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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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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阿蠻 ] 卻下水晶簾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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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10:03:5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八點過一刻。
  屠世民坐在一樓餐室的小陽台的涼椅上看報。他瞥到一則好笑的謬聞,忙摘下老花眼鏡,傾過身子,想跟陪坐一旁的兒子分享,直到意識到回家住了個月的乖兒子並未在身邊,臉上的笑容頓時垮了下來,沒精打采地將報紙折起來往小几上擱,忍不住歎一口氣。
  「人老了,不中用了。少了個伴抬槓,連看報紙都不能盡興。」
  站在一旁熨著西裝衣料的紀元一聽,心下就有一點不能平衡了。他不聾不啞,好歹也是個談笑說唱的能手,偏偏老闆心裡有偏私,只有屠昶毅那小子才能教他心上快活。瞭解這點後,他也只能不吭氣地繼續他的工作。
  讀報不再有意思後,時間過得似乎特別慢,屠世民頻頻看著手上的表,終於忍不住詢問一旁的紀元。
  「都已八點了,他慢跑還沒回來嗎?我老不中用的肚子可是餓得發慌了。」
  紀元手上的工作不停歇,面無表情地據實以告。「他一早起床就去慢跑了,回來後,岳小姐已上課去了。但是她把廚娘準備的飯盒遺留在飯桌上,少爺想她身上沒多少錢,又怕她餓著,所以親自送到學校去了。」
  「喔!是這樣嗎?那他還是挺體貼的。」屠世民舒展眉心,人一開懷就想和老紀抬槓。「自從他回家住後,這裡就跟以前不一樣了。你也知道,我養了一些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討錢奴,平常對我相應不理,倒是遇上麻煩事或有權利衝突時才來找我。而我明知不該管,還是自投羅網地介入了,我不怕別人說長道短,就怕自己的兒女到處造謠,說我心存偏袒、不公平。想想看,他們一個個吃了我這麼多年,老六好歹都快五十歲了,他們成家、立業、生兒育女時,我哪一個少給過紅?沒有啊!反觀老七,他還沒高中畢業就出去打工賺零用錢,畢業後直接入伍當兵,當完兵後就被我叫進公司幫忙,一幫就是這麼多年,花我的錢最少,卻幫公司賺進了這麼多的資產。我這幾家小店不留給他,難道還等賣個光淨給他們瓜分嗎?」
  紀元頭是點著,心裡卻沒附和的意思。老闆的確是偏心了些,況且把自己價值百億的幾家大公司說成快倒的落魄小店,那就有一點脫罪之嫌了。不過,老闆在兒子和女兒身上的確投住不少金錢,但錢買不到真情意,只要有利益衝突,即使同個血脈也沒辦法使人回心轉意。老闆會在日薄西山之際作出這樣的決定,大概也是看開了一切。
  「我現在老了,怕寂寞,他人一閃,我實在不習慣。」
  「老闆,寬寬心吧,他只是進市區一趟,轉眼就會回來的。你要不要先來點粥墊一下胃呢?」
  「不了,把那些吃的收起來吧。喔!老紀,來,先放下手邊的事,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看昶毅會不會滿意我幫他物色的媳婦?若我問他的意見,就算是不十分滿意,他也會說好極了。問你這隻老狐狸,反倒比較快。」
  紀元輕瞥了老闆一眼,見他白眉下積沉了擔憂,有點挖苦地回道:「老闆,不是我老紀愛說,你們父子是世上最怪最寶的一對。」
  屠世民的臥蠶白眉聞言聳立。「何以見得?」
  「你叫他走東,他雖然滿心不悅也不會走西,但他照你的話走後,你又擔心他走得不順己意,行事不舒坦,還頻頻問他要不要回頭。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也就不會多此一舉了。」
  屠世民愣了一下,將紀元的話思量片刻,突然大笑出聲。「好!老紀,我說這回是最後一次了,再活也沒幾年了。」
  「但願如此。」紀元低頭咕噥,心下實在不敢苟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況乎你這條愛別人遷就的老頑蟲。」
  「嘰咕嘰咕個什麼?你趕快告訴我你對我新媳婦的看法。我快急死了!」屠世民急得不得了。
  紀元仍是一副慢郎中的姿態,緩聲道:「她讓我想起一個倔強的女人。」
  「你好眼力!沒錯,就是她!小含就是那個倔女人的孫女,完全繼承到她奶奶的優點。」屠世民有點得意。
  「希望沒遺傳到缺點才好,不過,看情況,我的這點幻想似乎要破滅了。」
  由於屠世民昨兒個下午教訓完屠璽凡後,心氣浮動,早早就上床歇息了。昨日兒子送晚餐上樓給准媳婦時已八點半,所以錯過了好戲,若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夢裡也會大笑一番。
  「怎麼?你認為昶毅不會喜歡她嗎?」屠世民緊張了。
  「老闆,紀元不才,沒念過什麼書,但瓜熟蒂自落的道理還是知曉幾分。你那個乖兒子,他哪裡會不喜歡人家?那個小兔崽子,一鑽回老窩裡就不想出來了。我昨兒晚照你的話做,硬是睜眼說瞎話地推說背痛沒時間鋪客房,想將他們早早送作堆。哪知道他就這麼認命,明明流著涎,還裝出一副笨頭笨腦的泥塑木雕樣斥我辦事不力,才得委屈地跟人家去擠那張床。你聽聽,分明是佔足了便宜還不認帳!去!」
  屠世民笑得樂陶陶,眉眼一聚,頓時瞇成一直線。「一整夜嗎?你有沒有看錯?」
  「錯不了。打昨晚八點半進門至今早五點起來,整整八個半鐘頭,老實說,這是三年來他睡得最久的一次,而且門房還上了鎖。」
  「喔!那你看……他們有沒有……這個那個?」屠世民神色曖昧,指東又畫西的暗示。
  「這個那個?」紀元沒個概念。
  屠世民丟給紀元一個白眼,輕斥道:「遜,這個指的是打啵,那個是指上床親熱。」說完還伸手拈了一下嘴上的鬍髭。
  他才想罵人哩,但老闆與客人總是對的,紀元罵不出口,只得抿一下嘴,拒絕回答。
  「有沒有啊?」屠世民見紀元不開口,急得像個小孩子。
  紀元將頭猛晃了幾下。「不成!你兒子若知道我給你通風報信,是會大大不高興的。」
  「你不說,我不說,他怎麼會知道?而且我這個做長輩的人問,也是出自關心嘛。」屠世民低聲下氣,雙手端起臀下椅,就像一隻螃蟹似地往紀元的方向移去,耳朵還拉得長長的。
  紀元見狀,將西裝料揪在胸口前,整個上身往椅背一靠,警戒地說:「老闆,就算你我都成了海底蚌殼,他也絕對可以從你吐出來的泡沫中嗅出端倪。我看這種事你還是別難為老紀,改找你兒子問吧!」
  屠世民神色一黯,想自己連老闆的架子都甩開了,還是沒說動老紀開尊口,心下挺不舒服,口氣也變得酸溜溜的。「也對,你的品行一向端正不阿,又沒討過老婆,拿這種事問一個老童男,當然是我強人所難,就當……就當我這老頭兒無理取鬧,沒問好了。」然後擺了一臉自討沒趣相。
  紀元頓覺灰頭土臉,他這五十幾年來孤家寡人一個,還不是為了他們屠家才會延誤婚姻大事,但沒結婚可不表示他什麼都不懂。
  於是,他忍不件迸出一句話。「看床單的亂紋像是龍鳳翻滾過似的,應該是有。」
  屠世民冷嗤一聲。「又不是拿甲骨硯卜問神,只看床單的亂紋怎麼准?」接著頭微傾,老嘴往對方的耳朵迎了過去,輕聲問:「你……有沒有看到落紅啊?」
  紀元斬釘截鐵的說:「沒有!」
  屠世民十足樂天的臉頓時被失望的雲霧籠罩住。心想,現在的孩子感情早發,婚前性行為不算是個天大的罪過,但是他心裡就有那麼一點老古板在作祟,畢竟他的思想還是八十歲,前衛不起來,一思及強塞給愛子的媳婦被人「捷足先登」就覺得不順遂。
  「不過換床單時倒是瞧見了『落黑』。」很顯然,紀元在賣關子,折磨老人。
  「喔,怎麼說?」屠世民的興致始終提不起來。
  「起初我也覺得奇怪,以為少爺在床上看書,墨汁漏出了筆桿。但是一想筆芯裡的水就那麼丁點多,有點不合理。不過我左思右想,推測是因為染色的效果。因為少爺的床單是墨綠色的,綠沾上了紅,那就黑不溜啾了。」
  「真的?」屠世民雙手揮了揮。「拿給我瞧瞧!」
  紀元眼一瞪,看來老闆是有點走火入魔了。「床單一早就拿去洗了。」
  屠世民懊惱一歎,抓耳撓腮,萬分沮喪。「唉!你動作那麼快幹嘛?我又沒多付你薪水。我媳婦的子孫瑞就這麼給人洗掉了!」
  原來老闆還打算將那床單收藏起來?!他疼兒子的心態還真有點不倫不類!紀元望著天花板大搖其頭。「老闆,說真格的,我們這些不合時宜的話是萬萬不能傳進你兒子耳裡。」
  「為什麼?這種事是喜事啊!媳婦入門即見喜,有什麼不合時宜的?」
  「唉!好老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座休火山,平時難得發頓脾氣,一旦臭脾氣被引爆起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屠做民被紀元這麼一點,想起三年前的那一幕,緩緩地點頭附和。「也對。人家說: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是啊!免得又被小鬼纏身,又鬧自殺的。」
  「你真的相信我那個不知哪門三六九的江湖女道士親戚的話,也認為昶毅被小鬼纏身,得趕快把財產過到別人名下,才能挽救他一命的謬事?」
  「老闆,白癡也知道是有人想趁火打劫,相信的人可真是笨蛋了。」
  屠世民「哦」了一聲,忙挪轉眼珠,有點心虛。困為當年他始終不瞭解兒子為何會一反常態,變得意志消沉。船破又遇打頭風,他心慌意亂之際不免失了主意,差點人云亦云。好險老目未花,及時察覺此事有異,沒有便宜他家老六。因為那個女道士是老六的姻親,兩人早就串好供詞了。
  屠世民撇開往事,有點責難地問:「既然不相信,那你沒事提小鬼幹嘛?」
  「我說的小鬼指的不是邪門歪道的鬼,而是指玩得樂不思蜀的少爺。他學位拿到手,閒書也念夠本了,洞房花燭夜也偷偷摸摸地捱過,再來就要討老婆了。這人生三大樂事皆經歷過後,他可沒有借口再投閒置散、到處閒晃啊!」
  「要他回公司上班這事,你已跟我提過不下數回。但是娶媳婦這回事他已遷就我了,我怎麼好再逼他回公司呢?」
  「幹嘛得用逼的呢?古人說:昊天罔極,父母之恩重如山。」
  「再讓他逍遙一陣子吧!」屠世民還是搖了搖頭。「我不希望再見他『起乩』。」
  紀元神態凝重地趨前一步,坐在老主人身側,勸道:「老闆,你肯承認自己十年前的錯誤是好的,但適度的彌補就可以了,再多也是沒必要。目前少爺行事可說是智圓行方,比以前更懂得調適心理,連三、四個人拿出棍子要揍他時,他都能面不改色地以言語化解危機……」
  屠世民眉一蹙,打斷他的話。「這是何時發生的事?怎麼你連提都沒提?」
  「半年前在高速公路上發生的,只是一起小擦撞。他不要我跟你提。」
  「那你就真的不提了?」屠世民身子往前傾,狠狠瞪了紀元一眼。
  紀元刻意避開老闆的厲眼,繼續道:「總之,現在的少爺和三年前的少爺不一樣了。即使獨當一面,他也絕對能夠應付自如。但是,你若不有這個絕佳的時機將他引回公司的話,再兩、三年你人老勢衰,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屠世民還是悶不作聲。
  紀元終於沉不住氣,「不瞞你吧,事實上,打從少爺回來住的這一個月,只要你一午睡,他就跑進你的書房,開始翻看舊檔案。你若不敞明說要他回去,他是不會主動跟你提的。」
  「我希望他是心甘情願地回公司。」
  「他會的。」紀元牙一咬,說:「只要你把健康檢查的報告書擱在書桌上,他讀過後就會跟你提,你連口水都省了。」
  「怎麼省法?我只不過血壓偏低了些,連心臟病和糖尿病的初期徵兆都沒有,你要我拿那份報告書出來有什麼用!」
  「不會吧,人老了,總是有些器官的機能會萎縮。」此刻的紀元是口不擇言了。
  「偏偏我是勞碌命一條,萎縮得比較慢!」
  紀元聞言端詳了屠世民好半天,半晌才評道:「錯了!老闆,你的確有個地方萎縮了。」
  「哪裡?」
  「就是你向來喜歡強人所難的壞心眼萎縮了。這有好也有壞,好的當然是可以讓你身邊的人喘口氣,壞的就是放任少爺繼續做個無業遊民。」
  屠世民單眉一挑。「所以你是建議我不擇手段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嘛。老當服輸,你今年高齡八十三,只要擺出八十幾歲老人的姿態,就足以挽回你兒子的孝心了。」
  屠世民搭在頰上的一隻指頭就這麼彈點了起來,一邊垂眉覷眼地思量,一邊瞅著紀元,半晌才訕訕地下了一個結論:「他不會很高興的。」
  「就算一個願打,還得另一個願挨才算數,他多的是選擇餘地。」
          ☆          ☆           ☆
  在車水馬龍的路上停停走走,塞了將近半個鐘頭後,屠昶毅好不容易出了車陣,大小巷裡繞了五圈才找到一個停車位,等他將吉普車勉強擠進兩輛豪華大車之間,十分鐘又溜走了。
  屠昶毅拎起飯盒便跨下車。由於一時匆忙,他來不及換穿較正式的衣服,再加上蓄了一臉鬍子,模樣可比山大王,所以當守在大門旁的警衛要他出示身份證件及說明來意時,他也不怪對方以貌量人,依然和氣地等待對方的審查。
  此時已過七點五十分,大多數的學生皆在教室內早自修,操場上只有幾十名球員在練習傳球和跑步,哨聲與加油聲不時傳來,為寧靜的校園增添一股活力。
  屠昶毅沒花費太多的力氣就找到了小含的教室。他在門外觀察了一會兒,發現裡面的氣氛熱鬧得不像在自習,倒像一群沒人統馭的彌猴兒,在花果山休憩、納涼、玩耍。講台上有一名學生正面對著黑板抄錄標準答案,而台下是哄鬧成一團,薄薄的試卷紙在空中飛來飛去,同學們不是埋頭苦幹地振筆疾書,就是趴在桌上大夢周公,一個個忙得沒空招呼他。
  等上一分鐘,好不容易有一位坐在正中央的男同學驀地站了起來,手往腰際的呼叫器一按,旋身往後方箭步飛來,與屠昶毅擦身而過。
  屠昶毅見他行色匆忙,便打消詢問這個小男生的念頭。
  沒想到小男生迅速地瞟了高頭大馬的陌生人一眼後,便嘎然止步,倏地回身,對他豎起一個大拇指,衝口說:「哇!大叔,你這個造型好酷啊!整理起來費不費時?」
  屠昶毅聞言愣了一下,眄了這個矮雖矮,但面部輪廓卻深刻俊美的少男一眼,對於終於有人讚美他那把留了三年的鬍子感到異常興奮,大有遇見知音的感觸。
  他臉上泛起得意,從容回答:「一點也不,反而省了好多麻煩。」
  少男一臉欣羨,只是不巧,他腰際的機子又響了起來。
  屠昶毅忍不住提醒他:「小老弟,你的機子又響了。」
  對方不耐煩地低下頭,在呼叫器上一按。「沒關係,是我老爸。他一向很龜毛。喔!對了,你是要找人嗎?」
  「沒錯。但我站在這裡五分鐘了,都沒看到她的人影。這是『愛』班吧!」屠昶毅往男孩腰際掃了一眼。
  對方抿著嘴,手一摸索再次在呼叫器上一按。「沒錯啊!你要找誰?」
  「我找一個叫岳小含的女生。」
  「哦!」男孩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緊接著好奇地問:「你是……她叔叔?」
  屠昶毅搖搖頭。「我不是她叔叔。」
  「那麼是舅舅了?」男孩對他的身份極感興趣,一點都不理會頻頻呼喚他的機子。
  「也……不是。」屠昶毅有一點氣餒。旁人如此問他,教他不得不捫心自問,自己看起來真的很蒼老嗎?
  「那……你該不會是她爸爸吧!但是,她說她爸早上天了。」
  屠昶毅猛嗆了一下,伸手撫了一下脖子好穩定情緒,克制出手掐對方的衝動。不過想歸想,他還是和顏悅色地否認道:「都不是!我是她的……」
  不料,他才剛要解釋自己的身份和來意時,一陣呼喚來自走廊,結實地打斷屠昶毅的話,也將男孩的注意力拉走了。
  「金不換!你給我老實招來!」
  人隨聲至,只見一個穿著運動背心的高大男孩飛跨著大步,朝他們兩人逼近,片刻,硬生生地介人屠昶毅和這個叫金不換的男生中間。
  他的頭微低,右手豎起一枝耗竭的鋼筆筆芯,另一隻長指威嚇地戳了戳金不換的胸膛,不客氣地問:「小子!這東西你認不從識?你最好別框我,小心我扁你一頓。」
  屠昶毅的身長與來人一般高,自然不把這個口出恫喝之言的運動員看在眼裡。但是這個叫金不換的小子,個頭已是差了人家好大一截,卻也文風不動地等著蠻牛的來到,足見其定力與能耐一點都不落人後。
  金不換雙臂環胸,優閒地靠在門板上,懶懶地說:「認識啊,上面印了那麼大個英文字母,你還要問!白金牌不是嗎?虧你是拿綠卡的。」
  高個兒男生面轉鐵青,瞄了一下冷眼旁觀的屠昶毅,急忙辯解:「我又不是白癡,哪會不知道!我要問的是,這枝空筆芯是不是你給我妹妹的?」
  「我給你妹妹?」金不換斂起笑意,蹙起眉頭思量半晌。「喂!趙大淼,我神經病啊!筆芯用完不扔,留垃圾給人當遺物現寶用啊!」說完還用手指點了一下腦袋,取笑對方「頭殼」燒壞了。
  「我妹妹說這是你給她的禮物。她還把筆芯鑽了一個洞,掛在脖子上當護身符。除此之外,還有你用過的橡皮擦,喝過的鋁罐拉環。」趙大淼愈說愈激動,還旋身看了屠昶毅一眼,要取得他的認同,「大叔,你說這小子該不該挨揍?」
  屠昶毅憋住了笑,沒有回答。
  趙大淼也沒真要他評理,逕自道:「看!英雄所見略同,連大叔都默認我的話。」
  金不換一臉不可置信地盯著趙大淼,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好久才憶起上個禮拜五在圖書館解函數時,剛好筆芯沒水,由於身邊沒多帶筆芯,他就向坐在一旁的女生借了枝鉛筆用。
  哪知那個女生一串結巴地說完自己的名字和班級後,忙不迭解釋她有搜集筆芯的嗜好,還問他可不可以把空筆芯送她。
  為了滿足她這項少見又兼顧環保意義的搜集欲,忙著趕功課的金不換連頭都沒抬,二話不說就把筆芯往旁遞了出去。他根本沒料到那個有怪癖的女生竟是趙大淼的妹妹!
