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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阿蠻]獨身女人香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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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20:30:4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獨身女人香  作者:阿蠻
       
  簡介

  她,吳念香被毒舌室友封稱為抹香鯨,舉凡與豐滿相關的字眼皆是她的忌諱,托公司電話跳線的福,因她美妙的聲音酷似他的前女友,可口的「一八五先生」就此和她成了——純異性朋友,也讓她決心開始磨人的瘦身計劃,他每每來得極巧的熱線是她忌口良藥,屢次動人的邀約是她的健身秘方,但為了安慰前女友將嫁作他人婦的他,她強忍剛拔牙科被麻醉的不適,赴約和他喝了第一杯咖啡,接收到他對她這友人真心的關切。好容易當她努力成為眾星拱月的主角時,引來的探花採蜜人竟不是他…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 本帖最後由 草薰風 於 2010-1-19 20:3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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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20:32: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我,吳念香,今年二十七,雖沒腰纏萬貫,卻也不算窮。身高一七三公分,體重八十五公斤,除了天生一雙大腳不提,光是肚前的三層游泳圈,便構不上女主角的格,有時甚至連當個女配角的媽都還嫌為難作家、導演。
  我這個人算是好相處,但身為一家廣告公司的中階財經主管,文字變化衍生的聯想力讓我變得有點神經質,舉凡與胖、重、腫、寬、廣、象、鯨、豐滿、癡肥、楊貴妃等有關的字眼,一律忌諱到底。
  我父母親自我年幼有記憶起便失和,嬌貴任性的母親恨透了父親,相貌、財富俱備的父親也理所當然地在外面交女朋友,我大哥吳念系因此心向母親,我則因為出生時讓母親吃了苦,前三個月不是夜啼就是日嚎,再加上名字裡有了父親老情人的名字,而跟母親不投緣。
  我以前不瞭解原委,只認命地接受事實。
  父親為了降低他向外發展的罪惡感,假日是牽著我去社交的。父親忙時,我雖寂寞但並不是沒人陪,因為父親的女友們為了討父親歡喜,不時把我當成活佛小祖宗,不是果汁可樂奶昔伺候,就是端著一盤美食與填充玩具在我身前跟後繞著,一般人清明節掃墓祭祖,可沒她們那票淘金女郎來得熱中。
  不過也因此,我從國中起就虛胖到現在,食量沒比一般人多,但所食之物十之八九是連豬都能吃到心臟病的高熱量垃圾食物。
  我因為跟大哥處不來,高中一畢業就出國深造,回國後,父親幫我在與老友合資的廣告公司安插了一個工作,又為我在東區黃金地段買下一戶公寓,以防哪天我和哥哥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鬧出家門血案。
  父親沒料到的是,我母親狡猾地也在同一幢大樓買下了正對門的公寓,以便觀察父親是否金屋藏嬌,日後抓包協議離婚容易些。
  怎料他是買給我的,搞清楚這點並沒有讓我母親消氣,反而讓母親更確認我是站在父親那個陣線,因此更加不諒解我。我母親在澳洲車禍過世後,那房子就落入大我一歲的哥哥手裡,他害怕我會進入吳家企業跟他爭權,不屑來跟我當鄰居,反而將房子承租出去,而且似乎故意租給應召女郎,半夜喝得醉醺醺的恩客敲錯門的謬事三天兩頭在發生。
  好險我們這幢大樓的居民都自認是有身份地位的白領中產階級,不屑與「妓」為伍,搬出大樓管理規定,強制我那個惡人沒膽的哥哥不得不終止這樣惡意騷擾我的伎倆,因此對門的公寓從兩年前開始就空在那裡養蟲喂蜘蛛。
  我當時因為常在半夜起來應付醉漢,再加上六十坪的房子過大,決定貼出吉屋合租的廣告,結果招來了兩個可殺死我自尊的美麗女巫。
  第一個找上門的女巫名叫趙燕麗,是我這輩子不願與之為伍的國中同學。美女一個,身材惹火熱辣,卻能擺出一副純良處子的神姿。
  趙小姐本是某大政治系的高材生,後來出人意料地跑去當空服員,男朋友分佈五大洲,一對自然天成的豪乳再配上盈手一握的小蠻腰,活脫脫就是那種情色藝術電影裡的女主角。
  我一看到她出現在我的門前,就知道我得面對她男朋友過夜的問題,順口開出一個男人不得入內過夜的條件,想讓她知難而退。
  沒想到姑娘她卻說:「這不成大問題,因為我也不想讓男人看到我卸妝後的樣子。」
  我當下啞口無言,找不到像樣的借口回絕她,於是,她把我的沉默當成默許,就這樣大包小包地住進來了。
  趙小姐花容月貌般的美麗有如插在我背上的芒刺,要不了命,但就是讓人找不著痛處抓。
  簡言之,我嫉妒她就是了。那種程度就跟她嫉妒我胖卻是個凱子娘一樣,完全無理可循,既然沒有道理,我也就沒有什麼好說的。
  哎!聽我的口吻,彷彿是詩經「氓」裡嫁錯漢子的女主人翁一樣無奈哀怨。
  可喜的是,我還雲英未嫁;可悲的是,這樣嫁不出去的命運不是我自己選擇的,實在是自己的噸位不輕,乏「良人」問津,再這樣物競天擇下去,我這尾抹香鯨的佳期無望,總有絕後的一日。
  李懷凝是我的另一個女房客,中美混血兒父親曾是美國駐華大使,母親則是赫赫有名的國畫家。李懷疑有乃母之風,循著母親的腳步成了潑墨畫家,化名袞凝。此女氣質好,身材修長如竹,天生麗質、秀外慧中,絕對夠當藝文電影的女主角。
  可惜酷女她是真的很酷,總邋遢著鳥巢頭,終日穿著一套沾滿墨料的米色袍服出門,一年四季披麻戴孝,外加對男人興趣缺缺,女同性戀的可能頗大——因為長得讓人一見傾心的她只有在一個情況下漂亮不起來,那就是談論男人的時候。
  李懷凝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男人有啥好?窮也賤,富也賤,不窮不富最無味,靠男人吃食只能認老命。」
  「不靠男人,那該靠誰?」我總是會這樣反問她一句。
  「靠獨身的自己最好,獨身成功的秘訣就是要修身養性,保持心情愉快,把自己吃得太撐,或像趙燕麗那樣任男人玩弄,無異是虐待自己的心臟,跟後半輩子的肉身過不去。」
  她的獨身簡直就是「無慾天」界,不與男人勾搭談感情,不……我不確定我吳念香喜歡這樣無色彩的生活。
  老實說,我曾被李懷凝譏諷為抹香鯨(我的雅號就是這麼來的),只因為曾有一個很帥很帥的大帥哥來公寓挑畫,因為他說李懷凝曾口頭答應任他取,結果從二十張畫裡他挑中了一張人體油畫,是李懷疑自己在歐洲不知哪一所大學時的實習裸體畫,她把自己的身子撲到玻璃上,拍照留影下來後,改移至帆布上,結果李酷女那瘦如竹竿的身材,就成了一個驚世嫉俗的肥女,又名肥美圖。
  其實那畫的意象不錯,但題名為肥美,哇嗚!算是犯了本姑娘的天條大諱,以前就看那畫很不順眼了,有時想到皮膚都還隱隱有腫痛的感覺,總算有個怪癖收購家將它搬走,還留下一張七位數字的支票,這麼棒的機會勒緊褲帶軋三點半過日的李懷凝該偷笑知足了。
  結果呢,全不是這麼回事!
  酷姐她不自己招呼買主,卻故意到街頭那家蛋餅店泡水姑娘,留我這個房東幫她交際應酬,回來後不但不感激我,反而劈頭大罵我吳念香這個房東是沒頭沒腦的抹香鯨,罵趙燕麗是騷九孔。
  抹香鯨不難為情,因為只要你瞄過我一眼,就知道這詞用得不算誇張,卻可傷人到極點。至於為什麼趙燕麗會是九孔呢?這就有一點學問典故在後頭了。
  得從李懷凝跟著那個阿逗仔父親周遊列國的背景說起,因為父親是駐外大使的關係,李懷凝這個酷女小時候待過意大利。
  在意大利,羅馬人可以像燧人、有巢氏般蹲在簡陋的山頂洞滾披薩餅皮,或在樹上搗橄欖油,但出門就是不能沒有「救救阿曼尼」、「我可是馬拉(MSXMara),他們對外表、流行與名牌的追求與講究算是全市運動。
  男的羅馬人可以丑,可以沒有錢,可以跟老母親挨一個十五坪不到的窩,就是不能穿得太遜,又缺一副雷朋太陽眼鏡去泡女友。
  女的羅馬人呢,哎,抱歉,就沒那麼幸運了,她可以跟男人享有以上所述的權利,就是不可以有礙市容觀瞻、長得胖和丑,如果真是那麼不幸的話,除了怪媽將自己生得太「愛國愛鄉」以外,攢錢做拉皮、整容、塑身手術是她們生為羅馬女人最基本的市民義務,否則就得吞下被人批評為九孔的命運,如果再添上「SUPER」一字變成超級九孔的話,與其含辱偷生,不如一死百了乾脆些。
  李懷凝那節直來直往的孟宗竹罵我抹香鯨是有憑有據的,罵天生麗質的趙燕麗九孔就有一點不倫不類、文不對題的感覺。
  咦,別急著跳行換頁,我話還沒完,李酷小姐當時還不忘補上一個「爛」字!
  損人這玩意狠在哪裡,狠在一針見血,一字「喻」褒貶。因為就如「胖」之於我一般,「攔」是勾搭男人有一套的趙燕麗最忌諱的字眼。
  我該同情趙燕麗嗎?
  照理,李懷凝也惹到我,是該的。
  如果姓趙的沒打過勾搭我那個五十七歲的富翁爸爸的算盤的話,我會的。
  但一想到她從我們國中開過一場母姐會,跟我爸爸照過面後有那種想當我後母的幻想起,我只有一句話送給她,「姓趙的,想當我媽,你下輩子投胎前最好賄賂一下掌管生死簿的官吧!」
  所以了,各位看倌已窺出我個性裡的矛盾、懦弱與瑕疵。
  我的本性的確是善良的,但並不是永遠善良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地步!我本來是講理的,但只要惹毛了我,我可以比母老虎還毒,在心裡記恨一陣子,然後慢慢理性地自行排毒。
  像我這樣中了淺毒,又沒法將善良貫徹到底的胖怨女,跟兩個美若天仙的室友同處一室耗日子,實在也沒什麼值得一提的。
  但人是會作夢的,我唯一的夢是希望至少在我香消玉殞前,不再是個不解人事的處女,沒伴我不介意,但就是不要是處女。
  就在我對老天爺失去信心時,月下老人總算收到我的叩應,遣了一個男人給我。
  天啊!他性感透了,身高一八五,臉是臉,皮是皮,五官正得不得了,西裝下的甲等體格讓男人稱羨嫉妒、令女人抓狂愛慕,只要被他瞟過一眼,高潮就在不久後,拿他跟金城武比一點也不誇張,不論橫看豎看,絕對是我這輩子看過最最最令人垂涎的男人。
  我們姑且稱他「一八五」好了。
  當我見到一八五的第一眼,我巴不得他是磁鐵我是釘,能纏他一輩子,一直到他變成釘而我是磁鐵,能再胡攪不清到下輩子。
  他是何方神聖?
  他既不是神也不是聖,他只是我們公司的一個賣漢堡的客戶的採購小經理。
  我跟他只有一面之雅,互握過手,他態度和善有禮,對我碩大的體型沒有露出任何不適的模樣,但我知道他把我列入「姨」字輩,侏羅紀時代的保護生物!
  天,我還小他三歲耶!小生他也太看「重」我了。
  我跟他其實不可能有未來的,但很不幸的是,他跟我那個花俏的女秘書有了兩個月的交集,當我發現我的秘書倒追他成功時,真是後悔當初沒堅持錄用男秘書,現下養狐狸精為患。
  不過若沒有這兩個月的交集,我是沒辦法將他的底細打探得一清二楚的。唯一能自我安慰的是,我的秘書被他甩了。
  他撂下的理由是——
  「全都是他的錯,因為他還是無法忘情於他的第一任女朋友。」
  說到這兒,請容我打個岔,我們要知道,男人長得帥撒謊不算是罪,而是女人暗中默許給他們這樣的片面優惠待遇,然而長得帥,卻有膽撒出一往情深的謊,不啻藐視女人的第六感了。
  照理說,從我秘書哭得死去活來咒他的模樣看來,左批右判他都該是個不折不扣的愛情騙子「很帥很可愛很令人垂涎的那一種」,但我的秘書是那種憑感覺行事、看黃歷過日子的女孩子,她甚至覺得吳宗憲是全台灣最幽默的男人!
  媽媽喂,由此可知,光依她的感覺去評判男人是危險不客觀的。
  撇開一切不談,我想我若有機會可以跟Mr.一八五有一腿的話,就算他是個從性而游的賣國賊我也會原諒他的。請別罵我沒志氣,有損女人尊嚴,如果你有我這種超凡的體型,對愛情抱持巨大的幻想,又急欲擺脫貞操的具體束縛的話,你就會瞭解我渴望被人捧上一捧的感覺了。
  他是誰,他叫駱偉。
  天啊!連名字都這麼金城武,你能怪我吳念香不對他從心而動嗎?
          ☆          ☆          ☆
  駱偉。是的,你們知道的,身高一八五,是那種很帥,年輕有為,看起來善良,又有本事把三件一百元的地攤貨穿出十倍價值韻味的男人。
  他的第一任女朋友叫安安。很巧又不湊巧地我也認識這個叫安安的女孩子,她跟我算得上是秦晉之好,因為她母親曹靜香在六年前嫁給我父親,我的名字念香就是因她莫名其妙來的。
  安安是那種可以不食人間煙火,卻還有體力把他這個一八五的大個兒兜得團團轉,然後大喝一聲「給我滾」,讓男人討不到便宜垂頭走人的奇女子。
  不過那也要怪駱小生當時年幼無知走錯一步,被老女人灌醉拐去童男之貞,才遭受到被甩的命運(二十九歲還是個處男,不僅是無知,簡直就是智障憨呆)。
  打那時候起,駱小生便脫胎換骨轉了性,特別熱中追趕跑跳碰,不僅在健身房裡,還可擴大到陌生女人的床上。
  根據我的秘書告訴我,他對同一個女人最多只能慇勤一個月,她兩個月後被甩還算是最長的紀錄,她該心滿意足了。
  是哦!我賭他對在安安之後所交往的每個女人都搬出這套說辭,直到他遇見我,正確一點,是直到他在他自己的床上遇見我。
  而他其實也不是換說辭,他只是什麼都沒說,就辭職走得無影無蹤。
  我在乎他這樣的不告而別嗎?
  我不知道,我只慶幸自己死後不用帶著自己的貞操下地獄。
  我在乎他這樣負心而去嗎?
  別開玩笑了,我從沒奢望男人會愛我多過我的錢,遑論去和像他那麼金城武的男人比翼雙飛!
  更何況,可能我才剛飛越淡水河,就栽進沼澤保育區,搞不好在那邊賞鳥寫生的文人雅士,還把我當成誤游進關渡擱淺的哺乳動物哩!
  重點在我丟了處女膜好不好,我放鞭炮敲鑼打鼓感念祖上積德都來不及了,哪有時間傷春悲秋?
  我在乎他對我的感覺嗎?
  別鬧了,跟我這尾抹香鯨上床已經是奇跡,我為他準備的白色老精靈——金門陳年高粱,一點也沒機會展現神威。
  有人可能要問,幹麼那麼累?吃丸子不就一了百了。
  我恐怕就連藥丸都沒辦法驅策神智清醒的他對我「犯罪」,既然他有酒後失身的紀錄在,要歷史重演一點也不難。
  有人可能又要問,既然他是那麼的金城武,他又何必委曲求全地任我這尾抹香鯨使喚?
  沒辦法,是他欠我在先,雖是口頭約定,公平交易法沒機會彰顯威力,但他還是履約了。
  對別的女人來說,他也許是愛情騙子,但卻沒有對我食言而肥,大概是他不認為我跟他之間有愛情存在,或者,怕食言後真的肥成像我以前那樣……
  不不不,這樣想太過自貶了,而我從頭到尾也不覺得他會是這樣的人。
  我們之間是真正的君子約定,但現在他跑了,走了,辭職了,有時,我希望自己沒有強迫他履約,那麼最起碼我們還是可以做朋友,白天電話上聊聊天,晚上躲在被窩裡流口水,他流他前任女朋友的,我流我繼妹的前任男朋友的。
  啊!天,他真是令人難以忘懷……
  「不不不!任何多愁善感跟擺脫處女膜的大業有所牴觸者,作廢!記住,吳念香,你現在很快樂,因為你不再是未解世事的『小女人』。」
  但是這樣給自己洗腦一個禮拜後,我也跟公司辭職了。
  為什麼?
  因為我的秘書出賣我,把我和他的事抖得人盡皆知,還有A級照片為證,在同仁間流傳。
  原來那個完全靠不住的小狐狸精是我老哥安插進來的間諜,平日就有竊聽我電話的壞習慣,再加上她和駱偉之間的恩怨,我只能無知地走入她的陷阱裡,等著宰割。
  好險,我的秘書並不忠於人,也不忠於事,她只忠於自己和銀行帳號,我在她找上我哥撈錢以前,花了兩百萬將大家所謂的「燒餅夾油條」光碟紀錄片從她手中贖回來,以免日後我得花整個繼承權去跟我大哥談判。
  我中了仙人跳了嗎?
  駱偉跟我的秘書事先串通好,騙我錢嗎?
  我的秘書說完全正確,不信找他對質去。
  對質!他跑得沒消沒息,我怎麼問答案?但我還是得抱怨,那種心上受痛的感覺讓我一個月沒有食慾,跟死人一樣癱在床上。
  跟我提缺氧吧。免了,我比誰都瞭解那種幾近被「活坑」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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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20:36: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一個週日清晨,我一貫坐在陽台像只懶貓似地享受初陽的擁抱,異想天開地翼望太陽能把我的卡路里燃燒掉,多少不賺,一毫卡也成。
  難得起床吃早點的李懷凝竟拖著一袋蛋餅和豆漿,兩腿盤坐在我對面翻報紙。
  我羨慕地看著沒女人坐相,卻有著最女人味身材的李懷凝,她身上那件道袍,顯然是用來掩人耳目的。
  我咬了一口鹹酥餅,好奇地問她,「我看你食量頗大,但你似乎怎麼吃都胖不起來,可不可以傳授一下秘訣,讓我也瘦一下吧。」
  她甩都不甩我一眼,只顧著流覽報載的天下大事,順口丟出一句毒話,「抹香鯨沒手沒腳,游泳時都曉得要翻身,你四髒俱全,睡覺時卻一個『大』字到天亮,我只有五個字送你,請多多運動。」
  嗚,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為什麼她說話要那麼毒,總讓我無言以對。
  難得沒班又沒約會的趙空姐,敷著臉從臥房走出來,說:「過胖時,運動過度身材反而會變形。你別管運動,先跟著我的食單吃準會瘦的。」
  我聞言陪笑,心裡則是敬謝不敏。
  無慾我可以忍,運動我也可以勉強為之,要我拋棄美食那是「Mission Impossible」的事,因為,我對美食比對美男子還要死心塌地。
  善於察言觀色的趙燕麗見我悶不吭聲,知道我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當下坐到我跟前,如依人小鳥般地停在我這尾抹香鯨旁,拿下貼在雙目上的小黃瓜片,瞪著我,「難道你真甘心一輩子當個自怨自艾的……的……」
  我挑眉,替她接下未了的話。「抹香鯨是嗎?老實說,我從沒自怨自艾……」
  李懷凝借題發揮翻舊帳。「那你為什麼故意眼睜睜地任那個狂妄的傢伙把我的自畫像帶走?」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那個男人多自負,多有頭目架子啊!
  再者,他開出來的價碼夠你李懷凝吃好穿好一整年。
  最後,你欠我三個月的房租才有著落!!
  我在心裡唸唸有辭,就是說不出。老實說,我真是滿欣賞李懷凝灑脫的個性,直到她接下來的那句話冒出來為止。
  「……你以為『肥』是你吳念香個人的專利,登記在你名下的嗎?」
  我聞言眉一垂,頸子一壓,雙下巴頓時變成三下巴,粗聲道:「這是兩碼子事,你不能混為一談。」
  我嘴上雖這麼辯解,心下則是不得不同意李懷凝的懷疑,很多時候我的確是抱了這種心態。我可以自嘲自己的噸位,幽自己一默,但當外人如此做時,我絕對不會輕易原諒該人。
  像現在,我就很想把李懷凝這孟宗竹截成好幾段,塞米,擱到火上猛烤一頓。
  趙空姐為我抱不平。「李懷凝,你別老是奚落人,總有一天你會碰到一個比你還毒的人來治你。」
  還是趙空姐有同情心,說了人話。
  李懷凝笑得很冷,說話更絕,「在你搬出報應循環論前,先想想自己有多……」
  我猛抽一口氣,瞇眼等著她冒出那個「爛」字,好險姑娘她留了口德,調子一拐,宛轉地輕吐四個字,『不防腐』吧!」
  「嗯……」本來是政治系畢業的趙空姐因為久與Tea、Coffee與逃生技能為伍,平日有空便是約會,男人奉承的話聽多了,反諷的話倒不常人耳,加上仍是睡眼惺忪,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兩眼困惑的朝我一望,要我翻譯。
  我見她們兩人一來一往劍拔弩張的模樣,全身不自在,忙插入一句,「我肚子好餓,想吃街口的鴉片粉圓,有沒有人……」
  趙空姐聞言忘了「不防腐」這回事,忙轉頭對我說:「沒有人想吃,包括你在內。念香,改變自己需要勇氣與決心。你五官正,個頭雖高,骨架卻小,只要下定決心減肥,一定是個絕色美女,男人見你一定搶著追……」
  李林凝譏諷地補上一句,「那你趙貴妃不是要天天上飛機喝西北風了?」
  趙空姐變臉了。「你這根孟宗竹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瞪完後,轉頭對我進行再教育。「相信我,基因在遺傳上扮演一個重要的角色,你爸那麼英俊,你這個做女兒的還會遜色嗎?」
  說來說去,趙空姐偶爾想到時,還是會「渴望」我爸一下就是了。
  我和李懷凝對上眼,只見她白眼一翻,臉帶厭煩地抽腿起身,兩手拍拍屁股逕自走回自己的臥室,丟下苦著臉的我面對趙空姐的減肥愛美計劃。
  「念香,看著我聽我說。」
  我照辦了,但目光無神,眼皮厚重,已垂得跟加菲貓一般。
  「……不論一個人的性別、年紀、高矮,吃出健康,保持活力只有百益無一害,瘦一點後,你會更有精神、自信與活力,更別提遠離高血壓和心臟病……」
  行政院衛生署若想找人為過重的青少年拍減肥公益廣告的話,趙空姐是最佳人選。
  老實說,聽趙空姐傾囊相授地飆減肥經,我寧願面對吳宗憲刀槍箭雨般的言語冒犯,至少不會像現在這麼無聊。
  天啊!我真的很想打瞌睡,心思也不由得繞到那個英俊的一八五身上,幻想我和他之間的未來人生。
  場景該設在哪裡呢?巴黎的新橋嗎?紐約的帝國大廈嗎?威尼斯的聖馬可廣場嗎?
