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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典心]醬門虎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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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14:10:5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簡介)

醬料名門唐世家,男丁興旺過了頭,
連生了十八個兒子,總算盼到這個寶貝女娃兒。
唐家姑娘閨名十九,生得豔麗非凡,卻英氣十足、脾氣火爆,
她身穿黑綢衣緄紅緞的俐落男裝,手持一根玄色齊眉木棹,
還以一介女流身分,執掌唐家生意,縱橫京城內外,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不懼。
她根本不想嫁人,偏偏爹爹卻急著想抱外孫女,
為求「交差」,她決定找個男人,強逼他「捐軀」協助。
瞧這傢伙一頭長髮銀絲如瀑,模樣更是俊美無儔,還身任龍門客棧的大掌櫃,
日理萬機、過目不忘,「品種」絕對優良,拿來配她倒是綽綽有餘。
行,就是他了!
來來來,大掌櫃的,乖乖脫了衣裳,躺下別反抗,
只要跟她生了個女兒後,她就會放人了……
  
  
  
    (楔子)
  
  秋高氣爽,龍門客棧裏的那棵銀杏樹卻病了。
  
  龍卿卿也病了,她比銀杏樹病得更早、更久,也更深,豔麗的容貌,因為久病
而消瘦,群醫束手無策。
  
  她坐在庭院裏,庭院裏的寧靜,更顯得外頭的樓房處喧嘩吵鬧。
  
  枯葉悠悠飄落,落在一個發色灰白的男人肩上。他挾著烏沉木造的算盤,手中
端著湯藥,步履沉穩的走來。
  
  「夫人,該用藥了。」
  
  「擱著吧!」她笑了笑,並不去接藥,知道喝得再多,也治不了她的病。
  
  男人恭敬的點頭,把藥碗擱下,轉身欲走,卻被喚住。
  
  「等等,我有話要問你。」
  
  他依言停步,回身垂手等候。
  
  龍卿卿走到銀杏樹下,回眸一笑。雖然年近四十,又病痛纏身,她仍是絕代風
姿,美得驚人。
  
  「你是你爹在一場廚藝比試中輸給我的。」她望著他,四周落葉繽紛。「當初
,他說,你從此就隨得我任意使喚。我要問你,你爹當初的承諾,現在還算不算話
。」
  
  「當然算。」
  
  「好。」她瞧著翩翩翻落的銀杏葉,話鋒一轉,緩緩說道:「這些年來,你不
但替龍家打點內外,還得分神照顧無雙,實在是辛苦你了。」從他那逐年斑白的發
,就不難看出,照顧龍家的那位姑娘,是多麼艱苦的事情。
  
  龍卿卿拈著一片落葉。「無雙性格刁蠻,日後只怕會惹出事端,我得先替她打
算。」
  
  男人垂斂眉目,雙手緩緩收緊,握得烏木算盤嘎嘎作響,隨時都要碎裂。他不
動聲色,眉角的青筋卻隱隱抽動,似乎在一瞬間,又白了幾百根的頭髮。
  
  「別擔心,我不是要你娶她。」龍卿卿看在眼裏,彎唇又笑。「只是,她是我
唯一的女兒,我實在放心不下。」
  
  「夫人儘管吩咐。」只要別逼他娶龍無雙,他什麼都願意!
  
  「我希望你答應,在她出嫁之前,妥善的照顧她,她要你作什麼,你就得作什
麼,沒有第二句話。」她注視著他,一字一句的問。「行不行?」
  
  男人毫不遲疑。
  
  「行。」
  
  龍卿卿寬慰的一笑,擱下心頭重擔。她早已知道,這個男人是一諾千金,一旦
開口允諾,就絕不會反悔。
  
  「那我就放心了。」她揮揮衣袖,示意他退下,眉宇間透著倦累。「好了,你
去前頭忙吧,我要在這裏歇一會兒。」
  
  男人拱手為禮,扛著肩上的無形重擔,步履沉重的退出庭院。
  
  而後,秋意愈深,龍卿卿的病就更重。
  
  那棵銀杏樹在隆冬時節枯死,隔不到三日,龍卿卿也過世了。這間名聲響遍大
江南北、宴請過無數達官貴人的龍門客棧,從此由年方二十的龍無雙繼承。
  
  宮清颺也開始為他的承諾,付出慘烈的代價。
  
  
    (第一章)

  
  唐家醬料天下香,當家盼女欲成狂,
  
  男兒生到一十八,盼得一女唐十九。
  
  唐十九啊唐十九,長大成了虎姑婆,
  
  溫柔婉約都沒有,只有棍棒加拳頭。
  
  就算嬌容美如玉,金山銀山當嫁妝,
  
  娶妻莫娶唐十九,否則有錢命沒有!
  
  清脆童稚的歌聲,在街頭巷尾飄揚,孩童們聚集街旁,朝著一戶厚門高牆的富
貴人家,唱著京城裏人人耳熟能詳的童謠,每唱個幾遍,就嘻笑成一團。
  
  歌聲伴隨著微風,飄進唐家內院,屋裏的僕人們聽著歌詞,個個都嘴角抖顫,
忍著不敢放聲大笑。
  
  倒是總管聽不下去,氣呼呼的沖出來,雙手胡亂揮舞,急著要驅散那群孩童。
  
  「去去去,全都到別處去,小心我家小姐回來,逮著了你們,一人賞一棍子。
」他探手就抓,想逮幾個來好好警告,無奈這些娃兒,個個靈活得像猴子,繞著他
左閃右躲,玩起官兵抓強盜。
  
  「啦啦啦,抓不到、抓不到!」
  
  「來啊,來抓我啊!」
  
  「你跑快點啊,我在這裏等你啊!」
  
  小孩子嘻皮笑臉的挑釁,繞得他昏頭轉向、眼冒金星,沒一會兒就氣喘吁吁,
只能杵在牆邊直喘氣,累得無力再追。
  
  孩子們更樂,嘴上唱得更大聲了。
  
  唐家醬料天下香,當家盼女欲成狂,
  
  男兒生到一十八,盼得一個唐十九。
  
  唐十九啊唐十九,長大成了虎姑婆……
  
  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夾雜在歌聲之中,小孩子們聽見馬蹄聲,嘴上的歌聲一
個接一個的斷了,小腦袋瓜子全都轉了方向,望向街道的另一端。
  
  只見黑馬疾馳如風,蹄聲轟震如雷,一匹黑馬撒蹄飛奔,朝唐家大門逼近,速
度快如流星,轉眼已來到幾丈之外。
  
  馬背上的騎士,一身黑色的窄袖勁裝,緄著紅緞的邊。因為快馬疾行,絲薄的
衣料獵獵作響,全都緊貼在身上,將曼妙誘人的身段展露無遺。
  
  那群頑皮的孩子們,瞧見馬背上的年輕女子,像是見著猛獸的小動物,紛紛發
出怪叫聲,驚慌的開始拔足狂奔。
  
  「啊,虎姑婆回來了!」
  
  「快跑快跑!」
  
  「哇啊,救命啊!」
  
  「快啊,被逮著了,就要挨棍子了!」
  
  小孩們驚叫連連,躲的躲、逃的逃,丟下喘氣不已的總管,全都跑得不見人影

  
  黑馬狂奔,直抵唐家大門前,在衝撞進門的前一瞬間,女子低喝一聲,雙手急
扯韁繩,疾馳中的駿馬,竟被她一扯而停。
  
  馬兒昂首嘶鳴,雙蹄懸空亂踢,在落地的同時,她也矯健的翻身下馬,站上唐
家門前的石階。
  
  嚇得孩子們一哄而散的女子,並不是青面獠牙的母夜叉,相反的,她秀眉大眼
,輪廓深美,豔麗之中透著英氣,是個美豔的美人兒。一枚烏玉發環,套住光滑如
緞的發,紮成一束長長的辮子,俐落的甩在背後。
  
  見著站在門口的總管,唐十九紅唇一張,劈頭就問。
  
  「我爹呢?」
  
  「老爺他、他--」總管還喘不過氣來。
  
  「他怎麼了?」她秀眼圓瞪,神色不耐,反手從馬鞍旁抽下一根齊眉高的玄色
木棹。
  
  總管嚇得連退數步,深怕那根木棹,就要當頭打下。這麼一嚇,他出氣多、入
氣少,喘得更厲害,根本無法說話,只能顫抖的伸出手,往門裏頭指去。
  
  唐十九抓起隨身的玄色木棹,舉步就往自家內院沖。奴僕們都曉得她的脾氣,
瞧見她拔山倒樹似的驚人氣勢,全都自動閃邊,貼緊牆壁站好,就怕礙著她的路,
會被她一腳踢進荷花池裏。
  
  髮辮飛揚,修長的身影閃入內院,直奔爹爹居住的主屋,來到門前,她毫不猶
豫的舉腳就踹。
  
  砰的一聲,門扉重重撞上牆壁,當場半毀。
  
  「爹!」她焦急的大喊。
  
  「那個--你爹在裏頭歇息!」
  
  賽華陀嚅聲回答,心裏暗暗慶倖,還好自個兒有先見之明,挑了個離門最遠的
位置坐著,否則讓十九這麼驚天動地的一踹,他非得連人帶門,一塊兒被撞去貼牆
不可。
  
  「我爹爹怎麼了?」她大步跨到桌旁,雙手緊握,明眸裏盈滿急切。
  
  時序入夏,近日的氣候正適合釀醬,她正在城外的醬場裏,指揮著釀醬師傅們
下料釀醬,把炒碎的大麥倒進樽桶,卻有人急急忙忙的趕來通報,說爹爹在青龍湖
畔昏倒,她立刻跳上駿馬,急如星火的趕回來。
  
  「呃,他病了!」賽華陀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雙眼低垂,回避著她的視線。
  
  「病了?他出門前還拿著刀,嚷著要去跟老友比試,怎麼會突然就病了?」唐
十九難以置信的說道,不敢相信身子硬朗的爹爹,居然會說病就病。
  
  賽華陀打開藥箱,整理名貴草藥,還是不敢看她。「他、他那是心病,心病還
得心藥來醫。」
  
  話還沒說完,只見眼前一花,珠簾劇烈晃動,唐十九已經掀簾闖了進去。
  
  「爹!」她沖到床邊,粗暴的抓起錦被,唰的一聲就扯開來,整件扔到床下去

  
  鋪著香軟錦褥的床上,臥著一個清瞿俊朗的中年男人。他臉色灰白,雙眼緊閉
,一手還摀著胸口,嘴裏不時發出呻吟,仿佛已經病入膏肓。
  
  「你今早出門,要去跟那些叔叔伯伯們見面時,不是好好的嗎?」瞧見爹爹神
情痛苦,她把木棹一扔,急忙在床邊坐下,心裏不但焦急,也納悶得緊。
  
  今兒個晴空萬里,爹爹早上找了三五好友,相約在青龍湖畔鬥酒比武,說什麼
絕對要大醉而歸,才隔了幾個時辰,卻傳來他病倒的消息。該不是酒喝多了,所以
喝出問題了吧?
  
  「別再提那些老傢伙,我要跟他們絕交!」唐威猛地睜開眼睛,一想起那群老
友們,就恨得牙癢癢的。
  
  「為什麼?」
  
  提到這件事情,他就覺得一陣心痛。「那些老傢伙,今兒個居然全都抱著孫女
來跟我炫耀!」
  
  唐十九翻翻白眼。
  
  「那又如何?你有孫子啊!還多到你連名字都記不得。」
  
  她的十八個哥哥,只要有娶嬌妻的,就盡職的增產報國,像是在比賽似的,一
個接一個的生,生了一大堆,努力給爹爹添孫子。
  
  「但是,我沒有孫女啊!」唐威委屈的大叫,雙手捧著心口,眼睛裏居然還閃
爍著淚光。
  
  又來了!
  
  「搞半天,你根本是裝病啊」她撐著額頭呻吟,只要爹爹一提到這個話題,就
覺得頭大。
  
  唐門是醬料世家,創業至今已有五代,所釀的醬料遠近馳名,就連皇宮內院所
需的醬料,也全由唐家負責供應。
  
  只是,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唐家不但生意興旺,就連男丁也興旺,不但興
旺,還興旺過了頭,三代共有幾十個兒孫,都全是男兒身,生不出一個姑娘家。
  
  唐威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十幾年,總算盼出了個女兒。想當初十九出生時,
他欣喜若狂,還跳上唐家的屋頂,仰天狂笑了整整兩個時辰。
  
  只是,寵了女兒二十幾年,他又開始心癢難耐,渴望含飴弄孫。而且,他想抱
的不是孫子,而是寶貝女兒生的外孫女。
  
  「十九,我只能指望你了。」唐威握住寶貝女兒的手,一副可憐兮兮、求「外
孫女」若渴的模樣。
  
  她捏緊拳頭,眯著晶亮的眸子,這會兒不只是覺得頭大,甚至還開始覺得頭疼
欲裂了。看來,跟爹爹相比,她才是那個需要大夫的人。
  
  「你就為了這件事情,特地把我找回來?」她咬牙切齒,把話從牙縫裏擠出來
,豔麗的臉兒罩上一層寒霜。
  
  「這件事情很重要啊!」唐威振振有詞的回答。「你那個鐵板神算孟叔叔說了
,唐家的兒女裏頭,就只有你命裏有女兒,所以……」話還沒說完,他的雙手已經
空了。
  
  唐十九已經忍無可忍,懶得繼續這惱人的話題,當場拋下淚眼汪汪的爹,快步
離開床鋪,抓起扔在一旁的木棹,轉身就往外頭走。
  
  「等等,你要去哪里?」唐威撐起身子,急忙大叫。
  
  「我很忙!」她頭也不回的回答,腳步更快,筆直的往外頭沖,急著要離開這
間屋子,逃避爹爹的殷殷期盼。
  
  「十九,回來啊!」
  
  「少囉唆!」
  
  「十九……」
  
  「煩死了,我沒空啦!」
  
  唐威的聲聲呼喚,陰魂不散的從屋裏追了出來,她一路跑得飛快,迅速穿過回
廊、繞過偌大的庭園,直奔回門前,一把抓住韁繩,翻身就躍上黑馬。
  
  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的總管,見她來去匆匆,連忙壯著膽子上前詢問。
  
  「呃,那個,小姐,您、您是準備再回醬場去嗎?」醬場裏工作繁複,每樁每
件都缺不了唐威的掌上明珠,上百名釀醬好手,全需要她監督指揮。
  
  「我要去收帳!」讓爹爹這麼一鬧,她心情大壞,不想再回醬場,只想發洩怒
氣,想找個倒楣的傢伙來「紓解」一番。「說,哪個地方欠咱們的債最多?」她杏
眼閃亮,殺氣騰騰的喝問。
  
  總管冷汗直流,腦子裏閃過帳簿上的紀錄,火速說出答案。
  
  「龍、龍門客棧。」
  
  「好,」唐十九一揮木棹,策馬轉了個方向。「我就去龍門客棧!」
  
  * * *
  
  龍門客棧就位在玄武大街旁,平日裏賓客滿門,今天卻一反常態,門前冷落車
馬稀,客棧內更是空蕩蕩的,不見半個客人上門。
  
  只是,門裏門外冷清,屋頂上卻有好戲上演。一個膚白如玉、眼若晨星的美人
兒,正半臥在那兒,悠哉的飲酒作樂。
  
  「嗯,好酒、好酒,不愧是貴江春!」她醉態可掬,酒氣蒸紅粉臉,熱得她全
身酥軟,凝玉似的指,開始解起衣衫上的扣子。
  
  那春光彌漫的美景,要是讓哪個男人瞧見,包管連眼珠子都會跌出來,恨不得
能變成為屋頂上的一塊瓦,好跟她多「親近」些。
  
  可惜,如此美景,可沒哪個男人有福分、有膽量能夠欣賞。
  
  屋簷下頭,有個身穿黑衣的男人把守,冷瞪著遠近的行人。他防守極嚴,隔壁
幾扇欲開的窗戶,才剛推開一條縫兒,就被一記淩空射來的飛刀牢牢釘死,嚇得人
人縮頸閉眼,根本不敢往屋頂多瞧一眼。
  
  在這冷戾的目光下,突聞馬蹄急響!
  
  一匹黑馬馳近,橫越玄武大街,騎到客棧門前。來人拉韁勒停,馬兒人立而起
、長嘶急鳴,停在那黑衣男人的面前。
  
  男人一步未閃,冷冷的看著對方。
  
  馬上的女子挑眉,一雙明媚卻英氣十足的眼,看著杵在門前的「門神」,非但
沒有嚇退,反倒還下巴微揚,傲然的開口。
  
  「你家主子呢?」唐十九高踞馬上,雖然模樣豔麗絕倫,卻穿著得像個男子,
就連言行舉止也粗魯得很,讓人不敢恭維。
  
  黑衣男人面若鐵石,吭都不吭一聲,像是沒聽見她的問話。
  
  她雙眼圓瞠,正準備開口罵人,一件冷冽清涼、用金絲繡著朵朵菊花的罩衫,
卻輕飄飄的落了下來。
  
  她接住那件罩衫,抬頭往屋頂看去,而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對裸露在日光下,
粉嫩白晰的肩頭。
  
  聲如霹靂的喝問,如旱天雷般響起。
  
  「你在做什麼」
  
  喝得半醉的龍無雙,疑惑的探出腦袋,發現那聲喝問是來自十九,立刻笑開了
臉。
  
  「唉啊,唐姑娘,原來是你啊!」她笑咪咪的打招呼,玉足掛在招牌上,滿不
在乎的晃啊晃。「我在喝酒啊,你也上來喝一杯吧!」
  
  唐十九對美酒沒興趣,對她的半裸卻很有意見,不客氣的指著屋頂大罵。「喂
,你這女人,還要不要臉啊?居然連衣服都脫了!」
  
  周遭的行人同聲抽氣,卻沒人敢抬起頭來,就怕要是多看一眼,黑衣人的飛刀
,就要招呼到自個兒眼珠子上。
  
  「別擔心,沒人看見的。」龍無雙像是只慵懶的貓兒,趴在屋簷上,望著門前
的貴客嬌笑。
  
  「沒人看見,並不代表你就可以脫到只剩下一件肚兜啊!」十九雙手插腰,瞪
著屋頂上半裸的美人,那雙漆黑的眼兒,在惱怒時顯得更加晶亮。「我有事找你,
快點給我下來!」
  
  「唔,再等一會兒嘛,我酒還沒喝完……」龍無雙醉喃著,又斟了一杯酒,徐
徐啜飲入喉,雙眼因酒意而迷離。
  
  一聲忍無可忍的怒叫,又在門前響起,震得人人心頭一驚。
  
  「開什麼玩笑?你居然要我等」要是真等到龍無雙喝完那壺酒,只怕連太陽都
要下山了!
  
  山不轉路轉,既然「債務人」不肯下來,她這個「債權人」只能上去逮人!
  
  只見黑影一閃,唐十九躍離馬背,髮辮甩動,輕易就跳上屋頂。她一手拎起醉
軟的龍無雙,另一手舞著木棹,往腳下那些看來精緻閃亮,且極為昂貴的青色琉璃
瓦重重一擊。
  
  嘩啦啦!
  
  龍門客棧屋頂,當下破了個大洞,唐十九拎著龍無雙一躍而下,直接從那個大
洞進了客棧。
  
  客棧裏陳設雅致,格局別具巧思,所用的桌椅與擺設,更是講究,全是由上好
的木材製成。廳內頂上還掛吊著數盞宮燈,正散發出熠熠光芒。
  
  燈光之下,一個白衣銀髮的男人站在櫃檯後方,神色自若的撥動算盤,算盤珠
子在他手中,搭搭搭搭的響著,聲音規律而悅耳。
  
  聽見屋瓦碎落的聲音,他不驚不駭,只是抬眼望來,臉上儘是有禮的笑。
  
  「歡迎唐姑娘。」他禮數周到的說道,連眉毛也沒動一下,仿佛有人踹破屋頂
,拎著衣衫不整的主子從天而降,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長辮一甩,險些打到那張溫文的笑臉上。十九看也沒看他一眼,單手一揮,不
客氣的打發他去辦事。
  
  「去弄壺熱茶來,讓她醒醒酒,我今天有帳要跟她算。」
  
  「是。」銀髮男人不以為杵,仍保持微笑,從容的走進廚房去張羅。
  
  半醉的龍無雙軟得站不住,伶俐的丫鬟立刻奔了進來,攙著她坐上青瓷椅墩,
再接過那件罩衫,仔細的替主子穿妥衣裳,遮住那白馥馥、軟嫩嫩的肌膚。
  
  那雙猶有醉意的眸子,輕眨了幾下。「唔,算帳?算什麼帳?」她滿臉無辜的
問。
  
  「算你這間龍門客棧,拖欠我唐家的那些帳。」
  
  「喔。」
  
  聽見那軟語輕喃、漫不經心的一聲「喔」,唐十九心裏有氣,不由得重拍石桌
,傾身朝那張醉紅的臉兒逼近。
  
  「喔什麼喔?少給我打馬虎眼!想你這間客棧,從開幕至今,每月吃掉我百來
斤的上好醬油,跟大量的辣醬、麵醬、甜醬、豆瓣醬,你是付過一文錢沒有?」她
氣勁一發,手裏的木棹狠插入地,當場入土三分。「告訴你,惹得我不高興了,管
你是誰的女兒,這店我都照砸!」
  
  火烈的怒氣撲面而來,掃得龍無雙微醺的酒意,當下就吹跑了八成,她又眨了
眨眼,撩開額前發絲,眼神已經清明許多。
  
  「唉啊,別發這麼大的火兒,我們不是好姊妹嗎?」她甜笑著安撫,露出難得
的耐性。「先前四川貢鹽跟南方薏芢那兩件案子,咱們不是合作得挺愉快嗎?那案
子到現在都還沒破呢!」
  
  明媚的眸子斜睞,冷冷的瞪了她一眼,擺明瞭不願意提起那些「豐功偉業」。
  
  濃郁的茶香飄來,銀髮男人端著漆盤走來,交給丫鬟,接著就回到櫃檯後方,
又埋首撥起算盤,規律的音韻再度響起,回蕩在冷冷清清的客棧裏。
  
  熱燙的好茶擱在桌上,冒著縷縷香氣,旁邊還擱著幾碟精緻茶點,令人垂涎欲
滴。
  
  「來,這是羅家特地送來的好茶,你嘗嘗。」龍無雙紓尊降貴,傾身替十九倒
了一杯滇紅金芽,順口問道:「怎麼,你心情不好嗎?脾氣大得活像吃了幾斤火藥
似的。」
  
  「火藥,哼,你自個兒吃吧!」她冷哼著。
  
  「如果好吃,我就吃。」龍無雙端茶就口,然後隔著杯緣,望著豔容凝怒的十
九。「說真的,你若是有什麼煩心的事,不妨跟我說說。」
  
  雖然酒意仍在,但她聰明過人,一眼就看出,收帳只是個藉口,唐大姑娘這次
登門造訪,是存心想找麻煩,發洩心裏的火氣。
  
  上等好茶送到面前,十九當然沒有不喝的道理。她端杯飲盡,再豪邁的一抹唇
,重重把杯子放下,精緻的瓷杯當場裂了幾道縫兒,丫鬟立刻替她換上新的杯子。
  
  「我缺個男人幫我生女兒!」想起這件事情,她就覺得心煩。
  
  這些年來,爹爹軟硬兼施,不知道跟她提過幾次了,各種手段幾乎全數用盡,
就是要逼她生個女兒出來。
  
  「噢,」龍無雙恍然大悟。「唐伯伯又催著要抱外孫女了?」
  
  同是京城名門,經營的又是飲饌之業,唐家跟龍家可謂是世交,兩人年紀相近
,除了生意上有往來之外,也稱得上是私交甚篤,對於唐家的事情,她可說是瞭若
指掌。
  
  「他這次還給我裝病!搗著心口在床上唉唉喘喘,像是我不去生個外孫女給他
,他就要立刻翹辮子!」說到激動處,十九的怒火又燒上來了。「媽的,說得容易
!我一個人要怎麼生啊?」
  
  京城裏的人們,對她這個悍女可說是懼如蛇蠍。她生肖屬虎,一些好事的傢伙
,在背後裏偷偷稱她是虎姑婆,還編了兒歌,讓孩子們街頭巷尾的傳唱。
  
  她的火爆脾氣和敢言敢行的性子,早已嚇壞不少人,這會兒別說是她忙於釀醬
之事,沒有時間找男人了,就算是她有時間,京城裏也沒有男人願意「捐軀」,協
助她生孩子啊!
  
