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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陸戰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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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阿蠻] 馬背上的惡魔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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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07:14:57 |只看該作者
  這節骨眼上,竇惠也不怕他訕笑,抿住抖澀的嘴唇平視他的胸膛,強顏歡笑地說:「我還一相情願地以為,你會是為了相反的理由呢!」
  「難道不是嗎?」
  「不是!」她簡直是在強迫自己接受既成的事實。
  「回答『不是』的那個人可不是我。」
  竇惠緘默不答。
  這讓拓跋仡邪歎了一口氣,他慢聲說:「想不想聽?」
  「願聞其詳」這四個字卡在她的喉嚨裡。
  拓跋仡邪緣指扶起她的下顎,將雙唇湊近她的耳朵,輕語:「我要跟你挑明的話,是我剛才感受到的心境,所以並不能推翻我以前所說的話。」確定她在聽後,他才又繼續:「死亡可以引發人潛在的思緒,每當我上戰場向自己的死亡挑戰時,我說服自己是『恨』在鞭策我前進……」
  竇惠意興闌珊地打斷他的話,「這你已經再三強調過了,我沒有說不信!求你別再用言語刺激我,同時別再用燕好為手段,強迫我對你屈服!」她大聲吐出話後,強力要掙脫他的懷抱。
  拓跋仡邪結實的肩膀一緊,低喝:「聽我把話說完!」
  「不要現在!不要這個時候!起碼別在抱著我時說恨我,你知道這樣子做有多傷人嗎?」竇惠搖晃著頭,淚眼滂沱地哀求。
  「就是要現在,」拓跋仡邪鐵下心腸說,「因為我發現單單『恨』這個理由並不充分,而且破綻百出。」
  竇惠迷惘的瞳目睜得跟小鹿一般大,她木訥地問:「你說什麼?單單恨我這理由不夠充分?老天啊!還會有比恨更壞的際遇嗎?」
  拓跋仡邪已經失去了耐性,懶得去糾正她,「沒錯,對我而言是這樣。」
  竇惠聞言牙一咬,「好!那你最好一次把話說清楚,我拉長耳朵聽著,除了恨我,你究意有多討厭我?」
  「媽的,要我說上幾遍!」拓跋仡邪的聲音透出一絲不耐,「竇惠,我不討厭你!沒有一個男人會在討厭一個女人時還要拉她上床!」
  「而你恨我……」她將下巴挺得高高的,開始自說自話。
  「不盡然,」拓跋仡邪從中切入,直截了當地承認,「除了恨以外,我更在乎你。」
  但竇惠聽而不聞,兩眼霧茫茫地盯著她的喉結邃下斷論,「恨到非得傷害我,才能一解心頭之快!」
  此情此景真教英雄氣短,再加上他這個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馬上英雄一向不善辭令,面對拗脾氣的她,簡直沒了轍!
  於是他捧起她的下巴,再次強調,「我說我在乎你,你沒聽到嗎?」
  他豈止強調,簡直是對著她的耳縫裡吼叫!
  竇惠怏然不樂地以手緊掩耳朵,「聽到又怎麼樣?你說你在乎我!那有什麼好稀奇的……」她倏地哽喉不語,難以置信地仰望他,傻愣愣、不太靈光地問了句:「你說什麼?」
  拓跋仡邪面不改色,心底氣得捶心肝地回她一句,「說了一句不太稀奇的話。」
  這回換竇惠急了,她孩子氣地揪住他的衣襟,雀躍萬分地央求,「不,稀奇極了!求你再說一次!這次我一定專心聽!」
  天啊!他真是愛極了她著急的模樣,那種認真的表情,讓人沒法拒絕。
  拓跋仡邪細心地替她抹試額頭上的汗珠,慢吞吞地說:「我在乎你!從以前到現在,有增無減。」
  竇惠的眼睛瞪得跟牛鈴一般大,嘴巴緊抿成一線,淚也撲簌簌地流出來,「我在作夢?」
  「沒有,你醒著的。」
  「那麼要不就是你在戲耍我!」
  「我沒那麼無聊。」
  「那你再說一次!」
  這回竇惠只得到一個警告意味的白眼。
  但她快樂得有點忘形,不顧羞赧地逼問:「你什麼時候才發現自己在乎我的?」
  「在你拿著我的刀抵著自己的喉嚨時。」
  「那只是一時的衝動罷了。」竇惠無奈地強調。
  「但我當真了!」拓跋仡邪坦然地說,「心也差點碎了!同時發現,這些年來東征北討的努力,其實只有一個簡單的答案,那就是為了你,不為自己能配得上你,不為自己有豪宅、金銀供你花用,只是非常單純地想提供給你一個能立足,不受人凌辱的生存空間,那麼我活著才算有意義。」
  「喔!仡邪……」除了默默迎視他誠懇的眼睛,竇惠已不知該說什麼?
  拓跋仡邪的眼神倏地一黯,苦澀地說:「不過事情還真是妙,原來我防了別人大半天,到頭來讓你受辱的人卻是自己……」
  竇惠腳尖一踮,以手輕掩他的唇,細聲哀求:「別說了,就當那一件事沒發生過。」
  「但我強迫你就範是不容抹煞的事實。」
  「好吧!就算開始是如此又怎樣?也許我這個沒人要的老處女巴不得你能這麼做。」
  「我不需要你找借口替我脫罪。」話畢,拓跋仡邪皺一眉,不悅地糾正她,「還有,你不是沒人要,而是……」他猛然一頓,到口的話倏地吞了回去。
  見他若有所思的表情,竇惠忍不住追問:「而是什麼?」
  自拓跋仡邪登壇拜將的這三年間,他運用職權上的勢力,抑霍大筆金銀招請說客暗中阻撓了她數十來椿的好事。
  對感情已內斂成性的他來說,承認在乎她是一回事,讓竇惠知悉他在乎她的程度會深到那麼變態又是另一回事,於是他只好省略過程,直指重點:「反正我在乎你,所以你不可能真的沒人要。」
  竇惠眨著那雙沾著晶露的長簾,望著他炯亮且認真的眼。
  但這怎麼可能?在他可以重重打擊她之時,他竟然親口承認他還在乎她?!這幾句話不就是她這些年來夢寐以求的心願嗎?
  她本以為今生無緣盼到他的諒解的,沒想到,事情演變的結果卻比她所求的更多、更好,她好高興,但卻只能隨意地揩去淚痕,沒頭沒腦地扯了一句不相干的話,「你千萬不能跟旁人這樣說,是為了我才甘心打仗的,否則傳進皇上耳裡,你可難交代。」
  拓跋仡邪捧著她的粉頰,以大拇指撥散了聚在眼眶邊的淚珠,沙啞低語:「那他也先得有你一半的美麗才能打動我,讓我對他說這些話。」
  「都官拜人臣了,你還是不肯屈居下風嗎?如果皇上打了天牌壓你這個地牌的話,怎麼辦?」
  「能怎麼辦?就給他跪下去,然後交出自己的兵權啊!」
  「交出兵權?!你年初時真的這樣做過?」她還以為是謠傳!
  拓跋仡邪點下頭,但有幾分心不甘、情不願。
  「究竟是為了什麼事?我問過爹爹,但他含胡其詞地帶過,說你因為拒絕皇上的好意。」
  拓跋仡邪不認為三言兩語便能解釋清楚,何況她還是那個當事人,所以一語帶過她的問題,「事情都過去了,多談無益,」然後回給她一記難得的笑容,「不過你放心,我會試著記住自己的身份,盡量不得意忘形,倒是你,要不要洗澡?」
  竇惠的臉一下子苦了起來。
  拓跋仡邪一臉嚴肅,凜然地說:「我保證不會碰你,信我這回。」
  竇惠這才勉為其難地點下頭。
  當夜,兩人闔衣並躺在小小的炕床上,她不發一聲地面牆而臥,整副身子猶如殭屍似地貼在塗著黃土的牆邊,教他好不氣餒,連伸手碰她的勇氣都沒了。
  天氣熱,頭頂上盤旋不去的蚊子吵得他火大,反正要抱著竇惠好眠一宿已是不可能,他只好勉力把持住要她的念頭,翻身下床往門沖,如陣風似地疾跑到小溪邊,刻不容緩地將衣服扯個光淨,便一頭往水裡躍去。
  半個時辰後,稍稍「降了溫」的拓跋仡邪隨手拎著衣衫抹乾身上的水滴,朝歸途而去,走不到百來步,他的眼睛警覺地瞇了起來,穩健的腳步頓時放緩。
  太靜了!靜得有些不可思議!
  他記得半個時辰以前,草叢間鼓噪的蛙群和振羽弄聲的螽斯還不時傳出大合唱,似有若無地要和樹上的夜鶯叫陣對壘,怎麼這會兒全都散得精光了?
