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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九把刀]獵命師傳奇前傳-臥底[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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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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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詩意的刀老大專欄-那一夜,七分之一的奇蹟

<凶命>之章

<光影美人>之章

<上官無筵>之章

<感染>之章

<房間>之章

<第三個魚缸>之章

<上官傳奇>之章

<險計>之章

<前一夜>之章

<大廈裡唱著吸血鬼的歌>之章

<凶命的秘密>之章

<計畫>之章

<達陣!>之章

<曲不終>之章

《 本帖最後由 翔風鷲 於 2010-1-22 07:0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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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命>之章

“鄭聖耀﹐你長大以後要做什麼﹖”

“我要當漫畫家。”

放學後﹐國小低年級的大象溜滑梯上﹐小男孩與小女孩背著書包﹐等著雙方家長接他們回家﹐他們是同班同學﹐住的地方也不過隔了兩條街。

男孩跟女孩舔著甜筒﹐那是男孩花光身上所有的錢﹐向學校福利社的歐巴桑買的。

男孩一直喜歡女孩﹐上課時他老盯著女孩那兩根小辮子發愣﹐也常常送女孩一些小叮當橡皮擦﹑淘氣阿丹貼紙等小東西﹐他最喜歡的時間就是放學後﹐跟女孩坐在溜滑梯上等待回家的時刻﹐因為他們的爸爸媽媽常常很晚來接他們﹐晚到其他小朋友幾乎都走光了﹐“哈哈﹗男生愛女生﹗”這類的嘲笑也跟著走光了。

所以﹐他們總是可以盡興地亂聊。

女孩心裏也喜歡著男孩﹐雖然他常常看起來一副靈魂出竅的呆呆模樣﹐但她知道男孩很善良﹐她喜歡看他餵流浪狗的專注表情﹐不管工友伯伯怎麼責罵男孩﹐男孩總是將早餐三明治中的火腿片留著餵狗。

她注意到﹐男孩餵狗時並不將火腿片丟在臟臟的地上﹐而是將火腿片放在掌心由狗兒咬去﹐這種貼心的小動作溫暖了女孩的心。

“可是你畫圖畫得比我差耶﹖”女孩說。

“我會努力練習啊﹐那你呢﹖”男孩問。

“我爸爸叫我當老師﹐可是我想當女太空人。”女孩嘟著嘴。

“當女太空人很好啊﹗”男孩說﹐吃掉最後一口甜筒。

一條流浪狗拾階走上溜滑梯﹐站在男孩的身旁屯律頭﹔它叫做麥克﹐是男孩為它取的名字﹐它剛剛啃過男孩吃了一半的早餐﹐此時也是麥克一天中最期待的時光。

“今天最後一次了麥克﹗”男孩說著﹐將書包交給女孩﹐把麥克抱在懷中滑下長長的溜滑梯﹐麥克興奮地大叫。

女孩看著溜滑梯下的男孩與正在傻笑的麥克﹐不知怎地﹐女孩心中有種非說不可的感動。

“那以後我嫁給你好不好﹖”女孩大叫。

男孩嚇到了﹐但他的臉上盡是隱藏不住的喜悅。

“好哇﹗”男孩小聲地說﹐頭點個沒完。

在小學二年級﹐一個叫聖耀的小男孩找到他人生第一次愛情﹐那時他坐在溜滑梯下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一頭叫麥克的快樂流浪狗在他的臉上留下好多口水。而女孩坐在溜滑梯上笑著﹐拿著快要吃完的甜筒。

男孩覺得自己很幸福。

但﹐這不是一個愛情故事。

女孩最後並沒有有嫁給男孩。

那天聖耀的爸爸接他回家後﹐過了半小時﹐女孩的家長著急地打電話詢問聖耀女孩的行蹤﹐聖耀嚇哭了﹐他整夜未眠。

他不該留下女孩一個人的。

從此﹐女孩一直都沒在校園裏出現﹐身旁的座位﹑溜滑梯﹑秋千﹑翹翹板﹐全都不再有女孩的身影﹐聖耀很傷心。

有人說﹐小女孩被綁架撕票了﹐但聖耀根本不相信﹐因為小女孩的家裏一點都不富裕﹐警察一定是什麼地方弄錯了。

而且﹐女孩自己說要嫁給他的啊﹗怎麼會莫名其妙地消失﹖

“不要哭﹐男孩子要勇敢一點。”聖耀的爸爸這樣說﹐拍著聖耀的肩膀。

聖耀的爸爸是個溫柔的大傢伙。

“嗚……我不要勇敢……我要佳芸回來……”聖耀哭著﹐站在佳芸破舊的小房子前﹐希望牆上的尋人啟事能夠早日撕下。

那時﹐聖耀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身上悲哀的命運。

那時﹐他還不知道﹐那股悲哀的命運開始牽繫著他﹑糾纏著他﹐至死方休。

同一年﹐聖耀的爸爸也失蹤了。

沒有人知道聖耀的爸爸去了哪裏﹐也沒有人在河邊﹑山上﹑竹林裏發現聖耀爸爸的屍首﹐美好的一切被蒸散成海市蜃樓﹐不再被依靠。

過了兩年﹐聖耀的媽媽絕望了﹐她帶著年紀小小的聖耀改嫁到一個有錢的醫生家裏﹐那醫生是聖耀媽媽高中時的男朋友。

醫生對聖耀很好﹑也盡量照顧到聖耀思念親生父親的心情﹐醫生很體諒聖耀遲遲不肯叫他爸爸的原因﹕聖耀始終相信他親生父親還活在世上的某個地方﹐只是為了某種原因不能跟他們母子見面。

但是﹐聖耀對醫生叔叔感到十分愧疚﹐因為他知道醫生叔叔一直努力爭取在聖耀心中的認同﹐但聖耀一直到國中一年級﹐還是只稱呼醫生為叔叔﹐聖耀生怕他一旦開口稱呼醫生叔叔為父親﹐他的親生爸爸就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而今天﹐在這個特別的節日﹐聖耀終於決定給醫生叔叔一個特別的禮物。

“今天是父親節﹐這是送給你的。”聖耀拿出一個黑色的帶子﹐裏面裝了一顆深灰色的名牌保齡球。

“謝謝﹗叔叔好高興﹗”醫生叔叔笑得合不攏嘴﹐他是保齡球的業餘高手。聖耀在父親節送他禮物﹐這還是三年來頭一遭﹐其中的深意他當然明白。

“我不知道你的手有多大﹐所以沒有鑽洞。”聖耀說﹐他看見醫生叔叔開心的模樣﹐他自己也跟著愉快起來。

“謝謝﹐我愛你。”醫生叔叔親吻了聖耀的額頭﹐令已經國一的聖耀耳根發燙。

“我也是。”聖耀囁嚅地說。

那一天晚上﹐醫生叔叔開著賓士轎車﹐喜孜孜地去運動用品店鑽保齡球的指洞後一小時﹐聖耀的媽媽就接到一通醫院的緊急電話﹐電話的那頭傳來醫生叔叔的死訊。

醫生叔叔在等待紅綠燈的時候﹐被酒醉駕車兼逆向行駛的混蛋撞個正著。

唯一慶幸的是﹐因為有安全氣囊保護的關係﹐所以醫生叔叔還來得及說完幾句遺言﹕

1﹑好痛。
2﹑別動那裏。
3﹑痛死了。
4﹑快注射高劑量的嗎啡。
5﹑好痛啊。
6﹑謝謝你﹐聖耀。

聖耀就這樣失去第二個父親﹐就在他認同這個溫柔的男人為父的那一天。

“你怎麼這樣倒楣﹖”

“我自己也很想知道。”

聖耀嘆了口氣﹐在桌子上亂涂亂畫。他雖然已經不想當漫畫家了﹐但他還是有一雙靈巧的畫手。

今年聖耀剛上國三﹐雖然他補習課排得滿滿的﹐但他的功課卻未見起色﹐總是在班上的最後幾名打轉。

“後來呢﹖你媽媽不是又嫁人了嗎﹖”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子問道。

她叫什麼並不重要﹐因為她的命運正與聖耀的命運產生某種聯繫。

“對啊﹐她嫁給開計程車的王爸爸﹐後來又嫁給現在開貨運公司的張叔叔。”聖耀說﹐關於這個答案﹐他自己也很無奈。

“又嫁了兩次﹖”女孩眼睛睜得好大。

“嗯﹐王爸爸死了﹐走在街上被摔下的招牌砸死的。大家都說我媽媽有克夫命﹐讓我媽媽很難過﹐只有我知道不是﹐其實是我害死了三個爸爸。”聖耀說﹐他對自己的命運開始有些模糊的揣測。

“為什麼﹖不要這樣想啦﹗”女孩安慰著聖耀。

“是真的。”聖耀把頭輕輕敲向桌子﹐敲著敲著。

第一個爸爸失蹤了﹐第二個爸爸跟第三個爸爸都在聖耀認同他們為父的日子橫死﹐這令聖耀懷疑自己身上是否背負著克父的厄命﹐所以﹐不管現在開貨運公司的張叔叔對他多好﹐聖耀都冷漠以對﹐深怕張叔叔又給自己克死了。

“今天放學後你有補習嗎﹖”女孩突然問道﹐臉紅了。

“有啊﹐不過不去上也沒有關係。”聖耀說﹐拿著橡皮擦拭去桌上的涂鴉。

女孩幫忙聖耀將擦屑撥到桌子下﹐又說﹕“那我們去拍大頭貼好不好﹖我發現有一臺新大頭貼機器在我家路口。”

聖耀心中一甜﹐他是喜歡這個女孩的。

“嗯。”聖耀笑說﹐女孩看到聖耀臉上的笑容﹐也在心中舉起勝利的手勢。

隔天﹐聖耀背著貼有女孩跟他大頭貼合照的書包﹐騎著腳踏車愉快地來到學校﹐但旁座的女孩卻沒有出現。

到了中午﹐禿頭導師帶來一個令人難過的噩耗﹕女孩昨天放學回家時﹐遭街頭警匪槍戰的流彈誤擊﹐經過一夜的急救卻告失敗﹐請同學為她默哀一分鐘。

聖耀傻眼了﹐他的眼淚一滴滴落下﹐落在鉛筆盒上的大頭貼上。

大頭貼上的兩人臉貼著臉﹐旁邊寫著“乾哥乾妹firstday﹗”﹐聖耀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再度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人。

他拒絕明白。

因為他害怕他看不到的陰暗魔手。

“為什麼會這樣﹖”

聖耀自己問自己﹐他心中的恐懼與悲傷各佔一半﹐隱隱約約﹐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完蛋了。

過了一個月﹐學校要畢業旅行了﹐目的地是墾丁﹐聖耀帶著滿腹的苦悶坐上游覽巴士﹐嘆息女孩無法同大家玩樂。

聖耀的三個摯友知道他心情惡劣﹐沿途刻意跟他談天說笑﹐四個人擠在車後打牌﹐從梭哈﹑大老二﹑撿紅點﹑二十一點﹐一直玩到抽鬼。

但抽鬼才玩了三輪﹐大家的臉色卻頗異樣。

聖耀已經連續三次從一開始就拿到鬼牌﹐但在頻繁的相互抽牌裏﹐卻沒有人抽到過聖耀手中的鬼牌﹐一次都沒有。

鬼牌好像黏在聖耀的手指上﹐誰也無法將它扯掉。

“不要玩了好不好﹖”聖耀突然說﹐臉色極為蒼白。

“嗯。”千富假裝冷靜。

“好啊﹐玩別的吧。”國鈞也說﹐顫抖地洗著牌。

“看錄影帶啦﹐都不要玩了。”志聰比較膽小。

其實玩什麼都不重要了﹐因為遊覽車在瞬間翻覆﹐速度之快﹐車廂內幾乎沒有人來得及發出應景的尖叫。

等到車子四輪朝天地躺好﹐女生盡情扯開喉嚨時﹐聖耀卻盯著三個血流滿面的摯友發愣。

他知道躲在自己陰暗命運中的魔手再度伸出﹐奪取自己的人生的一部份。

血在聖耀四周滴著。

千富﹑國鈞﹑志聰﹐眼睛睜得大大的呆看著聖耀﹐無言地詢問聖耀身上不安的恐怖力量是怎麼回事﹐聖耀恐懼這樣疑惑又無助的眼神﹐卻又無法迴避好友臨死前的目光。他知道是自己害了他們。

後來意外過後的傷亡清點﹐更印證了聖耀心中默默演算的恐怖公式﹕車上所有的師生都只有輕微的擦撞傷﹐只有車後的三個學生死亡。

恐怖的公式﹐推演出絕望的人生。

“是不是跟我有親密關係的人﹐都會死掉﹖”聖耀痛苦地問。

“一點也沒錯。”算命先生篤定地說。

“每個人都會死﹐只是遲早的事。”算命先生自以為幽默地說。

“乾﹗”聖耀大罵﹐站起來就要走。他不認為自己命運有任何可笑之處。

“年輕人真開不起玩笑。”算命先生努力撐起笑臉﹐拉著聖耀請他坐下。

算命先生仔細打量著眼前這位穿著國中制服﹑滿臉氣憤的小夥子﹐猜測他腦子到底裝些什麼﹐自己應該如何將他身上的錢掏個一乾二淨。

地下道裏還有五﹑六個以算命維生的老江湖﹐算命先生若不把聖耀喚住﹐這筆活生生的生意鐵定飛到別的攤子。

“說完了你的故事﹐該把你的八字給我算算吧﹖”算命先生拿著毛筆﹐煞有介事地將聖耀念出的出生年月日時辰抄在紅紙上﹐滿紙騰墨﹐他可是這個地下道有名的“王飛筆”。

聖耀期待地看著算命先生的毛筆時而飛揚﹑時而頓挫﹐王飛筆一皺眉﹐聖耀的心就往下沉了一寸﹐算命先生微微點頭﹐聖耀的眼睛就睜大了一分。

“有沒有解﹖可不可以改運﹖”聖耀急切問道。

王飛筆心中嘀咕著﹐他開始懷疑這位命運乖違的少年剛剛說的故事是不是編的﹐要來考驗他的真功夫﹖

“小朋友﹐你的命盤雖稱不上大富大貴﹐但也是中上之姿﹐命中且無大災大難﹐更時有偏門小財﹐功名不遂﹐但你天性善即科﹐故能立小家小業﹐四十歲許還有機會聚大財﹐就算你把命盤給別人算﹐也是差不多的說法。我說你──剛剛的故事是編的吧﹖”王飛筆淡淡地說。

“當然不是編的﹗我為什麼要把錢浪費在編故事上﹖”聖耀微怒。

“你的五官堂堂﹐面貌格局尚佳﹐唯一的缺點是略犯桃花﹐但這也不是什麼罕見的缺失啊﹖若說你的遭遇奇慘﹐這也不對﹐你的印堂紅潤﹐絲毫不見發黑現紫之相。真是怪了﹖”王飛食吟著。

聖耀知道王飛筆並沒有在唬弄他﹐但他身邊的人一個個橫死非命﹐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把你的手給我看看。”王飛筆看著聖耀狐疑的眼神﹐開口說道。

聖耀將左手遞給算命先生﹐手掌打開的瞬間﹐王飛筆竟嚇得大叫﹐往後摔倒在地。

“怎麼﹖”聖耀的心中有些害怕﹐又有些高興﹔害怕的是﹐或許王飛筆看出他命運中某個恐怖的缺陷﹐高興的是﹐既然知道缺陷是什麼﹐應該就有機會彌補﹗

“不要靠過來﹗”王飛筆嚇得踢翻椅子﹐阻止聖耀將他拉起來。

“我的掌紋很怪嗎﹖哪裏怪﹖”聖耀突然害怕起自己的掌紋﹐甚至不敢看它。

“對不起﹗我跟你說對不起了﹗對不起﹗求求你走開﹗”王飛筆歇斯底裏地叫著﹐眼淚甚至快掉下來了。

聖耀在這樣妖異可怖的氣氛下﹐自己也給嚇得發抖。恐懼彷彿自手掌上擴散開來﹐變成可以觸摸的魔物﹐更可怕的是﹐它就長在自己的身上﹗

“我該怎麼辦﹖”聖耀呼吸有些困難﹐大聲問道。

“快走快走﹗是我的不好﹗是我的不對﹗”王飛筆哀求著﹐卻不拔腿逃走﹐難道是腳軟了﹖

此時地下道裏其他的算命先生全都聚了過來﹐他們很好奇一向飛揚跋扈的王飛筆怎會倒在地上鬼叫﹐難道是拐錢被揭穿了﹖

“大家救我﹗救我﹗”王飛筆幾乎慘叫。

“什麼事大驚小怪的﹖”瘦高的老算命仙眯著眼說﹐向冷汗全身的聖耀看了幾眼。

一個胖大光頭算命仙哈哈一笑﹐他叫胖八卦﹐畫符鎮邪是他的專長﹐說﹕“再可怕也不過是七衰九敗﹐要不就是死煞聚頂﹐至多是天煞孤星﹗”

王飛筆慘白著臉﹐並不答話﹐只求得逃離現場。

“請幫我──請幫幫我──”聖耀緊張地打開雙掌﹐平舉齊胸。

“操你媽﹗”胖八卦大吼﹐迅速從懷中掏出一疊鬼畫符撒向聖耀﹐往後急躍﹐一顆胖光腦袋砰然撞到牆壁。

“我的掌紋很恐怖﹖快救救我啊﹗”聖耀幾乎要暈了﹐尤其在這翩翩飛舞的符蝶中。

其他的算命先生一個閉目誦經﹐一個瘋狂在額頭上結各種密宗手印﹐一個倒真的拔腿就跑﹐雖然他邊跑邊跌倒。

唯一堪稱冷靜的﹐就是瘦高的年邁算命師﹐他儘管雙腳發抖﹐卻還像個高人模樣。

“老先生﹗你一定要救我﹗”聖耀哭道﹐立刻就要拜倒。

老算命仙大吃一驚﹐急忙大喊﹕“千萬別跪﹗我幫你看看﹗”

“真的﹖”聖耀不禁面露喜色。

老算命仙嘆了口氣﹐引聖耀來到他的小攤子前﹐說﹕“我這個老傢伙也沒什麼了不起﹐本事並沒有比其他幾個同業高明﹐只是勝在我一把年紀。”

聖耀心想﹕年紀大一點﹐果然比較有世外高人的風範。

“老傢伙少活幾天也沒什麼了不起﹐哈。”老算命仙乾笑﹐其實他心底也是怕得要死﹐但他有副好心腸﹐他不忍心這年輕人孤單地面對可怖的凶命。

“我──我到底﹖”聖耀的嘴脣發白﹐擦了擦眼淚。他不明白﹐自己又不是什麼壞蛋﹐憑什麼要帶著這麼恐怖的機車掌印。

“你沒有掌印。”老算命仙捧住茶杯發顫﹐茶杯還未就口﹐茶水已濺出杯子。

“我有啊﹗”聖耀眯著眼﹐害怕地確認了自己的掌紋。

掌紋四平八穩地躺在掌心﹐理絡分明。

“那不是掌紋。”老算命仙深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說。

“不然那是什麼﹖”聖耀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那是惡魔的臉。”老算命仙的假牙發顫。

空蕩蕩的地下道﹐頓時刮起陰風陣陣。

聖耀張大了嘴﹐汗水吧嗒吧嗒滴在木桌上﹐老算命仙潤了潤朱砂筆﹐示意聖耀把手掌打開。

“這個掌紋活脫就是一張惡魔的臉。”老算命仙用朱砂筆在聖耀的手掌上﹐順著掌紋的脈絡畫出一個極其恐怖的魔鬼臉。

聖耀的左手劇烈發抖﹐鮮紅的朱砂宛若死亡呼喚的烙印﹐深深炙在他的掌心。

“不過﹐小子﹐我們怕的不是這張臉﹐而是你打開手掌的時候﹐有種很絕望又恐怖的氣息從手掌中竄流出來。”老算命仙放下朱砂筆﹐閉上眼說道﹕“這是很直接的﹐只要有過幾年靈修的人都能立刻察覺﹐所以大家才會那麼害怕啊﹗”

“有救嗎﹖我──我還有多少──多少日子好活﹖”聖耀咬著嘴脣。

“要死﹐你應該已經是個死人了。”老算命仙把朱砂筆折斷﹐丟在一旁的紙錢簍裏﹐又說﹕“但﹐小子﹐這麼絕望的命根找上了你﹐你卻還沒能死﹐可見大有道理。”

“我看──我──我看沒什麼道理﹗”聖耀完全無法理解。

老算命仙若有所思地說﹕“說說你的事﹖任何你覺得應該說的事。”

於是聖耀便將自己悲慘的一生匆匆簡述一遍﹐還加上自己歸納出的恐怖公式﹐老算命仙邊聽邊發毛﹐他這輩子聽過的怪事莫此為甚﹐比起什麼厲鬼勾魂都要可怕得多。

“說完了。”聖耀自己也感毛骨悚然﹐說﹕“我有救嗎﹖還是我乾脆自殺算了﹖”

“我不知道﹐我在這裏擺攤擺了二十多年了﹐對於這樣的凶煞掌紋﹐還有這樣的人生﹐都還是第一次見到。”老算命仙誠實地說﹕“也許這幾天我翻翻幾本掌譜研究一下﹐或可得到一些猜測﹐你活得越久﹐就越可以跟我的猜測相互印證。”

聖耀按耐不住﹐大聲說道﹕“難道你現在不可以給我一些建議﹖或是畫幾道符貼在我身上﹖或是把我的手掌給砍下來﹗”

老算命仙忙道﹕“那些都不會有用的﹐除了死﹐你完全沒法子擺脫這個凶命。”

聖耀感到失態﹐說道﹕“對不起。”

老算命仙低眉沉思片刻﹐說道﹕“我猜想﹐目前的猜想──就跟你認為的公式很接近﹐你的人生就像一場悽慘的瘟疫﹐所有沾上你人生的人﹐越是親密﹑越是靠近你人生的親朋好友﹐就越會被你的人生吞噬﹐然後茁壯你的凶命。”

聖耀並沒有懷疑老算命仙的話﹐他彷彿已作了這樣糟糕的打算﹐但他忍不住問道﹕“那我媽媽怎麼沒事﹖”

老算命仙皺眉道﹕“或許快了。”

聖耀一驚﹐急道﹕“如果我自殺了﹐我媽媽可不可不死﹖”

老算命仙忙道﹕“千萬不可做如此想﹗你要知道﹐是凶命找上你﹐而不是你找上凶命。要是你死了﹐凶命還會找上別人﹐直到凶命的使命達成為止﹗要是你能夠跟凶命諧和一致﹐就可以避免其他人受害﹗”

聖耀大哭﹕“我怎麼可能跟這只魔鬼手諧和一致﹗”

老算命仙篤定地說﹕“你到現在都還沒死掉﹐可見你一定有跟它恐怖共存的因緣﹗”

聖耀的哭聲不止﹐一個國中生怎能接受自己跟怖凶命有某種緣份﹖

老算命仙連忙安慰道﹕“你奇特的命運一定具有某種了不起的價值﹐古來聖王將相皆有旺陽天命相授﹐你的凶命極陰奇敗﹐有說不出的怖怪異﹐但它選上了你﹐可見你將有無比驚人的未來﹗”

聖耀哭得更厲害﹕“那你的腳為什麼一直發抖﹗”

老算命仙涔涔﹐說道﹕“老傢伙時日無多﹐但也對莫名橫死心存畏懼啊﹗”

聖耀幾乎要崩潰了﹐他是個善良的孩子﹐他憎恨擺脫不掉的凶命﹐卻也不願將凶命拋給無辜的別人。他深刻了解這種不斷失去親朋的悲傷。

但﹐若他不將凶命拋給別人﹐所有跟他關係親密的朋友﹑親人﹐也都將死得乾乾淨淨﹐他們又何嘗不是無辜的呢﹖

“那我該怎麼辦﹖”聖耀的頭用力撞向桌子﹐那是他消解壓力的方式。

“我也不知道。小子﹐你別在這裏坐太久﹐要是你跟我太熟﹐老傢伙明天就要歸西了。”老算命仙緊張地說﹐“要是我想到什麼建議﹐你來找我﹐我就把它丟在地上﹐你自己撿起來瞧。”

聖耀點點頭﹐傷心地走了。

“凶命善人﹐真是可悲的絕配。”老算命仙嘆道﹐看著聖耀的背影遠去。

故事﹐才正要開始。

“我該怎麼辦﹖”

這句話在聖耀的心中盤旋已久。

這樣的人生已經毫無意義可言﹐親人跟摯友即將一個一個死於非命﹐這樣的人生簡直是個屁﹐而且是個孤單的悶屁。

“我不能上高中了吧﹖”聖耀看著天花板﹐心想﹕要是我上了高中﹐那麼我將不能有新朋友﹐因為新朋友很快就會變成冷冰冰的墓碑。

“不能上高中﹐也不能上高職五專﹐一個國中畢業生能做什麼﹖”

聖耀懊喪著自己崎嶇的前途﹐但他很快就寬心了。

“乾﹐我要前途做啥﹖我這種倒楣鬼最適合撿垃圾了﹐因為垃圾不會死。”聖耀自我解嘲著﹐但心情還是黑暗一片。

“哈﹐總之我是最不能當總統的人了﹗”聖耀一想到臺灣被隕石砸毀﹐不禁苦中作樂地哈哈大笑。

聖耀赤裸躺在床上﹐左右手都綁上白色的繃帶﹐繃帶殷紅一片﹔那是聖耀用美工刀在掌心各劃一個大叉的結果﹐聖耀希望這樣自殘的舉動可以使凶命破局。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除了揀垃圾﹐我還可以做什麼﹖越孤僻的工作越好﹐但又能養活自己﹐又不能靠學歷──”