  或者,還是實在點,台北火車站他公司老闆開的漢堡速食店更好。
          ☆          ☆          ☆
  「吳經理,XX電器財務課長在四線等你接聽哦!還有咱們黃副總內線找你。」我的秘書蘇敏敏不耐煩地對我喊話。
  我耳貼聽筒,眼瞄閃著綠鍵等我青睞的外線,迅速結束現有的對話。
  照職業規矩,我該忽略二線電話,而先接聽等候有些時候的四號外線的,也許那天我大姨媽來,特別累,不管三七二十一順手切下內線,瞄了一下秘書傳上來的字條自信心十足地說:「黃副總好,我是念香,我上次跟您提報的……」
  我花了兩分鐘的時間劈哩啪啦的解釋一串,稍喘口氣,等待我的頂頭上司說話,但平常嗓門粗的「獅子王」黃副總卻跟死人一樣悶不作聲。
  這不大妙,莫不是撥進太平間了吧!
  沒多久,一個不太確定的聲音拖著一個「嗯……」字。
  我也隔空跟著「……」回去。
  線路兩端隨即靜悄悄,可是我還是聽得見對方那頭列表機刮人耳膜的襯底音效,想當然耳,對方也必定將我呼吸吐氣的肺活量計算出來了。
  好不容易,對方開口,語帶疑惑地解釋,「對不起,我德薄能鮮還當不上副總,我只是採購部的駱偉,我的秘書通知我接一個蘇小姐的緊急電話,我想你應該不是蘇小姐吧?」
  蘇小姐!當然不可能是。
  巧的是我那個恃寵而驕、爬到我頭上的秘書也姓蘇,她跟我一樣都是靠董事會的後台關係進來的,所不同的是我多她一張MBA文憑,而她多我一張姣好迷人的臉蛋與能言善道的櫻桃小嘴。
  但是猜猜看,哪一個較受用?
  沒錯,MBA再怎麼MBA,還是不及美色的美色可以幫無才的女人釣到長期飯票,MBA呢,只會成為女人相親的長期絆腳石。
  話說回蘇小姐身上,她最近失戀,脾氣因此變得很不穩定,三天兩頭鬧病假,如果沒鬧病假的話,就是在電話上找替死鬼訴苦,如果不是訴苦,就一直撥電話到對方公司騷擾。
  有時我因公務想打外線出去,還得拜託大小姐高抬貴手讓個線給我,讓我覺得自己的小辦公室像等待裡的龐貝城,整天提高警覺地等候維蘇威火山爆發。
  「你說你是誰?」
  「駱偉!」
  聽他報名,我不需用腦,就知道他應該是被我們的蘇小姐逼到忍無可忍,決定接她的電話了,沒想到卻因為線路串線的問題避開了蘇小姐,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我得承認,我雖只跟Mr.一八五見過一次面,他可能對我已完全沒印象,而我對他的好感卻是與日俱增。
  是的,我喜歡他,但我還是該誠實地將電話轉給「維蘇威」小姐,最起碼此時此刻我有心理準備,若以人工手段引爆火山,我找得到安全門逃生。
  我以我最優美的音質回答,「不是的,我是小蘇的主管。我想線路出了小問題,我現在就將你轉給小蘇……」
  「沒必要,這一個月來,我已經跟蘇小姐談得夠多了。」他聽起來很冷酷。
  「喔!那,再見……」我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接口。「我要掛電話了。」
  他口氣忽地轉軟,近似祈求,著急地說:「等等……請別掛電話,你的聲音……實在是很特別。」
  我的聲音特別!那當然,聲音好聽是我吳念香最值得驕傲的長才,大家都說我的聲音夠格到可以去當播音員了。
  「謝謝,你的也是。」我的心是甜的,但還是不忘抱持防人之心,尤其是我知道著自己太過一廂情願的話,到頭來受傷的人是自己。我暗地猛捏一下出油的厚臉皮,嚴肅地道:「對不起,我有事得忙,如果你確定不想找小蘇的話,我得掛電話了。」
  「等等,你方才說你的大名是……」
  我職業比地報上名字,「吳念香。」
  「你在財務部任職?」他似乎很訝異。
  「是的。對不起……」我正想告訴他我沒空跟他交際應酬。
  他倒先發制人地說:「沒關係。我也是急著要去開會,這樣好了,你可不可以給我你的外機號碼,我等一下開完會再撥給你。」
  這完全沒必要,但不知怎地,聽他口氣緊迫慎重,我的神經也不由得繃緊,「喔,好,要就給你。」
  結果,我不僅給他我的分機號碼,甚至連我的行動電話和辦公室的專線都報出來了。哇!他為什麼不問我芳齡何幾?家住何方?三圍何許?肥肥姑娘我會毫不保留地統統告訴他!
  「好,我都記下來了,開完會後再跟你聯絡。」他說完便將電話掛了。
  我則是沒敢多想,很快地接下一通通等我解決的電話,整個下午就在忙得不可開交的狀況下渡過了。
  我收拾辦公桌,下意識地瞄了掛鐘一眼。
  嗯,五點四十八分,我的分機還是靜悄悄。我想他可能只是說說而已,來電的可能性不大。也許是失望,我抽屜一拉,取出一條士力架花生巧克力,包裝一拆,啃著零食走出我的辦公室,經過小蘇的辦公桌,聽到她對聽筒哭。
  「……那個一八五,有夠該死,我蘇敏敏從沒倒追男人過,他是第一個……對,沒騙你,他是。我為他甩掉我們公司的小開,他還這樣對待我……就是嘛,嗚,他算什麼東西!只是個按月支薪的小經理,根本養我不起……可是,可是,我就是不甘心……你不知道,他真的是很不一樣……我就是對他死心塌地,我一想到別的女人取代我就嘔……」
  「為什麼?我是公司公認的美女,他為什麼偏不理我……我甚至要他秘書傳話,警告他若對我置之不理的話,我就要去毀他前任女朋友的容……我以為好歹他都要緊張一下,結果呢,我等了一下午,他還是沒打電話給我……該死的Mr.一八五!竟沒良心到這種地步。」
  我踱著腳尖從她的辦公桌前經過,不敢去打擾她,沒想到她突然拿開聽筒,拂開挑染的秀髮,仰著下頷對我說:「吳經理,等一下,這邊有一疊郵件,你出公司經過郵筒時,可不可以順手丟一下?」
  她如此頤指氣使,我不敢說不,忙接過她遞出來的郵件,睨到她紅腫的眼,謹慎地問候她一句,「小蘇,你還好吧,要不要我留下來陪你?」我不想的,但我還是虛偽地建議著。
  好險蘇小姐已有了約會。她說:「不用了。我朋友已上路來這裡接我了,之後我們直接殺到PUB,把男人罵到臭頭。你要不要一起來?要的話,你要換一件較正式的衣服才好。」
  正式的衣服?她指的是那種挖前露後能端得上抬面,任男人眼睛吃冰淇淋的衣服嗎?
  對不起,我有自知之明,不想被人譏為賣肉的,所以搖頭咬了一口士力架,攔住舌頭沒跟她說到我家更好。因為我的室友李懷凝萬分樂意為她們開一場「男人一無是處論」的布道大會。
  我也注意到苗條的蘇小組已換上一件露背的洋裝,傲人白嫩的雙手正擱在桌緣,男人見了,不眼珠突出,大跳康康舞才怪。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掉開視線,靦腆地拒絕,「我很累了,應該直接回家才是。」
  「喔,好。那就Bye-bye了。」
  「Bye……再見。」我雖然渡海出洋唸書過,跟國人對談還是不習慣在話裡摻洋文。這很不尋常,因為廣告業者是一群說話習慣加洋文與意識代號的行業,其實這樣做也無關崇洋,只是一種職業文化現象罷了。
  我出公司的第一件事是到郵局寄信,之後便在街上緩步閒逛,偶爾我會停駐於專賣仕女服裝的櫥窗前喘個氣,羨慕模特兒的臉孔,冀望自己擁有一副穿什麼都好、不穿卻更棒的身材。
  唉,看看手上的士力架,再轉眼瞟了櫥窗上的衣服,我歎了口氣,有一點絕望地告訴自己,「魚與熊掌難以兼得」,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不一定會成真,那個一八五果真打電話給我的話,我不僅放棄手上的士力架,甚至願意放棄一切的美食,跟著趙燕麗吃著「非人」的減肥餐渡日。
  結果怎麼著,我袋裡的行動電話正好在這個時候震了起來。
  也許一切都是神的旨意,我在人群中霍然止步,手上的士力架被行人撞到地上踩成碎段,我不顧指頭上的糖漿,伸手入袋抓出行動電話,顫抖地在街頭應話。
  「喂,我是吳念香。」
  「哈!太好了。」
  是他!蘇小姐的一八五,我的金城武。
  他以振奮悅耳的嗓子道:「我是駱偉,抱歉我現在才聯絡你,因為我剛從會議室出來。」
  「喔!」我沉默、緊張得不得了。沒多少約會經驗的我,實在不知該跟一個陌生男人談什麼。
  「你還在公司嗎?」
  「不,我已下班了,正在街上。」
  「是嗎,這樣好不好,請告訴我你人在哪裡好嗎?我現在就去找你。」他理所當然地提議。
  而我則是不可置信地瞪著話筒發呆。
  一個行人路過撞到我,不客氣地責備我一句,「小姐,你要當街說電話可以,但可不可以別堵在路口啊!也不想想自己的噸位。」
  我大夢初醒地避走到騎樓前,忍住把行動電話當手榴彈往那個人的後腦門砸去,重新理清頭緒,不解地對著行動冉說道:「為什麼你想見我,我們應該不認識才對吧?」我假裝自己從沒聽過他這號人物。
  「沒錯,雖然我們的公司有往來,我也造訪過貴公司,但我想我們並沒見過面。」他笑道。嗓音真是致命的吸引人。
  哈!一八五先生,你可大錯特錯了,我跟你的確見過面,只不過那時你的心思完全不在公事上,而是哀悼你的女朋友被人拐跑,無能換回她的心。
  我怎麼知道的,因為你那幾個來跟我洽公的同事不僅是狐朋損友,還是嫉妒你才華的大嘴巴,哈巴哈巴地急於揭你的瘡疤。
  我有意刁難,「既然如此,你不覺得跟我要電話號碼的行為很唐突嗎?」心裡罵自己,吳念香,你也真好笑,人家跟你要電話號碼,你若不高興大可不予理會啊,怎麼給了又反過來責備人。
  「的確是很唐突。」他承認,口氣誠懇,像個小男生道歉。「希望你能原諒我太過主動。」
  現在我倒覺得自己若不原諒他,未免刻薄。「也沒那麼嚴重的,只是我不懂……」
  他自信緩慢地接下我的話,「不懂的不只你一個,我也是。我一聽到你的聲音,就有想認識你的衝動。」
  「啊!」我沒料到他這麼會說話,但我也不是那麼容易釣的白癡魚。「我的聲音?先生真是愛說笑!」
  :我知道這個理由很牽強,但我是說真的。通常我們都是見了人才會有那種感覺,你是第一個讓我只聽到聲音,卻非得見你不可的人。」
  「喔!」我受寵若驚,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謝謝你喜歡我的聲音。」
  他緊迫盯人。「那麼我們可不可以見見面?」
  「見面!喔,不……」因為這也是Mission impossible的事。
  「為什麼不?」他聽來很無法接受,似乎從沒受到女人拒絕過。「喔!我知道了,你已婚,或有男友了?對不起,我不該那麼自以為是,像你擁有這樣好聽的嗓音的人一定有不少人追。」
  他真的很敢說,也很願意以言語取悅女人,八成受過女人訓練調教。我歎口氣道:「沒有。」
  「沒有?我沒有自以為是,還是你尚單身,沒有人追?」
  我又歎了一口氣。「你沒有自以為是,我也沒人追。這樣你滿意了吧?」
  他呵呵大笑出聲,「滿意極了。」口氣裡隱隱埋伏著大野狼找到小紅帽住處的得意。
  我這才知道,他根本是拐彎套我的話,探消息。
  我想了一下,覺得沒必要製造幻象,決定跟他開誠佈公。
  「駱先生,也許你覺得我的聲音很迷人,但是我得讓你知道外表跟聲音有時有很大的差距,譬如我,我也覺得你的聲音迷人動聽,但我不會沒事把你幻想成帥哥。」
  哈!真是假道學,那是因為我本來就知道他長得就像巧克力蛋糕那麼誘人。
  「你也許身高不滿五尺,不是瘦得像竹竿就是胖得如水桶,還長了一口暴牙。而我可絕對不是雜誌上動人的封面女郎。告訴你,我長得雖然高,但是很胖,胖到你在街上遇到我都不會想認我……」
  「對不起。」他輕聲地咳了一下,打斷我的話。「你覺得外表真的那麼重要嗎?」
  我欲言又止,在吐出「是」之前,靜想了一下。「我知道教科書上的範本答案,但我在廣告公司上班,我知道真實與幻象是兩碼子的事。告訴我,如果你想找我們公司賣你們的漢堡,你會同意我去找一個真心熱愛漢堡但噸位卻很重的人,來當產品代言人嗎?」
  「在台灣不會。但若要賣到日本或印度的話,可就不一定了。」
  我知道他在跟我賣弄文化差異影響廣告導向的理論,但他仍是沒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你這樣規避我的問題等於是默認我說得有理。」
  「是不無道理。」他也老實不想爭辯。「你一定覺得我很莫名其妙,但是我是真心想認識你。」
  他老實歸老實,但扮豬吃老虎的人看來通常都是老實的,我可不買這種老實人的帳,直率地問:「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想而已。」
  「我覺得你若想見我的話,最好說出實話。」我不想威脅他,我那麼喜歡他,對他一見鍾情,怎麼捨得威脅他,實在是第六感要我先把事情搞清楚再行事。
  「好吧!我說實話,你的聲音讓我想起一個女人。」
  「你親愛的媽嗎?」我嘲諷地問。
  他竟然噗哧笑出聲,大聲否認。「是我媽就好解決了。」
  嗯!他起碼還有一丁點幽默感,不錯,不錯,我愈來愈傾心於他了。這也許就是不幸的開始。
  「不是你媽,那會是誰?」我很好奇哦!
  「事實上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他聽來有一點感傷,我也是。
  我不顧他瞬間低沉的心情,裝了調皮的口吻反問他,「哪一任?」
  「第一任,也是唯一的一任。」
  第一任,也是唯一的一任!
  那不就是我繼妹安安,蘇敏敏口中嫉妒得要死的「安,非他命」了嘛!等等,這不對吧!那蘇敏敏算什麼?連前女友這個X檔案都入不了圍嗎?
  好,我知道是蘇敏敏先倒貼他的,但是這並不表示她一無可取吧!
  我現在認同蘇敏敏為什麼用安非他命來形容安安了,因為駱小生對安安是抱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看法。
  不過他也是個怪人,聽說他跟安安交往六年,沒帶她上床過,卻在她主動求去成了我的准表嫂後,變成一個大眾情人,但他完全不把跟他親熱過的女人放在眼裡。
  他與他那群狐群狗黨的同事們戲稱與他有過關係的女人叫床伴X檔案(英文X有前任、過去之意),「女朋友」則是高放在神壇前的聖像,至於「夢幻情人」這種稀有動物則在基因突變當中。
  何謂「夢幻情人」?就是那種帶出門可以出風頭邀面子,入廚則可以取悅他的胃,上床可以任他淫樂,但下床仍可真情相對的完美女朋友。
  慘!我想我除了可以勉強做到真情相對以外,另外三個超高標的主條件皆不構格。
  我有一點難過,但還是裝出一副不干我的事的模樣。「就因為我的聲音像你的第一任女朋友,所以你想見我?」
  「沒錯。可以嗎?」
  「不可以。」當然不可以!瞧瞧我這一身笨重的裝束,我寧願任他愛慕我的聲音,也不願跟他見面。
  「為什麼?你真有那麼見光死嗎?」他笑了。
  君所言雖不中,亦不遠矣!唉,不是我自卑,實在是怕造成他的幻滅,所以我選擇沉默。
  他總算體認到我的不自然,開始安慰我。「我只是想見你而已,並沒有什麼不良意圖,如果你擔心我是個變態狂的話,我可以現在就為你澄清。首先,我有一份正當職業,如果你不嫌屠宰動物為營業產品是罪過的話。
  第二,我的學歷不差,長得又不至於太醜,幸運地我的感情運不壞,不缺女孩子追,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突然在大街上攻擊你。
  再來,我雖然是無殼蝸牛族的一員,但並不表示我窮得精光,所以你也不用擔心我耍仙人跳花招。
  最後,我對於美這玩意兒其實沒有什麼概念,我只是看到一樣東西覺得喜歡舒服就認為是美。既然對美沒有要求,我也絕對不會排斥你所謂的『丑』,我最不客氣時,也只是說對方令我不舒服而已。
  對了,我還是個挺有愛心的人,從高中到大學甚至出社會,只要我能力所及,不管是出錢或賣力,我都盡量做到不違己意的地步……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渴望友誼,想與你做個純異性的朋友。」
  我聽到這裡,又歎了一口氣,問蒼天,天啊!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是你?」他的聲音傳來,嚇了我一跳。
  該死!莫非我把心事說漏嘴了,這就是自言自語的壞處。「對啊!為什麼是我?」
  「很簡單。你中午回應我的呼救。」
  「你的呼救!什麼樣的呼救?」
  「不瞞你,我與貴公司的同事蘇敏敏小姐在感情上有認知的落差。她是個吸引人的女孩,可惜的是我與她的想法與處世方法差得太多,多次溝通無效後,我覺得分手是唯一的途徑。
  起初她也同意分手,但最近她改變主意想重新來過,我則認為沒有試的必要,她打了許多通電話進我的公司,我覺得自己讓她失望受傷,所以容許她持續這樣做,但不對她做任何回應,直到她今天拿我以前的女朋友當要脅,我才氣急敗壞地打了那通電話想跟她談開……」
  嗯,雖然我已對來龍去脈瞭若指掌,仍是杵在涼風處,認真聽他說。
  「但我實在不願意說重話傷人,所以當線路轉接時,我跟老天爺拜託,希望接聽電話的人不是她,當我正要許願時,你的聲音就出現在聽筒的那方,我還以為……」
  「你還以為是你前任女朋友打電話給你,要求跟你重修舊好是不是?」
  「你前面說的對,後面就錯得離譜了。」
  我不應聲,畢竟這不是我該管的事。「喔!這麼說來,沒有獎品可領就是了。真是可惜。」
  他笑了。「也不盡然。我雖來不及跟老天許願就搭上你的線,但事後我告訴自己,只要不觸法傷人,又在我能力所及之內,我駱偉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講得出口,我一定盡力去辦,不過有個附加條件,我希望我們能繼續通話,做朋友。」
  我將行動電話拿離耳,啞口無言地看了週身一圈,翻眼想一下日子,不對,現在是五月,愚人節早過了,下一個捉弄人的節日是什麼?好像是萬聖節。
  「你怎麼說?」
  「好吧,只是我實在想不出你可以為我做什麼?」行善不求報這道理我受教過。
  他似乎很快樂。「沒關係,輕如洗車、擦窗戶、撈我一頓大餐,或要我送你金銀首飾都成,反正你日後想到時,再提醒我。」
  我想了一下,還是覺得事有蹊蹺,「不要,我還是覺得你的動機可疑。」
  「你是該覺得可疑的,」他沒忙著為自己說話,反而鼓勵我往壞處想。「這表示你是正常的,不正常的人是我。我因為你的聲音太像我前任的女朋友,而愛上和你說話的感覺。」
  我不管接下來的話有多不雅,開門見山地問:「你……該不會是想利用我的聲音製造意淫的效果吧?」
  他靜了三秒,大喘一口氣後突然爆出一陣狂笑,「你的提議真的是滿另類的,但老實說,我還沒走投無路到這種地步……」他嘎然不語,重咳了一下。
  我緊跟著聽到一陣捶桌子的聲音。喝!這個Mr.一八五正在嘲笑我的愚蠢。意識到這一點,我耳根發燙,臉當街紅了起來。
  他穩住氣息後,和善地說:「你確定不想出來讓我請你喝杯咖啡?」
  「沒錯。今晚我有比喝咖啡更令我興奮的事可做。」
  他頓了一下,故意問:「吸強力膠、抽大麻嗎?」
  我又氣又好笑,想直接掛他電話,但還是跟他說穿。「不是,是去看牙。」
  「哦嗚!」他狼嗥一陣,語帶同情地說:「不賴,最起碼我知道你是『有齒階級』的。」
  「有齒階級又怎樣?」
  「可好哩!下次才能約你出去啃牛排。」
  「我可能吃素哦!」笑話,那也是Mission impossible的事。
  「那更好,我們可以直殺上擎天崗,那邊天藍雲白,草青景綠,絕對下飯。」
  他這不是拐彎譏我是頭乳牛嗎?我眼皮一瞇,忍不住多心,但卻沒生氣,一顆快樂的心浮在街頭跟他聊天,心情放寬後,忍不住對他掏心一次。「你挺有趣的,我不懂你女朋友為什麼會移情別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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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20:37:20 |只看該作者
 他沉默好久,考慮妥當後才低沉地道:「也許是我太在乎她的看法,只顧投其所好,而忘記做自己吧!」
  「你難道對她一點兒也不懷恨嗎?」我試探地問。
  他輕笑兩聲,坦然地說:「沒遇對人又不是她的錯,更何況是我先辜負她的。」
  「你怎麼辜負她的?」雖然我早知道,還是想聽他這個當事人現身說法。
  「喔,這就不勞您操心了。」
  換句話,沒我吳念香的事就對了!我為了爭一口氣,強辯地說:「我只是禮貌問問而已。」
  「我想也是。」但他慢條斯理的嗓子已告訴我他一點也不這麼想。
  也許是惱羞成怒,也許是心虛理虧,我竟不知該如何接口。
  好險他意識到氣氛有些尷尬,自動跟我道再見。
  「再見。」
  我收線後,把行動電話丟進袋子裡,拖著象步,咀嚼他的話,想了自己的處境。此時此刻,我只希望自己是個能讓他帶到街上晃的十至美人,而不是八十多公斤重的怨女。我也才明白,人,一日陷入愛情漩渦,Be yourself不僅需要勇氣更要有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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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20:39: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和一八五先生線上胡謅的那一晚,我作了一個惡夢。
  夢裡飄來一張桌子,桌上懸浮一部電腦和列表機,機上捲著一張白紙,被無人操作的詭異鍵盤敲出以下的文字——
  我太在乎她的看法,只顧投其所好,忘記做自己。
  接著就是一直地重複列印,我在夢裡焦急不堪,拚命聯絡電話簿裡的電腦專賣店,想辦法讓那台中邪的列表機停下來,結果電話那頭的服務員告訴我,他們愛莫能助,除非我有辦法以八十五將一七三除成五十八!