  拓跋仡邪放眼搜尋四下,發現樹林間雖是一片死寂,但卻多了一種說不出的危險氣氛,讓他的神經不由得敏銳起來,同時慢伏下身子觀察沙地,赫然瞄到領往右岔口那方向的小徑上竟多了七、八來對凌亂的馬蹄印。
  是敵,抑或是友?拓跋仡邪無暇細量,不多想便朝左岔口狂奔而去。
  一路上,他心惦著竇惠的安危,不時詛咒自己犯下這樣的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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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07:17:0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一陣細微的馬嘶從遠方傳來,了無睡意的竇惠忍著一臉的滾燙與搔癢,翻身下炕走近木窗邊,睜大眼睛打量漆黑的草莽,窗外仍是一片安寧,沒有出現任何異像,但她有種強烈的預感在心口徘徊不去,彷彿有大事正醞釀。
  其實,照常理判斷,這般推測並非心裡作祟,任何一個居上位的人得知旗下的愛將藐視自己的權威,派出人馬緝拿違抗者是毋庸置疑的,儘管拓跋仡邪曾為國家立下無數的汗馬功勞」一旦犯了封建統治者的大諱,仍是逃不過人頭落地的命運。
  一思及這種可能,竇惠不敢再往下想,她自然而然地拱手跪地,一心祈求拓跋仡邪快點出現,好帶她上路。
  但這回她的祈求沒有應驗,反而招來一隊人馬。
  帶頭的兩位提著火把破門而入,迅捷地查看屋內的情況,確定只有一套軍用裝備和一名弱女子後,才問:「你是竇姑娘?」
  竇惠有些遲緩地點下頭,透過頹喪的窗欞往外一看,知道屋外有更多的騎士包圍著。
  對方得到答案後,與身後的同伴交換一個詫異的表情,好像不願相信她的身份,這回換另一名軍官上前開口了,「那麼請竇姑娘快告訴我們輔國將軍的下落,可以嗎?」他的口吻明顯地有著猜疑的味道。
  竇惠神色鎮定地回答,「我睡著了,不知道他去哪裡,敢問諸位官爺的身份?」
  「喔!在下是御侍禁衛軍隊長,萬忸於勁。」他微欠身後,銳利的眼光掃向竇惠襤褸的衣服,沉重地問了句,「竇姑娘,你無羔吧?」
  竇惠假裝聽不懂他的意思,「我很好啊!除了自己不諳馬性,不小心跌落馬以外,一切都很好。」
  萬忸於勁聞言緊盯著她的眼睛,斟酌再三地問:「竇姑娘,我身負皇上與竇憲大人之請前來搭救你,如果真發生了事情,你不會刻意隱瞞吧?」
  竇惠臉一斂,態度變得冷漠,「萬忸於隊長是在建議我發生什麼不可告人的意外嗎?」
  萬忸於勁的臉倏地赤紅,「不!我相情竇姑娘的確是從馬上摔丁來的。」
  「是嗎?為什麼我覺得你還是有話要說的樣子,你認為輔國將軍對我不軌嗎?」竇惠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樣。
  萬忸於勁尷尬地又欠了一個身,「不……我想輔國將軍不會這麼莽動的,嗯,依我在他麾下當差過的經驗研判,將軍會這麼做,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小的是奉皇上之命前來搭救竇姑娘,能將輔國將軍及時『勸』回是最好,若不能的話,只好以兵刃犯上了。」
  門外忽傳一陣騷動,嚴厲的低喝乍響沒多久,拓跋仡邪高大的身形已堵在門口處,深緩地說:「犯不著如此,我會跟你們回去。」
          ☆         ☆          ☆
  翌日,於山北,也就是平城武周山之北的山麓間。
  年輕氣盛年方二十有二的北魏皇帝拓跋浚坐在鋪了熊皮的龍座上,聆聽禁衛隊長萬忸於勁和宮女的報告。
  「輔國將軍卸下所有武裝,跟隨小的返宮,臣等依皇上吩咐,將他拘禁於上帳,竇惠姑娘也得到應有的照料,而從昨夜到今晨,不論是輔國將軍或是竇姑娘都沒有透露任何新的訊息。」
  「是啊?」拓跋浚挑起一眉,倏地從位子登起,慢踱著步伐,詢問昨夜照料竇惠的宮女,「竇姑娘依然堅持她的那套說法嗎?」
  「回聖上的話,是的。」
  拓跋浚頗不高興,「她當朕是傻子嗎?才騎個馬,便流失了貞操!」
  「啟稟皇上,這聽來雖謬,但可能性不是沒有,奴婢知道,竇姑娘自小便與詩書結緣,動態的騎射一竅不能,而天將軍的戰馬前鞍處有明顯的突起,很可能就是造成竇姑娘失去貞操的罪魁。」
  「也或許她在幫拓跋仡邪那混帳找借口!那魯夫簡直不識抬舉,年初時要幫他來紅線,他抵死不買朕的帳,這回見了美人兒,反到臨淵羨魚的把人挾持走,告訴朕,竇姑娘可真是美到那種令人昏頭的地步?外面正大傳她是天人轉世,或許朕為了民生社稷著想,應該將她留在身邊才是!」
  宮女稍微抿起了嘴,心知皇上才是那個打著「臨淵羨魚」主意的人,於是說:「啟稟皇上,竇姑娘是否在替將軍脫身只有她自己清楚,不過依奴婢看來,以竇姑娘……目前的樣子來說,並無迷到拓跋將軍的實力。」
  「是這樣的嗎?萬忸於隊長,你已見過竇憲之女的面,同不同意她的話?」
  萬忸於勁從容附和,「啟奏皇上。若僅論竇姑娘目前的相貌的話,則其所說確屬實情,然而竇姑娘的儀容舉止有大家閨秀的風彩,即使身著破爛不堪的衫褸,仍是掩不住高貴的氣質,所以微臣不能以這點來論斷將軍的喜好,聖上英明,您該是最瞭解將軍的為人了!您後宮之佳麗何其多,個個擁有天人之姿,而將軍仍是目不轉睫、無動於衷,由此而推,美色對將軍來說應該不是嫁娶中的首要條件。」
  「所以朕說他簡直莫名其妙!」拓跋浚不高興叱了句,「要不,便是有關竇姑娘的助夫流言是實在話,所以他也起了覬覦之心?」
  「這臣就不得而知了,不過若真如此,年初有得到竇姑娘的機會時,輔國將軍為什麼還會拒絕這樣的美事呢?我請求聖上給予將軍一個前面解釋的機會。」
  拓跋浚想過,其實這事能發展到此也未嘗不好,起碼他不用再扳著拓跋仡邪的手臂,強迫他接受竇憲之女,於是他說:「這點朕會考慮。」
  正巧此時,內侍入門稟告:「廬公太傳求見。」
  「不見!」拓跋浚斬釘截鐵地說,「叫他有話等我回宮再說吧!」
  「是!」內侍馬上退下,照章辦事。
  拓跋浚正在氣頭上,廬公七早八早前來見他,無疑想落井下石,而此刻的他對竇惠又好奇得不得了,因此一等萬忸於勁退下去後,便要宮女領他去探望竇惠。
  一個小時後,拓跋浚發現宮女的話一點也沒錯,他匆忙返回自己的氈帳裡,著實納悶拓跋仡邪怎麼會對一個滿臉長了紅疹的女人起了興趣?