黃色的床頭燈照在棕黑相框上﹐相框裏是一張他跟三個死黨穿著制服的合照。三個死黨真的都是死黨了。

“喂﹐對不起啊。”聖耀愧疚地看著相片。

幾個死黨沒有說話﹐臉上堆滿誇張的笑容﹔但聖耀知道他們不會原諒他的。

國鈞將來要當計程車司機﹐千富要繼承他爸爸的鐵板燒店﹐而志聰國中畢業馬上就要去加拿大唸書。他們的未來全卡在遊覽車上﹐再也無法前進。

聖耀在腦中計算著目前死去的親人﹐大前年死了兩個﹐前年死了五個﹐去年死了九個﹐真是屍橫遍野﹐自己好像買了張年年漲停的死亡股票。

“不過今年親戚裏只死了小表弟一個人──不對﹐那是因為大家都死得差不多了。”聖耀數著數著。

此時聖耀聽見輕輕的敲門聲﹐聖耀趕緊穿上衣服﹐將門打開。

媽媽拿著燉好的雞湯走了進來﹐默默地坐在床邊﹐她心疼地看了看聖耀綁滿繃帶的雙手。

“我們再去找別的算命先生看看﹐說不定不是那樣的。”媽媽的眼睛堆滿了淚水。

“不要那樣子﹐那樣我也會哭的。”聖耀用手上的繃帶拭去媽媽眼中的淚水。

“媽媽知道潭子有個濟公廟﹐裏面的濟公活佛很有名的﹐明天我們就去──”媽媽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

“好﹐你住址給我﹐我自己一個人去行了。”聖耀安慰著媽媽﹐他心裏也有些許希望。

“媽媽不怕﹐媽要陪著你去。”媽媽哭著﹐她甚至比自己的孩子難過。

“那樣我就不去。”聖耀堅持。他不能再失去母親。

此時打開的房門邊﹐躡手躡腳走進一隻黃色的老狗﹐雙腳貼在床緣。

它不再年輕﹐再也無法一躍跳到聖耀的床上。

“麥克﹐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離開我。”聖耀抱起麥克﹐讓它四腳朝天躺在聖耀的大腿上。

自從聖耀的國小開始捕狗﹐聖耀就把麥克帶回家避難﹐一避就是五年。

“那媽媽打電話去問住址。”媽站了起來﹐指了指雞湯﹕“要喝光光。”

“知道了﹐麥克會保護我的。”聖耀笑著﹐在媽媽面前他要勇敢。

麥克點點頭﹐咧開大嘴吐舌﹐露出所剩不多的牙齒。

就這樣﹐隔天聖耀搭上計程車﹐一個人前往潭子濟公廟問命改運。

“也就是說﹐弟子沒事﹖”聖耀驚喜問道。

乩童微晃著身體﹐神智迷蒙地點點頭。

“那這個呢﹖”聖耀打開手中的繃帶﹐露出被打了大叉叉的魔鬼臉。

“滾﹗”扶乩的乩童大吼﹐神智頓時清朗無比。

“還是不行﹖”聖耀哭喪著臉。

“滾﹗”乩童嘶聲厲喊﹐跨下的椅子頓時碎裂﹐一屁股跌在地上。

聖耀落寞地離開﹐從此﹐他不再問神拜佛。

不是因為神佛幫不了他﹐而是怕他莫名其妙誤殺了民間信仰。

不過﹐聖耀還有一個人可以給他意見﹐至少﹐在他們還沒熟絡起來前。

冷冷清清的地下道裏﹐貼滿了尋人啟事﹑失蹤人口海報﹑各種直銷公司教你發大財的文宣。

聖耀遠遠地看著一個破舊的老算命攤。幸好﹐老算命仙是個大膽的好心人。

老算命仙的攤子前有個中年婦人滿臉哀愁﹐不斷詢問離家數月的丈夫何時歸來﹐老算命仙卜了個卦﹐歎氣搖搖頭﹐細聲開導中年婦人。

聖耀耐心地站在賣廉價圍巾的攤販前﹐等著老算命仙的指示。

許久﹐中年婦人終於落寞地離開。

老算命仙若無其事地拿起毛筆﹐在地上撿起一張失蹤人口的協尋文宣﹐在背面寫了幾個字﹐揉成一團﹐隨意丟在地上。

聖耀彎腰撿起它﹐感激地看了老算命仙一眼﹐老算命仙閉上眼睛﹐專注地聽著收音機嘰嘰喳喳的廣播。

聖耀打開紙團﹐裏面寫著﹕“黑道王者﹐亡黑道者。”

這就是凶命的用處﹖

用與生俱來的凶命﹐去殲滅所有的暴力組織﹐這或許真是凶命唯一的用途。

但﹐聖耀知道這個任務一點也不適合自己。他沒有當流氓的天縱資材。

聖耀無法想像尖刀刺進別人身體裏﹐把內臟攪得亂七八糟的狠勁。

聖耀當然更無法想像﹐自己必須跟一大群樂意把尖刀刺進別人身體裏的牛鬼蛇神相處﹐甚至當上這群流氓的老大﹗

天知道哪一天自己會被砍成什麼難以辨認的模樣﹐這比自殺恐怖太多了﹐說不定凶命就是在等善良的自己被亂刀砍死的倒楣時刻。

“不如進立法院吧﹐那裏的流氓比較高階﹐至少不會整天動刀動槍的。”聖耀坐在椅子上想著﹐反覆端詳老算命仙寫給他的紙條。

也許﹐立法院裏的黑金流氓都除去了﹐是件比毀掉基層黑社會還要偉大的事業﹐畢竟流氓的層級計算﹐很可能不是依照凶殘的程度﹐而是依照流氓所搜刮的金錢數目。

“不行﹐要是好的立委都死光光了﹐那樣也很麻煩﹐況且人家也是有家庭的。”聖耀總是為他人著想。

況且﹐要當上立法委員﹐恐怕要死上一堆樁腳﹑選民﹑助選員﹑共同參選的候選人﹐自己簡直是踩著鮮血跟冤魂“選”上立法委員的。

“總之﹐我的前途要不就是是暗淡沒希望的﹐要不就要死上一堆人﹐我簡直是天生的大魔頭。”聖耀的頭滴滴答答地敲著桌面﹐相當苦惱。為什麼一個國中生要煩惱這種離奇的鳥事﹖﹗

這時﹐聖耀的媽媽敲著門﹐聖耀輕拍自己的雙頰﹐打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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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 17:56:19 |只看該作者

<光影美人>之章

媽媽懮心忡忡的﹐拿著一大碗紅豆湯放在桌上﹐她看見聖耀額頭上紅通通的﹐忍不住又捕上一記爆慄﹕“又在撞桌子﹖”

“唉。”聖耀拿起湯匙﹐舀起一口湯﹐滿臉無奈。

“先跟你說﹐媽絕不願意你去當流氓。”媽媽嚴肅地說。

“放心啦媽﹐我也不敢啊﹗”聖耀喝著紅豆湯﹐紅豆湯的甜度是他最喜歡的。

“那你要考高中還是五專嗎﹖”媽媽問﹐臉色稍緩。

“可以不考嗎﹖我怕念的學校會燒掉。”聖耀苦笑﹐他很認真。

“媽也不贊成你去考﹐但媽也很擔心你以後要怎麼辦。再怎麼說﹐不管你的命多……多奇怪﹐媽都希望你不光是平平安安﹐生活也能很安穩啊。”媽說。

“生活得很安穩﹐其實也不會很難﹐只是薪水一定不多。”聖耀安慰媽媽﹕“但日子一定比當流氓好。”

“那﹖”媽媽說。

“我去當端盤子的吧。”聖耀說﹐一口氣把紅豆湯喝光光。

“那怎麼行﹖你總不能端一輩子的盤子吧﹗”媽媽著急地說。

“那就邊端邊瞧吧。”聖耀堅定地說。

“阿耀……”媽媽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要為我擔心。”聖耀擠出一個微笑。

媽媽不再異議﹐只是憐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

孩子背負著奇凶的命運出世﹐作媽媽的﹐心中總是掛著深沉的自責。

媽媽只希望﹐她能夠在凶命的威脅下﹐陪著苦命的孩子久一點﹐再久一點。

甚至希望﹐她能看見孩子脫離凶命的那一天。

就這樣﹐聖耀在國中畢業後(他沒參加畢業典禮﹐以免典禮會場崩塌)﹐就以小小的年紀﹐穿上白色襯衫﹑黑色打折褲﹑擦得光亮的黑皮鞋﹐走進歌聲飄揚的民歌西餐廳。

聖耀端起了盤子﹐就在“光影美人”。

光影美人是家默默無名的民歌西餐廳﹐位在市中心地下室﹐裏面既沒有絢麗的霓紅光影﹐也沒有治豔的美人﹐只有稀稀落落的顧客﹐還有幾乎閒著沒事﹑坐在一旁的服務生。

也因為位於地下室的關係﹐光影美人總是欠缺新鮮的空氣與陽光﹐給人一種不夠乾淨的感覺﹐牆上的海報長年沒更新過﹐張雨生稚氣地戴著黑框眼鏡﹐呆呆在牆上乾笑著。據說張雨生以前也曾在這裏駐唱過。

但不管光影美人是否擁有過一段精彩的歷史﹐它現在正走向腐爛卻是無從爭議的事實。

聖耀在光影美人裏﹐總是沉默寡言地坐在角落裏﹐等待著長在椅子上的老顧客離開﹐自己好收拾沾滿煙灰的杯盤﹐有時還要清理黏在大理石桌上的鼻屎。

光影美人裏的服務生有兩個﹐駐唱歌手也只有三個人。老板只請得起這些。

一個歌手叫大頭龍﹐顧名思義是個腦瓜子很巨大的傢伙。他的電吉他演奏會不定期在週一或週二登臺﹐他擅長以飛快的指法﹐熟練演奏沒有聽眾的自創曲﹐大聲吼著沒人能夠理解的歌詞。

聖耀不知道為何大頭龍能持續不綴地貫徹自己的音樂理念﹐也不明白老板為何願意花錢請大頭龍登臺。

週三晚上的歌手是個老頭子﹐顧名思義是個老頭子。老頭子擅長演唱深情款款的日文老歌﹐雖然聖耀總是覺得老頭子的日文好像不大標準﹐但老頭子擁有十幾固定的老歌迷﹐他們總是一邊下棋一邊聽著老頭子的暖暖腔調。

週四跟週五的歌手是老板兒子自己組成的樂團﹐是個四人團體﹐顧名思義是個四個人組成的樂團。聖耀總是一邊聽著他們的演奏一邊笑在肚子裏。這四個人不知道是在演奏還是搞笑﹐他們的節拍出奇地錯亂﹐除了拿著三角鐵的龐克女孩偶而還能維持節奏外﹐拿著響板跟鈴鼓的雙胞胎兄弟根本是亂搞﹐吹著高音笛的老板兒子更是污辱音樂的敗類。

除此之外﹐這個四人組合除了張學友的“吻別”以外﹐一首歌都不曾碰過﹐整個晚上他們就杵在昏暗的臺上﹐不斷重複演練同一首歌﹐由此可見顧客們耐心之驚人。

週六跟週日﹐老板乾脆開放客人自己隨興上臺表演﹐或是要求服務生上臺秀兩手。有時聖耀會靦腆地拿著麥克風﹐唱唱最近聽到的新歌﹐另一個服務生則表演踢毽子或吹口香糖泡泡。

荒唐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經營不善倒閉。

不過﹐聖耀挺適合在光影美人裏端盤子。

在光影美人﹐聖耀盡量避免跟任何人過於親匿﹐也正好這裏的環境無比枯燥﹐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同樣單調﹐除了顧客偶而招招手﹐根本不會有人來搭理他。或許光影美人真是凶命的最好歸宿吧﹖

但寂寞是一種病﹐不會致命﹐卻比致命還要致命的病。

聖耀在毫無生機的光影美人裏﹐呼吸到的也是毫無生機的空氣﹐回到窄小的租屋時(聖耀不敢同媽媽住在一起)﹐除了滿櫃的CD陪伴著他的聽覺﹐聖耀將自己封鎖在一個孤絕的小島上﹐將離島的小船砸沉﹐日復一日﹐缺乏友情的糧食幾乎將他活活餓死。

偶而﹐聖耀會翻翻已撕掉通訊錄的畢業紀念冊﹐看看那些逐漸陌生的臉孔﹐那些臉孔因為長期泡在鹹水裏﹐顯得更難以辨認。

儘管臉孔難以辨認﹐聖耀從沒忘記朋友的感覺。

但﹐大頭貼上女孩的笑臉﹐每夜都提醒聖耀﹕這樣孤立自己﹐對任何人都好。

甚至是聖耀溫柔的母親。

離家前﹐聖耀下跪要求母親放棄他這個兒子﹐母親痛哭絕不答應﹐聖耀只好採取折衷的方式跟母親保持聯繫﹕聖耀每週日深夜零時都會打通電話回家報平安﹐母子倉促在三分鐘內猛聊﹐三分鐘過後﹐聖耀便會狠下心掛上電話。

“這樣的人生還要持續多久﹖”聖耀看著窗外的星光哭著。

今天﹐聖耀十八歲。

小小的桌子上﹐插滿蠟燭的巧克力蛋糕孤單﹐音響的歌聲寂寞﹐窗子旁的人兒傷心。

“告訴我﹗這樣的人生還要我活多久﹗”聖耀看著刻刻滿叉叉的手掌哭泣。

手掌沒有回答﹐惡魔的臉只是獰笑。

“你找上了我﹐就別再讓其他人跟我一樣受苦﹐我倆一起寂寞吧。”

聖耀看著惡魔掌紋說。這算是他的十八歲生日願望。

燭光沒有被吹滅﹐聖耀希望它能陪伴著蛋糕久一點﹐他心心裏幽嘆此生孤家寡人一個﹐鐵定光棍到死﹐娶妻喪妻﹐生兒死兒﹐剛剛握在手中的﹐一眨眼就漏空了。

“我的人生就是一直在丟東西。”聖耀看著燭光熄滅在奶油裏。

燭光熄了。

悲傷的十八歲生日也結束了。

“鈴──”電話聲。

這支電話只有家裏知道。

隔天﹐聖耀的肩上別上一塊黑紗。

聖耀失去人生最後一塊﹐溫柔的存在。

“媽﹐我愛你。”聖耀合掌。

親愛的母親﹐請在天上照看苦命的兒。

“阿耀﹐你要有心理準備。”老板坐著﹐煙已抽了兩包﹐卻沒半點懮容。

“我知道。”聖耀應聲。

光影美人倒閉的時間終於來了﹐關於這點﹐任何人都不會意外。

上個禮拜﹐擁有最多客源的老頭子失蹤了﹐老頭子的家人也不曉得他上哪去﹐還有幾個警察到店裏問東問西的﹔勉強支撐店內開銷的財源斷了﹐老板隨時都會結束賠錢的生意。

大頭龍背著電吉他﹐坐在椅子上咬手指頭﹐臉滿愁容。他已經夠窮了﹐要是失去每個月唯一的收入三千塊演唱費﹐真不知道大頭龍會不會餓到把手指吃掉。

老板兒子那見鬼的樂團﹐失魂落魄地坐成一個圈圈﹐討論著解散後各自單飛的計畫﹐敲三角鐵的龐克女孩堅持要辦一場盛大的告別演唱會﹐其他人點頭稱是。

沒有半個客人﹐聖耀癱在椅子上看報紙﹐愛踢毽子的另一名服務生依舊踢著毽子。對了﹐他這幾年跟聖耀說過的話不超過一百句﹐所以可以提提他的名字﹐阿忠。

“老板﹐你有沒有認識的地方推薦我去做﹖”阿忠踢著毽子道。

他也只有國中畢業﹐除了踢毽子外沒有別的長處。

“我看看。”老板意興闌珊。

大頭龍覬覦地看著老板﹐問﹕“頭﹐有沒有認識我可以唱的店﹖”

老板果斷地搖頭﹕“沒這種地方。”

大頭龍嘴角微揚﹐說﹕“我紅了一定不會忘記你的。”

老板堅定地說﹕“不會有這種地方。”

聖耀拿著報紙﹐在求職欄上用紅筆畫了幾個圈圈﹐都是洗碗端盤子的工作。

聖耀並不為工作的事犯愁。他摸著肩上的黑紗﹐他的心已經死了一大半了。

他的世界裏只剩一條老狗﹐麥克﹐那是媽媽死後﹐他從家裏帶出來的夥伴。也許是因為狗的命跟人的命不大一樣吧﹐麥克跟著他那麼久都還沒有翹辮子。

但﹐凶命自有安排﹐凶命有他自己的想法。

齒輪轉了。沒有人能夠聽見齒輪巨大的鍥合聲。

此時﹐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自樓上緩緩接近﹐是馬靴的節奏感。

“誰啊﹖我們店裏沒有穿馬靴的客人啊﹖”聖耀心中嘀咕著。

一個女孩子拿著剛撕下的徵人廣告﹐細長的眼睛環視了餐廳中每個頹廢的人。

女孩子穿著破洞牛仔褲﹑畫著核爆蘑菇頭的黑色T-Shirt﹐頭發勁短﹐瀏海挑染成淡淡鵝黃色﹐銀色的耳環顯眼地吊在耳洞上﹐她自信的外表卻隱藏不住急躁的心跳。

聖耀打量著女孩﹐她的個子瘦高﹐大約有一百七十二公分吧﹐比自己足足高了半個頭﹐她拿著一把電吉他﹐想必是來應徵不被需要的駐唱歌手。

“對不起﹐我們不徵人了。”老板懶散地說。

“為什麼﹖”女孩問﹐細長的眼睛突然變得又圓又大。

“店要收起來了﹐不做了。”老板不知廉恥地笑著。

“為什麼﹖”女孩又問﹐她的單眼皮變成雙眼皮。

“沒客人啊﹗”老板哈哈大笑。

“我不管。”女孩生氣地說﹕“給我一個機會﹐我會讓這裏擠滿客人﹗”

大頭龍頗有興味地看著女孩﹐說﹕“沒用的﹐我試過了﹐這個城市沒有懂得欣賞好音樂的人類。”

老板兒子附和﹕“沒錯﹐我們都是生不逢時。”

女孩一副受不了被愚弄的神情﹐一掌用力打向大理石桌﹐大聲說道﹕“謝佳芸﹗從今天起在這裏唱歌﹗”

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聖耀。

謝佳芸﹖

聖耀詫異地看著眼前的女孩。

這個名字他從未忘記。不可能忘記。

“你要唱歌也是可以啦﹐不過可能要等這邊換老板了。”老板打哈哈說道﹕“我已經在找人接這間餐廳了。”

佳芸大聲道﹕“我今天就要唱﹗”

老板無可奈何地說﹕“我們沒錢請人了。”

佳芸堅決地說﹕“我今天就要唱﹗”

大頭龍一副老大哥的樣子﹐說﹕“上臺露兩手看看﹖”

佳芸笑了﹐終於笑了﹕“好哇﹗但我要先吃碗飯﹐我已經兩天沒吃飯了﹐沒力氣唱歌。”

原來女孩已經窮途末路了﹐她將這次的應征視為吃飽飯的最後機會。

老板也笑了﹐他雖然懶散﹐心地卻很溫厚﹐說﹕“餐廳裏錢沒有﹐飯菜倒不缺﹐阿忠﹗”

阿忠將毽子踢上半空﹐一把抓住﹐說道﹕“等我十分鐘﹐包你吃得走不動﹗”

阿忠進了廚房﹐自稱佳芸的女孩靦腆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不知道該擺向哪裏﹐剛剛的氣魄偷偷溜走了。

聖耀卻目不轉睛地盯著女孩猛瞧。

“剛剛真對不起。”佳芸紅著臉﹐看著老板。

“不會不會。”老板爽朗地說﹕“要不是真的沒客人了﹐我們還真需要一個像樣的歌手﹐看你的行頭好像還蠻行的﹗”

“我一定行的﹗”佳芸又變得自信起來﹐指了指黑色T-Shirt上的核爆蘑菇頭﹐說﹕“我的音樂很夠勁﹗就像核子彈一樣﹗”

“是嗎﹖要不要跟我組一個樂團﹖我們一起去別的地方找機會﹖”大頭龍躍躍欲試。

“等你露兩手囉﹖”佳芸笑著。

佳芸不是個很漂亮的女孩﹐但她的笑很純真自然﹐每個人都感到很舒服。

這時阿忠從廚房走出來﹐捧了碗牛腩飯放在桌上﹐說道﹕“請用﹐包準好吃﹗”

阿忠刻意堆了好多牛肉塊在飯上﹐他的手藝不佳﹐每每以量取勝。

大塊鹵牛肉的香味醺得佳芸兩眼閃亮﹐顧不得形象喜叫﹕“好棒好棒﹗對不起了﹗”

大家看著佳芸把牛腩飯一掃而光﹐都很替她高興﹐雖然店裏真的不需要新的歌手。

“吃完了﹗我要唱歌了﹗”佳芸高興地說﹐拿起電吉他走上表演臺。

每個人都開心地看著這個吃飽飯的可愛女孩﹐蹦蹦跳跳地站在臺上﹐拿起電吉他調弦。

“準備好了沒﹖”佳芸大聲問道﹐熱力奔放﹐彷彿現場有幾千個人頭鑽動。

“準備好了﹗”大夥齊聲說道﹐也感染了女孩的熱情。

“Let's party﹗”佳芸興奮地尖叫。

核子彈﹐就在小小的表演臺上炸開﹗

所有人的瞳孔放大。

阿忠從椅子上摔了下來﹐大頭龍的下巴掉了﹐聖耀不能置信地喘息﹐老板更是激動地死抓著桌上的玻璃杯。

佳芸的聲音存在於他們無法想像的音域﹐那股排山倒海的氣勢掙脫了麥克風的音量極限﹐向四面八方來回撞擊。

不受控制的釋放著﹐巨大的能量﹗

“這……”大頭龍的眼淚飆出﹐喃喃自語。

“我的天……”聖耀手上的報紙被揉成一團。

佳芸興奮地張大喉嚨﹐左手一揚﹐音域陡然又往上猛竄一層﹐佳芸腳一蹬地﹐雙眼緊閉﹐她的聲音完全沒有保留﹐轟然穿透每個人的耳朵。

就像佳芸自己宣稱的﹐她的聲音擁有核子彈的凶猛能量。

老板手中的玻璃杯頓然脆裂。

擁有核子彈能量的噪音﹗

“夠了﹗”老板大叫﹐可是佳芸完全沒聽見﹐所有的聲音都被吞噬掉了。

“難怪她會餓肚子。”大頭龍心裏大吼著﹐跟她搭檔的話﹐一定會被觀眾丟上臺的瓶瓶罐罐砸死。

佳芸低頭大唱﹐完全陶醉在無法歸類的噪音世界裏﹐老板兒子四人樂團已經嚇昏在地上。

“夠了﹗”老板大叫﹐趕緊關掉麥克風音量。

但核彈已經投下﹐廣島早化為焦土。

佳芸愕然站在臺上﹐看見魂飛魄散﹑散落一地的大家﹐失望道﹕“還是不行嗎﹖”

老板滿臉冷汗﹐說﹕“你試過幾家﹖”

佳芸落寞道﹕“十二家﹐這裏是第十三家了。”

老板倒在椅子上﹐嘆口氣道﹕“再過二十年﹐也許你的聲音會大紅大紫﹐但小姑娘……你要不要先換個工作﹖我幫你介紹幾個地方當服務生﹖”

佳芸哭喪著臉﹐聖耀同情地看著她﹐看著這位跟自己初戀的小女孩同名的噪音女。不過聖耀很清楚佳芸完全不具備歌唱的才華。

“你覺得呢﹖”老板好心地問。

“再讓我試一次﹗”佳芸擦掉快要噴出來的眼淚﹐大聲說道。

“不用了不用了……”老板等人忙道。

佳芸皺著眉﹐說﹕“我不喜歡唱慢歌﹐不過沒法子了。”

大頭龍哭喊道﹕“那就別唱﹗”

佳芸怒道﹕“本來以為會有一個地方收容我唱我喜歡的音樂﹐可是再找下去我就餓死在街上啦﹗”

不等大家繼續抗議﹐佳芸逕自打開麥克風音量﹐深深吸了一口氣。

剛剛每個人的神經都快被震斷了﹐大家趕緊捂上耳朵﹐雙腳打顫。

但佳芸不為所動﹐她堅強地抓著麥克風﹐那是她下一頓飯的機會。

“心中一直跳﹐心中一直跳﹐心中一直跳著你的心跳。”

佳芸輕輕唱著﹐左手自然地揮開﹕“心中一直等﹐心中一直等﹐心中一直等著你的腳步聲。”

光影美人不一樣了。

完全不一樣了。

外面清新的空氣突然鑽進來﹐陽光偷偷溜進來。

所有人放下擋在耳孔上的手。

“月圓掛天際﹐小橋流月影﹐此刻的晚風﹐獨缺一個可愛的你。”