  搞通了來龍去脈後,金不換抬頭面對臉紅脖子粗的趙大淼,不在意地問:「那枝筆芯是我的又怎麼樣?」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這個金面太郎沒安好心眼。」趙大淼得意地擺出一副料事如神的樣子,還跟身後的屠昶毅示威了一下。「我媽要我來警告你,少打我妹妹的歪主意,她才高一而已。」
  金不換馬上舉起右手,保證道:「我以我爸的名譽跟你擔保,也請你媽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令妹非常的安全,我絕對會跟她保持距離的。」
  趙大淼嘟著嘴思索他的話,半晌轉身對三緘其口的屠昶毅說:「喂!大叔,你聽到這小子的話了,他可賴不掉。」說完一語不發地轉身離去,結實的寬肩還不經心地撞了下屠昶毅的胸膛。
  而金不換則是敏捷地側閃開身子,躲過了一肩之擊,目送對方遠去,調侃道:「這頭牛命帶三個水,所以向來勢洶洶。」
  屠昶毅手撫著胸口,眼帶趣味地瞅了金不換一眼。「小老弟,這種事一天撞上一回,也算是增廣見聞了。」
  金不換將雙手一攤,自嘲說:「不用一天,一生撞上一次就吃不了兜著走了。喔!對,你說你要找岳小含是吧!」
  屠昶毅微點頭,提起裝了便當的小花布袋子以示來意。
  「哇!太正點了!有親戚專門送便當來給她吃,這樣她就不會老打我的游擊了。」
  「打你的游擊?」
  「沒錯。本來這種話是不足對外人道的,但既然終於有做長輩的人開始關心她,那我就不得不跟你說個清楚。不過,她若問起是誰告的密,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
  「你很怕她,她真的那麼凶?」
  「怕?!才不!我是敬她長我三歲,當她姊姊看才讓她三分的。好男不跟女鬥嘛!」
  「好一個好男不跟女鬥。好,我不會跟她提的,小老弟,你趕快告訴我她在學校的事。」
  「她從不拎便當盒上學的,中午又懶得上餐廳跟人擠上擠下的搶買便當,所以不是餓肚子,就是拿一根叉子行走天下,遊走四方。哇!連孔子都有絕糧之時,而她啊,比孔夫子還吃得開哩!」
  屠昶毅有點詫異,對於岳家這樣漠不關心的舉措開始起了質疑。「這種情況有多久了?」
  「最起碼她降轉到我們班上的這兩年來,都是如此。」金不換說到這兒,轉了個話題,「你等等,她大概又是將白卷一繳,就趴在桌上睡回籠覺了。我差個同學幫你叫醒她。」
  不容置喙地,他扭頭朝教室內大喊道:「喂!班固,時間到了,你趕快把女張飛叫醒,有個超級大帥叔找她!」金不換得到個豎在空中的OK手勢後,就急急掉頭回他的電話去了。
  屠昶毅眼帶謝意地目送這個叫金不換的男孩離去,再側頭往喧鬧的教室一瞧,只見坐在靠窗第一位的岳小含被人叫醒後,睜著一雙惺忪的睡眼朝他這個對角望了過來,與他四目相交之際,隨之一震,一秒後,身於霍然從椅上彈躍起來。
  「喔!老天爺!」岳小含低咒一聲,拳頭緊握了起來,強力鎮定地走過講台,從前門繞了出去。
  「你來這兒幹什麼?」她沒好氣的問,那對杏眼到處瞟,就是不看他。
  「幫你送飯盒。」他慢慢地回答,眼睛略過她身上那件皺得不像樣的白襯衫和黑色百折裙,從褲袋裡掏出一條潔淨的手帕,想替她抹去唇角的口水。不料,她急忙閃開他的碰觸,往後退了兩步,這讓屠昶毅的神色暗了下來。看來,她還是很討厭他。
  「你幹嘛多此一舉!」她毫不領情的說,並用手抹了下唇。「我就是不想帶便當,才故意忘在桌上。你這回是多管閒事了。」
  「是嗎?」他淡淡地反問她一句,臉色僵硬得難看。
  岳小含這時也覺得自己不知好歹,畢竟他跑了幾乎半圈的北市盆地送便當給她,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是一想到昨天的種種,她就是拉不下那個臉來與他和顏相對。
  她勉為其難地從他緊握的手裡取過熱呼呼的飯盒,捧在心口上,大概是熱力將她冷酷的心稍微融化,她終於說:「好啦!謝謝你送飯盒給我,你可以回去了。」道完了歉,她就急著打發他走。
  被她推著走的屠昶毅,急忙煞住腳,「等一下!你身上有錢坐車回家嗎?」
  「天啦!我並沒有你想的那麼笨。」岳小含眼看快八點十分,導師很快就要進教室了,她可不希望屠昶毅碰上那個見到她就要瞪上半天的導師,於是心急的想趕他走。
  但他卻慢吞吞地從褲袋裡掏了一張百元大鈔,往她胸口的衣袋裡塞,然後雙手瀟灑地往褲袋裡一放,退了一大步,隨口道:「拿著,現在天氣熱,好買些涼飲喝。」
  他才剛說完,擴音器裡就傳出好長一串的鐘聲,他睨著眼聆聽的模樣,像是在欣賞從天際傳放的音簌,直到鐘響畢,才正眼對她笑著宣怖道:「喔!打鐘了!」
  岳小含猛一跺腳,咬外切齒道:「我知道!聽起來像喪鐘。拜託你,趕快回去好嗎?」
  他仍是慢條斯理地,像只千年老龜,只是眼裡泛起三歲小孩的淘氣。「好吧!不過我會來接你下課,你可別逃課。」
  「我家的事,少管我!」岳小含咬著貝齒,乖張地仰頭用鼻子瞪著他的下巴,惡聲地補了一句,「你這個愛說教的無業遊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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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10:05:10 |只看該作者
 他的嘴角隱隱牽動了一下,無意跟她計較最後一句話,只說:「你家的事就是我屠昶毅的事。我不管你以前的總總作為如何自由法,但是一旦進了屠家的門,就別指望我會對你睜只眼、閉只眼。你是個學生,就該克盡學生的本分。」口氣雖然不重,眼神卻是異常嚴肅。
  「克盡學生的本分,是嗎?」岳小含逮到一個機會,反唇相譏,「那你得原諒我的分身乏朮,因為從現在起,我晚上還得陪一個獨裁的老山羊上床,隔日起來你不能指望我還有精力猛啃書。」
  「小含!」他音調倏地抽緊,略帶警告。
  「我沒說錯啊!我現在的情況就是如此。」她要他為昨夜的事負起全部的責任,並且感到慚愧,因此口不擇言,「沒有一個女孩可以忍受這樣的待遇!白天得循規蹈矩地假裝成一個男人的女兒,到了晚上還得勉強自己扮演爛貨,跟一個不認識的人上床……」
  他冷冷地截斷她的話,命令道:「把那句不雅的詞收回去。」
  「我並沒有說錯,因為那正是我心裡的感受,爛貨!」她要狠狠煎熬他的良心。
  「我不管你心裡的感受如何,但是你所用的字眼不但不得要領、有礙視聽,而且與事實不符,所以把那句不雅的詞收回去,同時告訴我你不會逃課,而且會懂事的在校門外等我來接你。」屠昶毅捺下心性,不忍揭她瘡疤。困為昨天所發生的一切不全是他一相情願,他能體恤她的彆扭,但是絕不接受任何蓄意的栽贓行為。
  他敢做,卻不敢聽!
  「我不是個三歲小娃娃!」她甩了一下短髮,挑釁地將便當盒往肩後一甩,拒絕聽令。
  「不是才怪!你現在的行為儼然就是。」他眉一蹙,提醒道:「你不退讓,我就耗在這裡,反正我是無業遊民,多的是時間。喔!你班上的人似乎對我的身份非常好奇。」
  岳小含知道他是言出必行的人,僵在那兒好幾秒後,才不得不讓步。「好啦!我為自己口不擇言跟你道歉。你可以走了,行了嗎?」
  「不夠好,還有你不逃課的承諾。」
  「好啦!老山羊,我答應你不會跑,你趕快自我的視線範圍內消失。」
  「非常好,看來我們要多多學習讓步,以免兩敗俱傷,畢竟獨木橋只有一座。你說是不是?」
  「對!對得不能再對了!」而且照情況看來,讓步的那只「羔羊」恐怕會是她,她是絕對鬥不過素來沉穩的他。
  總算,他好不容易轉身就要走了,岳小含鬆下一口氣。沒想到,不到一秒,她的背後就冒出一陣柔得像一灘水的聲音。
  「岳小含,已經上課了,怎麼還在走廊上逗留呢?」說話的是一名身穿時髦套裝的年輕小姐。
  聽到這聲音,屠昶毅也轉回身,停下腳步。
  一向對老師愛理不理的岳小含,在屠昶毅面前真的是驚慌失措了。「啊!老師,我……」她緊張得一時答不上話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老師把目光移至屠昶毅的身上。
  「這位是……」
  屠昶毅沒讓岳小含有開口的機會,馬上從褲袋裡伸出手,熱切地要與老師相握,上前跨了一步就自我介紹。「是這樣的,敝姓屠,是小含的監護人,請老師多多指教。」
  「喔!屠先生,你好!我是小含的導師孫玉倩。」她慌張地將檔案夾換手,騰出右手與他相握。
  不知怎地,岳小含總覺得氣氛詭異得不尋常,因為外表溫柔、聲音好聽的孫老師一向視她為問題學生,雖然不打不罵,但對她不苟言笑,私下訓話時,總是斬釘截鐵地要找她家人懇談、溝通。現在,她有這個機會了,倒紅著一張臉蛋對著老山羊發癡。
  岳小含把便當摟在懷裡,狐疑地看著這兩個人。
  「岳小含,你先進教室,請班代表先主持班會,我和你的……」因為屠赧毅只說是監護人,孫玉倩時不知該如何稱呼他。
  岳小含愣了一下,忙轉頭提示性地看了屠昶毅一眼,小心地說:「表舅?」
  屠利毅冷淡地掃了她一眼,對表舅這個新身份不表意見,然後轉頭面向孫玉倩微笑,默許老師接口。
  「我和你的表舅談個十五分鐘,隨後就到。」
  「沒錯!小含,表舅也想利用這個機會瞭解一下你在學校的情況。你先進教室溫書,可別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岳小含的心底猛然起了警戒,脫口就要翻供否認屠昶毅不是她表舅,一見他胸有成竹、吹著口哨的表情後,她不得不改變主意,警告他送給屠昶毅一個凶巴巴的眼神,要他別太大嘴巴。
          ☆          ☆           ☆
  這天早上,岳小含難得沒心情打瞌睡。第一堂下課後,孫玉倩竟跑到她的特別座前跟她促膝談天,撇開兩科掛零的輝煌成績和她的惡作劇不提,一個勁地繞著她大談前途,彷彿她是老師的得意門生似的。
  不過機靈的她很快就發現,老師對她的家庭背景──尤其是母系──的興趣似乎大過她這個問題學生。而岳小含很懷疑孫玉倩會突然變成一個奉行愛的教育的實行家,尤其在她上禮拜狠狠整了老師一頓後。
  接下來午餐時聞,全班肅靜,每個人皆睜大眼盯著她的飯盒瞧,好像不相信她岳小含也會有帶便當的一日,而那個便當有著全世界最營養可口的菜色。當然,最快樂的人就屬金不換和莊少維,這兩個發育不全的男生總算可以享受吃飯的樂趣,不必擔心她的覬覦。
  午後第一堂課,三民主義課本才剛打開,她的腳就已經癢得蜷成一團麻花兒了。她撐著腦袋的胳膊正抵著被亂刀割得面目全非的桌面,另一手則在紙上胡亂塗鴉,那顆定不下來的心在蹺與不蹺之間做「生」與「死」的最後掙扎。她該棄承諾於不顧呢?還是坐以待斃,等著束手就擒?其實她的問題比屈原先生的愛國情操來得簡單容易,但為什麼下一個決定就這麼難?還有,姓屠的和她老師談完話後,上哪兒去了?他打算怎麼消磨一個早上和下午?
  咦,他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她幹嘛操這種無謂的心!
  等到她決定豁出一切逃課去時,枯燥的一節課又在猶豫及噹噹的鐘響裡溜走了。最後她很認命地坐在原位,一直到放學。
  她告訴自己:岳小含,那是因為你想知道那個獨裁山羊和老師到底談了些什麼,絕不是因為你怕姓屠的,也不是因為他送來的飯盒很可口。喔!不,這樣講她有違良心,老實說,午飯是挺可口的,允其是那道烤肉串,但她不認為自己會因這點賄賂而感動。
  或者,該換個理由。大概是因為她發現受大人關心的感覺還不錯,要不就是姓屠的單獨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聊她十五分鐘,讓她突生赤裸裸的不悅﹔也或許是因為老師旁敲側擊的關心屠昶毅時所流露出來的眼神,讓她不出得聯想起釣到一尾大魚的貪婪漁夫……天啊!她岳小含會是在嫉妒嗎?
  一想到這裡,頭皮發麻的她忙以雙手按住喀喀作響的牙齒,忍不住暗斥自己頭殼燒壞了,她認識那個人還不到一天哩!
  但另一個聲音反駁她──
  一天,可以短,可以長,可以是轉折點,可以走出發點,也聽以是浮游生物的一輩子。她既然可以在一天之內從女孩變成女人,從未婚身份變成訂婚身份,從不認識屠昶毅到知道屠昶毅這個人,這麼想來,還有什麼事是不可能在一天之內發生的呢?
  不過如果照這種邏輯去想,那她岳小含還能叫岳小含嗎?
  她總能做一件事來表達她的抗議吧!所以當她五點十分走出校門仍沒看到屠昶毅時,就下了一個決定──姑娘她不等了。
  她既沒逃課,也在校門口等了,今早的承諾已經履行完畢,是他自己上了年紀手腳慢,不能怪她過時不候。如此一想,她覺得整個人又充滿了活力。她將十個指關節壓得喀啦響,心想好久沒去開賽車了,今天去開它個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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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10:06:4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屠昶毅一臉難堪的離開小含的學校,他不敢相信自己娶的老婆會是這樣一個棄師道於不顧的小太妹!
  開學不到一個半月,曠課時數就已累積到退學標準。課堂上打瞌睡不要緊,還一度強出頭地跟放牛班的小太妹槓上,惹得對方找校外的小太保進學校鬧事。更誇張的是,她竟在英文老師的課本下面放一隻活跳跳的蟑螂,嚇得該名女老師當場倉皇淚下。要不是為了提高昇學率和某個匿名贊助人的堅持,校方早就放棄這樣的學生了。
  屠昶毅僅僅在教師休息室待個十五分鐘,就有五位聞風而至的老師前來和他溝通,而說溝通還嫌含蓄了點,抱怨與投訴倒是比較恰當的字眼。眾位師長對她的評價褒貶不一,但大伙有志一同,皆認為岳小含是這所私立高中十年來罕為一見的頭疼資優生,她只要將書看過一遍,即可無師自通,在數學、理化課上猛打瞌睡,大考時照樣可以拿九十分,但是學習態度惡劣,儀容邋遢、禮貌不周令人感冒……
  屠昶毅忍下一臉難堪,低聲下氣地向孫老師表示回家會好好約束開導她,甚至特別請求老師多寬貸些,一有不當之處,請即刻通知他,他甚至謹慎地留了兩支電話號碼,一支是住家的,另一支是鴻國企業的專線。
  帶著幾許憤怒的心情,他的福斯拼裝吉普車也幾乎是橫衝直撞地在馬路上飛馳。
  他有點氣岳家的人,包括她奶奶、她媽媽及岳小含本人,為何她們不肯對孩子多付出一些心力?而她,為何不懂得好好珍惜自己的天分和唸書的時光,硬是要浪擲虛度?換作是他,他絕不會任意逃課。
  想著想著,屠昶毅不知不覺中竟然開到樹蔭集聚的敦化北路上,他在一幢大樓前熄火,考慮著要不要開往地下室的停車場。因為,他不確定自己的車位是否仍被保留。
  但是車一稍停,車庫警衛馬上趨前,訓練有素地上前盤問他前來鴻國的意圖。
  屠昶毅不想解釋太多,只抬出了在財務單位任職的五哥屠見文的大名,對方馬上開柵讓他過。五分鐘後,他已上到自己甚為熟悉的辦公室樓面,電梯門一打開,他在門裡猶豫一秒才跨出步伐,不一會兒來到三名俯首辦公的執行秘書的長桌前,其中兩位是新手。
  而那位老面孔秘書正在打電話,不時忙碌地翻看記事簿,記下留言,匆匆掛上電話後,抬眼斜掃他一眼就收回視線,一秒,又猛然抬頭,這時,她的眼睛已睜得跟龍眼一般大。她兩手撫著胸口,慢慢推開椅子起身,確定是他後,才放聲喊了一聲:「董事長!」
  另外兩人聞聲,驚詫的抬頭。
  屠昶毅雙手輕放在桌緣,瞇著笑眼輕鬆地說:「嗨!美心,好久不見了,別來無恙?」
  執行秘書邵美心一臉興奮,搖頭說:「馬馬虎虎,少了董事長的提攜,一切都不一樣了。」話畢,她態度從容地為兩位進公司不到兩年的秘書引薦。
  兩位態度大方自然的秘書就算是訝異他的裝扮,也把疑慮隱藏得相當成功。她們齊聲問候:「董事長好。」
  屠昶毅打趣地說:「我不做董事長已經很久了,請叫我屠先生吧。」
  兩位秘書互望一秒,不懂他的意思。她們一進公司就有人耳提面命地灌輸她們,她們的直屬上司因為進修的關係暫時離開公司,目前由前任董事長代理,但他終有回來接管的一日,同此她們不能忘記真正的主子是誰。所以有關他的照片和資料,她們都相當清楚,今日沒認出他,完全是因為他的外表變得太多了。她們遲疑地看了美心一眼,想確定可不可以。
  美心沒有表態,只是向屠昶毅建議道:「董事長,我們進裡面談談好嗎?」
  「可以嗎?」他不確定的問。
  「當然可以,董事長,那是你個人的辦公室,從你三年前跨出辦公室至今,除了我、老董事長及清潔人員進去過外,還沒人參觀過。或者,我該在這兒賣門票,讓其它同仁參觀一番,搞不好生意興隆,還能幫你攢點私房錢。」
  「美心,你喔!心思敏捷,總是有辦法逗我開心。」屠昶毅回身給她一個無奈的表情,就直接朝那扇門走去。
  門一開,裡面的景物依舊,大桌在前,沙發在右,水族箱在左,天花板依然高得像殿堂。他靈機一動,緩步走到水族箱前,俯身貼近玻璃觀察水族箱,半晌,訝然發現手錶和水晶杯竟然都還躺在那兒,而戒指則被水流帶到右邊的角落。
  「太不可思議了,美心,三年了,這些東西竟然還在!如果你夠聰明的話,應該拿起來當掉,貼補家用。」
  「什麼話!我們都知道你會回來的。」美心的語音帶著哽咽。「董事長,你一回來,不只老董高興,連我們這此在你手下辦事的人都高興得不得了。」
  「嘿!美心,等等,你誤會了。我只是回來兜一圈,並沒有要再回公司的意圖。對了,請你不要再叫我董事長,叫我昶毅就可以了。」屠昶毅看著五十好幾的邵美心,誠懇道。
  邵美心和屠昶毅的生母李薇是同梯次進入鴻國的基層職員,只是三年後,一個爬到了高級秘書的職位,另一個則成了現成老闆娘。
  邵美心不接受。「沒這回事,我再過六年就要退休了,你不回來接位的話,我大概就會名列公司第一波裁員的名單上。屆時退休金飛了,我可是找你討。」
  「情況不好嗎?」
  「你是問表面,還是裡面?」
  「你說呢?」屠昶毅眉一挑,反問道。
  「好吧!看在你還有點求知慾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實話。表面上,公司擴充得很快,結果卻是負成長,若把稍微有賺頭的投資淨額一併算在內的話,真正淨賺只有三年前的四分之三而已,這還不包括通貨膨脹的無形損失。最近芬蘭、挪威等國的林地已經在減產了,其它國家搞不好也會跟進,原料勢必得調漲,到時候又是一波掙扎。」
  「那再生紙計劃呢?不是該規劃好了嗎?」
  「但是你一走後就胎死腹中了。其它股東認為開銷過大,不符成本效益,並沒積極的在做,所以一年的回收計劃與制量很不理想,只能說是做來當宣傳廣告用的。」
  「真是可惜,我們流失了很多資源。當年若積極的研發,引進改良技朮,也許可以補救今後的問題。」屠昶毅沒注意到他用了「我們」,但是邵美心注意到了。
  「是啊!對了,這邊是有關海外投資的卷宗,你看一下,給你老爸出個意見吧!」
  「我看還是讓他自己看吧。」
  「他今天不舒服,告假在家休養。」
  屠昶毅一愣。「不舒服?!我沒聽他提起啊,他看起來硬朗得像個六十歲的人。」
  「這就不能怪我要罵你忽略他了。就算是六十歲的人也不算年輕,何況是你爸爸,他都八十三了。三年前你一走了之,他拚著老命幫你維持一定的水平,這麼折騰不弄出病來才怪!」
  屠昶毅啞然,頓覺愧疚,下意識地拿起卷宗開始翻看。
  結果他發現,批閱的人雖然是他爸爸的名宇,但是老爸的頭銜已改成代理董事,而他屠昶毅的大名依舊沒被拿掉,甚至連頭銜都換成了執行董事。
  「這個……不是有一點類似幽靈人口嗎?」他抬頭問美心。
  「小事一件。你爸老早就把公司所有權轉到你的名下了。喔!我不該洩漏的,這還是個秘密。」
  屠昶毅的臉一黑,半天不知該說什麼話,只想到姊姊屠見寧尖酸刻薄的模樣,就忍不住輕拍額頭,呻吟一聲,「他也太倉卒行事了,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先跟大家商量呢?」
  「誰曉得,你們住同一個屋簷的人都軋不攏了,外人哪敢管。不過我很贊同你說他倉卒行事,因為這是遺傳,老實說,你也有那麼一點。」
  「美心,你饒了我好不好?」屠昶毅愁眉不展地看著卷宗,然後說:「我把這疊東西翻一下好了,有需要的話再向你請教。」
  「是!」美心抑住興奮,恭敬地鞠個躬,幾乎是連跑帶走地退出辦公室。
  雖然屠昶毅只說翻一下,但是責任心使得他一栽進去便欲罷不能,兩個小時後,他已弄通三分之一的來龍去脈,另外三分之二等著他去理解。
  午餐時間,美心送進一盒便當和飲料,隨即悄悄退下。
  吃過飯、稍作休息後,屠昶毅繼續與大疊卷宗奮鬥。他從來沒有這麼自在地處身於自己的辦公室過,今天倒是頭一回。突然,他領悟到別人看自己的態度,而那種態度就是他對岳小含浪費聰明才智所抱持的不解和怪罪。
  一想起小含,他倏地瞄─眼手錶。四點五十五分!