  此時,內侍又稟告,「啟奏皇上,廬公太傳有要事求見。」
  拓跋浚大皺其眉,思忖,那老頭子急得這副德行!於是手一揚,說:「好吧,好吧,傳他進來。」
  不到片刻,廬太傳雙手拱在腹背微弓地碎步上前,朝皇上敬了一個大禮,「微臣參見皇上。」
  「廬公快起來說話吧!何事這麼急著說呢?」
  「啟稟皇上,微臣是特為輔國將軍一事前來請命的。」
  拓跋浚的眉疑竇地往上一揚,嘴皮一掀便懶懶地說:「喔,那傢伙死有餘辜,何須替他請命?朕直接烹殺他,算便宜了他,看來廬公這次是白跑一趟了。」
  「皇上!輔國將軍雖然驕縱成性,枉顧皇上的恩德幹下了這樣陽奉陰違之事,但是他畢竟有功於國事啊!」
  「這朕心裡有數,還請廬公有話直說。」拓跋浚倒想看這老傢伙葫蘆裡賣了什麼樣的膏藥。
  「是!臣悉聞將軍年少時,曾於落陽城東士宦人家擔任僕役一職,那戶高門主人湊巧姓竇。」
  「姓竇?!洛陽城東?!莫非……」
  「是的,皇上,臣與竇憲的長女竇媛確認過了,六年半前,的確有位姓拓跋的兄弟在竇府裡擔任職務,做不到一年半就離職從軍去了。」
  「你是說拓跋仡邪曾在竇憲家當雜役?!這事怎從沒聽人說過。」
  「竇媛的長女也是因為昨天輔國將軍去接竇惠姑娘時,才確認出來的,聽說竇公當時甚至不顧禮節,還打算將女兒下嫁給那個僕工,所幸老天有眼,這事不知怎地就被耽擱下來了。」
  「喔,有這麼一段故事,所以竇憲之女和朕的天將軍早八百年前就認識了!難怪他總是挑精撿肥,誰也看不上眼,原來是百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呢!廬公,你說是不是?」
  「照理說,應該是這樣的。」
  「那就太好了!如此一來,竇惠該是心甘情願地跟著將軍走的,所謂郎有情、妹有意,這可不是一椿美事嗎?想不到廬公也愛作媒,莫非你就是為這事來替將軍請命的?」
  「皇上……稟皇上……臣還有下文呢!」廬太傳急著接口,「我認為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臣聽說是竇惠姑娘拒絕下嫁在先,爾後才引起將軍的怨恨,進而三番兩次阻撓竇姑娘的婚事。」
  「哦?有證據嗎?」
  「有的!臣這裡有八位曾經追求竇惠姑娘的大夫的親筆函,足以顯示輔國將軍的確私下運用職權,暗中送了不少金銀及美女勸阻大夫們的意願。」
  拓跋浚忍不住消遣他,「看來廬公是有備而來了!來,將信遞上,朕瞧瞧。」
  廬太傳忙遞上傳柬。
  皇上很快地將信瀏覽過後,說:「將軍實在不該花費這麼多心血,只要他親口說一句,朕難道會不點頭嗎?還有,若換作是朕的話,對付那種意志不堅的人,連金銀、美女都省著送了。」說著他快速瞄了廬太傳發顫的鬍子一眼,「而且,這種搶婚勾當,朕的先祖也曾幹過,又不算石破天驚的事,廬公,您說是不是?」
  「是,是,皇上說的是,」廬太傳見風轉舵,忙附和,「當然,這事也不能全怪在將軍的頭上,畢竟那些人也的確接受了將軍的提議,只是……不知皇上是否耳聞有關竇姑娘的傳言呢?」
  「那不就是你們爭相為自己的兒子找個好媳婦的理由嗎?」拓跋浚嘲弄地說。
  「皇上!別人是不是打這種主意,微臣不得而知,但打從竇姑娘年幼時,微臣就非常中意竇惠姑娘了,不過現在提這些都沒用,而是要就事論事,臣以為,拓跋將軍猖狂的態度是有目共睹的,今日他已忤逆聖上,聖上若再照原意將竇姑娘許給將軍的話,無異助長他的氣焰,且默認他的行為。」
  拓跋浚不是白癡,豈會聽不出廬太傳的意思,「廬公的言下之意,是希望朕改變主意,將竇惠許給別人了?」
  「臣只希望皇上能給人家一個公平的機會罷了,順便試試竇姑娘是否真有用手療傷的神奇力量,果真如流傳所言,那麼不僅是皇上的福祉,更是我朝興榮的象徵,這樣不凡的奇女子,理當配皇上才是。」
  拓跋浚沉默半晌,「朕也頗想見識她的能力,只是證明了又如何,朕並不真的想要她,又何必幹那種打魚驚鴛鴦的缺德事呢?」
  「皇上,臣有個兩全其美的主意。」
  「說來聽吧!」
  廬太傳馬上趨前,「請皇上賜給拓跋將軍一點傷吧!再命竇姑娘為他治療,結果若是肯定,留不留竇姑娘是皇上的權力;結果若是否定話,竇姑娘毫無疑問是拓跋將軍的人。」
  「廬公是要朕放冷箭!」拓跋浚的聲音硬了起來。
  「皇上,比起您不忍見將軍當眾受審,這種小傷該是仁至義盡的了。」
  拓跋浚筆直注視廬太傳深沉的眼,久久才說:「我要小傷!而且只能射右大腿外側,若弄砸了的話……」
  「請皇上放心,微臣會辦妥的。」
  萬忸於勁一路領著拓跋仡邪來到皇上豪華氣派的狩獵幃帳前,大手撩起門帳,恭敬地往前一比。
  「將軍,請!」
  拓跋仡邪微頷首,深吸了口氣,舉步跨入這個臨時搭蓋的龍廷,不等拓跋浚回身過來,便單膝著地,不卑不亢地說:「臣有罪,違逆皇上聖旨,特來領死。」
  拓跋浚將厲目往拓跋仡邪的腦門一掃後,冷哼一聲,不顧拓跋仡邪半伏在地,逕自入座。
  拓跋仡邪保持原姿,拓跋浚則是怒目大瞠,誰也不願先開口,主臣之間瀰漫一股緊繃的張力。
  最後是拓跋浚藉機發威,以手重捶一旁的木幾,大喝:「拓跋仡邪!你好大膽子,愈來愈猖狂了,簡直不把朕放在眼底!」
  「回聖上,末將是把您放在心底。」
  「是嗎?」拓跋浚嘴一扯,冷嘲熱諷,「就為了一個滿臉紅腫、全身發疹的漢家女,值得你如此賣命?」
  「滿臉紅腫、全身發疹?!」拓跋仡邪聞言一愣,頭不由分說地抬了起來。
  「朕沒準你抬頭!再高一寸,朕讓你腦袋搬家!」拓跋浚氣急敗壞地吼道。
  拓跋仡邪忍下心中的怒氣,再次垂下頭解釋,「末將愚味,不明聖上所指的漢家女為何人?」
  「少跟朕打哈哈,今天咱們不把這筆帳算清楚的話,你甭想活著見明日的太陽,說,為何朕要你護竇憲之女來此,你卻中途把人綁走!」
  「稟皇上,末將不善辭令,昨日一時衝動釀成大錯,如今也說不出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來,總之,末將罪該萬死,但憑聖上發落。」
  「好一個不善辭令!我差點就給你的不善辭令給訛騙去了,你這個擁兵自重的傢伙,不是老把死字掛在唇邊,就是把軍權丟還給朕,這種把戲玩一次算新鮮,第二次就矯揉造作得可以。」
  拓跋仡邪無話可說,只能應一句,「聖上明察!」
  但拓跋浚聽起來就是不舒坦,語帶威嚇地問:「你在諷刺朕嗎?」
  「末將即使向天借膽,也萬萬不敢!」
  「是真不敢嗎?將軍的封號不就是天將軍嗎?平城裡的大宅不就是『仡天府』嗎?所謂:『仡仡勇天,射御不違。』不就是在與天比高嗎?」
  拓跋仡邪從皇上的話裡知道這件風波已起了連鎖反應,應對稍有不慎,後果是死路一條,死,他並不怕,他怕的是沒機會再見竇惠一面,所以不得不將態度壓得更低。
  他一反往日的寡言,試著去安撫盛怒中的皇帝,「皇上!末將從來沒有與『天』比高的妄想,我今天所有的成就,與其說是天賜,倒不如說是皇上的恩澤披加的結果。當年,皇上從眾人中擢升末將,踢號『天將軍』於我,我屢拒三回不成,只能羞愧地接受這言過其實的恩寵,後來皇上知悉微臣處於游騎無歸的窘境,二話不說便賞地為仡邪築屋,賜宅『仡天』,讓我今生有了第一個家,末將感念皇上的仁慈,一生沒齒難忘。」
  拓跋浚聽後龍顏並無大悅,但怒氣總算消了一半,「虧你還記得!現在,站起來說話吧!」
  「臣仍有罪,不敢起身。」
  拓跋浚煩惱地以手撐顎,斜睨了拓跋仡邪一眼,「朕今日如此,不是沒有理由,你當年在外離朕甚遠,所作所為稍有閃失便會落人口實,朕知道你天性坦率,不喜繁文縟節,所以有些空穴來風的流言就當笑話聽,但是近半年,你是無禮得過頭了。」
  「末將知錯。」
  「你都先斬後奏了,現在知錯有個屁用?你老實說,為什麼年初誓死不與竇惠聯姻,今日卻打破承諾?」
  「回皇上的話,末將與竇惠姑娘之間曾有誤會……」拓跋仡邪很快地說明他與竇家之間的關係,攤出與竇惠所訂的嚙臂之盟,「以前不知自己錯過什麼,昨日重逢有幸解開心結,而末將猶恐再錯失良緣,所以不多想便以非常手段搶得先機。」
  「魯莽!這實在不像你的作風,你要知道,她是受朕的保護,光天化日下被自己人劫去,你教朕的尊嚴往哪裡擺?再說大家若學你監守自盜的話,日後還有人肯找朕作主嗎?」
  「皇上!末將從沒有對女人有過那麼強烈的感覺,」拓跋仡邪話一頓,又補上一句解釋,「也許是因為我久駐北塞的原因吧!」