佳芸吟唱著﹐奇異的氣氛暈開﹐沾染了光影美人的一切。

這是什麼樣的歌聲﹖

乾淨。

絲毫不帶雜質的天籟。幽幽遊﹐潺潺流。

原本盤旋在天花板的蒼蠅掉了下來﹐它忘記飛行應當鼓動翅膀。

壁虎踉蹌地滾在地上﹐它不記得要怎麼黏在牆上。

聖耀原本死灰的心﹐竟莫名感動地再度跳動。

短發挑染的女孩﹐拿著麥克風﹐站在早已枯槁的小舞臺上﹐她帶來沒有人聽過的清爽歌聲﹐帶走了所有人的懮煩。

“老板﹐我可以在這裏繼續踢毽子了吧﹖”阿忠揉揉鼻子。

“當然。”老板咧開嘴﹐隱藏不住驚喜。

那是上天帶來的禮物。

老板知道﹐從今天晚上起﹐光影美人﹐一間又破又爛的民歌西餐廳﹐雖然還是沒光沒影﹐卻有一個音色無雙的小美人。

“佳芸。”聖耀喃喃自語﹐他在心中尋找小女孩的模樣。

那個小女孩﹐曾經背著大書包﹐坐在溜滑梯上﹐大聲說要當自己的新娘子。

小女孩的臉孔逐漸清晰﹐跟臺上拿著麥克風的女孩臉孔﹐慢慢疊合起來。

“她是我的新……”聖耀不敢再想下去﹐他感覺到手掌微微刺痛。

原來﹐當年失蹤的小女孩並沒有死於非命。

她背著一把電吉他﹐把頭發剪短挑黃﹐拿著麥克風回來了。

就在光影美人裏。

光影美人重新開張。

連續三天的免費飲食﹐引誘了上百個貪便宜的客人﹐其中不乏以前的老顧客。

他們來了之後﹐毫無意外全成了光影美人的座上常客﹐或者說﹐全都成為佳芸的專屬歌迷。

沒有螢光棒﹐沒有安可的尖叫聲﹐沒有揮動的雙臂﹐這些黏在椅子上的客人﹐只是專注地看著佳芸﹐聽著涓流柔美的美音﹐聽到飯菜都'涼了。

佳芸從不唱流行歌曲﹐她優美的歌聲載負著的﹐全都是她自己創作的曲子(雖然﹐她寫的搖滾快歌數目﹐比起慢歌要多上好幾倍)﹐這個特色吸引了擺滿桌子的錄音機。儘管錄下了佳芸的嗓音﹐那些客人還是在光影美人中流連忘返。

聖耀也是歌迷﹐頭號歌迷。

他每晚回到租屋中﹐便覺佳芸的歌聲還在耳朵旁駐留﹐滿櫃的CD﹐沒有一張專輯﹑沒有一首歌﹐能夠覆蓋住佳芸留在他心中感動。

於是音響成了廢鐵。

甚至﹐聖耀發現﹐自己似乎再度愛上了佳芸﹐這也是毫不意外的必然。

多年來刻意遺忘的愛情﹐帶著小時候溫暖的記憶﹐一下子將聖耀卷進難以抵擋的女孩笑顏裏。

但﹐不管聖耀多麼動心﹐他的外表都是冷漠與冷漠﹐還有冷漠。

他跟佳芸之間﹐只有禮貌性地點頭打招呼而已。

“借過”﹑“拿去”﹑“謝謝”﹑“好”﹐這是聖耀唯一跟佳芸溝通的四句話。

聖耀心想﹕佳芸不是上天的禮物﹐而是凶命呼喚來的。凶命只是想再度給我一個打擊罷了。

所以﹐聖耀總是站在眾多客人的背後﹐孤單站在黑暗的角落裏﹐等候收拾冷掉的飯菜。

佳芸唱著﹐聖耀聽著。

深夜了﹐聖耀看著媽媽的照片﹐窩在棉被堆裏﹐說﹕“媽﹐餐廳生意好多了﹐老板又請了五個新服務生﹐所以我把自己藏得更好了﹐沒什麼存在感﹐有時候連我自己也發現不到自己。”

媽媽沒有說話﹐只是笑。

聖耀繼續說﹕“可是我不會特別難過﹐甚至還有一點點開心說﹐因為我居然能遇到佳芸﹐也能繼續喜歡她﹐怎麼說都是好事。不過你也知道﹐我可不能又把人家害死了。”

媽媽一定同意這樣的說法﹐聖耀心想。

“不過也許是我想太多﹐佳芸身高好像有一百七十三公分﹐高了你兒子半個頭﹐人家一定不會喜歡你兒子的。”聖耀不知該不該高興。

聖耀又說道﹕“無論如何﹐希望佳芸可以在餐廳裏唱久一點﹐不要太早跳槽。媽你知道嗎﹖佳芸的歌聲真的好棒﹐一級棒的﹗上次還有一個老客人聽到舍不得去廁所拉尿﹐就直接拿杯子尿在裏面﹐哈﹗”

聖耀將媽媽的照片擺回床頭﹐雙手合十拜了拜﹐說﹕“媽﹐晚安﹐我要睡了。這一個月來我真的很快樂。”

熄了燈﹐聖耀滿足地進入夢鄉。

他沒有意識到﹐被凶命呼喚出的佳芸﹐她的出場代表了什麼意義。

今天是星期二﹐所有的客人都趁著大頭龍在臺上飆歌時﹐趕緊將飯菜吃完﹐期待著光影美人的壓軸好戲﹐佳芸的出場。

趁著表演的空檔﹐阿忠收拾著碗盤﹐聖耀則遞上咖啡飲料﹐客人高聲議論佳芸的歌聲。

這半年多來﹐聖耀注意到關於這些客人的幾個特色。

舞臺正前方經常坐著一個禿頭的星探﹐他是華納唱片公司的簽約經紀人﹐他已經注意佳芸一個月了﹐但佳芸不知為何﹐總是對這位禿頭星探不理不睬。

而兩個原本是老頭子死忠歌迷的老太太﹐包下每個星期二﹑星期三舞臺右前方的位子聽歌﹐她們總是在佳芸退場後﹐熱情地介紹某某人的兒子或孫子人品有多好﹑多有前途﹐佳芸總是尷尬地陪她們聊上幾分鐘。

當然﹐還有幾個高中生呼朋引伴﹐在周末假日佔據了中間的位子﹐每次都會遞上幾封灑上香水的情書。佳芸一點也不酷﹐經常跟那些高中生嘻皮笑臉﹐但從沒真正看上那幾個大男孩。

佳芸的眼神﹐總是不自覺地飄向﹐坐在最角落的黑衣客。

黑衣客﹐顧名思義﹐就是穿著黑色皮大衣的客人﹔也因為聖耀時常看著佳芸的眼睛﹐所以順著佳芸的視線﹐聖耀注意到黑衣客的隱密存在。

但﹐只有在星期二晚上﹐黑衣客才會出現在光影美人﹐再幽暗的角落裏坐上一杯咖啡的時間﹔也只有在星期二晚上﹐佳芸才會自動多唱兩首情歌。聖耀心中酸酸的﹐他知道佳芸一定對黑衣客有好感。

而黑衣客當然是喜愛佳芸的歌聲﹐才被吸引到光影美人的﹐因為在以前客稀人少的落魄時代﹐並沒有黑衣客這號人物。

“他是黑道嗎﹖”聖耀經常懷疑。他疑神疑鬼的﹐試圖說服自己黑衣客不是什麼好東西。

儘管﹐黑衣客的眼神並不凶狠。

事實上﹐聖耀也不太確定黑衣客的眼神到底凶不凶狠。因為黑衣客經常用瀏海蓋住他的眼睛﹐蓋住他半張臉﹐刻意使人看不清楚面孔﹐也看不出大概的年紀﹐好像是通緝犯隱藏自己的身分。

但黑衣客是多慮了﹐因為佳芸總是吸引住每個人的視線。

週二晚上﹐坐在角落的角落的黑衣客﹐每次都會點一杯又濃又苦的黑咖啡﹐好像展示自己的品味與成熟﹐聖耀每次為黑衣客遞上黑咖啡時﹐都會忍不住看了黑衣客幾眼﹐看看他是什麼樣的人物﹐黑衣客卻從不與他眼神交會﹐只是閉目沉思﹐或看著地上。

“裝個屁酷﹖”聖耀總是在心中罵道。

十八歲的男孩還不懂得祝福。

“黑咖啡。”今晚還是一樣﹐黑衣客點了杯黑咖啡。

聖耀刻意將黑咖啡衝得極苦極澀﹐但黑衣客聞了聞﹐居然面不改色喝了一大口﹐站在遠方的聖耀心裏卻很苦﹐因為佳芸又在看著黑衣客了。

“曖昧﹖”聖耀羨慕又嫉妒﹐但他知道沒自己的份。話又說回來﹐要是有他的份﹐對大家都不好啊﹗

只見臺上的佳芸唱了兩首歌後﹐突然說﹕“對不起﹐請大家等我一下。”說完轉身進入後場﹐向阿忠使了個眼色﹐於是阿忠跟了進去。

過了三分鐘﹐佳芸重新站上舞臺唱起歌﹐但樣子卻有些扭捏﹑怪怪的﹐不像平時的她。

阿忠卻走向黑衣客﹐輕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但黑衣客完全沒有半點反應。

聖耀心中無名火起﹐走過去拉住阿忠到一旁﹐問道﹕“佳芸要你傳話給那個客人嗎﹖”

阿忠驕傲地點點頭﹐說﹕“對啊﹖很勁爆喔﹗”

聖耀很不是滋味﹐問﹕“說什麼啊﹖”

阿忠笑嘻嘻地說﹕“佳芸跟那個很酷的怪客人說﹐她很喜歡他﹐要是他也喜歡佳芸的話﹐就把咖啡淋在自己的頭上。”

聖耀失笑道﹕“那怎麼可能﹖”

阿忠也說道﹕“我也這麼想。”

只見佳芸臉紅紅地看著黑衣客﹐輕聲唱著歌兒﹐聲音卻越來越細。

黑衣客臉色蒼白﹐面無表情。

佳芸的眼睛濕濕的﹐羞得快要掉下眼淚。

黑衣客的嘴角微揚﹐聖耀的眼睛瞪大。黑衣客從來沒有任何表情啊﹗

黑衣客拿起喝到一半的咖啡﹐舉在頭上﹐輕輕倒下。

他的頭發冒著熱氣﹐深褐色的咖啡濕了滿臉。

聖耀看呆了。

佳芸也看呆了。

黑衣客低著頭﹐將咖啡杯放在桌上﹐好像從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

佳芸放下麥克風﹐深深吸了一口氣。

“各位觀眾﹗今晚本姑娘開心﹗咱們來點不一樣的吧﹗”佳芸熱情奔放地大叫﹕“讓我們把心跳加快﹗大家把腳用力踩下去﹗”

老板在櫃臺後大吃一驚﹐趕緊撕下衛生紙揉成兩團﹐塞在耳朵裏。

“不會吧﹗”阿忠趕緊衝到廁所裏。

“Let's Rock﹗”佳芸大吼。

而聖耀失魂落魄地呆站著﹐看著佳芸核子彈的歌聲再度引爆﹐全場滿桌碗盤在瞬間跌在地上﹐客人或哀嚎﹑或縱聲大笑﹑或大呼恐怖﹐一陣驚人的混亂。

但佳芸的眼睛盯著黑衣客。

黑衣客的眼睛也穿過雜亂的瀏海﹐盯著佳芸。

“喔。”聖耀勉強笑了。

這次﹐凶命再凶也沒用。

佳芸已經有愛情護體了。

佳芸一定是喜歡裝酷﹑裝屌﹑裝神秘那型的男人﹐聖耀這麼想。

因為黑衣客就是這一型的傢伙。

“該遺憾嗎﹖還是該慶幸﹖”聖耀難免會這麼想。他明白﹐他的人生不是一部愛情小說﹐這個世界並不是繞著他轉﹐他並不是任何人生命中的要角﹐除了媽媽與麥克。

聖耀也明白﹐在他生命中登場的女孩﹐縱使是愛情故事裏的女主角﹐他也不過是小配角﹑甚至是布景而已。

所以他只是端著盤子﹐看著黑衣客跟佳芸談戀愛。

一個活潑的女孩﹐與一個沉默寡言的成熟男人談的戀愛﹐的確跟不切實際的愛情小說描述的很像。

在平常時﹐黑衣客並不出現在臺下聽歌﹐也不會在佳芸下班後一起吃宵夜﹑送她回家﹐黑衣客就跟往常一樣﹐只在星期二晚上出現﹐穿著黑色皮大衣﹐將自己的臉埋在瀏海裏﹐靜靜地坐在臺下看著佳芸。

不過﹐黑衣客坐在光影美人裏的時間﹐已從一杯黑咖啡的短暫﹐延長到八杯黑咖啡的柔情等待﹔佳芸下班後﹐聖耀總是目送他倆手牽著手﹐隱沒在都市午夜的霓虹燈火。

“真羨慕擁有愛情的人。”聖耀拿起煙抽了一口﹐他本來是不抽煙的。

聖耀站在地下道裏﹐地下道依舊貼滿了尋人啟事﹐新的蓋過舊的﹑一張遮過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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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無筵>之章

這幾年人間蒸發的臉孔越來越多。

斷了一隻手的乞丐跪在地上﹐隨意丟耍蘋果的半吊子小丑﹐拉著二胡的流浪樂師。

還有一個年老的算命仙﹐他的小攤子前﹐坐了一個淚流滿面的中年男子﹐要求老算命仙指引他找到失蹤多月的發妻。

但老算命仙無法專注在尋人卜卦上﹐因為一個凶氣燄盛的男孩﹐站在小攤子前七尺處已經很久了。

“唉。”老算命仙嘆了口氣﹐打發中年男子到隔壁攤子問卦﹐打開老舊的收音機聽著。

聖耀將一個紙團輕輕放在地上﹐踢了過去。

老算命仙拿起腳下垃圾桶便當裏的衛生筷﹐將紙團夾了起來﹐打開。

“你瞧瞧我﹐凶命會不會走了﹖”紙上寫著。

老算命仙替聖耀難過﹐因為這一次﹐聖耀還沒打開雙手﹐凶氣就直接從他的全身毛孔中流竄出來﹐這可是極凶前兆啊﹗這些年來﹐這孩子倒底是怎麼過日子的﹖﹗

老算命仙將紙條丟進紙錢簍燒掉﹐拿起毛筆﹐在另一張紙上寫著﹕“三日之內﹐禍星臨門﹐命或將盡﹐或將機轉。”將紙團隨意摔向牆壁。

聖耀撿起紙團﹐雖不怕自己命盡之時已到﹐卻疑惑著何謂機轉﹖

難道是時來運轉﹖

聖耀用原子筆寫下﹕“何謂機轉﹖”將紙團輕丟到老算命仙腳下。

老算命仙看了紙團﹐一點火燒了﹐低頭指了指攤子上的招牌字語﹐默不作聲了。

“天命不可違﹐凶命不可測﹐但存一善。”招牌字語寫著。

聖耀點點頭。“但存一善”這種要求﹐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他知道自己善良。

於是聖耀轉身就走﹐走出蕭瑟的地下道。

他沒意識到﹐等他再次站在老算命仙面前時﹐凶命已引領他走向全然無法想像的恐怖境地。

今夜﹐老算命仙預言禍星臨頭的第三夜﹐聖耀像往常一樣﹐穿上筆挺的制服﹐端著餐巾碗盤﹐穿梭在二十多個客人之間。

今天是星期二﹐老板兒子的四人吻別樂團﹐先來上一首鍛煉再三卻無法進步的吻別後﹐大頭龍再來段沈悶的陰鬱低吼﹐接著﹐熱力四射的佳芸終於在大家的掌聲中登場。一切都照著多月來的節奏進行。

黑衣客﹐也如同往常般﹐點了一杯黑咖啡﹐一杯又一杯﹐在角落的角落裏﹐看著他可愛的情人表演。

但﹐今晚有兩個慕名而來的新客人。

“聽說這裏的主唱很漂亮﹐歌聲也是一流﹗”一個新客人走下樓梯﹐男的﹐他穿著藍色襯衫﹐搭著土黃色的卡其外套。

“是嗎﹖不漂亮我可是立刻走人。”另一個新客人也是男的﹐穿著高領羊毛衣﹐披著米色大衣﹐兩人走到位於地下室的光影美人裏﹐東張西望。

“等會三星跟通臂也會來﹐再晚還有小李他們﹐希望他們找得到這個──”穿著外套的男人突然不說話了。

聖耀迎了上去﹐問道﹕“先生﹐請問兩個人嗎﹖”

那兩個男人卻不理會聖耀﹐只是盯著黑衣客的背影。

黑衣客彷彿擁有敏銳的動物直覺﹐他原本駝著的背脊突然挺直﹐極為緩慢地搖搖頭。

“先生﹐請問兩個人嗎﹖”聖耀再次問道﹐他發現兩個男人的眼神很複雜﹐眼睛從未離開黑衣客。

“怎辦﹖”穿著外套的男人的眼神這樣詢問著夥伴。

“他只有一個人。”穿著大衣的男人說著無聲的脣語。

“可他的警告﹖”穿著外套的男人有些不安﹐也是說著脣語。

穿著外套的男人很少猶豫﹐但今晚的人太多了﹐而且對方的反應也很奇特。

聖耀目瞪口呆地看著兩個不斷用脣語溝通的男人﹐心想﹕慘了﹐這兩個男人一定是黑道﹐他們是來向黑衣客尋仇的﹗

“虛張聲勢。”穿著大衣的男人冷笑﹐脣語道﹕“一百萬啊。”

於是﹐兩個男人微微點頭﹐默契地走向黑衣客﹐以一種互相搭配的節奏。

臺上的美人察覺到臺下氣氛的微妙變化﹐歌聲急促了起來。

“乾﹗要報警嗎﹖”聖耀心中喃喃自語﹐看著在櫃臺後的老板。

老板也發覺了情況不對﹐卻想要觀察一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幾個坐在黑衣客附近的客人看到兩個凶神惡煞般的男子走了過來﹐趕緊換了桌子坐﹐等著看好戲。

兩個男人各自走向黑衣客的左邊跟右邊﹐站著。

黑衣客恍若無事﹐拿起黑咖啡﹐把最後一口喝完。兩個看似尋仇的男人就站在兩旁﹐漠然地看著黑衣客的從容舉動。

黑衣客舉起右手食指﹐遙遙向聖耀比了一個“一”﹐那是他還要一杯熱咖啡的老信號。

聖耀覺得自己好像比黑衣客還要緊張﹐他一邊把咖啡豆磨碎﹐一邊流著汗。

“你很悠閑。”穿著大衣的男人開口。

黑衣客沒有回答﹐但聖耀好像看見他的眉頭緊緊鎖著起來。

“要不要做個交易﹖放你一馬﹐大家都好辦。”穿著外套的男人比較小心﹐不知為什麼﹐他老覺得不對勁。

“好。”黑衣客說話了﹐聖耀沒想到一向酷酷的黑衣客﹐向人低頭居然如此快速。

“上官平常都在哪裏﹖飯館在哪裏﹖”穿著外套的男人問﹐左手插在口袋裏﹐好像緊握著什麼武器。

“上官都在飯館裏﹐飯館在新興路22巷。”黑衣客爽快地說完。

聖耀盅著黑咖啡﹐看見臺上的佳芸臉色非常擔心﹐他心想﹕反正這幾天我就會死了﹐不如把命送在這裏。下定決心﹐聖耀要救黑衣客脫身﹗能幫他擋幾顆子彈就幾顆吧﹗

聖耀看了老板一眼﹐老板已經蹲在櫃臺後﹐偷偷撥著警察局的電話。

“放走了你﹐飯館還會在新興路22巷嗎﹖你未免太天真。”穿著大衣的男人冷笑道﹕“何況﹐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穿著大衣的男人非常自信﹐他的雙手都露在大衣外面。

他可是中部第一快手。

“到外面吧﹖”黑衣客說﹐他的目光突然尖銳起來。

“當我白癡﹖”穿著大衣的男人冷笑﹐對黑衣客的要求予以否決。

“到外面吧﹖”黑衣客重複說道。

“要我饒你﹐可以﹐留下一雙手﹐跟我到警局。”穿著大衣的男子說﹐他的右手撥弄著黏滿膠水的頭發﹐這個舉動顯示他極為自負。

到警局﹖難道這兩個人不是黑道﹐而是警察﹖這麼說﹐黑衣客真的是通緝犯﹖聖耀想著。

左手在口袋裏抓著不明武器的男子﹐心中反而一直犯疙瘩﹐他真希望他的夥伴可以謹慎點。

“不如我饒你。”黑衣客的語氣平緩﹐慢慢撥開長及人中的瀏海﹐露出額上的青色長疤。

氣氛驟然改變。

原本自負傲慢的大衣男子胸口劇烈起伏﹐他的手停在頭髮上﹐僵硬地掛著﹔偷握武器的外套男子更是面如死灰﹐雙腳發抖﹐褲子慢慢濕了。

“把東西放桌上﹐走﹐會活著。”黑衣客平靜地說﹐但聽在兩尋舋男子的耳中﹐竟變成令人窒息的威脅。

“聽說──聽說你──你說話算話﹖”外套男子咬牙。

“我是。”黑衣客說﹐放下瀏海。但他的眼神已經銳利地刺進兩人的胸口。

“把東西放桌上﹐我們還有命走嗎﹖”大衣男子強笑道﹐但語氣已經很微弱。

他的手不安分地靜止。

黑衣客嘆口氣﹕“隨便你﹐走就是了。”

這已是黑衣客從未有過的慈悲。

因為這裏﹐站在臺上的是他的愛人﹐坐在臺下的﹐是他的朋友。

“對不起。”外套男子緊張地說﹐拉著大衣男子﹐慢慢地﹑慢慢地倒著走﹐慢慢靠近光影美人通往樓上的樓梯﹐他們絲毫不敢鬆懈地看著黑衣客。

“籲﹐好險。”聖耀松了一口氣﹐雖然他根本不知道情勢是怎麼逆轉的。也許黑衣客的疤痕說明了他的靠山很大條吧﹖

但﹐就在危機解除的關鍵時刻﹐兩個男人大刺刺地走下樓梯﹐一個人高馬大﹐脖子上刺著三個綠星星﹐留著一把大鬍子﹐樣貌凶狠﹐另一個矮小精悍﹐臉上的浮字紋代表他的經驗老道。

“喂﹖這是乾嘛﹖”大鬍子粗聲笑道﹐他看見兩個夥伴倒著走路很是怪異。

“小心。”矮老頭說﹐機警地摸著長衣袖中的雙刀。他看見黑衣客。

約好一起聽歌吃飯的夥伴﹐在這個關鍵時刻趕來﹐穿著大衣的傲慢男子立刻恢復該死的態度﹐喜道﹕“來得正好﹗上官你死定了﹗”

一高一矮的兩人聽到“上官”兩字﹐臉色大變﹐立刻躲在柱子後﹐大鬍子從腳上拿出掛著的短槍﹐矮老頭則掏出閃閃發亮的雙刀。

“不要﹐他說過不會動手的﹐只要我們走。”穿著外套的男子緊張地說﹐他完全不戀戰。

“嘿嘿﹐我們有四個人﹗上官能有多厲害﹖”大鬍子笑道﹐他的血液沸騰了。

“是啊﹐上官的頭值上一億﹗”大衣男子﹐中部第一快手﹐得意地摸著腰上的雙槍。

外套男子看著矮老頭子﹐矮老頭子是他一向敬重的前輩。他希望前輩拒絕對戰。

“這樣的距離﹐可以。”矮老頭子慢慢說道﹐手中的雙刃露出噬血的晶芒﹐外套男子無奈﹐只得拿出口袋裏的短手槍。

佳芸的心臟簡直快炸開了﹐她停下走調的歌聲﹐站在臺上發抖。

所有的客人一動也不敢動﹐大頭龍暗暗祈禱警察快點趕到﹐老板則慶幸自己早就躲在櫃子下﹐十分安全。

聖耀從咖啡臺的角度看著黑衣客﹐黑衣客一動也不動﹐好像四個拿著傢伙前來尋舋的男人全都是死人。

不。

聖耀發覺黑衣客的眼神充滿了不安。

“我跟你們回警局吧。”

黑衣客突然說道﹐其他客人都鬆了一口氣﹐四個尋舋男子大感意外。

“不行﹗”佳芸突然說﹐拿著麥克風。

這一句“不行”﹐又讓現場的氣氛驟降道冰點。

大衣男子盯著佳芸﹐問﹕“你跟上官一夥的﹖”

佳芸不理會傲慢的大衣男子﹐只是看著黑衣客﹐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黑衣客微笑。

聖耀的心怦怦怦怦地跳著﹐佳芸這個笑容的意思是──“Let's Rock﹗”佳芸突然尖聲歌唱﹐令人抓狂的噪音在臺上引爆﹐釋放出排山倒海的不良能量﹗

這一尖叫奪敵之先﹐縱然是老手中的老手﹐在噪音核子彈的奇襲下﹐四個男子霎那間居然恍神了﹐這絕對是要命的間隙﹗

“咚。”

聖耀無法相信﹐在一眨眼的瞬間﹐大衣男子的額頭上插了一柄餐刀﹐中部第一快手慢慢倒下﹐他居然在飛刀與槍的優勢決鬥中輸了﹐輸了自己的腦袋。

槍火猛然飛射﹐但全撲了空﹐他們沒想到傳說是真的﹗

黑衣客的身法比起他射出去的餐刀要快﹗

矮老頭子撟捷的身手並非浪得虛名﹐第一時間看見黑衣客衝近﹐雙手立刻銀刃飛舞──在空中飛舞﹗

矮老頭子錯愕地看著自己最自豪的雙手釘在天花板上﹐然後﹐聽著身旁共夥二十年的大鬍子“三星王”發出慘叫﹐跪倒在地。

三星王的臉被黑衣客從中削去﹐只剩下血肉模糊的肉面﹐痛苦地在地上打滾﹔矮老頭子想解除三星王的痛苦﹐卻無奈自己的手已經被斬離。

外套男子躺在地上﹐後悔著沒有相信自己的直覺。他早知道會出事的﹐自從出道以來﹐他的直覺救過他不少次﹐但﹐這次──他開始想些別的事情﹐例如今天報紙的頭條﹑股市的漲跌﹑哪個明星又戀愛了──以及﹐小女兒下個星期就周歲了。