  瞧著十九柳眉緊蹙,龍無雙斂袖,又替她添了些熱茶。
  
  「喔,這件事情倒容易解決。」
  
  她挑起彎彎的眉,滿臉不信。「你能解決?」
  
  「普天之下,還有什麼事能難得了我?」那張粉臉上笑得極甜,口氣卻大得很
呢!「首先呢,得先幫你找個男人。」
  
  「廢話,不然我自個兒能生嗎?」十九啐道,雙手環抱在胸前,黑色的衣料扯
緊,強調出纖細的蠻腰,以及胸前那令男人血脈僨張的誘人曲線。
  
  龍無雙就事論事,雙手一攤。「你先開個條件。」
  
  「要配得起我唐十九,起碼也得是天下第一的人才樣貌。」
  
  「那有何難?我龍門客棧裏,多的就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會賴帳嗎?」她冷冷的問。
  
  「唉啊,這件事情先擱下別提嘛!」龍無雙四兩撥千斤,熱心的替債主出主意
。「來,說吧!你心裏可有中意的人選?」
  
  十九眯著眼兒考慮,編貝般的齒,輕咬著紅豔的唇,腦子閃過幾個男人的面孔
,幾經篩選剔除後,只剩下一個還算過得去的人選。
  
  「旭日公子。」她答道。
  
  錢家的那個獨子,雖說是不務正業,但是樣貌倒是挺不賴的。再說,旭日公子
的五個姊姊,都是貌美如花,有了他的種,生出來的女兒肯定也是漂亮得很。
  
  龍無雙卻不贊同,連連搖頭。
  
  「不不不,那旭日公子雖然俊美,但是年紀輕輕,未經琢磨歷練,只怕是火候
不足,哪里配得上你呢?」她站起來,負手信步兜了一小轉,眼波慧黠的閃了閃。
「我倒是有個更好的人選。」
  
  「誰?」十九柳眉半挑,表情有些詫異。她想不出京城裏頭,有哪個男人會比
旭日公子更順她的眼。
  
  龍無雙笑而不答,慢條斯理的在大廳裏走過來、走過去。偌大的客棧裏,除了
她繡鞋輕踏的腳步聲外,就是那搭搭搭搭響個沒完沒了的撥算盤聲。
  
  「他啊,可是我的壓箱寶,要不是唐姑娘有需要,我還捨不得『捐獻』出來呢
!」她邊走邊說,逐步走近櫃檯,紅唇彎彎,眼裏閃過狡獪的光芒。
  
  「我可警告你,要是那傢伙不入我的眼,我當場就拆了你這間客棧!」十九冷
笑幾聲,抽出那根木棹,直指著那張粉臉。
  
  「行,包你滿意的。」
  
  「那人呢?快點喊出來讓我瞧瞧!」
  
  「人嘛,不就站在那兒嗎?唐姑娘老早就瞧過啦!」纖纖玉指往前一伸,指尖
直指著櫃檯,只差幾吋就要戳中銀髮男人的胸口。
  
  搭搭搭搭搭、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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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回到家了~~~~~~~~~~~~疲憊感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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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14:11:52 |只看該作者
  搭搭搭搭搭、搭!
  
  撥算盤的聲音驀地停了。
  
  站在櫃檯後方的銀髮男人,很緩慢、很緩慢的抬起頭來,臉上那抹溫文的笑意
,這會兒全都消失不見了。他先是面無表情,極度冷靜的看著龍無雙的指尖,然後
轉過頭,左右張望尋找,期望她所指的,是別的「受害者」。
  
  很不幸的,他的希望很快落空了。櫃檯四周,除了他之外,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龍無雙還輕笑一聲,咚咚咚的跑到櫃檯旁,硬是把他拉出來,拖到十九的面前
,熱切的開始推銷。
  
  「唐姑娘,請看看,這位就是我龍門客棧裏,堪稱天下第一的大掌櫃。他姓宮
,名清颺,客棧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全由他一個人打理,不但樣貌頂尖,就連腦
筋都是一流的!有了他的『協助』,包管你能生出個漂亮聰明的女娃兒。」
  
  「太老了。」十九隻瞄了一眼,就判定此人擔不起這個「重責大任」。
  
  瞧他滿頭銀髮,根本就是個老頭子,誰知道這把老骨頭,上了床還能剩下幾成
的「戰力」?說不定沒還開始辦事,他就禁不住刺激,一命嗚呼了!
  
  「不老不老,他今年不過三十有二。」
  
  「三十二你少蒙我,他的頭髮比我爹還白。」她原本以為,這傢伙起碼有五十
歲了!
  
  「噯,我真的沒騙你,他是少年白頭嘛,你要是介意,只要拿碳粉來染一染就
行了。」
  
  看在龍無雙如此「大力推薦」的分上,十九總算眯起眼睛,認真打量起全身僵
硬、臉色鐵青的宮清颺。
  
  這些年來,她見過他無數次,卻未曾正眼瞧過他,直到今時今日,才像是初次
見到他似的,仔細的打量著。
  
  除卻那頭銀白得刺眼的發不提,眼前這個男人雖然年紀不小,卻絕不是一腳踏
進棺材的老頭子,相反的,那張臉仍俊俏得讓女人心動。
  
  他的濃眉斜飛入鬢、雙眸炯亮,身穿月牙白的絲綢長衫,腰間一束烏紗帶,的
確比旭日公子更出色,找遍京城,只怕都尋不見比他更俊美的男人。
  
  「來,轉一圈讓我瞧瞧。」十九抬起左手,拇指與食指一擦,打了個清脆的響
指,示意宮清颺轉圈「展示」一下。
  
  他卻不動如山,站在原地,俊美的臉愈來愈鐵青,下顎緊繃得像是要碎裂了,
手裏的烏木算盤,更是被握得嘎嘎作響。
  
  十九乾脆主動上前,繞著他轉了一圈,明媚的眼兒沒漏看了他俊美無儔的臉,
更沒漏看了他修長的身段,跟他的臀。
  
  嗯,很好很好,雖然隔著那件白袍,但她仍可以瞧見,他的臀的確夠挺、夠翹
呢!
  
  她愈看是愈滿意,像是發現上等原料般高興,先前的怒意,早已蒸發得涓滴不
剩了。
  
  「好,就是他了!洗乾淨點,明天就送到我那兒來。」
  
  「沒問題。」龍無雙爽快的回答,眼底眉梢都是笑意。「那麼,敢問唐姑娘,
那些醬油、醬料的欠款,是不是就……」
  
  「放心,只要他『協助』我生了女兒,那些欠款就一筆勾銷。」
  
  「一言為定!」
  
  兩個女人各取所需,談得不亦樂乎,卻壓根兒忘了詢問「當事人」的意願。
  
  宮清颺被晾在一旁,全身僵硬,因為震驚過度而無法動彈。他頭皮發麻、手腳
冰冷,聰明的腦子,有生以來首度罷工,只剩下一片空白。
  
  直到兩個女人擊掌為誓,互相許諾,洽談「外借」事宜時,他才猛然醒悟過來
--
  
  他被賣了!
  
  
    (第二章)

  
  送走唐家的掌上明珠後,龍無雙斂著絲薄的寬袖,含著淺笑慢慢轉身,正準備
爬回屋頂上,把那壺貴江春喝完,卻見宮清颺還杵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他目光灼灼,死瞪著龍無雙,臉色比身上那件袍子還白,雙手收握得死緊,那
個上二下五的烏木算盤,被握得快裂了。
  
  龍無雙故意停下腳步,笑得像桂花蜜般甜。
  
  「宮大掌櫃的,可喜可賀呢!」她先聲奪人,搶在他出聲前開口,慧黠的眸子
透過長長的眼睫望著他。
  
  烏木算盤嘎嘎作響,那雙指掌收得更緊,像是怕握得不夠緊,就會忍不住要撲
過來,當場掐斷她的頸子。
  
  「敢問無雙姑娘,喜從何來?」宮清颺斂眉問道,雖然極想把這個女人剁成十
七八塊,口吻卻仍是那麼溫寧淡定,嗅不出半點火藥味。
  
  「從明日開始,宮大掌櫃就能與一位美人數夜風流,這難道不是喜事一椿嗎?
」她嬌傭的坐下,露出純真無辜的微笑。「我已經跟唐姑娘商議妥當了,明日起你
就到唐家醬場報到,一連三天都得待在那裏,協助她生個女娃兒。」
  
  「無雙姑娘只是想利用屬下,替客棧抵債吧?」宮清颺一字一句的說道,額上
青筋隱隱抽動,烏木算盤已經裂了幾道的縫。
  
  「是啊!」她甚至懶得否認,笑得更甜更無辜。「宮大掌櫃的,您難道不覺得
,這是椿一舉兩得的美事嗎?」
  
  想賴掉那筆帳款是一回事,她的如意算盤撥得精,就是想讓宮清颺跟唐家攀上
關係。要是真能靠著他的「協助」,幫唐十九生下女娃兒,她這個作主子的,自然
就有無數的好醬能嘗。
  
  嘿嘿,說不定啊,唐十九一個高興,還會把唐威珍藏數十年的那甕醬料送給她
呢!
  
  醬料,號稱「百味之將帥,領百味而行」,是八珍主人,能調和五味,對菜肴
的滋味有極大影響,她嗜吃如命,自然格外重視,就算逼得宮大掌櫃去「獻身」,
也要拉攏唐十九。
  
  瞧見宮清颺眼裏那抹閃爍的陰鶩神色,龍無雙假裝詫異的傾身,把臉兒湊到他
的面前,直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
  
  「怎麼,難道,你不願意去嗎?」她輕輕眨動眼睫,忍著嘴角的笑意,裝模作
樣的歎了一口氣。「想當初,我娘還說,你是一諾千金呢!唉啊,難不成娘是說假
的嗎?」
  
  她居然還敢提起他的承諾!
  
  這些年來,他為那句承諾所付出的代價,早已遠超過任何人所能想像。
  
  想當初,龍卿卿病逝,龍無雙繼承客棧後,不到三天就氣走大廚,找遍京城,
也沒有一個廚師能讓她滿意,偌大的客棧只能歇業,關門了三年之久。
  
  客棧暫停營業,他卻也不得清閒,照顧龍無雙,替她收拾那些爛攤子,足夠耗
盡他的全副心力,原本灰白的發,在這數年之間,更是迅速轉為銀白。
  
  不久之前,龍無雙看上勺勺客的手藝,略施詭計,聘回這位陝北名廚,客棧才
又重新開張,在宮清颺苦心經營下,總算稍微恢復往日的盛況。
  
  然而他為了這個女人做牛做馬,付出寶貴光陰、浪費無價青春--
  
  她,竟然把他賣了!
  
  「無雙姑娘,你是這樣『報答』,照顧你十多年的人嗎?」他徐聲問道,希望
能喚醒這女人一丁點的良知。
  
  很可惜,她的良知老早就拿去下酒了。
  
  「我是看在你年紀這麼大,又娶不到老婆,才把這好差事讓給你呢!」龍無雙
掩唇輕笑,美得讓人眩目,卻也可惡得讓人咬牙切齒。「你想想,唐姑娘的脾氣雖
然壞了些,但是憑那美貌、那身段,只怕有成千上百個男人,搶破頭想幫她生女兒
呢!」
  
  她笑意不減,指尖在瓷杯裏沾了一沾,慢條斯理的在桌上寫了個「諾」字,然
後再抬眼看著他,故意又問了一句。
  
  「大掌櫃的,請問,你到底去是不去?」
  
  宮清颺瞪著桌面上那個字,眸中厲芒乍閃,大手驀地一張,幾乎就想往那纖細
白嫩的頸子掐下去--
  
  可轉瞬之間,那些微洩漏的怒氣,又被強大的自製力逼退,張開的大手緊握成
拳,用力得連指節都喀喀作響,他終於還是忍下了那股衝動,沒有當場掐死這個毫
無良心的客棧老闆娘。
  
  半晌過後,只瞧他俊容上已不見半分怒意,他又恢復了一貫的恭敬溫文,垂斂
著眉目,用最平靜的聲音回答。
  
  「既然無雙姑娘這麼吩咐,屬下豈敢不從。」
  
  「那就是去嘍?」銀鈴般的笑聲響起。
  
  他的手又緊了一緊,卻仍恭順的回了一個字。
  
  「是。」
  
  * * *

  東方的天空才透出魚肚白,城外的唐家醬場,早已飄蕩出陣陣濃郁的醬香,炒
麥、烘豆、釀醬的師傅們各司其職,在醬場內外忙進忙出。
  
  京城雖然不是原料產地,但拜大運河之賜,最好的原料都能運至此處。唐家就
靠著航運之便,搜羅各地原料,在京城外設廠,釀造各式的醬料,經過百年來的經
營,已有極為可觀的規模。
  
  要釀出好醬,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得要講究。
  
  唐家講究的是黍稻必齊、陶瓷必良、火候必足、水泉必香,百年招牌傳到了這
一代,沒有蒙上半點塵埃,反倒更顯光亮,長子唐一接掌祖業後,跟幾個留在家中
的弟弟們共同經營,幾年下來,便將規模擴充了數倍。
  
  至於醬場的事情,則一律交由唐十九負責,她事必躬親,每日天還沒亮,就來
到醬場坐鎮,用清脆的嗓音,指揮著師傅們工作,仔細監督著繁複的釀醬程式。
  
  那身黑緞鑲著紅邊的俐落裝扮,在醬場內顯得格外搶眼,隨時都能吸引眾人的
目光。如今,她正站在一丈高的暗橙色香杉大桶上,指揮著師傅們掀開杉蓋,將精
挑細選過的白鹽,倒進濕潤的醬泥中。
  
  「注意鹽的分量!」她朗聲呼喝著,明眸緊盯著倒入醬桶中的鹽,豔麗的小臉
上顯得好嚴肅。
  
  「是。」捧著鹽袋的師傅答道,小心翼翼的控制著倒鹽的速度,讓白鹽如一道
瀑布般,沙沙的流瀉進醬桶。
  
  一旁幾個男人,拿著極長的木棹,在醬桶中徐徐攪拌,讓鹽分均勻的散佈在醬
泥中。
  
  其中一個,挑上些許醬泥,盛在小瓷碟裏,畢恭畢敬的端到唐十九面前,讓她
確認鹹度。
  
  十九端起小瓷碟,嚴苛的審視醬料的顏色,再聞聞醬料的氣味,接著才用尾指
沾上一些,啟唇仔細品嘗。
  
  她嘗得極為仔細,細緻的醬料在她舌尖滑過,滋味圓潤而鮮明,她卻仍不滿意
,吩咐師傅們再添些鹽。
  
  「再多加一斤四兩的鹽下去。」她說道,知道再添些鹽,醬料的滋味才會更出
色。「記住,是一斤四兩,少一些或多一些都不行。」
  
  「知道了。」眾人大聲回答,對她言聽計從。
  
  論起釀醬的手腕,就算是最頂尖的釀醬師傅,也不如這個豔麗的美人兒。她生
來就是釀醬的人才,嗅覺與味覺都敏銳過人,能精准的嘗出,醬料是多放了一些鹽
,還是少擱了一些糖。
  
  就因為如此,不少遠近馳名的釀醬師傅,都對她心悅誠服,甘心在她的指揮下
工作。
  
  在她的嚴格監督之下,唐家的醬料風味,比前幾代更加獨特細緻,不但讓京城
的饕客們趨之若騖,就連南方的高官世族也甘願砸下大筆銀兩,雇用大風堂羅家的
鏢隊護送,把她釀的醬料,當成珍寶似的運到南方。
  
  確定一斤四兩的鹽,分毫不差的倒進醬桶,她再次嘗過味道,確定鹹度恰好後
,才又下達指示。
  
  「去請炒麥師傅上桶,把十二斤的碎麥倒進去,攪拌均勻後再讓我嘗一次。」
她柳眉微揚,率性的一揚手,示意身旁一個少年去處理。
  
  那少年一聽見唐十九吩咐,也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其他原因,整張臉頓時
脹得通紅。
  
  「是、是--」他吞吞吐吐的回答,放下木棹,笨手笨腳的就要爬下桶去,一雙
眼睛卻還偷瞧著唐十九豔麗的側臉。
  
  這麼一個分神,他剛好就踩了個空,整個人陡然一滑--
  
  「哇!」
  
  驚慌的慘叫聲響起,那少年一腳踩空,整個人收不住勁勢,驚險的往醬桶裏撲
跌過去。
  
  男人們紛紛大吼,靠得近的幾個人,連忙伸手去抓,卻個個雙手落空,誰也沒
能抓著。眼看那個少年,就要摔進黑漆漆的醬桶裏。
  
  「讓開!」
  
  一聲了亮的呼喝響起,大夥兒訓練有素,全都迅速閃避,不敢擋路。只見唐十
九一撐手中的玄色木棹,身子淩空轉了半圈,然後挾帶著強大的力道,筆直的朝那
少年踹去--
  
  砰!
  
  修長的雙腳不偏不倚,踢中少年的背部,當場就把他踹離那個黑漆漆的大洞,
順便也把他踹飛,慘叫著往下跌。
  
  「我說過多少次了?!不專心的人,絕對不能上樽桶!柳師傅,把這傢伙轟出
釀醬房!」確定危機解除後,她氣呼呼的走到醬桶的邊緣,探頭往下望,卻看見醬
桶下頭,多了個白袍銀髮的俊美男子。
  
  「總算來了。」她咕噥一聲,直起身子,髮辮甩回後背,居高臨下的睨望著宮
清颺,發現那個嚇得失了魂的少年,被她一腳踹下醬桶後,居然沒有摔得四腳朝天
,而是被他穩穩接住。
  
  「沒摔傷吧?」宮清颺低下頭來,露出和煦的微笑。
  
  少年頻頻顫抖,呆呆看著這俊美非凡的陌生男人,一張嘴像離水金魚似的,張
了又閉、閉了又張,半晌之後,好不容易才擠出回答。
  
  「沒、沒有--」
  
  「沒有就好。」他把少年放下來,望向醬桶上那窈窕的身段,再似笑非笑的補
充。「記得,要謝謝你家姑娘的救命之恩。」
  
  那醬桶極深,裏頭的醬料濃稠漆黑,一旦有人掉下去,就算是大夥兒立即打撈
,也難保撈上來時還是不是活人,這傢伙就算不被醬泥淹死,只怕也會因為驚慌掙
扎,口鼻湧塞醬料,被活活嗆死。
  
  所以,唐十九當機立斷,採取了最直接的方法。她的動作略嫌粗暴了些,卻十
分的有效,僅僅是靠著那一下踢踹,就救了這少年一命,還挽救了這桶好醬。
  
  站在醬桶上的十九,聽見宮清颺的話,冷哼了一聲,似乎不太滿意他點破她的
「善行」。
  
  「不過,唐姑娘,你這麼做,實在有些冒險,說不定會摔傷他。」宮清颺拱手
作揖,還是那麼禮數周全,但是說出口的話,卻是棉裏藏針,擺明瞭是在指責她手
段太過粗暴。
  
  「這個高度摔不傷他的,最多是疼個幾天,正好給他一個教訓。」十九不耐煩
的解釋,轉頭跟其他的師傅們吩咐。「你們繼續。」
  
  接著,她抓起木棹,縱身一跳,才一晃眼,那窈窕的身子已經翩然飛落,站在
宮清颺的面前,明媚的眸子毫不掩飾的看著他。
  
  他不著痕跡的退開幾步,拉開兩人的距離,神態斯文淡定,模樣溫溫文文的,
渾身上下只有書卷氣兒。「唐姑娘,叨擾了,宮某是奉了無雙姑娘的指示,前來-
-」
  
  十九擰起彎細的眉,揮手打斷他的話。
  
  「夠了,別再羅羅嗉嗦,我知道你是來做什麼的。」她不浪費任何時間,閃電
般出手,掃住他的手腕,拉著他就開始往外走。「咱們走。」
  
  宮清颺被她扯著往外走,走出釀醬房時,他還不慌不忙的撩起衣袍,從容的跨
過門檻。
  
  「唐姑娘要帶宮某去哪里?」
  
  說「帶」實在太過客氣,她根本就是用「抓」的!扣在他腕間的手,握得死緊
,像是怕他會臨陣脫逃。
  
  「生孩子。」十九臉不紅氣不喘,回頭睨了他一眼,那不耐的神色,明顯的是
在懷疑,他的聰明才智是否及格。「龍無雙派你來,不就是要幫我生孩子的嗎?」
  
  「關於這件事情,我想跟唐姑娘談談。」他禮貌的說道,試圖扳回局勢,想跟
她說說道理,打消她這「借種生女」的荒謬主意。
  
  「要談什麼事情,都先回床上去再說。」她腳步未停,扯著他繼續往前走。
  
  「床上?」
  
  「那檔子事不是都在床上做的嗎?」
  
  她的口氣是那麼理所當然,宮清颺瞬間竟答不出來,又被她扯著,穿過幾間釀
醬的屋房,走過長長的回廊,轉眼已經來到醬場的後方。
  
  在醬場內工作的人們,在這兒都有簡單的居所,當師傅們去醬場裏作時,家眷
們就留在這裏,各自洗衣煮飯,操持家務,小孩子們則是跑來跑去,四處嬉鬧著。
  
  十九左轉右拐,走到一處僻靜的樓房。即使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從醬房那裏傳
來的烘焙大豆,與炒小麥的淡淡芬芳,依舊可以聞到。
  
  她推開房門,裏頭一個正在摺衣裳的中年婦人,嚇得立刻起身。
  
  「小姐,您怎麼了?是哪里不舒服嗎?」婦人立刻上前,臉上滿是關懷。
  
  唐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唐十九為了釀醬的工作,可說是廢寢忘食,就算是師傅
們都歇息了,她也會堅持留下,確認每個細節。如今,外頭的天色還亮著,十九卻
反常的擱下工作,跑回屋裏來,莫非是病了嗎?
  