  拓跋浚聽他這麼毫不遮掩地吐露心情,一臉訝異,「我很高興,以她的面容竟還能激起你的男性氣概,雖然我看了半天還是理不清原因在哪裡,或許這就是『緣分』吧!」
  「緣分?!」拓跋仡邪揚頭面對一臉得意的皇上。
  「沒錯!真是妙絕!朕指派你護送竇憲之女到此,就是打算再次撮合你們的,誰知你這個新郎倌連一天都等不及就先下手為強了!」
  拓跋仡邪劍眉頓鎖,「要撮合我們?!我還以為……聖上打算將竇憲之女許給廬道衡。」
  「他的確是候選人之一,不過是倒數的!你要知道,向竇憲求親的士族多得不可勝數,為了不得罪他人,他便把這燙手山芋丟給朕,結果我們挑來挑去,除了朕與王族不算外,最佳人選便是你。」
  「這……太出人意表了!」
  「的確太出人意表了。」拓跋浚也大大贊同,「朕也著實沒想到一干文武大臣會為了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女子,競爭到如此激烈的地步……」
  其貌不揚?!拓跋仡邪愈聽愈不對勁,欣慰逐漸被懷疑取代,他納悶自己與皇上談的竇憲之女是否同為一女子。
  「姑且不論竇惠的外貌,單就竇家高貴的出身,便能大大提升你的社會地位,這比朕賜你再多的官爵、采邑還要實際。」
  「皇上說的是!末將斗膽請教,您所說的竇憲之女應該是竇惠吧!」
  「不然還會有誰?」拓跋浚輕鬆回答,彷彿想到什麼可笑的事,朗笑三聲,「老實告訴你,朕今晨一怒之下,還打算將她佔為己有哩。」
  拓跋仡邪一聽,心登時絞在一圍,低垂的眉宇間沁出冷汗,他私下慶幸自己沒起身,否則一定無法向皇上解釋他想宰人的目光。
  拓跋浚沒見到拓跋仡邪低傾的臉已變鐵青,一徑地說:「朕原以為能把你迷得暈頭轉向的女人該是綺年玉貌的美人的,所以喜孜孜地跑去看她,沒想到……」
  拓跋仡邪的喉彷彿被一雙隱形的手勒住,及時堵著他滿腔的怒氣,等到他調適過來,才抬頭挑釁地詢問:「皇上沒想到什麼?」
  拓跋浚笑容頓撤,目光一橫,譏嘲地說:「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好話還沒說上三、五句,就又故態復萌了!將軍若聰明,最好收斂脾氣,別為區區一名女子得罪朕!」
  拓跋仡邪理智地矮下頭,保持緘默。
  皇上這才壓抑下心中的不滿,保證道:「你放心吧!朕沒跟你要她的意思,所以你大可抹掉那副陰陽怪氣的表情!」
  拓跋仡邪鬆了一口氣,語氣也稍微緩和,「末將叩謝聖上……」
  「且慢,謝字先別說得太早,朕並沒真的答應你任何事,也沒打算就此放過你。」
  拓跋仡邪心中多了一份擔憂,「末將駑鈍,還請聖上明示。」
  「朕自然會,但先回答朕,你到底騎了她沒?」拓跋仡邪的嘴抿得緊緊的,讓拓跋浚開始不耐煩起來,「有是沒有?」
  「有。」拓跋仡邪迎視頂頭上司的銳目。
  不料,皇上露出一臉的滿意,「她可是心甘情願?」
  「不是!」
  「那麼說你是霸王硬上弓了。」拓跋浚覷了拓跋仡邪一眼,「不過這事可玄了,你說你有,而她卻說你什麼都沒做,這教朕該信誰好?不過咱們都是男人,皆知一旦蓄勢待發,要中途撤兵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你的話朕姑且就信了,只不過這樣一來,竇姑娘不就刻意要欺瞞朕了嗎?」
  「啟稟聖上,竇姑娘是為了保全家族名譽與皇上的威嚴才出此下策的。」
  「這麼說來,這名女子還深曉大義啊!反觀朕的寵將卻不顧朕的威嚴,放任他的『那話兒』干下糊塗勾當。」拓跋浚酸酸地說,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對他的違抗,還沒辦法釋懷就是了。
  拓跋仡邪只好賭運氣了,「回聖上,末將願為您肝腦塗地,獨獨褲襠裡的不文之物由不得我駕馭,自然沒法對您盡忠盡力,還請聖上明察!」
  拓跋浚一臉陰霾地瞪著他不語,久久嘴角才慢慢下彎成弓形,最後忍俊不住地朗笑出聲,豪爽地起身將拓跋仡邪從地上拖了起來,一邊笑罵,「朕對夯不郎當的粗肉沒興趣,自然不需要你盡忠到那個地步,有時朕想宰了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心裡卻又捨不得,知道朕氣你又護你的原因嗎?」
  「末將不知。」
  「因為只你才有這個熊膽跟朕把話攤得那麼明,其他人老是引經據典刺刺不休地說些了無新意的奏章,悶得朕一肚子不爽。」
  「這全是因為聖上大度能容之故,還請聖上針對末將的缺失定奪、發落。」
  「若依國法辦你,你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目前朕為了阻止邊塞部落叛亂、穩定局勢,急需你這種人才,自然也不能嚴辦你,所以你繳一筆罰緩贖身了事就好,但朕得讓你明白,絕對別再犯第二次。」
  「是。」
  「至於與竇憲之女結合一事,朕有個計劃,你聽了也許會不高興,不過朕並不在乎你的感覺,你若不能接受,那就沒商量的餘地。」
  「那麼末將只有欣然接受了。」
  「好,在你幹下這事後,要封鎖消息已然太遲,朕雖欣賞你,但賞罰得分明,不能就此將竇惠賜給你,為求公平,朕要即刻舉辦一場角力競技大賽,最後的勝利者方能帶走竇憲之女,還有,為防過多無庸輩攪局,參賽者除了得繳納一筆定額外,還必須是單身貴族,所以有實力的人不見得有那種經濟能力,而負擔得起巨資的人不是妻妾成群,就是三流角色。」
  拓跋仡邪雙手一拱,想再進言,「皇上……」
  皇上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怎麼?打算退出嗎?你看不出朕在幫你作弊嗎?」
  「末將知道,只是憲公知道皇上的計劃嗎?」
  「他已把決定權留給朕了,最後一件事,明天,朕要你當眾挨一箭。」
  拓跋仡邪愣了一下,「當眾挨一箭?」
  「是的,在右大腿處,朕想見識竇姑娘的本事,聽說她能在很短的時間內讓傷口癒合。」
  拓跋仡邪不解皇上的動機,寧願選擇沉默。
  「怎麼?不願意為朕挨一箭嗎?」
  「不是不願意……只是……這事似有蹊蹺。」
  「你不信任朕嗎?」拓跋浚對眼前的將軍已有些煩躁了。
  「不是的,皇上。」
  「那好,你明天注定要挨一箭,朕看不出有何不妥,尤其在你讓朕大失所望的前題下,這事到此為止,不要再囉唆!現在,讓朕命人傳酒菜上來,我們好好聚聚,你也露一手超絕的琴藝讓朕高歌一曲,稍後再陪著朕一起去打獵吧。」
  拓跋仡邪想婉謝皇上的美意,「末將對打獵一向不在行,惟恐降低皇上的興致。」
  拓跋浚早料及會得到這樣的答案,笑著順水推舟,「的確!朕知道你射人的技術好得沒話說,但換成牲禽後,可能運氣就沒那麼好了,你就藉此多多練習吧!要不然,丟了這麼一個新娘,你可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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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發表於 2010-1-21 07:17:29 |只看該作者
 拓跋仡邪只好照皇上的意思做。
  
  稍晚打獵回來,等候多時的竇憲趁著混亂之際,將拓跋仡邪腳邊幾隻吠了半天猶不嫌嘴酸的獵狗踢開,來到馬兒的身邊,以讚歎的語氣道:「好一匹駿馬!莫非就是傳說中將軍自己育種成功的天馬後嗣?」
  「沒錯!」拓跋仡邪生硬地回答,靜立一旁等著竇憲打碴。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竇憲全心放在馬上,片刻才微微啟唇,「她想見你,到我的氈帳就對了。」
  扣跋仡邪愣了一下,慢條斯理地佯裝與竇憲大談馬經,四下環顧沒人注意他們時,也小聲地回話,「皇上已拒絕我去探視她,而且你的氈帳有衛兵看守。」
  「衛兵的事我已打點好,你直接進去便行。」竇憲說完,一手背臀,另一手持著鬍子,連連稱讚馬兒逕自踱步離去,不一會兒便主動纏住皇上,往宴客的氈帳走了進去。
  拓跋仡邪故意放緩動作,卸下打獵的裝備交給馬僮,抬腳搔了兩隻搖尾乞憐的獵犬後,若無其事似的穿過魚貫而入的同僚,遠離皇上宴客的氈帳。
  當他遠遠見到拓跋演搜尋於竇憲的氈帳前時,詫訝萬分!