他必須這麼想﹐因為他要忘記身上的痛楚。

黑衣客衝向四人組的時候﹐一邊跑﹑一邊刮起路經餐桌的餐刀﹐除了快手額上的那把﹐其餘六把都猛插在自己的胸上。

黑衣客沒有欣賞對手慘敗的興緻﹐轉過身來﹐竟看見佳芸驚魂未定地坐在聖耀的身邊﹐佳芸驚惶說﹕“快叫救護車﹗”

聖耀倒在血泊中﹐虛弱地半閉眼睛。

此刻﹐所有的客人全都嚇呆了﹐老板跟大頭龍等人也害怕地發抖﹐黑衣客對這些人的反應再熟悉不過﹐嘆道﹕“對不起﹐我不會再出現了﹐走吧。”

所有人像接到特赦令般﹐發軟的雙腳頓時勇氣百倍﹐爭先恐後地奪門而逃﹐黑衣客則趕緊走到聖耀與佳芸身旁。

“我已經打電話叫救護車了﹗”老板戰戰兢兢地站在黑衣客身後﹐拿著電話。

大頭龍跟阿忠也沒逃走﹐他們關切地看著臉色蒼白的聖耀。

黑衣客知道﹐這是人類的溫情﹐可以超越恐懼的感情。

“剛剛他們開槍的時候﹐聖耀突然擋在我前面﹐他──”佳芸哭著﹐握緊聖耀的手﹐她看見聖耀的心口不斷湧出濃稠的血液﹐又急又內疚。

“怎辦﹖喂﹗撐著點﹐救護車馬上來了﹗”大頭龍蹲在一旁﹐鼓勵著聖耀﹐但他心裏知道﹐聖耀離死神的召喚只剩幾分鐘時間。

此時﹐警車的汽笛聲嗡嗡趕到﹐但卻沒有衝進地下室﹐想必是聽到衝出的客人驚慌的恐怖說詞。

“救救他﹗”佳芸哭著﹐眼淚不斷滴在聖耀的胸口。

聖耀卻感到一陣喜慰﹐他知道﹐解脫的時刻終於來臨﹐老算命仙真是鐵口直斷。

終於﹐可以擺脫莫名其妙的悲哀命運。

他彷彿看見媽媽溫暖的手正在撫慰著他﹔到了天堂﹐他可以開心地告訴媽媽﹐他這輩子活著的目的﹐說不定﹐說不定就是為了這一刻﹐解救自己喜歡的女孩。

“我總算還有些用處。”聖耀滿足地閉上眼睛。

再見了﹐孤獨的世界。

再見了。

再見了﹖

“我沒有把握。”黑衣客躊躇地看著聖耀的心口。

佳芸沒有說話﹐只是一直掉淚。

“小子﹐不知道這對你公不公平。”黑衣客嘆口氣﹐露出尖銳的犬齒﹐咬上聖耀的脖子﹐吸吮著逐漸失去活力的生命精華。

老板呆呆地站在一旁﹐大頭龍嚇得一動也不動﹐阿忠開始懷疑留下來是不是明智的選擇。

只有佳芸﹐沒有恐懼﹐沒有疑惑﹐好像早就知道黑衣客的真實身分似的。

樓上的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騷動﹐警察隨時都會蜂擁下來的樣子。

黑衣客不停地吸吮著聖耀的鮮血﹐就像著魔似的﹐佳芸害怕地拉開黑衣客﹐忙問﹕“怎麼了﹐聖耀有沒有救﹖”

黑衣客一臉的迷惘﹐說道﹕“不知道。”

突然﹐黑衣客的眉頭緊皺﹐站了起來﹐雙拳咯咯作響﹐說﹕“不對﹐樓上來了好幾個獵人﹐我沒辦法帶這小子走。”

佳芸哭道﹕“那怎辦﹖”

黑衣客冷靜道﹕“如果他不被發現﹐我會找到他的。如果他被警察抓走了﹐我也會救他出來。我保證。”

說完﹐黑衣客快速收集了幾把餐刀﹐抓在手上﹐說﹕“老板﹐真對不起。”

老板傻傻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該說什麼。今晚是他畢生難忘的血腥夜。

“芸﹐老地方。”黑衣客說﹐全身散發出一股驚人的氣燄。

黑衣客大吼一聲﹐吼聲連綿不止﹐激烈震動空氣﹐老板等人耳朵刺痛得要命﹐這吼聲使得樓上的氣氛更加緊張了﹐打算立刻衝進光影美人來上一陣亂槍﹐因為黑衣客發出的吼聲是用來呼喚同伴的﹗務必在黑衣客同伴來到前結果他﹗

但﹐黑衣客開始他的心理戰。

瞬間﹐樓上的警方﹑獵人看見四個獵人的身體被一一拋出﹐沒有臉孔的三星王﹐斷了雙臂的通臂佬﹐眉心上晃著柄刀子的中部第一快手﹐被當成活靶的陳東﹐個個觸目驚心。

警方跟獵人遲疑了﹐他們手中的槍砲突然變成不被信任的玩具。

畢竟﹐被拋出來的四個獵人﹐都是頂尖的行家﹐全是號稱中部獵人十煞的成員﹗

深深黑黑的地下室走道﹐傳來低沉又有磁性的聲音﹕“我是上官。”

有些搞不清狀況的警察一愣﹐但獵人馬上暗罵﹕“操你娘的﹗這麼倒楣﹗”

這個名字﹐足足拖延了警方與獵人半分鐘之久。

“怎辦﹖”鼻子上有條長疤的獵人終於問道。

“這麼多獵人﹐一起把他給轟了吧﹗”西裝筆挺的獵人說道﹐這次碰巧趕來赴約的獵人﹐不算倒在地上的﹐共有十一個大傢伙。這可是極怕人的陣仗﹗

突然﹐一輛黑色轎車衝向布好陣勢的獵人群﹐獵人機警地往旁跳開﹐對著黑轎車與轎車下來上一陣掃射﹗黑轎車的A迸裂﹐車板被擊穿﹐車底下也是子彈飛梭﹐車裏面或躲在車下的人一定死得不能再死﹗

但獵人很快便發現他們被誤導了。

車子裏面﹑下面﹐都沒有人。

不過﹐光影美人的出口處﹐倒了兩名大量出血的刑警。

“乾﹗被跑了﹗”一名獵人罵道﹐摸著自己的脖子﹔幸好“上官”逃脫前沒隨興摘下自己的腦袋。

警察們衝進光影美人﹐抬著重傷的聖耀奔出﹐送上醫護車﹐而獵人們審視四名太過自負的獵殺專家﹐發覺只有通臂佬還活著。

“給我一槍吧﹐老傢伙沒了雙手﹐不如死了。”通臂佬嘴脣發白﹐他失血過多。

“得了吧﹐老大﹐是該享清福的時候了。”一個獵人安慰道﹐將通臂送上救護車。

夜色﹐暗巷﹐迷惘的鬼魅。

“這孩子的血液有種魔力﹐讓我越吸越著迷﹐竟無法罷手──”

黑衣客急步潛行﹐不斷想著剛剛吸血的奇異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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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 01:34:17 |只看該作者

<感染>之章

“他被感染了嗎﹖”

“好像是的﹐他的心跳越來越微弱﹐血壓也越來越低﹐但逐漸穩定下來。”

“出血的情況﹖”

“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但是非常緩慢啊﹗”

“真是奇跡。”

“是嗎﹖”

朧朧間﹐聖耀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奇怪﹖我的身體好沉重──卻仍然有知覺﹐甚至還感覺到指尖上的觸覺。

指尖告訴聖耀﹐他正躺在結實的床上﹐卻沒有力氣動彈。

我應該已經死了啊﹖子彈明明打在我的心口──我甚至還可以感覺到﹐那顆子彈還停留在我的心臟裏──聖耀感到迷惘﹐他猜想自己身體的反應﹐只是傳說中的回光返照。

但﹐他聽見血液裏泊泊的回音﹐聽見孱弱的呼吸聲﹐聽見一股慾望。

好渴。

聖耀感到一股難以掩飾的饑渴﹐他渴望喝點什麼──至少喝點什麼後再死。

“覺得想喝點東西﹖”一個聲音在問他。

聖耀試著睜開眼睛﹐看見身旁圍了一群穿著綠色手術衣的人。

這些是醫生吧﹖真可惜﹐不是迎接我的天使。

“渴嗎﹖”一個醫生繼續問道。

聖耀點點頭﹐手術臺的強光刺得他眼睛很不舒服。

“是喉嚨的渴﹖還是心裏的渴﹖”醫生問道﹐拿著筆記本。

“都渴。”聖耀說﹐他發現自己還能說話。

醫生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醫生終於開口﹕“看來我們抓到一頭吸血鬼了。”

吸血鬼﹖聖耀迷惘閉上眼睛﹐他實在很渴。就算是血﹐他現在也會把它吞下去。

“小鬼﹐把嘴巴打開。”一個醫生說﹐拿著一根吸管放在聖耀的嘴上﹐吸管連著血漿袋。那是從最新鮮的血庫調出來的。

聖耀滿足地吸著血漿﹐無視醫生們的議論紛紛。

吸吮著血漿﹐聖耀發覺自己的精神變好了﹐心口的痛楚也減輕了不少﹐醫生忙審視他的傷口﹐記錄傷口恢復的速度。

“還有嗎﹖”聖耀發現血漿袋已經乾癟了﹐他卻還沒喝夠。

“喝吧。”一個醫生戰戰兢兢拿著另一包新血漿﹐令聖耀含住吸管。

聖耀繼續喝著﹐這一包比起第一包要好喝多了。但他卻沒意識到﹐醫生為什麼會拿血漿給重傷的病人喝。

就這樣﹐聖耀一連喝了十包血漿﹐他不但沒發覺自己的行為怪異﹐還詫異血液為何如此甜美爽口﹖為何飲料公司沒出品血液飲料﹖穩賺的啊﹗

“審視傷口。”一個年邁醫生說。

“傷口甲已經結痂﹐傷口乙表面恢復的很迅速﹐但心臟的傷口卻依舊緩慢。”一個醫生說。

“哇﹗”聖耀這才低頭﹐看見自己的胸口破了個小洞﹐醫生竟如此不人道地觀察他心臟的彈孔﹗

“剛剛你喝的血漿﹐哪幾包你覺得特別好喝﹖”一個醫生問﹐等待記錄。

聖耀不加思索答道﹕“第二﹑第三﹑第七包。”

醫生點點頭﹐在血型關連一欄中填上﹕“印證O型吸血鬼嗜飲O型血液。關連成立。”

聖耀的精神不錯﹐正奇怪自己的大難不死﹐想要起身伸展一下﹐卻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鋼鏈綁住。

“為什麼綁住我﹖”聖耀疑道﹐這真是太誇張了。

“對不起﹐請你再休息一下。”醫生微笑﹐似乎沒有敵意。

“算了。”聖耀躺在床上﹐百般聊賴地看著胸口上的小洞﹐那顆擊入的子彈居然躺在一堆複雜的血管裏﹐並沒有被手術取出。

聖耀正想開口質問時﹐醫生卻魚貫走出“病房”﹐一個也不留﹐這時聖耀才注意到“病房”的玻璃外面﹐站了一群荷槍實彈的武警﹐還有七﹑八個穿著便服的凶神惡煞。

閒著沒事﹐聖耀只好觀看自己胸口中的子彈。

聖耀發現子彈旁的複雜血管好像有生命一樣﹐以肉眼極難觀察到的速度生長﹐慢慢纏繞銀亮的子彈﹐好像想將它包覆在裏面﹐但子彈卻彷彿有種怪異的力量﹐將細微的血管推開﹐不讓他們將其纏繞。

聖耀這時驚覺﹐他的視覺好像變得很不一樣﹐變得細致多了﹐連這麼微小的變化都可以感受。

“凶命﹐你到底把我變成什麼怪樣子﹖”聖耀無奈。

就這樣過了三天﹐那些醫生偶而會進來觀察他的傷口愈合情形﹐東抄西寫﹐或是給他一兩包血漿喝﹐直到聖耀表達自己很想吃便當的意思後﹐他的食物才出現排骨便當這種正常的東西。

三天了﹐聖耀開始感到不安﹐因為他逐漸想起來﹕喝血好像是不正常的﹗

“我究竟發生什麼事﹖為什麼老給我血喝﹖”

“喂﹗你們什麼時候要把子彈拿出來﹖”

“我是囚犯嗎﹖挨子彈犯了什麼罪﹖要被五花大綁﹖”

“讓我照個鏡子好不好﹖”

“乾﹗你們都是死人是不是﹗”

聖耀一天到晚都在詢問﹐但醫生總是不正面回答﹐他們在不斷抽血﹑量血壓﹑計算脈搏之餘﹐只是拋下“過些時候會有人向你說明”這句話。聖耀厭倦這樣的回答﹐乾躺在床上實在非常無趣﹗

第四天﹐聖耀胸口上的小洞早已完全癒合﹐看不見裏面的子彈了﹐但聖耀清楚知道﹕那顆該死的子彈﹐已經被藤蔓般的小血管綿密地包在裏頭﹗而那些見鬼的醫生還真的不肯把子彈取出來﹗

第五天﹐三個看似大人物的傢伙進了聖耀的“病房”兼“牢房”。

“你們就是那些‘過些時候會有人向你說明’的那些人﹖”聖耀沒好氣答道。

為首的﹐是一個面色紅潤﹑穿著高階警官服裝﹑頭發花白的老人。

老人慈祥地笑著。

站在老人左手邊﹐是一個穿著黑色西裝﹐頭發微禿的中年男子﹐他的眼神似乎擁有無窮爆發力。

站在老人右手邊彎腰駝背的﹐是個留著山羊鬍鬚的猥瑣男子﹐年紀不大﹐莫約三十出頭左右。

“沒錯。”為首的老人精神奕奕說道。

“你好﹐我是臺灣區獵人協會會長﹐馬龍。”穿著黑西裝的精悍男子說道。

“獵人﹖”聖耀微覺好笑。

“吸血鬼獵人。”馬龍簡潔說道。

多日來的不安與疑惑﹐頓時湧上聖耀的心頭。

這幾天以來﹐聖耀不是沒聯想過這可笑的關連﹐但﹐這怎麼可能呢﹖

吸血鬼﹖那種東西的生態環境應該是幾觔見方的屏幕裏﹐或是乖乖躺在一成不變的老套書堆中啊﹗

但自己心臟中槍未死﹐五官變得極為敏銳﹐知曉身體內的變化﹐最恐怖的莫過於﹐自己甚至還愛上喝血﹗

“不要告訴我﹐我變成一頭吸血鬼了。”聖耀緊張地說。

“喔﹖”馬龍﹐號稱吸血鬼獵人會長的傢伙﹐好奇地打量著聖耀。

“你認識上官﹖”一直沒說話的山羊鬍子突然問。

“誰﹖那個黑衣客嗎﹖”聖耀問。

“對。”山羊鬍子摸著鬍鬚說。

“不算認識。”聖耀淡淡說道。

“那他為什麼要救你﹖不﹐我是說﹐為什麼他會把你咬成吸血鬼﹖”山羊鬍子問﹐他的表情很認真。

“我的媽呀﹖我怎麼知道﹖等等﹐你說我真的變成吸血鬼了﹖”

聖耀急問。

“可以這麼說。”山羊鬍子聳聳肩﹕“你不接受也沒辦法。”

聖耀瞪大雙眼﹐心想﹕乾﹐當真是禍星臨頭﹗比死還慘﹗想死也死不了了現在﹗

“那你們是來乾嘛的﹖啊我知道了﹗我在電影裏面看過吸血鬼獵人﹐專門殺吸血鬼的吧﹗”聖耀開始自暴自棄﹐胡言亂語﹕“那好啊﹗看是要我喝聖水﹑還是要在我的奶頭上釘木樁﹖還是要抓我去作日光浴﹖﹗”

山羊鬍子認真道﹕“如果你的選擇是這樣﹐我們也只好照你的意思做。”

老警官連忙說道﹕“不必如此喪氣﹐我們需要你的大力協助﹗”

“協助﹖我﹖一頭他媽的吸血鬼﹖”聖耀抓狂大喊﹕“乾你媽的快把我給殺了﹗免得我到處吸人血﹗”

山羊鬍子向馬龍使了個眼色﹐馬龍的衣袖中突然彈出一柄銀光霍霍的尖刺﹗

“你真是這麼想﹖”馬龍面無表情地看著聖耀﹐銀刺距離聖耀的眼珠只有兩公分﹐聖耀頓時像瀉了氣的皮球﹐不敢多話。

老警官咳了咳﹐慢聲說道﹕“我們先說明自己的身分。除了馬龍﹐我是秘警署署長﹐秘警署權限凌駕一般警察機構﹐核准使用國防部的所有武器。我們專門負責各種魔物的案件﹐消滅吸血鬼是秘密警察總署的大宗業務﹐最近這幾年秘警署的預算不斷追加﹐卻無法有效阻撓吸血鬼族類的橫行﹐你的適時出現﹐正好可以帶來一些轉機。”

山羊鬍子簡單說道﹕“刑警﹐大家都叫我山羊﹐上官的案子都是我管的。”

老署長補充道﹕“山羊是秘警署的重案組組長﹐他追蹤上官的案子已經有八年的時間了﹐是個非常能乾的探員﹐希望你以後能跟他合作﹐緝拿上官。”

“合作﹖我是個該死的吸血鬼﹗”聖耀看著馬龍的銀刺縮回﹐不禁又大叫。

“就因為你是個吸血鬼﹐半個吸血鬼﹐所以我們才需要你。”山羊說道﹐他的眉宇之間透露些許無奈﹐彷彿並不贊同這個瘋狂的計畫。

聖耀大聲問道﹕“半個吸血鬼是什麼意思﹗﹖”

山羊大方在身旁的小沙發坐下﹐老署長跟馬龍也跟著坐下。

山羊縮著身子﹐說﹕“不管出自什麼原因﹐你被上官咬到是事實﹐很明顯﹐他是為了救你才這麼做的﹐因為你被吸血鬼獵人的子彈擊中﹐命在旦夕。”

聖耀聽得很火﹐因為黑衣客﹐所謂的上官﹐所謂的吸血鬼﹐怎麼咬上他的﹐他全然沒有印象。

山羊不理會聖耀眼中的怒火﹐繼續說道﹕“照理說﹐你是死定了﹐因為獵人用的子彈材質﹐都是純銀或鍍銀﹐就算上官把你咬成長命百歲的吸血混帳﹐你也會因為血液中含有銀的成份而死﹐以吸血鬼的身分死去。”

“不過你很幸運﹐子彈擊破了你的左心室後﹐便莫名其妙停在裏面﹐最重要的是﹐上官及時咬死你。”山羊鬍子說道﹕“吸血鬼的感染這種事﹐原本就很奇妙﹐我們也正在研究﹐乾﹐做不完的研究。”

聖耀聽得一愣一愣。

馬龍隨即補充﹕“該說你的運勢很強吧﹖你的身體發生奇怪的變化﹐你不僅接受了吸血鬼的傳統體質﹐更重要的是﹐你的身體拒絕銀子彈被手術摘出﹐甚至容納它的存在﹐這在吸血鬼的身上是絕無可能發生的怪事。”

運勢很強﹖這還是聖耀第一次聽說﹗

但聖耀無法問話﹐他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山羊看穿了聖耀的迷惑﹐說﹕“你的身體接納了銀﹐也因此降低了吸血鬼的感染效力﹐勉強保有半個人類的身分。醫生實驗過你的血液﹐你並不會特別畏懼陽光﹑也不會被銀殺死﹐對於血液的渴望只有吸血混帳的三分之一不到。”

聖耀茫然﹕“這代表了什麼﹖”

馬龍凝神看著聖耀的雙眼﹐說﹕“這就要看你自己了。當個在陽光底下來去自如的妖怪﹖還是在黑暗與魔鬼共舞的人類﹖”

在陽光底下來去自如的妖怪﹖

還是﹐在黑暗中與魔鬼共舞的人類﹖

“我好像在電影裏看過──叫刀鋒戰士的是不是﹖”聖耀突然這樣問。

馬龍愣了一下﹐說﹕“沒錯。日行者刀鋒﹐在陽光下不減威力的吸血鬼獵人﹐但那只存在於電影裏﹐而你﹐才是誤打誤撞擁有兩種身分的東西。”

聖耀嘆了一口氣﹐說﹕“我很倒楣我知道﹐但沒想到是這麼倒楣。”

老署長看了山羊一眼﹐山羊於是開口﹕“在這幾天內﹐我們調查過你的身家背景跟成長歷程﹐發現你的親人大多都過世了﹐除了幾個工作場所的同事﹐你現在是孤家寡人一個﹐成長的歷程單純﹐非常符合我們的要求。”

聖耀盯著山羊﹐微怒說﹕“我還有一條老狗﹐叫麥克。這幾天我都躺在這裏﹐不知道他餓死了沒。”

山羊淡淡地說﹕“麥克現在被我們警署的同事暫時養著﹐你可以放心。”

聖耀嚇了一跳﹐這些秘密警察的動作真快。

“你們剛剛就一直提到要我幫你們﹐那是什麼意思﹖”聖耀問﹐此時他的態度已經和緩多了。

“幫我們混進吸血鬼幫派﹐提供我們大大小小的情報。”山羊十指交叉成拳﹐放在下巴﹐說道﹕“當我們警方的臥底。”

聖耀受到極大的驚嚇﹐說道﹕“哇﹗幫我養幾天狗﹐就要我混進吸血鬼裏面當臥底﹗”

山羊沒有說話﹐觀察著聖耀。

馬龍誠摯地說﹕“小朋友﹐這個任務從來沒有人成功過﹐你可能是第一個﹗”

聖耀聽到這句話﹐心中更加抗拒﹐說道﹕“我就是不想混黑道﹐所以才跑去當服務生的﹐你現在不只要我混黑道﹐還要我去混吸血鬼黑道﹐你不覺得很扯很扯嗎﹗我看還是把麥克還給我﹐我自己養吧﹗”

山羊默然看著聖耀﹐老署長依舊溫和地微笑。

馬龍鼓吹道﹕“我們不是要你混吸血鬼幫派﹐而是假裝打入他們﹐你是警方的人﹐是正義的一方。”

聖耀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正義的一方﹐他在乎的是“恐懼”﹑“壓力”。這些東西有時候比死還要可怕。

馬龍看著聖耀百般不願意的眼神﹐馬龍自己當然明白這份臥底的工作何等艱鉅﹐就算是受過良好訓練的特工也無法勝任。

吸血鬼的體質何等怪異﹑文化差異何等懸殊﹐以往有兩個長期研究吸血鬼的一流秘警經過一年培訓﹐練習喝生血﹑吃生肉﹑辨識人血與動物血液﹐鍛練肌力等﹐最後偽裝成吸血鬼﹐想混入他們的幫派探秘﹐結果不到兩天﹐他們的腦袋被放進乖乖桶糖果禮盒﹐寄到警署裏。

他們的額頭上刺著“上官”兩個血字。

兩年前﹐吸血鬼獵人們活捉到一個笨拙的吸血鬼﹐命他將兩個特警咬成吸血鬼﹐好讓他們擁有完好的條件混進吸血鬼幫派﹐結果﹐他們真的很成功地打入黑暗的族群。

但問題就出在﹐這兩個特警臥底太成功打入吸血鬼社群了﹐最後居然和盤托出自己的臥底身分﹐向吸血鬼投誠﹐反將了秘警署一軍﹐他們現在應該位居吸血鬼幫派的要津。

那次嚴重的背叛給了秘警署一個教訓﹕完全變成吸血鬼﹐這在本質上扭曲了他們的人類特質﹐變成完全不同的族類。不同的族類﹐是不可能替對方效勞的。

所以﹐他們看上了聖耀。

因為純銀子彈與他的身體奇異的交互變化﹐讓聖耀跨越兩個族類﹐也許﹐也許他真的具備成為吸血鬼臥底的完美條件。

更何況﹐咬中聖耀的﹐是鼎鼎大名的上官﹗

但現在的聖耀﹐儘管四肢綁上堅固的鋼練﹐但他的眼神強烈地表達拒絕任務的意味。

“我一直不相信命運。”

山羊開口了﹐他的認真表情跟他的猥瑣身態完全兩碼子事。

“多年以來﹐我一直追蹤上官﹐上官無筵。”山羊的眼神平靜﹐好像在述說跟自己無關的事情﹐但﹐馬龍知道此刻山羊的內心很澎湃。

山羊淡淡說﹕“上官是臺灣最有名的吸血鬼。吸血鬼的名氣有很多種﹐有的以濫殺無辜著稱﹐有的以貪婪嗜血為名﹐而上官兩個字﹐則是‘強’的代名詞﹐他名氣壓過所有吸血鬼黑幫的名號﹐傳說他一次可以搏殺六個吸血鬼獵人﹐只有我知道傳說的真相。上官的最高記錄是兩分鐘內﹐在廢棄大廈裏殺掉十一個吸血鬼獵人。只有他一個人。”

