,另外六個大哥哥大姊姊考的也不錯,虎姑婆院長還特地在門口放了七串紅鞭炮,一整天孤兒院都喜氣洋洋的。杜老師還在演講時一再提到:「各位同學們要記取這幾位大哥哥大姊姊努力考取好成績的精神,本院備有充分的教育基金,絕對可以支付每一個大哥哥大姊姊第一年上大學的全額費用,就是希望大家都能努力讀書,將來能夠為自己、也為所有的弟弟妹妹們爭取更好的教育機會......」
我遠遠看著站在升旗台上的心心姊姊,她站在接受表揚的七個人中間,一雙眼睛正看著我跟建漢,神色間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惋惜。
遠遠的,她又打了一個噴嚏。我吐吐舌頭。
「心心姊姊對你真是越來越過敏了。」建漢忍俊不已。
「虎姑婆院長還真是好心,第一年的全額補助,夠心心姊姊慢慢找打工的機會了。」我說。
「真羨慕她,已經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這地方跟軍營沒兩樣。」建漢說。
杜老師繼續在升旗台上口沫橫飛,接著,就是七個準大學新鮮人輪番發表考試準備的經驗,一個說得比一個還要長,有個金髮的大哥哥甚至從他六歲進孤兒院的奮鬥故事開始講起。在大太陽底下,建漢閉上眼睛陷入昏迷,我低著頭看著鞋子上的泥巴漬,泥巴漬晃動著。外面的雨下的好大,我獨自一人坐在院子前的長廊末,雨水滴滴答答、答答滴滴、滴滴答答、答答滴滴。
那時,我十歲。距離我變成孤兒正好滿十週年。
每到我被拋棄的那一天,我都會陷入跟我年紀不對稱的愁緒裡,那愁緒很巨大,有時會出現在我的夢裡,化身為一頭大到看不見尾巴的鯨魚,牠的嘴巴張開,好大好大的黑,可是卻不急著把我吞下去。就這麼張著。
這讓我很焦慮,焦慮到最後,變成一種慣性的哀愁。一種不應該被十歲小孩擁有的情緒套在心裡,不必等鯨魚將我吞下,我自己就沉到了墨綠色的海底。
「哈咻!」
心心姊姊拿著剪刀,站在我後面。剪刀片一開一闔。
「幫你剪頭髮。」心心姊姊。
「不要。」我低下頭。
「為什麼?」心心姊姊。
「上次妳把我剪得好醜。」我摸著頭,上次我頂了非常像西瓜頭的西瓜頭,長達兩個月。
「......把頭給我。」
心心姊姊抓起我的頭,一剪一剪,我毫無抗拒之力。髮絲一塊塊慢慢掉在我腳下的報紙上,我看著發愣。
雨珠沿著屋簷流下,像幅古老的日本畫。
「你的頭髮有一點褐色,說不定你的爸爸還是媽媽有一個是西方人。」心心姊姊。
「是嗎?」我不置可否。「不感興趣嗎?」心心姊姊笑笑。
「怎麼感興趣?我一點印象都沒有,當時我還是個小娃娃不是嗎?」我感到窘迫。
我感覺到冰冰涼涼的刀片順著一個弧度,慢慢刮著我的後腦。
「這裡好爛,糟透了,總有一天我一定要逃出這裡。」我忿忿不平。
「總有一天是什麼時候?」心心姊姊。
我不說話,這個問題我當然也想過。頭髮落下。
「算了。」我想起了什麼。
「為什麼算了?」心心姊姊。
「反正外面也沒有人在等我,也沒有人知道我,我出去以後也不知道應該去哪,該找誰......這個世界真是一頭王八蛋,王八蛋透了。」我感到沮喪。
「以後我出去了,你可以來找我啊。」心心姊姊。
「嗯?」我心頭一空,四肢發熱。
「我出去以後,就有人在等你,知道你,你也就知道應該去哪裡,該找誰了。」心心姊姊一邊說,一邊繼續揮舞手中的剪刀。
我半晌說不出話來。雨一直下到半夜,我的靈魂也一直待在那著滴水的長廊,屋簷下。
後來,我照了照鏡子,是個龐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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