  「你怎麼在這兒?」面對屬下一向威武不屈的大將軍,此刻的話語聽來有點難為情。
  拓跋演將雀躍的音量壓低,微眨了眼報告,「當差的連拉了三次肚子,現在可能第四次了,我好心幫他看門。」說著他將門帳一掀,催促著,「將軍趕快入帳吧!竇姑娘等您多時了。」
  拓跋仡邪恍然大悟,終於明白這就是竇憲所說的打點,急忙彎下碩實的身軀,踩步而入,他原以為竇惠會在門口處徘徊,心焦地等著他,不料她卻頭罩著一塊紅絲巾,坐得老遠,幾乎可以說是氈帳的另一頭了。
  「惠兒……」他喜疑摻半地大胯著步履,要走上前去親近她。
  竇惠緊張地出聲阻止,「別太靠近我!」
  「為什麼?」拓跋仡邪不樂地問,仍是節節逼近,「我又不是陌生男子,你披著頭巾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我變得好難看,你不要再過來了!」竇惠細瘦的肩頭一下子被他緊摟進懷裡,任憑她怎麼使力都推不開。
  拓跋仡邪語帶譴責,銳利的目光直接射入紅絲巾裡的那雙眼,痛心地在她耳邊說:「為什麼怕我看?對我那麼沒信心?你以為我傻了這麼些年,難道就單為你的容貌?」
  竇惠不再抗拒他的擁抱,紅疹滿佈的小手這才從袖口裡鑽了出來,輕輕拉掉頭巾後,眼一合,便將頭撇到一旁。
  拓跋仡邪目光緊追著她,落在泛著紅疹的臉頰和頸子,不發一語地將她的頭挪了回來,強迫她迎視自己的眼睛。
  竇惠眼帶淚光,顫著唇問:「很醜,對不對?」
  看著她孩子氣的表情,拓跋仡邪不禁偷笑了起來,接著以大拇指柔輕挲著她鼻上大小不一的斑點,安撫地說:「的確是沒以前漂亮,但也沒丑到不能見人的地步。」
  「可是皇上卻被我的外表嚇到了!他一早突然駕臨這裡,待沒多久,又匆匆離去,躲我像在躲妖怪,不過老實說,我以為身為九五之尊的皇上該是老成持重的,沒想到他那麼年輕,而且出乎我想像的輕浮,還不顧我個人的意願,亂掀我的頭蓋,被我嚇到算他活該。」
  竇惠愈講愈氣憤,整個臉漲得像紅豬肝,惹得拓跋仡邪呵呵大笑,因為他終於明白皇上打著什麼樣的歪主意了。
  「既然你提到皇上嘛,我就得感謝老天的老排,更該感謝那些蚊子和跳蚤及時讓你變個臉,否則往後抱著你上炕的人是輪不到我的。」
  竇惠身子一僵,仰頭茫然地看著他,「什麼意思……」
  拓跋仡邪傾頭以額抵著她的,低聲說:「解語花誰不愛,如果皇上對你一見鍾情的話,你想我還有一丁點機會嗎?」
  竇惠一臉凜然,「當然有!我很早就已決定,今生不能與你在一起的話,等於是對這個世界死心,所以,就算是天子也不能強迫我的意願。」
  拓跋仡邪被她堅定的態度震懾住,大手握住她的,哽喉的說:「想不到這個軟弱的軀殼裡隱藏了堅定無比的信念,令我不得不汗顏!現在告訴我,全身會熱嗎?喉嚨痛不痛?」說著他還愛憐地摸了她的額頭。
  「只有臉熱熱癢癢的,我想大概是昨晚喝的那些湯令我過敏吧!不過那不是你的錯,是我忘記提醒你我不能吃菇類。」
  「也許!不過我想那間小屋裡的蚊子、跳蚤也脫不了嫌!」
  「是嗎?」
  「當然,還記得昨日黃昏我叫你別靠近那面土牆嗎?瞧,你臉上的斑點腫得不太一致,我奇怪你竟能忍著癢不去抓那些叮口,稍後我再教人送些薄荷油來給你消腫,不過,你不是可以自我療傷嗎?為什麼沒試著做?」
  竇惠經他這麼一說,眉頭蹙了起來,「我用手試著敷臉過,但沒有用,你說會不會是因為……」
  拓跋仡邪沉思了片刻,接下他的話,「因為我讓你破了身,壞了你的功?」
  竇惠不答,只是以一種不確定的眼光瞅著他,慢吞吞地說:「樂企當初指的會不會就是這個意思?一旦我嫁為人婦,力量就會消失。」
  拓跋仡邪一臉嚴肅地問:「你會很介意嗎?」
  「有一點,因為我以後就不能替人看病了。」
  「胡扯,你當然能!用藥石還是可以治病的,只不過恢復得較慢罷了。」
  「對喔!我竟沒想到這點。」竇惠這才緩了一口氣,不再患得患失。
  拓跋仡邪微鬆開她,往後挪身挺坐於地毯上,拳握的兩手微擱在膝頭上,一派嚴肅地問:「我想你該聽憲公提過比武的事,對不對?」
  竇惠不回答,反而以彆扭的口吻詢問:「你果真要參加那種不合乎禮的競賽?」
  「這種不合乎禮的競賽是我唯一能贏回你以及皇上信任的機會。」
  「如果……我請你不要參加呢?」竇惠小心翼翼地問。
  拓跋仡邪整個人為之一僵,不是滋味地保證,「請放心。我有十成的把握。」
  「我知道你有十成的把握,但你得為我想一想,被皇上當成戰利物資或獎品當眾賜給人,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那是你個人的想法!別的女人可是很樂意代你下嫁給我。」
  竇惠訝異地瞅著他肅穆的表情良久,才賭氣地回頂他一句,「既然有那麼多人賞識你,乾脆讓別的女人嫁你好了。」
  拓跋仡邪面一斂,駭人的目光登時大瞠,沉著音問:「你真捨得?」
  「有什麼好捨不得的。」竇惠頑固地應他,「如果你不能體會我現在的心情與想法,那麼合是兩個人,分也是兩個人,與其這樣綁在一起,倒不如讓我獨自過活得好。」
  拓跋仡邪見她在這個節骨眼上還跟他鬧彆扭,心裡萬般難受,「我豈會沒顧慮到你的立場?實在是皇上不留後路給我們,即使我退出,比賽依舊會在明天舉行,你依舊會被指派給勝利者。」而此時此刻,他更不能把多挨一箭的事抖給她聽,否則沒完沒了。
  「那麼我會當眾拒絕這樣的安排,即使勝利者是你。」
  「胡鬧!」他知道竇惠的死腦筋還沒轉過來,只好放軟音調,「惠兒,就算你不顧自己的性命,也該想想你父親的前途,你可以私下跟我說這種愚蠢的話,可千萬不能衝著皇上的面說,還有,你到底把我置於何地?你以為我高興見你成為男人競相追逐的目標?」
  竇惠靜靜地跪坐一端,長袖裡的小手則不安地掙扎成團,她注視著他疲憊的表情,良久,才說出重點,「我有不祥的預感!昨夜,我夢見你徘徊於森林之中,偶遇一隻發狂的雄鹿,雄鹿遭獵人追逐,受了重創,引起你一時的憐惱,便以身擋住獵人的逼近,不料,你反被鹿角刺中要害……」她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你也許認為是我多慮,但是這樣的夢讓人心情好不起來,尤其我沒法再幫你療傷,果真有個不測的話,怎樣是好?」
  拓跋仡邪靜靜聆聽,眉頭舒展,臉上的威儀終於緩和,他憐愛地看著她泛紅的臉蛋,輕聲說:「原來你是在替我擔心這個啊!你還真會製造緊張氣氛。」