  「放心,我沒事。」她搖搖頭,讓婦人安心,隨手就把木棹往門邊一擱。「陳
嫂,我要的那些書呢?送來了沒有?」
  
  「剛送到,全都擱在桌上了。」陳嫂回答,手指著桌子,眼睛卻好奇的往十九
的背後瞧。當她看清楚,十九拖回房間的,竟是個俊美非凡的男人時,一雙眼睛更
是訝異得差點要跌出眼眶。
  
  男人?!一個男人呢!小姐居然拖了個男人進房裏?!
  
  陳嫂用力眨了幾下眼睛,還伸手揉了揉眼睛,努力想確認,自個兒是不是眼花
了。
  
  但是,不論她再怎麼揉眼睛、眨眼睛,那個俊美的男人仍舊好端端的站在那兒
,還對著她露出美得眩目的微笑,讓她差點腿軟。
  
  十九走到桌邊,瞧見那疊堆得老高的書,眼裏露出滿意的神采。她隨手拿了一
本,低頭翻了翻,因為書裏的圖片而挑眉,還不忘輕啟紅唇,對宮清颺下達口令。
  
  「喂,大掌櫃的,把衣服脫了,去床上躺好。」她又翻了幾頁,抬頭瞧見陳嫂
站在那兒,不斷的掏耳朵。「陳嫂,你下去吧!我有事情要處理。」
  
  「是、是--」陳嫂還在懷疑,自個兒是不是聽錯了,但是十九的話,她實在不
敢不聽,只得唯唯諾諾,乖乖的退出去,還順手把房門關妥。
  
  小姐把男人帶回房裏,還找了--找了--「那種書」來看。不但如此,她還要那
個男人,把衣服脫光,躺到床上去?!
  
  陳嫂愈想愈是驚駭,腳步也奔得飛快,咚略咚的直往醬場裏跑,急著要去通報
這天大的清息。
  
  腳步聲逐漸遠去,宮清颺卻仍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深邃的眼默默打量四周

  
  這是一間乾淨而簡單的廂房,房內沒有富家千金閨房的奢華氣息,陳設簡單得
很。他偏頭一望,視線掃至床鋪上頭,那疊洗淨摺妥的黑綢緹紅邊衣裳,立刻猜出
這間廂房,該是唐十九在醬場裏的居所。
  
  瞧見他還愣著不動,她臉色一沉,啪的一聲合上書頁。
  
  「喂,你還站在那裏做什麼?我不是要你到床上躺好嗎?」
  
  「唐姑娘--」
  
  「叫我十九。」她糾正。「咱們都要上床了,不需要再這麼客套,一直姑娘來
、姑娘去的吧?」
  
  「這--」
  
  見宮清颺拖拖拉拉,杵在那兒不肯上床,她的耐心很快的用盡,索性把那本書
往床上一丟,接著雙手一探,揪起他的衣襟。
  
  一股摻雜著麥香、醬香的女子溫香,悄悄的竄進鼻端,他眸光略略一黯,感覺
溫香軟玉已經貼進懷中。因為練武與勞動,她的嬌軀苗條結實,健美修長,足以讓
天下男人垂涎不已。
  
  「怎麼這麼不聽話啊?」十九靠在他胸前,喃喃低語,柔軟的發絲掃過他的下
顎--
  
  下一瞬間,十九已經抓起他,賞他一個過肩摔!
  
  宮清颺疲憊的半閉上眼,感覺耳畔風聲呼嘯,整個人已經飛越大半個廂房,砰
的一聲,不偏不倚的落在床上,原本整齊的銀髮,因為這粗暴的一摔,鬆脫了髮帶
,紛紛散亂下來。
  
  他暗暗歎了一口氣,鷹目略轉,看清那本十九研究許久的書,上頭竟繪著一頁
又一頁煽情火辣的男女合歡圖!
  
  「早點乖乖躺好,不就省得本姑娘動手了嗎?」她滿意的拍拍雙手,跨步走到
床邊,順手又從桌上抓了一本春宮書,充滿求知欲的翻看研究。
  
  這些精緻絕倫的春宮書,是她特地跟開妓院的十三哥討來的,準備在「辦事」
時擱在床上,一邊研究、一邊實習。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翻看了幾頁,發現書裏的男女,大多都穿著衣裳,全
一副匆匆忙忙的模樣。怪了,難道書裏的人,也趕著要生孩子嗎?
  
  她一邊翻閱,一邊往床上坐,那個羅唆的男人卻又開口了。「唐姑娘,你我相
識不久,實在不宜--」
  
  「我們已經認識很久啦!」她開口提醒。
  
  她跟龍無雙相識多年,老早就知道,有他這麼一號人物,始終跟在龍無雙身旁
,任勞任怨的伺候著。只是,她先前「用」不到他,所以壓根兒沒把他放在眼裏。
  
  宮清颺又歎了一口氣,撐起身子。「唐姑娘,宮某實在不能壞你清白。」
  
  「搞清楚,現在是我要壞你清白,不是你要壞我清白。」她把書本一放,大刺
刺的跨坐到他腰上,軟馥馥的身子貼上去,隔著幾層衣料,緊密的熨燙著身下的男
人。
  
  「唐姑娘請自重,宮某--」
  
  「喂,你這傢伙,說起話來咬文嚼字的,不嫌累啊?」她俯視著他,明媚的雙
眼帶著濃濃的不耐。
  
  「唐姑娘,你總是要嫁人,要是--」
  
  「放心,我不打算嫁人。」她雙掌貼著他的胸膛,用力一推,強迫他只能躺下
。「躺好躺好,不要亂動。」
  
  這麼一推,推得宮清颺銀髮更亂,披散在肩上、襟上,有大半還蓋住了他的臉

  
  瞧不見那張俊臉,讓她的「興致」頓時大減,忍不住俯下柔軟的小蠻腰,朝他
臉上吹了一口氣,吹開那些亂髮,才又瞧見那張俊美無儔的容貌。
  
  嗯,這個男人的確好看!
  
  她撐著下巴,靠在他臉畔端詳著,視線順著他眉目的輪廓,態意遊走,欣賞著
他好看的容貌,心裏甚至勾勃起,自個兒女兒的容貌,跟這張俊俏的眉目,會有幾
分相似。
  
  「你真的只有三十二歲?」她好奇的發問,察覺那頭銀髮,跟他濃如墨色的眉
、黑若子夜的眼相比,更是白如秋霜。
  
  「是。」
  
  她抓起兩絡銀髮,扯到眼前端詳,狐疑的又問了一句。「你為什麼看起來這麼
老?」
  
  宮清颺苦笑一聲。
  
  「我只是操勞過度。」照顧龍無雙,可是件勞心勞力的苦差事?!
  
  「是嗎?」十九自言自語,偏著腦袋思索。「希望我的女兒可不要像你一樣,
早早就白了頭,女孩子滿頭白髮,可不太好看呢!」
  
  聽見她提起女兒,宮清颺清清喉嚨,打蛇隨棍上,順著她的話題開口。
  
  「很抱歉,請恕在下不能--」他頓了一下,斟酌用詞,語氣還是那麼溫和有禮
,有如最輕柔的羽毛拂過。「不能『協助』唐姑娘。」
  
  「為什麼不能?」十九眼兒一眯,猛然抓住他的衣襟,用力把他扯起來,俏臉
上盈滿怒意。「難道,你身上帶病?」她大聲質問,還舉起一掌,像是準備把他當
場擊斃。
  
  「不是。」
  
  「難道,你不是帶把的?」不會吧?難道她千挑萬選,居然是挑中個太監嗎?
  
  「不是。」
  
  「那,你陽痿啊?」她一挑眉,問得很直接。
  
  宮清颺靜默下來,沒想到一個姑娘家,居然會大刺刺的說出「陽痿」二字。看
來,這女人是壓根兒不知道「含蓄」是什麼意思。
終於回到家了~~~~~~~~~~~~疲憊感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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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14:13:12 |只看該作者
  他的沈默不語,卻讓十九誤會了。她神色一變,大聲嚷嚷起來。「不會吧?你
真的陽痿啊?」
  
  她喊得很大聲,震得宮清颺耳裏嗡嗡作響,忍不住要懷疑,醬場裏的人們,是
不是全都聽見她的這聲嚷嚷了。
  
  見他神色變得更古怪,她還以為自個兒真的猜中,整張臉兒立刻垮了下來。
  
  唉啊,真糟糕,她被這傢伙的美色迷了眼,忘了在協議之前,跟龍無雙確認,
他的所有「功能」是否健全。這會兒人都拉進房裏了,而他的模樣太過俊俏,打著
燈籠都找不著,她實在中意得很,不想再換人選。
  
  但是,他偏偏就是「壞了」,不能「用」啊,怎麼辦呢--
  
  她苦惱了一會兒,腦中驀地靈光乍現。
  
  對了,既然是壞了,那修一修不就得了!
  
  「啊,我想到了!賽華陀還在我家,這區區陽痿之症,絕對難不倒他!你在這
裏等著,我這就去找他來醫治你!」她興沖沖的說道,半撐起身子,急著要下床,
去找賽華陀來「治」他。
  
  宮清颺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沖出去,就怕她真的會跑去抓個神醫回來。
  
  依她這大刺刺的性格看來,她肯定會一路上大聲嚷嚷,四處宣告,告訴所有人
,說他患有陽痿之症,急需大夫救治。
  
  「唐姑娘,我不是陽痿。」他澀聲開口,再度歎了一口氣,總算體會到「秀才
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個中滋味。
  
  「啊,那就好啦!」一聽到這個好消息,十九面露喜色,又一屁股坐回他的腰
腹上。
  
  這次,她坐得較低,幾乎是一坐下,就敏感的察覺,粉臀下的觸感,跟先前有
著極大的不同。某種熱燙而堅實的「東西」,就隔著幾層的衣料,抵著她柔軟的肌
膚。
  
  十九好奇的直起身子,詫異的往下瞄,纖腰略略一扭,而身下的那「東西」似
乎變得更燙更熱。
  
  「那是什麼?」她突然開口,還自動自發的動手,三兩下就拆掉烏紗腰帶,扯
開他的白袍。
  
  那與溫文外貌截然不同的精壯身軀,只讓十九詫異的略略挑眉,卻沒能阻止她
旺盛的好奇心。
  
  宮清颺沒來得及阻止,轉瞬間就讓她解了衣衫,緊貼在身上的軟嫩肌膚、誘人
曲線,讓他下腹竄過一陣熱流,欲望立即起了反應。
  
  然而,坐在他身上的罪魁禍首,卻半點也不害羞,還眨著明媚的眼兒,迅速扯
掉褲腰帶,伸手往他的胯下探去--

    (第三章)

  
  「小姐!」
  
  千鈞一髮之際,門外傳來高聲呼喚,兩扇關妥的房門,被拍得砰砰作響,激烈
的晃個不停,像是下一瞬間就要被拍垮了。
  
  宮清颺趁此機會,抓住了她的小手,止住她的「攻勢」,誰知她揮開他的手,
又想再接再厲,二度探手,又往「目標」攻去。
  
  門外的人心急如焚的猛喊。
  
  「小姐!小姐--」
  
  唐十九吐出一口氣,翻了翻白眼,總算是停了下來。她惱怒的瞪了宮清颺一眼
,對他不合作的態度,感到極為不滿,然後才轉過頭,黑白分明的大眼兒,惡狠狠
的瞪向晃蕩的門板。
  
  「到底什麼事啊?」
  
  門外的人總算停手,喘息聲透過門板,一會兒後才順過氣來。「啟稟小姐,山
東的王家派人來拿今年的麵醬。」
  
  「那就讓他們拿啊!」她不耐煩的咆哮,聲勢直逼河東獅吼。
  
  「但是--」門外的人聲音畏縮。「但是,他們說數量不對--」
  
  「什麼數量不對?」她坐在宮清颺的腰腹上,雙手壓著他赤裸裸的胸膛,對著
門外喊道:「不就是十缸麵醬嗎?我老早就讓林師傅拿出來,全擱在廣場上了。去
叫王家的人收了貨,就快快給我滾,別來煩我!」
  
  「呃,小姐,王家說他們訂的貨,是二十缸的麵醬,不是十缸--」
  
  「哪有這種事?!」她火大的怒叫。「兩家簽訂的合同,上頭白紙黑字,寫的
明明是十缸啊!」
  
  「但是--但是--」門外的人吞吞吐吐,退到門外三尺遠的地方,才敢繼續報告
。「他們拿來的合同,上頭所寫的,真的是二十缸--」他愈說聲音愈低。
  
  可惡!
  
  唐十九咬著紅潤的唇,明白這件事情頗為麻煩,除了她之外,醬場裏沒人可以
作主。她揮出一掌,往宮清颺胸口一拍,瞪眼警告著。
  
  「躺好別動!給我待著,我一會兒就回來!」說完,她髮辮一甩,俐落的跳下
床,開了門後就沖出去。
  
  宮清颺躺在床上,聽見她腳步聲漸漸遠去,那中氣十足的朗聲,卻仍依稀飄進
他耳裏。他緩緩坐起身,整理著被她扯開的衣裳。
  
  他雖然溫文儒雅,卻絕不是個任人宰割的軟弱男子,相反的,他的機智過人、
心思縝密,是個談笑用兵的頂尖人物。龍無雙要不是靠著他,有他在旁打點一切,
也無法作威作福,過得這麼舒坦。
  
  只是,他的機智與謀略,一碰上粗魯直接的唐十九,就變得毫無用武之地。她
的動作實在太快,眨眼就翻坐到他身上,還扒了他的衣服,試圖要--
  
  深邃的黑眸瞥見那疊春宮書,俊容上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雙手卻再度扯了
扯衣襟,把腰帶東得更緊。
  
  唉,早該知道,會跟龍無雙混在一起的姑娘,絕對也是離經叛道,跟「良家婦
女」四個字扯不上半點關係。
  
  砰的一聲,門又被撞開了,剛才匆匆離去的唐十九,又踏步走進房裏,筆直的
朝他走來。
  
  王家換了個笨蛋的管事,錯拿了油品的合同,來唐家取醬,被她揪出錯誤,把
合同扔回那笨蛋的臉上,再痛扁了一頓,當場踢了出去。
  
  她辦事向來乾淨俐落,遇到了這「緊要時刻」,更是火速搞定,三兩下就將事
情處理妥當,又匆匆回轉房裏,預備繼續被中斷的「好事」,哪里曉得,一踏進房
裏,卻見宮清颺已經穿妥衣裳。
  
  * * *
  
  「喂,誰讓你把衣裳穿上的?不是說我就回來嗎?」她雙手插腰,睜著一雙烏
黑大眼,不悅的質問,俏顏更豔更凶。
  
  「不穿衣裳是會著涼的。」宮清颺柔聲回答,面對她的怒氣,仍舊好整以暇,
口吻徐緩得像是極有耐心的夫子,正在教導著無知的學生。
  
  「喔,原來你身子這麼虛啊?」她挑挑柳眉,回身關上門,再頗為大方的揮揮
手。「好,我等會兒就讓人端雞湯來,給你補一補。」
  
  宮清颺不動聲色,踱步遠離床邊。「唐姑娘,關於這件事情--」
  
  「嗯?」
  
  她倒了杯熱茶,咕嚕嚕的一口飲盡,抬頭卻發現,他竟離開床鋪遠遠的,已經
走到了窗邊。「喂喂喂,回來啊,那檔子事不是該在床上解決嗎?啊,我想到了,
書裏好像也有幾幅圖,就是在窗邊的花幾上辦事,那樣也行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火速離開窗邊的花幾。
  
  「那是什麼意思?」她娥眉輕蹙,朝他步步逼近。「你懂啊?那好,你教我啊
!」然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度出手。
  
  宮清颺出手阻擋,誰知擋了她的左手,她的右手卻又襲來,幾招過手下來,可
說是驚險連連。
  
  唐家雖是醬料世家,但是對於子女們的武藝也沒有疏忽,唐十九一身小擒拿手
,習自其父唐威,招招巧妙連環,一招之後還有一招,攻得他不得不收斂精神,專
心應付。
  
  只是,她逼得太近,那軟嫩的身子,幾乎都要貼上他的身,讓他根本施展不開
來。加上他克己復禮,絕不逾矩,到了這節骨眼,還要堅持謹守君子分際,不願意
觸碰她的身子。
  
  十九久攻不下,愈打愈怒、愈打愈快,數十招之後,才覷了一個空,搶身攻了
進來。這一次,她成功的把宮清颺逼到牆邊,小手又扯開衣襟,往裏頭探摸--
  
  砰、砰砰砰砰砰!
  
  木門再度被敲得砰砰作響。
  
  * * *
  
  「小姐、小姐!」驚慌的聲音又出現了。
  
  她氣得頭髮都快豎起來了。
  
  「又有什麼事啊?」十九咬牙切齒,雙手在他的白衫上洩憤似的亂抓,只差沒
把那柔軟的布料撕爛。
  
  「湖南天九樓的江老闆來了,他要領三年前訂的桂花醬啊!」那人十萬火急的
報告,知道這件事情緩不得,只能冒險又來找十九。「那些桂花醬是特別訂制的,
全封存在窖底,所以--」
  
  十九閉起眼睛,小嘴裏吐出連篇咒罵。
  
  地窖是唐家醬場重地,因為儲存著要送入皇宮的上好醬油,事關皇族的飲食安
全,自然馬虎不得。唐家在地窖前,設下極為精巧的鎖,除了她之外,絕對沒有人
可以開啟。
  
  「小姐--」
  
  該死!
  
  「小姐--」
  
  啊,煩死了!
  
  唐十九一跺腳,轉身就朝門口去,出門前還不忘抓起木棹。「來了、來了!叫
叫叫,叫個沒完,你叫魂哪!」
  
  確定她已經走遠後,牆邊的男人疲倦的歎了一口氣,抬手再度整好衣襟,眸中
神色漸漸轉為陰霾。
  
  他原本以為,憑著自個兒極佳的口才,總能說服唐十九打消這個念頭。誰知道
,她吃了秤砣鐵了心,打定了主意,就一味的勇往直前,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宮清颺轉頭,看著敞開的房門,思索著是不是該把握機會,儘早開溜,保住他
的清白。偏偏,下一瞬間,龍無雙巧笑倩兮的模樣,又閃過他的腦海。
  
  不行,不能回去!
  
  依照唐十九的脾氣,肯定不會善罷幹休,倘若他一走了之,就這麼回龍門客棧
,事情絕對會被鬧得更大,而他那位沒良心的老闆娘,為了討好唐家,只會再度把
他往火坑裏推!
  
  想到龍無雙,宮清颺的雙拳緩緩收緊,溫文的神情略僵,下顎也咬得死緊。
  
  他當初的承諾,已經成了一道無形的枷鎖,箍得他無法脫身。只要龍無雙一日
不嫁,他就受制于當年的承諾中,無法脫身,非得聽她隨意使喚不可--
  
  「可惡,你怎麼又把衣服穿上了?」唐十九又回來了,劈頭就怒聲嚷嚷。「我
很忙的,你不知道嗎?」
  
  「唐姑娘,請你--」
  
  「給我閉嘴!」她剝奪他的發言權,抓住他扯到床邊,跟著猛然推倒。「你就
是廢話太多,別說了,時間寶貴,先脫衣服。」
  
  宮清颺剛想起身,肩頭卻猛然一沉,一隻秀美的足,竟牢牢的踩住他的肩膀。
  
  「不要動!」她喝聲命令,又甩掉一隻鞋,雙手不去攻擊他,反倒伸到自個兒
衣衫上,迅速的解起扣子。
  
  柔軟貼身的黑綢上衣,很快就被褪下,露出她優美的頸,以及粉嫩的肩頭,瑩
潤的肌膚白皙得近乎透明,肚兜下的豐盈,抵著薄薄的衣料,呈現最誘人的賁起。
  
  即使褪得半裸,她仍舊輕鬆自然得很,沒有半分不自在,健美修長的體態格外
冷豔誘人。
  
  如此的明媚春光,讓宮清颺有瞬間的眩目,他稍微分心,卻又讓她覷得機會,
重新跨坐上來。
  
  「來,你的手要放我這邊,我的手要摸這裏。」十九拿著春宮書,另一手抓著
他的手,逕自往自個兒腰上放,然後又摸上他的胸膛。
  
  她的腰細滑柔嫩,觸感極佳,潤得像是上好的絲綢。而豐潤的粉臀,坐的位子
又太過「恰巧」,沒上一點,也沒下一些,如此香豔的刺激,實在超過任何男人所
能忍耐。
  
  「唔,好像有哪裡不對?」十九歪著腦袋,再次檢查雙方姿勢,跟著恍然大悟
,總算看出哪兒有問題。「唉啊,對了,你還沒脫褲子!」

  * * *
  
  砰,砰砰砰砰!
  
  「小姐、小姐!十九姑娘!」
  
  這些王八蛋是串通好了是不是?!
  
  十九怒吼一聲,咬牙丟下春宮書,忍無可忍回手一舉,重擊無辜的床柱。「吵
什麼?!我沒辦法專心啦!」
  
  轟!
  
  床柱應聲而斷,床架上的絲幔,輕飄飄的落下來,蓋在兩人身上,她氣惱的撩
開,不理會外頭的呼喚,決心要把事情做完。
  
  門外的來人,卻喊得極為大聲,呼喊中挾帶著哭音,顯然已經亂了分寸。「小
姐,大事不好了,醬缸垮了、醬缸垮了啊!」
  
  果然是件大事。
  
  十九發出一聲挫敗的呻吟,閉起雙眼,伸手揉著發脹的額角。對,醬缸垮了,
的確是件不得了的大事,醬場內肯定亂成一團了。
  
  「唐姑娘,茲事體大,您是不是該先去處理?」仰躺在床上的宮清颺,以一種
過度冷靜的口吻問道,望著她的黑眸,格外的深幽黝暗,隱藏著無盡的波瀾。
  
  「哼,我當然曉得,不需要你提醒!」她哼了一聲,跳下床鋪,抓起外衣套上
,綁好了腰帶後,又抓了條大棉被,往他身上一蓋。「不准下床,我馬上回來!」
  
  來去如風的十九,一會兒又不見蹤影,趕著去處理醬場的重大意外。與先前不
同的,是這回少了怒聲咆哮,取而代之的,是冷靜的脆脆嗓音,條理分明的逐一交
代工作,領著那群跑來求救的釀醬師傅們愈走愈遠。
  
  一室寂然。
  
  宮清颺從半塌的床上,撐起身子,慢吞吞的張開左手,神情嚴肅的端詳著。他
的掌心,還殘餘著那柔潤的觸感,依稀還能感受到她纖腰的曼妙曲線,她的人雖然
離開了,身上淡淡的香,卻還留在他的掌間。
  
  幽暗的黑眸,好不容易從掌心移開,然後若有所思的望著下半身,那隔著衣衫
,傲然挺立的昂揚。
  
  他也是個男人,一個美女如此投懷送抱,坐在他身上磨來揉去,他怎麼可能毫
無反應?雖然說,他素來自製力驚人,但是在她的渾身解數下,也已經逐漸失守,
下身的欲望更是奉先叛變,亟欲向那嬌美誘人的女子「投誠」。
  
  這種情形,要是再多來幾次,他實在也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還能把持得住。
畢竟,唐十九的確美豔動人,舉手投足之間,都有著霸道的風情--
  
  他原本頑強如鐵的抗拒,開始有了些許的動搖。
  
  只是,難道真要留下,跟唐十九纏綿床榻,陪著她把春宮書裏的姿勢全數演練
過一遍,讓她懷上女娃兒?
  