  以八十五將一七三除成五十八!
  天!這是什麼樣的怪夢?我向來不信解夢這回事,因為我很少作這種沒有邏輯可言的夢。
  我的夢都是遵照芭芭拉卡德蘭奶奶的慣性定律走的,男的帥、多金,女的美但窮,男的講話唯我獨尊,女的講話軟語呢噥,本來二十個字可以拖成四十個字,其中「……」就佔去了一大半,哇,一切盡在不言中,浪漫呆了!
  可是這次出現了三個數字。一是我的體重,二是我的身高,最後那個五十八可能就是上帝交代給我的神聖使命。
  我昨天為什麼要跟老天說那些魚與熊掌又要跟趙燕麗吃減肥餐的傻話?如今良心敲上門,提醒我履行承諾。
  大汗淋漓的我在昏迷中被八十五、一七三、五十八嚇醒了,忘記研究列表機上的那段文字,掀被下床出臥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敲趙燕麗的門。
  篤篤篤!篤篤!篤……門總算被我「篤」開了。
  趙空姐睡眠不足地前來應門。「做什麼?」
  我搖著自己的水桶腰,遲疑一秒後,鼓足勇氣大聲道:「我要減肥。」
  趙空姐打了一個大哈欠,「等你下定決心再來找我。」說著就要掩上門。
  我肥腿一伸,卡在門縫間,把X自己的大餅臉湊近趙空姐的瓜子臉,再次重申,「我說我已下定決心減肥,從這一刻開始,你怎麼說?」
  趙空姐這才勉強地瞠開自己的眼皮驚訝地看著我,「你受到什麼樣的打擊了?」
  「算不上打擊,只是笨到不小心去喜歡上一個男人。」
          ☆          ☆          ☆
  不減肥,我便無緣見識到趙燕麗的人面之廣。她的朋友不僅分佈五大洲,身份從達官貴人到販夫走卒皆有。
  趙空姐總是義正辭嚴地說:「唉啊!服務業就是以客為尊嘛,我若不廣結善緣,你去年的冷氣機還找不到人修呢!」
  我像古人求仙丹似地跟著她去拜會某大健身俱樂部的董事長、醫院的營養師、塑身美容保養師及心理重建師。
  減肥跟心理重建扯得上關係嗎?
  根據趙空姐的說法,這是絕對必要的,尤其到減肥末期,常有臨門一腳的奇效,可以提高意志力並鞏固減肥的信念。
  托趙空姐的福,我散了不少財,卡不停地刷,刷到欲罷不能、指頭髮僵後,起空姐才不得不對我另眼相看,甚至問我願不願意嘗試人工抽脂與瘦身,如此傾家蕩產法,瘦得更快。
  以我的財富,這樣不擇手段地減肥其實不構成財務危機,但是我對「做自己」還是有一點堅持,那就是我的確想變成一個十全瘦美人,但必須是自然的發展,而不是靠外力介入,因為本姑娘怕挨針戳,更別提任真空管在我的皮下脂肪鑽進鑽出吸油血。惡!光是想想就要吐。
  減肥開始的第一周簡直就是煉獄。我上輩子一定是活活餓死,這輩子才這麼嗜吃。吃減肥餐與上建身房運動並不是問題,我的肚子也並不是沒這些東西進去,只是口腹之慾無窮,隨時隨地都想「吃」。
  我尤其愛吃洋芋片與薯條,此二物是上帝創造夏娃以來,最邪惡、廉價易得的誘惑品,薄薄一條不過寸長,下油鍋炸不過數分鐘,吸油力卻強到連X潔衛生紙都不夠看。
  好幾次我在公司差點把持不住,每每就要放棄減肥計劃,衝到對街的速食店點上三袋大薯沾番茄醬大快朵頤時,救命恩公一八五先生就打專線電話進來聊天。
  他多半是聊公事,若非公事,就是聊跟他稱兄道弟的同事。有好幾次我想警告他那一票所謂的朋友沒他想得單純,但是我都強忍下來,每每掛電話之前,他總會加一句,「想跟我去吃漢堡薯條嗎?我這裡有免費的餐券,不用白不用。」
  我當然想!但不是以這八十五公斤的彌勒肉身去會他,所以我都說:「我對漢堡薯條過敏,你有沒有免費的咖啡券?」
  隔日,我便從秘書蘇敏敏手裡接過一袋DHL的郵包,裡面厚厚一疊的咖啡券足以癱瘓整連軍隊的交感神經。
  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我便會食慾盡失,但這情況通常持續不到一天。
  好險一八五先生夠無聊,三天兩頭來煩人,讓我得以安然渡過最關鍵性的第一個月。
  只一個月,我瘦了十二公斤,摸得到自己的頰骨。人輕盈了一點,在辦公室走動不必再東閃西避地防撞,但是七十三公斤還是過胖了一點。
  別罵我不知足,實在是您沒看到健身房裡那些三圍標準的美嬌娘!她們讓我體認出一件事,瘦其實不難,但要瘦到她們那個程度又能保有傲人的上圍真是需要下功夫。
  我本來對脫去十二公斤脂肪的成就引以為傲的,但是有天晚上臨時出了狀況。
  原本我像一隻天竺鼠在健身房裡的跑步機上跑得不亦樂乎,汗水淋漓讓我有朝十全瘦美人進級的快感。
  近八點時,闖進一票試用器材的新會員,他們沒猴急地上器材練身,反而跟幾個美女打情駕俏,咦,有幾張老臉挺眼熟的,還跟我對上眼,當我認出來者何許人時,下巴也歪了。
  喝!可不就是那家賣漢堡的管理職工嗎?一八五先生恰巧也在其中,他對環繞週身冀望他青睞的美女們視若無睹,逕自卸下運動外套與長褲,他那兩個俊俏的挺臀,讓人沒來由地悸動,見到他那完美的體格,我眼球都快丟下。
  他似乎察覺到我在極其興奮的狀態下瞪視他,停下動作若有所思地往我這頭瞟,眼裡閃著異光,一臉尋思讓我緊張。
  我怕他的同事認出我,毛巾順勢往臉一罩,抹去溢出眼角的淚漬,直往女用三溫暖房殺去。
  一路上,我絞著毛巾洩忿。
  「該死、該死!他為什麼長得那麼可口誘人,我要換到其他分店去!渾球!他為什麼那麼容易讓人心動意搖,我非減到五十八公斤不可!」
          ☆          ☆          ☆
  於是,我在飲食上,貫徹營養師的指示,恪守蛋白質與澱粉糖類不共食的大原則,除了飲用礦泉水外,連甜食都遭我唾棄,洋芋片與薯條成了我的頭號公敵。
  黃副總的夫人知道我在瘦身,特別報了一個飲用普洱茶的偏方給我,她說根據中國人的研究、日本人的背書,該茶有清血、降低體內膽固醇的療效,能加速代謝出體內的高脂肪食物,我若想苗條,多喝準沒錯。
  要是以前,我對這種空穴來風的小道消息若非左耳進右耳出,就是來個嗤之以鼻,現在呢,管她說真說假,姑娘我試了再說。
  不知是真有那麼一回事,還是我多踩了幾回腳踏車,三天後,我又甩掉了一點五公斤,腰身漸漸往裡凹進去,我終於體會到「衣帶漸寬終不悔」的新義。但是這仍然不夠,我的目標是五十八公斤,從七一點五到五十八,還有一段遙遠的肥路要走。
  端午節後的那個星期六下午,趙空姐、李懷凝和我坐在客廳結算這個月的水電帳單。
  這兩個瘦子手裡都端著一粒鹹蛋香芋肉粽,油亮亮的嘴宛如抹了一層厚唇蜜。
  難得有好話的李懷凝在我耳邊嘖嘖讚道:「之坩台南來的肉粽真不賴。那個Mr.一八五對你還挺有心的,不然不會請他媽做了寄來給你。」
  我勾著普洱茶不放,瞇著笑眼告訴她原因,「那是因為他還沒見過我的廬山真面目。」
  趙空姐安慰我,「不要那麼悲觀,你瘦了很多,人也變得神采奕奕有精神多了!如果我是男人的話,會覺得你頗有幾分姿色。」
  我知道趙空姐在給我打氣,但是她並沒有見過駱偉,她以為駱偉除了長得高大,其他條件應該是乏善可陳的,要不然也不會找上我這樣的肥女大獻慇勤。
  我不想解釋太多,只說:「謝謝。」然後將這個月的帳單遞出去。
  我的行動電話在這時響起,本來只願吃的李懷凝伸手替我接聽,不到三秒,長臂一伸把電話遞給我,嫌憎地說:「公的。」
  公的,不見得是雄性,在李酷女眼裡,她不喜歡的人、事、物皆是公的,那包括我剛遞給她的帳單。
  我接下行動電話,聽到來電者報出名時有一點訝異,因為他從沒在下班時間撥電話給我,他撥得進來也算幸運,因為我忘了關機。
  「是我,駱偉。」他的聲音不若以往輕鬆自如。「我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
  他建議,「我們可不可以找個地方聊一聊?」
  我愣住了,完全沒料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我支吾半天,想見他,同時也不想見他,因為自覺還不是個十全瘦美人。
  「恐怕不太方便。」我遲疑一秒,才決定告訴他理由。「因為我等一下得上牙醫那裡補牙,這是最後一次。」
  我才剛住口,就聽見他頹喪地說:「她明天就要嫁人了。」
  她?我蹙眉思忖一下,這才會意。是的,明天是我繼妹安安的于歸之日,再加上她未來的伴侶是我的表哥,我理所當然地受邀出席,給他們的婚禮祝福。
  只是我怕自己禁不住美食的誘惑,己事先與新人溝通取得諒解,不出席晚宴,以免壞了減肥大計。
  安安與棣華表哥的反應都算好,倒是我哥落井下石,在我父親面前參了我一本,讓一向疼我的父親在電話裡發了一場脾氣,他老人家覺得我這樣禮到人不到很是失禮,甚至懷疑我嫉妒安安,不願見她幸福的出閣。
  對於安安與安蘋這對如花似玉的姐妹花,老實說,我以前是有一些吃味。也許是父親特別關心著重她們,讓我不能平衡過來,不過那種吃味還不足以讓我變得壞心眼,我只是沒機會多認識她們,與她們交心罷了。但我瞭解我的表哥,他是個知人善任、有智慧的人,能教他愛上的女子,性情與心地應該不會走樣才是。
  而我的矛盾就在這裡,為什麼我敬重喜愛的男人,都對安安有那麼高的評價!就連被她甩掉一年的駱偉也從未吐過一句怨言。
  也許說「從未』這話言之過早,他這不就打電話來找我訴苦了嗎?
  也許他會把對安安的恨傾巢而出地說給我聽也不一定。
  也許我壓根就不信他是個不記恨的人。
  人哪有完美的,不可能同時擁有天使般的外貌與心腸。我何不趁自己還微胖時去試探他呢?如果他見到我的模樣覺得倒胃口的話,這樣的人也不值得我迷戀。
  我在博一場沒有勝算的賭局,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既然如此,駱偉,你想上哪兒聊天?」
  他靜了幾秒才說:「地點由你挑。」
  我思索了一下,「這樣好了。五點在忠孝東路附近的Starbuds門口見,」還故作瀟灑地補上一句,「你晚到,我走人。」事實是,如果他真的遲到,我有可能會等他一整夜。
  「沒問題,屆時見了。」
  「等等……」我正想告訴他如何認我時,他卻把電話掛了。
  我後悔行事莽撞,因為我根本沒有見他的準備,我連該穿什麼衣服去見他都不知道。最後,我告訴自己,吳念香,沒什麼大不了,就做你自己。說比唱得好聽,否則我也不會立志為他減肥。
  最後,我決定挑一套夠寬夠大的鵝黃色舊運動服去會他,但虛榮的我還是把頭髮刷到發亮,在漸瘦的臉上抹了淡妝和口紅,直到我去牙醫那裡補完牙,帶著過度麻醉的腫唇從牙醫診所走出來,對鏡一照,才發現自己多此一舉。
  原來我的妝全讓牙醫與護士給弄糊了。
          ☆          ☆          ☆
  我於五點準時抵達與駱偉相約的地點,挑了一個最明顯的地方站定,而且打定主意只等三分鐘,隨時等待行動電話響起。
  一般未謀面的朋友相約不是都要這一招嗎?
  沒誠意的一方暗中躲起來觀察,再撥行動電話呼叫對方,如果有人在同一時間掏機應聲,那麼形跡自動敗露,如果對方還可以看,就現身,如果不滿意,就放對方鴿子。
  這種把戲我清楚,因為蘇小姐就常對我炫耀她這個聰明的小伎倆。
  我現在就是等待這種小伎倆發生在我身上,我眼睛往幾根騎樓柱轉去,試圖尋找駱偉的蹤影,但不見其人,眼看三分鐘已過,我咬了一下腫脹的左上唇,正想轉身離去,不料右肩突然從後面被人輕搭住,有人喚我。
  「吳念香?」
  我認出他低沉如大提琴的聲音,心卜通卜通地狂搗著,有種想告訴他認錯人的衝動。但我壓下蠢動,旋身面對他。
  天啊!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會有這麼帥的傢伙存在著?如果他是太陽神阿波羅再世,我一定會被他掛在頰上憂鬱的淺笑給蒸餾掉。
  「我就是。」我緊張地伸出手與他相握,「你……怎麼猜到是我?」我其實想問他是不是很失望?
  這時有客人剛好開門入店,駱偉大手往我的肘間一搭,順勢將我拉進去排隊點餐。他稀鬆平常地說:「不用猜,我知道你的樣子。」
  「什麼?」我目瞪口呆的愣在那裡。
  「你好像瘦了一圈。」頎長的他站在那裡,一手插在褲袋,寬肩上勾著一件西裝外套,暖烘烘的目光從頭將我打量到腳。
  一百七十三公分的我被他一睨,頓時倒縮成侏儒!我雙手緊緊環挽住六十八公斤的自己,囁嚅地重複那一句,「什麼?」
  他見狀以為我冷,主動將他的西裝搭到我肩上,將我扳離冷氣出風口。「你想喝什麼?拿鐵,法式咖啡,還是Cappuccino?」
  「沒奶的Espressp!」我應了一聲。
  「糖?」
  我猛烈搖頭。「不,我喝純的。」
  「來些糕餅如何?」他又問。
  我差點大叫,好極了!但是我以超人的意志力忍不食慾,找了一個合理的借口搪塞他。「我剛補過牙,醫生建議我兩個小時之內最好別進食。」
  他對我莞爾一笑,白閃閃的牙齒刺得我眩目,我覺得自己像一塊牛油,被他白熱化的魅力一照,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癱瘓溶解。
  十分鐘後,我們在一張小圓桌落坐。
  我注意到一路行來所經之處,只要是女人都會對他行注目禮。也注意到整家店面都被光鮮亮麗的顧客佔據,說得不客氣一點,這裡根本是雅痞泡馬子的店!
  總之,跟一個英姿颯爽的帥哥在一起,我壓力奇大,更別提受到他慇勤周到的伺候。我甚至敏感地認為有些女人質疑我跟他同享一張桌子。
  原來,一個男人帥得過火,是會帶給女伴的心臟負荷的。
  偏偏很多女人不怕死,一個個像飛蛾似地往他這盞飄著雄性激素的迷魂燈上撲,而我吳念香這只「飛鵝」不先照一下鏡子,厚翅一抖竟也跟著人家湊熱鬧。
  現在,我不由得對安安刮目相看,她放棄駱偉一定有她的原因在,不是她太聰明,就是不識貨,但話說回來,我表哥長得很投緣,有定性,而且比駱偉有錢!無論怎麼說,她都沒蝕本。
  他將法式咖啡倒滿後,微仰頭詢問我,「檢閱完畢了嗎?我應該沒露出任何讓你覺得我是火星人的破綻吧?」
  「啊!」我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簡直就是目不交睫地瞪著人家,臉頰頓時泛紅,忙不迭端起那杯黑幽幽的Espresso往嘴裡送,將目光調到他新穎卻不過份花俏的領帶。
  倒霉的是,方才看牙時注射的麻醉藥效尚在,我的左上唇比右上唇慢了半秒才闔攏,結果來不及吞下去的黑色液體就這樣混著口水從左嘴角流出,沿著下巴往下滴在鵝黃色的運動衫。
  他見狀忙起身取餐巾。
  我趁勢在心裡警告自己。喔!吳念香,克制你自己,這樣在一八五先生面前表演「癡肥」,你不如死了算!
  他帶著一疊餐巾回來,我倉皇地取過後,笨拙地處理污垢,卻業已太遲,鵝黃棉衫上多了一枚醒目的花斑紋,還剛好就在我的胸部上,若要記實一點,是在我的左乳乳尖上。
  什麼叫無地自容?我現在領教到了。
  我將沒用的餐巾擱在一旁,抬頭重新面對一八五,這才注意到他沒閒著,也在忙著清領帶。
  我忘了窘迫,問他,「怎麼了?」
  他對我眨了一下眼,坦然地說:「我坐下時,領帶掉進咖啡杯裡。別擔心,這是常有的事。」說完,他將領帶扯下,順勢解開領扣,還不忘把兩臂袖子摺到肘部。
  外表上,他不再無懈可擊,但是我已在自己的評分簿上多加他十分,因為我確定他是為了舒緩我的緊張,故意將他自己的領帶浸到咖啡杯裡的。
  我這時才從自己的迷思裡醒來。他只是想跟我做個純異性朋友而已,又不是打儀容整潔分數的小學老師,我為什麼要把氣氛弄得那麼僵。
  我將心態調適時,對他露出一個笑。「請原諒我方才太緊張,實在是我從沒跟一個帥男喝過咖啡,才會這樣對你流口水。」我公開讚美他,跟他俯首稱臣,淡化愛情遊戲裡的對立征服論。當然,我早知道他不會有那種想征服我,將我收為愛虜的慾望,我只是提醒自己罷了。
  不料,一八五先生反因我的讚美而臉紅,他尷尬地說:「該說是你從沒看過牙醫後,又馬上跟男人喝咖啡吧?」他說完,背往椅子靠,不到一秒又將腰挺直。
  我別他一眼,見他臉上的紅潮不僅沒退,反而往他的耳垂進攻。
  難道我令他難為情、坐立不安了嗎?我不敢多想,直接問他,「你怎麼認出我的?」
  「第一次跟你連線通過電話後,我覺得你的名字聽來耳熟,便問了同事。」他避開我的眼睛。「他們形容你的概況後,我慢慢想起來……」
  我點了點頭,不需追問他的同事是怎麼形容我這個人的。因為我知道除了胖、腫、壯以外,不會有什麼絕妙好詞。
  不料他最後一句話,卻讓我小吃一驚,「原來你就是我財務部同事口中,那個很能幹的吳經理。」
  「我,能幹?」我想他所謂的能幹一定不是指床上。我冷冷地應一聲,「謝謝。」卻言不由衷,原來他知道我體積碩彥有一段時候了,我還傻傻地作夢,為他減肥,期盼將來有一天能讓他驚艷。原來夢人人會作,真是要夢到像我這樣美得冒泡,也不多見。
  「你瘦了很多。」他說。
  「哦?」但還是胖就是了。我跟他承認,「我在減肥。」我為什麼要跟他說這些?我減肥的事都沒讓我爸知道,卻告訴他了!完了,要他愛上我,可能真要等到世界末日。
  「也好,但可別把你的笑容也減掉了。」
  我聽他這麼說,困惑地瞪著他,不明所以。「不懂。請解釋。」
  「我同事那裡有幾張你們財務部職員的照片,你站在同事群中笑得那麼開朗、那麼無憂無愁、樂觀進取,讓人心情也忍不住開闊起來。可是,我有一晚在XX健身俱樂部見到你時,還以為自己認錯人,要不是我的同事堅持那個在滑步機上跑的女孩子是你,我還真的沒把握。」
  原來那天我閃得還是不夠快。「喔!那天我肚子痛,急著參觀盥洗室,其餘細節就不用我講了,免得害你倒胃口。」我一本在經地撒著謊。
  他卻像聽到一個大笑話似地強掩住嘴。我不知道他是在笑我說的故事,還是在笑我撒謊得遜,於是,我又說:「本來我是想出來跟你們打招呼的,但是我路過三溫暖房時,撞上一場意外。
  一個女會員突然昏倒,平常當班的護理人員臨時被調去處理另一項意外,我只好先替那個女會員施行CPR,直到護理人員來接手為止,雖然只有短短三分鐘,但我覺得受夠了,所以直接打包回家,我並不是故意對你們置之不理。」我根本是「打定主意」對你們置之不理。
  他沒說他相信我不是故意對他們置之不理,反而說:「你所說的故事裡,我只相信你肚子痛的那一段。」
  我糾正他的錯誤,「那你就錯了,肚子痛和盥洗室那段是假的,有女會員昏倒,我幫她做CPR那段是真的。」
  他一逕地咧著嘴笑,連喝咖啡時也在笑,即使他抬起紙巾抹去泡沫,也帶不走唇際的笑,此時此刻,他的笑容有一股慰借的魔力,我真希望他能這樣燦爛地對我笑上一輩子。
  於是,我被他的笑感染,不再爭辯,也爽快地跟著笑回去,開始談一些比較私人的話題。
  求學啦!工作啦!童年啦!我才知道,他出國念MBA時,跟我念的是同一所大學,我們還碰到同一個有夠混的指導教授。只不過,我早他一屆畢業。
  他接下來的話算是自我介紹,當然,拜我的秘書和他的同事之賜,很多資訊都不是新聞了。
  不過其中一項倒是挺有趣的,原來他是個超沒酒量的人,只要三罐啤酒,一小杯陳年高粱或者兩壞香檳,他就可以把自己交出去,心甘情願地任人牽著走了。
  嗯……他在暗示我什麼嗎?