聖耀知道上官就是黑衣客﹐佳芸的戀人﹐現在又知道上官不單是吸血鬼﹐還是頭凶猛的吸血鬼﹐不由得兩眼發直。

“那晚被屠殺的吸血鬼獵人裏﹐其中一個﹐是我最好的朋友。”

山羊依舊一張撲克臉﹐說﹕“從那天起﹐我就誓言做掉上官﹐把他吊在大太陽底下。”

山羊靜靜地說﹕“我不相信命運﹐但你也許可以讓我相信。你的出現並不是偶然﹐而是早註定好的﹐也許你會背叛﹐也許你會被殺﹐但是﹐請你讓我相信。”

聖耀戰戰兢兢地問﹕“相信什麼﹖”

山羊慢慢地說﹕“相信你會幫我逮到上官。”

聖耀的胸口一陣緊繃。

他的人生﹐第一次被期待。被期待去做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不僅很有意義﹐不僅空前危險﹐更重要的是──非他不可。

原本以為自己命帶奇凶﹐這輩子除了拖累別人﹑轟殺別人的人生外﹐註定一事無成﹐現在突然變了警方寄予深厚期望的吸血鬼臥底﹖

“可是我什麼都不會。”聖耀咬著牙說。他發現自己的牙齒好像特別堅硬。

馬龍跟老署長難掩笑容﹐他們知道聖耀排斥的心動搖了。

“不會﹐可以學。你只有二到三天的時間。”山羊依舊沒有笑容﹐平靜地說。

“可是──”聖耀遲疑著。

“嗯﹖”山羊。

“可是﹐是不是我們不去惹吸血鬼﹐叫大家多多捐血﹐賣給他們血漿不就可以和──”聖耀說著說著﹐把“和平共處”四個字吞進肚子裏﹐因為山羊﹑馬龍﹑老署長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聖耀會這麼說﹐全是因為他有副善良的心腸﹐再加上於光影美人那血腥夜的親眼所見﹕黑衣客“上官”﹐其實一直都在避免流血的手段﹐反倒是吸血鬼獵人一副囂張跋扈的樣子﹐與其說是上官殘忍﹐不如說是被逼得痛下殺手。或許上官真的很恐怖﹑很狂暴﹐但他一定是為了不傷害店裏的人﹐所以態度始終低調﹐甚至願意跟他們到警局──雖然上官多半打算半路開溜吧﹖

反正吸血鬼喜歡喝人血﹐倒不見得喜歡殺人﹐這點聖耀非常清楚﹐畢竟他自己完全沒有任何殺人的衝動。所以聖耀懷疑﹐這兩個族類是不是有和平共處的可能﹖

“你懂吸血鬼嗎﹖”山羊平靜地說。

“我根本不會想殺人啊﹐給我血喝就好了。”聖耀無辜地說。

“是嗎﹖”山羊輕輕嘆了口氣﹐說﹕“走﹐給你看些東西。”

聖耀看了看手撩腳銬﹐山羊從抽屜中拿出遙控器﹐按下解鎖鈕﹐聖耀渾身舒暢地站了起來﹐走下牢床。

“戴著它﹐我們必須讓你看起來像個囚犯。”山羊從牆上拿下一副特制的囚具﹐銀光閃閃﹐山羊將囚具套在聖耀的脖子上﹑手上﹐像牽著一條站著走路的狗。

山羊跟老署長走在前頭﹐聖耀跟著﹐一邊摸著脖子上的創疤﹐馬龍則壓後。

“表情要凶狠。”馬龍低聲提醒﹐於是聖耀齜牙咧嘴地裝成大熊﹐左顧右盼。

聖耀早就知道這間醫院不是普通的醫院﹐但沒想到這裏竟是座戒備森嚴的吸血鬼研究所﹐每隔二十公尺就是一道厚厚的鋼牆﹐需要用密碼通行。

馬龍解釋﹐用視網膜和指紋辨識﹐只會造成吸血鬼摘下研究者的眼珠或手指通行﹐不如用最原始的密碼制度。

“不過這都是多此一舉﹐他們絕對無法通過前面的關卡。”馬龍說﹐他很清楚吸血鬼的能耐。

“這些鋼牆鍍了銀﹐就算是上官也沒法子撞開。”老署長說﹐但聽在聖耀的耳中﹐只感到上官是個高深莫測的魔王。

研究所位於秘警署的地下五層﹐地底一到四樓是刑事組﹑特別調查組﹑重案組﹑火力庫﹐資料室等編制。

聖耀走在研究所的通道中﹐驚訝政府竟然花了大量預算在人民毫不知悉的機構中﹐有的實驗室用特殊的液體保存了幾具吸血鬼的屍體﹐有的實驗室專門研究吸血鬼的血液與身體構造。

聖耀注意到﹐有間實驗室用怪異的器材綁住一個可憐的人﹐他看起來半死不活的﹐身上插著許多管子﹐管子不是接著不明液體﹐就是接著大大小小的儀器﹐馬龍解釋道﹐這個平民被吸血鬼咬到了﹐及時送到這裏來﹐科學家試著用藥品將他變化成吸血鬼的速度減緩許多﹐希望能藉此研發出“事後疫苗”。

“為什麼不把秘警署建在地面上﹖萬一遭到吸血鬼攻擊﹐地底下可是沒有陽光的啊﹗”聖耀疑問﹐跟著山羊踏上往上的樓梯。

“這些機構跟吸血鬼一樣﹐都是見不得光的﹐要是被社會大眾發現了﹐一定會引起重大的恐慌﹐藏在地底下比較好管制。何況﹐就算吸血鬼要來攻打這裏﹐也不會挑白天過來﹐既然會是晚上﹐哪裏都一樣。”老署長笑眯眯地說。

“喔。”聖耀說﹐這也有道理。

山羊領聖耀到資料室中﹐關上門﹐拉下百葉窗﹐迅速調出早已準備好給聖耀看的資料。

聖耀接過檔案﹐又驚又怒﹐拿著檔案夾的雙手卻又害怕得發抖。

“我爸﹖這是我爸﹖”聖耀的胸膛極其煩躁﹐傷口隱隱發疼。

檔案中的男人臉孔蒼紫﹐兩眼翻白﹐身體躺在黑色的大塑膠袋裏﹐露出歪歪斜斜的腦袋。男人的脖子上﹐左右各有兩個巨大的創口。

“我們是在甘蔗田裏發現你爸爸的﹖但基於屍體的樣子﹐我們決定不通知家屬認領﹐直接將你爸爸火化。”山羊刻意避開聖耀激動的雙眼﹐他了解這是多麼傷痛的事實。

老署長沉痛地說﹕“這樣的事件層出不窮﹐每年總會有好上百個流浪漢消失街頭﹐上百個人失蹤﹐多少家庭等待著永遠回不了家的親人﹐這些都是吸血鬼危害人群的血證﹗”

這幾年來﹐地下道裏的尋人啟事貼滿了白磚牆﹐蓋過租屋﹑征人等廣告﹐原來──“原來﹐爸爸不是失蹤了﹐而是被吸血鬼殺死了──”

聖耀喃喃自語﹐他的心中難過得快要炸開﹐他想到爸爸被噬咬的掙扎痛苦﹐他怒吼一聲﹐往後一拳捶向牆壁。

牆壁破了個小凹洞。

“你的血液純度是1/3﹐擁有吸血鬼的力量的1/3。”馬龍說﹐右手不經意輕觸袖間的銀刺。

“我加入。”

聖耀的眼睛充滿血絲。

臥底的故事﹐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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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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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 01:37:38 |只看該作者

<房間>之章

當臥底﹐要學很多事﹐特別是潛進吸血鬼黑幫的超級臥底。

但是一個初入門的臥底﹐不但要懂得學東西﹐還要懂得寬心。

老署長走了﹐馬龍走了﹐只留下聖耀跟山羊在鬥室裏。

“我們會告訴你你應該知道的﹐或是吸血鬼也知道的東西﹐其餘的﹐你暫時不能知道﹐也最好不要知道。”山羊老實地說。

“不是很懂你的意思。”聖耀問。經過一個小時的沈淀﹐他的心情還是很激昂。

“臥底的工作﹐是刺探敵情﹐他只要知道我山羊不知道的就行了。其餘的知道太多﹐對秘警署是很高的風險﹐對你自己也不好。”山羊很坦白﹐遭到背叛的代價實在太高。

“風險的意思我明白﹐我清楚自己是非常耐不住拷問的那種人﹐雖然我沒被拷問過。”聖耀紅著臉說﹕“但是為什麼知道太多也對我不好﹖”

“知道太多﹐若在無意間透露出你無從知道的事﹐很容易暴露出你的臥底身分。你沒有受過嚴格的訓練﹐所以更不能知道太多。”山羊的坦白搏得聖耀的好感﹐他認為山羊是個踏實的乾探。

“我知道了。告訴我我該知道的部份吧。”聖耀說。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聖耀看了幾十張幻燈片﹐聽了一場關於吸血鬼的專題講演。

最重要的重點是﹕吸血鬼不是鬼﹐而是另一種生命形態﹐把他們想像成外星人遠比鬼魅貼切﹐或者說﹐是種被感染的異人類。

“吸血鬼咬人後﹐有三種下場。第一﹐要是血沒吸乾的話﹐被咬的人會變成新的吸血鬼。第二﹐血吸乾的話﹐被咬的人會變成乾屍﹐很抱歉﹐你的生父就是個例子。第三﹐血幾乎被吸光卻還剩一點點的話﹐會變成僵屍﹐僵屍沒有腦力﹐很容易解決。”山羊。

“怎麼解決他們﹖電影裏說的是真的嗎﹖”聖耀問。

“不盡然。”山羊。

吸血鬼怕陽光﹐烈陽的威力可以“融化”他們﹐但初晨﹑黃昏﹑陰天的陽光並不足以殺死他們﹐只會令他們較平常虛弱。至於紫外線﹐吸血鬼並不畏懼﹐這個事實是在警方投資幾百萬研發出紫外線手槍後﹐發現沒有用處後得到的珍貴教訓。

此外﹐有些傳說是假的﹐吸血鬼並不怕聖水﹐這點可能跟近年來都沒有真正的聖水存在有關吧﹖誰知道﹐知道不管用就行了。吸血鬼也不怕聖經﹐有些朗誦聖經的速度甚至超過牧師。

歸根究底﹐吸血鬼並沒有跟反基督信仰特別牽連﹐早在西元前好幾百年﹐吸血一族早就存在世界各個文化裏﹐不獨為西方基督所擁抱。

“那吸血鬼還怕什麼﹖銀﹖”聖耀問。

“沒錯。”山羊點頭。

幸好有些傳說是真的﹐吸血鬼怕銀﹐怕得厲害﹗但畏懼銀的程度跟吸血鬼的年資有關﹐也跟銀的純度有關﹔有的吸血鬼新鮮人被鍍銀的子彈擊中就會死去﹐但凶狠的吸血鬼只會被鍍銀的子彈所傷﹐並不會致命(除非被打成蜂窩)﹐而純銀的子彈和兵刃則肯定會造成吸血鬼重傷瀕死。

秘警跟吸血鬼獵人的經費有限﹐用的子彈大多是鍍銀的﹐但為了對付像上官這類的不死凶煞﹐大家往往在口袋裏多放三顆純銀的子彈保命﹐當然了﹐一流的吸血鬼不會讓他們有機會換子彈的﹐所以有經驗的老手往往多帶一把槍﹐裏面裝的全是純銀子彈﹐危急時便能發揮效用。被上官擊殺的四個獵人便是這種裝備。

“吸血鬼獵人跟秘警是什麼關係﹖”聖耀問。

“秘警終究屬於政府﹐要遵守許多規定﹐但對付吸血鬼﹐有時候難免手段過激和違反法律﹐所以我們容許不必照規章行事的獵人存在。”山羊說﹐“事實上﹐我們鼓勵他們存在。”

吸血鬼獵人大多是辭職的優秀秘警﹐他們熟知秘警的一切﹐又有力量獨當一面﹐他們與秘警相互合作﹐但秘警只執行團體勤務﹐安全多了﹐而獵人隨時可以殺進鬼窩裏﹐不過﹐獵人經常會結伴行事﹐畢竟對手可是吸血鬼﹗

獵人領取離職津貼﹑賺取公定的賞金維生﹐賞金不定期公告﹐金額跟頭顱主人的身價成正比﹐從五萬到一億元不等。

上官﹐這兩個字價值一億元。

“上官到底是何等人物﹖值這麼多錢﹖”聖耀問道。

“上官橫行全臺已有二十多年之久﹐死在他手上的秘警﹑獵人不計其數﹐窮凶惡極。上官也是黑奇幫的二當家﹐地位僅次於黑奇幫幫主壺老頭子﹐但他的名氣是全臺灣之冠﹐上官兩個字是臺灣吸血鬼的圖騰﹐就算在全亞洲﹐他也是極為強悍的頭臉人物。”山羊冷冷地說著。

“全亞洲﹖”聖耀訝異。

“你以為吸血鬼是臺灣特產﹖”山羊很正經。

吸血鬼分布在全世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吸血鬼﹐這跟人與蚊子的關係是一樣的。

吸血鬼有幫派之分﹐全世界皆然。在臺灣﹐除了黑奇幫﹐還有赤爪幫﹑哲人幫等﹐還有一堆秘警不曉得的幫會﹐秘警跟獵人對幫會的組織方式與幫會大小並不清楚﹐畢竟情報來源很稀少﹐這正是需要借重聖耀的地方。

“那﹐我要怎麼混入黑奇幫﹖”聖耀知道山羊想逮到上官﹐這意味他必須混進黑奇幫﹖

“你是上官親自咬的﹐所以你是他的直屬部下﹐他一定會想辦法把你搶回去﹐所以這點你不必花心思。”山羊凝重說道﹐“麻煩的是﹐我們要製造合理的機會﹐讓你既順利又不太順利的被搶走。”

“那我可以怎麼幫忙﹖我要跟誰連絡﹖怎麼連絡﹖”聖耀說﹐開始回憶以往看過的電影。

“我們對吸血鬼的世界非常陌生──嗯﹐就算曾經一次活捉過四個吸血鬼拷問﹐但在捉來的當晚﹐就被暴牙率領敢死隊衝進來殺死。當時我們太大意了﹐防衛也遠遜現在﹐不過暴牙那邊也死了三十一個吸血鬼﹐赤爪幫元氣大傷。”山羊答非所問﹐越說越遠。

“那我可以作什麼﹖”聖耀再問了一次。

“因為我們對吸血鬼很陌生﹐所以你有任何資訊都可以告訴我們﹐記住﹐任何的資訊只要經過分類﹐都是有價值的情報。”山羊說﹐又解釋道﹐“資料要分層級﹐在資料上附記你的判準﹐我們相信你的判斷﹐因為你最接近前線。”

“寫下資料後﹐有人跟我接應嗎﹖”聖耀緊張地問﹐電影裏通風報信的鏡頭總是令人緊張的不得了。

“不會﹐太危險了﹐至少在你還沒融入他們的文化之前﹐我們無法獲悉什麼是安全的秘密溝通方式。”山羊謹慎地說﹐“用網路吧。你會用網路嗎﹖“

“一點點﹐寄電子信件還行。”聖耀覺得蠻好笑的﹐居然要他寫電子信件密告。

“那就上這個網站吧。”山羊要聖耀一同觀看電腦螢幕﹐螢幕上是個網路虛擬書店。

“博客來。”聖耀念道﹐表面上這是個知名的購書網站﹐但顯然大有玄機。

山羊說﹕“這個網站行之有年﹐所以不會被懷疑﹐昨夜我們的工程師才黑進網站﹐設下一個暗門。從今天起﹐你在博客來的會員專屬帳號是Cellus﹐密碼是hellowmydarling﹐按下確定後﹐你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一般會員﹐權限也跟一般會員沒有兩樣﹐可以買書﹐可以寫書評等等。”

山羊彷佛對這個設計很滿意﹐又說﹕“但是﹐一旦你輸入密碼後﹐再按下螢幕左下角不顯眼的蘋果符號﹐你就會擁有跟我溝通的權限﹐隨便進入一本書的書評區﹐寫下你臥底的心得與資料再寄出﹐只有我才會收到。要是有緊急的狀況﹐譬如說有人接近你跟電腦的話﹐你只要再按一次左下角的蘋果符號﹐你的權限立刻就會變成一般會員﹐你所寫的資料也會立刻消失。”

聖耀點點頭﹐這樣的設計的確安全。

“反過來﹐若我要給你意見﹐或是交代你調查事情﹐我也會寄信給你的臥底權限帳號﹐你用一般會員權限是看不到的。”山羊補充。

“我知道了。”聖耀點點頭﹐試著操作一下電腦。

“你邊操作﹐邊聽著。”山羊站了起來﹐為兩人倒了杯即溶咖啡﹐說﹐“你的身分是人類重要的資產﹐你一定要保護自己的安全。”

聖耀隨口應了聲﹕“嗯﹐我會。”

山羊將咖啡遞給聖耀﹐語重心長﹕“要是遇到特殊的狀況﹐就算是我﹐你也可以殺了我﹐不能遲疑。這是為了保護你自己﹐也是保護人類最重要的情報庫。”

聖耀點點頭不作聲﹐山羊踱步走來走去﹐說﹕“還有﹐知道你是臥底身分的﹐只有我﹑署長﹑馬龍﹐還有幾個醫療研究員知道一丁點﹐所以不知情的獵人跟密警可能會對你不利﹐你自己要留神。切記不要跟任何人透露你的臥底身分﹐因為吸血鬼在警方這邊也可能有臥底﹐消息很快就會傳開了。”

“真危險。”聖耀開始連上別的網站。

“要是你發現警方裏面有吸血鬼的反臥底﹐記得寫信跟我說。記住一句話﹐輕易相信別人﹐會死得很難看。我說的。”山羊說。

聖耀唯唯諾諾。聽了這麼久的講演﹐他實在累了﹐吸血鬼也是會疲倦的﹐倒是身為人類的山羊精力過人。

“先這樣吧﹐你休息一下﹐我想想怎麼讓上官把你救走。”山羊說﹐示意聖耀在沙發上睡覺﹐自己埋頭苦思。

聖耀躺在沙發上﹐閉上眼睛。其實他無法成眠。

雖然生父被吸血鬼謀殺﹐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但聖耀隱隱感受到此行的艱險。

臥底不是朝九晚五的工作﹐是個隨時隨地都要演戲的長期任務﹐聖耀記起偶像周星馳曾經拍過一部電影﹐叫“喜劇之王”﹐電影的末段描述了臥底的緊張氣氛。電影裏的臥底吳孟達認為﹕臥底是最出色的演員﹐因為他不能犯錯﹐犯錯的代價就是死﹐臥底才應該得奧斯卡影帝。

聖耀為自己肩負重任感到很有意義﹐他喜歡這種被期待的感覺。

但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已經可以嗅到危險的氣味。吸血鬼的第六感總是特別發達。

“媽﹐你覺得呢﹖你一定覺得太危險了吧﹖”聖耀在心裏看著媽媽慈愛的臉孔﹕“你兒子變成吸血鬼了﹐真是家門不幸。”

媽媽慈祥不語﹐聖耀說﹕“媽﹐我的壞運氣終究還是要用在壞人身上﹐支持我好嗎﹖跟他們稱兄道弟之後﹐我看不出幾個月﹐他們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聖耀想著想著﹐迷迷糊糊便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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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 01:47: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個魚缸>之章

“喂﹗醒醒﹐你安全了。”

聖耀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

“看看這裏是哪裏﹖”

不看還好﹐看了後﹐聖耀嚇得從沙發上摔了下來。

這是一間漆黑的房間﹐但完全不像山羊那間資料室。

牆上沒有滿櫃的檔案夾﹑桌上也沒有成堆的照片與電腦﹐實際上﹐這裏根本沒有桌子﹐牆上則貼了許多明星的海報﹐湯姆克魯斯﹑劉德華﹑密雪兒菲佛﹑濱崎步﹑SMAP等﹔吊衣架三三兩兩立著﹐衣架上吊著多件黑色皮衣﹐幾張黑沙發靠著牆壁﹐上面坐著幾個人。

那些人好奇地看著聖耀﹐全身赤裸。

赤裸﹐所以聖耀看清楚他們身上掛著許多傷口。

“我──”聖耀的舌頭抽筋﹐他嗅到濃濃的血腥味﹐這令他腎上腺素波濤洶湧。聖耀發覺身上的銀光囚具已經消失﹐但巨大的壓力使他窒息。

這裏不是秘警署。

決不可能。

一隻修長的手向聖耀伸了過來﹐聖耀嚇得雙手一撐﹐往後亂爬。

那只手的主人﹐有張熟悉的蒼白臉孔。

上官﹐價值一億元的名字。

“你──”聖耀的牙齒猛顫﹐他實在不該躺在這種地方﹐至少﹐他不能接受自己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剛剛明明還在秘警署的資料室睡覺啊﹗

上官赤裸上身﹐蹲在自己面前﹐伸出他蒼白的大手﹐在聖耀面前輕晃。

上官友善地看著這個半生不熟的吸血鬼男孩﹐他知道這個小服務生被他們嚇壞了。

“謝謝你。”上官微笑﹐他的瀏海不再凌亂地垂在臉上﹐而是濕濕地往後梳﹐露出額上青色的疤痕。

“不謝──謝──謝什麼﹖”聖耀張口結舌﹐他不曉得自己為什麼一覺醒來﹐居然跑到這個吸血鬼魔頭旁。

“謝謝你救了佳芸﹐我很感激。”上官笑著﹐他的臉色蒼白得厲害。

聖耀駭然看著上官﹐說﹕“你的左手──”

上官的左手不見了﹐從左肩以下空空蕩蕩的﹐左肩血肉模糊﹐還微微冒著白煙﹐但上官似乎不以為意﹐搖搖頭。

“你的命﹐是上官用左手換來的。”一個冰冷的聲音。

坐在沙發上﹐胸膛破了兩個大洞的高大猛漢﹐猛漢的表情不置可否。

“還有十一個弟兄。”幽幽的聲音。

坐在衣架上﹐瘦小的男孩披著黑色的超長大衣﹔大衣其實不大﹐只是男孩的身子過於瘦削嬌小。

聖耀大概知道發生什麼事了。真是個措手不及的恐怖事實。

在他睡著的時候﹐上官居然率領一群吸血鬼部隊衝進防衛嚴密的秘警署﹐拼死將他救了出來﹗而他竟然無知無覺的被抱走﹗

聖耀環視了四周﹐雖然只有微弱的燭光﹐但他還是看得頗清晰﹔除了上官﹐有七個吸血鬼受傷坐在沙發上﹐有的胸口灼傷一片﹑有的腹部灼傷﹐其中有個光頭吸血鬼半邊臉不見了﹐傷勢最為嚴重。

唯一沒有明顯受傷跡象的﹐就只有坐在衣架上的瘦小男孩﹐還有站在角落不發一語的紅衣女人。

“我──我──”聖耀不曉得該說什麼﹐他心中的旁徨與恐懼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的。

“我知道你現在很害怕。”上官慢慢站了起來﹐順手將聖耀扶回沙發上﹐聖耀趕緊作好﹐腦中一片混亂。

“嗯。”聖耀應到。

雖然自己也是吸血鬼﹐但吸血鬼不一定喜歡跟吸血鬼在一起。

“變成吸血鬼不是你願意的﹐但這已是無法回頭的路。”上官說﹐他的神色有些哀傷。

“這裏沒有人願意成為吸血鬼。看開點吧。”腹部灼傷的肥胖男子慢聲說道。

聖耀只有點頭的份﹐他的腦子真的很亂﹐他沒心思自怨自艾自己的悲慘命運。

“我的腦子好亂。”聖耀說﹐他的眼睛避開所有人的目光﹐他沒這個膽。

不成熟的臥底﹐總是畏懼別人的眼神。他們總以為自己會被別人一眼看穿。

“還想睡嗎﹖”站在角落的紅衣女郎不滿地說﹐隨即被上官瞪了一眼。

“不──不會──”聖耀囁嚅。

“不必介意﹐大家都是一樣的。”上官說﹐冷眼掃視全場﹐不敢再有人對聖耀出言不遜。

後來聖耀才知道﹐吸血鬼在睡著時的知覺是非常遲鈍的﹐除非體力完全恢復﹐否則不會清醒﹐所以獵人往往趁白天吸血鬼昏頭大睡時﹐蒐尋吸血鬼的藏身之處﹐希望能逮到倒楣的吸血笨蛋。

“不過﹐你為什麼會在資料室裏啊﹖”原本在檢視胸前傷口的紅發男子﹐突然抬起頭來盯著聖耀。他的眼神不甚友善。

是啊﹗

為什麼聖耀不是待在囚牢﹐也不是待在研究室﹐而是待在資料室睡覺﹖

聖耀的心臟踩了緊急煞車。

他們看見山羊跟我在一起了嗎﹖

他們一定知道山羊──說不定﹐他們還知道山羊的計畫──他們擄走我的時候﹐說不定警署裏有人透露我的身分﹖

聖耀的背脊發涼﹐冷汗自眉滑入眼珠﹐刺得他連眸子都發抖。

就一個問題﹐聖耀暴露在十幾只充滿質疑的眼神裏﹐鼻子裏全是厚重的血腥味﹐那可是為了救他出警署所流的血。

在下一秒﹐聖耀很可能會被撕成十塊﹐只因為這個小夥子嫩得不像話。

“嗯﹖”上官看著聖耀﹐他的左肩冒著白煙﹐滲出黑血。

“因為我是臥底。”聖耀嘆口氣。

走在鋼索上的回答。

聖耀感覺到四周的溫度瞬間下降﹐他的脖子被無形的薄刃抵住。

“嗯﹐果然很符合山羊的作風。”紅發男子咧開嘴笑著。

上官斜著頭﹐好奇地看著聖耀﹐說﹕“原來是新的臥底啊﹐這下子麻煩了。”