  「要命!我一忙,竟忘了時間了!」他低咒一聲,匆忙記下卷宗編號和頁次,就起身奪門而出。
  他的匆忙離去讓美心慌了,她大喊:「董事長,你明天還會來吧?」
  屠昶毅在電梯口煞住腳,靠著敞開的門考慮了一秒才說:「只要我有空,應該會吧。對不起,美心,我還有事,東西你暫時擱著別動,明天我再繼續。」
  美心聞言,總算喘了一口大氣。
          ☆          ☆           ☆
  屠昶毅趕到小含的校門口時,已經五點三十分了。除了三五成群的學生稀疏過往外,就只剩下教職員,看來這回他又漏接了。他有點懊惱,訶責自己沒把時間掌握好,這在三年前是不可能發生的。
  他氣惱的走向車子,正要拉開車門時,聽到有人喚他「屠先生」,連忙轉過身,看見一個女人跑了過來,一定眼,原來是小含的導師孫玉倩。
  「孫老師,太好了!」他不等她稍喘口氣,就問:「請問畢業班是五點十分下課嗎?」
  孫玉倩聽到他喜不自勝的語氣時,一臉羞赧,後來才領悟到他是來接他「外甥女」的。她臉色一正,莊重地回答:「正常是的,不過不少勤奮好學的同學會留下來自修到九點。」
  這句話已經解釋一切了。剛強難化的岳小含不可能是勤奮好學的學生,能讓她留到五點下課已經是破天荒了,至於要她留到九點,簡直是癡人說夢話。
  「原來是這樣子啊!」屠昶毅輕捋山羊鬍深思一秒,最後才露出一臉抱歉。「那我得趕快回家一趟,有必要時,得好好勸導她一番。」說罷,欠了身就鑽進吉普車內,駛離校門。
  屠昶毅沒有直接飆回家,反而在學校附近兜圈子,依他判斷,岳小含不可能在夜幕未垂前回屠家,她八成是在附近的店家打轉。
  不過當天色一暗,屠昶毅兜了五、六次圈子仍沒睨著她的人影後,他決定打道回府。但為了確定,還是下車找了一個公用電話撥回家,由於電話在一家電動遊樂場的旁邊,四周可說是吵翻了天,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跟老紀在線上說話。
  她的確還沒回到家,所以他請老紀到山下接人,以免有任何不測。
  一掛上電話,他忍不住往噪音的來源望去,無意間聽到一名鑽出圍觀人群的男生苦著臉向同伴抱怨──
  「好恐怖!簡直是外層空間來的女煞星。我第一次碰到賽車開得這麼行又猛的女生,太沒面子了!」
  「跟你說過不要跟她玩的,現在臉丟大了吧。」
  「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敗陣下來,其它人也一樣慘。」
  「願賭就得服輸,別跟其它人比慘。走吧、走吧!」
  屠昶毅目送兩個男生離去,再扭頭看向電動遊樂場,心中下了一個非常大膽的假設,他假設這個女煞星很可能就是他擔心個半天、拚命尋找的「小孤女」。老天保佑,那個小阿飛所謂來自外層空間的女煞星最好不要是她,否則他不會讓她安然度過這一晚。
  但是,當屠昶毅撥開圍觀人群探頭一看,就確定那個坐在第六號車上,兩手來回操控的短髮女生的確是岳小含。她那副全神貫注,等著擊潰其它人的模樣,活像吞了幾萬加侖汽油的引擎汽缸,正轟隆隆地冒著氣,一雙眼珠死盯著螢光幕上的起跑點,打算再次奪標。
  屠昶毅見狀,遺憾萬分地搖了搖頭,暗忖她若把這種勇奪第一的精神改投注在唸書上的話,早就連跳好幾級了,也不會被留級兩次,真是輝煌!
  此時新局就要開戰,他猛地抓起三號車子的小兄弟,要他起來。
  對方本來很不耐煩地正要破口大罵,但一看是個蓄了鬍子的槍擊要犯之流的角色,連忙識時務地站了起來。
  屠昶毅擺了一副流氓樣,不客氣地往裡一坐,他才剛熟悉如何操作這玩意,在螢光幕上的其它五輛車早就衝了出去,將他這輛黑色跑車甩得遠遠的。他一路上不是撞樹、撞橋,就是栽得人仰車翻,兩分鐘過後,他抓到竅門正駛上道時,螢光幕就一閃一閃地打出結束的字眼。當然,勝利者依然是眾人所說的女煞星,而他這個中看不中用的流氓不僅跑不到五分之一的路程,還創下了本機最慢的速度。
  有志者事竟成,他不相信有駕照的人贏不了五個「無照駕駛」的小毛頭。
  所以屠昶毅下定決心,先搞定這台機器,再去想怎麼搞定岳小含。所以接下來又是另一場的殊死戰。
  這廂一頭栽進賽車的屠昶毅已完全忘了「小」老婆了﹔而那廂一直未能棋逢敵手的岳小含則是愈開愈無趣,要不是顧忌到回家得面對老山羊的話,她早拍拍屁股不跟這些廢物玩了。她手架在方向盤上,不屑地盯著螢光幕上傳送出來的成績,從第一名往下瞄,到最後一名時,她噗哧笑了出來。
  天啊!三號的低能兒連第一階段都還沒達到。她很想瞧瞧那傢伙的德行,但她與三號車子中間夾了兩個人,文件去了她的視線。開賽的音樂一響,她匆匆丟進代幣就收回目光。
  事實證明,人只要用點大腦,外加足夠的練習來活化技巧,絕對能夠達到目標,屠昶毅在第二場戰役中就跑上了第四名,第四場時一躍成為第二名。
  他們正準備摩拳擦掌地迎接第五場戰役時,四號和五號車子的人退出,岳小含終於逮到機會一窺這個突飛猛進的低能兒了,因為他一度在彎道處超她的車,害得她險些失控。
  結果,不看還好,一看她差點昏倒。
  「歐吉桑,你還真是陰魂不散!」
  屠昶毅停止搓手的動作,敷衍地轉頭和她打招呼,「嗨,小含。」然後頭一轉繼續沉湎於賽車中。
  見他沒有責難的意圖,岳小含攢起眉頭,趁其它人還沒坐下,一骨碌爬到他的旁邊,逼問道:「你不是來找我回家的嗎?」不對,這話好像她巴望他來接她似的,於是她忙補充道:「告訴你,死心吧,我不會乖乖跟你回去的。」
  屠昶毅沒說話,但是貪玩的心已收回了幾成,他心裡揣摩她的意思,總覺得她有點言不由衷。「你不跟我回家,今晚想在荒郊野外打地鋪?」
  「笑話,我多的是地方去,心以去同學家住,或者回老家……嘿,你……不對啦,你這樣踩煞車又減速,成績會受影響的。」她一看見他踩煞車,立刻批評他的技朮。
  「不煞車減速,會撞上橋墩的。」他很自然地告訴她減速的理由。
  「你少驢了,又不是玩真的,緊張什麼?照你這種開法,頂多只能開贏一些小角色,要破紀錄可就難了。」
  「想賭嗎?」屠昶毅看她擺出一副所向無敵的姿態,不服氣的向她下戰書。
  「有何不可,賭什麼?」
  「賭你乖乖跟我回家。」
  「如果我贏了呢?」
  「那麼今夜你可以徹夜不歸,我還親自充當司機,送你到任何地方過夜。」
  「好,睹了!我可憐你技拙,咱們就比個五局,誰先搶到三局就得勝。」
  他嘲弄地說:「我太感激你的體貼了。」
  兩人說完,馬上就預備位子。圍觀者議論紛紛,但大伙還是較看好女煞星。
  第一局,岳小含嬴了,她翹著下巴拋給他一個倨傲的眼神,雙手一拱,說:「承讓!」
  屠昶毅只是面帶微笑地投幣,大方地稱臣認輸。
  第二局,戰況激烈,兩輛跑車互相追擊達五次之多,最後因為兩個人撞的次數太多,反而都沒到達終點,此局打平。
  第三局,屠昶毅開始發揮他的潛能,愈開愈沉穩,方向盤與他的機智串連一致,反觀尚未從平手的餘震中清醒的岳小含,已經開始心生煩躁了。
  這局屠昶毅勝了,而觀眾比他還興奮,紛紛拍手,總算是揚眉吐氣了。
  屠昶毅見她臉色不好看,虛偽地說:「純粹是僥倖啦。」
  「當然是!」她恨恨地說:「少囉唆,繼續第四局。」
  第四局,岳小含跑在先,但過分求好心切,以至於頻出狀況,沒多久就被追上了。她愈想追趕,車子愈不聽使喚,到頭來她輸得很慘,尤其是她的自尊心。
  接下來是關鍵的一局,在大伙都為屠昶毅加油的聲勢下,她根本無法沉著應戰,只是苦著臉跟在敵人後頭。比賽結束,她拎起書包就衝出歡聲雷動的人群。她低頭暗暗飲泣,該死的屠昶毅,連她最拿手的一項樂趣都要剝奪。她發誓,絕對不讓他發現她喜歡釣蝦。
  屠昶毅雖然勝了,卻沒有炫耀的心情,他推開人群,尾隨那個雙肩隱隱抽搐的人影,走向自己的車子。
  「小含?你怎麼哭了?拜託,只是場遊戲嘛。」他抬手想板過她的肩頭,但被她粗魯地甩開。
  「別理我!」她猛然旋身抬頭,兩串淚珠直接滑過面頰往地下墜。「對你只是遊戲,但對我不是!開賽車是我這個問題學生唯一可以引以為傲的事,可是你這個狡詐、喜歡說教,又愛破壞人興致的討厭鬼偏偏剝奪了它。」
  「小含,開賽車當然不是你唯一可以引以為傲的事,你知道你錯得有多離譜嗎?」他看著她難得露出彷彿被人搶了心愛娃蛙的嬌澀模樣,忍不住將她擁進懷裡。
  「不!錯得離譜的人是你!」她順勢拉起他的運動衫胡亂抹去涕淚,接著意識到自己在跟他撒嬌,猛地連退三步,黯然地說:「好吧,輸的人得甘願,我跟你回去就是了。」她繞過他跑到後座的車門邊,等著他開門讓她進去。
  屠昶毅看著她短短的頭髮垂在耳邊,想起小時候過聖誕節時,他媽媽為孤兒院的小孩們趕製的中國娃娃,它們都是用毛線和碎布縫製成的,比例不像芭比娃娃那樣高挑立體,也沒有歐洲貴族娃姓的高貴,但它們親切得令人愛不釋手。
  紅著眼的小含不再難以親近,縱使她刻意擺出孤傲的冷漠,讓人以為她不是一個甜美的善良天使,但屠昶毅還是認為她有藥可救。
  「現在還梃早的,我帶你去玩玩。你要看電影,還是想逛街,要不然我們再回去玩電動。」
  「我很訝異你竟不排斥我玩電動,這跟你獨裁的天性差得很遠。」
  「說我完全不排斥是假的,因為你還是個學生。但想一想你也不是小孩了,應該知道節制。怎麼樣?決定去哪裡?」
  「嗯……」岳小含心動了一下,晶瑩的雙眼睨了他半晌,囁嚅地說:「你可不可以帶我去一個能把星星看清楚的地方?」
  屠昶毅沒想到她會如此要求,攢眉思量,在還沒回答她的問題前,他先拉開了前門,翹起大拇指往前座比了一下。「你還是坐前面,別擔心我這個老山羊會在開車時突然模你膝蓋一把,我可不想找死。」
  「我沒有……」她一聽馬上矢口否認,但音量到後來就轉小,「這麼想。你趕快告訴我要去哪兒?」然後嘟著嘴坐上車。
  屠昶毅緘默不語,為她關上車門,接著一頭探進後座翻找東西。
  岳小含籍著後視鏡審視他因弓身而翹起的臀部,往上轉至他忙碌翻找的結實手臂,無法不回想昨夜的肌膚之親……她猛地將頭埋進百褶裙裡,好遮掩臉上的紅暈。
  「怎麼了?累了,還是頭又疼了?」他坐上駕駛座後,注意到不尋常,沉吟半晌才問出他今天一直擱在心上的話,「你……身體有沒有不舒服或不適的地方?腿痛嗎?」
  她一愣,懊惱為什麼他總知道她在動什麼腦筋!他又不會讀心朮,應該只是歪打正著吧。
  「不要理我!求求你,不要理我!」她訕然地說,不願正視他。如果讓他知道她滿腦子都在想些什麼,她不如死了算了!
  本想為昨晚的衝動向她賠不是的屠昶毅,這回被澆了好大一盆冷水,只得轉頭看向擋風玻璃,一手了無生氣地橫置於車窗上,另一手握住方向盤,黯然地發動引擎,踩油門後疾馳而去。
  途中,他們在超市前逗留片刻,屠昶毅下車買了一大袋食物,然後繼續往目的地前進。
  「搶了多少東西?」岳小含語音模糊的問。
  「一櫃子的食物。小土匪,別老想幹壞事,好好睡你的覺吧。」
  於是,她心滿意足地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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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約莫過了三十分鐘,岳小含倏地睜開眼睛,冷得直打顫。放眼望去,四週一片漆黑,一陣陣硫磺味撲鼻而來。
  撫了撫手臂,她茫然問道:「這是哪裡?」
  她注意到他已換上了長褲、運動鞋和厚外套,脖子上掛著一份袋裝地圖和指南針,正在檢視手電筒的電力,光線照亮他形狀美好的鬍髭,直挺的鼻子在臉上映出長長的鼻影。
  他猛然熄燈,在黑暗混沌中,簡略地說:「冷水坑。」然後遞了一套衣服給她。「大了點,但很保暖,換上吧!」
  她一語不發地將長褲套在百褶裙下,穿上大衣後便步下車。站定後,過長的褲腳讓她看來滑稽得像個小丑。她玩興一起,蹲下身讓裙擺遮住膝蓋,學武大郎繞著他走了一圈。不一會兒她又學京劇裡的青衣舞弄起水袖,搖曳著款擺生姿的嬌軀,甚至還含羞睇地拋了一個媚眼給屠昶毅。
  屠昶毅被她的行為惹得發笑,趁她繞到自己左手側時,及時攬住她的肩頭,強迫她穩住身子,然後半疼愛、半譴責地說:「小八婆,正經點,留些體力好爬七星山。」說著為她戴上連衣頭罩,體貼地在領圍處繫了一個活結,然後蹲下身子幫她捲起兩節褲管以便她行走。
  他這些小動作看來微不足道,卻讓岳小含倍感窩心,心底不由得漾起一圈微妙的漣漪,不服從的態度也悄悄降到最低點。
  「你放心,我不會爬輸你的,老山羊。」
  「是嗎?」他興味盎然的抬高腳,將慢跑鞋抵在車屁股上,彎身繫緊鞋帶,一邊提醒:「爬山可是山羊與生俱來的天賦哦!」
  她緊盯著他豪獷卻不失優雅的舉止,納悶為什麼一個單純的繫鞋帶動作會讓她心猿意馬。她發誓,他的十指會放電,尤其是昨天……突然,她注意到他鷹眼微微瞇起,揣度地打量著她。
  她清了清喉嚨。「我只說不會爬輸你,又沒說會贏你。」
  於是,兩人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地上了石階,一路上,他不時回頭查看她的情況。
  岳小含很訝異他竟然能在短時間內裝備齊全地在夜裡健行,她猛然發現這個人很有組織概念,也難得迷糊,他一切的行動都是深思後才施行。不像她,老是想到哪兒就到哪兒,反而沒他跑得遠。再說,平常她雖然瘋瘋癲癲的,卻決計不會在晚上來爬山。但是他就會,難得瘋狂的正常人一旦發癲起來,那種震撼力是會教人刮目相看的。
  因為她邊走路邊想事情,走得不甚穩當,除了小石子把她的手掌磨得滲血外,她還踩錯階差點滑下石坡,因此他懊惱地發出通牒:「小姐!你一心別二用好嗎?專心走路,別想東想西。手給我!」
  她毫無異議的將手遞進他厚實的大手中,一股熱流從她的掌心傳送至四肢百骸。她再次發誓,他真的會放電。還有,她好喜歡這種溫溫麻麻的感覺,尤其是在這種冷謐、黑沉的環境中。
  他在黑暗中的牽引似乎象徵某種承諾──安全、呵護與值得信賴,好似狂風駭浪裡屹立不搖的燈塔之於離航的船,或如永恆長駐中天的北辰之於迷途的人﹔而她,彷徨多時的岳小含累了,只想乖順地依從他的指引。彷彿怕他棄她離去,她的手自動反扣住他的,五個指腹緊得幾乎陷進他的肌膚。他跨著堅定的步履,默默承擔她的依托。
  由於天暗路不明,他們花了一個半小時才走上觀測站,從觀測站住左望去,可以遠眺金山和基隆外海,幽冥的海與星辰滿怖的天空被隱約漁火晝出一道弧形的地平線,黑黝的海岸偶爾出現一長排幽渺的灰白浪花。
  可惜刺骨的風呼嘯地從四面八方刮來,像無數淘氣的小精靈恣意拉扯她的頭髮,本來柔順的髮絲現在卻利得跟鋼絲一般,刮得她臉好痛,她忙往他的腋下鑽去,好擋開惱人的風。
  屠昶毅不介意為她遮風,只是為了免去她的反感,他採取被動的配合,建議道:「你不是要看星星嗎?我們找個風小的地方窩一下吧。」說完他掉頭走下木階,她則順從地尾隨其後。
  他在一顆大石後找到不錯的觀景點,讓她坐在風小的地方,自己則又走了兩、三步才坐下,刻意和她保持段距離。
  岳小含曲起雙腿,下巴頂著膝蓋,遙望天際。
  他暗地觀察她仰望星星的寂寞側影,低聲問:「星星好看嗎?」
  她小聲的說:「以前爸爸總是喜歡跟我談星星,他說星星就好像是人的願望,而人太貪婪,願望也太多,多到自己都數不清楚。那時我才七歲,聽不懂爸爸的話。他死的時候我才八歲大,奶奶直截了當的告訴我他的死訊。你知道嗎?接受殘酷的事實是我們岳家的傳統家教。」
  「因為他已入了美國籍,美國方面的科學單位只讓我們看一眼他的遺體,就以科學機密為由拒絕我們領回。那時的我雖然傷心,但仍能接受他的離去,可是隨著年紀愈長,反而愈不相信他已走了。我常常夢到他來看我,跟我說他沒死,只是被人冷凍了,要我去接他回來。我曾試著跟奶奶和媽媽說,她們都以一種容忍的眼光看著我,並要我別胡思亂想。我也寧願相信那是夢,因為那樣可以減少許多人的困擾,不過我很清楚,在我心底深處永遠都會有這個疙瘩存在。」
  「除了你母親、奶奶外,你跟其它人談過這件事嗎?」
  「嗯,還有我妹妹,但她年紀還很輕,我媽不許我去混淆她。不過,她也說她夢到過爸爸。」說到這兒,她臉上有絲興奮,「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意味著我爸也許真的沒有死。因為我老妹是在我爸臨死前受孕的,而她從來沒見過他的面。」
  「你老妹有可能是聽了你的話,翻了你爸的照片後,所產生的心理投射現象。」他不想澆她冷水,但單用安慰給她一縷希望於事無補。
  「我老媽也是這麼說。」她沮喪的說,然後打開礦泉水,仰頭灌入喉嚨。
  「但我相信靈魂不滅的說法。不管他是留在人間還是已死去,都不能改變你和他之間的聯繫。你只要知道他愛你,希望你好好過日子,就夠了。」
  她猶豫的看著他,囁嚅道:「你曾經失去過摯愛的人嗎?」
  「譬如?」
  「誰都行,親人、寵物,或者是……」她忸怩好半天才問出口:「愛人?」
  他深深地斜瞥了她一眼,暗忖,莫非她對他這個「歐吉桑」起了興趣?