  即使她如此主動,他還是不願意壞她清白,享用那軟嫩嬌軀、讓她懷孕生女的
特權,只該屬於她未來的丈夫,而不是他這個被送來抵債的倒楣鬼。
  
  唯今之計,一字日之「拖」。只要拖過了這三日,堅守防線,不被她「得逞」
,他或許還有機會能夠脫身--
  
  宮清颺心神一定,認命往後一躺,留在半塌的床鋪上,決定跟唐十九長期抗戰
,就等著那火爆人兒再回房,繼續兩人那沒完沒了的拉鋸。
  
  誰知這一等,卻等到了深夜。
  
  直到月上柳楷頭,三更的更鼓響過,宅院裏大部分的家眷們,都已經沉入甜甜
的夢鄉時,十九才拖著疲累的腳步回到房裏。
  
  醬缸崩垮,是件極糟糕的事,醬場裏每年總會發生個幾次。她除了命人收拾殘
醬碎瓷外,還得檢查進缸的原因,看看是醬房溫度過高,還是盛醬的瓷缸有問題,
或者是哪個步驟出了錯,讓醬料腐敗。
  
  要是醬房溫度過高,就得從大運河汲來大量清水,倒入醬房四周的水道,把醬
房的溫度降到最適宜。
  
  要是盛醬的瓷紅有問題,就得把所有的醬缸都檢查一次,看看進缸是純屬個案
,還是整批的瓷缸都出了瑕疵。
  
  要是步驟出問題,就得把壞醬清理乾淨,再原地灑上石灰,然後把同醬房內的
醬缸們開封,逐一檢查聞嗅,看看是否還有壞醬,再一一處理,最後才是估量損失

  
  無論是哪一種情形,都讓大夥兒忙得暈頭轉向,而指揮坐鎮的她,更是累得手
腳發軟。所有的問題,在深夜時分,才逐一處理妥當,她堅持最後離開醬場,確定
事件已經告一段落。
  
  如今,夜深人靜,能打擾她的人全都滾去夢周公,她總算有機會,再回房「蹂
躪」宮清颺了。
  
  這下子所有的人都睡了,再也沒有人會來打擾她,絕對是「辦事」的大好機會
。唯一要克服的,是她必須有力氣,拖著這雙發軟的腿,走到床鋪旁邊。
  
  「好,咱們來吧!」她一步一步的走過去,速度慢得像是烏龜在爬,那疲累的
神情,像是隨時會停在原地,閉眼就開始呼呼大睡--
  
  在她摔倒前,白影陡然一晃,速度奇快,轉眼已來到她身前,將她累軟的身子
牢牢接住。
  
  「你太累了。」溫柔的嗓音,在她頭上響起。
  
  「我才不累!」十九語音呢噥,卻仍倔強反駁,眼兒明明已經倦得滿是血絲,
眼簾重得快要睜不開了。
  
  「唐姑娘,你先歇息吧,宮某不打擾了,這就先告辭了。」他低聲說道,輕柔
的把她安置在床上。
  
  她咽下一個呵欠,搖晃沉重的腦袋,整個人放軟,剛好就壓在宮清颺的身上。
  
  「不行,你不能走,我--你--我們--」她又打了一個呵欠,迷茫的聽見,耳下
傳來他徐緩而規律的呼吸,以及那強而有力的心跳。
  
  唔,她不能睡,她還有事情要作啊,她要生女兒!
  
  殘餘的強韌意志力,讓她即使閉著眼睛,軟綿綿的小手也自有意識,溜進他的
衣衫,順著堅實平滑的男性肌膚,慢慢的往下摸索。
  
  是她聽錯了嗎?還是他的呼吸與心跳,真的有些亂了?
  
  疑問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逝,瞌睡蟲大軍卻來勢洶洶,把她拖進黑甜的夢鄉,然
後愈陷愈深、愈陷愈深--
  
  * * *
  
  宮清颺懷抱著那癱軟的小女人,屏氣凝神,默默等了半晌,卻不見她再有任何
動作。
  
  「唐姑娘?」他狐疑的開口,低頭一望,卻見她星眸緊閉,紅唇微張,所有的
霸道粗魯,都轉為讓人心軟的嬌柔。
  
  「林師傅--別忘了加水……」她喃喃囈語著,小手仍擱在他的腰腹上,揪住他
的衣衫不放。
  
  宮清颺低垂著頭,輕柔的將她的小手拉開。誰知才剛拉開了左手,她右手卻又
繞了上來。
  
  「別走--來、來--我們來生女兒……」她又喃喃,眼兒卻依然閉著,呼吸愈來
愈平穩規律。
  
  「唐姑娘?」他試著喚道。
  
  她卻沒再回話,只是軟軟的趴在他身上,已經不敵周公的召喚,抱著他昏睡過
去,還睡得又沉又甜。
  
  宮清颺歎了口氣,試圖再將她的手移開。只是,寬厚的指掌,才悄悄握住那軟
綿的手,深邃的黑眸卻意外的掃見,那張倦累的小臉上,有著兩圈熊貓也似的黑眼
眶。
  
  某種柔亮的眸光,閃過幽暗的黑瞳,原本溫文卻疏離的表情,因為那抹光,史
無前例的添了情感的溫度。
  
  夜漸漸深了,宮清颺卻仍圈握著那纖細的手腕,沒有扳離她的掌握。那雙黝暗
的眼,也注視著懷裏的女子,久久沒有挪開。
  
  * * *
  
  夜色的邊緣,被鑲上一層細細的淡藍,漫天的星星仍然明亮,唐家醬場後方的
宅院卻已經開始有了動靜。
  
  釀醬師傅們忙著梳洗,朗聲打著招呼,家眷們交談的聲音、孩子們滿是困意的
呼喊,逐一透過門窗傳來,醬場內的人們睡過一夜好覺,紛紛振作精神,準備應付
新一日的工作。
  
  留宿醬場內的宮清颺,卻是一夜無眠。
  
  整個晚上,他都被唐十九「壓制」得動彈不得。這個女人蜷臥在他身上,雙手
抱得好緊,小臉偎貼著他胸膛,軟嫩嬌軀的每一寸曲線,都與他貼合,緊密得沒有
任何空隙。
  
  只要宮清颺稍有動作,她就喃喃抗議,雙手圈得更緊,即使在睡夢之中,也堅
持要抱著他不放。
  
  雖然說,他有一百種以上的方法,可以強迫她鬆手,但是卻沒有一個方法,能
保證她不會醒來。再者,她的睡容是那麼甜、那麼美,甚至比她醒時的明麗更讓人
難以抗拒。
  
  漫無止盡的長夜,終於到了盡頭,當門外的人們開始走動,趴在他胸口的小女
人,也發出一聲貓兒似的低吟,那雙長長的眼睫開始顫動。
  
  纖長的眼睫,像是蝴蝶羽翼般,輕輕的掀動著,而後緩緩睜開,露出那雙惺忪
柔亮的眸子。
  
  十九的眼裏倦意仍濃,看來蒙蒙朧朧,因為睡得太舒服,紅唇還噙著甜甜的笑

  
  下一瞬間,她的眼兒警戒的瞪大,機警的眸光閃現,原本因甜睡而軟綿的手,
已經凝聚力道,陡然劈了下來!
  
  縱然她動作極快,這一掌卻仍是被宮清颺接住,寬厚有力的掌,牢牢握住她的
小手,止住她的攻擊。
  
  「唐姑娘,我是宮清颺。」他看著那張又怒又疑的臉兒,靜靜的解釋。「龍門
客棧的掌櫃,宮清颺。」
  
  「你在這裏做什麼?」她厲聲質問,一副想把他剝皮抽骨的模樣,俏臉盈滿怒
意,跟先前嬌慵酥軟相比,又是截然不同的豔麗。
  
  宮清颺沈默半晌,沒有鬆開她的手,防止她再度動手。
  
  「昨天--」他只說了兩個字,就閉嘴不再多說,不願意敘述昨日在這裏經歷
的辛酸血淚史。
  
  「昨天是怎麼--」明麗的眼睛眨了眨,她也住了口,這才慢半拍的想起,這
個銀髮男人為什麼會出現在她的床上。「喔,對了,要生女兒。」她沒頭沒腦的說
道,緊繃的身子總算放鬆下來,不再殺氣騰騰。
  
  宮清颺苦笑一聲,也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該搖頭,只能放手,鬆開對她的箝
制。
  
  她重獲自由,卻沒有離開床鋪,嬌軟的身軀居然又貼回他身上,找尋著最舒服
的姿勢,豔麗的小臉也趴回他的胸口,像貓兒般廝磨了幾下,極為滿足的打了個呵
欠。
  
  「我都不知道,原來抱著男人睡這麼舒服。」她懶洋洋的說道,回味著昨晚的
好眠。虧得他的胸膛,是那麼的堅實溫暖,有著說不出的舒服,讓她一時貪睡,忍
不住多睡了一會兒。
  
  瞧宮清颺一副白面書生的模樣,掩蓋在白袍下的身子,卻結實得很,比她那些
長年練武的哥哥們更精壯。
  
  而且,夜涼如水,他的體溫卻整夜未變,仍是那麼溫暖熱燙,還能暖著她的身
子,不讓她感到半點寒意,可見內力充沛,在武術上的修為絕對不可小覷。
  
  看來她的眼光不錯呢,挑了個絕佳的人選,有了這傢伙的「種」,往後她生出
來的女兒絕對是身強體健、頭好壯壯--
  
  不過,話說回來,到底是什麼東西在「頂」著她啊?她扭動著身子,卻發現那
頂在小腹上的、硬如烙鐵的灼熱,愈來愈難以忽略,讓她趴得很不舒服,纖軟的腰
左挪右移,在他的身上摩擦個不停。
  
  宮清颺徐徐吐出一口氣,伸出雙手,擱在她的肩上,溫柔卻堅定的把她稍微推
開。「請問,唐姑娘睡飽了嗎?」他彬彬有禮的問,口吻疏遠得像是在問她天氣如
何。
  
  「怎麼了?」十九不答反問,還在扭來扭去。她扭得愈厲害,就發現,那個「
頂」著她的東西,似乎變得更巨大了--
  
  唔,到底是什麼東西呢?會不會是她昨天在春宮書裏,看到的那--
  
  「如果你睡飽了,可否讓在下起來?」宮清颺語氣平淡,不著痕跡的改變姿勢
,把她軟馥的身子,推離他已經被喚起的欲望。
  
  那禮貌的請求,讓她停下扭動,也讓她的眼兒緩緩眯了起來。她抬起頭來,端
詳了他一會兒,然後紅唇一張,乾脆的說出答案。
  
  「不行!」她宣佈道,撐起身子,又準備跨坐上去,奉行兵法要訣,一交手就
找尋最好的「制高點」。
  
  宮清颺的動作卻更快,快得讓她反應不過來,只是轉眼之間,她的雙手已經被
箝住,高高的拉握過頭,緊壓在枕上,精壯的身軀側翻到一旁,只是制住她,卻沒
有壓著她。
  
  「唐姑娘,請先聽在下一言。」他偎靠在她的耳畔,柔軟的銀髮垂落到她的臉
上、頸間。「生兒育女並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他試圖跟她講道理,但心裏卻悲
觀的知道,跟這女人講道理的難度,絕對不下於教會一頭牛彈琴。
  
  十九哼了一聲,不服氣的挺胸。
  
  「所以我跟十三哥借書回來看了啊!他還說要提供我工具呢!」
  
  什麼工具?!
終於回到家了~~~~~~~~~~~~疲憊感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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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清颺沒有開口追問,額上青筋一抽,感歎辯才無礙的他,竟也會有無話可說
的時候。他低下頭來,額頭幾乎抵著她,薄唇悠悠的一歎,氣息順著幾縷的銀髮,
溜進她的衣衫裏。
  
  她被那股子熱氣,撩得渾身不自在,忍不住開始掙扎,卻發現他的手勁軟如棉
,卻又韌如剛,力道控制得恰到好處,雖然沒有弄疼她,卻也讓她難以掙脫。
  
  「喂,你歎什麼氣啊,還不快點脫了衣服來幫我!」她頤指氣使著,神情卻是
那麼豔麗而可愛,帶著七分任性、兩分天真,以及一分的嬌俏。
  
  那一瞬間,宮清颺的自製,就像是烏雲密佈的天空,突然洩漏一線陽光;或是
嚴密的堤防,突然進裂了一道細縫。只是,毀壞自製的力量,不是憤怒,而是洶湧
的欲望,他幾乎就要應允她的命令,俯下身去,依從她願望,跟她--
  
  該死!
  
  他神色一凜,猛然抬頭,迅速拉開兩人的距離,轉眼已經飄然下床,退到幾尺
之外。
  
  「唐姑娘,你要不要先用過早膳再說?」他背對著床鋪,雙拳緊握,因為苦苦
克制,額上竟浮現點滴的汗水。
  
  她原想開口抗議,下床去把他逮回來,但是肚子卻選在這時候,咕嚕嚕的響起
,提醒她該祭祭五臟廟了。
  
  也罷,反正努力了一整天,也沒努力出什麼結果。與其選在這時候「硬上」,
還不如等到吃飽了,才有力氣辦那檔子事啊!
  
  主意既定,她的動作就快得驚人,當下跳下床鋪,先低頭穿妥鞋子,再把略亂
的髮辮鬆開,重新綁了一次,確定儀容整齊後,才回眸望向他。
  
  「好!」她喝了一聲,扯著他一塊兒往外走去。「我先帶你去梳洗乾淨,然後
咱們就吃飯去!」
  
  
    (第四章)
  

  食堂位於廚房後方,是間偌大的長屋,釀醬師傅們,以及家眷孩子們,都是在
這兒用飯。
  
  醬場裏人口眾多,做的又是粗重的活兒,為了喂飽每張口,養足大夥兒的體力
,所以廚房裏爐火長年不熄,任何人只要肚子一餓,隨時都能到食堂裏,吃著熱騰
騰的食物。
  
  醬場裏所有人,都在此用餐,就連唐十九也不例外。她不肯獨自用餐,堅持跟
眾人吃一樣的飯,佐一樣的菜,絲毫沒有富家千金的架子。
  
  她先在庭院裏,用清冽的井水,把臉兒梳洗乾淨後,就帶著宮清颺去用餐。食
堂長屋裏人來人往,一見著她出現,連忙殷勤招呼,紛紛擱下手裏的飯碗,搶著要
替她張羅早膳。
  
  「去去去,吃你們的飯,我自個兒有手有腳,不需要人伺候。」她豪氣的擺擺
手,堅持不讓人代勞,逕自走到大鍋旁,舀了一碗白粥,挑了個空位,就在長桌旁
坐下。
  
  廚娘連忙送上醬菜與脆炒青蔬,還主動替宮清颺送上碗筷、添了一大碗的白粥
。送粥上桌時,廚娘還不忘偷瞧了這俊美男人,眼裏都是好奇。
  
  不只是廚娘,食堂內的二、三十人,全都嘴裏用餐,雙眼也沒閑著,都忙著打
量宮清颺,雖沒人敢多問一句,但是每張臉上,那既興奮又好奇的表情,可是全都
藏不住。
  
  宮清颺氣定神閑,也走到長桌旁,挑了個離唐十九頗遠的位子,撩袍坐下,好
整以暇的舉筷用餐。對旁人注目的眼光,他已是習以為常,嘴角始終掛著溫淡的禮
貌笑容,從頭到尾未曾改變。
  
  他因為一句承諾,被困在龍家,而龍家做的是客棧生意,他這個大掌櫃的,深
知和氣生財的道理,就算是心裏火冒三丈,氣惱得想殺人,他也能不動聲色,始終
笑臉迎人。
  
  只是,那笑意雖然讓人如沐春風,卻也像是一張面具,完美的遮掩了他的情緒
,讓人看不穿他的喜怒哀樂。只有極少極少的時候,真實的情緒,才會穿透那層面
具,浮現在他的眼中。
  
  例如昨晚--
  
  溫定的眸光,有了些許改變,宮清颺抬起頭來,望向幾尺外的小女人。她已經
吃完一碗粥,起身又去舀了一碗,回桌時才發現,他隔著大老遠,坐在長桌的另一
端,靜默的瞅著她瞧。
  
  「你幹麼坐得那麼遠?」她不客氣的問,對他挑的座位很有意見,還用力拍了
拍身旁,示意他該乖乖的滾過來,到她身邊坐好。
  
  宮清颺神色未變,眼裏卻閃爍著笑意。
  
  「這裏人多,」他不卑不亢的說道,嘴角微笑的弧度揚得更高了些。「我想,
我坐在這裏會安全些。」
  
  她舉起筷子,挾了一塊醬醃菜心,正準備扒粥入口,一聽見他的回答,柳眉微
微一皺,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我可沒有當眾表演的興致。」哼,這傢伙是以為,她會在眾目睽睽下,撲過
去侵犯他嗎?
  
  「謹慎一些總是好的。」宮清颺嘴角笑意更深,先是若有所思的看著在桌旁嬉
鬧的幾個孩子,接著鷹眸略轉,又看向十九。「畢竟,我實在不願意嚇壞孩子們。

  
  喀啦!
  
  她眯起眼兒,用力嚼著嘴裏的菜心,暗暗考慮,有機會「辦事」時,是不是要
找塊破布,塞住他那張嘴,省得他再有機會羅唆。
  
  只是,按照昨日的經驗,醬場裏隨時有事要她忙,她最多只能推倒宮清颺,扯
開他的衣裳,還沒能脫掉他的褲子,就會有人找上門來,打斷她的「好事」。
  
  她跟龍無雙只外借了宮清颺三天,昨兒個已經浪費了一天一夜,卻還沒能雲雨
上半次。
  
  唔,她總不能不管事,唯一的辦法,就是把他帶在身旁,趁著工作的空檔,拉
他到無人的地方,偷空再試試看。反正,昨天翻看了那幾本春宮書,也讓她長了一
些見識,知道了做那檔子事,不一定非要在床上。
  
  主意既定,她擱下筷子,起身走到他的身邊。
  
  「喂,你是吃飽了沒?」她直率的問,一手撐著桌子,看著那張宛如劍刻刀鑿
的俊美側臉。
  
  「唐姑娘有何吩咐?」他擱下碗筷,起身問道,當廚娘收拾碗筷時,還傾身微
笑道謝。那迷人的一笑,讓廚娘老臉發紅,差點打破了手裏的碗盤。
  
  「今天呢,你就跟在我身邊,不許離開我的視線,聽懂了沒有?」她伸出指頭
,警告的戳戳他的胸膛,心裏暗自打定主意,非得要趁剩下這兩天,善加利用他不
可。
  
  「宮某明白。」
  
  她偏著腦袋,眼兒又是一眯,不知為什麼,突然覺得他嘴角的笑,似乎跟先前
有些不同,但至於是哪里不同,她卻又說不上來--
  
  「小姐,」一個釀醬師傅,恭敬的走上前來。「醬房裏頭,準備要開缸了,請
小姐過去確認那缸醬的味道。」
  
  「知道了,我立刻過去。」她揮揮手,示意師傅退下,也順便揮去了腦子裏的
些許狐疑。「姓宮的,跟上來。」她朝宮清颺一勾食指,接著身子一轉,迅速往門
外走去。
  
  他又是一笑,撩袍舉步,亦步亦趨的跟上去,順從她霸道的命令。
  
  在眾人的注視下,那高大斯文的男人,跟在那纖細修長的身影後頭走出食堂,
逐漸遠去。
  
  * * *
  
  清晨的陽光,撒落醬料房外的廣場,宮清颺跟著在十九身後,走進唐家醬場,
還沒進門,各種醬香便撲鼻麗來。
  
  醬房外的廣場上,幾名婦女正在曬著上好的清城芥菜,另一旁竹制的竿子上,
則垂掛著一條條風乾的魚料,一名師傅專心的調整竿子,讓正反面都能均勻風乾。
  
  十九先進了醬房,監督頗傅們開了一缸醬,仔細嘗過後,確認滋味足夠,這才
命令師傅們封缸,貼上唐家醬場的封條,放進地窖裏,等著買主來取貨。
  
  醬場裏開始忙碌,事情接踵而來,人們一個接一個,全都湊過來找她,詢問她
的指示,她也不厭其煩,逐一處理。
  
  趙師傅來問。「小姐,河北李老闆,派人送來十斤做醬的頭等香菇,是先擱著
或曬乾,還是炒香?」
  
  管帳的陳先生來報告。「小姐,上旬去江南送貨的小張收帳回來了,他帶了秋
水樓齊老闆的口信給你。」
  
  小山子來請教。「小姐,林師傅要我來問,這次釀的桂花醬,各缸是否再加個
三兩桂花?」
  
  在醬場裏頭,職位最高的歐陽師傅親自來請示。「小姐,太少爺要您一會兒去
窖裏,嘗嘗要送去宮裏的醬料。另外,禦廚派人來問,詢問今年的醬料,需要再等
上幾天才能入宮?」
  
  宮清颺靜默的站在一旁,看著她像個陀螺似的,在屋子裏轉啊轉的,從東忙到
西、從前忙到後,甚至一次處理數件事,她也能條理分明,逐一做出正確的處置,
不出半點兒岔錯。
  
  醬房裏的人們,全都敬她怕她,對她所說的話,更是奉為聖旨一般,聽從她下
令行事,皆不敢有分毫誤差。
  
  人們正忙得不可開交,幾個娃兒不知何時冒了出來,在廣場上玩著官兵捉強盜
,但是一見著她,紛紛停了遊戲,爭先恐後的蜂擁而上。
  
  「姨!」
  
  「姨,來玩來玩。」一個娃兒,扯著她的褲腳,笑得好開心。
  
  「不行,姨還要忙呢!」她彎下腰來,拍拍那娃兒的腦袋,眼裏唇邊的笑,軟
化了她指揮眾人時的嚴肅。
  
  京城裏的孩子們,只看過她追著人打、策馬過市的剽悍模樣,從不曾見過她這
時好脾氣,自然不曉得,她有這麼不為人知的一面,所以只要一見著她,就像是看
見貓的老鼠,全嚇得拔腿開溜。
  