聖耀吸了口大氣。這可能是他最後一口氣。

“麻煩什麼﹖”聖耀問﹐他慢慢想起吸血鬼殺害他父親的深仇﹐他的膽子莫名其妙地膨脹。

“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我親自選中的部下﹐但你卻是個臥底。”上官的語氣頗為戲謔﹐他的眼神卻沒有殺意。

“老大﹐我們犧牲那麼多夥伴救回來的小傢伙竟是個臥底﹐真是糗了。”坐在衣架上的瘦小男孩搔著頭發笑著。

聖耀卻笑不出來﹐他的腳指抽筋。

“上官哥﹖”紅衣女子冷冷說道﹐上官示意她別再說下去﹐紅衣女子咬著牙﹐忿忿瞪著聖耀。

上官倨視著聖耀﹐說﹕“你知道上次來這邊當臥底的下場嗎﹖”

聖耀咬著牙﹐說﹕“山羊跟我說過。”

上官知道這個男孩明明逃不出這裏﹐但態度卻那麼倔強﹐他感到好奇。

“既然知道﹐為什麼還敢當臥底﹖”上官看著聖耀快要哭出來的臉。

為什麼﹖

聖耀握緊拳頭﹐他的腦中飛快尋找能夠讓他活下去的答案。

因為山羊拿著槍底著我的頭﹐要我當臥底﹖其實我自己根本沒膽子當──這個答案如何﹖﹗

不﹐哪有人用性命相脅﹐逼人當臥底的﹖壓迫下的任何承諾都是不具約束力的空話﹗這點山羊知道﹐上官也一定清楚。

聖耀只思考了半秒﹐便將這個爛答案縮回喉嚨底。

紅發男子一直看著聖耀﹐他的眼神甚至比上官來得有威脅性。

那麼──山羊在我身上注射一種新的毒液﹐逼我當臥底換解藥﹐這個答案如何﹖挺合理的﹗就是這個﹗

聖耀正要開口時﹐紅發男子卻先他一步。

“山羊一定跟你說﹐你是全人類的希望﹐是最重要的情報庫﹐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住你自己的小命﹐嗯﹖”紅發男子低頭舔著胸口的創口﹐眼睛看著聖耀。

聖耀不置可否﹐他覺得這個紅發男子的眼神充滿不屑。

聖耀隱隱約約﹐覺得這個紅發男子一定認識山羊──說不定他就是之前背叛秘警的臥底﹗

既然他這麼熟悉山羊﹐那麼他很可能清楚山羊不像是會使出這種慢性威脅手段的人──不行﹐不能胡謅答案冒險。

“山羊一定跟你說﹐有必要的話﹐連他都可以毫不猶豫地殺掉﹐是不是﹖只因為你肩負拯救全人類的任務﹖”紅發男子酸酸地說。

“沒錯。”聖耀擦去鼻子上的汗珠﹐索性大方回答。

“你在這麼多吸血鬼面前﹐居然敢承認自己是警察的臥底﹐我想聽聽你的理由。”上官的眼神變得冰冷。

聖耀看著上官﹐心想﹕他在給我機會﹖

“我也想。”衣架上的瘦小男孩舉手。

“我也想。”胸口破了兩個大洞的巨漢。

“我也是。”紅發男子用舌頭玩弄著傷口。

“不論什麼理由﹐臥底就是該死。”紅衣女子的犬齒慢慢變長。

“我們失去這麼多夥伴﹐還害上官斷了條手﹐領死吧。”臉色青黑的猛男目露凶光。

“死﹗”失去半張臉的光頭咆哮。

上官斜眼看了眾人一眼﹐語氣冰冷﹕“當我死人嗎﹖”

眾人頓時安靜﹐有人甚至不敢抬起頭來﹐光頭的表情尤其窘迫。

“說。”上官說﹐坐了下來﹐盤腿而坐。

聖耀鼓起勇氣﹐小聲說道﹕“我要替我爸爸報仇。”

上官一愣﹐反射問道﹕“你爸﹖”

聖耀的眼睛流下淚珠﹐說﹕“乾我怕的要死﹐可是我還是要說﹐你們吸血鬼殺了我爸爸﹐我爸他是好人為什麼要這樣傷害他﹖你們毀了我的家﹗吸血鬼了不起啊﹗”

上官的表情很複雜﹐但心裏暗暗松了一口氣。這個理由好辦。

“但你自己也是吸血鬼啊﹐至少從今以後都是。”坐在衣架上的瘦小男孩說道。

“人都可以找人報仇了﹐吸血鬼為什麼不可以找吸血鬼報仇﹖”聖耀火氣壓抑住他的害怕﹐大不了立刻結束這爛到不行的人生﹗

“上官給你看了你爸爸屍體的照片吧﹖”紅發男子問﹐他的眼神不再那麼咄逼人。

“對﹗我一定要找出殺我爸爸的凶手﹗”聖耀大聲說道﹐腳卻在發抖。

“你在這裏承認你是臥底﹐你覺得你還有機會報仇﹖”上官嚴肅地看著聖耀。

聖耀頓時像瀉了氣的皮球﹐剛剛硬撐起來的勇氣立刻無影無蹤。

“求你不要殺我。”聖耀的聲音在發抖﹐他不由自主舉起自己的右拳﹐開始敲著自己的前額。

“喔﹖”上官歪著頭﹐彷佛被這個要求迷惑住了。

聖耀覺得自己的脖子馬上就要被折斷了﹐開始祈禱秘警署的叔叔伯伯對麥克能夠好一點。

“好像還欠一句話﹖”上官看著聖耀﹐表情很輕鬆。

“嗯﹖”聖耀呆住﹐不曉得自己還漏說了哪句話。

每個吸血鬼都凝視著聖耀﹐聖耀突然若有所悟﹐說道﹕“求求你別殺我﹐我不當臥底了。”

上官哈哈一笑﹐眾人隨即擊掌大笑﹐聖耀的汗珠滑落鼻心。

“歡迎你加入我們。”上官微笑﹐伸出手。

聖耀握住上官的手﹐上官的手出奇的溫暖。

“請多指教。”聖耀說道﹐不知道自己的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

這兩個人﹐不﹐這1.5個吸血鬼﹐即將寫下吸血鬼歷史上﹐最扣人心弦的篇章。

 似乎所有的人都對上官的決定感到滿意﹐儘管這次的突擊犧牲了不少好兄弟﹐他們仍不願將這個臥底少年撕成肉片。因為少年有個好理由。

他們是吸血鬼﹐不是殺人魔。

但﹐有個人例外。

紅衣女子的眼神表露著不滿﹐她無法容忍令上官斷臂的傢伙存在﹐不過既然上官已經表態﹐她也不能多說什麼。走著瞧吧﹐她心想。

“以後你就是我們的夥伴﹐或者﹐你不想加入黑奇幫也行﹐你可以當個自由的吸血鬼。”上官說。

“山羊提過黑奇幫吧﹖”紅發男子說﹐他的態度變得很和善﹐判若兩人。

“提過﹐我加入。”聖耀說。

“明智的選擇。加入黑奇幫﹐好。”巨漢說﹐咧開嘴笑。

上官點點頭﹐說﹕“過幾天再帶你參見壺老大﹐正式拜入黑奇幫﹐現在先為你簡單介紹這些救你出秘警署的夥伴。”

“阿海﹐海洋的海。我最最機靈了。”坐在衣架上的瘦小男孩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紹。

小男孩真的很瘦﹐穿什麼衣服都會松松垮垮的﹐但他卻穿著異常大件的黑大衣﹐宛若一隻營養不良的蝙蝠。

“怪力王﹐我的力氣是黑奇幫最大的﹗”巨漢大聲說道﹐他身上筋肉糾結﹐﹐似乎沒有一個地方不成壯碩的肌肉﹐連深黑色的乳頭看起來都像鐵做的。

“力氣大了不起啊﹐還不是挨了兩槍哇哇叫。我叫螳螂﹐變成吸血鬼以前是螳螂拳高手﹐當然現在也是啦﹐而且還更厲害哩﹗所以我乾脆叫自己螳螂﹐很好記吧﹖至於我的本名也叫唐郎﹐不過不是昆蟲的螳螂﹐而是唐朝的唐﹐郎中的郎﹐其實我就是因為自己的名字才跑去練螳螂拳的﹐所以練起來自然水到渠成﹐練──”一個綁著馬尾頭發的中年男子滔滔不絕。

“囉唆。”肥胖的男子打斷螳螂的連篇廢話﹐說﹕“我叫甜椒頭﹐火藥跟武器組裝是我的專長。”肥胖的男子沒什麼特色﹐唯一的特殊之處就是他的名字。

“如果你想學螳螂拳﹐可以找我﹐至於其他的拳法﹐唉﹐不是我批評──”螳螂似乎說上了癮。

“麥克﹐半年前才加入黑奇。後天努力型的神槍手。”失去半張臉的光頭笑笑﹐他拿著炙燙的小刀貼著臉上的巨大傷口﹐焦煙噴起﹐創口不斷流出的血液頓時燙結。

看樣子﹐麥克是個相當勇悍的人﹐或是一個相當會表現勇悍的人。

聖耀心想﹕“跟我養的狗同個名字。”眼睛不敢直視麥恐怖的傷口。

“Simoncat﹐賽門貓﹐我的動作比貓還輕﹐下手卻比老虎還重。”

紅發男子說道﹕“我從前是山羊的手下﹐已故的臥底前輩﹐哈。”

賽門貓露出親切的笑容﹐是種自認與聖耀心照不宣﹑默契的笑容。

聖耀點點頭﹐說﹕“果然是你。”

“我下手比老虎輕﹐卻比豹子快。敝姓張﹐賤名熙熙﹐爛人都直接叫我張熙熙﹐好人都叫我熙熙。我擅長各種兵器。”張熙熙是個臉白肉淨的女子﹐雖然長相樸素了點﹐但一點也不臟﹐她赤著身子﹐露出大腿與胸口上的燙傷。

“熱蟲﹐乾你娘的我什麼也不會﹐大家做什麼我做什麼﹐乾。”

一個雙耳戴著十多個耳環﹑臉色青黑的大男孩胡亂咒罵著。

熱蟲也是全身赤裸坐在黑沙發上﹐不過他看起來非常格外喪氣﹐甚至比嚴重毀容的麥克還要沮喪百倍﹐因為他一向自豪的陽具挨了一槍﹐下體並非血肉模糊﹐而是一乾二淨了。

“節哀。”聖耀同情地看著熱蟲﹐心道。

只剩下紅衣女子沒有自我介紹﹐聖耀從她的倨傲表情中﹐強烈感覺到女子對他的不滿﹐聖耀被瞧得很不自在。

紅衣女子是個治豔的美人胚子﹐一頭亮麗長髮﹐皮膚白中淡淡透紅﹐唯獨一雙眼睛湛著莫名的冷漠。

“玉米﹖”上官轉頭看著紅衣女子﹐對著她莫可奈何地笑笑﹐女子只好輕嘆一口氣﹐說﹕“我叫玉米﹐我脾氣不好﹐不要惹我。”

“喔﹐我知道了。”聖耀說道﹐他這幾年來都處於人際孤絕的狀態﹐與人甚少溝通﹐現在突然被玉米憎惡﹐實在是非常陌生的感覺。

“哈﹐其實玉米脾氣最好了﹐只是玉米──哇不要瞪我﹗”螳螂欲言又止﹐大家的表情變得很詭異﹐玉米凶狠地看著多話的螳螂。

上官拍拍聖耀的肩膀﹐說﹕“正式入幫時﹐再換你自我介紹。”

聖耀呆呆地點頭﹐上官瞥了自己的斷臂處一眼﹐說﹕“今晚的行動大家辛苦了﹐這幾天道上恐怕不得安寧﹐沒事的就藏好﹐有事的小心﹐有危險照例找我﹐我會跟阿海﹑聖耀在一起﹐我還行。三天後飯館見。”

“老大﹐不如大夥聚在一起﹗”怪力王小聲說道﹐眼睛看著地上。

“不需要。”上官快速回絕﹐玉米到嘴邊的話只好苦吞下去。

眾人相顧默然良久﹐上官看著窗縫中的天色﹐說﹕“把握時間。”

眾人只好忍住傷痛站起來﹐從衣架上拿回自己的衣服穿上﹐那些衣服沉甸甸的﹐裏面似乎還裝著武器吧。

甜椒頭從牆壁後扳開一個小密門﹐裏面裝滿數個小型的黑色皮箱﹐甜椒頭一個個拿出交給眾人傳遞分配﹐聖耀知道箱子裏面多半是冷凍血漿﹐但自己卻聞不到血的氣味﹐這些箱子應該是特殊的質料做的。

賽門貓從門內窺視外面確認安全後﹐打開門讓眾人魚貫走出﹐聖耀跟在上官後面﹐看著眾人個個拎著皮箱﹐或快速隱沒在夜色中﹑或招呼計程車離去﹑或漫步在小巷裏。

“大家在一起養傷不是比較好嗎﹖”聖耀問﹐落單又負傷的吸血鬼被逮到的話應該會完蛋大吉﹐為何不聚在一起好有個照應﹖

“你知道我的頭值多少錢嗎﹖”上官笑笑﹐把頭發撥到額前蓋住青疤﹐將門鎖上。鎖很平常﹐一般的??鎖。

“一億不是﹖”聖耀疑道。

“明天大概又會升值﹐翻上新的歷史紀錄吧。”上官苦笑﹕“你跟阿海現在跟著我﹐倒是最危險的。”

原來眾人是被上官支開的﹐天曉得黎明破曉後﹐會有多少不要命的人馬在追緝上官﹖

聖耀嚇得臉都綠了﹐卻見阿海搖搖頭﹐笑說﹕“老大這次想住哪個窩﹖”

“魚窩。”上官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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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 01:48: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個魚缸>之章

魚窩在市中心﹐一棟平凡老舊的公寓地下室二樓﹐地下室原本有些潮濕﹑有些陰暗﹐但終日開啟的冷氣除濕效果不錯﹐通道的燈光在幾天前也換新了﹐聖耀一進魚窩﹐便覺得十分意外﹐跟他想像的吸血鬼窩截然不同﹐至少﹐跟十分鐘以前的陰暗房間差異甚大。

地下室二樓雖然很窄小﹐但暗門後是個相當寬敞的乾淨房間﹐白色磁磚地板明亮﹐兩個四尺大魚缸靠在牆上﹐兩張柔軟的大床﹐地上有幾個相當沉重的啞鈴﹐另一邊的牆上則掛了個在夜市買的圓形飛鏢靶﹐桌上擺著電腦﹐書櫃上擺著電視機與音響﹐大約有十五坪的寬敞空間。

上官打開另一道門﹐裏面是間窄小的浴室﹐上官很快地衝了冷水澡﹐渾身濕透坐在地板上﹐阿海將一大袋冰血漿遞給上官﹐上官咬破袋子﹐慢慢喝著。

阿海迅速將上官的斷臂傷口包紮好﹐上官並非鋼鐵男子﹐聖耀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上官對斷臂的遺憾。

“對不起﹐害你的手──”聖耀不知怎地﹐竟對他的臥底對象感到歉咎。

“是挺可惜﹐不過能夠活著出來也真是奇跡。”上官看著斷臂處﹐手上的血漿袋已經癟了。

“幸好你不是在秘警署最底層﹐那裏的厚重銀門相當難搞﹐時間一拖﹐說不定大夥都會死在警署﹐人類只要聚上一群﹐那可是厲害的不得了。”阿海收拾著紗布﹑剪刀﹐自己換了件白襯衫。

“原來如此。”聖耀說﹐試圖想像混戰的場面。

“你不必介意﹐我不當你是手下﹐我當你是朋友﹐好朋友。”

上官說﹐躺在床上。

“因為我救了佳芸﹖”聖耀問﹕“其實就算佳芸中槍了﹐你也可以咬她啊﹖”

“山羊沒跟你說過你很幸運嗎﹖子彈是純銀做的﹐就算及時成為吸血鬼﹐佳芸也會因為銀子彈而死的。”上官嘆口氣﹐卻又笑道﹕“況且﹐吸血鬼的人生不適合佳芸﹐其實﹐也不適合任何人。”

聖耀想繼續追問﹐阿海卻說﹕“讓老大先睡吧﹐現在快天亮了﹐老大很累了﹐要多休息。”

上官沒有反駁﹐說﹕“明晚再跟你聊吧﹐天快亮了﹐先睡了。”

上官抓了條粉紅色的大毛巾蓋著﹐躺在床上睡了﹐阿海知道聖耀剛睡醒不久﹐還挺有精神﹐於是跟聖耀坐在魚缸前看魚﹐說﹕“在老大醒過來前﹐我們都不能睡﹐學著點啊。”

聖耀以為是單純的階級關係﹐但阿海很快補充道﹕“我們睡著後特別脆弱﹐體力還沒恢復前很難自己醒過來﹐老大今天這麼累了﹐警覺性一丁點也沒。我們要守在老大旁邊﹐等老大醒了我們才能睡。”

聖耀點點頭﹐卻又問﹕“要是有危險的話怎辦﹖背著老大逃啊﹖”

阿海搔著頭﹐嘻嘻笑說﹕“用銀叉子捅老大的身體﹐他很快就會跳起來的。”

聖耀覺得好笑﹐但阿海的上衣口袋真的放了支銀色的小叉子。

或許是因為房間明亮的關係吧﹐聖耀覺得這裏並不可怕﹐他又想﹕也或許是因為自己已經是個吸血鬼了﹐所以對身在咫尺的兩個吸血鬼有種同儕感。儘管生嫩﹐但畢竟還是同儕感。

這種同儕感﹐聖耀刻意遺漏很久了。

不如﹐就讓致命的感情聯繫再度啟動﹐覆滅吸血一族吧﹗

“你養的魚啊﹖”聖耀看著魚缸。

一個魚缸住的是大魚﹐展現出強壯之美﹐兩只深黑色的成吉思汗淡水鯊幽雅地在散步﹐兩只帶著毒刺尾巴的□魚翩翩貼著碎石地滑行﹐巨大的長頸龜伸長脖子與聖耀對看。

另一個魚缸漂亮的多﹐是生命繽紛的美﹐數十只小燈魚悠遊於綠意盎然的水草山洞中﹐幾只蜜蜂蝦在水草上呆晃﹐顢頇的八字娃娃不成對地啄食青苔上的蘋果螺﹐幾只雄貓鼠不停啃著玻璃。

“算是大家合養的﹐你喜歡哪一缸﹖”阿海問﹐他開了盒夾心餅乾﹐聖耀拿了一片吃﹐阿海將餅乾碎屑扔進小魚的魚缸裏﹐看著燈魚衝上爭食。

“不知道﹐小魚的缸子吧。”聖耀說。

“養過魚嗎﹖”阿海說。

“沒養過﹐不過我養了條狗﹐也叫麥克。”聖耀說﹕“為什麼不弄個更大的魚缸﹐把兩邊的魚養在一起﹖”

阿海吃吃地笑﹐怪聲道﹕“果然是沒養過魚的白疑﹐大魚會把小魚通通吃光啊。”

聖耀“喔”了聲﹐自己也感到可笑。

“兩只淡水鯊魚是怪力王養的﹐長頸龜是熱蟲養的﹐魟魚﹐就是那一隻﹐是昨晚任務死掉的老B養的。”阿海介紹﹐餅乾一片一片吃。

“小魚呢﹖”聖耀問﹐也吃著餅乾。他想念老狗麥克。

“八字娃娃﹐胖胖的那些﹐是玉米跟張熙熙合養的﹐雄貓鼠是昨晚死掉的霹靂手養的﹐蜜蜂蝦是我養的﹐燈魚是老大養的。”阿海指著燈魚﹐說﹕“老大的燈魚不容易生小魚﹐因為缸子太小了﹐差不多要七尺缸以上的大小﹐燈魚才會正常繁殖。”

“怎麼會想養魚﹖”聖耀問。

“人會做的事﹐吸血鬼都會做啊。我們這一群以前都是人類﹐跟著老大的﹐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是吸血鬼。”阿海看著燈魚吃著餅乾碎屑﹐說﹕“小魚好養多了﹐幾天不餵東西也不會葛屁﹐水草缸裏面有種奇妙的生態平衡﹐微生物﹑青苔﹑蟲卵﹐餓不死小魚的。”

“大魚咧﹖都吃小魚啊﹖”聖耀問。

“我們都買朱文錦﹐也就是夜市給人撈著玩的便宜小魚﹐給大魚吃﹐朱文錦稱斤論兩賣﹐一兩大概是15到20元。”阿海說﹕“不過有時後會懶啊﹐就丟幾片雞肉下去。”

“我還沒看過餵魚﹐下次要餵要叫我。”聖耀說﹐他真的想看。

“嘿﹐以前我也喜歡看﹐但看久了會膩﹐倒是釣魚釣不膩﹐你看。”

阿海拿出小小的自制魚竿﹐那根本是扯鈴的棍棒﹐上頭綁著棉線﹐棉線系住一隻膠勾。

“很怪耶。”聖耀發笑﹐看著阿海那支白疑小魚竿。

“以後釣給你看﹐現在沒有活餌不好玩。”阿海說﹕“不過我只釣到過成吉思汗一次。”

“那已經很厲害了。”聖耀不停發笑﹐大概是自己太久沒接觸朋友這種特殊的生物吧﹐阿海偏偏又是個好笑的人﹐或說﹐好笑的吸血鬼。

但﹐聖耀瞥見阿海口袋中的銀叉時﹐對自己的笑聲微感訝異。

在剛剛的幾分鐘裏﹐聖耀意識中的吸血鬼符號那藏了起來﹐他誤以為自己臥底於一個犯罪組織﹐也就是黑幫中﹐卻突然忘記這個黑幫的成員都是吸血鬼。聖耀意識到同樣存在於人類社會中的黑幫﹐卻沒意識到最詭異血腥的嗜血族群。

直到聖耀看見阿海口袋中的銀叉﹐他才從意識中挖出身旁的男孩是不可思議的吸血鬼。

聖耀在心裏打個哆嗦﹐雖然他自己也是吸血鬼。

“有件事很奇怪﹐你們好像也叫自己吸血鬼﹖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聖耀問﹐想找個話題聊聊﹐因為要看魚缸看到上官醒來是件不容易的事。“這樣叫沒什麼不好﹐我以前還是人類的時候﹐就叫吸血鬼作吸血鬼﹐所以我自己變成吸血鬼以後﹐繼續這樣叫並不會奇怪。只是個稱呼﹐沒有吸血鬼會歧視自己的稱號。”阿海回答﹐他以前也回答過同樣的問題。

“為什麼不叫吸血族﹖那個‘鬼’字實在不怎麼好聽。”聖耀說。

“我們又不是人﹐只是曾經為人罷了﹐‘族’聽起來是人類族群的分類﹐‘鬼’聽起來就大大不同於人了。”阿海靠著床說﹕“或許﹐你現在還會覺得自己是人類﹐別擔心﹐一開始都是這樣的﹐當人要學做人﹐當鬼要學做鬼﹐等你慢慢學會怎麼做鬼後﹐你就會知道自己是屬於哪一邊的。”

“是嗎﹖”聖耀不以為然﹐他剛剛遺忘自己身處吸血鬼中﹐就是最好的證明。

既然吸血鬼曾經是人類﹐就該保有人類的一切﹐他們不是相互孤立的兩個世界。

吸血鬼擁有人類的過去。

“本來只有一缸魚的。”阿海說﹐他知道聖耀在想什麼。

“嗯﹖”聖耀。

“本來﹐兩只成吉思汗還是仔魚的時候﹐也是跟一群小魚住在水草缸裏﹐一起吃餅乾碎片。”阿海說﹕“後來﹐成吉思汗慢慢長大﹐有幾天我們忙﹐沒有住這裏﹐等到事情結束後回來﹐才發現水草缸裏只剩下兩只成吉思汗﹐其他的小魚全都不見了。”

“太餓了吧。”聖耀說。

“一開始是這樣的。”阿海笑笑﹕“後來我們又放了新的小魚進去﹐丟下很多餅乾碎屑﹐但成吉思汗卻視而不見﹐只顧著把小魚吃光﹐後來我們又丟了一次小魚進去﹐也是立刻進了成吉思汗的肚子。”

“吃上癮了﹖小魚比餅乾好吃吧﹖”聖耀說﹐他想起麥克討厭狗餅乾這回事。

“對﹐成吉思汗沒吃過小魚之前﹐他以為小魚跟他是一樣的﹐直到有一天﹐他才發現小魚只是他的食物﹐從此以後﹐他們就真的不一樣了。”阿海歪著頭說﹐這個故事以前他也曾跟賽門貓說過。

“都怪那一次你們忘記餵魚﹐不然他們到現在都還住在一起。”聖耀說。

“不﹐這只是遲早的事﹐一開始就註定好了。”阿海頗有意味地說。

“反正時光不能重來﹐所以乾脆養兩個缸子﹖”聖耀說﹕“其實可以養第三個缸子的﹐我們來實驗看看。”