  不論如何,這總算是個開始。他點點頭。「有,它叫蜜妮,我十七歲那年,它慘死在車輪下。」
  岳小含眼底浮起一抹同情。「你一定好愛她,她是你的初戀情人吧。」
  「初戀情人?才不是,它是個母狗。」他的口氣不怎麼好,不過那是因為他正憋著笑。
  「她做了什麼事,讓你這麼恨她?」岳小含以為他口氣差是因為他太在乎蜜妮了,因此很想知道這個蜜妮在他心中的份量。
  「它什麼都沒做。」說完,他頭一撇,自袋子中拿出一個飯團,拆開包裝紙,囫囿地往嘴裡送。
  「我不相信,她一定做了讓你傷透心的事。」她一口咬定,隨即遽下結論。「你是不是因為對她念念不忘,進而心灰意冷,最後受不了沒有她的日子,才在三年前辭去令人稱羨的職務?」
  屠昶毅沒為她大膽離譜的假設噴飯,卻差點被口中的食物噎著,他猛地一咳,用力掄拳擊胸,大吼:「我吃飯時,別講笑話好嗎?會噎死人的。」
  「你不說真心話,噎死活該!」她嗔道,然後挪身到他身邊,像只大眼圓睜的小青蛙般蹲踞其側,倏地掰開他的大手,奪走飯團。
  屠昶毅沒跟她搶,只是用食指將她凌亂的短髮順至她耳後,提醒她,「喂,口下留情,留點給我。」
  她扮個鬼臉,對他吐吐舌。「你一口就吞了二分之一,剩下的是我的。」她張嘴一連啃了三下,塞得滿嘴都是。
  蟒蛇豈能吞象?屠昶毅無奈地搖頭大歎,「你知道自己現在的吃相像啥嗎?」
  「要飯的?」她挑眉假笑。
  他虛偽地衝著她笑,「才不是,連乞丐都比你斯文,還會懂得看人點頭。你剛剛的行徑和一隻蹲踞在荷葉上、吞下一斤蚊蠅的貪婪青蛙沒兩樣。」
  「那是因為我餓啊!吃飯皇帝大,你有沒有聽過?」她盤腿坐在地上,從裝食物的袋子中拿起一包巧克力,撕開包裝紙,一口接一口的吃著。
  「袋子裡多的是食物,你餓,也犯不著搶我的。」
  屠昶毅的口氣並不嚴厲,但岳小含惡作劇的興致全沒了。
  「小氣鬼喝涼水!人家好心問你問題,你推三阻四不肯答。只不過吃你一點飯團,你就跟人家凶,說我吃相難看像青蚌。屠昶毅,你去死啦!我咒你八世長不出鬍子,時時刻刻得挺著兩個水球走路,然後每月還得固定活受七天罪!」她一古腦地將所有不滿宣洩而出。
  「你別亂興文字獄啊!我並沒有說你像青蛙……」他慢調斯理的解釋倏地被她打斷。
  「我並不鄙視要飯的,但你的確說我的吃相不如乞丐。」岳小含偏要跟他計較。
  「我沒有,我是說你的吃相不如乞丐斯文,這兩個意思差得遠了。」屠昶毅和顏悅色地解釋。
  岳小含冷哼一聲,翹起下巴,啄起小嘴,拒絕跟他說話。
  他掩嘴偷笑,討好的說:「好吧,錦衣衛小姐,算我屠小人詞拙、遣詞不當,不小心開錯了玩笑,還望你大人不計小人過,饒我這回。」
  她眼波一轉,嗔道:「算你識相!但是那個蜜妮到底對你做了什麼?」繞了半天,她還是不肯善罷甘休。
  「我說過了,他什麼都沒做,只是不聽我的話跑到路上,我還來不及去救他,已被車輾死了。」
  「那不是她的錯啊!一定是你不會說話,惹她生氣。」她口裡有著責難。
  他又拿出一個飯團,咬一口,漫不經心的說:「我不是已經承認我天生詞拙了嗎?」
  她伸手又要搶飯團,但被他閃開了。
  「你現在放馬後炮有什麼用!她死得已經夠冤枉了,你還批評她是母狗。」
  屠昶毅再也受不了,決定跟她說明白,免得誤會愈鬧愈大。「你可真會想岔。『她』的確是一隻母狗──一隻淘氣、貪玩又愛撒嬌的科卡,喔!它還結紮過,至少獸醫是這麼跟保證的。你從頭到尾只說對了一件事──我的確不會說話,尤其是跟狗交談。再來,它死的時候我十七歲,即使傷心得要死,也不會等到那麼久才發作。老天!你竟能把三年前的事和十四年前的狗扯在一塊。」
  岳小含尷尬的笑了笑,不敢相信她竟被他戲弄了!
  「蜜妮真的是只母科卡?」
  「林旺真的是一隻公大象?」他學著她可憐兮兮的腔調反問,但她給他一記白眼,這讓他呵呵笑了起來。
  她蹙眉問道:「笑什麼?」
  「你知不知道你有張可愛又消稽的卡通臉?」他不答反問。
  她呆愣住了,半晌才有反應,「什麼!我是卡通臉?!這算什麼話?指桑罵槐,還是藉機損人?」
  「哎哎哎!你才十九……」
  「二十。」她咬牙更正他的錯誤。「我二十歲!」
  昨天之前她會竭盡所能的躲避成長的事實,但在屠昶毅的面前,她不甘心被他矮化,尤其是在年齡上。
  「好!小姐,你才二十,思想卻如此灰暗。我不過是說出我所看到的事實。說你卡通臉,是因為你的表情豐富有趣,可沒摻雜絲毫貶抑。」
  此刻岳小含覺得「卡通臉」這一詞該離她遠一點才是,畢竟她不再是個小女孩,而這結果還是他一手造成的。但從昨日至現在,他連一句讚美的話都沒吭過,足以顯示她缺乏令男人心悸與渴望的女性特質。
  她不禁懷疑,以屠昶毅這麼優越的條件,為什麼肯娶她當老婆?就一個單身漢而言,四十歲才結婚是稍嫌晚了點,但對一個腰纏萬貫的富翁而言,那是黃金檔的適婚年齡,燕瘦環肥任他挑,他根本沒道理委屈自己娶個「卡通臉」!
  想到這裡,岳小含萬分懊惱,今天之前,她認為留了一嘴山羊鬍的屠昶毅是個三流角色,怎麼才過沒多久,他就成了有優越條件的男人了?她輕咬下唇,滿眼怨歎地覷他一眼,氣他用那麼沒情調的話讚美她。
  屠昶毅接收到她的眼波,饒富興味的看著她。他想不出要用什麼話讚美她,卡通臉是他所想到最貼切的形容詞,因為她不矯飾,不扭怩作態,自然流露的天真率性,在在吸引他,雖然她那顆過度防禦的心太過世故,所幸她有張喜怒哀樂盡現的卡通臉,得以讓他一目瞭然。但是他畢竟沒有超能力,老是玩猜心的遊戲也是很累的。
  他下定決心,除非這小妮子打算學習雙向溝通,而且願意當他老婆,不然他不會強迫她適應一切。
  「小含。」他輕喚她一聲。
  「幹嘛?」她心行不甘地抬頭,悶悶地問。
  他猶豫一會兒,言不由衷地問:「你的名字有特別意義嗎?」
  「特別意義?我不曉得,只是我出生時,碰巧趕上奶奶特別珍視的蘭花花期,那種蘭叫作笑玉。所以我的名字是由『笑玉含苞』而來。不過,大概是我天生沒那種附庸風雅的命,英明的戶政人員陰錯陽差幫我改了名。」
  原來還有這等的事啊!屠昶毅覺得有趣極了,不過他接下來要談的真可是一點都不有趣。
  「小含。」他喚。
  「又幹嘛?」她還是沒從沮喪中回復過來。
  「我考慮過你的提議了。」
  「什麼提議?」
  「就是你昨天提到關於夫妻之間的事,也許……我們真該等到你考上學後後再說。」
  「為什麼?」她直言迸出,貝齒隨即咬住下唇,強迫自己不要露出棄婦的表情,但這很難辦到,尤其她已漸漸習慣他的溫柔。她心裡暗忖,他一定是覺得她的表現乏善可陳,所以寧願不和她有進一步的關係。
  屠昶毅注意到她的臉部表情,低斥:「不!別多心,絕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幹嘛改變主意?我昨天死求活求地要你別碰我,你不肯聽,現在反而良心發現,宣怖我們不用睡同一張床了。不過,告訴你,我高興得要死,根本不在乎你虛偽的動機是什麼。」
  「好極了,我不用解釋太多。」他順水推舟,「你只要知道我這麼做是因為關心你,希望你能專心考試。今早我同一些老師談過你,他們相信以你的資質再加上專心一致的話,要考上大學絕不是問題,唯一的問題,是你能不能夠確切掌握這最後三個月的時間。」
  「我現在就告訴你,不能!」她賭氣的說,雙臂一抱,頭一扭,不再睬他。
  「是不能,還是不願?」屠昶毅以手控制她的頭,強迫她看著自己。
  「都是!」她被迫迎視他,不由得恨恨地說。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這麼排斥學校?」他音調一沉,為她執拗的脾氣傷神。
  「學校的課程無聊得要死,老師講課又不生動,更煩的是我打瞌睡又沒礙到別人,竟然還要我在走廊上罰站!」
  「小含,上課打瞌睡本來就是不當行為。若換作是你在講台上授課的話,不知道你有沒有雅量忍受這種挑釁的行為?」
  「我起碼會先檢討自己是不是有盡到做老師的責任!」她大聲頂了一句。
  「但是你連做學生最起碼的義務都沒盡到,又有何權利去訶責別人?」他尖銳地反駁。
  她無話可說,久久才忿然的說.「你又不是我爸,少在這裡教訓人。」
  「我知道我不是,也很高興我不是﹔我要是你爸的話,早就好好抽你一頓了。我希望你不要讓我逼你去上學,因為那麼大的人還要人拿著鞭子揮才肯聽話,實在很丟人。」
  「你不敢!我是你老婆,不是傭人,也不是奴隸。」
  「喔!那你就看我到底敢不敢。」
  他說這話的時候竟然還笑得出來!岳小含見狀,氣得只想一把扯掉他囂張的鬍子。
  他佯裝沒瞧兒她怒髮衝冠的模樣,環顧四週一圈,評道:「又起霧了。」然後正視她。「把東西收一下,我們該下山了。」
  「不要。」她將頭撇過去,不屑地拒絕。「要收你自己收。」
  他聞言聳聳肩,逕自開始收東西,五分鐘後他已收拾妥當。
  「來吧!別鬧脾氣了,我已決定照你意思做了,你還有什麼不高興的?」屠昶毅朝她伸出手,和顏悅色道。
  「我……」她結巴,說不出話,心裡直喊:但我不想改變婚姻之實的關係啊!她始終沒臉說出口,只是冷冷地盯著那只僵在半空中的手。
  彷彿是在比耐力,他們靜得像兩個被釘死的木頭人。最後是屠昶毅移動步伐走上前,把她架起來,強迫她站穩。
  她頑強地甩開他的攙扶,沒想到腿一軟,差點跌倒。屠昶毅眼明手快,接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哎喲!死山羊,看你做的好事,」
  「又怎麼了?別耍把戲。」
  「誰跟你耍把戲!我的腿是真的麻痺了!」她毫不客氣的反駁,忘記是自己蹲太久的後遺症。
  他無可奈何的看了一下表,打定主意,將剩餘的食物和垃圾一併遞向她。
  她一臉不可置信,好像他教唆她去殺人,而不是舉手之勞的小事。「見鬼!我才不拿!你這個沒良心的歐吉桑,我腳都麻了,你還要奴役我。」
  「安靜!你說話的分貝大得足以吵醒山腳下的人。」他低斥,好脾氣已被頑冥不靈的她搾去百分之九十九。他硬將東西塞到她手上,然後轉身背對她,命令道:「上來。」
  「我……」
  他不給她機會說話,惡語地催促:「現在就上來!否則我放牛吃草,讓你一個人蹲在崗上露營,享受餐風飲露的滋味。」
  岳小含一聽,忙打量四下。
  這兒夜深沉、風蕭蕭,雖然沒有怪鳥長鳴,但光是想像孤零零地置身此處,不被嚇出病來,也會嚇出尿來。她認命地瞅了他寬闊的背影一眼,心中彷徨不已,最後見他不耐煩地要起身,她才慌亂地使勁一蹬,攀上了他的背,像個小娃娃似的,靦腆地纏著他的頸子和腰際。
  他長吁一聲挺直腰桿,兩手向後輕輕放在她的臀部,確定她的重量,便開始邁步向前走。
  她將緋紅的右頰貼在他的背脊上,聆聽他短促卻均勻的心音,感受他穩健的步履和適中的速度,在不知不覺中,她松地緊繃的神經,滿足地趴在他身上,漸漸地沉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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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10:10:07 |只看該作者
          ☆          ☆           ☆
  叩、叩!兩記敲門聲後,紀元隔著一道門,催促著:「少奶奶!請起床,已經六點半了。」
  見門後沒動靜,他又用力敲了幾下,沒想到裡面傳出惡言惡語的叫囂,足以媲美河東獅吼。
  「這裡沒有叫少奶奶的!七早八早叫人起床的是缺德鬼!去死吧!」
  紀元被罵得灰頭上瞼,只得摸摸鼻子,忍不住又開始埋怨屠昶毅。
  「這下倒霉的事全推到我頭上!少爺也真是的,老早就要他娶賢妻、生良子,偏把這番忠言當作耳邊風,現在倒好,挑到一個喜歡賴床的小潑婦,分明是在劫難逃。咦?啥米碗糕聲?」
  紀元正想打退堂鼓離去,突然聽見房內鈐聲大作,想是行事按部就班的屠昶毅為她調的鬧鐘,不一會兒,門板上傳來劇烈的撞擊聲,接著幾片金屬掉下地,發出叮叮咚咚的殘音。
  顯然,一縷「鐘」魂已緲,同樣難逃「疤面女煞星」的魔掌。紀元一想到鬧鐘的慘狀,不禁搖頭。
  「老紀,你愣在這兒幹嘛?」
  屠昶毅突然出現,嚇得紀元的心差點蹦出胸口,他轉身沒好氣地答:「我還能幹嘛?我照你大少爺的吩附,給你的准悍妻Morning Call,你的好媳婦罵我缺德鬼,還咒我去死!我拿你們家多少錢啊,得這樣低聲下氣的。古有明訓:擇婿當視頭角,擇婦須觀庭訓。光比這點﹔岳老太婆就比你爸技高一籌。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下回勞你自己辦。」接答咕噥不休地抱怨屠世民沒眼光,挑了這麼一個尖牙利嘴的小女孩。
  「對不起,老紀,她是衝著我來的,不是針對你罵。我昨晚帶她去爬山,遲至十二點才回家,她八成還沒睡飽,在鬧脾氣。」屠昶毅怕老紀難過,連忙安撫。
  「知道啦,你趕快去叫醒那頭小母獅吧。如果還是沒效的話,屆時我再請兩廣醒獅團來助陣。」紀元說著,人就下了樓梯。
  屠昶毅拉起運動衣角抹掉臉上的汗珠,直接開門進房。
  床上的人抱著被單,心滿意足地側睡著,她雙手雙足平行併合、直伸,形成「匕」宇,猛然一看,那個姿勢還真像澳洲的無尾熊哩。
  他趨前在她耳旁輕喚:「髒小豬,起床了!你還得洗澡,沒時間賴床了。」
  「讓我再睡一會兒嘛。」她咕噥一句,抱著被子側翻了一百八十度的身,把他甩到身後。
  「不行!你再睡就要把頭睡掉了。」這回他態度強硬,強把她拉了起來,要她站穩。但她全身軟得跟泥娃娃一樣,一旦鬆手就會癱軟在地。
  「小含,醒來洗澡。」他一手攙著她的腰,一手輕拍她的臉。
  終於,她兩眼無神地盯著他,宣怖道:「我耍尿尿!」
  屠昶毅見她有反應,鬆開她的腰。「自己去廁所解決。」
  她後腳跟一轉,原地踏了兩下,朝浴室走去。
  咦,不對。屠昶毅見她邁起大步的模樣,心裡納悶,她走路怎麼跟個剛人伍的新兵一樣?於是跟上前瞧個究竟。該死的小鬼!好好馬桶不蹲,她竟然坐進了浴缸!哈,竟然又睡著了。
  這回他也沒有精力再叫人了,他上前拿起蓮蓬頭,扭了開關就往她身上噴水。
  半躺的她立即彈坐起身,大叫,「下雨了!」
  屠昶毅這時才知道,她壓根兒就沒醒來過!於是他腦筋一轉,彎身把她架起來,嘲諷道:「不是,是淹大水了!乖,我們把你身上的救生圈脫下來,好給別人用。」
  結果她三秒不到便脫得精光,把髒衣服丟給他﹔眼神呆滯地說:「趕快拿去用吧。」
  屠昶毅大嘴一掩,手上的蓮蓬頭一鬆,直摔下地,已顧不得湮濕的地板,他不可置信地盯著一絲不掛的她──從浴缸裡誕生的維納斯!
  他腰下竄起一陣悸動,教他再也捱不住誘惑地跪下地。天啊!他究竟是上了天堂,還是下了地獄?不過,如果地獄真有這麼美妙的淘氣天使要脫衣展露給他看,他倒是不介意到此一遊。
  他猛然一醒,暗斥道,什麼話!屠昶毅,她神志不清,你也跟著她發癲!於是他撿起蓮蓬頭先往自己腦門澆下,繼而往慾火狂焚的身軀淋水,他可以感到蒸氣從毛細孔裡散出。
  好不容易,他稍稍控制了衝動,閉眼命令抬頭挺胸的岳小含:「好,現在,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你慢慢蹲下!」
  她依言照做,這讓屠昶毅鬆了一口氣。他就近抓起香浴乳倒在天然海棉上,掂掂重量,自言自語地說:「我們該從哪裡開始呢?好吧,就假裝你是只有待修理的小狗好了。」
  結果,她右腳一抬,學著小狗撒尿的模樣。
  不忍卒睹的屠褪毅連忙說厘:「你是母的,好嗎?就算作夢也不該性別倒錯吧。」
  縱然懵懂不明的岳小含可以把自己想像成一隻快樂的小狗,但對苦著臉的屠昶毅來說,是勉強與尷尬的成分居多。他自認尚稱不上是一條四十歲的活龍,但是三十一歲的功力也不會差到哪裡去,若這種旖旎的夢遊再多幾回的話,七月時,她可能就得挺著大肚子去應考了。
  想到這個可能性,他迅速拿了條毛巾把她的頭髮和身子擦乾淨,再從衣櫃裡拿出熨得一絲不縐的內衣和制服為她穿上,全程包辦,連白襪、皮帶都不馬虎。
  最後大功告成,頭髮梳得光淨的岳小含看來耳目一新,像個全新、淡雅又纖致的搪瓷娃娃般靜坐在床上。
  反觀屠昶毅,已累得跟一隻老狗一樣。他轉身拉開門,在走廊間疾聲嘶吼:「老紀!幫個忙,上來帶她下去吃飯!」按著「砰」地一聲用力撲上門,功成身退而去。
  門的撞擊搖撼了整面牆,坐在床沿的岳小含猛地一驚,原本不動的大眼眨了又眨,稍帶困惑地看著那道門,久久,才垂頸打量穿戴整齊的自己,抬手摸了一下快乾透的頭髮。
  她質疑地看著自己,這怎麼可能?她已有三年不曾這麼乖乖地打扮了,何況是系皮帶?!
          ☆          ☆           ☆
  今天絕對不尋常!前面的紅燈閃起時,岳小含再次告訴自己。
  原因有二:其一,她自己繫了腰帶,其二,屠昶毅打了領帶,甚至穿了一套工整的西裝。如果說,他的福斯破吉普車搖身一變成了四輪金雕馬車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
  她瞟了一眼下顎緊繃的屠昶毅,往前呈上缺了一角的巧克力蛋糕,「喂!你早餐都沒吃,要不要扒一口?」
  他只瞥她一眼,冷淡地回絕:「謝了,你自己解決就好。」沉默一會兒,隨即補充道:「留意吃相,別跟三歲小孩一樣吃得滿嘴都是,還要人緊盯在背後收拾殘渣。」
  岳小含雙目一溜覷他一眼,想他今早看起來性格得要命,脾氣卻變得不怎麼好惹,趕忙抽張紙巾將嘴抹淨。「這樣可以了吧?」她盡量不露出討好的意思。
  他勉強地點頭,逕自說:「明天就是婚禮,原本我打算下午帶你去拿戒指的,但是很不巧,我得去爸的公司走一趟,辦點事情。中午下課時,你在門口等老紀,他會先帶你去吃飯,再去拿戒指。」
  岳小含一聽,愉快的心情頓滑,根本吃不下蛋糕了。「可不可以不要?」
  「為什麼不要?」
  她猶豫了一下,才坦承:「因為我有點怕老紀。」
  「怕老紀?!」屠昶毅差點嗆到,原來她也有怕的「動物」!他的嘴角一扯,哂然一笑,「連我爸這麼色厲內斂的人你都敢頂嘴了,老紀有什麼讓你怕的?」
  「不知道,反正他看我的眼神讓我很不舒服就是了,就好像……」
  「好像什麼?」
  「好像……好像我一點都配不上你似的。
  「那你覺得自己配不上我嗎?」
  她一愣,怏然不悅。「當然配得上!」心坎裡她卻不敢打包票。
  「那不就成了,你嫁的人是我,又不是他,別胡思亂想。你們若相處久後,包準惺惺相惜。」
  是猩猩相襲吧!