  其實,只要與工作相關的事,她的確嚴格得像是個統領千軍的將軍,但是與小
孩們相處時,她卻耐心十足,嘴角噙著微笑,任誰都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歡小孩子

  
  另一個娃兒,期待的湊到她身邊。
  
  「姨,糖。」她年紀還小,說得不清不楚,還攤開肥嘟嘟的掌心。
  
  「乖,今兒個沒有糖,下回再給你。」十九放軟聲音,看著小女娃的眼神很溫
柔,讓人壓根兒難以想像,眼前好聲好氣的小女人,跟那位人見人怕的京城悍女,
會是同一個人。
  
  娃兒們圍著她,纏著她不放,其中一個沒搶著好位置,被同伴推得跌倒,當下
趴在地上,立刻痛得哭了起來。
  
  十九連忙走過去,隨手就抱起那嚎啕大哭的娃兒。她輕拍著娃兒的背,好聲安
慰著,一邊繼續跟歐陽師傅談事情。
  
  娃兒哭了一會兒,因為背上那又緩又柔的輕拍,哭聲逐漸微弱下去,細瘦的雙
臂圈繞著十九的頸,挪了個舒服的位置,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她也不介意,任由娃兒趴在肩上呼呼大睡,睡得口水都流出來了,那平日裏,
持著木棹四處揍人的手,繼續輕拍著娃兒的背。
  
  「需要幫忙嗎?」宮清颺主動開口,走到她的身邊,將她抱著娃兒的姿態與神
情,瞧得更仔細。
  
  「不用。」她順口答道,一回頭,卻看見他似笑非笑,深邃的黑眸一瞬也不瞬
的望著她。「你看什麼?」她板起臉孔問道。
  
  宮清颺卻但笑不語,還是直盯著她瞧,仿佛剛剛發現了什麼,讓他十分感興趣
的景象。
  
  那別有深意的笑,讓她覺得有些古怪,忍不住蹙眉,還想要再開口,一旁卻有
人咚咚咚的跑過來。
  
  「啊,小姐,我來抱就好了。」婦人匆匆跑來,滿臉抱歉的將睡熟的孩子接過
來。「真是對不起,昨兒個小魚肚疼,鬧了一晚上沒睡好,所以才這麼失禮,在小
姐身上睡著了。」
  
  「沒關係,小魚也沒多重。」十九不以為意,關心的又問了一句:「去看過大
夫了嗎?」
  
  「沒有。」婦人搖頭。「只是吃壞肚子而已,我想--」
  
  十九一擰眉。
  
  「不行,得讓大夫看看比較安穩些。」她回過頭,朝著另一個婦人喊道:「王
媽,你帶著小魚和林嬸,回唐府裏去找賽華陀。」
  
  「小姐,不用了。」
  
  「賽華陀閑住在唐家好些天了,你帶小魚去給他看看,剛好讓他有些事做。」
說完,她不讓人拒絕,伸手就催趕林嬸出門。「甭囉嗦,坐醬場的馬車去,就說是
我交代的。」
  
  林嬸也不再堅持,畢竟是自個兒孩子病了,做娘的哪會不擔心。有了十九的命
令,她抱著孩子,連連道謝,滿心感激的同王媽一塊兒出了門。
  
  確定婦人抱著孩子上了馬車,十九又轉回來,先在井邊,用清水洗淨雙手,確
定一身潔淨後,才又跟著等在一旁的歐陽師傅,走進釀醬油的醬房。
  
  只見醬房裏,一缸缸比人還要高的醬缸,沿牆排放著,宮清颺緩步跟在後頭,
看著她和那位歐陽師傅,身手俐落的爬上竹梯,靠在醬桶旁談論著。
  
  他從未見過,有哪個女人,能像她如此能幹。從出了食堂到現在,整整一個時
辰的時間,她不曾停下腳步,更別提是坐下來休息。
  
  那修長的身段,像是蘊著用不完的活力,她就像是個發光體,舉手投足間,都
能吸引旁人的視線--
  
  宮清颺也不能例外。
  
  他注視著她,察覺醬房裏溫度燠熱,她忙得久了,臉上暈著兩朵酡紅,連那玉
琢般的耳,也透著淡淡粉紅,幾絡烏黑的發落出烏玉發束,垂落在她的臉畔,削弱
了她的霸道、她的英氣,反倒讓她顯得明麗嬌柔。
  
  在釀醬場裏的燈光下,那認真的神情十分亮麗,別有一番韻味。
  
  他的心裏,掠過一陣微微的撩動,像是某一根埋藏得很深的弦,被稍稍觸動,
撥出了幾個只有他聽得見的音符--
  
  突然,一張大臉湊過來,遮住遠處缸上的那張麗顏,也遮斷了他的注視。
  
  大臉上有著濃眉與大眼,和一大把的黑鬍子,還貼得很近,近到鼻尖都快撞了
上來。
  
  宮清颺鎮定如常,眼也不眨一下,直瞧著身前這位黑鬍子大漢。
  
  「你就是龍門客棧的大掌櫃?」對方先開了口,粗聲粗氣的問。
  
  「是。」
  
  他微微一笑,客客氣氣的微一頷首。
  
  另一位青衣打扮的文士,慢條斯理的走進來。「十九找你來生女兒?」
  
  他看看兩位,仍保持著宜人的淡笑,再回道:「是。」
  
  「嗯嗯,體格不錯。」黑鬍子大漢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將他給打量一遍,滿意
的點點頭。
  
  「樣貌也不錯。」青衣文士也滿面笑容。
  
  「十九眼光頗好嘛!」黑鬍子大漢嘿嘿笑了起來。
  
  話剛說完,又有一位打著赤膊的精壯青年,也跟著走進了醬房,朝他們靠過來
,眼睛也直盯著宮清颺瞧。
  
  「是呀,看來體格挺精壯的,我怎麼聽別人說,十九找來的傢伙氣虛體弱,特
地要廚房燉雞湯進補嗎?」
  
  「氣虛體弱?沒那麼不中用吧。」青衣文士一挑眉,伸手就要搭住宮清颺的手
腕。「我瞧瞧。」他是賽華陀的入室弟子,對方身子如何,他一出手就能知曉。
  
  宮清颺笑意末變,手上卻陡然一翻,輕易避開。文士一挑眉,閃電般就施展了
幾招小擒拿手,卻連連被他給全轉開了。
  
  「好!」文士贊了一聲,卻沒有停手,左手也跟著出招,執意要探他的脈音聽
聽。
  
  毫無疑問的,這三個男人,肯定是十九的哥哥們。這一家子的兄妹,雖然長相
不相似,但是那蠻纏的性子倒是如出一轍。
  
  兩方匆匆過了幾招,宮清颺全數閃過,在手影交錯間,他翻手一握,反倒扣住
對方脈門。文士略顯詫異,還來不及反應,脈門上的壓力已散。
  
  宮清颺舉步一退,就閃身到了幾尺外。「謝謝兄台關心,在下身體還算強健,
是唐姑娘誤會了。」他拱手說道,語氣平淡。
  
  「嘿,你身手也不錯嘛!」精壯青年露齒一笑,看出這場交手,是自個兒兄弟
落了下風。他嘿的一聲,存心再試試這斯文男人,不由分說的,凝力於掌,出手就
往宮清颺肩背一拍。
  
  這一掌可是聚足了力道,誰曉得,那斯文的男人卻不避不閃,任由這一掌,重
拍在背心上。
  
  「還好。」宮清颺不動聲色的受下這掌,連嘴角的笑,也沒有半分改變,轉頭
靜望著兄弟三人。
  
  青年微微一驚,跟著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好啊,你不錯!行!行!不
愧是小妹看上的人!」
  
  黑鬍子大漢和青衣文士,見狀也雙眼一亮。他們心知肚明,知道十四那一掌非
同小可,若只是一般習武之人,早被拍到吐血了,看來這銀髮男人不只身手好,底
子夠厚,膽識更是十足。
  
  驀地,醬桶上傳來一聲喝問。
  
  「七哥、八哥、十四哥!你們在做什麼?!」站在缸上的十九,終於發現這兒
情況不對,當場一躍而下,跳到宮清颺身前,像是保護小雞的母雞似的,防衛的瞪
著三位哥哥。
  
  「做什麼?」唐八皺著眉頭,伸手抓了抓滿臉的鬍子。「當然是來看看,你挑
了什麼樣的傢伙來生孩子啊!」
  
  「你們閑著沒事好做嗎?」她氣惱地瞪著幾位哥哥,回身就去拉宮清颺。「別
理他們,咱們走!」
  
  「小妹,別那麼小氣嘛!借看一下,又不會少他一塊肉。」唐十四嘻皮賴臉的
往前一跨,擋住了兩人去路。「要知道,往後你和他生出來的,可是唐家的寶貝呢
,咱們當然要先來瞧瞧啊。」
  
  「對啊,要是你胡亂挑個男人來,生出個笨娃娃怎辦?不過,這傢伙不錯,八
哥我同意了!」唐八沖著宮清颺直笑,笑得眼都眯起來了。「呵呵,小子,有什麼
需要,甭和咱們客氣啊!」
  
  唐七還從衣袖中,掏出個瓷瓶,塞進宮清颺手裏。「這是難得的補藥,助益生
女,記得,早午晚飯後各一顆。」
  
  唐八輸人不輸陣,掏了個更大的瓷瓶出來。「我這瓶呢,叫十仙回春大補丸,
男女都可吃的,你們要是到了一半沒力氣呢,吃了這一顆,保證精氣神十足啊!」
  
  「還有還有,」唐十四也是有備而來,走到醬房外頭,拿了個包袱進來。「來
,這些呢,是十三交代我拿來的春宮書--」
  
  「呿,小妹之前已經和十三拿了一疊啦!」
  
  「這不一樣,十三說,這幾本上頭,標了紅色記號的那幾招,聽說是較利生女
娃兒的,非得讓小妹跟這傢伙試試才行。」
  
  眼看幾位兄長擋住去路,又輪番上陣,哇啦哇啦的說個不停,唐十九煩不勝煩
,終於受不了的大喝一聲。
  
  「你們吵死啦!」
  
  三個大男人,一聽見這聲吼,立刻噤聲不敢再多話,還急急退開三步,緊張兮
兮的看著小妹,留意她手裏的木棹,怕她一惱火,又要開打。
  
  十九瞪著三人,指著他們的鼻子大罵。
  
  「那些東西我早就準備好啦!要生孩子,也要有時間啊!你們這樣羅囉嗦嗦的
,全是在浪費我的時間,生得出來才有鬼啦!還不給我讓開!」她劈哩啪啦的罵了
一頓,把他們全罵得閉了嘴,這才抓著宮清颺,舉步就要離開。
  
  只是,才剛走了兩步,她卻又停下,猛然回身,抓起十四哥手裏那幾本書,塞
到宮清颺懷裏。
  
  「喂,你拿好,別掉了。」她吩咐著。
  
  唐十四竊笑。
  
  「不是說都準備好了嗎?」
  
  「你有意見嗎?」十九揚眉,瞪向唐十四。
  
  「沒有,當然沒有。」唐七連忙出手,掄拳往十四弟頭上一敲,賞這不識相的
弟弟一顆爆栗子。「你忙你忙,我們不打擾就是了。」他沖著小妹陪笑。
  
  十九冷哼一聲,髮辮一甩,再度抓著宮清颺的手,大踏步離開。
  
  唐七站在原地,看著兩人離去,嘴上沒再多說半句,心裏卻是直歎氣。
  
  唐家三代,全把十九當成寶,從小寵到大,把她寵得無法無天,不像是別家的
姑娘嬌嬌軟軟,有如桂花醬般的甜,反倒像是一缸子的辣醬,讓人一沾口,就辣得
直想喊救命,才會把姻緣大事,延宕到如今。
  
  這會兒,小妹雖是挑了個不錯的男人回來,但是瞧那男人溫吞淡定的模樣,實
在讓人有些憂心,就怕這男人鬥不過小妹的壞脾氣。
  
  唉,唐家上下,想抱女娃兒的心願,究竟還要等上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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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十九扯著宮清颺,一路走出釀醬房,把那三個吵死人的哥哥們遠遠拋在腦後。
兩人愈走愈遠,走到了醬場的最角落,四周漸漸沒了人影,就連醬場裏的喧鬧聲音
,也逐漸模糊。
  
  她抓著他,走到一處轉角,還回頭察看,確定無人跟蹤。
  
  於是,她抬腳踹開一扇緊閉的門,先把宮清颺推進去,接著火速入內,反手把
門關上。
  
  這是一間儲存陳年醬料的屋子,除非到了要開缸的時候,否則平日根本不會有
人進來。
  
  陰暗的屋子,只在高高的牆上,開了一排小小的氣窗,為了防止日光人內,影
響了醬料的品質,窗上遮了厚厚的絨布。
  
  她老早摸熟了醬場裏的每間房,逕自走到角落,摸出了油燈跟打火石,沒一會
兒就點亮了燈,擱在牆壁上。微弱的燈光,提供了些許照明。
  
  「好了,快快,讓我瞧瞧!」她迫不及待,急急嚷著,一把抓過宮清颺手上的
春宮書。「剛剛十四哥是怎麼說的?是哪幾頁的招式,比較有利生女娃兒的?」
  
  他一臉莞爾,徐聲提醒。
  
  「標了紅色記號的。」
  
  她低著頭,猛翻書頁,卻怎麼也尋不著。「紅色記號?哪啊?」
  
  「這裏。」他伸手指點。
  
  經他指點,她才曉得,紅色標記是在書頁上。她瞪大眼兒,翻看到幾頁,卻發
現圖畫上的男女,全像麻花卷似的,或坐或站的糾纏在一塊兒。
  
  「哇,這樣也行啊?」這樣子扭擰,不怕傷了筋骨嗎?
  
  「大概吧,」宮清颺輕描淡寫的帶過,巧妙的把話題轉開。「為什麼這麼想生
女兒?」他柔聲問。
  
  「我們唐家多生男兒,爹爹又想要抱外孫女,成天哭喪著臉,我除了生個外孫
女兒給他之外,還能怎辦?」她邊說邊翻看那些圖畫,表情愈來愈詫異。
  
  「如果,你這回生了個兒子呢?」宮清颺試著想點醒她。
  
  「那就再生啊。」她卻頭也不抬的說。
  
  「那麼,你要找誰?」他再問。
  
  「再說。」她隨口敷衍。
  
  再說?
  
  幽暗的黑瞳,陡然間一眯。
  
  不知為什麼,這兩個字,聽進耳裏,卻像是帶了刺似的,讓他打從心裏不舒服

  
  這一回,是龍門客棧欠了債,龍無雙才拿他來抵帳。那麼下一回呢?下一回她
是不是要找另外一個,欠了她唐家債款的男人,來幫忙生孩子?
  
  意思是說,會有另外一個男人,進了她的香閨,躺在她的床上,被她抓著手,
觸摸她軟嫩的腰。會有另外一個男人,看盡她半裸的絕美姿態,跟她一塊兒,逐一
做遍春宮書上的招式--
  
  不悅的情緒,穿透他滴水不漏的自製,嗆湧上心頭,他只覺得喉間驀地一酸,
大手不覺捏得更緊。
  
  十九太過專心,沒有察覺他神色有異,直到把所有標下記號的圖畫,全數讀過
後,她滿意的合起書頁,轉頭看向身旁的男人。
  
  「好了,來吧!」她故技重施,又去拉他腰帶。
  
  宮清颺卻也擋得極快,瞳中還有些許來不及斂去的不悅。「來什麼?」他問。
  
  「生孩子啊!」好不容易終於偷得空閒呢,不乘機趕緊利用一下,實在太浪費
了,她仰頭看著他,滿臉認真的說:「女兒。」
  
  「這我不能控制。」
  
  「我不管!」她睜著烏黑大眼,蠻橫的說。
  
  宮清颺先是一愣,喉間的酸意化去,轉為滾滾的笑聲,在他胸中累積。終於,
下一瞬間,他仰頭大笑出聲。
  
  這小女人的直率,實在是人間少有,比起一般小家碧玉與千金小姐,她爽快厲
能幹,總是直來直往,說一是一,絕不和人拐彎抹角,不會要小計謀,更不似他最
懼如蛇蠍的龍無雙那般愛作弄人。
  
  心上那根弦又響了,這一次,他聽清那陣樂音,某個決定已在他腦中成形。
  
  十九卻搞不清楚,他為何笑得那麼開心,反倒氣他不肯「合作」。「喂,你笑
什麼,快點啊,咱們來生女兒。」她怒瞪他,跺了跺腳。
  
  「這種事情得慢慢來的。」宮清颺仍抓著她的手,慢條斯理的笑著說。
  
  「沒時間啦!」她懊惱的喊道。
  
  龍無雙只把這傢伙借她三天,今兒個已經是第二天了呢!
  
  「時間是人找出來的。」他輕笑著,放開了她的手,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退開,
反倒伸手,輕輕撫摸著她細緻小巧的下巴。
  
  她時常傲然的仰著下巴,讓人覺得她傲、她蠻,簡直就要忽略,她的下巴這麼
精緻,像玉雕出來那般滑潤,教人愛不釋手。
  
  「可是,明天你就要回客棧了,不是嗎?」他突然轉變的態度,讓她更是迷惑

  
  「我回去--」瞧她那茫然的可愛模樣,宮清颺不禁微微一笑。「難道你不能
來?」
  
  「我去?」她眨眨眼。
  
  「嗯。」他點頭。
  
  「你要幫我生女兒?」
  
  「嗯。」他笑意盎然的再點頭。
  
  她瞪大了眼,突然醒悟過來,連忙伸手揪著他的衣襟。「等等,你的意思是,
不只這三天嗎?」
  
  「對。」
  
  「你要幫我,直到生出女兒為止嗎?」
  
  「對。」他薄唇微揚,嘴角眼裏都是笑,對著她保證。「直到生出女兒為止。

  
  唐十九杏眼圓睜,紅唇微啟,卻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他真要幫她生女兒?不只這三天?直到生出女兒為止?
  
  他這是緩兵之計,還是真要幫她?
  
  看著眼前那張帶著笑意,俊美如仙的面容,她不知道為何,胸口突然一緊:心
跳莫名加快,好不容易才找到聲音。
  
  「你說真的?」
  
  「真的。」他抬起她的小臉,緩緩的低下頭來--
  
  那張俊美的容顏,愈靠愈近,她陡然間無法反應,甚至無法呼吸,覺得自個兒
連人帶心,全都揪緊了起來。
  
  這感覺好--好--好怪--但是,卻又不是不好。他靠得那麼近,近到她能聞到他
身上那淡淡的、好聞的麝香味--
  
  薄唇俯近,只是在她的發上,落下輕輕的吻。她光滑柔軟的發,被他觸碰的瞬
間,像是突然有了知覺,讓她心頭一跳,被一陣熱燙的紅潮淹沒,從發根直紅到了
腳尖。
  
  「我等你。」宮清颺望著她那張愣得可愛的臉,唇角噙著笑,留下這一句,說
完轉身就走了。
  
  十九站在原處,絲毫無法反應,更無法阻止他離開。
  
  她只能嫣紅著臉兒,呆站在原處,看著他的背影,好半晌仍回不過神來。
終於回到家了~~~~~~~~~~~~疲憊感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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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14:14: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日近晌午,龍門客棧來了穿著錦衣華服,手捧一盅藥膳的中年男人。
  
  只見他一進大門,就停下腳步,完全不理會上前招呼的店小二,反倒捧著補膳
,站在原處,瞪大眼睛左看看、右瞧瞧。
  
  很快的,他尋見站在櫃檯後方,那銀髮白袍的宮清颺,眸光驀地一亮,眼睛就
像是被黏住般,再也拔不開,一副「垂涎欲滴」的渴望模樣。
  
  噢,就是這個男人!他等了這麼多年,終於盼到了這個男人、盼到了這一日。
  
  軟甜的聲音驀地響起。
  
  「唐伯伯,您擋在門口不動,可要嚇壞我的客人了。」女子嗓音從樓上的特等
席傳來,既甜又潤,萬分悅耳。
  
  只是,唐威一聽見那軟潤的女聲,立刻回過神來,匆匆舉步上樓,在特等席的
珠簾外拱手為禮,神態變得極為恭謹。
  
  「無雙姑娘,失禮了。」
  
  一個丫鬟拉開珠簾,懸在金絲楠木的銀串上,福身請他人內。只見一個絕色麗
人坐在特等席內,斂著雲錦的垂袖,正彎腰探手,逗弄著身旁一缸白玉盆裏養的幾
隻錦鯉。
  
  「唐伯伯,請坐。」龍無雙嫣然淺笑,隨意招呼著,指尖滑過水面,劃出陣陣
漣漪,那纖指潔淨無瑕,比白玉更白更潤。
  
  唐威應了一聲,捧著那盅藥膳走進來,端端正正的坐下,比上朝的臣子更拘謹
,跟女兒一踏進客棧就隨意嚷嚷的態度,簡直是相差十萬八千里。
  
  「唐伯伯今兒個是端了什麼來?」龍無雙抽手離水,接過丫鬟遞來的手絹,拭
幹雙手。「聞這味道,倒像是藥膳,而不是醬料。」她的聲音裏有些失望。
  
  「這是鹿板阿膠,我特地拿來要給大掌櫃補身的。」唐威連忙說道,忍不住又
探頭,往櫃檯看去。
  
  一瞧見宮清颺,他就樂得心花朵朵開,咧出一個好大的笑容,一副心滿意足的
模樣。
  
  早在十九及笄那年,他就四處物色人選,想把她盡速嫁出去。他先是看中京城
米商的王公子,特地把對方帶去醬場裏,王公子只見了十九一眼,立刻驚豔鍾情。
  
  只是,下一瞬間,就見十九手持木棹,朗聲破口大罵,滿屋子追打作錯事的小
山子,打得小山子哭爹叫娘、抱頭鼠竄。追打的途中,她還踹倒了王公子,當場踹
壞了這樁姻緣。
  
  從此之後,十九的悍名在京城打響名號,不論他帶回多少豪門公子,每個人都
是見著她的美貌,就頻頻點頭,一瞧出她的火爆性子,又開始拚命搖頭,接著轉身
拔腿就跑。
  
  如今,他苦盼數年,終於盼得一個勇氣可嘉、願意娶十九為妻的男人了!一聽
到兒子們通風報信,說十九姻緣有了眉目,他樂得又跳上屋頂狂笑,然後捧了盅藥
膳上門,想來瞧瞧未來女婿的模樣。
  
  「唐伯伯真是有心。」龍無雙看著那盅藥膳,甜甜的一笑。「可是,我這間客
棧是禁帶外食的。」任何外食,哪里比得上她店內的佳餚美味?
  