  竇惠覷他一眼,「這是很不好的夢兆,我不曉得你為什麼一點都不緊張。」
  「現在沒有任何事情能讓我緊張,除了你不嫁我以外,」拓跋仡邪勉力錠出一個鼓勵的笑容,鏗鏘有力地說,「一切都會順利的,你注定是我的伴侶,就算是鬼使神差,也得先和我打上一架,才能將你從我的身邊奪走。」
  「可是為什麼一定要用比武的方式呢?」
  「對我有點信心嘛!你眼前的男人可是身經百戰的,來,露個笑臉,讓我能心無畦礙地為未來而戰吧!」
  竇惠勉強擠出一個笑,忐忑的心稍緩了些。
  拓跋仡邪讚了一句,「好極了!你整個臉紅通通的,還真是名副其實的洛陽紅牡丹呢!」
  竇惠噗嗤一笑,睇眼微瞠,「是喔!長了疹的病牡丹。」
  確定她沒事後,拓跋仡邪滿心歡喜地端詳她嬌嗔的艷容,靜靜體會這份親密的慰藉,他多希翼自己能刻刻隨伴她身側,但今宵是不可能的。
  拓跋仡邪萬般無奈地起身,「我該返回皇上的氈帳裡,今晚你可能蓋好被,別再給臭蟲咬得遍體通紅。」
  竇惠對著他的背後送一句話,「你也是。」
  拓跋仡邪在門簾處停下腳步,回首綻了一個自大卻令竇惠迷醉的笑,「放心,我天生皮厚,臭蟲一向嫌我肉硬難嘴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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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07:18: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今晨天氣如昨,熱風夾著蒸蒸而上的暑氣,將一排旌旗吹得辟啪作響,皇帝拓跋浚領著后妃坐在正北方的錦棚下,其餘官員依序列坐於皇帝左右。
  而在眾面前的,便是遼廣的平沙地,也就是角力競技場的所在地。
  角力競技一向是遊牧民族的傳統,拓跋鮮卑氏入主中原稱帝,自然不忘發揚這項運動,每逢節慶,各部落間總免不了推派大力士來切磋技藝,展現真本事。
  與以往所不同的是,這次角力的規模小了些,上場較力的勇士也不再是大塊頭的巨人,而是風流倜儻的王公貴族,可看性自然略遜於正式場面,尤其對那些躍躍欲試卻被皇上限製出賽的吃味貴族、武將們來說,這麼小的比賽規模,根本不能展現大丈夫的雄風。
  大伙索性喝酒聊起天,當娛樂節目瞧,不過值得一提的是,比賽當中出現不少滑稽爆笑的場面,有人就藉此嘲弄一番了。
  「天啊!不會吧,趙大人竟把柳大人的褲子拉下腿!」
  「這不是比跌得七勞八素的紀大人還來得難看嘛!」
  「說句實在話,這麼輕鬆的比賽,我還是頭回見識到,在這大熱天裡倒也添了一些趣味。」
  「不錯,反正你我心裡皆有底,皇上嘴裡雖說公平,但骨子裡早已把竇憲那個麻臉女兒硬塞給輔國將軍了。」
  「甚是,甚是!這全是為了要讓將軍好看罷了。」
  「好看?!像個小丑似地站在上面簡直損了他的威風,就算贏個幾百場,我看也是勝之不武,何況還是為了一個『那樣不凡』的女子!」
  「有關天女傳聞到底是真、是假?」
  「怎麼可能是真的嘛,不過一個十八歲的黃花閨女能把皇上三秒嚇退,那也不簡單啊!再說,就算她有點石成金的真本事,要娶不娶咱們都還得斟酌再三,真會療傷、起死還陽,那也沒啥稀奇。」
  「說得有理!還真是謝天謝地,好險我不是輔國將軍,不然,贏了比賽怎麼得了!」
  「就是嘛,皇上欽賜,能由得你退貨嗎?哈!果不其然,好兄弟,您看吧!皇上所向披靡的天將軍真是不負眾望,讓我們上前恭祝他吧!天花女配天將軍,不啻絕配!」
  挖苦的話一說完,兩人便哈哈大笑地起身,跟著其他人往場中踱步而去,絲亳沒睨見他們身旁站了一個雙手緊握、怒目大瞠的小兄弟。
  這個小兄弟名叫竇宛,打出身起就被父親送往平城附近的別府,每逢年節時才返回洛陽與家人團聚,現在已十三、四歲的年紀了,本生得面朗秀清,但這時卻怒氣騰騰地將身一轉,迅速往父親竇憲及姐姐竇惠的席位走去。
  他尖銳地嚷著:「太過分了,真是太過分了!爹,你不能叫姐姐白受這種屈辱。」
  竇憲仍是一臉怡然自得;情況都不問,便說:「退一步海闊天空!我接你來,不是要你替我出氣,而是要你學大丈夫的樣子,改掉毛躁的性了。」
  竇宛可不服,他轉向頭披紅紗的姐姐,半蹲在她身邊說:「姐,要是我有能力,不把拓跋仡邪那個無賴的頭殼摘下來當皮球踢才怪!」
  竇惠看著這個弟弟不說話。
  做爹的反倒低叱了一句,「那可真不巧,你準備多一個皮球當姐夫吧!」
  「爹,我不懂,您為什麼就是要攀那傢伙的親呢?」
  「不然我老來靠誰,你嗎?書也不讀、武也不練,鎮日跑到郊外捉雲雀,竇家要靠你,準是寡婦生兒子——沒半點指望。」
  「太不公平了!爹,我這男兒身可是你決定的啊!你若後悔,大不了改回來。」
  「開玩笑,男兒身、女兒身是你說改就能改的嗎?」
  竇宛鼓著嘴,一句話不說就跑出人群,一臉失望地獨自踞於草叢間,邊蹲邊想著事情。
  他認為他已盡力在做了,不管是走路的方式或是說話的聲調,凡與他應對過的人,無一不把他當成男孩看,可是他爹就是對他的行為不甚滿意,老要挑剔、貶抑他,比起娘的正面鼓勵簡直是刻薄加小氣。
  想到已久違半年的娘,竇宛忍不住紅了眼眶,但趁淚還未流出之前,他趕忙撥去淚珠,當他抬頭,打算起身時,一個鬼崇的綠影子在彈指間橫閃過他的眼底,朝一棵大樹奔了過去,這讓他又速隱回草叢中。
  畢竟,讓人逮到他蹲著小解,可就難解了。
  於是竇宛耗在原地不動,仔細觀察那個綠衣男子爬上一顆大樹,遁進綠葉扶疏的枝丫間,由於那人一身綠,隱藏效果又好,竇宛用力瞇起眼,還是看不出他要幹什麼,直到金屬反光突兀地從樹縫中冒出來後,竇宛才赫然發現一小節箭頭從樹裡鑽出,直接瞄向群集結聚的那個方向!
  天!刺客,暗殺?!誰是標的物?
  竇宛猛地摀住嘴,等待那一刻,但綠衣人遲遲不發箭,這又讓他納悶不已,靈活的腦筋開動了起來。
  從這片林子到比賽場所的距離起碼有五百步,而時下一流射手的最大射程範圍也不過四百五十步到四百八十步,除非是頂尖好手,否則想在如此距離下射中目標,除了力氣要大、風向要對外,還需一點奇跡,好比他自己想用彈弓打下三十步外的綠衣人一般。
  不過竇宛和那個綠衣人的處境不同,他能動,但樹不能!嘿!嘿!