  「那是好大的一個未知數,反正我現在伯他就是了。」她小心翼翼的收起蛋糕,放回小盒,抬眼瞄他,謹慎地問:「我們可不可以等你辦完事再去拿?」
  他眉一皺,遲疑一杪,「那可能會拖到五點後。今天是禮拜六,你下課後四個小時打算在哪裡混?電動遊樂場?」
  錯!還有釣蝦場。但她一臉討好地笑說:「我可以去圖書館溫書。」
  他從後視鏡中窺視她,見她的眼神閃爍,毫不考慮地問:「溫書?怎麼溫?像溫酒一樣把書放進電飯鍋裡蒸?你眼波一轉,打什麼鬼主意,我一清二楚。」
  「當我說唸書就是唸書,信不信隨價!」她氣白了小臉,犀利的目光一橫,扭頭看向窗外。
  他視而不見,冷然說:「你要我相信你?好,那就證明給我看。下課後,馬上趕到我的辦公室來,刻不容緩。」
  她正懊惱地要抱怨她會肚子餓,不知道他的辦公室在哪時,他已從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和鈔票往前一遞,斷然堵住她的嘴。
  「別再找藉口。」
  她眼神一黯,低垂的目光緊盯著那張千元大鈔,深覺受傷,原來才相處不到兩天,他已厭煩她了,就像急功近利的忙碌大人急著用鈔票支開纏人的小女孩般。
  「我花不了那麼多。」她只抽出名片,順手往書包裡丟。「還有,請你下回不要再用錢打發或收買我。」
  他逕自將錢放進她的襯衫口袋,身子一斜,橫過她的大腿,開門趕地下車。「我知道你用不了那麼多,不過這是我身上僅有的一張鈔票,你先拿著用,回頭再把零頭找給我,行了吧?」
  她猶豫地揪住書包,遲遲不下車。
  他黑眉微蹙,審現她一臉凝重。「怎麼了,小含?」
  「我知道從認識至現在,自己對你的態度很不友善,但昨夜開始我就拿定主意和你和平共處。但我不明白今晨做錯了什麼,讓你的態度這麼冷淡。」她幾乎不敢扭頭看他。
  他緘默好幾秒,重喟一聲後,手臂自然地搭在她的椅背上,他有種衝動想解開緊勒著喉頭的領帶。「沒有,你沒做錯仕何事,全是我自己招惹的。重新踏進公司讓我緊張,遷怒於你,我真的是很抱歉。」
  「那你……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你以為呢?」他把問題丟還給她。
  「我不知道,只曉得你對我沒有任何愛情的存在,當然我對你也沒有。不過你並不討厭我,而我也不討厭你。」喔!這些沒建設性的話聽來既蠢又窩囊。
  「是嗎?這樣說來,能不被你討厭算是我的榮幸羅?」他冷眼旁觀她說些無關緊要的話來包裝自己。
  「對,嗯,不對!」她支支吾吾的說:「我想說的是……我總覺得……」她現在的思維亂得跟一團毛線般,毫無頭緒。
  屠昶毅見她支吾半天,兩手不停絞扭那條熨得平整的裙子,落井下石的說:「我覺得你快遲到了,有話下午再說吧。還有,你再繼續跟那條百褶裙過不去的話,老紀可能會提著菜刀向我爸要求加薪。」
  她聞言倏地張手拉整裙褶,兩頰沒來由地染上紅霞,長腿一跨,就要下車。
  「等一下,我想還是把話說清楚比較好。」屠昶毅把她接回座位,大手輕輕將她的下巴托起,在她的左唇角從容印下一吻,垂眼觀察她不自在的模樣後,低沉著嗓音說:「你問我到底把你當作什麼,這個答案非常簡單,端看你把我當成什麼而定。還有,在這個大環境裡,人的角色與定位不是只有一種,有時是對立的,有時是相輔相成的。今天我在爸面前得有兒子的樣,在侄孫前面就得有叔公的樣。你若把我當成朋友、兄弟、丈夫或是情人對待,我回報給你的也會是同等的情愫,不管是單一,抑或是多重,選擇權全在於你,但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坦白。懂嗎?」
  她茫然地看著他嚴肅的表情,不假思索就點了頭,小手無意識地憮上他的鬍髭刷過的唇角,那裡泛起一點酥麻與不安。
  「好,現在換你回答我,你希望我扮演什麼角色?」
  「這不公平,問題是我先提出的。」
  「你希望我扮演什麼角色?」他再次托起她的下顎,堅定地質問。
  「就扮演你自己啊,還會有什麼角色呢.J她乾澀地駁回,甩開他的手,加過臉去。
  「這問題問得真好,還會有什麼角色?!」他笑談自如地重複,但在一秒內他再次補充:「譬如說,扮演你的老子?」
  「我從沒說過!」她疾嘶道。
  他不睬,繼續低聲說:「你喜歡我以中性長輩的姿態對待你,而不是以平行的丈夫身份摟你、親你、抱你,甚至讓你懷孕、做媽媽,對不對?」
  「才不是!」她悟起耳朵。
  他溫和的口氣一收,冷酷地扯開她的手,強迫她聽。「你不是真的暗戀某個學弟才決定留級吧。」
  「我是,我是,」
  「見鬼的你才是!你刻意留級只是因為你排斥長大,你拒絕接受不再是那個瞪著星星發呆的小女孩,你怕一旦老了,你對你爸爸的記憶就會消失,不復存在,你希望我取代你爸爸的地位,把你抱在膝上當成小女孩寵,給你無微不至的呵護。」
  「亂講!你跟他差了十萬八千里!我恨你,屠昶毅,」她猛搖頭,雙肩絕望地下垂,緊握的拳頭抵著椅墊,沙啞地重申:「我真的恨你!」
  屠昶毅雙肩一聳,擺出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模樣。「如果能恨得這麼容易,隨你恨吧,恨完了,最好學著長大。只是希望你這回恨的對象別搞錯了。現在,下車進教室去。」
  她猛地扭頭瞪他,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順勢被甩了出去。「不許你用這種口氣命令我!」
  他擺出一副謙卑的模樣,軟聲求道:「小含,七點四十了,請你下車,輕合上門,輕聲慢步地走進教室,好嗎?」
  「三個字──你夢想!」她說完,跌跌撞撞地下車,使盡全力摔上車門,不顧震耳欲聾的他,大步穿進校門。
  他目送氣得冒火的背影一直到消失後,才長吁口氣地發動車子。當他的手搭上手排檔時,一滴水珠沾上他的掌心。他好奇地抬手研究著,一秒後,他明白了,那是她氣極而下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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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10:14:5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整個上午,屠昶毅的辦公室就像老店新開一般的熱鬧,門扉自他進門後就一張一合地未曾閒下來。不少老部屬和股東風聞他已歸隊,紛紛來電確定,要不就登門求證,就連他那個老實的五哥都跑來探消息。好不容易才送走一批,緊湧進的又是另一批,三個小時下來,被折騰得根本沒時間辦正經事,不得已,只好請秘書代他轉達謝意。
  後來,秘書告訴他有女人來電,他以為是小含,毫不遲疑就接聽,卻是連著好幾通「知名不具」的電話,嗲著聲音要他大玩猜猜看的無聊把戲。最後他只好下通牒,除非對方報上「岳小含」的名字,否則他一概不接也不見。
  近一點時,內線響起,他隨手抄起話筒,「喂。」
  「猜猜我是誰?」對方大叫。
  「女羅剎!」他冷淡地回答。
  對方緘默數秒,才小心地道:「老山羊,你還在生我的氣啊?」
  他一愣,「喔!是你!你人在哪裡?」
  「樓下啊!喂,你在玩保密防諜的遊戲嗎?十樓到底在第幾樓啊?我已經搭過五台電梯了,台台皆是過十樓而不停,我不希望這回又白搭第六台。」
  他翻著檔案,心不在焉的說:「聽我說,你得搭在角落的小電梯才能上來。」
  她脫口抱不平。「你這麼可憐啊,人家就能搭大台的,為什麼只有你去蹲那台小的?」
  「因為那是董事們的專用電梯。」他將話筒換手,納悶這麼簡單的事,她怎麼會想不透!
  特權!她恍然大悟,憐憫的口氣馬上轉成不悅,「原來你這麼『大尾』啊!」
  「謝謝你的抬舉。」他好脾氣的說:「午餐已經送到,你趕快上來吃。那台電梯只到十樓,如果你笨得不會找人問,那只得辛苦你的大腿了。」說完就掛了電話。
  不久,岳小含上了十樓,被一個親切的秘書阿姨領進門。她解釋屠先生出去一下子,馬上就回來。
  乘此良機,岳小含將屠昶毅結合現代與古意的典雅辦公室梭巡一圈,情不自禁地吹了聲口哨,兩腳似太空漫步般地踩向小會議桌。桌上放了兩個飯盒,她大方地拉開椅子坐下,等待他的出現。
  「昶毅!昶毅!」
  兩聲呼喚過後,門倏地被人粗魯的打開,一名身著華麗套裝的中年女人像一陣邪風似地率先出現在門邊,她後面緊跟著一臉憂心的邵美心,和另一個高傲冷艷的美女。岳小含打量這兩個精明幹練型的陌生女人,默不作聲。
  邵美心將鼻樑上的鏡架一頂,伸手擋住這兩個女的。「大小姐,我說過了,董事長現在不在辦公室。請兩位在外面稍候,或者改天再來,好嗎?」
  「你胡扯!」高傲的美女劈頭反駁,「見寧姊,別聽美心亂說。我今早打了三通電話約昶毅吃飯,他親口跟我說沒空,得加班。」
  「聽到沒,美心?船到江心補漏遲,我若改天再來勸他打消結婚的念頭,就太遲了!他的破車還在,不可能走遠的。除此之外,我還要問他,老頭是不是真的已將財產轉登記到他名下……」屠見寧一把推開秘書,高傲地走進來,一瞥見岳小含,高高在上的問邵美心:
  「這女生是誰?隨隨便便地賴在這兒幹嘛?」
  岳小含自認態度已經夠惡劣了,沒想到這個頤指氣使的惡女人的教養比她還差,忍不住便想用話譏她。上了年紀又不肯向命運低頭的女人最怕被人嫌老。岳小含心有底案,攔下邵美心的話,甜甜地說:「歐巴桑,你若想知道我是誰的話,問我本人比較快。」
  「什麼?你剛才叫我什麼?你這……」她抖著紅唇,飆到岳小含的面前,抬起塗了蔻丹的手,不客氣地推她肩膀一把,警告道:「小太妹,注意你的用字。」
  岳小含踉蹌的退了一步,壓抑下上前拉扯這滿臉胭脂的女人頭髮的衝動,不屑地彈掉肩上的灰塵,皮笑肉不笑地重複:「小太妹我叫你歐巴桑。」
  邵美心怕場面一發不可收拾,趕忙從中斡旋,「誤會,一切那是誤會!大小姐,讓我為你介紹……」
  「美心,沒你的事,你出去!最好趕快找到我那個寶貝弟弟。」屠見寧下完命令,轉頭兩手環胸,瞪著岳小含。「哼,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這間辦公室主人的姊姊,連他都要敬我三分,你這個小娃娃最外不要不知好歹!」
  原來是他老姊屠見寧,那副母夜叉的凶相,可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岳小含到屠家才三天,屠昶毅尚未跟她提過屠家其它人,但屠世民在聊天時,倒將一干兒女批評得一文也不值。
  岳小含礙於屠昶毅的面子,遲疑了一秒,但屠見寧一直用食指戳她的肩,戳得她好痛,當下不假思索地說:「我管你是誰!瘋婆子!我叫屠昶毅歐吉桑,喊你歐巴桑還算客氣!」
  屠見寧一聽,惱羞成怒,不由分說地將手一提,重重賞了眼前的女孩一記耳光,好將心中的無名火宣洩出來。
  一時眼冒金星的岳小含沒料到這個女人真會動手打人,吃驚地呆佇原地,連身體都忘了閃。
  屠見寧得了便宜猶嫌不夠痛快,接著再次揚起手,眼看就可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太妹打得蹙眉迸淚的當口兒,屠昶毅適時出現,他疾步上前,從旁緊扣住她的手腕,魁梧的身子橫抵在姊姊和小含的中間。
  「夠了!姊,一巴掌已經足夠了!若嫌不夠的話,衝著我打,饒了小含。」他喝道。
  「小含!岳小含?!」屠見寧聞聲抬頭,甩掉弟弟的手後,狠狠瞪向他肩後的女孩,話帶怨恨地說:「原來她就是那個小騷貨!當我聽說你要娶那個賤女人的孫女時,還以為又是一樁無稽之談,沒想到你真的糊塗地點頭了。」
  被擋在屠昶毅身後的岳小含一聽到有人污蔑自己的奶奶,血氣直往腦門上衝,一步上前就想推開屠昶毅,但是被眼明手快的屠昶毅緊緊勒住腰,她僅能以口誅替代行動。
  「老巫婆!你說什麼狗屎話?誰是賤女人來著!如果要比,你才是賤得當之無愧。以大欺小,我跟你勢不兩立!」
  「小含!住口!」屠昶毅一聽不禁翻了個白眼,忍無可忍之下大喝出聲。「別再雪上加霜!」
  但平白被摑了一掌,又耳聞奶奶被人罵得一文不值的岳小含已豁了出去。「姓屠的,該住口的是你姊姊!是她在雪上加霜,不是我!你不去鏟雪害,倒怪起我這個無足輕重的霜。」
  屠見寧見他們倆開始起內訌,狡猾的說:「昶毅,算是我的錯好了。不過你也真該管管你的小新娘,她那張嘴可真是尖酸刻薄得很,簡直就是青出於藍嘛!一旦嫁進我們家門後,我這個大姑恐怕還得先申請『探親許可證』,否則不放貿然回娘家了。」
  岳小含死命地要掙脫屠昶毅的箝制,「你他媽……」
  屠昶毅不給小含任何機會,馬上摀住她的嘴,免得她又出口成髒,然後無奈地瞪了屠見寧一眼。「姊,拜託!別再火上澆油,讓旁人看笑話。」
  「笑話?!這裡有旁人嗎?」屠見寧諷刺地睨了胸部起伏不斷、髮絲凌亂的岳小含,決定再揚蠍尾,要螫得她跪地求饒。「邵美心是你的心腹,對你忠心耿耿,而宣琦是你的老相好,自然稱不上外人。反正屠家的臉都被爸丟盡了,你再怎麼糟糕也是小巫見大巫。」
  屠昶毅見姊姊不僅沒收斂,還變本加厲地扯出他的陳年舊帳,擺明是要興風作浪,他心裡極端不快,但真正讓他鐵青了臉的原因,卻是臂彎裡恍然為之一楞而停止掙扎的小含。
  他微傾頭審視她,湊巧與她嫌惡的紅目交會,知道「老相好」這個字眼已鑽進她的耳裡,他慶幸她的嘴已被摀住,否則又得沒完沒了。
  他迴避小含的目光,抬首面對屠見寧,軟聲央求道:「姊,別再說了。」
  岳小含逮到機會,狠狠地朝他的虎口咬了下去,痛得他不得不鬆開手。她抓住機會,大嚷:「不!讓她繼續說!我倒要聽聽她能掰出什麼戲來。還有屠昶毅,你再敢堵我的嘴,我跟你沒完沒了!」
  屠昶毅手壓著滲血的傷處,默默地來回看著兩個有志一同、堅決要槓上的番婆。
  俗語說:兩虎爭鬥,必有一傷,更何況是母老虎?但不讓她們倆吵個過癮的話,這事絕對擺不平。於是他雙手一攤,冷漠的說:「只許動口,誰要是動手打人,我會叫警衛來。」
  「我用不著掰。」屠見寧瞅了一臉寒意的弟弟,掩口得意地笑了起來。「岳小含,你以為憑你這副欠整修的醜小鴨樣,我老弟就會看上你嗎?」
  「少在我面前提那套烏鴉怎能配鳳凰的論調,我又不是巴望著非嫁你的木頭老弟不可,若非逼不得已,誰會願意嫁個又老又乏善可陳的男人?」岳小含一心想扳回面子,無暇顧慮屠昶毅的感受。
  「木頭?」屠見寧驚詫地回頭與跟她同行的富琦互望一眼,意有所指地說:「這倒是我頭一遭聽人信麼形容昶毅。昶毅是木頭?哈!笑死人了!岳小含,我弟弟什麼都是,就是不可能是木頭。聽清楚,當你還蹲在幼兒園唸書的時候,他已經是情場與商場上的常勝軍了,所到之處,可謂一呼百諾。所以你說他是木頭,那是大錯特錯,他根本是一部冷酷、唯父命是從的機器人。不信的話你可以轉頭問他,我父親幫他找的樂子,他可曾拒絕過?」
  岳小含儘管不想,但還是不安地扭頭掃了屠昶毅一眼。他抱胸佇立一隅,雙眼黯淡地迎視她,對於姊姊一席似褒實貶的話無動於衷,更不願透露任何訊息。
  得不到任何答案,岳小含只能回首盯著眉頭漸鎖的屠見寧,發現她因為某種原因,正強烈嫉妒她的胞弟,於是她決定暫時忘卻她所聽到的話,大膽猜測道:「以前發生的事,我懶得理。至於你,全是因為分不到羹,才會惱羞成怒地挑撥離間。」
  屠見寧氣得心裡糾結,但表面上坦然道:「沒錯,我承認我是因為分不到羹而怒火中燒,但那是因為我該得而沒能得到,反正嫁了人就是外姓了。」接著她技巧地轉個話題,口氣軟了下來,「真正讓人叫屈的是我有六個兄弟,但只有昶毅一人坐亨其成。即將身為屠家媳婦的你,難道一點都不好奇嗎?」
  「不會啊,這道理很容易理解,那是因為你其它的兄弟都是草包,只有屠昶毅搬得上抬面。」
  「喲!瞧,昶毅,剛才不屑嫁你的媳婦,倒開始為你幫腔,說起好話了。不過你也真是聰明,錢的魅力可真大,是不是?」
  屠昶毅仍是微瞇著鷹眼,悶不吭聲。
  岳小含見狀,粗聲道:「別以為你自己死要錢,就擅自惴度別人的心。」
  屠見寧冷笑。「我指的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說話的當口兒還送給弟弟冷冷的一瞥。
  岳小含不得不狐疑。「另有其人?你是什麼意思?」
  「要我說出來嗎,昶毅?」她虛偽地衝著弟弟笑問。
  此刻,屠起毅換上另一張面孔,儼然就是生意人,閒適地將臀往桌沿一靠,雙手交抱胸前,大方地說:「說啊!儘管說,你走這趟就是要找我的麻煩,醜話都說淨了,還有什麼不好說的?反正小含遲早得一窺真相,你愈早說出來,她也愈早學著長大,明辨是非善惡。」
  「你不怕我壞了你和爸的如意算盤?」
  他嘴角一掀,無所謂道:「我和爸從來就沒打過算盤,如意這兩字不知從何說起。」
  岳小含見兩姊弟似有若無地以語言交鋒,不耐煩地催促:「喂!屠見寧,你那麼霸道,要說儘管說,少惺惺作態地問屠昶毅的意見。可不說的話,本姑娘要吃飯了。」
  「親愛的,這個節骨眼還吃什麼飯?」原本慵懶地靠在桌邊的屠昶毅突然一蹬而起,上前抓住小含的領子,將她推到一臉怔然的屠見寧面前,雙手護衛似地搭在她的雙肩上。「咱們一起聆聽姊的故事後,再吃也不遲。」
  「我怕消化不良嘛。」岳小含難得與他介作無間。
  「忍著點。」他親密地摟緊她。「姊,請說吧,我和小含洗耳恭聽。」
  「哼!少在我面前裝出一副神仙眷侶的樣子。岳小含,你根本被蒙在鼓裡。也許你的確是因為想償你奶奶的債才願意嫁進我們屠家,但若論起我弟弟要娶你的動機,可就沒有你那麼單純了。」
  「咦,怪了,我本人怎麼會不知道有那麼複雜呢?」屠昶毅笑著扯姊姊的後腿。
  岳小含乘機附和,「對啊!他又不是沒嘴可以說話,非得由你代為發言不可。難道你就只有這麼兩下,無新把戲可變?」
  這件事本來該是嚴肅的,見他們一搭一唱地當話柄說笑,屠見寧反而懊惱了,她恨不能將話一次抖出,省得費舌。「如果外加一筆可觀的財產為你添嫁妝呢?」
  「你別笑掉人的大牙了。我是誰啊?你老爸幹嘛沒事要幫我添嫁妝!添了半天還不是給了他兒子。屠昶毅,你老姊真是鬼述心竅、口不擇言了。」她哈哈大笑。
  但身旁的屠昶毅沒有笑,反而緊盯著老姊瞧,一手不自覺地收緊,掐進小含的臂膀。
  屠見寧繼續說:「這一點都不奇怪。我爸爸活了八十多歲,娶妻四任,但自始至終都變態的愛著你那個無恥的奶奶。困為你奶奶的緣故,我們七個兄弟姊妹的母親都沒好下場,不是於絕望中病倒,就是含恨而死,坦白告訴你,你奶奶是我們兄弟姊妹七人的公敵,也是仇人!不信的話,你可以跟昶毅對質。當年我繼母臨走時說了一番話,而昶毅也曾哭著發誓他絕對不原諒那個女人。你現在當面跟他對質吧!」
  「是真的嗎?」岳小含抬頭狐疑地問。