“這兩群魚之間﹐有沒有第三個缸子﹐老大也很想知道。”阿海笑。

“一定有的。”聖耀說。

“我們也希望。”阿海說。

魚缸再美麗﹐也無法將話題不斷繞在上面打轉﹐尤其是清晨五點半﹐距離上官醒轉還有十幾個小時。

“說說你們怎麼救我出來的﹖”聖耀問﹐他想弄清楚自己昏睡時發生的激鬥。

“幸好有賽門貓。”阿海說。

幸好有賽門貓﹐他對秘警署了若指掌﹐這次的行動就是他策劃的﹐如果秘警署的布置沒有更動太大﹐我們得手的機會就大大增加﹐反之﹐我們可能要冒著全軍覆沒的危險。

賽門貓分析﹐如果你在最底層鋼門重重的研究室﹐我們所有人都要負責掩護的工作﹐在樓層間組織一個強大的火網﹐好讓老大一個人衝進去救你﹐但秘警總部畢竟是秘警總部﹐這樣做的結果﹐可能只剩老大跟你出得來﹔老大本來想放棄這個計畫﹐改成他一個人偽裝成秘警﹐然後將你偷出來。

賽門貓主張萬萬不可﹐老大絕無可能通過各種檢測身份的關卡的﹐根本不可能混進去﹔不過賽門貓說他的直覺告訴他﹐山羊一定正在說服或訓練你臥底﹐所以你很可能待在較高樓層的資料室﹑偵訊室﹑山羊辦公室等等﹐所以我們便決定賭運氣﹐要是你在較高樓層﹐我們便把你搶出來﹐如果你在底層研究室﹐我們衝殺一陣後便留下隱藏好的老大﹐再引誘秘警出來追殺我們﹐老大趁著警署大亂﹐自然會想法子抱你出來﹐到時候再與我們會合吧。

賽門貓的直覺很準﹐你果然在資料室﹐但儘管如此﹐秘警遭到奇襲後很快就組織起來﹐槍林彈雨中﹐我們雖然都穿了防彈衣﹐但還是犧牲了好幾個同伴﹐沒死的﹐防彈衣也轟破了好幾個洞。我負責的工作是製造走廊的混亂﹐所以沒受傷﹐真是僥幸。

你是賽門貓抱出來的﹐老大一見賽門貓得手﹐立刻大叫所有人快點出去﹐張熙熙跟麥克衝上樓殺出血路﹐甜椒頭丟出所有的煙幕彈跟瓦斯彈後﹐老大便在後面負責斷路﹐等到所有人已經在約好的地點“黑屋”集合後﹐過了好幾分鐘﹐老大才出現窗戶旁。

那個時候﹐我們才看到老大的手已經斷了﹐玉米氣得差點一槍轟了你的頭﹐大家都知道她很愛老大。

在你醒過來前﹐賽門貓就開始猜測你會不會接受山羊的建議當臥底﹐也猜測你會不會編故事騙我們你為什麼躺在資料室﹐而不是研究室。大家都沒心情猜﹐只求你沒答應要當臥底﹐不然老大的好意就白費了﹐也白死了幾個好兄弟。

接下來的部分﹐你就知道了﹐我想老大一定很高興你承認自己是臥底﹐更高興你不當臥底了﹐因為你是老大的朋友。

“你們為什麼相信──我說不當臥底就不當臥底﹖”聖耀耳根子發燙。

“因為你是老大的朋友。”阿海認真道﹕“我們相信老大。”

“謝謝──”聖耀不知道該說什麼。

“其實﹐老大也沒辦法幫你報你爸爸的仇﹐因為很多吸血鬼都不記得自己殺過那張臉孔﹐這種濫殺的情況﹐直到最近幾年才被老大壓下來。老大的理念你慢慢就會理解﹐就算你現在心裏打著別的主意﹐以後也會知清楚自己該有的位置﹐臥底是沒有意義的。”阿海的口氣不像個小孩。

“什麼理念可以抵得過復仇雪恨﹖”聖耀脫口而出﹐一想到他爸爸﹐聖耀又開始憤怒。

“第三個魚缸。”阿海說。

“第三個魚缸──”聖耀喃喃自語﹐他隱隱約約理解這個比喻。

以噬吮人類血液維生的鬼魅﹐能不能與它的食物和平共處﹖第三個魚缸是這樣的意思嗎﹖

阿海知道聖耀對為父報仇這件事仍舊執著﹐對於上官的理念或許一時無法接受﹐於是笑著說﹕“我們跟著老大﹐也不見得每個人都認同老大的主意﹐但大家都想看看老大一步步靠近理想的樣子。”

阿海眼睛發光﹐看著熟睡的上官說﹕“這就是老大迷人之處。”

聖耀不置可否﹐低下頭來﹐理念對他而言既熟悉又遙遠了﹔這幾年來﹐聖耀的人生理念就是千萬不要對人生抱持任何理念﹐因為所有具意義的理念都無法不牽涉人群。

阿海打了個哈欠﹐經過一夜的亡命任務﹐他著實累了。

“要不要睡一下﹖”聖耀問﹐他看到書櫃上滿滿的都是書﹐各式各樣的書﹐阿海睡著時他可以看看。

“不了﹐老大很信任我﹐才會在我身邊睡的。”阿海揉著眼睛﹐說﹕“守護老大是我的榮幸﹐就像守著一個偉大的魚缸一樣。”

“喔。”聖耀羨慕起上官﹐上官不但擁有可愛的佳芸﹐還有一堆可以將生命托付其手的朋友﹐這些都是他人生最匱乏的。

“要不要聽聽老大的傳奇﹖”阿海突然神採奕奕﹐這個故事他難得說上幾次。

因為上官的故事是臺灣吸血鬼的經典﹑傳說﹑神話﹐幾乎沒有人不知道。

“好啊﹗”聖耀也很有興趣﹐說﹕“我只聽過山羊說﹐上官橫行了幾十年﹐殺過的獵人與秘警不計其數﹐是他不計死活要逮到的超級重犯。”

“這是人類的官方說法﹐也頭重腳輕的說不明白﹐死在老大手下的吸血鬼﹐遠超過那些秘警跟獵人。”阿海興奮地說。

吸血鬼大多有個混名﹐這是為了區別生前身份的關係﹐代表告別人類身份的表面儀式。

但吸血鬼的混名因頭﹐也跟黑社會的特異性質大有關連﹐這個關連常見於武俠小說中對江湖人物的描述。

混名通常有兩層意義。

第一層意義﹐是自己對自己的期許﹐或對自己特色的觀感﹐例如怪力王這個混名就是自己取的﹐意味著自己具有強大的肌肉爆發力﹔賽門貓這個混名也是自己取的﹐只因為賽門貓很喜歡Simon這個英文名字﹐又碰巧養了只貓﹔螳螂更是個好例子。

第二層意義﹐就是來自江湖對這個人的敬畏與評價。通常﹐江湖的評價加在一般的混名前﹐有如獨特的黑道姓氏。每一個黑道姓氏都是連場血戰得來的尊號。

鬼影螳螂﹐妙手張熙熙﹐銅牆怪力王﹐夜哭賽門貓﹐火樓甜椒頭﹐去你的死光頭麥克﹐偷王阿海﹐愛上官上官卻不愛的那個玉米﹐臟熱蟲。

老大﹐吸血鬼的傳奇﹐當然擁有過許多嚇死人的黑道混名。擁有過﹕
雙刀上官。
五刀上官。
九刀上官。
霹靂手上官。
飛刀上官。
死神上官。
佛手上官。

這幾個混名不知嚇破多少英雄好漢﹑奸人魔頭的膽子﹐每一個混名的背後都充滿了血腥氣味﹐只有在“佛手”上官這個名字背後﹐還聽得到求饒的哭聲。

但是在七年前﹐經過那場著名的“血廈”一役後﹐老大就沒有混名了。

他不再需要。

上官兩個字﹐就是無敵的名號﹐上官無筵﹐臺灣吸血鬼的魔王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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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 01:56:53 |只看該作者

<上官傳奇>之章

“這麼厲害﹗”聖耀居然感到興奮。

“厲害的背後﹐不知道樹立多少潛在的敵人﹐幸好佛手這個名號的背後﹐也為老大找到許多肝膽相照的朋友。”阿海說﹐神色有些擔懮。

“上官老大是什麼時候變成吸血鬼的﹖好幾百年了嗎﹖”聖耀問。

“不知道﹐老大提起這件事總是模模糊糊的﹐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老大最晚從八年抗日戰爭起就變成吸血鬼了。”阿海篤定地說。

“上官老大參加過八年抗戰啊﹖”聖耀摸著頭。

老大的老家在東北﹐日本鬼子在那裏大肆屠戮的時候﹐老大一個人在黑夜裏作掉一批又一批的日本突擊隊﹐當然﹐老大那時候是以吸血鬼的身份出沒的﹐老大自己提過﹐他的戰技是自日本鬼子那裏奪得兩把武士刀後﹐才開始從實戰中習得的。

雙刀照上官﹐夜路脖子翻。哈。

不過﹐老大的敵人不只是日本正規軍隊﹐隨著日本軍隊入侵中國東北的﹐還有日本古老的吸血氏族特意派遣的“皇族暗殺團”﹐那可是日本吸血氏族的精銳部隊──嗯﹐日本的吸血鬼組織嚴密﹐是氏族式的﹐嗯﹐那個以後再說﹐總之﹐日本吸血氏族眼見中國經年積弱不振﹐於是在發動東亞戰爭上發揮了不小的政治影響力﹐在他們眼中﹐中國簡直是個擁有數億人口的大血庫﹗日本吸血氏族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老大的理念並不是在那個時候就形成的﹐但對於日本吸血鬼暴行東北這檔事﹐老大顯然感到很不爽﹐毅然挑戰皇族暗殺團──一方面是因為那時候老大還拋不開人類的民族情懷﹐另一方面﹐我猜是老大對人類總是抱著感情吧。

夜夜血戰﹐為了以一敵多﹐老大在不斷重複的重傷﹑瀕死邊緣中﹐練成可怕的多刀流﹐皇族暗殺團的死傷越來越多﹐老大的威名傳遍整個中國東北吸血鬼界﹐於是有許多吸血鬼好手也加入了老大﹐這一下形勢逆轉﹐中國能人輩出﹐潛藏的吸血鬼高手本領更是恐怖﹐加上暫時策略合作的中國道派獵人﹑軍派獵人﹑俄國獵人﹐日本的皇族暗殺團在數月間被殺退到合江省﹐眼看就要全滅了。

不料﹐日本吸血氏族東京總本山﹐竟派出最強悍的“牙丸組”支援東北的皇族暗殺團﹐準備一舉反攻﹐奪下中國這個超級大血庫的控制權。

“牙丸組﹖很強嗎﹖”聖耀聽得入迷。

“牙丸組是日本吸血氏族殲滅菲律賓吸血鬼聯盟的主力﹐強啊﹗”阿海誇張的表情。

“不過好怪﹐日本吸血鬼乾嘛到處搶血庫﹖日本人也不少啊。”

聖耀疑惑。

“所以他們該死。”阿海哈哈笑道。

話說那惡名昭彰的牙丸組一到合江﹐加上皇族暗殺團的殘軍敗部﹐力量立刻與中國的吸血鬼﹑獵人聯盟僵持不下﹐最後兩軍在極北苦寒的雙鴨山裏囂戰兩夜﹐屍橫遍野﹐堪稱是亞洲百年來的血庫爭奪最大戰役。

囂戰的第二夜﹐天快破曉﹐日本吸血鬼發狂衝過關鍵的“莫渡橋”﹐準備回到秘密巢穴暫憩時﹐老大跟他的最強盟友﹐獵人老馬﹐兩人一起自橋下翻上﹐從中阻斷了牙丸組的精銳﹐那真是令吸血鬼再三傳頌的一刻﹗

牙丸組的大哥﹐第一高手牙丸斷岳﹐怒目拿著發出青光的妖刀“不知火”﹐身後還站著二十一個牙丸組的超級凶煞﹐一齊向老大跟老馬衝將過來﹗

老馬一躍﹐暴起鋼銀大砍刀與牙丸斷岳在橋索上激戰﹐老大則冷然守住橋頭﹐以一擋二十一﹗

老大說﹐要是早一個月在橋上死鬥﹐他無疑死透了﹐但此刻他已練就九刀連環的神技﹐頃刻間便分出了生死﹔老大的左手掉進松花江裏﹐跪坐在橋頭﹐身上插了四柄武士刀﹐但他的身旁全是牙丸組的殘屍﹗

老大看見獵人老馬坐在橋上﹐便勉力走了過去﹐他瞥眼鋼銀大刀插在牙丸斷岳的脖子上﹐但老馬的胸口也被妖刀不知火貫穿﹐眼看就要沒命了。

“進入我們的世界吧。”老大說﹐看著奄奄一息的老馬。

“白癡。”老馬笑罵道。妖刀鍍上了銀﹐就算他變成吸血鬼也是死路一條。

“值得一試。”老大這麼說﹐露出尖銳的牙齒。

“省省﹐獵吸血鬼的──跟吸血鬼合作──已經──很離譜了──”老馬慢慢拔出妖刀不知火﹐說﹐“還變成吸血──鬼──操你媽──操──”

老大點點頭﹐他明白老馬的意思﹐他陪著老馬坐著。

老馬罵道﹕“天──快亮了──你他媽的──還──坐──”

老大哈哈大笑﹕“我要賭看看﹐看是我的宿敵先死﹐還是你的宿敵先被陽光曬死。”

老大知道老馬一向嗜賭。

老馬嘿嘿笑道﹕“小子有種──賭什麼﹖”

老大笑說﹕“賭你的左手。”

老馬勉強笑道﹕“賭了。”

於是﹐兩個人便這麼坐在橋上耗著﹐直到天空轉成藏青色﹐老馬終於倒在橋上。

老馬細聲說﹕“小子──你贏啦──賞你一條胳臂去吧──”慢慢闔上眼睛。

老大點點頭﹐說﹕“好朋友﹐好敵人﹐再見了。”

於是老大便用妖刀砍下老馬的左手﹐將妖刀折斷拋入松花江﹐帶著老馬賭輸的左手遁入雙鴨山黑林。

“所以上官老大的左手是獵人老馬的﹖﹗”聖耀問﹐他已神馳在東北極寒苦地的血戰中。

“是啊﹐可惜在這次行動斷了。”阿海歎氣。

“真對不起。”聖耀竟覺得非常遺憾。剛剛的上官傳奇已經令他深深著迷。

“老大說沒關係﹐那就沒關係了。”阿海說﹕“老大很快就能找到新的手臂代替了。”

“對了﹐那後來的雙鴨山之戰﹐日本吸血氏族慘敗了吧﹖﹗”聖耀問。

“沒錯﹐剩下的殘兵敗將在第三夜簡直一面倒被屠殺﹐沒死成的也都散了﹐躲在大雪紛飛的黑林裏﹐偎著樹洞不敢出來﹐料想他們也不敢回到日本﹐因為日本吸血氏族的羞恥心很濃厚﹐失敗者是沒有立足之地的﹐甚至還會被處死。”阿海說。

“後來上官老大怎麼會跑來臺灣啊﹖大陸那邊不是人比較多﹖血也比較多﹖”聖耀問。

“因為老大愛上了一個叫湘雰的女人。”阿海吐了吐舌頭。

“那女人是臺灣人﹖”聖耀問。

“不﹐湘雰跟著國民黨政府坐船來臺灣﹐所以老大便跟著過來這個小島﹐一待就是五十幾年。”阿海說﹕“老大一直都是個癡情人。”

“那個女人是人還是吸血鬼啊﹖”聖耀好奇。

“是人啊﹐湘雰是壺老爺子的孫女兒﹐壺老爺子自己是吸血鬼﹐但他的孫女兒可不是﹐老大便是因為愛上他孫女兒的關係﹐所以加入了壺老爺子的黑奇幫﹐老大可是很尊敬他的老丈啊。”阿海打了個哈欠﹐說﹕“不過湘雰嫂子既然是個人﹐所以後來自然是死了﹐老大一直陪著湘雰嫂子二十三年。”

“一直到老﹖”聖耀感到奇怪﹐吸血鬼與人類之間存在著“年齡不對稱”關係﹐談了幾十年的戀愛後﹐上官的樣子還年輕﹐湘雰嫂子卻是歐巴桑一個﹐這樣的兩人不知道要如何相處。

“老大一直都是個癡情人啊。”阿海說。

其實老大跟著壺老爺子到臺灣落腳後﹐也是經過一個多月的血戰﹐黑奇幫才正式緊緊抓著這塊土地。

日本殖民臺灣好幾十年﹐吸血氏族的力量並不隨著交還臺灣的政治動作撤退回日本﹐仍舊是不斷運送計畫繁殖後人類回日本﹐供吸血氏族食用﹐他們將臺灣當作是永遠的殖民血庫。

當然﹐臺灣一直都有幾個吸血鬼﹐也就是電視上說的本省人﹐所變成的吸血鬼﹐但他們長期都被日本吸血氏族鎮壓﹑當作笨蛋使喚﹐唉﹐以後再慢慢告訴你日本吸血氏族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對自己的血統相當著迷﹐簡直是自戀﹐總之他們認為天下萬物都是為其所生的一樣﹐驕傲的不得了。

提過了﹐老大一直對日本吸血氏族感到不爽﹐尤其是豢養人類的類似想法一直為老大跟壺老爺子所斥﹐所以壺老爺子跟老大便召喚臺灣原本的吸血鬼﹐和日本吸血氏族在臺灣的勢力決一死戰﹐此時老大已經身形如電﹐雙掌練就出摧金斷鐵的真空斬功夫﹐強的不得了。

而日本吸血氏族還沒從中國東北的慘敗中復甦過來﹐幾個所謂的一流吸血武士在老大的霹靂手下簡直不堪一擊﹐所以一個月之內﹐日本吸血氏族就被壺老爺子跟老大逼得跳海﹐臺灣這才真正光復了。

臺灣被壺老爺子跟老大跟收復後﹐黑奇幫便成為臺灣第一大吸血鬼幫派﹐此後許多小幫派也慢慢茁壯﹐老大並沒有將這些小幫派收編進黑奇幫的意思﹐老大在擴張勢力這點上是很懶的﹐所以哲人幫﹑赤爪幫﹑藍飛幫﹑東山幫等等幫派才有今天的大規模。

不過不是所有的幫派都能存活下來﹐曾經有幾個抱持類似日本吸血氏族那樣豢養人類想法的幫派﹐都被老大的飛刀神技給作了﹐不過那樣的幫派其實很少﹐被老大敉平的寨子多是濫殺人類﹑帶來麻煩這類的因由﹐其餘的無害幫派只要不亂丟屍體﹐老大都不太管事。

“上官老大沒想過一統江湖比較好管理嗎﹖”聖耀疑問﹕“如果他有什麼大理想﹐像第三個魚缸那樣的大理想﹐大家都乖乖聽他的話﹐理想不是比較容易實現嗎﹖”

“老大挺喜歡現在這個樣子的﹐只要不濫殺人類﹐不要豢養人類﹐不要亂丟屍體﹐大家就能慢慢地靠近第三個魚缸的夢想。老大說﹐幫派本來就有無法一統的特性﹐統一了還是遲早要崩壞的。”阿海說﹐臉色卻有些躊躇。

“怎麼﹖”聖耀看出阿海臉色的擔懮。

不過危險的是﹐吸血鬼若是不被殺掉的話﹐通常可以活個三百年不成問題﹐掌握長生秘密的甚至可以有上千年的生命﹐這一點在根本上違反任何權力結構的更替法則﹕“一代換一代”﹐更違反了慾望。正常的話﹐吸血鬼幫派的大哥一握權就是好幾十年﹑好幾百年﹐這當然會令底下的小弟心情不好啊﹗

所以吸血鬼的幫派隔幾年就會傳出弒主奪位這種事﹐但奪來奪去﹐那些幫派始終超越不了黑奇幫的勢力﹐因為老大擁護壺老爺子﹐而老大自己又不可能被乾掉﹐臺灣吸血鬼勢力版圖就一直僵在那邊﹐僵了四十幾年。

我想現在老大受重傷了﹐那些二流角色一定不會放過奪權的機會﹐在老大找到新的左手之前﹐我們一定會受黑白兩道殘酷的獵殺。

“但老大不是很強嗎﹖”聖耀覺得即使失去一隻手﹐歷經無數惡戰的上官﹐依舊是吸血鬼界的不敗神話。至少﹐他聽的故事給他這樣的感覺。

“有個純種的吸血鬼﹐這一兩年囂張的厲害﹐他似乎擁有可怕的力量可以跟老大抗衡。”阿海凝重地說。

“純種的吸血鬼﹖”聖耀感到困惑。

“極為稀少的純種吸血鬼﹐八寶君。”阿海咬著嘴脣。

“八寶君跟八寶粥應該沒關係吧﹖”聖耀笑問。

“沒關係啊﹗”阿海卻笑不出來。

八寶君﹐他是壺老爺子當年在大陸拜把兄弟的兒子﹐自從他七年前帶了一批吸血鬼渡海來臺發展﹐加入了黑奇幫後﹐幫內部便一直存在著特殊的緊張關係﹐這一切都導因於八寶君的思想充滿了純種吸血鬼的優位迷思﹐這種血統的迷思使得八寶君傲慢跋扈的個性難以駕馭他那天生的可怕力量。

“純種吸血鬼的意思是﹖”聖耀問﹐剛剛進入另一種全然迥異的黑暗世界的人﹐總是有許多疑問。

“八寶君的爸爸媽媽都是吸血鬼﹐所以他是一出生就是吸血鬼﹐這種純粹的血統掌握著與生俱來的力量﹐力量的大小又隨著血統的純正程度有所不同﹐八寶君的父母都是天生的吸血鬼﹐所以八寶君的血液裏潛藏的力量自然相當恐怖。”阿海說﹐神色間表露出他對八寶君的不滿。

“八寶君想乾掉壺老爺子跟上官老大﹐自己當黑奇幫老大﹖”聖耀問﹐這情形跟香港黑社會古惑仔電影大同小異啊﹗

“恐怕不是那麼簡單﹐八寶君表面上很尊敬壺老爺子﹐卻也公然挑戰老大的權威﹐常常找我們這個派系的麻煩﹐是個超機八的人﹐不過老大看在壺老爺子的份上﹐也沒跟他計較太多。”阿海說﹕“但老大懷疑八寶君腦子有問題﹐他認為八寶君跟日本吸血氏族有暗盤。”

“那就作了他啊﹗”聖耀大聲說道﹐他認為上官至少在武力上是無敵的。

“沒有證據﹐老大在壺老爺子那邊沒法子交代啊﹗”阿海聳聳肩﹐說﹕“何況﹐雖然八寶君心底一定很畏懼老大﹐但老大也對他頗為顧忌﹐老大說﹐要是不幸開戰﹐雖然他有十足把握乾掉八寶君﹐但八寶君從中國大陸帶來的那群跟班個個都是高手﹐就算我們贏了﹐黑奇幫的氣數也差不多盡了﹐到時候虎視眈眈﹑卻又撈種的日本吸血氏族鐵會趁機殺進來。”

“所以大家就一直僵著﹖那不是很尷尬﹖”聖耀說﹐看著上官熟睡的背影。

“老大一方面等著八寶君露出馬腳﹐一方面也暗中佈局。”阿海皺眉﹐說﹕“不過現在一下子死了十一個好兄弟﹐老大的手又斷了﹐恐怕──”

“死了十一個﹐趕快再多咬幾個人不就可以彌補過來﹖”聖耀說﹐雖然他心底是極不願意有任何人受到傷害的。

“注意你的用詞﹗更要注意你的想法﹗”阿海斥道﹐語氣嚴峻。

“──對不起。”聖耀被嚇到了﹐他看著阿海的尖牙﹐驚出一身冷汗。

阿海的眼神變得很可怕﹐令聖耀重又想起自己面對的不是一般黑道﹐而是吸血魔物這事實。

“你以為我們是什麼﹖以為我們是電動遊戲裏那些殺也殺不完的笨蛋﹖你以為我們是怎麼看待我們自己的﹖你以為我們是怎麼看待那些為你戰死的夥伴﹖咬幾個人彌補﹖彌補戰力﹖彌補友情﹖”阿海說。

阿海的聲音很平靜﹐也不大聲﹐但聖耀卻感覺到一股令人無法直視的氣燄。

“對不起﹐我──”聖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眼睛不知道該看著哪裏。

阿海的怒氣似乎無法立即平息﹐逕自站了起來﹐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

聖耀尷尬地看著魚缸﹐額頭不斷輕敲著玻璃缸壁﹐咚咚咚咚﹐魚兒驚得亂竄。

許久﹐兩人都不發一言﹐阿海默默玩著即時戰略“星海爭霸三”﹐聖耀則持續朝魚缸磕頭。

聖耀的腦子已經當機了﹐對於這種尷尬的氣氛處理﹐對於孤獨數年的聖耀來說太太太難了﹐他只能機械式地敲著腦袋﹐完全放棄回復對話的可能。

兩頭吸血鬼就這樣沉浸在三個小時的靜默裏﹐阿海﹐年長的吸血鬼﹐終於忍不住打斷聖耀鐘擺式的自我放棄。

“喂﹐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有敲腦袋的習慣﹖”阿海問﹐他覺得不管是人還是吸血鬼﹐持續不綴﹑連敲三小時腦袋這種舉動都是相當罕見的。