  不對,他談話的表情太認真了,而且他把這一項弱點告訴我,顯然是把我當成知心朋友。
  我對於男人好交紅粉知己已見怪不怪,我爸是一個,我那個沒品老哥是一個,但仍是不瞭解Why?
  現在我瞭解了,因為男人是重視感官的動物,哥倆兒可以圍坐一架電視,喝著台灣啤酒看A片,計較女人上圍與騷勁之時還能談道瓊與日經指數,卻不屑去談感情上的細節,因為這太娘娘腔,也大沒英雄本色了。
  但若回家跟老婆、女朋友吐出心事,對方就會得寸進尺,思想就不得任意神遊了,所謂兔子不吃窩邊草,哪個自作聰明的男人會將自己的底細抖得一乾二淨?
  所以,找個紅粉知已,將心事吐到對方身上是最穩當保險的。
  其實能當他的紅粉知己,坐在這一頭欣賞他,我已夠滿足了,怎能賺他囉唆。
  最後他談到感情世界,這真是我不願去談的禁忌話題。
  「說說你吧!」
  「不,先說你的,你的一定比我精彩多了。」
  「精彩不見得,掃興、沒建設性倒是真的。」他乾笑兩聲,澀然地說了,但皆是在安安之後的事。
  跟安安正式分手後的三個月,他簡直不知如何自處,同事見他委靡不振,便帶他上PUB喝酒聊天,每每他落單時,女孩子會自動上前跟他搭訕,他一次拒絕,兩次拒絕,到第三次他在同事的慫恿下,帶不認識的女伴回家,從此一夜情就成了一種生活上解決性慾的公式。
  「……後來有一天,我以前的女朋友來找我,跟我說了一些道歉的話,從那次起,我荒唐的生活有了改變。我不再追尋一夜性,也試著去交女朋友,但皆是交往不久後分手。
  「也許是我害怕下一段情緣會跟以前一樣不得善終,所以我想先從朋友開始,多認識瞭解後再慢慢談感情,可惜,看上我的女孩子似乎都急著要我帶她們上床,如果我表現得興趣缺缺,就懷疑我用情不夠真,開始電話查勤起來。」
  這我瞭解,因為我見識過蘇敏敏的蠻纏功力。
  「是的,我是同意跟她們交往,但這不表示我就該失去自主權,光以性作為控制手段只會讓我不舒服。我如果愛一個女人,即使對方堅持無性關係,我也仍是願意為她赴湯蹈火的。」
  我若不認識蘇敏敏的話,會覺得他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但知道蘇敏敏的任性與不可理喻,我倒覺得他替她留了幾分面子。
  我一臉同情地看著我的「藍粉知己」,發出偏見,「也許……是你出入的場所不對,交到的朋友才會不對盤。」話出口,我才知道自己的口氣有多自命清高。瞭解自己說錯話,我隨即更正,「對不起,我說錯話了。出人PUB場所的人不見得品性差,我只是因為自己胖得不敢去那裡社交,才說出這種以偏概全的話。」
  他看著我,苦笑地點點頭。「你也沒說錯,最起碼我的品性就大有問題。有時想想,她離開我是對的。」
  「她!」我提高警覺地看了他一眼,因為他終於談到安安了,我真想知道他到底還愛不愛她。「你不會還愛著對方吧?」
  他想了一下。「我不確定我還愛她,但我知道我忘不了她。」
  原來到不了手的東西真的最好!
  「如果,她回過頭來,要求跟你復合的話,你怎麼辦?」
  「這是不可能的事。」他輕搖頭。
  「為什麼?」
  他很快地給我答案。「因為她不愛我。」
  「那她為什麼跟你交往那麼久,甚至六年?」糟糕!我留出馬腳了,他壓根兒就沒提他跟安安交往的時間。
  他端凝我一眼,挑起一眉,問:「我有說過我跟她交往六年嗎?」
  我迴避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點頭,「有。你以前在電話提過一次。」
  「是嗎?」他扯出一記淺笑。「我倒不記得了。」
  看來我並沒有說服他,但他似乎覺得這沒什麼好爭辯的。
  我很快地再問他一次,「她當初為什麼要跟你在一起?」
  「她沒選擇的餘地,因為我太纏人了。」他自我解嘲。
  他怎麼又把錯往自己身上攬了呢?
  我實在是有一點兒吃味,酸溜溜道:「原來她是個零缺點的人。」
  「這也未必見得,我覺得只要是人都會有缺點的。」
  看來他改變主意,決定要跟我抖出安安的缺陷。可是聽到他接下來的話,我不再得意。
  「她也不例外。她以前不是一個容易討好、親近的人,對自己與別人都放了一把嚴苛的度量尺,但是她不會無理取鬧,也不會因為我們關係親近就把我視為理所當然,交往那麼多年,她把我變成一個懂得去照顧人的人,但是我卻沒讓她成長,將她變得更好,直到她碰到另一個男人為止。」
  「這就是你以前說,她沒遇對人不是她的錯的理由嗎?」
  他點點頭。「她明天就要嫁人了。」
  我抬頭往門外一比,提供解決之道。「我這就去幫你買一打面紙。」
  他知道我在開他玩笑。「別誤會,我為她高興都來不及,不會哭的,我只是想跟人聊聊罷了。」
  「而因為我的聲音像她,所以你就找上我了!」
  「沒錯,但更重要的是,我不想和同事聊這件事。他們既沒耐性聽多愁善感的故事,也沒興趣聊一個快步入禮堂的女人,所以我只好找你倒垃圾了。」他說完後,聳了一下寬肩,手往刮得光淨迷人的下巴一搭,衝著我笑。「好了,別提我,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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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20:41: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我?」我嚇了一跳。我不太跟外人談自己的,尤其是感情世界。
  「失戀過嗎?」他直來直往的問。
  「沒有,」我緊張地玩著糖包,想了片刻後,老實的說!「因為我從沒談過戀愛,」我稍停一陣子,最後補上一句,「原因不難猜。我喜歡的人對我興趣缺缺,喜歡我的人又被我嫌不夠稱頭,這就是有眼光,沒條件的苦惱。」
  他聞言對我露齒一笑,給我打氣。「苦惱的又不只你一個,我也是。」
  說得也對,長得帥不一定就無往不利,他不就踢中一個「安安牌」的鐵板過?為了讓他寬心,我決定把自己最糗也是唯一的約會經驗說出來。
  「好吧!告訴你一個約會經驗。但聽完後,可不許笑。」
  「我答應。」
  於是我就告訴他,「我在國外唸書時,被當地一個學生追求過。當時我想沒魚蝦也好,就答應跟他參加一場聚會。我想難得有人注意我,即使身材不好,也還是得增加對方的印象,於是刻意打扮自己,特別跑到紐約找了服裝設計師幫我做了一套掩飾缺陷的衣服,還穿上緊身褲襪與高跟鞋赴會。
  「那個男生談不上風趣,但似乎很重視我的存在,對我慇勤備至。那一晚,我過得很快樂,直到他暗示我想帶我上床為止。」
  「美國癩蛤蟆想吃台灣天鵝肉!我希望你有用皮包砸他的腦袋才好。」
  我白了他一眼。「沒有,我跟他說好,還有他不是美國癩蛤蟆,他是華裔美籍人士。」
  「好吧!亞美利堅變種癩蛤蟆想吃福爾摩莎天鵝肉,」現在輪他白我一眼,一副嚴父模樣,不苟同的說:「怎麼人家說要帶你上床,你就那麼老實地跟著人家走?這樣不矜持怎麼行!」
  「女人要你帶她們上床,你就乖乖帶人家上床,你又自重到哪裡去了?你敢心持雙重標準,批評我!」我不客氣地揭他瘡疤。
  他不以為仵,反而拱手道歉。「不敢,不敢。現在女權高漲,我怎敢心持雙重標準批評你?請吳小姐繼續說吧。」
  「他帶我到一個黑漆漆的房間後,先要我躺上床,然後逕自脫他自己的衣服。他看起來很緊張,一件衣服脫半天還甩不掉,我只好躺在那裡乾耗,耐心地等他上床幫我脫衣服,卸緊身褲襪。但當他的手在黑暗中搭上我赤裸的大腿時,我卻發出尖叫。」
  「發生了什麼事?」他低頭用湯匙挖一小塊黑森林蛋糕往嘴裡送,還舔了一下湯匙上的奶油。
  我見狀級住十指,克制自己別去搶他的蛋糕,舔他嘴上的奶油。
  我勉強吞下一口唾沫,「我告訴他,我的下半身失去知覺,不能動。他以為我反悔在鬧他,有點生氣。但聽到我的哭聲後,他無可奈何地起身去開燈,結果發現我的兩節腿沒來由的發黑,他這下可被我嚇壞,也跟著哭起來,後來,我要求他將電話遞給我,我自己叫來救護車上醫院才得以甩開他。
  「救護車上的護理人員見了我的模樣也百思不得其解,以為我得了壞血症之類的怪病,後來我才告訴他們,我的雙腿之所以發黑,是那條該死的緊身褲襪惹的禍,它阻礙了我的血液循環,卻成功地幫我逃離一個王八蛋。」我說到這裡,兩眼直視一八五先生,見他先是一臉不可置信,嘴角隨即往上揚起。
  我發聲警告他。「你不可以笑,該死……你答應過我的……別……笑……」
  他嘴一咧開後,就咯咯大笑出來,那張嘴再也沒有辦法闔起來,弄得整間咖啡店都是他的笑聲。
  老天,我第一次後悔跟他同處一室,不是因為他帥得過火,而是他肆無忌憚的笑聲很難聽,難聽到讓我恨不能衝到店外找警察來抓他去坐監,因為他再這樣猖狂地笑下去,準會被人批評為公害,那我不就成了製造公害的罪魁禍首了。
  我一臉尷尬地起身,告訴他,「我得用一下廁所。」實際上卻是打著落跑的主意。
  他點了頭,收斂笑聲後將領帶往西裝口袋放,在我還未能逃之夭夭走人前,扳住我的肘將我往門外推。「吳小姐,這家店唯一的逃生門在前頭,我們犯不著多兜一圈參觀人家的廁所。」
  我們?他用「我們」這個字眼,聽來真是有一點怪。我跟他之間說什麼都不可能有「我們」,不過,我樂於逃出咖啡店,也懶得跟他計較了。
  我跟他面對面地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方才在咖啡店的融洽氣氛早散得無影無蹤。他沉默一下,才說:「想出有什麼我可以效勞的事了嗎?」
  我愣了一下,一時之間想不透他的意思,當瞭解他指的是我回應他的呼救,跟他串上線的那碼子事,已是十秒後的事。「對不起,還沒。」我壓根兒忘了那檔幹事。
  「沒關係,想到再跟我提好了。謝謝你抽空跟我聊天。我率就停在這附近,你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我搖頭拒絕。「不用麻煩,我等一下在這附近還有一個約會。」事實上,那個約會地點是我家附近的健身俱樂部,我已從公司附近轉過來,為的就是避免再次與他不期而遇。「還有,我忘了告訴你,你媽包的粽子很好吃,我室友嘖嘖稱讚。」
  他對我露齒一笑,沒搭理我口中所謂的「室友」,只說:「喜歡就好,那麼我們再見了。」這才離開去找他的車。
  望著他令人悸動的背影,我感動得捧住不勝負荷的心臟,求老天讓這樣一個男人愛上那個五十八公斤的我。
          ☆          ☆          ☆
  人生,總是會發生幾次意想不到的僥倖,尤其是逆境中的好運,常教人跌破眼鏡!
  我走了這麼多年的霉運,到現在總算時來運轉,受到喜神的眷顧。
  Mr.一八五沒被我嚇跑,反而在我與他會晤後的第三天中午,直撥電話找我話家常。他對他心愛的前女朋友的婚禮不提隻字片語,反而聊一些青菜豆腐的家常事。
  他佔著我的專線,抱怨著,「我媽怕我想不開,特別帶著我嫂子北上來看我,只一晚,差點把我逼進瘋人院。」
  「說出來讓我見識一下吧。」
  「你不會相信的,我媽半夜造訪我的公寓,要我把整間公寓的傢具與床換個大吉大利的方位,才放我回去睡覺。」
  嗯!一個會包肉粽、迷信又不可理喻的老太太,我能接受這樣憑感覺行事的婆婆嗎?喔哦!八字都還沒一撇,我竟想得那麼遠。我臉紅地說:「知足點,難道你沒聽過有媽的孩子是塊寶嗎?」其實不見得,以前我媽在世時,我就不是寶,而是被埋在石礫堆中的玉。
  他嗤一聲,「我多大年紀了,還指望我當個乖寶寶,未免強人所難。」
  「喔!」我聽出他話中有話,接下一句。「怎麼說?」
  「我媽趁我出門上班後,管我來個大掃除,結果猜猜怎麼著?」
  我不懷好意地猜,「是不是你藏在枕頭底下的花花公子雜誌和色情錄影帶統統被她搜了出來?」
  「當然不是,」他聽來有點受到冒犯,「我從不收集那種玩意的。」
  他也大沒「英雄本色」了。「那還有更糟的嗎?」我好奇得不得了。
  他無奈地說:「過期的女用棉條如何?」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吃吃發笑,「你……收集過期的女用棉條?哇!這真是少見的嗜好。」
  他哀歎了兩聲,「吳念香,別挖苦我好不好,那是以前我開家庭聚會時,不知是哪一個同事的女朋友誤留下來的,跟我沒關係,請你不要想太遠。」
  我調侃他,「你媽也許以為那是棉花棒也說不定。」
  「她起初的確是這麼認為,但我嫂子孝順,隨即把正確用途報給我娘,不僅讓她增廣見聞,甚至把她嚇了一大跳。」
  「難道她反對你婚前跟女人有來往嗎?」
  「她倒也不是在這方面上有意見,而是她不相信我這個純蠢的兒子會跟女人有關係,進而懷疑我近一年受到失戀的打擊,患上戀物癖,更莫名其妙的是,她甚至懷疑我趕塔同性戀列車!」
  我無言以對好幾秒,「你……你媽的想像力未免太……嗯……豐富了吧!」
  「一點也不,她還讓我瞭解,姜真是老的辣。」
  「喔,這又怎麼說?」
  「當我正忙著為自己辯白時,她卻拿出一疊相親照,強迫我就地挑幾名女生相親,我若不照章行事,就表示我大有問題,我若大有問題的話,那麼她就要削髮為尼,以謝我們駱家列祖列宗。」
  我口訥地問:「你……沒答應吧?」
  「我媽是演技派的,陸小芬是她的偶像,她一旦作戲起來,沒人能『爬』出她的手掌心。」
  我目一瞪。「你是指陸小芬?」
  「不,我是指我媽。」
  我緊張了。「所以你答應她了?」
  「對,這個週日台北兩場,下週末台南兩場,接下來的行程得問我媽才知道,看樣子得等到過完舊歷年才能從這場浩劫全身而退。」
  喝,還趕場哩!我的心頭被一塊烏雲籠罩住,卻言不由衷地道:「我預祝你相親成功。」
  「謝了,我若有好消息一定通知你。啊,我上司召見我得就此打住,答應我你會多保重,可別一心想瘦而搞壞自己的身子,划不來的。」
  我窩心地跟他道聲謝,一直到他收離線,我還持著話筒在桌前發呆。
  如果……這世界上有那種天靈靈地靈靈的仙丹的話,我的頭條大願是——願一八五先生的相親大會場場無疾而終。
          ☆          ☆          ☆
  一個月過去,一八五先生沒有打過一通電話進來,我惦記他提過的相親大事,幾番想掛電話去詢問他的近況,但又瞭解自己缺乏立場問他這種事,畢竟他只把我當普通朋友對待罷了。
  焦慮讓我心神不寧,以至於我逗留在六十五公斤多時不下的體重,竟在一個月內遽減五公斤,更訝異的是,我開始認真上網,去找網站上的電腦心理測驗;這在我還是一條四肢退化、腦部發達的抹香鯨時,根本不可能做的事,因為那時的我,上線的目的是購買成衣,若試穿有不合身者,再將原貨退回,省得去看售貨小姐的臉色。
  如今呢?我成了行動派,條條遵照指令行動,比如現在,我就在做一個內在美洩漏潛在性格的心理測驗。
  首先電腦問我滿不滿意自己的身材?開玩笑,哪一個女人會滿意自己的身材的?
  然後又要我跳題,說說我在意自己哪一部分?老實說,從頭到腳我都在意。可惜只能二選一,我當然點臀部那一項,選了以後又要我再跳題,接下來就前跳後統地兜個不停,直到我終於碰到一個大寫的英文字母C為止。
  原來我是C型的,自然簡單的真女人!
  怪怪,為什麼我一點都不這麼認為?我若真是自然的話,不會想盡辦法減肥,我若簡單的話,不會藏了那麼多不為人所知的心事。但既然統計數據說我是,我就姑且信了,且看下文怎麼說。
  基本上,我這型的女人是喜好追求自然、個性隨心所欲,卻有堅定的執著意念……在我看來,這就大有矛盾。
  我心上正起疑,接下來解析我這型女人的意中人時,可讓我瞪大眼了。文中勸告我遇上花心蘿蔔型的男人時,先不要以貌取人,因為對方不見得真就是空心大菜頭,因為「率真」是我天成的魅力、吸引人的本錢,但有一個原則得守,就是不能纏他太緊、把他通入死角,如果對方又是那種害怕一下子跳入婚姻墳墓,甚至嚴重到對長久關係過敏的話,保持適當距離是上上策。
  保持適當距離是上上策!
  咳!真有那麼容易辦到就好了。不過,這倒讓我打消聯絡一八五先生的意圖了。
  我跳出網站下線後,直接開起公事檔案夾,整理我的資料庫,這時我的秘書蘇敏敏將頭探進我的辦公室,嬌聲地問:「吳經理,可不可以跟你聊一下?」
  聊!我跟她這種腦容量開發有限的漂亮女孩有得聊嗎?