  屠昶毅沒有低頭看她,反而緊瞅著姊姊,回道:「我姊說的都是真實的事,但那時我才十五歲。」
  岳小含深吸口氣,並非出於震驚,而是年輕的她已聽得一頭霧水。她很難領會屠見寧到底要跟她挑撥什麼。
  屠見寧以為計謀得逞,一臉洋洋得意。「看吧,我沒騙你。昶毅是因為恨你才願意娶你,此外再加上整個屠家的資產。」
  岳小含真的被搞迷糊了。上次她問屠昶毅這檔事時,他說笑的樣子不摻絲毫怒意,這回屠見寧卻咬牙篤定的說屠昶毅是看在錢和復仇的份上才肯娶她。其實,不管屠昶毅為何動機娶她,她都不想追究,同為他倆本來就不是因為兩情相悅而結合,所以再難聽的中傷她都無所謂。
  她煩躁地抬頭,覷了嚴峻的屠昶毅一眼,不悅道:「你老姊到底在胡謅什麼啊?她以為說這麼一大堆,我就不會嫁你嗎?她好笨!我又不是奶奶,才不甘心放棄在屠家做少奶奶的機會呢!」
  屠昶毅神色凝重地盯著她瞧一秒,旋即換上玩世不恭的態度。「姊,聽到了沒?看來你好意的勸退抵不過我這個小妻子的貪心哦!喜帖你該收到了,明天別忘了回家吃喜酒。」
  屠見寧見他們已有默契,氣在心底。「昶毅,我真是錯看你了!娶了她,你媽在九泉之下會不得安寧的。」
  屠昶毅聞言,雙目一瞠,臉一黑,喉頭倏緊。「反正我媽在世時,你這個刁鑽繼女也沒讓她安寧到哪裡去。我肚子餓了,恕我不多招呼,請姊回去吧!」
  「你會後悔的!」她說完,朝宣琦點了一下頭,揚起高傲的下顎,旋身與宣琦朝門走去,臨走前不忘丟給岳小含陰森森的一瞥。
  邵美心適時退下後,岳小含得意忘形,順口批評道:「老山羊,你姊好像巫婆喔!」
  他聞言,腮鬢抽動一下,冷漠地回答:「你是烏鴉笑豬黑,少得了便宜還賣乖。她畢竟是我姊姊,你這個小輩最好別太囂張。」說完不看她一眼,逕自拿起便當盒向辦公桌走去。
  岳小含的心猛然被他刺了一下,不服輸的小嘴一翹,喃喃說:「神經病!陰陽怪氣的。」
  屠昶毅倏地旋身,威嚇地詰問:「你說啥?有膽就再說一遍!」
  「我說你神經病!」她氣得跌坐在椅子上,重捶光亮的桌面一拳。「你姊姊這樣鬧場,你還幫她說好話,不是神經病是什麼?還有,我跟她素昧平生,無怨也無仇,她不分青紅皂白就給我個五爪見面禮,還真是禮輕情意重哩!她母親的,我是衰到家……」岳小含的話還沒說完,小腦袋瓜就被人揪住,一條白手絹隨即掩上她的嘴,揉得她牙齦痛不可當。
  她使盡全力扯開他的大掌後,忿然起身指控。「你……你們屠家是不是人人皆有病啊!老喜歡摑人臉。」
  「我沒摑你臉,只是代為清洗你那張不乾不淨的嘴。」他說完,還刻意甩了甩手絹。
  「是啊!你品行端正,德行可風,從沒罵過髒話。」她小鼻子一皺,節節逼近屠昶毅,從屠見寧那邊學到一招,也戳起屠昶毅的肩,「那可不可以請你解釋你姊姊那番含沙射影的話,那個叫宣琦的女人當你的老相好多久了?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今天見了人家怎麼反而冷落人家,不屑跟她打招呼了?」
  屠昶毅意味深長地審視她噘著小嘴的模樣。「你以為這樣藉題發揮,聲音就可以任意調大嗎?」
  「我不是藉題發揮,我是在……」吃醋!她結舌兩秒,迎視他嘲弄的眼眸後,猛吞口水,改口道:「我是在就事論事!剛才有外人在,我只好忍辱負重,現在你最好自己解釋清楚。」
  「除非你承認吃醋,否則我不願重提舊事。」他掛上虛偽的笑,安適地退回自己的辦公椅,從抽屜中翻出三枝鉛筆,打算一一刨尖。
  她腳一跺,懊惱不已。「我才沒有吃醋!」說著搶過他手上的筆,順手插入削鉛筆機。
  「那宣琦是不是我的老相好就不重要了,對不對?所以我們就當你沒聽過這回事。」
  「可是我明明就聽到這回事了,豈能裝聾作啞?」
  屠昶毅不疾不緩地說:「所以我說你在吃醋嘛。其實吃醋就吃醋,就算點頭承認,硬骨頭也不會少一截。」
  她刨完第三枝筆時,努嘴思量幾秒,想他的話也沒錯,才勉為其難地點頭。「好吧!就算我是在吃醋好了,但只有一丁點哦。」
  「好,只有一丁點。」她的一丁點妒意可以讓屠起毅開懷一整天。「宣琦只是我青梅竹馬的玩伴,我們在念中學時,要好過一陣子,但是從沒好到論及婚嫁。而且她高中畢業就結婚了,她先生很愛吃飛醋,和我老姊又是法學院的同學,所以婚後為了避嫌,我們很少見面,她反倒和我老姊走得比較近,成了她的跟班。」
  「你和她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不會因為我只承認一丁點吃醋,你也如法炮製地只說一丁點實情吧?別忘了,你姊姊還刻意強調『老相好』那三個字。」她的話裡夾了一個大語病,她本人沒察覺出來,倒是讓精明幹練的屠昶毅暗樂在心頭。
  他忍不住消遣她,「喔!原來你這壇飛醋不只吃了一丁點,甚至多到妒火中燒啊!」
  她的臉一陴紅似一陣,最後轉綠,深吸口氣後嗔道:「你少囉唆,要內燒、外燒隨我高興,你沒事管我妒火哪裡燒!你這個慣郎中,不要每次我一扯東,你就聊到西。趕快回答我的問題!」
  「我剛才說的都是實話。我姊行事一向不擇手段,為了激怒你,什麼話都編派得出來,你若想和她鬥狠,等個二十年後再說吧!」
  「屠昶毅,你別小看我!真要跟你姊鬥,栽得拘吃屎的人不見得會是我。」
  屠昶毅白眼一翻,露出不敢領教的表情。「我建議你二十年後再跟她鬥不是看不起你,而是本人還想繼續過二十年的太平日子。你若不急著當寡婦的話,奉勸你謹慎言行,以免讓我早生華髮,五十歲不到就得扛起枴杖。屆時我們抱著兒子走在街上,人家可能又會對我說:帥老爹啊,帶女兒、孫子出來散步嗎?」
  本來還很悍的岳小含聽到他自我調侃地道出將來的情景,臉頰竟羞紅起來。「才不會哩!我會想出很多點子,讓你忙得沒時間去想老那回事。」
  「哦!是嗎?」屠昶毅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試探性的問:「你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暗示你什麼?」岳小含狐疑地反瞄他一眼,字字斟酌,深怕說錯一個字。「我沒有特別的意思啊,我所謂的點子是如果你真的怕老,可以上健身房或接受拉皮手朮。」
  他聞言臉一垮,沒好氣的說:「這種餿點子,你留著以後慢慢用,我是敬謝不敏。咱們閒話也聊夠了,吃完餐盒,各自上工,可以嗎?」
  岳小含齜牙反問:「我能說不可以嗎?」
  他嘴一翹,慢條斯理地回道:「不可以。」
  一個下午,他們倆沒有交談,任憑岳小含製造各種嗓音,屠昶毅一概面不改色,不予理會。
  她將地理課本半舉至唇邊,心不在焉,賊溜溜的視線老往他身上飄去,尤其當他起身找公文或放檔案時,她更是肆無忌彈地打量他修長的身段。
  她發現自己愛看他以手撐著滿顎鬍鬚的沉思模樣,也特別愛看他綻顏豪放的笑容,更渴望能博得他的注意力,單單有他在身旁,她雀躍不止的心頭如同塗上蜜般,耳邊也充滿竊竊私語的喜悅,原來要討厭他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連他姊姊屠見寧,對他的態度也是矛盾不已,一方面很得牙癢癢的,一方面又不願與他正面起衝突。
  接著她念頭一轉,開始幻想她的新婚之夜,明晚她該如何應對呢?雖然他說要跟她保持距離,但她認為那只是一時氣話罷了。她該裝出一副清純羞澀的樣子,頑強抵抗嗎?不,她裝不出來,搞不好還不戰而降。或者該一絲不掛、大膽地躺在床上?但是人家說若隱若現更能挑逗男人的視覺,不過很可惜她也缺乏那種工具。
  遐想一個接一個地輕叩岳小含的腦門,又如夢幻泡影般迅速消失,她忽而笑,忽而鎖眉,有時還噘著小嘴一頭栽進書本裡,搖得她一頭短髮滿天飛。
  這般卡通即景被屠昶毅盡收眼底,他合上手邊的檔案,把鉛筆往耳上一放,背靠在椅上,雙掌合十托著下巴,劍眉俱揚地冷眼旁觀她千變萬化的表情。
  照平常時候,他會被她滑稽的傻樣惹得發噱,但是一想到小含當著眾人的面說他又老又無趣的話語,他心灰意冷不已,本想一笑置之,卻始終無法排解心中的躁悶。兩個小時下來,他繃著神經設法專注看公文,看到眼睛都脫窗了,但該死的她老是製造悉悉卒卒的聲音,教他耳根子靜不下來,再這樣熬下去,他的耐力鐵定會被自己的固執磨光。
  於是,他打破沉默,調侃她:「喲!三十年枯木終於逢春了,什麼書這麼好看,能讓你吃吃發笑?」
  岳小含聞言,猛停下搖頭的動作,心虛的說:「沒有啊,只是在念地理。」
  「念完了嗎?」
  「當然還……」她不敢坦承自己呆坐兩個小時的結果,僅翻過第一章,於是避開他炯炯的目光,改口說:「還有一些些沒看完。但是我很累了,可不可以下次再看?」她沒撒謊,「一些」的二次方等於「一些些」嘛!
  儘管不信,他還是和氣的說:「那把東西收拾一下吧!咱們照計劃去領戒指。」
  岳小含大吁口氣地點頭。她打開書包,小手掃過桌面,便將課本盡數納入書包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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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10:16:29 |只看該作者
          ☆          ☆           ☆
  華燈初上,暮靄低垂時分,他們從珠寶店走出來,坐上屠相毅的吉普車,朝「朝日園」駛去。
  從屠昶毅萬分不樂的臉上、僵直的背脊,以及緊握方向盤的拳頭可以得知,他正以全身的精力克制自己別在蜿蜒小道上飆起車來。
  而一旁不知死活的岳小含則毫無警覺,還唸唸有詞的抱怨──
  「屠昶毅,你知道嗎?剛剛那個櫃台小姐的眼睛像塗了一層牛油似的,她竟然偷偷問我:『你爸爸是不是要娶新太太了?』你說好不好笑!最好玩的是,當我回答她我就是個新太太時,哇,她那個臉不知道歪到東經第幾度了!哈!喂,你怎麼都不笑?笑一個嘛!」她將兩隻食指放在唇角,往上一推,示範給他看。
  對於她刻意的討好,屠昶毅視而不見,只是低沉地說:「對方並無惡意,只想客氣做生意。我們犯不著當著十來個顧客的面給人難看,還譏人『眼睛塗了牛油』之類的刻薄話。」
  岳小含的手倏地縮回,大為不快。「咦,我是替你出氣耶!你根本沒她說得老……」
  「我也沒有你認為的那麼老。」屠昶毅冷冷地瞄她一眼,繼續他未完的話。「而你卻巴不得全店的人都知道我們是『老少配』,你甚至忘了自己正穿著一身的高中制服!」
  「那又怎麼樣?你幹嘛那麼在乎別人的想法?」
  「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別人的想法我懶得理,你的想法才是我真正在意的。從我卸任的這三年間尚未對人大聲吼過,但跟你相處不到三天,我已全然忘記什麼是幽默感。你,岳小含,天生異稟,絕對有把人逼到神經錯亂的本事。」
  岳小含頓覺受辱,不甘示弱地駁斥:「屠昶毅,你是心理作祟!每次發火就把錯怪到我身上。」
  「我心理作祟?」他諷刺地一笑,不溫不火的說:「看來我們又回到老問題上了,我看真正心理作祟的人是你。在你認識的人面前,我只配引薦成舅舅,而在陌生人面前,你倒大方地宣佈我們的關係,甚至幸災樂禍似地等著看好戲。好像凡是能讓我尷尬的事,你皆可從中得到無上的樂趣。你若真看我不順眼、不想嫁我的話,趁這輛破車還沒開回家前趕快說出來,讓我直接送你回你奶奶家,此後咱們兩家的債務一筆勾消,免得日後你我成天生活在槍林彈內之中。」
  岳小含聞言只能呆坐在座位上。
  他毫不在乎的一席話像一陣冷風,強勢灌進她不及遮掩的耳朵,造成她耳嗚好幾秒。其實對於他的休妻計劃,她應該謝天謝地的手舞足蹈、大聲附議才對,但是,現在的她除了難過與羞愧外,心頭竟泛起幾分眷戀、不捨與責難。
  她十指絞著裙擺,暗咒:這個老山羊還真狠哩,當真說休就休!他以為她是試用品嗎?用得不爽,往回郵信封裡一丟就可以退貨嗎?
  「怎麼樣?」屠昶毅斜眼微睨,滿不在乎的問:「我這樣擅作主張,絕對會觸犯我父親,你若不想嫁我,這是最後一線生機哦,」
  岳小含雙肩豁然一聳,轉眼給他一個狐媚的微笑。
  「你在作夢吧!我說過了,不會輕易放過享福的機會。你愈是想擺脫我,我就愈不讓你稱心如意,我打算纏你到死,先是一點一點地在你飯裡下砒霜,等到你入土為安後,所有屠家的一磚一瓦都是我的了。屆時,我要怎麼拆房子就怎麼拆房子,而你那個巫婆姊姊屠見寧最好早點下冥王府報到,否則我不會輕易饒過她!」
  「既然你如此堅持的話,我們為何要等到以後呢,何不現在就讓你稱心如意?」話甫落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面,穩健的手操控著車子,連連換了三檔後,猛踩離合器加速,甚至當車行經彎道時,他都沒有遲疑或減速的打算。
  這時的岳小含仍茫然不知其所云,等一回神,前面就出現一個大彎道!
  眼看他們就要順著離心力,連人帶車地栽下山谷時,她趕忙摀住眼睛,怵驚地疾喝:「慢下來!慢下來!屠昶毅,你這白癡,我是鬧著玩的!要飛出去了!哇!」
  一秒後,車子並沒有飛出去,仍在車道上跑,車速也已減慢到適中,但岳小含是典型的惡人沒膽,屠昶毅這種賭命的開車方式已把她的心臟從胸腔嚇到腹腔了。她一臉淒慘,抑不住胃裡的翻滾,尤其當他得意且悠揚的口哨聲傳進她耳裡時,她控制不住地回頭狠瞪他一眼。
  他一改陰霾,若無其事地對她眨眨眼,輕鬆地回她一記:「喔!抱歉,我也是跟你鬧著玩的。但從明天起,一切都由不得你高興,離婚更是不可能,唯有死亡能剪斷我們之間的聯繫。這樣你明白了嗎?」
  岳小含頓覺被人暗暗消遣,賭氣地說:「非常明白!但我要警告你,我們岳家女人都有斷掌,先入地獄的人可能是你。」
  屠昶毅呵呵一笑,回道:「真是巧!從小也有人說我會克紹箕裘,跟我爸一樣是克妻命。這麼說來,你我應該是天生絕配嘛!」
  岳小含覷眼相視,無言以對,不認為這件事可以拿來當玩笑看。痞子!這種事也能這樣比的嗎?
  她開始後悔剛才的愚蠢,沒能把握時機開溜。但是她靈光一閃,有所領悟,或許屠昶毅自始至終根本無意放她走,那麼他用這種不著痕跡的方式試探她又是為何?頗令人費解。
  莫非……老山羊已經知道她的心意了?想到這兒,她又偷偷地從後視鏡裡迅速地窺瞄他一眼,他專注開車的自大相像根本沒把她放在眼底,於是一種懊悶的感覺又壓塌了她的自尊心。
  岳小含警惕自己,要不是屠世民堅持,像屠昶毅這樣成熟的男人才不會平白無故地和她結婚呢,若再奢望他會愛上她的話,那除非是蒼天不長眼。
  她暗地祈盼,願屠昶毅永遠不要洞悉她的心意。
          ☆          ☆           ☆
  當岳小含再度面對太陽時,已是她簽下賣身契的倒霉日子。而提及倒霉,她得老實承認那是她三天前的成見。如今,她倒覺得自己能嫁給屠昶毅這號人物,可能還是她積了三輩子的陰德才賺到的。
  她分析自己之所以會幡然一變的原因後,勉強理出三點理由來搪塞自己。
  第一,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她的改變乃出於勢利與貪一方之財的緣故,因為嫁一個供吃、供住、供玩又供零用金的現成凱子郎,總是比守株待免好吧!
  第二,因為她好色,巴不得能名正言順的上他的床。隨著七十二小時的飛逝,她發現他這個「緣投桑」很會吊人胃口,尤其是讓她開葷、瞭解「人之初」後,就對他完全失上了抵抗力,在短時間內把她從貞潔「劣」女變成一晌貪歡的女色魔。
  第三,他一定是在她身上下了蠱,而能解蠱的仙丹妙藥就是他本人。要不然,她怎麼會對他的舉動那麼在乎,甚至介意到想飆到他面前,搖尾乞憐的求他替顧她一眼?
  昨夜熄燈至今已過了十四個小時,這期間,他沒念過她一句話,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整個早上他只著一套慢跑裝,雙手比前又擺後地指揮大局。而被化妝師上了「疊」厚似千層糕妝的她就好像是屠家多出來的傢具一般,沒地方可讓她歇腳,只能挨牆靠壁站,最後她被逼得無地可蹲,只好上樓橫趴在窗台,俯瞰庭院外面忙得一團亂的工作人員。
  而今兒個的天氣又好得不像話,不能為她營造些郁卒、悲慘的心情。琉璃藍的天空飄著幾朵棉花糖般的雲,暖暖熏陽散發光熱,透明的金芒自其間曳灑在檸檬綠的舒爽草坪上,把珠圓玉潤的晨露映照得閃閃發亮,翩翩起舞的白蝶公然在花叢間追逐嬉戲,不知打哪兒蹦出來的貓小姐正死皮賴臉地躺在屠家牆角邊,打算使出渾身解數,引誘三隻即將抓狂的「貓王」。於是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瞼,哪知才剛低下頭,就瞟見窗台前的土盆裡,有一對動作遲緩的蝸牛正毫無顧忌地親熱著。
  「老天!」她嫌惡地將窗簾拉下,酸不隆咚地說:「全都是賀爾蒙在作祟!」她有股衝動,想一把揮去這虛假的燦爛。
  不僅僅春光明媚的天候教她反常,另有幾樁事也是出乎它意料之外的。
  首先,她的婚禮相當本土化,是那種吃流水席的,因為屠世民認為這樣辦桌才夠熱鬧,才能吃出本土的喜氣味。而屠老爺命人為她準備的白玫瑰頭飾竟出乎意外的大,當她將花飾往頭上一戴後,就如同頂了個大探照燈,莫非這暗示她和屠昶毅的未來將是個無底黑洞?她急忙甩頭想拋開蠢念,不料「玫瑰燈」又滑至她額前,惹得她想一把撥開這累贅的玩意兒。
  再來,屠昶毅的兄弟姊妹、侄甥孫兒還真是出乎意外的多,多得讓她無暇去記誰是誰,只能碰運氣的大玩「連連看」。敬酒完畢,岳小含猛然發現沾了屠昶毅的光,自己的身份也連帶水漲船高,一躍而至婆字輩。媽媽咪啊!在被四十來歲的「侄孫」喊聲表叔婆後,她不老也先衰。
  好不容易能坐下來喘口氣時,她卻如坐針氈,無法平靜下來,因為她的肚皮快被茶水撐破了,她甚至覺得後面的拉鏈隨時都會爆開。於是,她只好拚命朝屠昶毅使眼色,要他低下頭來,但他對她的求救竟視而不見,身子一旋竟和別人打招呼。
  她承認,這種老土、滑稽的礦坑公主模樣的確教人不敢恭維,但他也沒必要做得那麼明顯吧!連看她一眼都不屑。
  終於,嘔了一上午氣,她猛然拉下屠昶毅的頭要他正視自己,齜牙冒出今日的第一句話。
  「喂!我憋不住了!你們家最近的廁昕在哪裡?」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攀住他的手,兩腳交叉地晃來晃去。
  屠昶毅見狀,從容欠身告退,一話不說地大步領她到車庫。可惜他們還沒進入車庫,就已瞄見五位三姑六婆大排長龍。她還來不及聽她們談「那個不知分寸的新娘」怎樣怎樣,就被屠昶毅拉上了樓。很不幸,屋漏偏逢連夜雨,二樓的盥洗室竟然也「客滿」!