“小學二年級。”聖耀說﹐停下敲腦袋的壯舉。

“你都敲這麼久﹖”阿海問﹐將遊戲畫面結束。

“看情形啊。”聖耀感到頭很昏。

“看什麼情形﹖”阿海又問。

“看是我先敲到睡著﹐還是有人打斷我﹐或者是我突然想到別的事了。”聖耀說﹐他的脖子簡直快松掉了。

“真是奇才﹐你最厲害敲過多久﹖”阿海露出笑容。

“沒算過﹐這種事哪有人想算。何況我常常敲到睡著。”聖耀雙手扶著腦袋﹐但阿海還是變成三個移動的畫面。

“喂﹐剛剛真對不起﹐我忘了你是新的吸血鬼。”阿海突然爆出這麼一句。

“沒關係﹐是我不對﹐害你們這麼多人死掉﹐又害得大家現在快被追殺﹐我還說出那種話﹐我很難為情。”聖耀說著說著﹐又開始敲頭了。

“你不要敲了啦﹗”阿海笑罵﹐捧住聖耀的腦袋。

“喔。”聖耀說﹐他感覺到阿海冰冷卻溫暖的雙手。

“我剛剛想到你的混名。”阿海笑著。

“嗯﹖”聖耀好奇。

“敲腦袋的。你覺得怎麼樣﹖”阿海得意地說。

“爛透了。”聖耀老實說﹐兩人哈哈大笑。

“對了﹐你為什麼會變成吸血鬼啊﹖”聖耀看著阿海﹐三個阿海已經漸漸變成一個。

“我想一想。”阿海沉思。

“這種事還需要想﹖”聖耀感到可笑。

“我在想我的故事適合哪一首歌。要當背景音樂用的。”阿海微笑。

說完﹐阿海走到電腦旁﹐選了王傑的“亞細亞的孤兒”﹐然後從小冰箱裏拿出兩罐麥香紅茶﹐一罐遞給聖耀﹐說﹕“我的故事遠遠沒有老大精彩﹐但卻挺催淚的喔﹗”

“為什麼不喝血﹖”聖耀的舌尖想起鮮血的美味。

“血很珍貴。”阿海打開麥香紅茶﹐跟聖耀擊瓶。

當我還是人類的時候﹐我家住在屏東的小漁村﹐我爸爸跟媽媽都是老實的漁夫﹐家裏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生活雖然清苦﹐可是漁村生活本來就很簡單﹐補捕魚﹑作小工﹐日子也還過得去﹐但屬於大時代的白色恐怖﹐仍舊無情地穿透這個小漁村。

那時候﹐為了讓日子舒服點﹐許多漁家都會在海上跟大陸漁民私下交易﹐包括我爸爸﹐幾個隔壁鄰居也是。本來一切走私交易都小心翼翼地進行﹐但有一天消息走漏﹐幾個荷槍實彈的軍人在村子裏凶狠地走來走去﹐抓走了好幾個村人﹐我爸爸跟我哥哥﹐和我自己﹐都被帶到警局問話﹑毆打﹐最後許多村人被帶到海堤上﹐準備以“通匪”的名目就地槍決。

那時大家的手腕被無情的軍人用燒紅的鐵絲串了起來﹐痛不欲生﹐連眼睛也給蒙住了﹐死亡的恐懼盤旋在大家的心頭﹐大家卻只有嗚咽﹐沒有一絲叫喊反抗。當時我就夾在我爸爸跟我哥哥中間﹐一手串著爸爸﹐一手串著哥哥﹐早尿濕了褲子。

然而﹐正當槍聲將響之際﹐我爸爸突然小聲說道﹕“阿兄﹐待會保護阿弟﹐一定要讓阿弟回去照顧家裏。”說完沒多久﹐槍聲響起﹐我爸爸跟我哥哥一齊撲在我背後﹐幫我擋住冰冷的子彈﹐接著﹐所有人一起摔進進海裏。

我閉住氣﹐背上一陣灼熱﹐我知道那股灼熱並不是子彈的痛楚﹐而是爸爸跟哥哥舍命保護我的溫情﹔我在黑壓壓的海浪中看著爸爸跟哥哥蒼白的臉孔痛哭﹐心裏想著﹐我一定不能辜負爸跟哥的交代﹐於是我忍住手腕的痛楚﹐拼命咬著手腕上的鐵絲。

但﹐結果我並未能掙脫穿骨刺肉的鐵絲﹐大浪卻一直將我卷入海裏﹐眼看我就要隨著村人二十幾條屍體一起沉入大海淹死了﹐突然間﹐我一股悲憤之情湧上心頭﹐硬是拉著二十幾具屍身朝岸上游去﹐遊著遊著﹐居然真讓我看到模模糊糊的岩岸﹐可惜在最後關頭﹐一個大浪將我打入海中﹐我身為人類的最後意識﹐便是葬身在漆黑的海底。

當我再一次睜開眼睛﹐我已經變成吸血鬼了。

“啊﹖”聖耀揉出眼中的淚水﹐問道﹕“結束的太奇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亞細亞的孤兒這首歌﹐真是太催淚了。

“我醒來時﹐不﹐應該說﹐我再一次活過來時﹐我的身邊站了三個人﹐其中一個見到我睜開眼睛﹐便摸摸我的臉﹐告訴我令我一輩子難以忘懷的話。”阿海說。

“我看你這麼努力要遊上岸﹐一定有非活下去不可的理由﹐你很堅強﹐也很勇敢﹐可惜還是差了一步。所以﹐我給了你新的生命﹐希望在新的生命裏﹐你依然能夠抓緊讓你努力求生的理由。”那個人說。

當時我還不曉得自己變成了吸血鬼﹐也根本不知道這世界上有吸血鬼這回事﹐我只是不停地道謝﹐吐出胃裏的鹹水﹐直到我看見他們三個人咬開村人屍體的頸子時﹐我才知道救我逃出死神魔手的﹐是怪物。

而對我說了那些話﹐給了我嶄新生命的那個人﹐就是老大。另外兩個人﹐是甜椒頭跟螳螂。

“後來呢﹖”聖耀的嘴巴張得大大的。

“後來﹐我晚上常常回到村子裏﹐帶些東西跟錢給我媽跟我弟﹐老大也很照顧我家﹐常常多給我幾十塊錢﹐要我把家裏安頓好。後來﹐我看著我弟弟上了高職﹐便拿了一袋鈔票給他﹐要他好好孝順我媽﹐從此我就沒有在他們面前出現過﹐只敢偷偷地在遠處瞧著。”阿海的鼻子也酸了。

“為什麼﹖啊﹐是因為你的樣子嗎﹖”聖耀說。

“是啊﹐那麼多年始終一個孩子模樣﹐不把人嚇壞才怪。”阿海笑道。

“那麼現在呢﹖你還是遠遠看著他們﹖”聖耀問。

“十幾年前我媽得了癌症病倒﹐臨死之前﹐我偷偷進入醫院病房﹐在她耳邊跟她道別﹐沒想到媽不但不怕我的樣子﹐還一直關心我這幾十年過得怎麼樣﹐我們母子就這麼一直說著﹑哭著。第二天我媽就過世了。”阿海的眼淚掉了下來。

自己的故事﹐阿海總是說到掉眼淚。

“多虧老大﹐我才有機會孝順我媽﹐供我弟弟唸書。”阿海微笑﹕“所以﹐我跟著老大的理想走﹐走的一點也不心虛。”

聖耀看著被上官踢到腳邊的大毛巾﹐又看看斷臂上的白紗﹔這個男人真有一股強大的魔力﹐使得身邊的夥伴願意同他打造第三個魚缸﹐打造理想﹐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上官無筵──”聖耀念著念著。

 上官一直睡到黃昏﹐這才精神飽滿地坐了起來﹐而聖耀跟阿海已經在電腦前呵欠連連﹐他們玩了好幾個小時電腦遊戲。

“老大﹐現在覺得傷口怎樣﹖”阿海問﹐眼睛裏充滿血絲。

“傷口今晚要麻煩你了。你們兩個快睡吧﹐我要出去一下。”上官笑著說﹐穿上一件紅色的運動T-Shirt﹐黑色的運動褲﹐再套上一件黑色風衣﹐背上耐吉背包。

“老大要去哪﹖”阿海問。

“選只合用的手﹐順便買幾個便當回來吃。”上官說﹐一邊把頭發蓋在額上的青疤上。

“老大﹐我看過兩天的堂聚還是不要去吧﹖”阿海說﹐他不認為負傷的上官應該出現在黑奇幫例行的堂聚上﹐即使上官換了新手﹐但適應新手的階段也就是上官最脆弱的時候。

在這種時候﹐八寶君一定會出席堂聚﹐觀察上官的傷勢﹐甚至當場開戰﹐因為平時扳倒上官的機會微乎其微。

“為什麼不去﹖受傷的獅子也比貓強。”上官忍不住發笑﹐從抽屜中拿出一隻特殊的皮帶﹐皮帶上扣著多柄黯淡無光的小飛刀。

十三柄銀刀﹐十三柄鋼刀。

“喔。”阿海莫可奈何﹐卻也知道上官的顧慮。

要是上官不出席黑奇幫的例行堂聚﹐便會傳出上官傷勢過重﹑無法出席堂聚的江湖訊息﹐八寶君一定會動員所有人力尋找上官的巢穴﹐來個改朝換代。

所以上官一定要出席示強──不管是展示他已適應新手﹐或是假裝根本沒有斷手這回事。

“老大小心點啊。”阿海說﹐上官吐吐舌頭。

上官輕輕關上門﹐房間只剩下阿海跟聖耀﹐兩個人累得趴在床上﹐一下子就睡著了。

吸血鬼也會作夢。於是聖耀在夢裏端著盤子﹐站在光影美人的一角﹐靜靜地聽著佳芸在臺上散發迷人的光芒﹐唱著只有在夢裏才能聽到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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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 02:15:45 |只看該作者

<險計>之章

聖耀跟阿海是自然醒的﹐通常吸血鬼只需要極少的睡眠﹐只要恢復體力即可醒轉。

上官正吃著排骨便當。

“老大﹑嫂子。”阿海說﹐聖耀則傻傻地看著坐在上官身旁的女孩﹐正是佳芸。

佳芸﹐正雙手合十﹐深深向聖耀一拜﹐說﹕“對不起害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對不起﹗都是我自己不好﹗”

聖耀不知道該說什麼﹐反正自己本來就是爛命一條﹐但見佳芸不停道歉﹐只好慌張地說﹕“沒關係﹐是我不對。”

上官看著有趣﹐說﹕“你有什麼不對﹖”

聖耀說不出話來﹐又要開始找東西敲頭﹐阿海拍了聖耀的後腦一下﹐笑罵﹕“你救了人家﹐人家感激你是正常﹐你乾嘛又開始敲頭﹖”

聖耀呆看著佳芸﹐說﹕“你還好吧﹖老板他們都還好吧﹖”

上官從背包裏拿出幾個便當﹐說﹕“你們邊吃邊聊吧﹐阿海﹐你過來幫我。”

聖耀接過便當﹐佳芸卻把便當放回背包﹐說﹕“那麼臭﹐我怎麼可能吃得下﹖”

聖耀這才注意到上官身旁的黑色塑膠袋中﹐散發著一股血腥味﹐裏面顯然裝了上官夜行的戰利品。

佳芸拉著聖耀坐在電腦前﹐回頭跟上官說﹕“弄好了才可以叫我回頭看喔。”趕緊回頭﹐打開電腦。

上官點點頭﹐阿海把黑色塑膠袋打開﹐聖耀看見裏面是一具面無表情的屍體﹐還有一隻斷手。

但屍體卻是完好的﹐一隻手也沒少﹐而那只不屬於屍身的斷手﹐卻是只右手。

“老大﹐我不懂。”阿海說﹐上官斷的可是左手啊﹗

“這只手是白發的。”上官的笑有些調皮﹐說﹕“以前就看他不順眼了。”

“‘厲手白發’﹖”阿海問道。

“嗯。”上官說。

 厲手白發是赤爪幫底下的猛將﹐一頭詭異的純白發絲﹐一雙號稱風速的殺人快手鎮煞黑白兩道﹐他這一年來常狂稱自己這雙厲手﹐比起當年的“霹靂手上官”那雙霹靂手還要了得。

而他的厲手﹐顯然被上官割了下來。

“但你斷的是左手啊﹗”阿海茫然。

“所以我扛了一具屍體回來。哲人幫新進的小弟﹐他的胳臂長短跟我先前的差不多﹐所以就扛了回來。”上官說﹐將上衣脫掉﹐準備接手。

“老大你真是太奇怪了﹐是砍錯了手﹖還是來不及砍對就讓白發跑了﹖”阿海仔細觀察屍體的左手長度﹐慢慢割下﹐他心想﹕難道老大斷了只手﹐戰力就真的大打折扣﹐竟令白發逃了﹖

聖耀心中也犯疑﹕上官砍手便砍手﹐乾嘛辛辛苦苦扛整條屍體回來﹖

“啊﹐我懂了﹗”阿海哈哈一笑﹐畢竟他生性機靈。

“固定得緊些。”上官閉上眼睛。

聖耀看著阿海拆下上官斷手的紗布﹐露出乾涸的傷口﹐上官拿著飛刀輕輕一劃﹐傷口重又鮮血淋漓﹐阿海將那個倒楣到家的哲人幫新人的斷手“黏”在上官的傷口上。

上官眉頭一皺﹐聖耀依稀聽見骨頭摩擦﹑筋肉抽動的聲音﹐阿海簡單地用針線縫住傷口﹐上官露出很痛的表情。

聖耀嚇了一跳﹐他以為上官是個刮骨挑肉都能面不改色的英雄豪傑。

“好了嗎﹖”佳芸關切地問﹐但眼睛只敢盯著螢幕。

“還沒。”聖耀說。他的胸口有些躁鬱。

“跟我說話好不好﹐我會緊張。”佳芸說﹐似乎頗為擔心上官怎麼把手接上。

“痛死了﹗”上官罵道﹐佳芸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上官趕緊露出誇張的慘痛表情﹐不料佳芸立刻回看螢幕﹐啐道﹕“好假。”

聖耀看著身旁勾人心魄的女孩跟吸血鬼大魔王調情﹐忍不住問道﹕“你早就知道上官老大是吸血鬼﹖”

佳芸點點頭﹐說﹕“我們在一起一個月就知道了﹐不過很奇怪﹐我雖然被嚇了一跳﹐心裏卻不怎麼害怕。”

聖耀奇問﹕“為什麼不害怕﹖我雖然已經是吸血鬼了﹐卻還是怕怕的。”

佳芸嘟著嘴﹐說﹕“因為我知道他不會害我啊﹐而且﹐有個吸血鬼男朋友還蠻新鮮的。”

聖耀嘴巴張的很大﹕“蠻新鮮的﹖”

佳芸點點頭﹕“不新鮮的時候﹐換男朋友就好啦。”

上官嘻嘻笑道﹕“要是你交別的男朋友﹐我就把他咬成吸血鬼收作部下。”

佳芸說﹕“好了不起。”但嘴角卻是幸福的笑意。

聖耀看著前後形象不一的吸血鬼傳奇﹐再看看不怕吸血鬼的勇敢女性﹐不禁暗暗嘆了口氣﹐心想﹕他們真是一對。

佳芸看著滿肚子歎氣的聖耀﹐關心地問﹕“你現在好不好﹖讓你變成吸血鬼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很過意不去。”

聖耀隨手拿起桌上的電腦喇叭﹐開始敲著額頭﹐說﹕“沒有想像中差﹐本來以為要睡棺材的﹐沒想到還有大床可以睡。你不必介意﹐日子有些變化才不會太無聊﹐當吸血鬼正好換換口味。”

佳芸聽聖耀亂七八糟說話﹐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說﹕“以前在光影美人時跟你沒什麼交集﹐你為什麼要救我﹖”

為什麼﹖因為我很喜歡你啊﹗聖耀心裏這麼想著。

“不知道﹐誰都會這麼做的不是﹖”聖耀含糊地說。

“是嗎﹖”佳芸微笑。

“老板跟大頭龍他們後來怎麼樣了﹖”聖耀問。

“光影美人這幾天暫停營業﹐只是暫時的啦。不過上官說這陣子風聲緊﹐叫我請假一個月﹐所以我就自己放自己假羅。”佳芸說。

“警察沒有把你們抓起來問話﹖”聖耀問。

“沒有﹐老板他們人很好﹐口徑一致地說大家都不認識上官﹐不過他們私下還是會跟我問東問西的。我就老老實實說了﹐把老板他們嚇得半死。”佳芸捂著嘴笑。

“以後你還會上臺唱歌嗎﹖”聖耀問﹐佳芸唱歌的模樣真好看。

“當然﹐我最喜歡唱歌了。”佳芸說。

“沒錯﹐儘管唱﹐我會保護你﹐也會教聖耀保護你的。”上官不住點頭。

“你不怕敵人對佳芸不利嗎﹖”聖耀問。

“謹慎有兩個壞處﹐一是成不了大事﹐過兩天你就會看到這種笨蛋﹔第二個壞處更慘﹐那就是失卻生活的樂趣﹐吸血鬼要是太過謹慎﹐那漫漫歲月不知道活著做什麼﹖人呢﹖短短幾十年都太過謹慎的話﹐什麼樂趣也得不到。”上官輕鬆地說﹕“何況﹐佳芸的生命就是唱歌。”

“沒錯﹐我要唱歌。”佳芸說﹐比了個勝利手勢。

上官站了起來﹐阿海將屍體跟白發的斷手用塑膠袋重新裝好﹐上官的新手顯然已經縫好了﹐只是還不能活動。

上官掌握了吸血鬼的秘密﹐所以修復傷口的能力遠超一般吸血鬼﹐過幾個小時就能牽動新的手臂。

即使如此﹐阿海還是懷疑上官在兩天內能夠將新手練到何種程度﹖

“我們來特訓吧﹐教教你一些活命的本事﹐以後好幫我照顧佳芸。”上官說﹐叫聖耀走到浴室前﹐佳芸好奇地看著。

阿海將塑膠袋拖到門邊後﹐說﹕“我去處理屍體。”

上官說﹕“不﹐先放著吧﹐過兩天再處理。”

阿海於是放下屍袋﹐坐在地上﹐看上官如何特訓聖耀。

“接著我丟過去的筷子。”上官從抽屜拿出一捆免洗筷﹐將塑膠封套全部拆掉﹐聖耀緊張地盯著上官的舉動﹐說﹐“慢一點。”

“我丟的很慢﹐你看好了再接﹐不難的。”上官微笑﹐將幾根筷子交給佳芸﹐又說﹐“你先丟﹐速度快些無妨。”

佳芸將一根筷子丟向聖耀﹐聖耀輕鬆接住。

“快些快些﹐讓聖耀感受一下吸血鬼優異的動態視覺。”上官說﹐佳芸於是用力丟出手中的五根筷子。

筷子來的挺快﹐但聖耀卻輕鬆接住﹐一根也沒接漏。

“很好﹐現在試試我的。”上官手中的筷子穩穩射出﹐比佳芸剛剛丟出的筷子還慢﹐聖耀當然接住﹐心中暗暗贊嘆自己可能是下一個吸血鬼高手。

“越來越快。”上官說﹐筷子的速度穩定上升﹐有的是筆直射出﹐有的是旋轉甩出﹐聖耀凝神招架﹐但眼睛跟手都已漸漸跟不上上官手中的筷子﹐上官不禁搖搖頭。

“你的速度好像比一般吸血鬼慢﹖”上官語氣有些可惜﹐又說﹐“你用力向我揮一拳看看。”

聖耀漲紅著臉﹐用力朝上官胸口擊去﹐但聖耀什麼也沒打到﹐卻見上官鬼一般走到他的背後﹐喃喃說﹕“力氣也很小﹐不會吧﹐你是我親自咬的。”

聖耀感到困窘﹐在喜歡的女孩面前被說速度差勁﹑力量小﹐他的臉皮發燙。

“山羊──山羊說我死前被銀子彈擊中﹐所以我的力量只有吸血鬼的1/3﹐但我不怕陽光跟銀。”聖耀說。

原本聖耀希望將不畏懼陽光跟銀的秘密藏在心底﹐雖然他並不清楚這個秘密有何價值。但此刻﹐聖耀希望他的特異體質可以讓他在佳芸前扳回一點面子。

“我的天。”上官訝異地說﹕“山羊他們做過實驗﹖”

聖耀點點頭﹐阿海興奮地拿出銀叉子碰了聖耀的手臂一下﹐聖耀索性將整個銀叉子握在手中。

上官興奮跳上天花板﹐在上面倒立走來走去﹐縱聲大笑﹕“小子真有你的﹗我當吸血鬼那麼久﹐日行者還只是個幾百年前的虛幻傳說﹐沒想到這個傳說竟然站在我旁邊﹗還救了我心愛的女人﹗這個巧合真有意思﹗”

聖耀心想﹕這個巧合當然有意思﹐我是來滅掉吸血異族的﹐凶命是老天爺對我的另類期許﹐所賦予我的可怕武器。

上官躍下天花板﹐喜道﹕“來﹗我們再來過﹐力量可以訓練﹐何況是我幫你訓練。”

於是聖耀整個晚上都在練習接筷子﹐數百根的竹筷從上官的手中飛出﹐聖耀努力一一接住﹐佳芸一邊聽著周傑倫的“威廉古堡”﹐一邊上網聊天﹐阿海則將雞腿撕成小塊餵大魚

“加油﹐你跟我之間的巧合一定很有意思﹐在我們搞懂它之前﹐你一定要有無論如何都要活下來的堅韌力量。”上官整個晚上都很開心﹐不斷重複這幾句話。

“為什麼不練習舉啞鈴﹖我力量不是不夠嗎﹖”聖耀瞥眼牆角數個沉重啞鈴。

“眼睛專注在筷子上。”上官隨意丟著筷子﹐說﹕“不管是人或是吸血鬼﹐氣力只是力量的元素之一﹐但力量的關鍵在於專心致志。只有專心致志﹐才能鍛鏈出活命的力量。”

聖耀不斷漏接﹐但仍竭力招架上官的筷子攻勢。

“小李飛刀﹐你看過嗎﹖”上官問﹐手中筷子的速度又提昇了一層。

“看過。小李飛刀﹐例不虛發。”聖耀說﹐無聊的人生總有武俠小說的空位。

“那是古龍對我的描寫﹐我跟他是老交情了。”上官笑道﹐手中已經沒了筷子。

“不會吧﹖”聖耀覺得想笑﹐將地上的筷子把把拾起。

“古龍描寫小李飛刀當初練習飛刀絕技時﹐數年來只是苦心致志在飛刀上﹐所以小李探花方能以飛刀無雙天下。你也一樣﹐在飛刀融入你的生命裏之前﹐不要多作他想。”上官說﹐他想起古龍跟他一起煮酒論英雄的舊事。

“要練多久﹖”聖耀將筷子交給上官。

“放心﹐吸血鬼的時間多的是。”上官笑笑﹕“現在要小心了﹐你要開始分辨哪些筷子可以接﹐哪些筷子不能接。”

“什麼意思﹖”聖耀問。

上官不語﹐筷子照例飛出﹐聖耀抓了兩根﹐卻見第三根筷子來勢不妙﹐聖耀連忙縮手。

筷子插在牆上﹐一動不動。水泥牆上絲毫不見皸裂。

“嗅出危險﹐是吸血鬼的本事。”上官說﹐“也是阿海的拿手好戲。”

阿海比了個勝利手勢“V”﹐臉貼著魚缸。

“吸血鬼比人難當啊。”聖耀呼了一口氣﹐將筷子拔出。

“你的第二個混名我已經想好了﹐就叫小飛刀吧。”上官頗為得意。

“第一個混名呢﹖”聖耀問道﹐至少不要什麼“敲頭的”。

“按照江湖歷久不衰的混名定律﹐你的第一個混名雖然沒有個性﹐但會很屌喔。”上官說﹐阿海在一旁笑到倒地﹐聖耀不解地看著他們。

數百根筷子﹐就這麼穿梭在聖耀跟上官之間﹐整整兩個夜晚。

這兩個晚上﹐聖耀根本沒有機會單獨使用網路﹐向山羊報告任何他對上官的了解﹐甚至﹐他有些遺忘他自己的身份﹐他只是反覆接著筷子。

第三夜。

“老大。”一個高大的人影﹐身後的人影靠在電線桿上。

怪力王跟熱蟲。

“大家都好吧﹖”上官微笑﹐身後跟著聖耀跟阿海。

“大家都在前面的小吃店﹐隨時等老大去飯館。”熱蟲說。

“很好﹐我有事要宣布。”上官舉起左手﹐拳頭一張一握。

“今晚真要去飯館﹖”怪力王摸著腦袋﹐看著上官的新手。

怪力王雖然天生愚笨﹐但吸血鬼的長壽也使得他以豐富經驗補其智力不足﹐他知道今晚凶險無比。

“怎麼不去﹖懸賞一億的名字﹐就有價值一億的力量。”上官笑道。

“老大──已經漲到一億五千萬了。”熱蟲扮了個鬼臉。

黑奇幫會堂﹐又稱“飯館”﹐從前是黑奇幫撕咬活人的吃食場所﹐但現在有了真空冷凍包裝的血漿﹐許多新加入的吸血鬼甚至沒有看過飯館過去滿地屍體的恐怖樣子﹐現在取而代之的﹐是四面大理石的冷調。

飯館曾被秘警抄了兩次﹐現在的飯館位於一家名為“CityFear”的Pub底下﹐每個月的第一個滿月夜﹐黑奇幫幫眾都要在此聚議大小事﹑報告幫營業務﹑一起享用新鮮血液﹐名為堂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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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2-22 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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