  我在心裡自問著,但還是將剛剪出形的頭髮往耳後一撥,戴上我的千年玳瑁眼鏡,瞄了一下桌上的行事歷,正要告訴她我沒空時,她人已滑著狐步來到我的辦公桌前說:「你到下班之前都有空,我進來前幫你注意過了。」手裡還晃著一隻先施的購物袋。
  一種匪諜就在我身邊的感覺毛骨悚然地爬上我的腦袋,我謹慎地瞄了她一眼,心想她對我的態度怎麼變得那麼多?不過,我還是帶著笑眼說:「我很幸運有你這麼盡職的幫手。」算了吧!連咖啡濾紙都要我去換,我要一個只顧擦指甲油的花瓶做什麼?「你想聊什麼?」
  蘇小姐坐到我桌前,語帶關心地說:「吳經理,你最近是不是病了,怎麼才四個月不到就瘦成這樣,蒼白得沒精神呢?」
  我瞄了一下六十公斤的自己,有點錯愕地看著她,支吾地解釋,「我沒病……只是改變飲食,多做運動而已。大家都說我瘦下來好看些,還給公司同仁添福利,起碼早上趕搭電梯時,超重警鈴不會沒事亂響。你覺得呢?」
  「喔!當然是好看些,只是我很擔心你營養不良,怕你減得太過,恐怕要得厭食症。」
  我現在總算見識到黃鼠狼給雞拜年的德行。我微帶笑意地跟她保證,「你放心,我有專門的營養師在替我操心,至於厭食症更是不可能,因為我餐餐都有吃,份量可能比你的還多哦。」而且,我不會像你一樣,跟男同事吃過一頓美食午餐後,又偷偷跑進廁所,用食指把半發酵的東西挖進糞坑裡。
  我把以上的話忍住了,畢竟她不值得我動怒。
  她似乎察覺到我話裡的不友善,笑一下,說:「那我就放心了。喔,對了,我那裡有幾件不合穿的新洋裝,都是名牌的,送你好不好?」
  「你那麼瘦,我穿得了嗎?」我滿足一下她的虛榮心。
  「那些衣服都是我較胖的時候買的,沒機會穿,丟掉很可惜。我知道吳經理有錢,不會窮到買不起一件衣服,這些天來你只穿舊衣,一定是你給自己下了一個目標,若不達那個目標,絕不添購衣物吧。」
  我老實地同意她。「你猜對了,我的確是抱著這樣的心態。不過我得辜負你的好意,因為你我身高差了七公分,可能不太適合。」
  蘇敏敏馬上說:「沒關係,我把衣服擱在這裡,你可以先試穿再說,若不合適,再還給我。」
  我懷疑地看了她一眼,先揣度她所打的算盤半晌,然後告訴自己區區幾件衣服而已,她又不可能在衣料上塗化學藥劑。也許她是那種只願和瘦子交朋友的女人。
  我剛想完,她馬上開口邀請我,「吳經理,今晚我和其他部門的女同事要出去玩,你要不要跟著來?」
  我搖頭。「謝謝,我家裡有事,得趕回家一趟。」
  「喔,真可惜。」她咬了一下唇,又開口了。「經理,我最近聽總機小姐提起,XX公司採購部的駱經理時常找我們,不知他們是不是又要找我們做廣告了?可是我沒聽廣告製作部的同仁提過,難不成有什麼商業機密正在進行啊?」
  哈!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原來蘇小姐如此三追四問,全是為了駱偉。
  我給她一個保證沒事的笑容。「商業機密?應該沒那麼嚴重吧!他只是偶爾來電幫他們的公司和我們聯繫感情罷了。」
  「喔!原來是這樣啊!經理你那麼忙,下次再有這種交際的電話的話,你直接Pass給我就好了。我幫你應付。」
  「好,下次有這種交際的電話,我一定轉給你。」
  「那我出去辦公了!」
  我笑著點頭,直到她跨出我的辦公室為止。我笑意一斂,目光一轉,直接掃到她擱下的袋子。
  好奇是女人的天性,我自然不例外。我禁不起誘惑,鎖上辦公室的門後,決定研究探索她留下來的三件洋裝,Armaru!Dior!Chanel!乖乖,每一件衣服剛好抵她一個月的薪水。
  衣服雖皆出自名家之手,可惜與我崇尚舒適的品味迥異。不過我還是試穿了一下,本以為衣料子會被我摸壞,沒想到穿來不僅合身,還舒服得很,我訝異極了。但想想其實這一點也不稀奇。若比體重我當然沒蘇小姐輕,但是我比蘇小姐高上七公分,就是這七公分讓六十公斤的我看來勻稱有形。
  我孤芳自賞好一會兒,電話響了起來,竟然是一八五先生打來的。
  他劈頭第一句便是,「最近好嗎?笑容還在吧?」
  既然他大方地問我減肥的進度,我也沒必要跟他裝傻。「還在,還在。你呢?女朋友別嫁後用掉多少包衛生紙了?」
  他乾笑了一下。「抱歉,一包也沒有,讓你失望了。」
  不知我敏感,還是神經質,我注意到線路的雜音很重,我想了一下,要他稍候,將電話擱在桌上,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拉開門把往外探,我看到蘇小姐手上拿著一支話筒,但光憑這點不足以控訴她在竊聽,因為她上班時幾乎都是拿著聽筒辦事的。她注意到我的出現,很快地笑著跟我揮手,我見狀自責一下,覺得自己誣賴她了,於是心虛地笑回去,掩門走回桌前,和駱偉繼續未完的話題。
  「怎麼?你是不是有好消息急著跟我炫耀啊?」我壓下逼迫性的口氣,輕鬆地問著。
  「你真神!怎麼知道我有好消息的?」
  我聞言詫異不已,人不禁呆坐於桌前,抖著喉音問:「你該不會真的找到你今生的新娘了?」
  「我今生的新娘!」他怪裡怪氣地重複我的話,彷彿新娘這個字眼兒跟洪水猛獸同義。「小姐你也行個好,我駱某人是放過洋的,要不是為安撫我媽,相親找老婆這種不開化的事,根本是我不屑為之的。」
  我鬆了一口氣,忍不住挖苦他,「那你不就真是『放羊的孩子』了?」
  他嘿嘿地笑了兩聲,不否認,「隨你怎麼說都成,只要別去跟我媽饒舌就好。」
  我會才是白癡!我心上的石頭墜地,整個人鬆懈下來。「你公事忙得如何了?」
  「喔,還不壞,我再裝一箱就可完成打包了。」
  「打包?」我不解地問:「為什麼打包?」
  「我找到新工作,跟公司辭職了。」他說得稀鬆平常。
  我卻不太能接受這個事實。「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有兩個禮拜了。難道我沒跟你提嗎?」
  「沒有。」因為他有一個月沒打電話給我了。
  「真抱歉,我該早讓你知道。朋友聯絡上我,提供一個管理咨詢的工作,甚至願意派我出國實習半年。我想這個機會千載難逢,多方考慮後決定換跑道。」
  「新老闆派你到哪裡深造?」我抑制住大哭的衝動。
  「紐約三個月,香港、上海、東京各一個月。」
  「喔!半年逍遙在外,還真令人羨慕呢。」
  他大概聽出我口氣裡的酸楚,安慰我,「嘿,別這樣嘛!是朋友的話到哪裡都是朋友對不對?我不會忘記與你保持聯絡的。」
  但他有可能因此在異地追上另一個女人。「我相信你不會的。」還哈哈大笑三聲給他聽。鬼才相信呢!
  「對,這樣笑才是我認識的吳念香。下個禮拜五晚上,同事幫我在TheDoor辦了一場離職聚餐,不知道你能不能抽出空來?」
  我遲疑一秒,猶豫不決。雖然我瘦了,熟人見我也紛紛誇讚我是一個大美人,但苗條軀殼下的我,本質上還是一尾缺乏自信的抹香鯨。太多的關注與詢問總讓我無所適從,光是想像他的同事們會以什麼樣的眼光打量我,就令我緊張。「嗯……那天我剛好有事。」剛好有事,一向是我的招牌詞。
  「不能挪下嗎?」
  「那要等我問看看才知道。」我跟他打著太極拳。
  「喔……」他光是一個音,就裊裊地拖了近三秒,才又開口。「你該不會交男朋友沒讓我知道吧?」
  「我?男朋友?」我很快地澄清他的懷疑,「沒這回事。」
  「承認也沒關係的。我也真是少根筋,你不可能吃飽沒事想瘦身……」
  「我沒有男朋友。」我截下他的話。
  但他沒放在心上,逕自道:「原來是你交了男朋友。這樣好了,就下個禮拜五,你帶他一起來聚聚……」
  這次我用吼的,「我說我沒有男朋友,你耳朵聾了嗎?」
  他總算閉上嘴了。「既然如此,你下禮拜五就得到場,要不然,就等於承認你有男朋友。」
  喔,他跟他媽有得拚!「我才不接受這樣低劣的勒索,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是的,我有男朋友……」
  「下禮拜五,六點,我在The Doors門口等你。若怕無聊的話,記得帶個伴來,男的女的都成。」他說完,馬上將電話掛了。
  我有一點氣,電話簡直就是被我摔上的。
  也不知為什麼我最近這麼容易上火、動怒,事實上,我發現自從我瘦了之後,想法變得刻薄,脾氣變得異常不穩定,說來就來,不比我胖些時來得有人情味。也許心寬真是會體胖,或者我該倒過來,說體胖後心寬才是!
  我脫下蘇敏敏的衣服往衣袋裡塞,大步橫過辦公室,將袋子放在蘇敏敏的桌頭,下著命令,「蘇小姐,請端一杯咖啡進來給我。還有,你敢在裡面吐口水、放健素糖或安眠藥的話,我會把你所有的不良紀錄抖到董事會去。」然後不理兩手掩著耳朵的蘇敏敏,調轉腳尖閃回我的老巢,大門一掩,療傷去。
  也因此,我沒去多想蘇敏敏為什麼會在我還沒發飆前就先知先覺地掏著耳朵。
  到後來,我才瞭解,原來是跟我摔電話的動作有關。
          ☆          ☆          ☆
  那天晚上我放我的營養師鴿子,提早到健身房報到,這四個半月來,我從一個沒人搭理的胖女,變成一個人人搶著搭訕與禮讓的靚女。這種天壤之別的待遇沒讓我得意,反而讓我對這裡的男人感冒,如果不是為了五十八公斤的目標,我根本不會踏進來,忍受男人打量我胸部的目光。
  我踩完腳踏車後,回更衣室找水喝,行動電話也恰好在這時響起。我本不想搭理,考慮一番還是接聽了。
  是我的營養師,來電提醒我沒按時赴約,並詢問我的體重。
  「六十二公斤。」我照我昨天量出來的成果,多報了兩公斤。
  她似乎安心了,再次提醒我,以我一七三公分的身高得出來的BMI(Body Mass Index)標準指數上限是二十五,下限是二十,而六十公斤是她建議我減重的最低限度,如果我再減下去,BMI指數少於二十的話,就算過輕有礙健康。
  本來我就不大鳥那個什麼BMI,偏偏我有職業病,心算不差,腦子自動起算。
  一米七三乘一米七三等於二點九九,再以二點九九除體重六十,算出來的指數大約是二十沒錯。但我的目標是五十八公斤,才不管指數怎麼說。
  我敷衍地跟營養師保證,「謝謝你的提醒,我會留意的。」但心中卻已把她當成阻礙我美夢成真的敵人。
  從現在起,只要有人嫌我瘦,都遭到我的白眼對待。很奇怪的,我的女性友人裡,只有李懷凝和我繼母曹靜香沒發表任何意見,而男性熟人裡,只有我爸和駱偉發表過不苟同的意見。這真是個奇怪的對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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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20:43: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禮拜五到了,我特別請半天假在家準備,午睡起來的第一件事,便是呆望掛在衣櫥上的黑絲洋裝,那是趙空姐陪我三撿四挑買來的。
  昨夜於精品店,我看中的是剪裁中規中矩、款式保守,但色系亮麗的衣服,但趙空姐全盤否認我的眼光。
  她以專橫的口吻對我說:「要黑的。」
  我才不想穿黑的,坦白告訴她原由。「黑的衣服我穿了快十五年了,我不想再當『黑姑娘』。」
  「聽我的話準沒錯,黑的好,因為黑色永遠不退流行,又能增加神秘效果,只要你穿上這件衣服,保證一堆男人站在你身後排隊。」
  我不要一堆男人,我只要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要剛好一八五,不能多也不能少,而且非得姓駱不可。
  我勉為其難地挑了一件細尖V字領的洋裝,把自己想像成楊林當年拍那支瘦身廣告的模樣,沒想到這樣趙空姐還是有意見。
  「你落伍了啦!現在都是要穿細肩、直平且低胸的衣服,要像『可兒』姐妹一樣沒有乳溝,平胸都快露出來了,卻還是能遮得好好的,所謂滑不上,也溜不下,別人睨不到,自己卻可一覽無遺。
  「那也得我是平胸才能穿出那種『可人』的韻味吧!」
  趙空姐瞟了我的胸部一眼,馬上中止我的得意。「念香,你已不再是C了。」
  我愣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的上圍,這才警覺趙空姐沒胡說,因為這幾日我的胸罩的確鬆動起來,難道這就是我藐視營養師的警告,不適可而止的報應嗎?
  專櫃小姐懂得看人臉色做生意,安慰我,「小姐,你這樣看起來很優雅的,有時候,大不如巧得適中來得好。」
  她真是太懂得顧客心理了。於是,我一口氣跟她買下五套衣服。
  昨夜興奮添購來的東西,如今躺的躺、掛的掛地被我擱在衣櫥裡,我竟然心生畏途,沒膽赴會。
  四點整時,有人來敲門,是李懷凝和裝扮妥當準備陪我出席的趙空姐。
  「該上妝了。」趙空姐將她全套的化妝用品往我書桌上一擱,要我坐在椅子上。
  令我大感意外的是,幫我化妝的人竟然是李懷凝!不是我對李懷凝的審美力沒信心,而是我對她太有信心了,但畫家和專業化妝師到底不一樣,我可不希望自己變成「阿達一族」裡那個有著詭異笑容的小女孩Wednesday。
  趙空姐大概看出我的恐懼,趕忙解釋,「你放心,孟宗竹學過化妝術,這是她的求生技能立一。」
  我聞言,眼睛不由得圓睜,對李懷凝刮目相看起來。
  四十分鐘後,經過李懷凝的巧手一點撥,我望著鏡子裡的那張臉,難以置信地問:「咦!這會是我嗎?」
  李懷凝不答腔,擺了一張招牌臭臉,直勾勾地盯著我。
  趙空姐給我打氣,「你百分之百是個美人胚。時間不早,趕快將衣服鞋子換上吧。」
  我照章行事,穿上衣服後,發現一件悲慘的事,我少一雙鞋!
  女人向來都是少一雙鞋的,即使鞋櫃裡堆了百來雙,還是少店裡的那一雙,但是不是我,我真的是少一雙鞋。
  「鞋?」趙空姐愣住了。「怎麼可能會少!!」在趙空姐的觀念裡,女人若沒多備幾雙像樣的鞋,根本就是不懂得善待自己。
  「我只有運動鞋,和上班時穿的低跟大頭鞋。」我不打自招地認罪。
  「那你昨天逛街時怎麼不提呢?」趙空姐比我還緊張了,「你這身小洋裝若沒配高跟鞋的話,根本是白搭了。你要不要試穿我的鞋?」
  「謝謝,但你忘了,你的腳小我兩號。」我提醒她。
  「李懷凝,你呢?」趙空姐衝到李懷凝面前。
  李懷凝單手托著香腮,面不改色地告訴我們,「我除了雨鞋和打坐用的草鞋以外,就是那雙被你們嫌棄的布鞋了。」
  趙空姐揪住我的手,就要往門外沖。「沒關係,念香,我們現在先趕到鞋店買一雙。」
  「何必那麼麻煩?」李懷凝老神在在地把我們叫回來。「與其裝扮得像一塊沒大腦的奶油蛋糕,不如將你高智商的特色表達出來。」她從我的衣櫥裡抓出一件最近添購的白色棉質襯衫,建議我套在小禮服上,再穿上我的真皮大頭鞋。
  我不抱指望地站在長鏡前,本以為自己會是一副拙相,沒想到效果竟是出奇的好!
  連本來不以為然的趙空姐都忍不住拍掌叫好。「啊!念香,這樣穿就對了,你手長腳長,也只有你才穿得上這種韻味。」
  我感激的睨了李懷凝一眼,她會意後聳了一下肩,說:「這沒什麼,我老媽總是這麼跟我說:『每個女人都有一雙所謂的玻璃鞋,只是常記不住要挑舒服合腳的那一雙穿』。我的是草鞋,趙燕麗的是三寸高跟鞋,吳念香你則是真皮低跟大頭鞋。」
  古人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如今我總算受教了,不過我卻還不想死,因為顛覆處女膜的大業尚未成功,小女子我仍需努力。
          ☆          ☆          ☆
  有趙空姐的陪伴,我的情緒異常穩定,但也只有在計程車上的那一段而已,抵達目的地,一下計程車,我才發現膝蓋以下直打顫,若非有趙空姐的扶持,我可能已跟一隻鱉一樣,四腳朝天地躺在人行道上。
  「已經六點十五分了,你見到一八五人影了嗎?」趙空姐嚼著我的耳根,像隻貓頭鷹似地左看右望著。
  「沒有,他大概還沒到吧……」我才開口,就有一個男人往我們這裡走過來。
  「往右邊看……那人要走過來了,他是一八五嗎?」趙空姐緊張地問:「不會吧!」
  我瞄了愈走愈近的對方一眼。「不是。」
  趙空姐大喘一記。「我很高興他不是,要不然我會嫉妒得要死。」
  我瞄到趙空姐發紅的臉頰,暗地笑了一下,看來趙空姐已篤定我的一八五上不了抬面就是了。
  「吳念香?」
  對方在我面前停下腳步,看看我又冷眼睨了一下趙空姐。
  以往趙空姐是我們單身公寓的發言人,只要跟男人交涉的工作都是她在做的,如今她卻像個大閨女,悶聲不響地杵在那裡瞪著對方。看來,趙空姐被眼前的男人給「電」到了。
  我鎮定地回答對方,「我就是吳念香,請問你是……」
  他面無悅色,卻自信十足地說:「我是駱偉的朋友張力,駱偉最近發生一場小意外,沒辦法久站,我代替他在這裡等你。這位是……」他打住話,注意到趙空姐的臉色不對勁。
  「這是趙燕麗小姐,我的……」我話還沒說完,忽地感覺有重物往我身上傾,這才瞭解趙空姐的身子竟軟綿綿地往地下垮。
  我與這名叫張力的男子及時托住趙空姐,挽救她跌成狗吃屎的惡運。
  趙空姐整張臉通紅,喃喃地說:「念香,對不起……」
  「沒關係的,我們進店裡找個地方坐一下就沒事了。」我安慰她,一邊吃力地撐著她的身子。但這個叫張力的傢伙跟我的一八五差不多高,他雖然也扶著趙空姐,但趙空姐整個體重幾乎都是壓在我肩上,讓我跟不上對方的腳步,到最後,張力先生決定把趙空姐整個人接收過去,攔腰一抱地領在我前頭,速往店門走去。
  他幫我們找了一個隱在角落的小木桌,替我們端來兩杯飲料後,言明自己尚有事得辦,便逕自離去。
  我擔憂地看著趙空姐,「怎麼了?你若不舒服怎麼不早說,我不會強迫你陪我來的。」
  「不是……不是不舒服……」趙空姐喘了一大口氣,往張力的方向偷瞥一眼,見他身邊有幾隻性感小貓,輕聲細語地問我,「念香,你相不相信一見鍾情這回事?」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跟剛才那個冷冰冰的……不會吧!對方似乎是那種很冷漠,不把女人放在心上的男人。」我一想到與那個張力一見鍾情,身子忍不住發抖。
  我並不是趙空姐,她也許受夠了哈巴狗型的男人,轉而對酷男產生興趣。
  但趙空姐也不是我所想的單純,她咬著唇,認命的說:「你沒說錯,他似乎就是那種人,所以我沒打算讓自己的心事讓任何人知道,除了你以外。」
  「我保證不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現在,你要怎麼辦?」
  「我喝完這杯飲料後就正常了,屆時我再到吧台逛一圈,我相信以我熟練的交際手腕,受歡迎的程度不會亞於他。」
  在我聽來,趙空姐的話似乎帶了一點下賭注的意味。
  「需要我陪嗎?」我問。
  「不用……喔哦!又有一個帥男朝咱們走過來了。哇!念香,你今天似乎艷福不淺,老是招引美男子,嗯,真是帥呆了……不幸,他腿上打了石膏,要以實際行動享受魚水之歡,可能會殺風景。」
  「說什麼啊!」我嫌趙空姐話說得過火,襯她一眼後,回頭探了一下。
  沒想到駱偉本人已站在我面前,他身著棉衫和一件裁了褲管的牛仔褲,兩手拄著枴杖,上了石膏的右小腿在低空中晃。
  我眼光放低,擔憂地看著他的傷處,他則一臉詫異地將我五十八公斤的身段從頭打量到腳後,不可置信地輕喊我的名字,「念香!」
  啊!梁山伯發現祝英台女扮男裝也不過如此吧!我克制自己別往他身上撲,但仍不可免地笑出聲。「呵呵呵!你的腳踝怎麼弄的?真奇怪?呵呵呵!」天啊!我可不是幸災樂禍,我根本是太緊張才會如此語無倫次。
  「禮拜天回南部老家,騎機車時被人撞翻,車身壓到小腿才如此。」
  聽他這麼解釋,我的腦海裡浮現腿長腳長的他騎著五十西西的兩輪車樣子。
  「呵呵呵!你運氣不好真倒楣。」老天,吳念香,別這樣子笑,你比蘇敏敏好不到哪裡去,再笑的話,一手掐死你自己吧。
  他似乎沒見識過我的失態,大眼猛膛地打量我,直到他自己意識到僵局後,才跟趙燕麗互打招呼,在徵求她的同意後,把我拖到另一個角落說話。
  他劈頭第一句就是責難。「你這樣太過份了。」
  「我?過份?」如果我能控制自己不在他眼前失態的話,那麼就表示我也能控制自己不去愛上他,「我哪裡過份了?」我穩住笑容,強迫自己回復到以往的平靜。
  「才多久不見,你一下子瘦到這地步,小心身子不堪負荷。」他的口氣並不激進,但是眼神卻透露出一件事,此刻的我讓他很不舒服。
  我沒想到他對我減重的事會這麼反對!我覺得自己這幾個月來的努力都白費掉了。
  他沒對我的蛻變感到驚艷,只有反感。現在不只他一個人不舒服了,我也是,而且得加上一句,我簡直不舒服到極點,想狠槌他一頓!!
  「身子是我自己的,我知道怎麼做對自己最好。」我不客氣地以言語跟他挑釁。
  他不答腔,只是撐著枴杖站在那裡瞪我。
  身體上,受傷的人是他,但在心靈上被狠鞭一頓的人是我,我知道他心裡是怎麼揣測我的,愛慕虛榮!
  哈!如果他真是這麼想,那麼他就錯得離譜了,我不想再自怨自艾地過下去。
  以前我是胖,胖其實沒有錯,錯在我自欺欺人,自已騙自己很快樂。
  如今我要享受一切的「方便」,只要我上街,隨便我要穿什麼樣的衣服,都不用擔心沒有自己的Size可買,同理可證,只要我到公共場合,隨便我要挑什麼樣的人聊天,都不用擔心自己登不上抬面。
  「對不起,如果你沒好話可說的話,我要回我朋友那裡了。」我揚首,傲態與一隻驕傲的孔雀無異,到後來我才知道自己根本是一隻上了砧板的硬頸雞。
  「請便。」他冷淡地說完後,頭一甩,笨拙地將身子轉向,一拐一拐的離去。
  我淚眼汪汪地看著他的背影,低咒一句,因為他竟連甩個頭都能帥得一塌糊塗!