  「呃,這--這--」唐威一臉為難,既不敢壞了龍門客棧的規炬,卻又一心一意
想替宮清颺補補身子,就怕這斯文的男人往後「辦事不力」,不能讓十九快快懷孕

  
  就在他萬分為難之際,龍無雙像是算好時機般,慢條斯理的開了口。
  
  「我倒是有個主意。」她低著頭,望著自個兒纖纖的十指。「唐伯伯要是信得
過我的眼光,就由我親自挑選補品與食材,讓勺勺客為他作菜,不但保證色香味俱
全,我還能監督他全吃下去。」
  
  唐威面露喜色,連忙起身道謝,只差沒當場下跪,磕頭謝恩。「多謝無雙姑娘
。」
  
  「小事一椿。」她心裏另有盤算,笑得更甜更美。「只要唐伯伯記得,事成後
多送我幾缸子好醬是了。」
  
  唐威連連點頭。
  
  「當然當然,無雙姑娘可是大媒,等他們成親之後--」
  
  纖嫩的雙手略微一僵,龍無雙抬起頭來,望著喜孜孜的唐威,神情難得的有幾
分錯愕。
  
  「成親?」她聽錯了嗎?
  
  「是啊!」唐威猛點頭,樂得雙眼發光。「他們兩人能成親,全是虧得無雙姑
娘居中作媒,這份恩情唐家上下一定銘記在心。」
  
  龍無雙卻搖頭。
  
  「唐伯伯,十九跟我家的大掌櫃,並沒有要成親啊。」
  
  唐威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臉色霎時間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瞬間已變換了好
幾種顏色。
  
  「但是他們、他們--他們--」他搖搖欲墜,頓時雙手一鬆,那盅藥膳嘩啦
一聲,碎灑了一地,藥香四逸的同時,憤怒的咆哮也響徹客棧內外。
  
  「宮、清、颺!」
  
  這一聲叫喊,嚇得大廳裏的客人們紛紛停筷,仰頭往上看去,只見唐威沖出特
等席,臉色發青,全身顫抖的站在欄杆旁,指著櫃檯的方向怒叫。
  
  「你、你這傢伙竟敢玩弄我女兒?!你們房也進了、床也上了,現在你居然有
膽子說不娶她!」他雙目圓瞠,氣得像是要中風。
  
  眾人譁然,手裏的筷子,全被這幾句話嚇得跌了地,嘎啦嘎啦的聲響此起彼落
,就連端著脆炒百合,準備上桌的店小二,被這驚天動地的大消息,嚇得腳下一滑
,當場摔趴在地上。
  
  啊,原來,宮大掌櫃的已經被虎姑婆「吃」了嗎?瞧他那斯文馴雅的模樣,簡
直像頭無辜的白羊,肯定是敵不過那女人的粗暴,被她強壓在床上,才會「羊入虎
口」的被--
  
  一想起唐十九那剽悍粗野,隨時拿著木棹扁人的火爆性子,客棧裏每一個男人
都搖頭歎氣,轉頭望向櫃檯,對宮清颺投以同情的眼光。
  
  在眾人憐憫的注視下,宮清颺慢條斯理的又算完一筆帳,提筆填妥數目後,才
好整以暇的停手。他抬起鷹眸,望向樓上的唐威,未語無笑,神情不見半分委屈,
反倒顯得氣定神閑。
  
  「我沒說不娶她。」他的聲音雖輕,卻徐緩而堅定,清楚的傳進每個人的耳裏
。「我正準備挑個好日子,登門向唐爺提親。」
  
  砰咚!
  
  好不容易站起來的店小二又跌倒了。
  
  客人們更是譁然,驚呼聲差點要把屋頂掀了。
  
  提親?!宮大掌櫃的要娶那虎姑婆?哇,該不是他「清白」被毀,以至於打擊
過大,才會如此自暴自棄,急著想自尋死路吧?
  
  人人面面相覷,唯獨唐威雙眼一亮,火速沖下樓,三步並成兩步的跑到櫃檯旁
,伸手重拍著宮清颺的肩,怒容早換成了喜容,還狂喜的哈哈大笑。
  
  「啊,你要娶我女兒嗎?你真的要娶我女兒嗎?好賢婿啊好賢婿,我果然沒看
錯人,你果然是有擔當的好漢子,大掌櫃的不愧是大掌櫃的!」他連聲稱讚,對這
個斯文男人欣賞極了。
  
  銀髮男人淡笑不語,雙肩承受著唐威的重拍,整個人卻筆直如寒山松木,挺拔
未動。
  
  樓上的圍欄旁,出現一個娉婷的身影,龍無雙攏著軟綢披風,領口半露,蓮步
輕移的走出特等席,錯愕的神情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算計的眸光。
  
  她原本只打算,讓宮清颺去「抵債」,卻沒有料到,這男人居然從被動轉為主
動,親口允諾,要娶唐十九為妻。
  
  唔,雖說事情的發展,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是這也無妨,反正,零售有零售
的價錢,批發也有批發的價碼。她只要確保,能靠宮清颺拉攏唐家,保證往後她的
醬料來源無虞就行了。
  
  「恭喜唐伯伯、賀喜唐伯伯。」龍無雙巧笑倩兮的湊了上去。「這門親事可是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不過,宮清颺可是咱們客棧內的大掌櫃,客棧裏裏外外、前
前後後,內外上下可都得靠他呢,這回娶了唐伯伯你的女兒,我這兒若少了大掌櫃
的,怕是會一團亂呢。」
  
  「這我知道,無雙姑娘放心,只要大掌櫃娶了咱女兒,從此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
  
  「喔,是嗎?那龍門客棧欠唐家的債款--」
  
  「自家人哪有什麼債款,免了、免了!」唐威樂得哈哈大笑。
  
  「那以後的醬料--」
  
  「沒問題、沒問題,保證免費供應啊!要多少有多少啊!」唐威豪氣得拍胸脯
保證。
  
  龍無雙笑得美如天仙,盈盈福了一福。「那就謝謝唐伯伯了。」
  
  從頭到尾,宮清颺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冷眼旁觀著。
  
  和這女人相處久了,他早摸清楚了她的性子,知道她總能善用時機,無所不用
其極的搜刮美食。這時候要多說什麼,只是多生是非,徒然再惹出更多波折罷了。
  
  況且她有她的盤算,他也有他的計畫。這麼多年來,他還是頭一次贊同龍無雙
的詭異。
  
  所以,宮清颺只是站在櫃檯後,保持著溫文的笑,注視著門口,等著他久候多
日的那個小女人,自個兒送上門來。
  
  * * *
  
  不到一個時辰,唐十九就殺上門來了。
  
  京城裏人多嘴雜,小道消息尤其傳得迅速。宮清颺即將迎娶京城第一悍女的消
息,很快就傳遍大半個京城,理所當然,也傳進了她的耳朵裏。
  
  她聽見這熱騰騰的京城八卦,當場臉色愀變,一腳就踹飛來報喜的十二哥,然
後抓起木棹,殺氣騰騰的沖進京城,直奔龍門客棧。
  
  兩家的債務尚未解決,宮清颺也還欠著她的「服務」,那日在醬房裏,他說這
事兒得慢慢辦,就此延宕下來,她其實是該覷個空兒,來找他把事情給「辦」了。
  
  但是,不知為什麼,他在醬房裏頭,印在她發上的那一吻,雖然輕如蝴蝶羽翼
的刷拍,卻此先前兩人在床上滾來滾去,以及她強剝他衣裳的事,在她心裏烙得更
深,只要一想起來,粉頰就浮現秋楓似的火紅。
  
  有生以來,她直來直往的性子,竟被那一吻,吻出了姑娘家才有的彆扭滋味,
只要一想到他的笑、他的眉、他的眼,她就覺得不自在--
  
  就因為不自在,所以她遲遲沒來找宮清颺,誰知道,這傢伙竟然有膽信口開河
,說什麼即將娶她為妻,逼得她不得不親自登門,氣呼呼的興師問罪。
  
  「姓宮的,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一踏進客棧,十九就猛揮木棹,以雷沾萬
鈞之勢重擊櫃檯,當場劈壞桌上的算盤,豔容氣惱的瞪著數日不見的宮清颺。
  
  算盤珠子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宮清颺不變以應萬變,臉上不見驚慌,仍是一
派的溫寧。
  
  他斂著眉,嘴角勾著淡笑,伸手拉開抽屜,又拿出一個烏木算盤,埋首繼續算
帳。
  
  「喂,你聾啦?我在問你話!」她更氣,揮手又要再打,眼角卻瞄見,樓上的
圍欄旁,探出一張面孔,赫然是她那患了心病、整日躺在床上哼哼唉唉的爹親。「
你不是病到下不了床嗎?」她指著爹爹,大聲質問。
  
  唐威縮了縮脖子,一臉心虛。
  
  「那個--呃,我好多了--」一聽見寶貝女兒要嫁,他當然就不藥而愈啦!
  
  「那你在這裏做什麼?」
  
  「我、我、我是來看看未來的女婿,順便問問,你們什麼時候要成親。」
  
  「什麼成親?誰要成親?!」十九杏眼一瞪,插著纖腰,理直氣壯的說:「你
只說要抱外孫女,又沒說要我成親!」
  
  「呃,宮大掌櫃的說--」
  
  「他說什麼不重要,我又沒要嫁他!」她只抓宮清颺來「借種」,可從沒想過
要嫁他。
  
  「但是,我想娶你。」溫柔的嗓音,驀地在她耳畔響起,靠得好近好近,暖和
的氣息吹拂她頰畔的發。
  
  那陌生又熟悉的氣息,讓她倒抽一口氣,連忙回頭,卻見到那雙溫溫柔柔的黑
眸就近在咫尺,飽含笑意的望著她。兩人的身子靠得太近,她像是連發絲的末梢,
都可以感覺到他的貼近。
  
  怪了,這男人的動作竟然這麼快?!
  
  宮清颺的步法迅捷得如鬼如魅,轉眼已經晃到她身邊,她不但沒有瞧見,他是
何時離開櫃檯的,甚至沒有聽到半點聲息,要不是他開口,她還不知道,他已經貼
到身旁,只要略一低頭,薄唇又要吻上她--
  
  「那又怎麼樣?想娶我的男人,可不只你一個。」她捏緊木棹,為了掩飾著他
突然欺近帶來的些許慌亂,所以表現得更兇惡,嘴上也嚷得更大聲。
  
  樓上的唐威連忙雙手亂揮,慌忙澄清,差點要跳下樓來。
  
  「不不不,就只剩這一個!其他的都被你打跑了。」他心急如焚,立刻戳破女
兒的謊言,急著要挽留這得來不易的女婿。
  
  十九怒得倒抽一口氣,抬起頭來,瞪著唐威大罵。「你不講話,沒人當你是啞
巴!」她的壞脾氣一旦發作,連爹爹也敢罵。
  
  輕柔的笑聲,在她耳畔響起,她還來不及眨眼,宮清颺的手已撫上她的臉頰,
柔聲說道。
  
  「十九,別害羞。」他輕聲一喚,聲音又低又沉,帶著讓人手腳發軟的魔力,
以及濃濃的寵溺。
  
  轟!
  
  那一喚與一觸,威力直逼最猛烈的火藥,轟得她幾乎要握不住木棹:心跳更是
劇烈得幾乎要喘息起來。
  
  「別碰我!」她慌忙揮開他的手,像頭被踏著尾巴的母老虎般咆哮。「給我滾
遠點,再是敢碰我一下,我就打斷你的手!」
  
  「你在醬場裏,並不反對我碰你,反倒還主動得很。」宮清颺不以為忤,還是
笑得那麼溫柔。
  
  「閉嘴!」
  
  她怒喝一聲,猝然出手,一棹往他身上戳去。誰知道宮清颺卻一動也不動,一
副憑她處置的模樣,任由木棹往身上擊來。
  
  這一棹戳出去,勁勢極猛,等到發現他根本不閃時,她已經來不及收手。因為
太過生氣,她忘了減輕力道,這一擊是用盡全力,宮清颺非得受傷不可--
  
  糟糕!
  
  緊張的情緒,猛然揪住她的心口,憤怒全都跑得不見蹤影,在那電光石火的瞬
間,她腦子裏只剩下擔憂。
  
  「小心!」她驚叫一聲,連忙出聲警告,還以為傷著了他,誰知定睛一看,卻
發現木棹只是貼著他的左袖戳去,並沒有擊中他。
  
  宮清颺揚了揚眉,露出洞悉的淺笑。「別擔心,我沒事的。」
  
  「鬼才會擔心你!」她嘴硬的罵道,為了掩飾剛剛的失態,出手更很更快,舉
棹又戳。
  
  他仍是動也不動,握在手中的算盤,甚至沒發出半點聲響,但木棹卻又再度落
空,貼著右袖滑開。
  
  十九氣惱起來,手裏木棹舞得虎虎生風,轉眼間戳了數下。只見漫天棹影亂閃
,讓人眼花撩亂,卻始終傷不到他分毫,次次都驚險的閃過。
  
  幾次下來,她總算看清楚,不是這傢伙沒動,而是他步法太快,看似未動,其
實卻每次都能精准的避開她的攻擊。
  
  就這樣,幾趟攻閃下來,她不但未能如願教訓宮清颺,反倒是把自個兒累得氣
喘吁吁。半晌之後,她才恨恨的停手,杵著木棹,瞪著他直喘氣。
  
  「累不累?嗯?」他還體貼的問,單手提壺,倒了杯熱茶遞到她面前。「來,
喝杯茶潤潤喉吧!」
  
  這體貼的舉止,看在十九的眼裏,無疑是嚴重的挑釁,她不去接茶,反倒再舉
木棹,轉戳為劈,生氣的施展開來,暗暗發誓要賞他一頓好打!
  
  宮清颺翩然退開,再度閃避,身形有如行雲流水,手裏的那杯茶甚至沒溢出半
滴。
  
  「十九。」他輕喚她名,好言好語的開口,耐性好得驚人。「我不是答應了,
要幫你,直到你生下女兒嗎?」
  
  她繼續追打,不肯善罷幹休。
  
  「那又如何?」
  
  「我不隨便跟人生孩子,除非對方是我的妻子。」宮清颺頓了一頓,望著她又
是一笑,還趁著閃躲的時候,把那杯茶擱回櫃檯上。「所以,為了信守我的承諾,
與你成親,是最好的法子。」
  
  「本姑娘不想嫁給你!」
  
  「不行。」
  
  「什麼不行?」
  
  「你不嫁不行。」他慢條斯理的說。
  
  「為什麼?」
  
  「因為我想娶你。」
  
  「你想娶,我就一定要嫁嗎?」
  
  「是。」
  
  簡簡單單一個字,激得她火氣更旺,持棹又揮。
  
  嘩啦!
  
  這一棹子沒劈著宮清颺,照例被他閃過,卻打翻了一桌酒菜,砸得瓷盤酒杯全
碎了,客人們為免遭池魚之殃,全都抱著頭,蹲到桌子下避難去了。
  
  為免傷及無辜,增加店內的損失,他邊閃邊退,沒一會兒就退到了門邊,有效
的把十九誘了出來。
  
  長長的玄武大街,只見一白一黑的身影,從龍門客棧的雕花木門閃了出來,旁
若無人的開打。
  
  京城裏的人們,老早習慣玄武大街上不時上演的好戲,一瞧見這會兒又有好戲
登場,全都經驗豐富的讓開,隔著老遠張望,密切觀察進展,瞪大眼睛盯著這一男
一女瞧。
  
  龍無雙站在窗口,遠遠的望著,即使隔得這麼遠,她仍能看見,宮清颺眼底眉
梢的濃濃笑意。那可跟她長年來所見,委曲求全、皮笑肉不笑的勉強笑容截然不同

  
  「心情不錯嘛!」她一邊嗑著玫瑰瓜子,一邊喃喃自語,猜測這可能是這個男
人踏進龍家至今,心情最好的一日。
  
  玄武大街上的白影黑影,又交手了數次,玄色木棹直劈宮清颺的面門,他莞爾
一笑,這回竟不再閃避,單手直拍木棹,順勢一抓,強大的力道把另一端的十九牽
了過來。
  
  「十九,就算你我真的行了周公之禮,也不一定能一舉得女。」他靠近那張氣
衝衝的小臉,循循善誘著。「要是我們成親,你可以一試再試,想試幾次都不成問
題。」
  
  「廢話少說!」
  
  他卻偏偏還要說。
  
  「娶了你,才能跟你名正言順的生女兒--」
  
  「誰要跟你名正言順!」她用力一扯,棹頭回轉,往那張礙眼的笑臉上重打。
  
  宮清颺手裏算盤一探,絞住木棹,雖然勁力奇巧的化去這一擊,算盤卻又再度
報銷。他雙手一撤,白袍衣袖翻飛,碎裂的烏木與算盤珠子,被袖風揮開,連他的
衣角都沒沾著。
  
  眼看自個兒的輕功不如人,打了老半天,宮清颺卻仍來去自如,十九惱羞成怒
的大喝一聲--
  
  「你給我站住,不准動!」
  
  白影在風中疾轉數圈,倏地定下身形,當真說停就停,他停步不動,只剩衣袂
飄飄,雙眼注視著氣得雙頰紅潤的她。
  
  機不可失,她沖上前去,威脅的高舉木棹,卻發現他真的不動,嘴角含笑的站
在原處。
  
  不知怎麼的,她竟然打不下手了。
  
  「你幹麼不動?」她把木棹舉得更高。
  
  「你不是要我別動?」宮清颺反問。
  
  她倒抽一口氣,氣得直跺腳。
  
  「你、你你你你--我叫你不動,你就不動嗎?」
  
  「是啊,你要我不動,我就不動。」他笑意更深,眼裏的溫柔,添了些暖燙如
火的深意。「你要我動,我就動。」
  
  她咬著紅唇,雖然不甚明白,卻也聽得出他話中有話。「你敢再胡說八道,我
就撕爛你的嘴!」
  
  他卻對著她彎唇一笑,笑得傾國傾城,笑得四周的景物都失了色,更笑得她看
得癡了。
  
  那張俊美的臉龐,朝她走近一步,她呼吸一窒,居然被那威力驚人的美貌,迫
得連退數步。
  
  「你打吧!」宮清颺又走近一步,徐徐進逼。
  
  直到背後觸及一片平坦硬物,十九才赫然發現,自己已經被逼到了牆角。如今
身後有高牆,而眼前又有不怕打、不怕罵的宮清颺,原本追著人打的她,這會兒反
倒像是落進陷阱的小動物,被困在他與高牆之間。
  
  她心頭大亂,想要揮棹攻出去,誰知他又是一笑,對著那花容月貌,她居然打
不下手,手裏的棹子一遇著他的笑,就變得軟綿綿的,勁道全失。
  
  「十九,你怎麼不打呢?」宮清颺雙手撐著牆,有效的困住她,當他朝她俯下
身來時,銀亮的發絲也如瀑布般,包覆住那張有著七分怒、三分慌的小臉。
  
  「我、我、我--」
  
  可惡!他靠得那麼近,她竟然無法思考!
  
  宮清颺靠在她耳邊,薄唇淺勾,用呼吸撩撥她的發。「你捨不得嗎?」
  
  她猛然抬起頭來。
  
  「誰會捨--」話音然中斷,她這麼一抬頭,剛好就迎上他等待的薄唇。她
微微一愣,紅唇半張,尚未決定是該咒罵,還是驚呼,軟嫩的唇瓣卻已被他牢牢封
緘--
  
  宮清颺在玄武大街上吻了她。
終於回到家了~~~~~~~~~~~~疲憊感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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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14:18: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十九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子。
  
  她原本只是想找個男人借種,事成之後就一拍兩散,誰也不欠誰。最多是一試
不成,第一胎生了個男娃娃,那她就會考慮,再找他過來試試,畢竟一回生、二回
熟,跟他算是「熟門熟路」,試起來可能輕鬆些--
  
  但是,那個傢伙居然說要娶她?!
  
  想起宮清颺那溫文的笑,十九心煩意亂,忍不住擰起眉頭,紅潤的唇間吐出幾
聲咒罵。
  
  站在她身旁的歐陽師傅,因為這旱天炸雷似的咒罵,停下裝填醬油糊的動作,
抬起臉來,疑惑的望著她。
  
  「沒事。」她咬一咬唇,厭煩的甩甩髮辮。「你繼續。」
  
  該死!她居然會因為那個男人,而在工作時分心?!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啊!
  
  醬油的香氣飄散在四周,十九深吸一口氣,聞著最熟悉的氣味,強迫自個兒收
斂心神,把注意力再拉回眼前的工作上,指揮歐陽師傅,繼續把醬油糊倒人大桶。
  
  純釀造醬油,工序比釀醬更複雜,原料以大豆與鹽為主,而唐家又加入炒過的
碎麥,味道更細緻、顏色更黝暗。
  
  調味妥當的醬油糊,濃稠如粥,得放在通風的釀造桶裏發酵,七十五天之後移
人大桶,以特殊的棉袋過濾榨取出的液體,就是紅棕而澄澈的精釀醬油。
  
  她拿杓取了一小碟,確認完畢後才點頭。「可以了,把這批醬油全部裝壺,準
備出貨。」
  
  「是。」歐陽師傅回答,臉上不帶任何表情。
  
  他是一等一的釀醬好手,卻沈默寡言,在熱鬧的醬場裏,也總是獨來獨往,除
了與工作相關的事之外,從不多說半句話。
  
  「剩下的醬油粕,就按照往年的方式處置。」十九又吩咐了一句。
  
  榨取完醬油的粕,可以用來當肥料,或是家畜的草秣,別的醬場是秤斤論兩的
販售,唐家卻是送給京城外的農家,分文不取。
  
  歐陽師傅再度點頭,視線卻掃向她身後,臉上表情沒變,視線卻垂了下去。他
把器具收拾妥當,便無言的走了出去。
  
  十九擱下碟子,轉過身去,本想再交代幾句,卻赫然發現,門旁不知何時,竟
多出一個人。
  
  是宮清颺!
  他不知何時,已踏進了釀醬油的房間,站在角落,嘴角含笑的望著她。
  
  即使在光線昏暗的釀醬房裏,他仍是銀髮白袍,一身潔淨,像是不染塵埃的初
雪。他站在那兒,姿態極為輕鬆,有種說不出來的俊逸優雅。
  
  她卻是一見那花容月貌,就覺得有氣,一開口就沖得很。
  
  「你又來做什麼?」
  
  「看你。」宮清颺回答得理所當然,看著她的表情,柔得如能醉人。
  
  十九卻不領情,冷冷的瞪著他。
  
  「我不過命令,不許任何人進來的。」尤其是「這個人」!
  