  她冷汗直冒,忽地彎下腰,緊抱著肚子打顫,「我不行了!就快……出來了!」
  「在這裡怎麼成?你要下金條,總得找個坑蹲吧。」他口裡沒有訝異,只有譴責,好像認定她一定會幹出這種不上道的拙事。
  她沒好氣地覷他一眼,粗聲道:「我不是白癡,當然知道此地不宜撇大條,但是我真的走不到了!」
  「走不動?你到底是吃了什麼?」他攙她起身,雙手圍著她細小的腰肢,仔細觀察她的面色。
  「我從頭到尾什麼都沒吃,只有喝茶的份。喔!老天,不拉一頓我會死……屠昶毅,我若真的翹了辮子,鐵定是被你克的……」她抬頭想狠狠瞪他一眼,沒想到看見華服披身的他,眼珠子一凸,就為他的英姿勃發所傾倒,隨即想到「天不假年」的自己再也沒機會纏他,不禁呻吟了起來。
  「怎麼辦?我可能真的要死了。我這麼年輕,還沒想到要怎麼死哩,你說土葬好,還是火葬好?或者乾脆一點,把我全身解剖,看誰缺啥就拿啥,然後再把我丟到醬缸醃一醃,做成木乃伊好了。哇!好痛喔!該死的屠昶毅,你有沒有聽到!」她抖著唇,甩開他的扶持,身子蜷縮成一團,開始劇烈地打冷顫。
  屠昶毅傾下身子扯住她的手肘。「你這個傻瓜,大白天的說什麼夢話!告訴你,你的氣旺得很,想死還沒那麼容易哩。」
  嘴上調侃歸調侃,屠昶毅見情況不妙,猛地將她橫抱而起,十萬火急的往大梯上衝去,千層白紗裡著他的黑衣,迅速消失在三樓的樓梯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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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10:18: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岳小含連拉了三次肚子後,整個人虛脫無力地仰躺在床上,她的臉色蒼白如紙,以至於濃妝紅艷得有些誇張,教她看來「活」像一尊臘像。
  屠昶毅跪在床邊,憂心忡忡地抓住她的手,「你還好吧?要不要我找醫生來?」
  岳小含低垂著頭,「少大驚小怪了,我被你強灌胃藥後,已經好多了,稍微躺一下,應該就可以起身了。」話畢,沉默數秒後,她竟難過得留下了眼淚。「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子,一定是我無意間吃壞了肚子。請瞭解,我不是故意要破壞今天這個場面的。」
  屠昶毅無奈地報以一抹微笑。「傻瓜!沒人說你是故意的,想那麼多幹什麼?而且,一向精明的你也不會笨到做出那種跟自己過不去的勾當,對不對?」
  岳小含鼻一皺,訕訕然地吐了一句,「你還真瞭解我。」
  「來吧,我們把你這身累贅的衣服換掉,讓你可以躺得更舒服些。」他動手開始卸除她身上的禮服,為她這身行頭而吃驚。他暗忖,被裡得像甜粽的她沒被熱昏倒是奇跡。
  當他解開纏著她胸腹的緊身衣往椅上一丟時,她放鬆似地深吸一口氣。「我還得下去招呼你的親戚啊!」
  他邊解開她的裙扣,邊低斥:「都病成這樣子了,還招呼什麼?」
  裙頭一鬆,裙子自然被厚重的下擺拉引,下滑至腳踝,衣著單薄的她隨即踏出那團衣料,認真地回身說:「可是我不下去招呼,會讓你的面子掛不住。」
  「面子?面子一斤值多少錢?」屠昶毅緩緩仰首,目光迴避似地略過她平滑如絲的小腹,上游至她曲線玲瓏的胸脯及優美的頸項後,才與她靈動的眸光接觸。「更何況,你病了,這是沒辦法的事,而且我不覺得有任何不妥,所以別再逞強,先換上睡衣再躺一下,好嗎?」
  等她聽話的罩上睡衣後,屠昶毅溫柔地推她躺回床上,替她蓋好被子。
  「我並沒有逞強的意思,只是……」她無力的解釋,欲言又止,最後才坦然道:「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罷了。」
  他側坐在床沿,不發一語地面對一臉羞赧的她,他的心底有股謎樣的濃情,正透過眼神慢慢傳送給她。好久,他才說:「我又何嘗不是呢?」
  見他終於有響應,她喜上眉梢、旋即又垮下臉,抱怨道:「可是你今天一整天都對我愛理不理的,要不是我病了,你恐怕不會看我一眼。」
  「不會看你一眼!我的錦衣衛小咀,你又在冤枉人了。我就是怕太注意你,才強迫自己別往你身上瞄。」他拉起她,重重地擁她一把,「瞧瞧你那身誘人的行頭,絕對會把人逼瘋。」
  她聞言猛往前傾,故意將胸部一挺,抬指拈弄別在他西裝領口的胸花,還故作純情模樣問:「僅能把人逼瘋而已嗎?」
  屠昶毅暗笑,輕點她微翹的鼻尖,說:「你哦,病得不輕,你不只可以把人逼瘋,簡直會教人抓狂!這下你可滿意?」
  「光說不練,有什麼好滿意的!」她將嘴一努,嗔道。
  屠利毅不是傻子,哪會聽不出她若有似無的邀請?尤其她一眄神、一顧盼的招魂勾引方式,早就把他的心口惹得酥麻,但光和她上床、燕好,並不能徹底解決他的問題。很奇怪,在沒瞭解她之前,他能鐵下心腸、毫不猶豫的佔有她倔強的身子,摸索她每一寸憤怒的肌膚及抖澀的輪廓。現在,她已開口暗示,直率的程度就差沒跪下來求他,而他卻躊躇不前。他暗暗歎口氣,陽剛的眉與長長的睫毛不由得垂下,延手拉起她蒼白的小手握在手心裡,輕輕摩娑著。
  「小含,我不行動並不是我的定力比你強,只是你實在是病得不輕﹔我看你還是休息一下,稍後我再上來看你……」他說著就要起身。
  她見狀激動的撲上前,緊緊勒住他的頸子,大聲說:「不要!」然後瘋狂地以面頰貼著他的鬍子來回摩娑,一種麻醉又柔酥的甜美感覺從她的頸間擴散至四肢百骸。「我不准你走!我要你吻我、摸我、愛我,就像上次那樣!求求你!」
  「小含,別任性。」他無力地輕摟著她的肩,安慰地拍了幾下。
  「我才沒有任性!」她鼻音濃重地靠在他的肩上。「你一定是嫌我胸扁、不夠女人味,才不想碰我,但我跟你保證,如果醜小鴨能變天鵝,扁刈包也絕對能凸成和饅頭一樣大,只要你肯耐心的等。」
  他聞言雙眉俱揚,微微將她推開後,興味盎然地質問:「你到底在說什麼啊,怎麼連刈包、饅頭都扯進來了?能不能說得具體一點?」
  她以為自己的比喻太過抽像,只好咬牙硬著頭皮嘶聲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和我上床是因為你看不起我的乳房,嫌我的身子!」接著身子一縮,靠回床頭。
  他緘默好幾秒,耳畔好似凝聚了一串尾音。半晌後,他不得不扯唇苦笑,「老天,我怎麼會看不起你的乳房!你在指控我以前,可否先看得起你自己的腦容量?它起碼有一六零。」
  「這年頭的男人只在乎他的女人有沒有讓他無法一手掌握的上圍,誰會希罕智商一六零?」
  「可是我希罕。」
  「你撒謊!你敢反駁你出生的時候,會真的希望你媽的腦容量多過她的奶容量?」
  屠昶毅被她一頂,頓時啞口無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怎麼會有那種阿Q的本事,竟能「番」得這麼沒邏輯,而又理直氣壯。
  但看在她自憐自艾的份上,他把她的身子拉近一些,絞盡腦汁地想著鼓勵的話。
  「小含,聽我說,男人與女人的身體構造的確是不同,不過呢,上圍太過豐腴不見得就是美。以我個人的觀念來說好了,不論男女、高矮、胖瘦,只要比例勻稱就能教人看得順眼、舒服。試想,一個弱不禁風的竹竿撐著兩袋肉球走在街上猛晃,不僅招搖、影響市容,更有礙交通安全。而事實上,你的胸部並沒有你自認的扁,我認為配在你高細的身材是恰到好處,簡直無剔可挑。」
  她半信半疑,斜眄他一眼。「真的?」
  「你的自信心到哪裡去了?」他撫著她的髮絲,在她耳邊輕問。
  一陣酥麻竄過她全身,她垂下頸子,茫然地應道:「我也不知道。」接著發愣好半晌,才略帶試探地問:「屠昶毅,如果我說我有可能愛上你的話,你會怎麼做?」
  他的手頓時打住,片刻不吭一聲。好久,他單眼微瞇地審視她,「你在尋我開心嗎?想要一個人的身子,和愛上一個人是有一段差距的。就像當初我帶你上床時,除了情慾外,可沒摻入任何的感情,而三天前的你甚至連欲這東西都沒見識過。」
  她聞言昂首與他四目交接,臉色依舊蒼白,語調抖顫的說:「我很清楚自己的感覺,你的感覺我不管,反正我是真的愛上你了,你怎麼說?」
  他的手慢慢自她發間撤出,身子也挪離她一尺,原本戲謔的表情幡然一變,冷淡的回道:「這教我怎麼說呢?可把我問倒了。你病得連拉了三次肚子,一秒前含淚跟我說抱歉,一秒後抱怨自己胸圍不如人,又指控我看不起你,接著編派個撒謊的罪名給我,等到我費盡唇舌讓你不再小看自己後,你又突然發現你愛上我了。你今天如此反常的舉動,要我如何反應你?你要我馬上匍匐下跪,大喜過望的回敬一句『承蒙你的抬愛,我也愛死你了』才算禮尚往來?」
  她頭一仰,氣得大聲辯駁。「我才沒有那種交換的意思!我只是把心意表達出來罷了,是認真的,不是在使性子,也不是在跟你鬧著玩,我說我愛你,你願意相信就點頭,不相信就搖頭,反正愛不愛在於我,你左右不了我的決定!」
  「好一個我左右不了你的決定。是誰有那麼大的力量讓你在三天內迅速改變,從完全不認識我,甚至討厭我,到現在昏頭的胡亂冒出愛這個字眼?」
  面對他咄咄逼人的言詞,她一時答不上話,只知道他拒人千里的態度深深刺傷自己,於是滿不在乎的辯解。「好嘛!你若不愛聽,就當我沒說。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在你面前丟臉了,就當我吃壞肚子說錯話好了。」
  見她碰釘子寧做縮頭烏龜,也不願拋卻自尊坦白到底,他壓下心裡的沮喪,緩緩直起身子,居高臨下地命令道:「如果連這點都搞不清楚,就別再任意冒出那句話,我年紀比你大得多,無法像你一樣,把那個字當米飯似地掛在唇邊嚼著玩。現在,讓我們兩人都冷靜下來,你乖乖睡一會兒,晚上的喜宴才是重頭戲,別讓你奶奶瞧了你的鬼樣子後,責怪我們父子折磨你。」語畢,他旋身往門口走去。
  她緘默數秒不吭氣,直到他的手摸上門把後,火氣才爆發出來。
  「去你的!屠昶毅,你真可惡!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沒談上幾句話,你就迫不及待地把我剝得一乾二淨。現在我根本是倒貼給你了,你卻擺出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當我說恨你時,你笑得咯咯作響,當我承認愛你時,你倒冷言冷語,連最起碼的響應都不給。你到底是哪種見鬼的木頭人?!」
  他閉上眼睛,下巴猛抽一下,良久才出聲道:「你該聽過『年輕就是本錢吧』?因為自恃年輕,所以總以為有機會重來,也因此能做些漫不經心的事,說些可以不用負責的話。也許我信口指責你善變並不公平,因為你是那麼的年輕。對你而言,說恨道愛好像不需經過掙扎就可以迸出來,而我對『年輕』卻沒有太大的把握,因為我的『年輕』從不給我第二次改正的機會,更不容許我胡亂說些擔當不起的話。」
  岳小含的大眼緊盯著他僵硬的背脊。「你當然可以。每個人都該有年輕過吧?」
  「是啊!」他稍微回身,給她一個諷刺的微笑,「但方式不見得相同。我問你,若我只有比你大上一歲,卻得承擔一筆億元以上的交易時,我能在簽了合約以後不到一天就跟對方說:對不起,本人因為心裡不爽、看你不對眼,所以懶得跟你這種頭腦狹窄的老頭做生意嗎?我能嗎?」
  「嗯……」她遲疑一秒,「當然不能。但……」
  「沒有但是。這種事時時刻刻發生在我身上,我從小就被灌輸一種觀念──只要我坐上那個位置一天,我的一句話就代表公司的信譽,不管我個人的喜惡與成見如何強烈,都必須摒除。如果單要我戴面具那倒輕鬆,但是我卻得穿著一副透明的盔甲,不僅上班、應酬、吃飯、睡覺外,就連跟女人上床親熱都不能卸下來。這十年來,我雖然厭倦責任和偽裝,卻又太習慣它的存在了,就像鉛毒已慢慢滲進我的細胞裡,形成了另一層皮,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忍受它的存在。」
  岳小含誠心的伸出雙手,對站在門邊的他敞開。「可是我將會是你的太太,你可以不用對我隱瞞。你可以對我生悶氣,這是你常做的﹔你可以對我大吼,讓我感覺到你的憤怒,你也可以摔東砸西的,反正砸的東西都是你家的。你要怎樣就怎樣,只要你有反應就好,但是不要對我不理不睬!我已經忍受他人的忽略十年了,可是我不認為我能承受你的冷淡。」
  他雙手置於褲袋內,瞄了她的手一眼,並無上前接受她的好意的意思,見她失望的縮回手後,才不忍地別過臉去,開口解釋。
  「小含,聽我說,我的個性比你想家的複雜多了。有些傷痛,不是三天兩夜的治療就可以痊癒。如果你不愛我,而我也沒愛上你,那麼事情就好辦得多,因為我們可以對彼此說謊,都不會覺得有愧疚之意。」
  「但你曾經要求我要對你事事坦白,那又怎麼說?」
  他停了兩秒後垂下頭,一小綹髮絲掉落他的額前,讓他看來年輕且脆弱。
  「沒錯,我的確曾厚顏的這樣要求過你,但我壓根兒沒指望你會這樣做。因為諷刺的是,我自己便無法做到這一點。我本以為掙得三年的緩衝,躲開壓力調養一陣子後,多年沉積的問題便可迎刃而解,但是遇上你之後,我發現我高估了自己的能耐。昨夜我整晚不能安睡,滿腦子想的都是你我的未來,尤其你和我的心愈走愈近,我更害怕了,我怕自己哪天又突然爆發,把憤怒發洩到你身上,傷害你,就像傷害我父親那樣,因為你將是我最親近的人。
  「所以今早起來,我告訴自己除非我學會徹底自我控制,否則絕對要和你保持距離。天知道要不理睬你是一件多難的事,因為你是那麼的明艷、動人,讓我無法抑制佔有你的念頭,而你的年輕和朝氣卻讓我沒來由的心生嫉妒,我搞不清楚我到底是怎麼了,愛上你或是痛恨你?我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我想要你,想得發狂,想得超過對壓力的排斥,另一方面我又非常懼怕傷害你。
  「其實我本來是抱持著消極的態度,不打算回公司上班的,老早就把爸苦口婆心的請求置之腦後,卻因為你的一句『無業遊民』,我不假思索的又往裡跳。因此,我決定讓你先排斥我,這樣我也省得再自我壓抑,可以籍著對你的不滿來掩飾自己的情感。整個早上我沾沾自喜地以為這個計劃可行,沒想到,你只講一句話就讓我的決心搖擺不定。如今,你要我馬上反應,我是真的不知如何答覆你。」
  話說到此,他似有若無地一笑,自我嘲弄的說:「當然,能親口聽到你正面的鼓勵,我雖高興,卻承擔不起,也許是這消息來得太突然,讓我無法消化。再說我還是沒把握你對我的感情是不是一種父愛的博移,而剛才你也說了,你連你自己都搞不懂……」
  又是老調重提!他竟把她的愛當作正面的鼓勵!這個男人不僅生性多疑,而且盲目地看不清自己的魅力,最可悲的是,他竟沒發現他最大的敵人就是他自己!她沮喪不已,伸出手打斷他的話。
  「拜託!我已經搞懂自己的感情了,也許剛開始我的確希冀能自你那裡重溫父愛,但是我很快就明白自己弄錯了一些事。請相信我,你絕對不是我爸爸的影子,你們之間沒有任何相似之處,好嗎?我爸爸一輩子做太空研究,到二十九歲才和他的學生,也就是我媽相識結婚,他四十歲生我,所以非常驕寵我,對我百依百順,不像你,動不動就損我,對我疾言厲色不說,還使出鐵腕作風猛盯我唸書。」
  屠昶毅旋過身,不快地掃了她一眼,「我會這麼做,全是因為你太混。」
  「可是我混得很快樂,直到遇見你之後才混不下去。」她說話時,眼不眨地回視他。
  他迴避她清澈的眸子,打馬虎眼地說:「那表示你這個小姑娘終於有點長進了,我希望你最好能考上一間理想的學校,要不然我的荷包又得大出血。」
  「考不上就算了,頂多不念。」她忽忽不樂,不高興他老提醒她唸書,特別是在今天。
  「讀不讀恐怕由不得你,因為就算你沒考上國內的學校,我也會送你出國念。」
  她臉色倏地一白,緊咬下唇,強忍著淚不嚎啕大哭。「你算哪門子的丈夫啊!大喜之日拉肚子已經夠衰了,你一定要用這種『發放異域』的方式恐嚇我嗎?」
  「我是為你好……」
  「好個屁!」
  枕頭伴隨她的話往門那頭疾飛過去,屠昶毅身子往右一挪,閃開了攻擊,但是躲不過她的氣焰。
  「說什麼你不想傷害我,但今天你每一刻、每一分都在傷我,就連現在也不例外!你根本是懦弱得怕被人傷害,因為你沒料到自己會愛上一個小女生,所以才答應娶我,等到你發現時,就自暴自棄地打算來個眼不見為淨!」
  「也許吧,但我沒打算對你眼不見為淨,否則今天就不會有婚禮。」他彎身撿起枕頭,丟向床角,「小含,我現在的心情很複雜,等我釐清……」他話還沒說完,另一個枕頭又飛了過來,這回他來不及閃躲,只得接住那個飛枕。
  「屠昶毅,你給我閉嘴!現在換我說話!」
  「好,你說,我在聽。」
  「我是莽撞不懂事,剛開始的確抱著搗蛋的心情進你們家,但最起碼我有份心,想要和你共同經營這椿交換婚姻。而你呢?表面上裝出一副樂觀其成的模樣,心裡卻東扯一個理由,西抓一個借口,打算讓我們的關係爛到底。什麼年齡、學業、工作壓力,全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屁話!我們才相處三天,摩擦、爭吵和妥協自然是少不了。既然你很想要我,而我又開誠佈公的向你說出真心話,對這樁由長輩送作堆的婚姻來銳,應該值得高興才對。有時一加一就是等於二,但你老要把簡單的事想得邢麼複雜,難怪你會神經錯亂。
  「告訴你,你的碓老了,不是外表,而是那顆心,因為自私、呆滯、固執這幾項老年徵兆正啃著你那顆腐朽的心!現在我的屁話放完了,管你愛不愛聽,你可以滾下去招呼你那些心懷不軌的親戚們,尤其是你六姊,你可以敲鑼打鼓的告訴她,你打算如何冷凍我這個沒教養的小太妹,她聽了,絕對爽得直上雲霄。」
  屠昶毅站得筆直,整張臉猶如寒霜罩面,心裡則被她的指控氣得七竅生煙,待她稍喘口氣後,才冷冷扯嘴回她一記淺笑,「我會馬上下去,你不妨再妄加指控一句──我爽的程度絕對不亞於她。」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佯裝鎮定的跨出房閒後,緩緩合上那扇門,終於倒頭大哭,恨恨地說:「岳小含,你是天字第一號大白癡!老是拿自己的熱瞼頰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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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10:19:25 |只看該作者
          ☆          ☆           ☆
  一整個下午,屠昶毅藉著四處招呼客人,和友人聊天,讓自己不去想小含的話。但是他做得並不是很完美,只要對話一斷,他的思路馬上飛上三樓。想著小含受傷的眼神何其無辜,那麼驕傲的她肯對他剖心示愛,一定不像他認為的那麼容易脫口而出。
  該死的,當時他為什麼不馬上跪下來吻她、抱她、好好愛她,告訴她他也愛上她了呢?人生不過百年,偶爾放縱自己的感情又不會少一塊肉。再說,能對愛人說一句情話,就算損失個幾億也沒關係,反正他早就不把錢和責任看在眼裡了。他現在缺的就是愛情與解脫,一個不需要再隱藏與偽裝的自在天地。
  他做了什麼蠢事,當他責怪她不懂事與善變的同時,原來一切都是他庸人自擾。就算肉體逐漸老化,只要他常保年輕的心,一切都不成問題。他才三十一歲而已,為什麼他老是自怨自艾呢?花了十年的時間,還不瞭解今日所失之時,難取諸明日的道理,那他這三年的日子豈不是白過了?難道他要像父親一樣,為昔日的一念之差而賭氣?