          ☆          ☆          ☆
  趙空姐見我的臉色陰沉,聰明地不發問,只挽著我上吧台點飲料。
  不用三分鐘,一票男人挨挨蹭蹭地圍上來,硬要湊著聊天,其中有不少是駱偉的同事,他們沒有認出我,只認定我和趙空姐是來這裡尋找刺激的。阿麗與阿香成了我們兩人的代號。
  「阿麗……你在XX航空服務是嗎?我想我大概跟你搭過同一班飛機哦。」
  趙空姐抿嘴笑了笑,「有可能。」不過沒告訴他,她是座艙長,都是在頭等艙服務的。
  「我還認識你的一個同事哦!」
  趙空姐煽著睫毛,不怎麼感興趣地說:「真的嗎?叫什麼名字?」
  「我只知道她的英文名字叫Ally。」
  趙空姐聳了一下肩,「今年剛報到的新人裡,光是這個名的就有三、四來個,我不太清楚你認識的是哪一個。」
  對方不知如何接口,轉頭問我,「漂亮的小姐,你呢?」
  「我?不,我不叫Ally。」
  他笑了一下,搖頭解釋,「我是問你在哪一行高就?」
  「喔!」我心不在焉,思緒還是繞在駱偉身上,順口敷衍,「會計。」
  「兩位小姐要不要加入我們?」有一個男生比了一下駱偉和張力所在的角落。
  我與趙空姐瞄了一下後,異口同聲地說:「不,但歡迎你們加入我們。」說完,我們各端著自己的飲料找了一張桌子落坐,駱偉那一桌的人數自動減半,朝我們這一桌湧進。
  一時之間,我們被七、八個人圍繞住,趙空姐負責聊天,我因為對話題不感興趣,當有人建議玩牌時便自動湊過去看熱鬧,直到有人邀我加入,我才坐上牌桌。
  乖乖!要在以前,都是叫我閃邊站的,當真成了美人後,際遇差那麼多?
  那究竟駱偉是看我哪裡不順眼了?
  不管他,我就是要高高興興地玩給他看。所以當我玩心臟病該尖叫時,我會叫得特別大聲與高興,因為我不信他能關上耳朵拒聽。我想他是聽到了,因為我注意到駱偉和他的朋友有時會朝我們這桌望過來,但是目光都不會久留,之後就是撇過臉去,猛灌柳橙汁,直到他臉色發黃為止。
  如果趙空姐跟男人嬉笑怒罵是為了引起張力的注意力的話,那麼她和我一樣失敗,因為那個叫張力的傢伙根本沒把目光調過來一次。
  不到十點半時,我便感到極度無聊,與趙空姐對上眼,知道她跟我心有慼慼焉後,準備走人策略,「對不起,我們用一下洗手間。」
  十分鐘後,我們從洗手間出來後,直接往側門出口走去,令我訝異的是,駱偉與他的朋友張力竟然就擋在那裡。
  他舉步維艱地走近我,刻意保持距離,語帶誠懇地問:「念香,我們能不能私下談談?」
  「趙空姐見我久不答腔,自動地走到暗巷的另一個角落,刻意避開張力。
  我見到張力端了兩杯咖啡往趙空姐那裡蜇過去後,才將注意力放在駱偉身上,他搖晃的身子讓我不由自主地上前攙扶他,他很快地跟我道謝以後,馬上補了一句,「對不起,我方才是過份了一點。但請你務必瞭解,我是真的關心你的健康。我覺得人若失去了健康,所有的快樂與幸福都是短暫的。」
  我想了一下,覺得他的確是站在一個好朋友的立場關心我,但是為什麼我覺得還是不夠呢?我並不想當他的知心純異性朋友,我想跟他分享我的世界,我的一切!
  天知道我多想當他的情人,能像安安那樣給他疼,讓他心醉神迷,讓他一天一刻一秒沒有我就不知如何過日子。然而,我知道那個一天一刻一秒沒有他便不知如何自處的人是我!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做自己了。
  我把心中的絕望隱下來,輕聲問他一句,「你覺得我瘦下來好看嗎?」
  他稍停了一下,無奈地點頭,「很漂亮,你漂亮得像是從光鮮雜誌上走入現實世界的封面女郎,讓人無法逼視。」
  我愣了一下,不知該作何反應,眼角掛著淚,只能說:「謝謝。」
  他見我掉淚,目光一瞠,隨後面帶愧容地費力挪出他的手輕拍我的腦袋,大手順著我光滑烏黑的發,停在我的頸窩上。
  也許他察覺到自己的動作超出友誼之緣,他不慌不忙地將手撤去,身子也挪開了好幾寸。
  他傾著頭,觀察我臉上的淚痕,「我們還是朋友嗎?」
  我抹掉淚,擠出一個笑咨。「當然,除非你不想。」
  他鬆了一口氣。「好,我過幾天辦理完交接,擺平公事後再打電話給你好嗎?」
  「好,那麼……我等你電話。」我說完,往趙空姐走去。
  趙空姐一臉鐵青,讓我瞭解她和那個張力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可憐的趙空姐,除去我爸那一次,這大概是她頭一次主動看上一個男人,可惜對方並不積極。
  趙空姐拉著我的手就要離去,張力輕聲地追上來,喚住我,「吳小姐,等一下。」
  「什麼事?」趙空姐老大不客氣地擋在我身前,替我應聲。
  「事關駱偉。」他講話一點也不囉唆,挑明道:「駱偉表面上看來主動積極有自信,但他骨子裡其實有一點害羞,尤其他之前感情曾不太順利,讓他對愛情抱持了消極的態度……」
  「所以?」我探出頭,自趙空姐的右肩凝視他,等他說出下文。
  張力面無表情地說:「所以太美麗的女人會讓他發慌、無所適從。」
  我愣住了,瞄了站在遠處的駱偉一眼。「你們是同一家公司的?」
  他這才搖頭笑了。「不是,但等他換了新公司後就是了。」他說完,突然睨了趙空姐一眼,遞過一張名片給她,「請多多指教。」言下之意就是暗示趙空姐,若她改天無聊需要人解悶的話,找他就是了。
  趙空姐沒伸出手,反而瞇眼一笑,不客氣地回他一句,「先生自己留著剔牙縫吧!」話畢,她氣急敗壞地將我拉往大馬路招車,在我還來不及跟駱偉揮手前,將我推進計程車,像逃難似地離開這個令人不舒服的地方。
  我這才見識到趙空姐也是有原則,不隨便跟人走的。
          ☆          ☆          ☆
  接下來的兩個禮拜,我是抱著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焦慮心情守在電話身側的。
  以往我的行動電話都是處於休眠期,有人留言我才回話。現在則是處於緊急戒備總動員期,我甚至連開高層會議都偷偷帶了進去,可惜沒人撥過一通話進來過,即使是留言也沒有,不太尋常。
  當我必須離開辦公室時,回來後會特別用心地翻看留言紀錄,但等待的心情總是落空。
  漸漸地,我開始質疑對方的誠意。
  漸漸地,我開始否定自己起來。
  漸漸地,我不確定我瘦身的理由何在?
  我想打電話去盤問他為什麼不信守諾言,但「沒立場」這個字眼把我的行動絞死了,於是我告訴自己,再耐心等吧!
  又過了一個禮拜,我經過蘇敏敏的辦公桌時,無意中聽到她和友人的對話。「……那個一八五又跟別的女人勾搭上了……我才沒胡思亂想,我這次是有證據在手的……好,下班後我拿給你看……」
  我若無其事地走進我的辦公室,門一掩上後,卻焦躁地四處走動。我壓根兒不相信蘇敏敏的任何話,除非駱偉勾搭女人時讓我親眼撞上。
  我不管自己多沒立場,正想拿起電話找他問個一清二楚時,門板傳來清脆的敲門聲,我慌張地丟下話筒跌坐進位子後,蘇敏敏不等我應聲,拿了一份公文直接闖入。
  「吳經理,上面交代這份公文是急件,你得馬上過目一下。還有,這裡有一束署名給你的捧花,我幫你簽收了。」
  她說完話,一束玫瑰花也重重地砸在我的辦公桌上,花上的卡片彈到我的裙子上。
  我不解地看了蘇敏敏一眼,見她笑得詭異,心不由得往上彈跳。會是他嗎?我雀躍地問自己。
  我忍下瞄卡片的衝動,公事公辦地問蘇敏敏,「我不在的這段時間,有人撥電話進來找我嗎?」
  她搖搖頭,說:「沒有。」言明自己還有事得辦後,高跟鞋一轉,直線扭了出去。
  她人一消失後,我趕忙地將小卡片湊到眼前定睛看個仔細,除了「給美麗動人的你』這七個字以外,只有一個屬名。那個屬名不是「駱」,也不是「偉」,而是「史丹力·魏」。
  媽啊!史丹力·魏!
  他不就是我們公司的小開嗎?年不過二十八,就結婚三次,離婚一次,另外兩次是因為老婆皆早逝!而且最令我防衛的是,他跟我老哥是拜把交的,兩人都性好漁色得很,他……他送我花有什麼企圖?竟敢說我美麗動人!我美麗動人也不干他的事!
  想想以前他對還是胖怨女的我的那種敷衍態度,再想想他盯著公司稍有姿色的美眉猛瞧的那種色迷迷嘴臉,瞭解他把目標轉到我身上的念頭令我惶恐,不待思索,直接將花一頭栽進我的碎紙機裡,確定花葉被攪到不留全屍後,才安心地掀開公文辦公。
  公文夾裡有一張倒放的照片,照片裡是一對擁吻的情侶,我蹙眉看著倒影一秒後,心猛抽一下,然後慢慢地將照片調正,等我確定照片裡被一名熱情的女人貼著吻的男人是駱偉時,我整個人都快瘋了。
  難道這就是蘇敏敏口中的證據!
  不管蘇敏敏是有心還是無意,我質疑著她將照片夾著公文送進來的動機,直到我認出駱偉身著棉衫牛仔褲、撐著枴杖時,才轉而注意到照片的背景是發生在The Doors那家PUB裡。這似乎說明了一切,一切都是發生在三周前我與趙空姐翩然離去之後!
  他的手竟然就搭在對方光滑帶挑逗的裸肩上,而且一副要為對方卸除衣衫的態勢!在公共場合裡,他怎麼可以如此……如此的不自重!
  嫉妒焚燒著我的理智,我將公文夾啪嚓地用為闔上後,毫不思索地拿起電話找他理論。
  我要問他,為什麼這麼假道學!
  我要問他,是不是有女人倒貼,他一律來者不拒?
  我要問他,為什麼他能滑頭得像一頭狐狸般,卻看起來那麼老實?
  我要問他,他憑什麼想說廢話時就找我倒垃圾,不想說話時卻對我置之不理?
  「請幫我轉採購部的駱經理。」我冷著口氣對著話筒道。
  「我是駱偉,您哪位?」他在話筒的那一頭遲疑半秒,不大確定地問:「念香?」
  「沒錯,我是吳念香。」我非常公式化地道。「我以為駱先生會撥電話給我,想來是我弄擰你的意思,會錯意了。」
  他急忙地解釋,「不,你沒弄錯,我是說過要聯絡你,但是……」
  我很不客氣地插入一句,尖酸地指責他,「但是大情聖你忘了,你忙著跟女人拍施,忘了跟你所謂的純異性朋友保持聯絡。」
  話簡那一端突然靜悄悄,五秒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開口時已不若先前那般急於解釋,反而學著我的口氣,冷冷地問:「是又如何?」
  他沒對我大吼,「你管不著!」還真是奇跡。
  我一時找不到話頂回去,急中生智,順口問他,「你該沒忘記你欠我一個恩情吧!」
  「當然沒忘,你想到有我能效勞的地方了嗎?」
  吳念香,你不是老說施恩不求報,現在竟敢回頭厚臉皮地跟他扯這件事?更何況,跟他串上線那次根本談不上恩,是命運,對,是命運沒錯!是他命背運不好!
  我調整好心態後,用力掐住話筒說:「想到了。」
  「那就說吧!」他的口氣聽來根本就是興趣缺缺。
  「我怎麼說,你就怎麼做,是不是?」
  他沒跟我掰那一句老掉牙的「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之類的話,只簡單地給我一個「對」。
  「好,」我鼓足勇氣,盡可能地讓自己聽來很含蓄,「我希望你能陪我過一夜。」我停止呼吸,凝聽他的動靜。
  有十秒,他沒發出任何聲音,直到我輕率地對著話筒喊,「怎麼了?你才剛答應我,現在就想反悔了嗎?」
  「我沒說我不想『做』啊!!」他冷冷地諷刺著,「我只是不太清楚你所謂的過一夜是什麼意思?散步過一夜呢?還是跑步過一夜!上夜館子吃到肚撐翻不了身呢?還是上健身房過一夜?」
  他什麼意思?他在諷刺我嗎,他大嘲笑我努力減肥的傻勁嗎?
  我突然覺得我這半年的努力都是自費心機的,我還是六個月前的我,那尾自卑、缺乏信心與笨重的抹香鯨。我不懂自己為什麼傻到撥出這通電話自取其辱,我跟他本來就只是晉通朋友,他沒理由將我放在心上。
  「吳念香,你倒是說話啊!」他催著。「我這個精靈道行不高,只能讓人心想事成,要我讀心我可『做』不來。」
  他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那一個「做」字?
  我歎了一口氣,找了一個台階下,「算了,就當我在嚇你好了,我們之間到此為止,今後井水不犯河水。」
  「同意,但也得等到我們『做』了。才算有個了斷!」他擺明是要我騎虎難下。「這樣吧,選日不如撞日,就今晚,方便嗎?」
  啊!我愣了一下,三秒後才瞭解他這個「方便」指的是兩種情況。一、問我是不是處於生理期,二、問我是不是處於危險期。
  我還是個黃花大閨女,這種事怎能跟人啟齒,於是我不答腔。
  「那麼就是方便了。」他逕自下判斷,接著要我記下他租屋的住址。
  我一邊抄一邊問:「你不怕我日後去騷擾你嗎?」
  「我再幾天就要出國了,日後有麻煩也是房東的事。」他那口氣彷彿連天塌下來都不在意。
  原來如此,兔子從不吃窩邊草的,除非它們準備出遠門。
  他報完樓號後,繼續解釋路徑,以防我迷路、走丟。「樓下大門應該是敞開的,如果不是,你用力推就行了,進門直接到頂樓,左邊那一戶就是了。我住的那一區巷子多又雜,你確定你找得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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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20:44:18 |只看該作者
 「找不到,我不會笨到不去找人問。」我一邊做記號一邊問:「你最近有再奉母之命去相親嗎?」
  他沒回答我的問題,只冷淡地回一句,「我的事不勞你費心。」
  我充耳不聞,繼續問:「那你的腿傷好點了嗎?」
  我以為他又要說,他的事不關我的事,沒想到他客氣地說:「謝謝,好多了,起碼不必靠枴杖了,」然後很快地補上一句,「今晚七點,過時不候,還有,記得帶一瓶陳年高粱來。」
  「陳高?為什麼?」我不解。
  「我提供過夜場所,你提供酒,這才有氣氛。」
  「要氣氛,香檳不是更好嗎?」
  這回他大概是被我激怒了,因為他的話是從牙縫裡迸出來的。「你想多花錢隨你意,總之你若沒抱一瓶酒來,今夜就免談!」拜拜一撂,線也隨之收了。
  我靜坐桌前,倚著話筒發呆,直到我聽到第二聲的收線音輕微地從話筒間傳來後,我才明白,這條線路已被竊聽多時。
  我真想衝出去把蘇敏敏吊起來逼供一番,追問她用意何在,但想想,我從以前就知道她不是個行事有分寸的人,竊聽又如何?她不可能有什麼反動陰謀的。
  下午兩點多,我從黃副總的辦公室走出來,經過總機小姐的桌子時,對方告訴我蘇敏敏家裡有急事請假回家,我甚至安慰自己,這樣最好,免得我當眾給她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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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1-19 20:45:3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我抱著一瓶陳高,佇足於駱偉位處饒河街夜市附近的舊式公寓前,見半生銹的鐵門掩闔著,於是照著他的指示用力推開門,踏著黑暗的階梯直上頂樓,面對一戶缺了扇防盜功能的木門好半晌,確定自己的表走到七點整時,才敢去壓門鈴。
  一聲兩聲響過竟沒人應門,我高昂的氣勢一洩而光,忍不住愁眉抱著酒瓶坐在階梯上等待,每隔五分鐘就去壓一次門鈴,試過三回仍是無人前來開門後,才失望地走下樓,步行至街口,見到一個垃圾桶,未經思索地將整瓶陳高往桶裡投進去,垂首往大街信步游去。
  走不到十來步,一輛計程車在前方十公尺的慢車道上緊急停靠,我見有人推門下車,當機立斷招手示意司機等我,當我趕上去時,才發現下車站定的乘客竟是一八五先生。
  他身著筆挺的西服,左腿的褲管卻被截去一段,右肩上扛著一個不輕的箱子,微拖著蹣跚的步伐向我走來。
  我站在人行道上,與他面面相覷,怔然地瞪著從箱子裡冒出頭的果菜青蔬後,似有領悟,一刻鐘前堆積在我胸前的不滿與憤怒都在轉眼間煙消雲散了。
  「小姐要搭車嗎?」司機探頭扯喉問道。
  我聞言迅速瞄了一八五一眼,見他也是挑眉詢問的模樣,考慮一秒馬上對司機搖頭。
  司機好風度,招手表示沒關係後,油門一踩,揚長而去。
  「嗯……」我不自然地對一八五先生露齒一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來不過份責難,「我想也許我記錯時間了。」
  他搖頭,單腳蹬上人行道,直率地說:「你沒記錯,我把我的車脫手了,因此沒抓準時間,讓你久等,真是過意不去。」他的口氣聽來和藹可親多了,不若電話上那般冷漠。
  「你行動不便還上超市買菜?」我問。
  他點頭,「冰箱空了好幾天,總得喂點東西進去。」
  「箱子讓我提好嗎?」我想接下他肩頭上的箱子。
  他微扭身不讓我碰箱子,還警告我,「裡面有我從公司帶回來的書,挺重的,你大概扛不來。」
  我想也對,於是輕拍自己的肩建議,「那麼讓我扶你走回家好了。」順便補上一句玩笑話,「當然,如果你不懷疑我乘機吃你豆腐的話。」
  他澀然道:「你這話說反了吧?」但沒拒絕我的好意,只斜睨我一眼。
  我從他的眼裡看到一抹抑制的笑意,心裡釋懷了不少。
  一路上,我們皆沒開口,兩人的心算是貼得最近的一次,但是我卻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十五分鐘後,我再度重返他的公寓,面對狹隘黑暗的樓梯,我才知道要把他這個大個子拖上去,不是簡單的事。
  於是他把鑰匙遞給我,建議,「你先上去,這箱東西我分幾回提就好。」
  我把鑰匙遞還給他。「不,還是你先上去,由我來處理這箱東西比較好。」
  這樣來回兩次,他右知道我擔憂他腿傷的心情,他認輸地說:「好吧!我們一起上樓,但你得多擔待些了。」
  他將重心顧在我的肩頭,我則是摟著他的腰拖著他上樓。這一段路上,我的念頭一直放在他受傷的腳上,倒忘記他曾經讓我心神不寧過。
  在費盡一番力氣後,我們終於抵達他的寓所,我喘著氣地望著他冒汗的額頭,見他將箱子放在陽台上的一張躺椅,情不自禁地問他,「你還好吧?」
  他沒答,反而起身拂去我耳鬢邊的髮絲,吐了一句讓我雙倍意外不已的話。「你苗條歸苗條,但還更是力大無比!」隨即快速地在我唇邊落下一記比蜻蜓點水還輕盈的吻後,理直氣壯地問:「我的陳高呢?」
  我啞口無言,支吾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頭,「在……在……巷口7-11的垃圾筒裡。」
  「說還在金門的酒廠不是更好。」他以為我又在開玩笑,「忘記帶你直說無妨,念在你拖我上來的恩情,我不會把你趕出門的,但在進到我的寒舍之前,我想澄清一件事。你最近換過行動電話嗎?」