  他從容的一笑。「所以,我自己進來了。」
  
  尖銳的抽氣聲響起。   
  她眼兒一眯,本想沖出去,痛罵醬場裏的人們辦事不力,卻又陡然想起,宮清
颺在龍門客棧裏,閃過她連番攻擊的絕妙步法,那些已滾到嘴邊的連篇咒罵,頓時
又被她吞了回去。
  
  這傢伙根本是明裏一隻羊,暗裏一頭狼,還裝作一副斯文溫吞的模樣,其實武
功比誰都高!她是親眼見識過,宮清颺的輕功,有多麼出神入化。他如果打定主意
,要出入她唐家醬場,只怕是千軍萬馬也阻攔不住。
  
  既然連她自個兒,都攔不住宮清颺,那又憑什麼要求其他人擋住他?
  
  想到這裏,十九怒瞪了他一眼,轉身往醬油室內走。只是,她剛走了幾步,就
敏感的察覺,那股淡淡的男子麝香,飄然欺近過來。
  
  她怒叫一聲,猛然回頭,指頭往前一戳,果然就正中目標,戳中宮清颺的胸膛。
  
  「滾遠點,我要工作。」她一字一戳,力道極大,恨不得能在他胸口戳出幾個
洞,看看能不能讓他失血過多,別再像塊牛皮糖似的,老是黏著她不放。
  
  「我不會打擾你的。」他保證,端詳著她的怒容,神情更莞爾了。
  
  「但是,你會讓我分心啊!」
  
  在幽暗的燈光下,那雙溫柔的眼,似乎陡然一亮。他靜默不語,只是看著她笑
,目光比先前更柔了幾分。
  
  不知怎麼的,那無言的注視,竟讓她心頭一跳,胸口裏有某種奇異的感覺,讓
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莫名的覺得有些慌,連忙撇過頭去。
  
  可惡!  
  她無聲的咒罵,咬住紅唇,賭氣的掉頭:心裏氣惱這個男人,卻又更氣惱自己。
  
  只不過是個男人啊!就算是他比尋常男人更俊美、就算是他比尋常男人更聰明
、就算是他比尋常男人更有勇氣,面對她的毆打、她的咒罵、她的壞脾氣,卻仍能
溫柔依舊,但她也不該如此沒用,連他的一笑都抵抗不了吧?
  
  醬室的深處,因為燈光無法照入,顯得更加陰暗。十九改變戰略,不再試圖趕
人,選擇徹底忽略宮清颺,就希望他自個兒覺得沒趣,會早早離開。
  
  她走到最角落的一個較小的香杉木桶旁,掀開密封的蓋子,開始攪拌醬泥,連
看都不再看他一眼。
  
  她管理整間醬場,這類的粗重活兒,照理說是不需親自動手,只是這一缸的醬
油非比尋常,她格外慎重,不願假他人之手,堅持全由她處理。
  
  醬泥翻攪,一陣芬芳逸出,宮清颺站在一旁,劍眉微挑,察覺出其中的不同。
  
  「這一桶醬油裏,多添了薏仁?」他湊近過來,挑眉問道。
  
  她沒吭聲,像是沒聽見他的問話,繼續攪拌醬泥。只是,她雖然表面不動聲色
:心裏倒是有些詫異,沒想到他的嗅覺這麼靈敏。
  
  身後那溫吞的聲音又傳來。
  「就是你先前跟龍無雙,一起去搶的那批薏仁?」
  
  她攪拌醬泥的動作,略微一僵,還是沒有回頭,心裏卻開始考慮,是不是要殺
人滅口。
  
  「那是要進貢給皇家的上好薏仁。」宮清颺注視著她的背影,即使得不到回答
,也堅持追問。「憑著唐家醬場的名義,你想要那批薏仁,大可以直接向皇家索取
,何必冒險去搶?」
  
  他對龍無雙的種種惡行,全都了若指掌,那次私搶貢品的內幕,當然也知之甚
詳。以往,他就算是再不贊同,也不會吭上一聲,但是,如今這事情扯上了十九,
他不得不多問幾句。
  
  私搶貢品,可是重罪。雖然說龍無雙身分特殊,天大的事情都可以壓得下來,
但是十九畢竟只是一介平民,要是皇家真想追究,第一個倒楣的絕對會是她。
  
  噢,這傢伙怎麼這麼煩啊?!
    十九擰著柳眉,不耐的把攪拌醬泥的木棒重重一扔。
  
  啪的一聲,木棒拍著醬泥,濃香四逸的褐色醬汁濺出,有些落到她的衣裳上,
有些則濺著了她的臉。
  
  「你懂什麼?」她回頭瞪著他,用手背去擦那些醬泥,卻把醬漬染上了臉,漂
亮的臉兒被汙得像是花面貓。那幾許的醬痕,更襯托得她的粉頰,白嫩得像塊豆腐
似的。  
  「就因為不懂,所以才要問。」他溫淡的回答。   
  她翻翻白眼,用教訓門外漢的口吻說道:「貢品送人京城,還得經過層層檢驗
,才能進入皇宮。接著,又要經食官排定日期、檢測品質等等。就算是皇家真的允
了我,把那批薏仁送給唐家,等我拿到手,薏仁的香味也老早就走樣了!」
  
  她從古書裏看到,有種作法繁複的薏仁醬油,唐家的前幾代都曾經嘗試釀制,
卻未能成功。而她藝高人膽大,確定只要有新鮮的上好薏仁,就能釀制出那失傳已
久的絕妙滋味。  
  「所以,你就跟龍無雙聯手了?」宮清颺又走近了幾步,垂眼望向那缸得來不
易的薏仁醬油。
  
  她聳了聳肩膀。「我答應了,釀造成功後,就分一半給她。」
  
  那俊美的眉目敘得更深,許久後才抬起來,眼神中非但沒有半點責備,反倒還
有幾分似笑非笑。
  
  「那麼,這薏仁醬油做得如何?」  
  「哼,有我親自動手,哪里還可能會不好?」十九得意的說道,表情自信極了。
  
  他喔了一聲,湊近她花花的小臉,眼裏藏著愈來愈濃的笑意。「我代表龍門客
棧,算是個買主,總得關心一下品質。」
  
  「什麼買主?你們那間客棧,根本就沒付過錢!」她瞪著他,實在很想一拳打
在他那高挺的鼻樑上。
  
  宮清颺像是看穿她的想法,又勾唇微微一笑,笑得她心跳加速,連拳頭都鬆了。
  
  「就算是未曾付錢,但你不能否認,龍門客棧是唐家的顧客,我身為掌櫃,總
得關心一下品質。」短短幾句話,由他嘴裏說出,雖然禮貌得很,卻清楚的傳達,
他對這缸醬油的質疑。
  
  「那你想怎麼樣?」杏眼圓睜,因為他的質疑,幾乎要噴出火來。
  「可否讓我先嘗嘗,試試味道?」  
  這有什麼問題?!  
  「可以!」她立刻答應,彎腰就要去拿枸子,舀些醬泥給他嘗嘗。
  她的釀醬技術,堪稱是天下第一,否則哪里能滿足那挑剔的龍無雙?尤其是這
缸薏仁醬油,可說是她的自信之作,只要他嘗上一口,說不定會連舌頭都吞下去!
  
  「不用拿杓子了。」宮清颺卻開口阻止。
  
  「不用?那你要怎麼嘗?難道想整個人趴進醬缸裏嗎?」她睨著他那身潔淨的
白衫,雙手環抱在胸前,笑得不懷好意,一副準備看好戲的模樣。
  
  「直接嘗就行了。」他輕描淡寫的說道,下一瞬間,卻突然俯下身來,俊美的
容顏湊到她的臉龐旁,近到兩人的呼吸交融,連發絲也幾乎要纏在一塊兒。
  
  然後,他探舌,徐緩的、仔細的,舔去她頰上的醬痕--
  
  十九僵住了。
  呃,他、他他他他他--他做了什麼?
  他舔了她?!這個男人舔了她?
  「滋味果然絕妙。」宮清颺衷心的讚美,指尖輕輕的摩挲著她的紅唇,享受她
因為過度震驚,而吐不出半句咒罵的片刻寧靜。  
  十九仍舊全身僵硬。  
  她原本以為,吻她的唇瓣,已經是他所能做出最親昵的舉止了,沒想到他還得
寸進尺,舔嘗了她的頰。頰上暖燙的濕意,勾出最曖昧的刺激,這麼煽情的動作,
讓她腦袋發昏,粉臉更是燙得有如火燒,紅潤得像抹上千層胭脂。
  
  靜默在四周蔓延,半晌之後,十九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只是吐出口的話,仍然
破碎而難以成句。
  
  「你你你--你怎麼--」
  「嗯?」
  「你--」  
  天,她居然連罵都罵不出來!
  
  「我只是嘗嘗味道。」他嘴角噙著笑,恰然自得的回答。「你是怕我嘗得不夠
仔細,想要我再試一次嗎?」黑眸裏閃爍著火光,暗示著他這一次會品嘗的,是更
甜美的軟潤。
  
  「你--滾開!」
  
  十九這才回過神來,雙手一撐,用盡全力推開他,掉頭急急忙忙的往外沖,不
敢再跟他共處一室。
  
  對了!只要離開醬室,到了外頭的廣場就行了,那兒人多,會安全一些!至少
在小孩子們面前,他總不敢太放肆吧?
  
  短短數日的光景,情勢已然丕變,她這只母老虎,非但還沒「吃」到那頭白羊
,反倒還被追著跑,狼狽得需要依靠人群,尋找掩護,才能勉強擋住他的「攻勢」。
  
  她痛恨自己,竟變得如此窩囊,偏又無計可施。這個該死的男人,就是能找出
深藏在她性子裏,連她都以為,根本不存在的羞赧--
  
  十九用袖子在臉上亂抹,想抹去頰上的暖燙,但是一踏出醬房,看見正在外頭
忙碌的師傅們,粉臉頓時又紅得要冒煙。
  
  一如往常,廣場上人數不少,因為從木匠那兒剛送來新的木桶,全疊在牆邊,
以手臂般粗的繩索固定捆綁,堆成一片桶牆。男人們吆喝著,綁緊繩索,還把孩子
們趕開。
  
  與生俱來的強烈責任感,壓過女性化的慌亂,她鎮定心神,深吸一口氣,走到
男人們的身旁,又開始指揮眾人。
  
  「歐陽師傅,桶牆別堆得太高,免得發生危險。」她指示著,才剛站定,耳邊
就陡然聽見某種怪異的聲音。
  
  師傅們也聽見那陣聲響,紛紛停下動作,表情漸漸從疑惑轉為恐慌。
  
  固定那片桶牆的繩索,居然松脫開來,巨大的木桶搖搖欲墜。幾個師傅連忙沖
上前,試圖扯住繩索,但卻還是慢了一步,桶牆已經崩塌了下來,轟隆隆的往下滾。
  
  男人們慌忙走避,驚險的避開木桶,卻沒想到,後頭居然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
,為了撿一顆亂滾的球兒,罔顧大人的警告,傻傻的跑了過來。
  
  「小魚!」
  「快跑啊!」  
  「啊--」
  
  人們驚叫著,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咆哮聲,同時響徹雲霄,每個人都急紅了眼
,那娃兒一抬頭,看見滾來的木桶,早巳嚇傻了,無法動彈,只能瞪大了眼,無助
的站在原處。
  
  纖細的黑衣身影,率先沖了出去。
  
  「十九!」踏出醬房的宮清颺,疾聲喝道,卻來不及攔住她。焦急與關切,讓
她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轉眼已竄進廣場中。
  
  但是,她的動作雖然快,卻只來得及沖到小魚身旁,緊抱住小娃兒,來不及飛
身退開。轟隆的巨響轉瞬迫近,一個巨桶朝兩人衝撞過來,她咬緊牙根,只能用身
子護住孩子。
  
  沉重的木桶,重重撞上她的肩--
  痛!
  
  痛楚在十九的肩上爆開,疼得她眼前一花,雙手卻把孩子護得更緊。在她疼得
發黑的眼中,蒙朧看見一道白影,如箭般的沖來,但更多的木桶,也無情的砸下來

  
  她只能絕望的閉上雙眼。
  
  * * *
  
  風聲在她耳畔呼嘯。
  
  人們的驚呼聲、木桶轟隆滾動逼近的聲音,全都被風聲取代。
  
  十九痛得太厲害,而且抱住她的力量,是那麼強大而難以抗拒,她無法動彈,
只能乖乖的被抱回房裏。
  
  即使雙眼仍然緊閉,她也能猜出,抱著她的人一定是宮清颺,只有他才有如此
精湛的輕功,能在那危急的瞬間,搶在木桶碾來前,把她從鬼門關前救出來。
  
  輕盈的白影,抱著她進入房內,將她放回床上時,動作極為輕柔,仿佛在對待
著最珍貴、最脆弱的寶物。
  
  「小魚呢?」她咬牙睜開眼,疼得額上滲出點滴冷汗,心裏卻還惦記著那個孩
子。
  
  「他很好,沒傷到一根汗毛。」
  
  那娃兒因為有十九的捨身保護,幸運的毫髮無傷,只是嚇得不斷哭泣。宮清颺
一救出兩人,就把孩子交給幾乎嚇昏的林家嬸子,這才抱著她回房。
  
  聽到小魚平安無事,重壓在她胸口的那塊巨石,這時才落了地,但是這麼一放
鬆,痛楚就如巨浪般湧來,她疼得臉色更白,再度閉上眼睛。
  
  肩上的疼痛愈來愈劇烈,但是有某種輕柔的撫觸,隔著她的衣衫,輕重有度的
揉按她的四肢,在她身上四處遊走--
  
  十九又驚又怒的睜開眼,赫然看見,宮清颺居然坐在床邊,用寬厚的大掌,一
寸寸的撫按她的身子。
  
  「你--姓宮的!你--你不要亂摸--我--」她掙扎著,極力想抗拒,無奈肩上帶
傷,只要一動,就痛得頭昏眼花。
  
  宮清颺眉目垂斂,依舊按住她,掌心透力,沉穩強大的內力將她壓回床鋪,不
讓她因胡亂掙扎而傷著自己。
  
  「我只是想看看你傷得如何。」他說道。
  
  「那就用『看』的啊,幹麼動手動腳的?」她怒罵著,卻根本無力反抗,當他
的掌,來到她的肩頭時,小臉已經慘白得像是雪花。
  
  為了與痛楚對抗,她緊咬著唇,柔軟的唇瓣甚至被咬出傷口。
  
  「你的肩膀脫臼了。」宮清颺俯下身來,注視著那張青白的小臉,撫著她緊繃
的秀美下巴。「十九,別咬著自己,要是痛的話,可以叫出來。」
  
  廢話,她當然痛!
  
  只是,她倔強過了頭,無論如何不想示弱,就算是痛得唇色發白,卻仍緊咬著
唇,瞪著近在咫尺的他。
  
  瞧她那抵死不肯喊疼的模樣,宮清颺也不再勸,只是歎了一口氣,眉宇間透著
幾分憐寵,深邃的黑眸檢視著她的肩傷。
  
  她不耐煩的開口。
  
  「喂,你是看夠了沒?還不快去我家,找賽華陀來--」
  
  暖燙的薄唇突然貼上來,吞咽她的話尾,封緘她軟嫩的唇。他毫無預警的吻住
她!
  
  十九瞪大雙眼,氣得倒抽一口氣,卻讓他覷得機會,逕自長驅直入,將舌喂入
她的口裏,放肆的吮嘗,糾纏她口中的柔軟。
  
  媽的,她都痛得快昏過去了,這傢伙居然還要占她便宜!
  
  連串的咒罵在腦海裏閃過,還沒吐到舌尖,她受傷的肩頭陡然一緊,跟著就是
清脆的一聲--
  
  喀啦!
  
  疼痛瞬間消失,脫臼的肩臂被推回原位,她頓時一愣,還沒能反應過來,那肆
虐的薄唇,已經撤除對她的侵略。
  
  「還痛嗎?」宮清颺好整以暇的問,掌心按著她的肩,輕輕的揉按,舒緩她被
撞傷的不適。
  
  她揮揮手臂,發現脫臼的傷處已經恢復大半,雖然不到活動自如的程度,但是
最起碼不再疼痛。他的手法巧妙,只是一推,就化解她的疼,而那突如其來的一吻
,原來是故意要讓她分心。
  
  明媚的眸子略眯,在心裏把他的功與過,加加減減的算了一算。
  
  哼,就算是他救了她,又替她療傷,那又如何?!他也輕薄了她,吻了她的唇
,還在她身上摸摸揉揉的,所以那聲道謝,理所當然可以免了!
  
  宮清颺卻溫吞吞的開口。
  
  「十九,你的性子太莽撞了。」他難得的眉頭微擰,想起先前那驚險的一幕,
若不是他輕功絕倫,及時趕到,這魯莽的小女人,跟那撿球的娃兒,只怕都會被當
場壓死。
  
  她捏起拳頭,因為他的評語而惱火,不爽的大聲嚷嚷。「我性子如何,跟你有
什麼關係?」
  
  「你即將成為我的妻子,你的事當然與我有關。」
  
  「我不想嫁給你啦!」
  
  「我說過了。」他莞爾一笑,眼色卻堅定如石。「不行。」
  
  「就算我不願意,你也要娶?」
  
  「你不會不願意。」
  
  「我就是、不、願、意!」她咬牙切齒的說,氣到快把貝齒咬碎了。她開始懷
疑,這傢伙要不是耳朵有問題,就是腦袋有問題,不然怎會壓根兒聽不進別人的拒
絕?
  
  宮清颺又是一笑,不再浪費唇舌,採取最直接的方法說服她,探手滑進她的髮
,按住她的小腦袋,輕而易舉又偷得一吻。
  
  「啊,你--」她連忙舉手阻擋,還是阻止不了他的欺近,修長的身段,被他摟
進懷中,豐盈的柔軟,也被迫緊貼著他的胸口。
  
  這一次,他吻得很輕很柔,薄唇刷過她的唇瓣,像是蜻蜒點水般滑過,接著就
肆意在她粉頰、眼睫,以及敏感的耳遊走,用灼熱的呼吸,撩撥她生嫩的反應,讓
她的全身,竄過難以抑制的敏感輕顫。
  
  這麼溫柔的攻擊,反倒讓人最難抗拒,她的全身都軟了。
  
  唔,不行不行,她得快快振作,清醒過來,再一腳把宮清颺踹下床--唔,她、
她要--不行,她得--
  
  他吻上了她的耳,吮吻著她的耳垂,把她腦子裏的抗拒,也一併吮走了。
  
  不、不行,她--
  
  晤--
  
  抗拒的意識愈來愈薄弱,原本抵在他胸前,想推開他的小手,不知何時也圈繞
住他的頸項,柔潤的丁香小舌,終於不敵誘惑,生澀的學習他的方式,開始回吻他

  
  * * *
  
  宮清颺離開時,她已經被吻得昏昏沉沉了。
  
  隱約中,只記得他的俊臉上,仍是掛著溫文的笑,表情斯文如常,眼裏的火炬
卻熱得像是要把她燒融。
  
  除了吻她,他倒是沒有什麼更過分的舉止,但是那或輕或猛的吻,已遠比春宮
書上所畫的一切,都更香豔縉絡,被他吻吮過的唇,至今還留著他的味道。
  
  她茫然的伸手,觸著自個兒的唇,思緒全亂成一團,被宮清颺前後截然不同的
舉止,弄得無所適從。
  
  老實說,會選中宮清颺,除了貪圖他的樣貌,也是因為見他溫吞斯文,這幾年
來,老是被龍無雙欺壓著,她這個旁觀者,理所當然的就以為,這男人該是很好擺
佈的。
  
  哪里曉得,這看似好欺負的男人,其實比誰都棘手,連她這個京城第一悍女,
遇上了他也要吃癟。原來,他看似可欺,是因為願意讓龍無雙欺負--
  
  不知怎麼的,想到了這裏,她胸口一悶,口舌泛酸,比嘗到腐敗的壞醬更不舒
服。
  
  門上傳來輕響,接著戛然而開,滿手捧著錦盒的陳嫂,眉開眼笑的走進來。
  
  「小姐,您睡了嗎?」陳嫂走到桌邊,把手裏的東西全擱下,在桌上堆成一座
小山。
  
  「沒有。」她隨口回答,咽下嘴裏酸溜溜的怪滋味,翻身坐起來。
  
  陳嫂雙手亂搖,急忙湊了上來。
  
  「啊,小姐小姐,快躺下,宮大掌櫃吩咐了,要你好好歇著,他已經去請賽華
陀來了。」
  
  先前的意外,把大夥兒都嚇壞了,虧得是宮大掌櫃出手,才沒有釀成慘劇。因
為這天大的功勞,醬場裏所有人,都對他崇拜極了,縱然嘴上不敢說,心裏卻都已
經把他當成姑爺般敬重。
  
  十九正側著頭,拆解髮辮,重新編綁,聽見陳嫂提起宮清颺,穿梭在發絲中的
指立刻僵硬了。
  
  「他吩咐?」她冷冷的問。「他吩咐我就一定要聽嗎?」
  
  陳嫂一縮脖子,不知是說錯哪句話,惹惱了小姐,只得閉嘴不敢多話,轉身又
去整理桌上那堆禮盒。
  
  「這是什麼?」十九綁妥髮辮,走到桌邊,明眸睨望著滿桌的錦盒。
  
  「呃,是禮物。」
  
  「什麼禮物?」
  
  陳嫂偷瞄了她一眼。「是--是--是祝賀小姐即將出嫁的賀禮。」
  
  唐家是百年的醬料世家,來往的富商高官極多,一聽見唐十九即將下嫁宮清颺
,全都爭相送來賀禮,趕著要給她添添喜氣。
  
  十九的臉色更難看了。
  
  「誰說我要嫁的?全給我退回去!」她惱怒的說道,伸手一揮,還打翻了其中
一個錦盒。盒蓋翻落,露出裏頭繡著金銀絲線的大紅喜帕。那豔麗的紅,看在她眼
裏顯得格外刺眼。
  
  陳嫂吞咽口水,硬著頭皮求證。「全、全部要退嗎?」
  
  「當然!」
  
  「但是,賀禮太多,要全部退還,只怕會花費不少時間跟人力。最近幾缸醬都
要開缸了,可能湊不出人手--」陳嫂的頭愈垂愈低。
  
  「不過是幾個盒子,哪里需要多少人手?」
  
  「呃,那個--呃--不只這一些。」
  
  「還有?」十九抓起那條大紅喜帕,用力捏在掌心,活像是想把那塊帕子捏爛

  
  陳嫂的頭快貼到胸口了。「是啊,全堆在外頭了。」
  
  她不耐煩的轉過身,才往門口看一眼,整個人就僵住了。
  
  只見上百份賀禮全堆在門外,醬場裏幾個婦人忙著整理,興高采烈的談論著,
這些賀禮有多麼精緻昂貴,手上的動作十分謹慎,仔細把錦盒排好,打算等會兒全
送進小姐的房間。
  
  十九緊握著喜帕,瞪著那些禮物,腦子裏仿佛有一把火,正在熊熊燃燒。
  
  好啊,這些送賀禮來的人,難道全都以為,她一定會嫁給宮清颺嗎?她明明就
當街嚷著,說過不願意出嫁,那些人是耳朵聾了,還是壓根兒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

  
  憤怒在她腦子裏發酵,迅速淹沒她那少得可憐的理智。
  
  哼,她為什麼非得要嫁宮清颺?打從一開始,她就只是想生孩子,從沒想過要
嫁人。如果說,要跟他生孩子,就非得跟他成親,那麼,最多她「另請高明」就是
了!
  