  他欣喜地掏出藏在懷裡的彈弓,挑了三、四顆小石頭,謹慎地爬近那顆樹,希望能趕在綠衣人行動前,先發制人。
  不料,竇宛人還爬不過二分之一,一聲「咻!」便無情地從樹林間竄了出去。
  趁著這個時候,竇宛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爬了起來,往前疾衝到樹下,仰頭大罵:「該死的烏龜!你就不能等一下嗎?」
  對方被不知從哪兒冒出的他嚇了一大跳,愣了一秒,才想到要抽箭射他,但為時已遲,因為竇宛早已準備就緒,扯喉對樹上的人吆喝,「抱歉,來不及了,綠烏龜,你吃我一個硬丸子吧!」話畢,他手一鬆,石頭準準地彈中綠衣人的右眼。
  一記慘唉響起,隨之而來的,便是重物落下跌撞聲。
  竇宛雙手叉腰,一腳將綠衣人的大弓踢得老遠,然後踩住對方的頸子,得意地說:「哈,被我抓到了。」
  
  竇憲以心疼的目光看著竇宛的身影,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失策,真是失策!當年要是把他當女兒養就好了,瞧他現在這四不像的樣!」
  竇惠忍著笑,「爹,別氣宛兒!他已盡力在做了。」
  「是啊!連我都把他當兒子看了,無奈總是恨鐵不成鋼,火候若夠的話,鐵還有成銅的一日,但他……」話到此,竇憲大搖其頭,「說來說去,都是爹自找的。」
  竇惠不答,焦慮的眼神則是朝場中央的拓跋仡邪瞧了去,只見打著赤膊僅著一件參賽用的褲子的他被諂媚者團團簇擁,往皇上的方向移了過去。
  由於她與父親坐在東側,只能睨著他的側面,而他打從出場至今也始終沒轉頭來看她一眼過,她愈想愈難過,懸了好半天的心沒因他的勝利而放鬆,反而被這種喧鬧的氣氛逼得喘不過氣來。
  現在鶴立雞群的他已步出群眾,獨自來到壇下。
  總是面帶戲謔表情的皇上朗笑了幾聲,便親自下座迎接他,破例地搭著愛將的肩,在他耳邊說了一些悄悄話。
  這時拓跋仡邪才微轉頭將目光調到竇惠這個方向,與她擔憂的目光擰在一起,他暗中送了一個寬慰的微笑給她,似在說服她一切都將如意,他們的未來是美好可期的。
  但接著怪事發生了!因為他像是看到什麼似地,眼神驟冷下來,竇惠不禁奇怪的轉頭,想查看她身後的情況,但她後面站了一列隨從,根本無法如願。
  待她重新將目光定在前跋仡邪身上時,一場騷動即已生成。
  拓跋仡邪的身子像個斷了操縱線的傀儡,迅速癱倒在地,緊接著而來的是一片混亂。
  有人忙著散開避難,有人忙著上前護駕,以至於造成相互推擠、拉扯。
  「發生了什麼事?」竇惠慌張地追問。
  她的父親緊著喉,倉猝地說:「有刺客!皇上被拓跋仡邪推倒在地,安然無恙,但拓跋仡邪受傷了,連中兩箭!一箭在右腿,一箭在胸側!」
  竇惠霍然起身,紅紗布從她額上滑落,她已無心看顧自己的美醜,尤其是她根本看不見拓跋仡邪的人影時。
  心焦的竇惠旋即下了決定,「我去看看。」
  竇憲拉著女兒,「別去,情況很亂。」
  但竇惠很快地掙開父親的手,「再亂也得試一試。」
  竇憲只好領著一批僕人護著女兒往出事地點奔去。
  不過,訓練有素的天將軍將領與禁衛騎隊以迅雷之速切入人群,控制住場面,於是半百來個士兵面朝外地形成兩圈,把天將軍及皇上包圍起來,阻止任何人靠近,當然竇惠也不例外。
  「讓我進去看他!」竇惠平生第一次急躁得與人惡言相向,「你憑什麼擋著我們。」
  士兵顯然被她激怒了,傲慢地看著她,「小姐,這沒你們女人能做的事,湊什麼熱鬧?趕快走!」
  剛趕上女兒的竇憲,忙上前一步,說:「小兄弟,請原諒,我們只是很關心將軍的傷勢,不知是否能通融一下。」
  這個士兵一看到竇憲的臉,態度就好了些,但仍不肯退讓,「大人,輔國將軍的傷已有御醫出面,請勿擔憂,屬下不想為難您,但這是非常時期,請您別讓我難交差。」
  竇惠自然惱不可言,她環顧左右,瞧見萬忸於勁騎馬過來,於是迎面擋住他的路,喚道:「萬忸於隊長,請稍留步。」
  萬忸幹勁好奇地瞥了她一眼,沒認出眼前的貌美少女,他只是隱藏住驚艷的愛慕,恭敬有加地說。「這裡不宜久留,請姑娘趕快回營帳吧!」說著就要策馬繞過她。
  竇惠詫異對方沒認出自己,馬上又喊了一句,「萬忸於隊長,我是竇惠啊!你不記得了嗎?」
  這回萬忸於勁終於扯轡,訝然地回身瞧她,只是眼前如花般的女子,漂亮的臉蛋紅暈如桃,一點也不像前天見到的女人,但聽著眼前的美人的聲音又熟得不得了,他的睿眼眨了又眨,不太肯定地問:「竇姑娘?」
  「沒錯,是我,請萬忸於隊長幫個忙,通報皇上,讓我進去看一下將軍的傷吧!」
  但萬忸於勁風馬牛不相及地又問了一聲,「你確定是竇姑娘?」然後他特別嚴厲地打量她一眼,從她的語態和舉止中確定了她的身份,便吞下一喉嚨的疑寶,說:「太好了!皇上也命人在找你。」
  他吩咐士兵讓竇惠與竇憲通過,接著對竇惠致意,「竇姑娘,已逮到肇事者了,恕我有要事在身,無法護駕,還望將軍一切無恙。」說完,他不等竇惠言謝,腿一夾便策馬離去。
  竇憲父女趕到拓跋仡邪的身邊時,他正躺在皮製的擔架上。
  御醫正嘗試要找出他右大腿上的箭頭,但才輕輕施力,已教拓跋仡邪痛得咬破了唇。
  他險險咒一句,張著猩紅的嘴大粗聲辱罵:「死郎中!這箭頭是倒勾的,你是要把我的命扯楣,是不是?你有種再碰我試試看!」
  御醫被他如雷的吼聲一震,忙鬆了手,無奈地看了皇上一眼。
  拓跋浚忙出聲安慰,「將軍,請稍忍片刻,朕已令人去請竇姑娘來了。」
  聽到竇惠的名字,拓跋仡邪駭人的臉色才又緩和了些,他情不自禁地輕喊:「竇惠,趕快來吧!」
  竇惠紅著眼,輕輕應了他一聲,「我在這兒。」然後兩步上前,跪地握住他的手,連該參見皇上的禮數都忘了。
  站立一旁的竇憲大咳出聲,提醒女兒,「惠兒,你忘了一件事……」
  但拓跋浚大手一抬,阻止了,「免禮,免禮!要不是將軍,朕肯定躲不過那一箭,竇姑娘,請先為將軍療傷吧!若有疑問,可與大夫相參。」接著面向竇憲,「聽說兩位嫌犯已落網,朕要即刻審問嫌犯,請憲公隨朕走一趟。」
  竇憲恭敬地回禮應允,接著便尾隨皇上而去。
  竇惠的眼裡只有受著傷的拓跋仡邪,皇上說些什麼,她一句也沒聽進去,她小心地安撫他,彷彿對待一個小孩般,在他耳邊輕喃,「忍著點。」
  拓跋仡邪綻了一個無力的笑,仔細勾勒她的容貌,欣慰地說:「你退疹了!好美!還戴了我送你的簪子,你知道我贏了吧?惠兒,別讓那天殺的郎中把我綁起來,我寧願痛死,也不要讓人看笑話!」他不連貫地說著話。
  竇惠點頭應是,掏出手絹替他拭去唇角的血漬後,便用手絹塞住他的嘴,叮嚀著:「咬緊,會很痛的!」
  有竇惠的幫忙,御醫這才敢再上前,他跟竇惠提出他的懷疑,他認為從傷口流出黑血的情況判斷,倒勾的箭頭可能沾了毒,他必須割開傷口處的肉,才能進行下個步驟,而老實說,他怕將軍跟他發火,耽擱診療過程,所以除非把將軍五花大綁起來,他不願草率行動。
  拓跋仡邪氣得猛搖頭,想張口大罵,但嘴早就被竇惠堵住了,他只能用殺人的目光很瞪御醫。
  竇惠很氣這個醫生的懦弱,更氣他記仇,於是當下作了決定,「我替他拒絕這種污辱。」
  醫生很傲慢地看著她,「這是要我醫他的唯一條件。」
  「也許!但我來就不用。」
  「若有半點差池,你跟皇上說去。」
  「我會的。」竇惠眉頭微鎖,向大夫借了藥箱後,就不再理他。」
  正巧萬忸於勁這時趕到,竇惠便請他當助手,並且要幾個拓跋仡邪的手下幫忙壓住他頑強的身軀。
  竇惠以針灸為拓跋仡邪止血,接著忍下對血肉的恐懼,快速割開拓跋仡邪的傷口。
  這段時間,拓跋仡邪痛得快要昏厥過去,他能克制自己而不抬腳踹死那些壓著他的人算是萬幸,尤其當竇惠找出第二個箭頭時,他屏住最後一絲氣息,奮力與傷口纏鬥。
  「好了,你撐過去了,」竇惠這溫柔的聲音,對他而言;不啻是一種解脫,她終於拿開他嘴裡的布巾,為他拭去汗珠,「不過我還是得讓你明白,兩支箭頭並不一樣。」
  拓跋仡邪沒好氣的接口,「當然不一樣,一支從西邊射來,正中我的右大腿;而另一支毒箭該是從東邊的樹上發出的。」
  「你怎麼會知道?」
  「我不知道!事發前,我曾瞄到在你們後面的樹梢上有異常的金屬反光,但那時太陽很大,我當自己眼花,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那是箭頭沒錯了。」
  竇惠理解地點頭,「好在第二支箭頭裡只帶微毒,不會致命,現在,我必須把多餘的髒血弄出來撒消炎粉,才能包紮傷口。」
  「我都依你,但在折磨我前,趕快塞住我的嘴,免得我要出口成髒了!」拓跋仡邪喘著氣說。
  「如你所願,」竇惠將布條又塞回他的嘴裡地,「不過這下你可相信我的夢不是胡亂捏造的吧。」
  拓跋仡邪大眼一翻,嘴裡又嘟嘟噥噥地發出聲音:「鳴……鳴……鳴……」
  眾人看他瞠目的凶相,似在罵人,但心裡有數的竇惠知道他是在對她低訴衷情,只是表情委實難看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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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07:19:38 |只看該作者
尾聲

  故事到此,也該接近圓滿了。
  本來只要挨一箭的拓跋仡邪竟莫名其妙地多挨了一箭,這種情況下,氣度再小的君主也該釋懷了,何況是對他賞識有加的拓跋浚?