  我不解地看他一眼,搖搖頭,心情根本還沒從那一記震撼的吻回復過來。這該不算我的初吻吧!因為我連回吻他的機會都沒把握住。
  他從口袋裡取出行動電話,問:「那可以請你再報出你的行動電話號碼嗎?」
  我依言照辦,他則謹慎地鍵入我報給他的號碼,之後他機子直接往我耳際湊過來。
  我聽到電腦語音系統從他的行動電話傳出,直接轉到我的留言信箱後,感到訝異不已。
  「我的行動電話這三個禮拜以來都是開著的,我查了好幾次留言信箱也沒收到半句留言,而且我的行動電話根本就沒有響。」我掏機仔細檢機過後,才發現一件恐怖的事,「我的行動電話號碼被人偷偷摸過了!」
  他沒跟著我大驚小怪,反而側眼看我,「你確定不是因為你想躲避我,所以自行換過號碼?」
  「我才不會做這種事?」
  「那會是誰那麼多事?」他一臉荒謬地笑看著我,好像我是從瘋人院出來的。
  我在心裡氣急敗壞地喊,當然是蘇敏敏啊!可是我沒證據,只能搖頭,「我是受害者,怎麼會知道?」
  「那你大概也不知道我打過快二十通電話到你的專線過,」他繼續說:「很奇怪地,都是貴公司的總機小姐在接聽,每次轉接不是你不在,就是開會去了,再不然就是占線中,我留言請你回話的結果都是沒有下文,而你竟一口咬定我這三個禮拜都在跟別的女人拍拖?」
  「你沒有嗎?」我小聲地問他,睨見他猛地拉下的俊臉後,才唉聲歎氣地跟他道歉。「對不起,我想我下午錯怪你了。」我想跟他解釋自己與蘇敏敏之間的情結,但總覺得電話被竊聽,號碼與專線被人擅改這幾件事不能混為一談。
  「下回你若有任何疑慮,請找我求證。」他說完,從箱子裡抱了兩瓶酒遞給我後,直接推開鋁門窗往廚房走去。
  我望著他蹣跚的背影,瞄了一下他塞給我的酒瓶,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兩瓶粉紅泡沫香檳,傻傻地問他,「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他的聲音從裡頭傳來,「你可不可以幫我幾個忙?」
  我飛奔似地來到廚房站在他旁邊,問:「什麼忙?」
  「我換衣服時,可不可以請你將香檳丟到冷凍庫降溫一下。」
  我馬上照辦,開了三次冰箱門總算找到位在最下層的冷凍庫,一八五先生也換上一身短褲與T恤回來了,我誠懇地問他,「還有呢?」
  「有沒有用刀切過菜?」他問。
  我謹慎地告訴他,「我切過皮蛋豆腐。」那是我在美國讀書時最常吃的一道招牌懶人菜,因為只需淋上醬油和灑上肉鬆就好,配干飯與稀飯是兩相宜。哦,差點忘了提,我不是用刀切的,是用線。
  但駱偉似乎很滿意。「太好了。不介意當我的二廚吧!」
  我眉一擰,好驚訝,「你會做菜?」
  他好笑地看著我。「我從青少年起就來台北求學了,不自己學著做,恐怕要餓死。」
  我也是啊!可是為什麼我就學不來做菜!但為了能當他的二廚,我隱藏自己遠庖廚的弱點。
  「這裡有一件圍裙,你披上吧,免得我炒菜時油漬濺到你。」
  我還來不及反應,一件Hello Kitty圍裙就往我頭上罩過來,他甚至順手在我業已纖細的柳腰後繫上一個活結。天啊!他這個動作也太不經心了吧!讓人有一點吃不消。
  我靦腆地對他一笑,問:「介不介意我問一個問題?」
  「請問。」他將食物從箱子裡一一取了出來,送至砧板,一粒中型洋蔥和八顆鮮紅的番茄請我切塊。
  我研究那個洋蔥數秒,不知如何下刀?「這件圍裙是你第一任女朋友留下來的嗎?」
  他搖頭,從我手中接過洋蔥和番茄,一一示範給我看後,才說:「不是。這是我媽留下來的,我以前的女朋友不擅家事,所以被我媽賺沒用。」
  我一聽,趕忙用心切番茄,後來聽他補上一句,「但我喜歡我未來的老婆不擅家事,起碼我下廚時,她不敢批評我的手藝不佳。」於是,我又心安地放緩我手中的刀。
  我將洋蔥切成不規則的丁狀,又淚眼汪汪地將番茄分屍,心懷好奇地問:「你打算煮什麼?」
  「意大利海鮮面。」
  他將鍋碗瓢盆全部各就各位後,蒜頭一壓,快刀斬成末狀與碎洋蔥一起丟進不沾鍋裡,五分鐘後再丟番茄進去熬成番茄醬汁,同時間將奶油丟進另一個熱鍋裡,奶油一溶後馬上邀請生猛海鮮下去爆跳一番,白酒一灑,鍋蓋一壓將火轉滅後,不慌不忙地將一把意大利面丟進加了鹽的滾水鍋裡,接著兩臂一搭,閒閒地回眸對我笑。
  「差不多了,只要再等八分鐘,菜即可上桌。你想不想到客廳稍坐一下?」他說,嘴往客廳那頭一努。
  才不想!看一八五先生炒菜是一種視覺、味覺的雙料感官享受,但我的眼睛被洋蔥熏得難過,於是點頭卸下圍裙遞還給他。「既然主人這麼說,我就不在這裡礙事了。」
  來到客廳後,我挑了雙人椅落坐,轉著兩眼打量室內陳設,基本上就是很男性化的傢具,巡過一回後,我的視線定在陳列櫃上的一塊石頭,那石頭黑到幾乎發亮,誘人神秘的光澤讓我忍不住湊上前瞧個究竟。
  嗯!是一顆被風化成鵝卵狀的黑色大理石。
  「你手上捧著的是我的大老婆,高中畢業旅行時從花蓮撿回來的。」
  我被他的聲音嚇了一大跳,連退了兩步,瞄了一眼他口中的大老婆,問:「你養了快十年了吧?」
  「正確的說,是十一年又三個月上。」他上前,隨意地將手往棉衫上抹兩下,才取過黑色大理石,摩掌幾回後,呵護有加地擱到我手上。
  一股暖意從我的掌心順著血液擴散出去。他如此大方地將他的「大老婆」引見給我認識,我也對他透露我心裡的一個小秘密,「我小時候也養過一顆石頭,是我外公給我的,那鵝卵石很尋常,淡水河邊隨便撿都強過它,但我卻視它如珍寶。」
  「可惜我出國唸書時忘記帶走,回國探親時卻怎麼也找不著了。我想,它大概是被我母親清掉了。」我很少在別人面前埋怨我母親,這大概是多年來的第一次。
  他見我對黑色大理石愛不釋手,順手取下櫃上另一顆白色鵝卵石,送到唇邊呵一口氣後,抓起衣角輕拭幾回,轉遞到我面前。「既然碰到一個有經驗的養石人,你非得收下這一顆不可。這一顆是我的小老婆,最後一任,自從有『她』之後,我亂撿石頭的嗜好也戒掉了。」
  也就是說,這一顆才是他的最愛。瞭解這一點,我馬上拒絕,「這怎麼成?」
  他好笑地反問我,「怎會不成?我就要出國了,雖然只有半年,但聽了你的故事,我還真怕我媽趁我出國時,將這些石頭清掉。」
  那代表我有好些時日見不到他。我望著白石,心裡總覺得石頭在他手上比在我手上來得有生氣。如果這顆石頭真有靈性的話,可要開口怨歎他了。
  我撫著樸潤的石頭,建議著,「那我幫你照顧好了,等你半年回國後,再找我拿。」
  他聞言無可無不可地聳肩,大方地說:「隨你意。但你日後若改變主意,『她』隨時隨地是你的。」
          ☆          ☆          ☆
  「隨時隨地」這四字他說得很輕鬆,卻令我的心情沉重。因為我知道一旦出國後,他會如斷線風箏一般,隨時隨地都不可能是我的。我現在才知道「屬於我的」這個獨佔字眼在得不到手時最為強烈。
  我斯文地捲著他為我煮出來的海鮮麵條,強顏歡笑地稱讚他的手藝。
  撇開我低落的心情不談,這意外的一餐其實算得上有趣。
  一張木桌兩個人,他坐頭,我踞尾,桌上沒有羅曼蒂克的花束與芳香臘燭,有的只是眼前兩副不中不西的盤子與叉子,香檳汽泡在高腳杯裡不停地往上怒冒著,進食二十分鐘後,我酒過三杯,盤上的面還是維持在二分之一左右。至於他呢,恰恰相反,他輕鬆解決兩盤面後,酒杯裡的香檳卻還是八分滿。
  我瞪著自己盤裡發紅的麵條,他則敬畏地打量他的粉紅香檳,我們心存狐疑地互望彼此一眼後,忍不住噗嗤笑出來。原來我們彼此都在算計自己的實力,只因為我怕胖,他怕醉。
  他油嘴一抹後,將我的盤子取走,打破僵局,「吃不下就甭吃了,我又不是虐待狂,一意要把你喂胖。」
  我忍不住揶揄回去,「我也不是色情狂,你幹麼怕喝醉酒到這種地步?」
  他走到我身旁,彎下身子糾正我。「你說錯了,我並非怕,只是不想喝醉罷了。」
  我仰頭衝著他的鼻頭說:「怎麼?防著我欺負你?」
  「你又說錯了,我只是想確定明早醒來自己記得來龍去脈。」他說著將我拉離餐桌,走到客廳,大手搭在我的肩頭,要我放鬆地坐在沙發上。
  「什麼來龍去脈?」我的人是坐上沙發了,但身子挺得筆直,死不認帳地說:「我下午的那番話是鬧著玩的氣話,你可千萬不能當真!」
  「當真?」他挑眉問。
  「當然當真。」我點頭,佯裝吃驚地反問他,「不會吧!你不可能把我下午的話當真把?」喔,吳念香,這個節骨眼上你還想拗!我自責著,心裡卻又告訴自己,當然得拗,他如果是個好人,就該為無助的笨女人留一點尊嚴與面子。
  沒想到,他高站在那裡俯視我,毫不遲疑地點破我的沉默。「你是指陪你過一夜的事?」
  我啞口無言,兩頰登時發燙,兩手往前一攤,算他沒問錯話。「是。」
  怎料他竟伸出一指,沿著我下巴往頸子兜一圈,冷笑似地在我耳際低語,「跟女人消磨過一夜這種區區小事又不算什麼,你何必大驚小怪?」
  我被他的話一震,下巴僵了,人也木了。「你隨便,並不代表我也必須跟著你隨便。」
  他退過身去,一個屁股跌坐在沙發另一頭,不以為忤地對我笑道:「既然你對通宵看奧運這主意沒興趣的話,我書房裡有一堆書,音響在我臥室裡。今夜如何打發,你請自便吧。」說完,毛毛兩腿伸得長長地往矮桌上一架,遙控器一握,對著電視一按,雪梨奧運的重播畫面在瞬間躍上螢光幕。
  原來,這就是他所謂的過一夜,看雪梨奧運地一夜,而非上床滾一夜。
  這個一八五先生耍這一招,擺明是在消遣我,我竟窮緊張了一整個下午。儘管怨他缺德,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是鬆了一口氣。
  我陪他看了一段泳賽後,輕聲細語地詢問盥洗室。
  他兩眼朝我掃射過來,專注地打量我三秒。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裙子太窄,襯衫領過低,頭一遭,我後悔自己減肥成功,讓人赤裸裸地盤算著,我並著膝蓋,像個小奴婢似地再問他一次,「我能借用一下廁所嗎?」
  「喔,當然可以。」他突然醒過來似地,懶洋洋地起身,領在我前頭。「只是你得委屈用我臥室裡的那一間,因為大的那間馬桶漏水,聯絡房東好幾次了,就是不見人來修。」
  於是本以為無緣參觀他臥室的我,就這麼順道過境他的單身雙人床。
  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佔據臥量角落的五個由B&W原裝進口的立體聲音箱,我對音樂沒有研究,但我那個喜歡擺闊的老哥也有這麼一組豪華的音箱,不是因為它們最好,而是因為它們最貴,不管是什麼理由,想必是花費駱偉不少存款購置的。
  我把目光挪到右側床頭邊的化妝桌,想看看有無女性過客的遺跡,但除了一面鏡子和一把梳子,空無一物,床的左側除了音響設備以外,還堆一些書報雜誌,最上面的一本是厚達十公分的法國作曲家貝流士的傳記。
  臥室底端站了一列IKEA的透明衣櫥,裡面一套套搭配好的西裝整齊有序地吊在那裡。整體說來,這間臥室簡單得沒有一絲女人味。
  我花了一些時間躲在盥洗室裡讓自己冷靜下來,五分鐘後開門出來,見到他守在門邊時嚇了一大跳,鞋跟一滑,人差點站不穩。
  「抱歉嚇到你,我該出聲的。」他急忙搭住我的肩,扶我跨出滑溜的磁磚。「我忘記提醒你磁磚過滑。你還好嗎?」
  我雙手緊張地攀著牆,蹙眉忍痛地告訴他,「我好像拐到右腳了。」
  他一拐一拐地扶我來到床邊,要我就近坐下,脫鞋讓他檢查。
  「只是小傷而已。」我告訴他。
  他點頭,摘下我的低跟大頭鞋,以拇指隔著一層細膩的絲襪按摩我的右腳踝。「是這裡嗎?」
  我輕哀一聲,於是他將手勁放輕,徐徐地推著我的筋脈問:「有沒有好一點?」
  我兩臂撐在床緣,凝肅地端詳他那雙捧住我右腳的雙手,神往地嗅著他的氣息,感受他的溫柔。
  他見我遲不作聲,關切地問:「還痛嗎?」
  「嗯。」我輕點著頭,收回小腿擺脫他的手,套上鞋後,刻意避開他的目光。
  他見我一臉欲語還休的模樣,耐心地候在那裡。
  我想了好久,決定把我的感覺告訴他。「是的,很痛,但不是我的腿,而是這裡,」我撫上自己的心房,把這幾個月來的心情說穿。「駱偉,我無法再跟你保持純異性的友誼,因為我喜歡上你了。」
  我見他有話想說,卻怕被他一打斷後就再沒勇氣告訴他真相,於是繼續道:「我之所以減肥也是為了希望得到你的注意。我知道你在感情上對前女友還是念念不忘,在事業上則是揚帆待起的時刻,所以你目前沒打算受到感情上的束縛與箝制,這些你以前就提過,我也都瞭解。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幾個月來你對我是誠實的,但我對你卻另有企圖。換言之,我對你一直都有非份之想,我沒你想的單純,更沒你想的直率,如果當初我不知道你長得這副德行的話,也不會跟你在線上聊那麼多。總之,我是個膚淺好色的女人。」我連環炮地說白後,強迫自己揚嘴對他苦笑。
  他站在那裡,用那雙款款似明潭的眸子凝視我良久,大掌撐著下巴慢條斯理地開口道:「你說的這些,我在我們第一次私下見面時就已經感受到了。」
  他說話的當頭,伸臂環住我,輕輕地將我摟進他的懷中。「但是你有一項長才是別人比不上的,那就是自我消遣的幽默感,儘管你把自已批評得一無是處,我仍篤信你是一個堅持『自然是美』的女人。」
  「所以你還是比較喜歡未減肥又缺乏自信的我?」
  「是的,我的確是比較喜歡未減肥的你,但若要坦自一點的話,三周前出現在The Doors的那個你,讓我第一次體會到吃酸的感覺,見到你被一些男人團團圍住,還挺不是滋味的。」
  「怎麼可能?那你前任女朋友跟人跑的時候,又算什麼?」
  「那叫生氣,氣自己沒用。」
  「我不信。」我坦白告訴他。
  「句句屬實。跟安安交往的那些年,她一直都很穩,我從來不曾擔心她會跟別人跑,她也不會做出讓我吃醋的舉動出來,直到我們情淡緣散了以後,我才知道分手對我和她而言都是一件好事,因為我們在談感情時,態度都還不夠成熟。」
  我不由得愣在原地。「如果你想找個比你前女友更好的女孩的話,恐怕不容易。」
  「我沒作過那個打算,我只是希望能碰上跟我差不多的女人就好。」
  「那恐怕也不太容易。」我悲觀地告訴他。
  「怎會不容易?你不是說你是個膚淺好色的女人嗎?」
  他為什麼要提醒我這點?「我是說過!難道你非得寫個符,貼在我額上,向世人公告嗎?」
  他莞爾一笑。「說到哪去了?我要說的是,我跟你半斤八兩,也是一個膚淺好色的男人。」他伸出兩指,像只長腳蜘蛛,輕輕地順著我的腳踝漫步到我的膝頭,停在我裙緣處,問我一句,「你當真改變生意,不讓我陪你過一夜嗎?」
  「嗯……」我不解地望他一眼,感覺到他的手指鑽進我的裙下時,才恍然大悟,瞭解他所指為何。「我……我在這方面其實沒什麼經驗,你可能要大失所望了。」我急忙往床裡退避一下,但不知怎麼地,我喉間的唾液沒來由的激增,整個身子瞬時熱了起來。
  他不語,只是順勢欺近,輕緩地把我平放在床中央,我的腳不由得翹起,在半空中撈著我那一隻搖搖欲落的大頭鞋。我在心裡拚命哀求我的鞋,鞋啊!求求你別掉,你若不掉,就表示我該馬上走人。
  結果,才剛在心裡狂喊不到一秒,我那只不中用的鞋隨即墜落地板。
  「啊!我的鞋!」我絕望地喊。
  「還在。」他調侃著,「而且沒你那雙腳也跑不遠。」
  我仍做最後的掙扎,「你確定你不後悔?你確定這是你想要的?你確定我沒強迫你就範?」
  「確定,確定,確定。只要你不跟你家人哭訴,要我負上道義責任,強迫我把你娶回家的話,我想我從現在開始,很樂意交你這樣集才貌於一身的女朋友。」
  女朋友!也就是說,他出國後還是會惦著我嘍!!等等……他剛剛說集「財貌於一身」,還是「才貌於一身」!他發現我是一個富婆了嗎!
  「對了,你知道你全身上下最吸引我的地方在哪裡嗎?」
  「哪裡?」我該挺胸,腰,還是臀?
  怎知他給我的答案令我意外不已。「你的踝足,和這一雙俏皮的大頭鞋。」
  媽啊!原來駱小生注意到我,李懷凝功不可沒!我回家後要馬上大赦天下,公告姑娘房東我陷入情網,鳳心大悅之餘,免收她房租三個月,至於趙空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也是照章辦理。
  我高興得還想說話,駱小生卻已拂上我的臉頰,在我耳邊消磨細語一番。
  嗯!這種心有所屬的感覺真好,如果接下來的發展都能這麼舒服愉快的話,我不介意這樣跟他耗一晚。
  到後來,我才知道,這個吻只是一個開始,就跟電影分制一樣,屬皆大歡喜的普級,隨時間的進展,我體會到無傷大雅的保護級,接著可圈可點、令人不知所措的輔導級,最後的限制級……媽媽喂!則是來得快,去得更是莫名其妙!
  怎麼?以為我在最後一刻會有銷魂蝕骨、靈魂出竅、魂飛魄散當下遁入極樂世界的快感是嗎?
  嗯……很抱歉,我不僅沒有,還很不舒服,不僅不舒服,還有幻滅的失落感,如果有人預警我初次的滋味是這般痛苦無助沒尊嚴的話,我會阿Q地先吞一粒止痛錠,再咬一塊布壓驚再說。
  天真的我,以為這樣兩腳開開、不文不雅地把貞操奉獻給我今生最迷戀的男人,就算完成大業,功德圓滿了,但顯然一八五先生不僅高碩健美,體能更是絕佳到天賦異稟,即使微腐著腿,用生龍活虎這四個字來形容他是一點也不誇張,可悲的是小女子我竟然無福消受!扼腕不?
  幸運的是一八五先生是個體貼的人,完事後並沒翻身蒙頭大睡,反而竭盡所能地安撫我這個斷腸人,這讓我尚能接受事前與事後的溫情。
  清晨時分,我在一八五先生的臂彎裡醒來,瞭解他對我仍是興致濃烈,無計可施之下只好繼續裝死。
  但裝死豈是一件輕鬆的事?首先,必須不動,呼吸得平穩,如果耳邊又有蚊子騷擾時,還得認命地任其飽餐一頓,以上的大原則我都能遵照如儀,唯當一個光溜溜的男人親密地抵著我,一句又一句地喚著我的閨名時辦不到。
  十分鐘後我投降了,抱著視死如歸的悲觀想法與他繾綣,天可憐見,被動的我至此才嘗到倒啃甘蔗、漸入佳境的甜頭。
  恕我不再詳細說明,因為床頭之事本該是隱而不揚的,要不然,看倌會覺得我才初事雲雨滋味,若對此事表現得太過熱中的話,豈不有損良家婦女的風範與尊嚴。
  風範?尊嚴?嗯……那是什麼?比得上心有所屬的美妙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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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19 20:46:5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我遲到了!