  想到父親,屠昶毅不由得回過身去尋找屠世民,卻見他雙手背在臀後,吩附老紀一些事,眼光則不時瞟向大門處,似在期待某人的到來﹔而一旁的老紀則露出慣有的不耐煩表情,頻頻點頭,並幫他整理領帶和衣煩。
  這般光景讓屠昶毅蹙起眉頭,他總覺得父親跟往常不一樣,有點雀躍、有點緊張,甚至有點神經質。難道……他老人家還在冀望什麼嗎?
  他努起嘴,用大手抹了一把下巴,忽地心有所動,考慮了三秒後,他微低下頭,朝九十好幾的表姑丈的耳朵邊大聲吼道:「姑丈,我去刮鬍子,你稍坐!」
  「昶毅,等等啊!你還沒告訴我怎麼教訓你姑姑呢。」老人沙啞著喉頭說:「她背著我跟小伙子交了十年的筆友,那些信說有多露骨就有多露骨……」
  「那容易,姑丈,只要你寫封休妻書,我一定幫你寄到九泉下給她。待會兒見了!」屠昶毅笑著回身,大步走近紀元和父親身邊。
  「老紀!不對,不對,這花看起來是歪的嘛!再幫我調一下……喔!昶毅,你總算擺脫那個老健忘了,他又在抱怨你表姑的事,對不對?人都死了幹啥還計較?」屠世民說著將身子轉過來面向兒子。「你來得正好,幫我調一下胸花。小含好些了沒?我看請個醫生來看一下好了。」
  「她說不用,我看也是小睡一下就好。」屠昶毅細心地幫父親調弄那束胸花後,偷偷瞄了氣得快翻臉的紀元一眼,試探地問道:「紀叔,有件事我想麻煩你,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
  「我只是屠家的一介傭人而已,何必裝得這麼客氣?」紀元雖是對著屠昶毅說話,但是話峰卻明顯地指向屠世民。「你要我幹嘛就直說!是嫌衣服不夠整、褲子不夠挺,還是鞋不夠亮?我說老了就得服輸,明明是自個兒的骨頭彎了一截、小腹凸出一塊,幹嘛?當自己還是風流少年啊……」
  「你說誰啊?別指桑罵槐的!」屠世民灰鬍子一翹,老大不高興。
  屠昶毅趕忙檔在主僕倆中間,抑制他們爭吵。「好了!瞧你們跟小學生一樣,又在鬥嘴了。一天不鬥,嘴會癢嗎?」
  「話不是這麼說嘛!今天我最小的兒子討媳婦,我是主婚人,自然高興得不得了,偏偏這個奴才老潑我冷水,像話嗎?」
  紀元輕哼一聲,「鬼扯淡!你是為了能見到另一位主婚人,才會興奮得像吞了一斤的彈簧,猛跳猛彈。」
  「你豬腦袋!」
  「你也頑癲!」
  屠昶毅忍無可忍,大喝出聲:「夠了!你們兩個別再耍孩子脾氣行不行,真有本事就拿刀出來砍!」他咬牙切齒地撇頭對紀元說:「你不是老想狠狠刮一頓我的鬍子嗎?給你一秒鐘考慮的機會,要不然我直接上理髮廳。」說完跨大步朝車庫走去。
  吃了好大一驚的屠世民忘了爭執,倏地撇頭,詢問紀元:「我有沒有聽錯啊?」
  「沒錯,你兒子說他要刮鬍子。」紀元將頭撇回去,目送屠昶毅的背影,不以為然地說:「這個節骨眼上才要刮鬍子,他發燒了。」
  「喂!再幫我看一下吧,或許我該換領結才對。」
  紀元覷了老闆一眼,冷哼道﹔「誰理你啊!我要去刮人鬍子了,你自己找個人問。」說著將手臂上的六條領帶捲成一團,往口袋一塞,循著屠昶毅的腳步走了。
  「這年頭反了!僱人的還得看被雇的臉色!」屠世民氣極了,不過罵歸罵,他猶不死心,瞥見身旁有個黑影趨前,想是前來幫忙打點婚禮的女廚,他身子一轉,只顧著低頭瞄領帶,連人家的面都沒看清楚,就笑嘻嘻地問道:「對不起啊!你說我打領帶好,還是領結好……」隨即瞄到地上的一雙黑絲繡鞋,話不由得停頓了下來。
  對方沒等他抬頭,直截了當的說:「不打會更好。」
  他詫異地將頭一抬,原本準備了一天的歡迎開場白,瞬間被他那顆惱羞成怒的心篡改了。
  「你那麼早來幹什麼?老太婆!」
  岳昭儀眉一斂,被他惡劣的態度惹得惱火,「我來探視孫女,看她是不是被你這個老怪物折磨得不成人形!」
  「她沒你那麼刁,這裡的人可把她當個寶寵哩!你們自己先找個位子坐,我忙得很,恕我無暇接待各位。」屠世民背一轉,氣呼呼地留岳昭儀和岳昭揚在原地,邊走邊罵:「什麼東西!每次都是這樣,為她大費周章,到頭來全被視為糞土!可惡的婆娘!最好還是跟她保持距離,以免夭壽!」
          ☆          ☆           ☆
  才剛將門面修理整齊,屠昶毅端著一小碟糕點,小心翼翼地開門進房,只見小含側躺在床上。
  床上亂得不像話,枕頭飛散四處,看來就像她跟床單打過一場狠架似的,凌亂得令人不忍卒睹。而他也沒打算收拾殘局,僅把碟子往桌上一放,旋身就開始卸除身上的衣服,並打量她的睡相,揣測到底該從哪裡下手。最後,他決定先說點好話,小含睡著了也無所謂,就當這次是練習好了。
  他赤裸著上身,僅著內褲悄悄爬上了床,輕輕側倚著她溫暖的背脊,抵著她渾圓的臀線,品嚐從她短髮散放出來的青春氣息,深深地吸一口氣後,遲緩地握住她的手腕,對著她的後腦勺吐露心底真言。
  「小含,你睡了也好,這樣我才能說得更多。我不能說自己對你是一見鍾情,但是我們是注定要在一起的。記得十六年前,我母親入殮的那天,我父親刻意避開家人,只帶著十五歲的我搭公車去探望老朋友。到了朋友家門前,卻一徑地在門外徘徊。那時節氣才剛人秋,卻冷得刺骨,不知道是為了不引人注意,還是躲避風寒,他牽著我改鐃到朋友家的後院,那後院的門前植了好幾株榕樹,枝葉交錯糾結,足以遮風御寒,有四、五個小孩蹲在榕樹下玩耍。
  「我和父親呆站在那兒足足有十分鐘之久,接著有個綁著兩條辮子的神氣小女孩站起來問我們:『你們要找誰啊?是不是要來買蘭花?告訴你們,我不要賣你們!』我父親馬上接口:『不是,你放心,我們不是來買花的,只是來看花。告訴爺爺,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那個小女孩瞪著大眼,略帶戒心的回答:『才不告訴你呢,奶奶說不能跟陌生人講話。』於是我父親趕忙說道:『爺爺不是陌生人,爺爺認識你奶奶,她叫岳昭儀,對不對?』那個小女孩想了一秒,才說:『是啊!但是奶奶沒有在家,只有舅公在,你要跟他說話嗎?』我父親很自然的蹲下身,摸著小女孩的頭說:『但是我比較喜歡跟小美人說話,我和這個哥哥跟你聊天,好不好?』那個小女孩聞言瞪了我一眼,甩頭拒絕,『他看起來好凶,人家才不要跟他說話,除非你叫他走開。」
  「那時的我正值青少年時期,又逢母喪,心中悲慟不已,自然對那個小女孩萬般沒耐性,二話不說,掉頭就扔下我父親和那個神氣娃娃,直走到對街的小吃店叫碗麵吃,一連扒了三碗,我父親才過來找我。他入座,興奮的跟我解釋那個小女生是他朋友的孫女,今年才四歲,他很希望能把那個姓岳的女人娶回家,果真如願的話,我又有一個現成的侄女了。我不發一言,事實上卻怒火中燒,想到母親才剛入土不到一個小時,父親就開始打起這種如意算盤,我更加排斥那個女人,於是忿然地將碗打翻在地上,不客氣地對我父親威脅道:『老色鬼,你要娶就娶,反正多了個現成的孫女,少我一個兒子也無所謂。」
  「一說完,我就衝出小吃店,一眼瞧見那個小女孩就更加怨恨,於是我不假思索地奔了過去,狠狠揪起那個小女孩的衣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給她一巴掌,那個小女孩經不起我的一掌,瘦小的身子瞬間倒退好幾步,最後直直跌入小水溝裡,她的右太陽穴首當其衝地撞上了溝邊的紅磚頭。當時我怒不可遏,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大聲咒罵『岳家女生給我滾蛋!』後,就一路跑到大街,招車回家。
  「連著兩夜,父親都沒回來,直到第三天,他才到學校接我,兼程告訴我他不打算娶那個女人了。我的氣消了一半,愧意萌生,吞吞吐吐的問他那小女孩的狀況,他只應我一句『她沒事』,就帶過了這個問題。此後,我父親就斷了續絃的念頭,岳昭儀這三個字也成了我們家的禁忌。
  「隨著年紀的增長,我不時責罵自己的任性和自私,因為父親的眼神裡總有一些遺憾,但他從來沒怪我。也因此,我決定盡我所能的彌補一切,只要是他老人家所希望的,我都竭盡所能幫他完成,最後就是討媳婦這件事了。
  「我有很多觀念是承襲自我父親的,在他的身上,我看透了婚姻和愛情的分割結果──那就是配偶可以有好幾個,真愛卻從不屬於他的妻子,就連我溫柔體貼的母親也難逃此運。這讓我心中感到害怕,因為我不想重蹈父親的路,更不想見任何女人踏入這樣的婚姻裡。因此娶一個不可能愛上我的小女生倒是件值得安慰的事,只是我從沒料到自己會對你一見鍾情,更沒妄想過你會愛上我,所以當你冒出那句話時,我簡直是昏頭了。
  「現在,我的頭還是很昏,不過卻是樂昏的。我鄭重跟你宣佈,我愛你,愛你每一分每一寸,愛你的淘氣與刁蠻,同時愛你的裝蒜。所以,你最好別再憋氣裝睡了,起來!」他大聲一喝,將被子一掀,反撲到她身上,趁她還來不及出聲尖叫,以唇堵住她的小嘴。足足三十秒之久,他才鬆口。
  她不客氣地將他的手臂扛起,氣呼呼地咬了一口,同時罵道:「你謀殺啊!親那麼用力幹嘛?害我的嘴好痛!」
  屠昶毅輕憮她的紅唇,眉一挑,「還敢跟我喊痛!剛才是誰裝得跟死人一樣?」
  她臉一紅,胡亂地將睡衣一掀往臉上遮,咕噥的說:「好啊,原來你也在裝瘋賣傻,我還以為我拐到你了哩。你怎麼識破的?」
  「簡單,我握著你的手腕,同時把脈,結果發現你這個連氣都不喘的人的脈搏竟然跳得比我的心臟還要快上一倍。你是心律不整,還是心朮不正?」
  她將睡衣自臉上挪開,眼一斜,撒嬌地嗔道:「所以你自始至終都知道我是清醒的?」
  他給她一個春風得意的笑容。「你若沒醒的話,我浪費那麼多口水幹嘛?」
  「喔!你好討厭!」她說著又要杷睡衣往紅臉上蓋去,但被他的大手擋住。
  「才不討厭,有人可是愛死了!過來我這兒,你這樣只遮上不遮下,會感冒的。」他猛地拉她入懷,褪盡她身上的一絲一縷,再以一連串灼熱纏綿的吻和撫觸來溫暖她全身的肌膚,甚至連腳趾頭都不肯放過。
  岳小含像是酣醉在酒釀裡,只覺得輕飄飄的,卻又踏實得不可言喻,因為有他可依,就算從雲端往地下跳,她也不再懼怕,因為她知道他會永遠棒住她……
  正當她渾然忘我之際,她的手不覺探向他的下顎,撩了半天始終撩不到他的鬍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滑的稜線。她眼睛大張、全身一僵,緊盯著他俊逸的下巴,大聲的質問:「喂,屠昶毅!你把你的山羊鬍子弄到哪裡去了?」
  他正享受著愛她的滋味,根本懶得解釋,只說:「別要我現在打住,否則我準會暴斃。」
  「好,但是你的鬍子……」她不由得嬌喘了一聲,因為他改向她的胸前進攻。
  「我以為你會喜歡我年輕的樣子,不好看嗎?」他聲音低沉的問。
  「好看是好看……」就是因為太好看了,她才怕。不行,她絕對要強迫他蓄胡,否則日後怎麼躲得過外面的騷狐狸,於是她改口,「但我更喜歡你留鬍子。求求你,把它留長。」
  屠昶毅抬起頭,一股邪氣的笑容瞬間綻放。「那得看你接下來的犧牲奉獻能不能令我滿意了,太太。」
  「當然能。倒是你,我怕你這個老公公體力不支。」
  「老公!」他更正。
  「老公公!」她不依。
  「叫老公!」他輕銜著她的耳垂威脅。
  「不要。我太愛你了嘛,叫一聲老公不夠響,兩次才能充分表達我的愛。」
  「那也不該是老公公啊!」
  「怎麼不該,老公的二次方不就等於老老公公嗎?你又不喜歡我喊你老,所以老公公最適合。」她滿足的擁住他的頸子。
  屠昶毅只能對她的歪理投降,他有種預感,他老婆若真上了最後一個志願的話,那也絕對是蒙上的。
          ☆          ☆           ☆
  兩年後七月一日
  「小含,快起床!你兒子要吃奶了!」穿戴整齊的屠昶毅將手上一歲大的兒子放在床上後,用力將老婆身上的被子一抽,隨即重重地在她結實的臀上落下一掌。然後不安分的手指順著罩衫一直往上,搔她的胳肢窩,還不時鼓勵兒子。「來!屠嚴俊,趕快爬過來!媽咪又在賴床了,我們給她羞羞羞!」
  「羞……羞……」
  半睡半醒的岳小含拚命躲著老公的手,嘴裡哀求道:「求求你們,現在才六點,再讓我多睡一會兒嘛。」
  「不行,你再睡又要把頭給睡掉了!」
  「那抱我,你有一個禮拜沒愛我了。」
  「少來這套!前年聯考時,因為你懷孕,所以隨你作主,而去年就是受了你的騙抱了你,才讓你又逃過聯考。我說今年你總該發憤圖強了吧!」
  「唉,我有啊,我不是日日陪你兒子『塗牆』嗎?」
  「不是那種塗牆法!」屠昶毅為之氣結,眼看兒子正要爬向床沿,他及時伸手提起兒子往搖床裡一放,順手將奶嘴塞進他的小嘴裡,再轉身抱起縮成一團的老婆往浴室走去,嘴裡輕哄著:「聽我說,小合,只要你肯上考場,然後考上一所學校,我就答應你的任何要求。」
  「真的?」
  「真的!」
  「那現在先愛我。」
  「不行!沒剩多少時間了。」
  「我不管嘛,你不愛我,我就沒心情上考場。拜託,我的細胞需要一點養分。」她一手攀著他的脖子,另一手開始解他的領帶和衣扣,然後溜進老公的胸膛裡,輕輕摩挲著他的乳頭。
  他腹部不覺一緊,咬牙道:「小含!」
  「你別再半推半就好不好,反正我們到頭來還是會做愛,你這麼不乾脆,只是在浪費我的時間。」
  為她好,還被說成是他在浪費她的時間!他真是輸給她了。「既然這樣,我豁出去了咱們速戰速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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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0 10:27:42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岳小含背了個大包包,抱著寶貝兒子走進屠昶毅的辦公室。
  他正在線上和人談公事,沒空招呼她,所以岳小含直接將一封信擱在他的桌上,就開始替兒子換尿布。
  等到屠昶毅掛上電話,瞄了一眼桌上的信,才緩聲的問:「怎麼樣?成績如何?」
  「不知道,先生沒先看,我哪敢拆啊!不過看樣子是沒希望了,因為我考國文時又打瞌睡了。不知道你答應過我的事還算不算數?」
  「當然算數,我問過三次了,是你自個兒一直拖,說要等看了成績單再說。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到底要什麼了吧?要我陪你和兒子去度假.還是又要我表演脫衣舞秀?」
  「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啦!把我說得跟女色魔一樣。這次我的要求是很嚴肅的。」
  「嚴肅?」屠昶毅一臉滑稽,彷彿聽到一則笑話,不過他還是將笑憋在肚子裡。「那好,把你嚴肅的要求說來聽聽看。」
  「我會說的,但你得保證你會真的答應我的任何要求。」
  「好,我答應你的任何要求。你可以直說了。」
  「我只有一個要求,但在說之前,你得撕掉那張成績單。」
  屠昶毅愣了一下,忙說:「等等,這要求和我們的協議互相矛盾。」
  「哪有矛盾?反正我是名落孫山了,你撕了也沒關係。」
  「既然你都名落孫山了,我不撕也無礙啊!」
  「可是……人家覺得丟臉、難過嘛!念了五年的書還是沒撈到一所學校。」她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起來,不得不掀起兒子的圍兜兜拭淚,還嗚咽地說:「都是你啦!明明知道我考不上,還硬要我去當煙灰,早就跟你說過人家不是讀書的料了,你就是聽不進去,難道你是要我為你的面子念嗎?」
  「什麼?怎麼又址上我的面子了!好了,都做媽媽了,還哭成這樣。不念就不念,反正你也盡力了對不對?又不是你故意考不上的。」
  「就是嘛!又不是我故意考不上的,所以你趕快撕了那張紙,別讓我看到結果,否則我沒法接受打擊。」
  「好!我撕,我撕!」屠昶毅拿起桌上的信撕成碎片,再揉成一團,直接丟進字紙簍裡。「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的要求究竟是什麼。」
  「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不准你再逼我去考試。」她說著眼眶裡還擠出一滴淚。
  屠昶毅看了老婆可憐兮兮的模樣,足足考慮十秒後才說:「我答應不會再逼你去考試,現在過來我這兒,讓我抱抱你和兒子。」
  岳小含見苦肉計得逞,忙不迭起身往老公身上跳,還興奮地給他一個吻。「一吻為定。那我不吵你上班了,等下班時,我和兒子再來接你。」接著不等他的意見,人就像一陣風似地竄離他的辦公室。
  「嗯……」屠昶毅手撐著下顎,思量數十秒,總覺得整件事怪怪的。
  他皺了一下眉毛,眼角斜瞟到字紙簍裡的碎紙,不由得將它們一一撈起拼湊在一塊。
  三分鐘後,當他正視拼出來的玩意上印了什麼東西後,忍不住重重地捶了下桌面,放聲咒罵自己,白癡!你又被她擺了一道!好一個她當然不是故意考不上的,她根本就是考上了,而且成績好得足以上國立大學!你竟蠢得相信她的眼淚!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1-20 10:2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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