  而提起兇嫌,在拓跋浚親自坐鎮、嚴厲責求下,事情很快便水落石出了。
  隔天,拓跋浚前來探病,笑著告訴躺在病榻上的拓跋仡邪,「那綠衣人其實是北塞回來的逃兵,神志恍惚,一緊張便會妄想自己是株樹,甚至搗碎葉子提取綠汁來染衣,他躲近山北好一陣子,習慣這樣的野居生活,但最近遇上咱們的人馬在此打獵出巡,他怕被逮,成天提心吊膽地過日,最後終於崩潰,幹下這種糊塗事。」
  所以綠衣人和廬太傅是沒有任何牽扯的,只是湊巧得很,選在同天、同時、同分、不同秒發箭。
  拓跋仡邪私下慶幸他是射中自己,而不是皇上,否則,就連大繩神仙也挽不回他的命,至於廬太傅獻了這樣一個烏龍毒計,只加深拓跋浚對他的不耐煩與疏離,算是得不償失。
  基於愛才心切的驅使,拓跋仡邪請求皇上赦免這個綠衣人的死罪。
  「開什麼玩笑!朕不嚴辦他怎成?」
  「皇上,末將是從下層階級爬上來的,對於軍中好壞的狀況非常清楚,今日會有逃兵,表示我治理軍隊成效不彰,理該擔起責任。」
  「你差一點就丟了命。」
  「這種小傷能要我的命還早了些,皇上,您看不出他是個人才嗎?我派人測量過了,從東面樹林到我站的位置足足有四百二十步遠,在這麼長的射程,又能擊中目標,這漂亮的一手功夫是我以往沒見識過的。」
  拓跋浚考慮良久,不樂地問:「你真要他活?」
  「不但要他活,還要他活得更有意義。」
  「好吧!朕答應你,但是得派人觀察他,若是癲得嚴重,就得處理掉他。」
  是的。」
  這時,竇惠端著一盤剛煎好的藥踏入氈幛裡,一瞟見拓跋浚,臉上的笑容就退去了,她忍著彆扭,行了一個完美的禮,她知道皇上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瞧,不過因為大頭始終沒出聲,她只好繼續蹲在那兒。
  最後是拓跋仡邪緊張地咳了一聲,才將發愣的拓跋浚震醒了,「啊!將軍夫人,請趕快起身吧!療傷時辰又到了嗎?不介意朕稍留片刻吧!」
  「皇上,將軍的傷口很難看的,今晨還化了一些膿出來,我想場面會令您不舒服的。」竇惠故意這樣說,總歸一句,她不歡迎就是了。
  姑娘既然把話說白了,扣跋浚也不好強留,其實照他的個性和地位,才不管別人的感覺呢!也許是因為他曾對竇姑娘的外貌有些微詞而心虛,再加上虧欠拓跋仡邪一箭,所以態度也放軟了些。
  他瞟了一眼別過頭去偷笑的拓跋仡邪後,強裝威儀地說:「對了!朕正想去找憲公,你知他在哪兒嗎?」
  「稟皇上、他老人家與舍弟在氈幛裡歇息著。」
  「是嗎?太好了!為了犒賞你弟弟立下的功,朕決定賞他一個官銜,另外,朕要他入侍大內,做我的貼身侍衛。」
  竇惠一聽,眼睛大睜,木托盤上的碗被她打顫的手抖得嘎嘎作響,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慌不忙地說:「謝皇上大恩,我相信對竇宛來說是一項殊榮,但是他年紀尚輕,行事總帶孩子氣,可能無法勝任這樣尊貴的職務……」
  「你小看他了,朕相信他有這個能力,無論如何,正式上任前,他還是得接受一年半載的訓練,更何況,有將軍這樣的姐夫作榜樣,小事一椿!好了,朕該走了,不吵將軍了。」
  拓跋仡邪微抬起頭回禮,「謝皇上。」
  竇惠則是一發不語地蹲下身,恭送皇上出帳。
  竇惠一臉慘兮兮,教不知情的拓跋仡邪緊張了一下,「怎麼了?皇上是在試著跟你和解啊!你不要太在意他以前的話。」
  「不是那件事,而是……」
  「而是什麼?」
  竇惠左右為難,因為她所擔心的事是肯定沒法跟他啟口的,「而是竇宛還是個孩子啊!入官是萬萬不可的。」
  「我看不出有何不可。」但竇惠轉來轉去地踱著小步,害他頭暈,「惠兒,你太緊張了,別再轉來轉去的走著,過來床邊坐著。」
  竇惠瞄到拓跋仡邪狐疑的眼神,才猛然煞住步伐,「你對,我太緊張了!爹爹能應付皇上的,他一定能應付皇上的!現在,你的傷口還沒完全癒合,趕快躺好吧。」
  「不要,除非你也進我懷裡躺好,不然我可要請皇上回來見識你的本事,」拓跋仡邪乘機勒索,「唉,這傷口只有一點癢哦。」
  「他害你平白挨傷,永遠也別想知道真相,還有,質大叔和拓跋演都在外面等著探望你呢。」
  「放心,他們能接受我們一起躺在床上的,只要我們乖乖地蓋好被。」
  「你別鬧了!怎麼跟個小孩一樣。」竇惠不假辭色。
  「那給我一個吻,你從沒主動吻過我呢,還虧我們已是『夫妻』了!」
  竇惠無可奈何地彎身低頭,蜻蜓點水地意思一下,接著就要起身,但他手往她的腦袋一罩,阻止她起身,摸了一下她髻上的玉簪,以最深情的方式看著她,說:「我很高興你的神功又恢復了,但恐怕不會持續太久,因為你得給我生個孩子。」
  「好。」竇惠輕綻一個笑容後,突然想到什麼似地,眉頭頓鎖了起來。
  「怎麼了?」拓跋仡邪關心地問。
  「你剛提到孩子……」竇惠小心翼翼地斟酌字眼,「就又讓我想起了二姐夫的事了!我二姐還年輕,三個孩子又那麼小,我與爹爹也不贊成二姐夫做投機生意,但執法的官員把一紙載有金錢款項的書信硬說成是通敵的證據似乎過於武斷了,更何況,國內與南宋有金錢交往的人不是只有二姐夫而已,為什麼通敵的罪只落在他身上?更令人納悶的是,不明不白地就定了罪,甚至不讓家屬探監!這種作法怎麼說都不近情理,於法更沒根據,難道……真沒法子可免去二姐夫的死罪嗎?最起碼也該給個自清的機會嗎!」
  拓跋仡邪沉默好半晌,才說:「事發當時,我並不在關內,孰是孰非並不比你爹清楚,不過,我會想辦法找人問個清楚的,你就別再把這件事掛在心上了。」他輕握住竇惠的手,算是對她許了一個承諾,看著她吁口氣,再度回復神采後,他柔著語氣問:「我有沒有跟你提起,你戴著這支玉簪子很美?」
  「有,」竇惠老實地回他話,「只要我一戴上,你就會提,好像怕我不記得是你買的似的。」
  拓跋仡邪聞言得意地挑起了眉,「沒辦法,是你讓一個乞丐有了皇帝般的尊嚴!惠兒,我很幸運。」
  竇惠燦然一笑,不用她點頭,一切深情是盡在不言中。
  很可惜,這樣美好的沉默沒多久就被人打破了,那個殺風景的人就是竇惠的爹。
  他以一種受驚過度的破鑼嗓音喊著:「惠兒!你知道皇上要竇宛幹什麼差事嗎?我的天,貼身侍衛,那就意味他得跟著皇上吃喝拉撤睡啊!完了,我真的自食惡果了。」
  拓跋仡邪搞不懂這有什麼不對的,「沒什麼嘛!皇上有的,竇宛也有,皇上沒有的,竇宛也不會有,何需緊張成那樣?」
  竇憲不等女兒阻止,便絕望地對準女婿說白了,「錯了,正好相反!皇上有的,竇宛沒有;皇上沒有的,竇宛恰巧有!我兒子,不,女兒……喔,天啊,竇惠,怎麼辦呢?若在宮裡被人揪出竇宛女扮男裝的話,我這腦袋不僅要搬家,連四肢都得分著下葬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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