  這是我到職三年來首遭的破天荒紀錄,功勞當然得記在一八五先生的帳頭上,若非他強迫我在他的公寓吃早餐,還自作主張地幫我準備營養午餐,我根本不會遲到一個小時。
  其實公司天天有人遲到早退,我這麼偶一為之根本算不上大新聞,有些同事還覺得我終於開竅上道,肯跟他們同流合污了。
  慘的是,我剛好有一個財務會議得參與,沒人對我的姍姍來遲有意見,反倒因為我仍穿著跟昨日同樣的衣服而開始嚼起舌根。
  我的位置被排在黃副總與我們公司的小開史丹力·魏之間。與會期間,魏小開的膝頭總在有意無意間往我的腿部靠過來,毛手沒事就往我的手臂攀搭上來,對桌其他部門的主管把他公然對我性騷擾的舉動看在眼裡,卻沒有半個人吭聲。
  我只好往黃副總靠過去,他老人家這才看出不對勁,輕咳一聲,找了一個理由遣我出會議室,「吳經理,我忘了xx公司的檔案,你這就去請秘書幫我調上來好嗎?還有,今早凡美的廖經理有要事找你,你就順便回他一通電話,把事情先辦好再上來。」
  「沒問題。」我伺機起身,往外走去,臨去前,瞟到黃副總主動挪身坐到魏小開身邊時,我才鬆了一口氣。
  午休時,我在餐廳遇到一些同事,不論男與女眼神似乎帶了一些暖昧神采,其中一兩位廣播電台還讚美我身上的衣服,說我捨不得換下是情有可原的。
  也許是心虛,我竟然臉紅地解釋,「我昨晚回淡水老家過夜,以前的衣服都不能穿,找不到衣服換只好將就這一套。」老天!我就算跑去綠島過夜,也不幹任何人的事,又何必跟其他人多言解釋。
  回到辦公室後,我終於跟蘇敏敏照面了。我沒提我發現她偷聽我電話的事,她也沒跟我解釋她昨天早退的原因,我們抿嘴互給對方一個虛偽的笑,心裡有數地點頭後,各辦各的事。
  下午兩點,黃副總親自到我的辦公室來找我。他跟我父親是舊識,我小時候喊他一聲叔。
  他表情嚴肅沒頭沒尾地問我,「念香,怎麼回事?」
  也許還是心虛,我竟又搬出同一套說詞,「我昨晚回淡水老家過夜,今早才遲到,下不為例。」
  「是嗎?我昨天也上你父親淡水老家把酒敘舊,怎麼他沒提你回家過夜的事?」
  我苦笑著,硬著頭皮掰下去,「這又不重要。」
  黃老頭厲目一瞪,瞅著我說:「念香,黃叔欣賞你的辦事能力,你也是黃叔從小看著長大的,於公於私我對你有一份難捨的責任。但是只要你的品行操守受到質疑時,再難聽的話我還是得說給你聽。」
  我愣在那裡,不懂黃副總在唱啥獨腳戲。
  「我聽人說史丹力·魏最近在追求你,這事是真是假!」
  「追?」我自嘲著,「他只不過送我一束花而已,談追是言之過早。」
  「那怎麼才過一天,公司上上下下都在謠傳你和他之間有曖昧行為?」
  「我跟他有曖昧行為?!這是笑話嗎?」我忍不住提高音量。「黃叔,你知道我的,他和我老哥同一夥,我從小避他們唯恐不及,怎麼可能自投羅網?」
  「有你這番話,我也就放心了。不是我對史丹力那小子有意見,實在是你爸看那小子很不順眼,再加上他的私生活亂到連他父親都大搖其頭,即知那小子嫁不得。我要跟你父親提這檔事……」
  「千萬別這麼做!黃叔你夾在中間可難做人,我沒事的,請你別跟我父親提。」我將他送出門,再次安撫他,「我跟他之間毫無瓜葛,只要下次開會時別讓他有機會吃我豆腐就好……」我話到此,念頭忽地一轉,問:「對了,黃叔,我最近的分線和專線臨時被更改過,電話轉來轉去轉到沒下文,顧客都在抱怨,你可不可以幫我查一下是誰的主意好嗎?」
  「沒問題,因為就連我撥內線找你也得轉個半天,太沒效率了,非得找出問題不可。」
  黃副總離去後,我總算能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圖個清靜。
  我從皮包裡取出一八五先生的小老婆和一隻配備齊全的行動電話,這是今晨駱偉在我臨走前塞給我的,他解釋,「拿著,如此我日後到哪裡都好聯絡你。」
  不知怎麼地,他這番話雖沒扯上情與愛,卻教我的心頭甜上大半日。我才惦著他的人,手上的機子隨即乍響起來,我興奮地接下電話,彼端傳來女人的聲音,還挺耳熟的。
  「駱偉嗎?」
  「不是,我是駱偉的朋友,」我答,「他過幾天就要出國,暫時把機子寄放在我這裡。」
  「原來如此,可不可以麻煩你轉告他,常先生和常太太想約他吃個飯,請他有空時回個電好嗎?」
  對方提到常先生和常太太時,我才認出那是我繼妹安安的聲音,老天!駱偉沒錯,安安和我的聲音乍聽之下,還挺像的。
  「沒問題,我會把話轉給他。」我有預感安安在道謝後,會開口問我一些問題,於是快速地說再見,切斷線路。
  不到三秒,行動電話二度響起,我順手接下,聽到駱偉喚我的名字後,我綻顯歡笑,忍不住心花朵朵開。
  他問我,「你好嗎?」
  我揚著嘴角咬住一根鉛筆,明眸瞪著天花板,莫名地偷笑起來。「不怎麼好?」
  「為什麼?」他問。
  因為我恨不得能跟你在一起!我在心裡吶喊,但沒膽把露骨的真心話掏出來,反而開他一個玩笑。「我……你得為我的清白負責到底!」我以為他聽到我裝模作樣的聲音後會大笑出聲,沒想到他卻靜靜地不吭一聲。
  我這才發現這玩笑開得不是時候,趕忙補上一句,「哈哈!騙到你了,對不對?」
  大爺還是不說話,我的心情這下可恐怖了。「駱偉,你人還在嗎?」我拉尖耳朵,終於聽到他緩緩地吐了一口氣,有氣無力地吭出一句,「還在。」
  想來我不識大體,玩笑開得不是時候,令他起反感。但昨天是我的第一次,沒多少經驗的我,怎麼知道那些話是二十世紀男歡女愛後,提不得的頭條禁忌?
  現在我知道了,絕不能在一八五面前主動暗示自己想委身於他,要不然他會有那種強迫中獎的屈辱。
  我佯裝輕鬆地問他,「你人在哪裡?」
  「在街上,添購一些日用品。」
  我聽他這麼說,瞄了一下時鐘,見已是下班時間,便建議,「我快下班了,等一下去找你好不好?」說我有一點大女人好了,但我就是裝不出那種小鳥依人的勁,結果只好自食其果。
  「我稍後約了張力跟人談事情,恐怕不方便。」
  他的口吻冷淡,讓我不由得多心起來。難不成他真的是那種只搞一夜雨露情的薄倖漢!我瑟縮了一下,低著姿態請求他,「那你事情辦完後,再打通電話給我好嗎?」
  「我有空就會打。」他甚至沒說再見就掛我電話了。
  我頓時有那種被人猛抽一記耳光的屈辱。是他鬧情緒,還是我多心,莫非我也跟蘇敏敏同一個下場?
  不對,當然不同下場,蘇敏敏好歹與呀交往了兩個月,我呢?只一夜就得面對棄婦的命運,當真技不如人嗎?
          ☆          ☆          ☆
  他沒打來,不是一天而已,而是整整七十二個小時。
  三天來我在家坐立難安,茶飯不思,在公司則是無心辦公,於是,我放棄尊嚴,主動打電話給他,才發現他公寓的電話線被切斷,到他的公寓門前守到半夜仍是不見他的蹤影,無計可施之下我打到他先前的公司向他的同事探問消息。
  「駱偉喔!他回南部老家,而且他過幾天就要搭機赴美了。」
  「你知不知道他是從台北還是高雄起飛?哪一天的飛機?他又是搭哪一家航空公司的?」
  「他都沒說哩。」
  我頹喪地擱下電話,想想後終於拿出自己的記事簿,翻到通訊欄,找出我表哥與安安位在八里寓所的電話號碼,才剛要健入時,我的辦公室大門猛地被人打開,蘇敏敏堂而皇之地走進來,緊身衣下的豐臀往我的桌角一落,兩指拎著一片光碟,得意揚揚地瞅著我。
  我擱下話筒,身子往椅背一靠,打量沒分寸的她。「你下次進來前,可不可以先敲一下門以示尊重?」
  蘇敏敏歎了一口氣,意有所指他說:「尊重?當然可以啊!只是我恐怕於事無補哦?」她仍是一副笑咪咪的模樣,讓我真想把她轟出去。
  我拉長臉道:「請你別賣關子好嗎?」
  「唉阿!你怎麼知道我有東西要賣給你?」
  「我想我們的品味完全不同,我對你要賣我的東西恐怕沒什麼興趣。」
  「話別說得太早。這一片光碟我擱在桌上,你看過後再找我談吧。我想你對內容絕對會有興趣,若你真的沒興趣,那麼我想你哥絕對不介意花大錢跟我收購的。」
  一提到我哥,我猛地警戒起來,等蘇敏敏扭著高跟鞋走後,我心情沉重地捧著輕薄的光碟送進D槽裡。當我看到電腦螢幕上跳出一對在床上雲雨的男女時,不禁臉紅心跳一下,因為攝影角度的關係,再加上哼哼嗆哈淫穢的音效,讓這一對交媾的男女看來原始、粗鄙。
  我心想蘇敏敏好大的膽子,敢用陽春鹵濕片來捉弄我,我正想起出來時,眼一定,突然覺得那個男人的背影很眼熟,忍不住將臉湊近畫面瞧個分明,等到那男人轉過臉來,找尋那個被欺壓在身下的女子狠吻一番後,我整個人已僵在那裡。
  駱偉!而他吻著的女人不就是……我?太扯了,我和他竟成了A片的主角!這……這又是怎麼發生的!
  我呆坐在那裡,聽著一個不是出自我口中的女音淫蕩飢渴地哀求他不要停,而一個跟一八五先生截然不同的粗嘎男音則是髒話不離口,還中、英文都來,如果不是我太震怒,我絕對會被這浮濫的配音技術給笑破肚皮。最後,我乾脆摘了耳機,直接觀賞畫面。
  這段真人真事真可笑的「寫實紀錄片」拍攝地點我認得,是他寢室裡的床;日子我也記得,是我告別童貞的那一天,正確時間大約是晚上十點零七分。我怎麼那麼清楚?因為隱藏式錄影機把他床頭櫃上鬧鐘的時間忠實無欺地載錄下來。
  老實說,不是我自戀,客觀說來,我和一八五先生這段床戲其實還不差,俊男美女的組合較之一般市面上菌男霉女的搭配算是多了一點格調,只是那兩個破壞氣氛的配音員真該抓起來鞭撻一頓。
  我五味雜陳地取出光碟放進保護盒裡,走出去面對蘇敏敏。「我只想知道兩件事,第一,這是誰的主意?」
  「當然是駱偉的主意,我只是幫兇而已。」她幸災樂禍地回答。
  「好,你們要勒索我多少錢?」
  「不多,念在你是我的上司,我和你又共事過一夫的情份上,兩百萬就好。」
  我聽她厚顏地這麼說,差點想吐出來,我冷冷地說:「你以為我會受你們勒索嗎?」
  「不接受也沒關係,反正你哥會很樂意跟我們收購你喪失初夜的帶子,還有全省各大錄影製片公司也會有興趣的,只是駱偉說,你把第一次給了他,不讓你優先買進似乎不夠厚道。」
  我本來還想跟她周旋一番的,但聽到她最後脫口的話時,我再也承受不住打擊,猛地揪扯她的頭髮,狠狠地刮了她兩記耳光,見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知道她怕了本姑娘後,才慢條斯理地告訴她。「你要兩百萬是嗎?好,我可以給你,畢竟從古至今,不是每個女人都有機會重溫第一次的回憶。但日後如果讓我發現你搞小動作、多留一手資料的話,我即使傾家蕩產,也要請世界第一流的殺手把你報廢掉。」
  「報廢?」蘇敏敏不解地問。
  「沒錯,報廢,方法還不只一種。譬如中式的,把你的手腳剁了,鼻子割了,眼睛刨了後,直接扔進茅坑裡任蛆在你發爛的腐肉上鑽。或者來西式的,直接用斧頭把你的頭砍下來,放進爐子裡烹煮一番,再澆上瀝青防腐一下,直接掛在我公寓的陽台上當風鈴,至於你曼妙的身子就直接往淡水河仍好……」
  蘇敏敏的個子與力氣都不及我,她掙不開我,只好對著我的面哭。「你……你這個女人太惡毒了。」
  「太好了,你既然知道我惡毒,那我們總算達到共識了!這件事,除了你和駱偉以外,還有誰參與?」
  「你哥和咱們公司的小開史丹力·魏,攝影機就是他們派人去安裝的。」
  「裝在哪裡?」
  「面床的兩個音箱裡。」
  我聞言忍不住倒抽一口氣。「駱偉的聲音是由他配音?」
  「不,他還沒見到帶子,是我拜託我弟弟配音,製成光碟的。」
  我忍不住當場抱怨,「拜託,請你老弟日後找工作時,千萬別去當配音員。」
  蘇敏敏哀怨地說:「他才高一而已。」
  「而你竟然把這種帶子拿給他配音!你……這個姐姐怎麼當的?」
  蘇敏敏聳了一下肩,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他和同學自組色情網站,比你還清楚這檔子事。」
  我聞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如果你想從我這裡撈兩百萬,請你說話客氣一點,並且一五一十地回答我的問題。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竊聽我的電話的?」
  「從我被你哥介紹進公司上班的第一天起。」
  三年!我被人竊聽了三年還不自知,是我太笨還是她太聰明?我氣得忍不住發抖,「吳念宗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這樣做?我人已退出吳家企業了,他還要我怎樣?」
  蘇敏敏搖頭,「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只要有雙重薪水可領,他要怎麼跟你作對並不關我的事。」
  「但你已知道他要怎麼跟我作對,對不對?」我見蘇敏敏眼神晃了一下,馬上追問,「趕快告訴我他打什麼算盤,我不會虧待你的銀行帳戶的。」
  蘇敏敏當真是見錢眼開啊!她馬上伸出五指往我臉上比過來,我點頭接受她的條件。
  「他知道你喜歡駱偉,所以跟他聯絡上,並要他施展美男計誘你拍下色情錄影帶,屆時再拿去給你父親看。」
  我聽了蘇敏敏的話,轉著腦袋想把邏輯搞通,但怎麼想就怎麼不通。「你是說,這招仙人跳駱偉也有份了?」
  蘇敏敏大眼不眨,直勾勾地看著我,說:「他當然有份啊,要不然,你找他問去。」
  我點頭,「我會的,只要我聯絡上他的人的話。」
  其實,我壓根兒就不相信蘇敏敏的話。我哥和史丹力·魏狼狽為奸跟我作對那一殷或許是真的,但只要蘇敏敏一址上駱偉,我就完全不得她的話了,除非駱偉親口對我承認。
  在我看來,蘇敏敏根本是居中扮演雙面人,借力使力地報復我跟駱偉之間的關係,可惜的是,駱偉避不見面的舉動讓我對他也不信任。
  我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沒複製這片光碟給我哥吧?」
  蘇敏敏趕忙搖頭否認,「沒有,我跟你保證。」
  我攙著她往外走去,建議道:「帶我去找你弟弟,等我親手毀掉原檔案,你銀行的戶頭裡自然會有進帳,然後你得自動請辭,離我愈遠愈好。」
          ☆          ☆          ☆
  蘇敏敏照辦了,她簡直就是在收到我匯款後的第二天消失掉,奇怪的是,少了她這個秘書的存在並沒有我忙到不可開交,我反而可以心無礙疑地辦公。
  一個禮拜後,我踏入公司的第一步,直覺地感到不少同事對我另眼相看,他們不是一臉憋笑的模樣,就是躲在我背後指指點點,有些半舊不新的男同事竟然敢在我經過他們時偷摸我一把。直到我走近自己的辦公室,面對被圖釘固定在門板上的一張放大照片後,我簡直欲哭無淚,一個禮拜前發生的惡夢似乎又重現眼前。
  門上的照片顯然是從光碟翻印下來的,主角當然還是駱偉和我,所不同的是,經過電腦加工修改後,我成了一個滿身贅肉的裸女,甚至比未減肥之前的我都還要肥胖。照片上端打了五個字,「燒餅夾油條。」
  原來蘇敏敏這個女人真的是不可信任,我怎麼會笨到把錢奉送給她,還讓她回頭擺我一道!
  為了這張惡毒的「燒餅夾油條」,我毫不猶豫地找黃副總遞辭呈。
  也許黃副總年紀大了,他竟沒認出這張影印照裡的女主角是我,還拚命追問我為了哪樁事要離開公司?「念香,你是我的左右手啊!你走了,我怎麼辦?」
  再裝義肢啊!
  我把話忍住,委婉地將被竄改過的照片遞給他,將發腫變了相的我指認給他看。
  他戴上眼鏡瞧個仔細後,還是沒法接受我受辱的事實。「這種惡作劇理它做什麼?不,你不能走,黃叔最近才跟董事會提議要擢升你,我們的勢力才剛紮穩,怎麼可以任人坐享其成……」
  當我瞭解我在黃副總的眼裡只是一位打樁紮營用的釘子時,我對他的尊敬也完全消失了。我口氣強硬地告訴他,「如果這照片裡的人是你女兒,你就不會說出這種話。」
  「那……你休假一兩個月,等息事寧人後再回來。這件事我再找你父親談,要他給你撐腰作主,非叫魏老總查辦得一清二楚不可。」
  「你不可以將這事告訴我父親!」我急了。
  「話總是會傳送他耳裡不是嗎?」
  我還是那一句,「你不可以將這事告訴他。」
  黃副總皺著眉頭看著我半晌,歎口氣道:「念香,人在哪裡跌倒就該在哪裡站起來,想當年,我跟你父親打天下時……」
  我無禮地打斷老人家的話,」為什麼人老不中用後,總是喜歡說那些老掉牙的話?」我不理黃副總一臉錯愕,扭身朝我的辦公室走去。
  一個小時後,我抱著一箱私人用品離開,走在飆著大樓風的騎樓間,步上十字路口的斑馬線,箱子裡乍傳行動電話叩應聲。那是駱偉的機子在響!我灰色的心情陡揚起一道彩虹,喜極而泣地快步將箱子丟上安全島,拿機應話,「喂!喂!是駱偉嗎?」
  一陣低沉的聲音傳來。「不是,我是張力,駱偉的朋友。」
  「駱偉人呢?我可以跟他說一句話嗎?」
  「我一個小時前送他出關,他現在恐怕已在天空了。」
  我怕的就是這種情況。我啞口無言數秒,仰天飲著自己的淚,暗咽地低問張力,「我不懂,我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他要這樣不告而別。」我到現在還是不相信他會和蘇敏敏勾結騙我。
  「他有他的理由,雖然他交代過我,要我別多事,但我想想後,決定還是該跟你談談。你現在有空嗎?」
  三十分鐘後,我與張力坐在南京東路的一家咖啡廳裡。他不是一個喜歡說廢話的人,一坐定就從西裝口袋掏出一張拍立得照片,開門見山地問我:「認得照片裡戴著鴨舌帽的男人嗎?」
  我接過照片,瞪著佔據照片的兩個男人,他們皆伸長手臂收授一件包裹。毫不意外地,我接受駱偉又在此曝光的事實,當我將目光調到那個戴帽子的男人時,已是有點消化不良。
  「我認識。他是我哥,只是他向來都是穿亞曼尼拍照的,這樣邋遢倒是頭一回。」我無奈地對張力扯嘴一笑後,問:「駱偉收了我哥多少錢?」
  張力奇怪地瞥了我一眼,慢條斯理地說:「正好相反,是你哥坑了駱偉五十萬。」
  我聞言眉頭攏在一起,「五十萬?我哥坑駱偉?這怎麼說?」
  張力伸指比了一下自己的西裝口袋,變魔術似地掏出一本相本往我這頭遞過來。「你哥裝成市井遊民,拿著照片找來一些流氓要脅駱偉,指控他用計污辱你,如果他不肯賠錢以示負責的話,就要讓照片上社會版。」
  我木然地翻過我已熟知的照片後,靜坐彼端對張力道:「這不是真的。我哥有錢得很,他視我如仇人,我就算被人害了,他也不會浪費一根指頭的力氣幫我出氣。更何況,駱偉哪來多餘的錢給人坑?」我愈想愈覺得我是被駱偉背叛了,如今他沒臉見我,只好派張力來扭曲事實。
  「目前的他是沒有,但是他爸爸和他哥哥有。」張力懷疑地睨了我一眼問:「你難道真的不知道駱偉是朝陽運通的小開?他爸爸駱以馱是南台灣的名人,他二哥駱遠則是新科立法委員,駱偉的媽媽雖然是駱以馱的小姨太,但駱家的經濟大權都指在她手裡,駱偉將來就算不是駱家接班人,他手上所握的籌碼也足以叫駱家易主。」
  「不下不,」我想著駱偉住的窮酸寓所,他那些擺在IKEA衣櫥裡便宜大眾化的衣服,以及有可能見錢眼開、移情別戀的安安,連忙搖頭糾正張力,「你說的這些都不是真的。駱偉就是駱偉,他跟駱以馱扯不上關係,跟駱姓立法委員更是八竿子打不著。」而且,他不可能比我有錢!「不有錢」是我看上駱偉的原因之一。但是我知道張力有可能是對的,如果他是對的,那麼錯的人就是我了。
  我歎了口氣,「看樣子,我哥把駱偉的身份查出來了?」
  張力搖頭。「我想沒有,如果你哥知道駱偉的身份的話,不會小兒科地只坑他五十萬,更不可能只嚷著讓照片上社會版,這相本裡的任何一張照片都構得上地方政經頭條。」
  我想了片刻,問張力,「駱偉認為是我從中教唆我哥找他麻煩嗎?」
  「他起初的確懷疑你跟你哥要他賠錢走人,因為你在電話上開他一個玩笑,說什麼他得對你負責到底的話。」
  「那是玩笑話!」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跟張力解釋,「雖然低俗,但確確實實是玩笑話!你得幫我轉給駱偉,那是玩笑話。」
  「不用我轉,他已知道那是玩笑話。」
  「那他為什麼不聯絡我?」我把蘇敏敏誣陷他跟我坑錢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張力,「儘管蘇敏敢把話說得很難聽,但我還是相信他的清白,我每天守在電話前等他,結果呢?他卻來個一定了之。」
  「吳小姐,駱偉之所以這麼做,有他個人的考量。但最重要的一點是,你哥威脅他,如果他再跟你聯絡上的話,他會把照片公開,讓你見不得人。」
  我嘲諷著駱偉高貴的舉止。「算了,他是擔心他的親人被我拖累吧!」
  「不,他是真的擔心你。賠錢事件之後幾天,他對你有誤解,但後來他想通後,決定查清你哥的底細,他這才發現你們這對有錢兄妹根本是陌路人,而你,吳念香,跟他第一任的女朋友安安是繼姐妹。這六個月來,當他把你當成知心朋友吐露真心話的時候,你似乎忘記跟他提這一點。」
  我無奈地咬牙,莫可奈何地說:「我以為,這一點並不重要。」
  張力語帶抱歉地告訴我,「恐怕對駱偉來說,很重要。」
  「我一直以為自己不勢利,於是把別人設想成勢利眼防著,瞞著我的身份不提,也是想確定駱偉不是衝著錢來。」
  「我想駱偉跟你是同病相憐,他寧願朋友交他這個人,而非看上他的萬貫家產。此外,他私下跟我透露,他覺得你們之間發展得太快了,他出國這段時間,可以給彼此一點時間降個溫,等他理清頭緒後,他會回國跟你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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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6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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