  主意既定,十九扔下喜帕,舉步就往外走。
  
  「小姐,您、您要去哪里?」陳嫂追出來,在後頭高聲問著,心裏有種不祥的
預感。
  
  她沒有回頭,反倒走得更快了。
  
  「去找男人!」
終於回到家了~~~~~~~~~~~~疲憊感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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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14:18:3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才剛用完早膳,唐十三坐在亭子裏,喝著上好參茶,賞著滿園盛開的奇花異車
,遠遠的就看見寶貝小妹,柳眉擰緊的走了過來。
  
  「你找到了嗎?」她一踏進亭子,就開門見山的問。
  
  要做邪門的事,就得找上專走邪門的人。她的十八個哥哥裏頭,對這類邪門事
兒最感興趣的,該屬開妓院的十三哥。
  
  昨天,她離開醬場後,就直奔妓院,找到花天酒地的唐十三,劈頭就要他去替
她找個男人,還給了他一日的時間去安排妥當。這會兒一日的時間已過,她理所當
然的登門來要人。
  
  唐十三擱下茶碗,望著那張豔麗的臉兒,一臉為難,不答反問。
  
  「小妹,你確定嗎?」
  
  「你有意見?」她眼兒一瞪。
  
  唐十三裝模作樣的歎了一口氣。
  
  「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好主意。」
  
  「你別再羅羅唆唆的,浪費我的時間!你究竟找到人選沒有?沒的話,就快說
,我乾脆自己出去,再去找一個!」十九煩躁的一拍桌子,掉頭就要走。
  
  「等等、等等,要人當然是有!」見自家小妹心意如此堅決,唐十三怕她出去
胡亂找個五四三的雜碎,連忙起身阻止。「我已經替你找到合適人選,還讓他在東
廂客房裏等著。」
  
  「是誰?」她停下腳步。
  
  「塞外金刀,韋長風。」
  
  「你把事情和他說清楚了?」
  
  「我當然說了。」唐十三無奈的點頭,把妹妹說的條件,又重複了一次。「一
夜風流,只求借種。」
  
  「他願意?」
  
  「是。」
  
  「那好,我現在就去。」
  
  十九抓起木棹,掉頭往東廂房奔去,連聲謝也沒跟哥哥說。
  
  見寶貝小妹揚長而去,唐十三重新坐回椅上,注視著那遠去的窈窕背影,一面
拿起瓷杯喝了口茶。
  
  「十三爺,這樣好嗎?」始終站在一旁的小山子,眼見小姐遠去,終於壓抑不
了心裏的擔憂,忍不住開口詢問。
  
  「不好成嗎?」唐十三摸摸嘴上的兩撇小鬍子,手持著羽扇,往外頭一指。「
總不能真讓她到外頭,隨便抓個男人吧?要是讓她遇著像是幾年前,那個壞了羅家
小姐名聲的淫魔。到時候就算她不想,也會被人強了去的!」
  
  「這--但是--那個--若是--」小山子吞吞吐吐,猛擦冷汗,是來是去了半天,
還是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我知道,你是要說大掌櫃那兒,是吧?」
  
  「?!」小山子連忙點頭。
  
  唐十三揮著羽扇,涼涼的說道:「放心,我一早就派了人去通知大掌櫃了。」
  
  「咦?」小山子看著十三爺,再瞧瞧東廂的方向,驚慌的跳起來。「可是--
小姐--塞外金刀--再加上大、大大大大掌櫃的,會打起來吧?」
  
  「是啊。」唐十三咧嘴一笑,先前無奈的表情,早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
是坐在戲臺下頭,預備看好戲的期待神情。
  
  「十三爺,您這根本是在搗亂啊!」小山子失聲唉叫,一想到即將有大戰要開
打,就忙著想找地方避難。
  
  「呿,什麼搗亂?」唐十三舉扇,往小山子後腦敲下去,挑眉哼聲道:「你沒
看那宮清颺,一副十九理所當然就要嫁他的模樣。嘿嘿,想娶我家十九,可沒這麼
簡單。宮清颺要是連這等小事都沒辦法解決,就代表他本事不夠,沒資格當我唐家
的姑爺。」
  
  說完後,他又喝了一口茶,望著東廂的方向,調了個最舒服的坐姿、選了個最
安全的位置,準備欣賞即將開鑼的熱鬧好戲。
  
  * * *
  
  唐十九行色匆匆,急步來到東廂房,當她一把推開東廂房門,房內只見一個男
人,正背著她端坐在桌邊。
  
  有那麼一瞬閭,宮清颺那清逸俊雅的面容,倏忽在腦海裏閃過,她心頭一跳,
頭皮有些發麻,覺得自己仿佛就要犯下什麼錯事。腦子裏嗡嗡作響的警鐘,讓她幾
乎就要打退堂鼓。
  
  桌邊的男人,一聽見聲音,立刻喜孜孜的站起來。
  
  「唐姑娘,你總算來了!」一見唐十九豔麗明媚的美貌,他的眼睛都亮了。
  
  十九聞聲,瞬間拉回心神,對先前的短暫動搖,感到憤怒又煩躁。
  
  開什麼玩笑,她只是要生女兒,根本不想成親,要是不快快解決這檔子事,她
一定會被爹爹,以及那該死的宮清颺,逼著非得嫁給他不可。
  
  唯今之計,要擺脫宮清颺,以及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婚事,就只能另外找個男人
,快快懷孕生女。
  
  主意既定,她走入廂房,把木棹往桌上一放,不客氣的問道:「你就是那什麼
金刀的?」
  
  那男人的眼睛,還是黏在她身上。
  
  「是,在下就是塞外金刀,韋--」
  
  「別說廢話,脫衣服上床!」她冷漠的打斷,根本不在乎這傢伙姓啥名啥,只
想快快完事。
  
  「好,爽快!」韋長風一聽她如此豪放,頓時心花怒放,急忙七手八腳的脫去
外衣,自動就往床上躺。
  
  十九站在床邊,看著那非常樂意「配合」的男人。不知為什麼,她的雙腳就是
黏在地上,絲毫沒有先前那種強脫宮清颺衣物時的衝動,甚至忍不住嚴苛的挑起毛
病。
  
  跟宮清颺相比,眼前的男人頭髮太黑太粗、胸膛不夠結實,一身皮肉看來又粗
又硬,那張臉也太醜了些……
  
  該死,這個韋什麼的其實並不醜,而是那傢伙太俊美了!
  
  十九惱怒的皺眉,氣自己到這時候,居然還會想起宮清颺。她一咬牙,決心豁
出去,快步走到床邊。
  
  但是,才一靠近,她又覺得他身上的味道不對,聞起來不像宮清颺那般舒服好
聞。她眉頭皺得更緊,不信邪的揪著對方衣襟,湊上前去嗅聞。
  
  天啊!
  
  一陣撲鼻的汗臭味,熏得她頭昏眼花,出門前才吃下的早餐,這會兒全在胃裏
造反,一股腦兒的湧上喉頭。
  
  不行,她要吐了!
  
  成為她反胃主因的韋長風,卻仍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急著要把內裳也脫了,
才好快快跟這美人兒共赴巫山雲雨。
  
  十九噁心得好想吐,見那張俊美不足、急色有餘的大臉,急呼呼的想湊上前來
,她本能的閃開,才想起身,耳邊卻響起某種聲響。
  
  喀搭喀搭……
  
  她認得那聲音,那是算盤珠子被撥動時,所發出的聲響!
  
  十九猛然回身,赫然發現,那個讓她念念不忘--不、不對,誰會對他念念不忘
?!那個杵在床邊,不知何時出現的銀髮男人,明明就是讓她又氣又惱的那一個!
  
  只見他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樣,低頭撥著手裏的烏木算盤,節奏規律、不快不慢
,那輕鬆悠閒的模樣,仿佛他此刻是身處龍門客棧的櫃檯,而不是她唐家的東廂客
房。
  
  算盤珠子喀搭喀搭的響,床上的兩人卻僵直不動。原本一個要吐,一個要脫,
卻因為這個不速之客的出現,倏地全都凍結了。
  
  半晌之後,宮清颺才停下動作,緩緩抬起頭來,謙恭有禮的對著兩人微笑。「
別在意,我只是有事來找唐姑娘。不過,我的事可以等,兩位請繼續。」
  
  繼續?他杵在這裏,沖著他們直笑,誰還有辦法繼續啊?
  
  十九這時才回過神來,氣衝衝的跳起來,回身叱喝。
  
  「你來這裏做什麼?」
  
  宮清颺還沒回答,韋長風已經吼了出來。「你是誰?」語音未落,他已經抓起
桌上的金刀,筆直砍了過去。
  
  只是,這精准而威力強大的一刀,竟被輕輕鬆松的避開。韋長風心裏一凜,色
心冷了一半,這才發現,對方不是好打發的角色。
  
  他深吸一口氣,跳下床來應敵,一把金刀,瞬間舞得風雨不透。眼前的白影,
卻次次讓刀鋒落了空。
  
  「這位爺您先別火。在下姓宮,名清颺。」他腳下左移右挪,挪移之間,神色
輕鬆,保持微笑,客客氣氣的自我介紹。「在下只是京城裏一間客棧的小掌櫃。」
  
  眨眼之間,三十六刀已過,韋長風卻連那白袍的衣角都沒碰到。雖然他心裏有
些發毛,但是身旁有美女觀戰,他只得賭上男性自尊,咬牙猛然揮刀,把拿手絕活
全便了出來。
  
  這回,刀勢更猛,就見滿天金光,連刀身都瞧不見影了。
  
  十九臉色微變,眼見刀光亂閃,心口毫無緣由的揪緊,衝動的就想開口制止,
沒想到話都還沒吐出口,眼前情勢已然有了變化。
  
  只見宮清颺定下腳步,不再閃動,穩穩杵在原地,金刀當頭砍下,眼看就要把
他的腦袋像是西瓜般劈開--
  
  刀鋒劈近,就在劈及銀髮的瞬間,他陡然伸出右手,輕易以兩指夾住鋒利的金
刀。
  
  「大爺,還請高抬貴手,饒宮某一命。」宮清颺依舊是客氣得很,嘴角也依舊
掛著微笑,但那笑咪咪的模樣,卻讓人打從心裏發寒。
  
  韋長風嚇得連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急忙收手想要抽刀,但那被夾住的刀鋒,
卻是動也不動。
  
  一股強猛的內力,排山倒海似的從刀鋒襲來,震得韋長風虎口一裂,登時進出
鮮血,根本握不住刀,只得連忙收手。
  
  直到這時,他才突然想起,黑白兩道皆有傳聞,無數江湖豪傑、綠林弟兄們皆
是爭相走告,謠傳京城裏頭,有三個人最是不能惹,一是嚴家少主,二是羅家總管
,第三個則是龍門客棧的銀髮大掌櫃!
  
  韋長風這時才發現,自個兒是跟誰對了招,冷汗頓時濕透背脊。
  
  他握緊了流血的手,滿臉通紅,結結巴巴的說道:「看、看你還識相,就、就
饒你一命……」他邊說邊往門口退,話還沒說完,人已轉身飛逃出去。
  
  「大爺,你忘了你的刀。」宮清颺揚聲提醒,卻見對方已跑得不見蹤影。
  
  「噢,大概是不想要了吧!」他笑著說道,拋刀握柄,將金刀擱回桌上,然後
回身對著十九微笑。
  
  她可笑不出來!
  
  「宮清颺!你這是什麼意思?」她又惱又氣,惱那什麼金刀的,竟然如此沒用
,氣眼前這男人這般惡劣,又火自個兒,剛剛有那麼一瞬間,居然還會為他的安危
擔憂。
  
  「沒什麼意思。」宮清颺瞧著她,還是那般溫文的笑。「只是來找你商量,咱
們成親時,婚宴酒席該請幾桌?」
  
  「婚宴?酒席?鬼才和你成親!你你你--」她氣紅了臉,一拍身下床鋪,力道
之大,差點要把床拍塌了。「我說了不嫁,你是聽不懂嗎?」
  
  可惡!她好不容易找到「替用」的人選,雖說第一印象極差,害她險些吐出來
,但是宮清颺不請自來,輕易就嚇跑韋長風,她一見他那氣定神閑的笑,就覺得有
氣!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是理所當--」他神色自若
的說著,可話還沒說完,木棹已經當頭打了下來!
  
  「去你的理所當然!」她火從心起,一招接著一招。宮清颺當然是照閃,她一
木棹砸壞了桌,很快又打壞了窗櫺。
  
  「但是,岳父已替你答應了這門親事。」他輕柔的說道,身形卻未有稍停,已
經飛退出門。
  
  就在白影掠出房門的瞬間,一聲砰然巨響震動唐家,東廂客房的門格,被十九
一腳踹飛了。
  
  「他答應了,那你就去娶他啊!」她火大的追出門外,木棹再度橫掃過去。
  
  眼看這小女人,是真的氣壞了,宮清颺也不跟她硬來,只是施展輕功,掠出唐
家高牆,往外頭退去,只盼到了大街上頭,她能收斂一些。
  
  豈料,她這回氣昏頭了,愈打愈猛、愈打愈悍,就算上了大街,也沒半點停手
的意思,兩人所經之處,皆被木棹砸得轟然亂響,人們紛紛爭相走避。
  
  「十九,」見她氣得一發不可收拾,他終於伸手,握住她的木棹,止住她連綿
不停的攻勢。「砸壞東西,是要賠的。」
  
  「放手!」她咆哮著,一掌朝他胸膛拍去。
  
  不能傷她,宮清颺只好鬆手再退,神情無奈的開口又勸。「我想娶你,也是為
了成全你想生女兒的心願啊!」
  
  「成全個屁!」她更加氣怒,木棹使得更加兇狠,邊攻邊罵:「我說了幾百次
,不想成親,只要女兒!你偏要和我作對,是聾了不成?那好,我找了個不需要成
親的男人來替補,你又偏要來壞事--」
  
  木棹轟的一聲,砸著林家門前的石獅子,瞬間就把那座威武的石獅子,敲成大
大小小的碎石。
  
  宮清颺神色一冷,深邃的眼中,閃過微乎其微的怒意,但嘴角微笑卻始終沒變

  
  「我壞事?我不過是站在那兒,什麼也沒做啊!」
  
  「你--」她氣得直喘氣,高舉木棹,狠絕的朝他重打下去。「你不要以為我
拿你沒辦法,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個男人有『種』!你趕跑一個,我難道找不到
另一個嗎?」
  
  語音才落,她手裏的木棹,竟結結實實打中宮清颺肩頭--砰!
  
  木棹擊中肉體的聲音,讓她陡然愣住了。
  
  這一木棹,可是打得扎扎實實,扎實到她雙掌發麻、虎口發疼,都能感覺木棹
擊中他身體後,傳回來的強烈震動!
  
  她沒有想到,竟會真的打中宮清颺,更沒有想到,竟會打得這麼重--
  
  他為什麼不閃?憑他的輕功,他明明是閃得過的!
  
  十九臉色發白,心裏莫名慌了起來,那陣心慌裏還帶著幾分疼。她看著眼前動
也不動的宮清颺,發現他因重擊而身受內傷,嘴角滲出血絲時,雙手沒來由的一軟
,木棹掉落在地,滾到他的腳邊。
  
  她張開嘴,想說些什麼,甚至直覺的想道歉,但是宮清颺的神情,卻讓她喉頭
發澀,半句話都擠不出來。
  
  這麼多年以來,她頭一次看見,宮清颺臉上出現這種神情。他那溫文的招牌微
笑不見了,俊美的面容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溫柔的神情,如今連一丁點的痕
跡都不剩。毫無笑意的他,顯得格外冷峻且漠然。
  
  「既是如此,宮某也不好再打擾唐姑娘。」宮清颺慢條斯理的說道,抬手輕輕
揮了揮左肩衣衫,神色淡漠,客氣而禮貌。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握緊了拳頭,心頭也不自覺的緊緊揪著。
  
  「意思就是--」他直直看著她,眼神像是看著一個不相關的路人,淡然的語調
,冷得像是臘月寒風。
  
  「唐姑娘往後想怎麼做,都隨便你,宮某不會再過問了。」
  
  * * *
  
  天色陰沈沈的,厚重的灰雲,在天邊徘徊不去。灰暗的天色,像是壓在眾人的
心頭,唐家醬場裏人人都悶著頭做事,以往熱鬧的氣氛,因為不明原因,全都煙消
雲散了。
  
  站在醬缸旁的十九,視而不見的看著黑漆漆的醬油,腦子裏卻全是宮清颺那冰
冷淡然的表情。
  
  那天,他言明不再干預她的任何事情後,沒再多看她一眼,便頭也不回的轉身
離去。
  
  她在原處站了許久,雖然得到極力爭取的自由,確定往後不再有他的糾纏,心
裏卻感受不到半點欣喜,反倒沉重萬分,像是有一塊千斤重的巨石,被他那冷淡的
言語、漠然的眼神,挪移至她的心口。
  
  起初,她還想逞強,堅持貫徹對他的宣言,又逼十三哥找了個男人來。
  
  當她走進房裏,喝令那男人脫衣上床時,一雙眼兒不由自主的望向門口,以為
宮清颺又會出面阻擾。
  
  哪里曉得,一直到「自願者」已經脫得精光了,那銀髮白袍卻仍不見蹤影。她
只覺得悵然若失,轉頭瞧見,那男人已經猴急的湊過來,想要一親芳澤,滿腔的沮
喪,全都化為憤怒,當場把那光溜溜的倒楣鬼踹飛,火冒三丈的揮拳痛扁,還不忘
開口教訓。
  
  「你不知道嗎?這種事情得慢慢來的!」她脫口而出,說出宮清颺曾說過的話
,心裏一震,拳頭也停住了。
  
  被扁得滿身是傷的男人,趁著她出神時,胡亂的抓了衣裳,含淚爬出房門,逃
命去了。
  
  十九捏著拳頭,想著宮清颺曾說過的話。他對她說過許多許多的話,有時溫柔
、有時禮貌,而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卻是那麼的疏離冷漠。
  
  唐姑娘往後想怎麼做,都隨便你,宮某不會再過問了。
  
  唐姑娘?
  
  他叫她唐姑娘?!原本,他早已改口,開始喚她十九的--
  
  這些天來,她像是掉了魂般,在醬場裏飄蕩,幾次都在醬缸旁怔仲,雙眼發直
的瞪著缸裏,仿佛能在墨黑的醬油裏,瞧見他俊美漠然的面容。只是,她卻又難以
遏止的想起,沒了笑容的他,是那麼的冷漠。
  
  那一天,他為什麼不躲開?她下手那麼重,他是不是傷得很厲害?經過這麼多
天,他的傷好些了嗎?
  
  好多問題在她腦子裏滾啊滾,卻沒半個有答案。
  
  打從那時起,宮清颺就不曾再來過醬場,他反倒去了唐家,親口告訴淚眼汪汪
的唐威,說他無福娶她為妻,兩家的婚約就此解除--她真的是自由了,再也不會有
人,用溫柔的笑,以及或猛或柔的吻誘惑她,或者是死纏爛打的追著她,逼著她快
快成親。但是,為什麼她一點都不快樂?
  
  「十九?十九!」
  
  有人在身後叫喚著,打斷她紊亂的思緒。
  
  「什麼?」她猛然回神,才一轉頭,就看見唐威站在身後,滿臉關懷的看著她

  
  「你還好吧?怎麼對著醬缸在發愣?這缸醬有問題嗎?」唐威低頭,聞嗅著醬
味,只聞見滿缸濃郁的醬油香氣,絲毫沒有敗壞的味兒。
  
  「不,醬油沒事,我只是在想些事情。」她搖搖頭,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不讓
爹爹看見她的失魂落魄。
  
  「沒問題就好。」唐威輕咳兩聲,將手中那甕陳年老醬,小心翼翼的遞給她。
「來,捧好。」
  
  「這是什麼?」
  
  「我珍藏了數十年的好醬啊!」唐威攤開手,一臉無奈。「前些日子,我答應
無雙姑娘,要送她一壇寶貝當謝禮。如今雖然婚約解除了,但是禮數仍不可失,這
壇醬還是得送去。你要是沒事,可不可以替爹跑一趟龍門客棧?」
  
  龍門客棧?
  
  那四個字,在她眼裏點起了亮光。她咬著下唇,想起宮清颺是龍門客棧的掌櫃
,她要是去了那兒,就能看見他了--
  
  唐威見她悶不吭聲,還以為她不願意,臉立刻垮了下來,連聲音也變得有氣無
力。
  
  「你不願意嗎?那、那,那我讓小山子去好了。」唐威歎了一口氣,回頭朝著
正在做事的小山子喊:「小山子,那你--」
  
  「我去!」十九匆忙打斷爹的叫喚,把那壇陳年老醬抱在懷中。「我去就行了
!」
  
  唐威轉憂為喜,樂得呵呵直笑。
  
  「啊,是嗎?那好,快送去、快送去!」只要這小倆口見了面,說不定還有機
會呢!
  
  十九的心,老早全都飛去龍門客棧了。她可不曉得,爹爹另有盤算,只是抱著
那壇醬,匆匆忙忙就往外走,轉眼就出了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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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天上的雲依然厚重陰沈,灰濛濛的一片,像是隨時會降下雨來。
  
  玄武大街上的攤販,就怕等會兒大雨傾盆,全都忙著收拾貨品,搶著要在大雨
落下前,把攤子收拾妥當。
  
  十九捧著那壇陳年老醬,沿街疾行快步,愈走愈快。
  
  她也不知自個兒在急什麼,但就是急著想奔往龍門客棧,只要到了龍門客棧,
她就能見到宮清颺了。
  
  噢,她、她、她絕對不是想見他喔!而是--而是--她停下腳步,思索了一會兒
,總算找出理由--對了,她只是內疚打傷了他,想去看看他痊癒得如何罷了!
  
  想到這裏,她重提腳步,快步又往前走。沒一會兒,她已經走過大半條玄武大
街,來到龍門客棧前。
  
  客棧前人來人往,菜肴的香氣、小二的吆喝聲,以及饕客們把酒談話的聲音,
從門裏傳了出來。她站在門前,捧著醬料欲踏步而入,明媚的雙眼在屋內繞了一圈
,直到落在櫃檯邊,瞧見那熟悉的身影。
  
  她沒察覺,自個兒的嘴角,因為見著他,竟微微揚起。但是,下一瞬間,當她
瞧見櫃檯旁的狀況時,紅唇微揚的弧度就凍住了。
  
  櫃檯前頭,擠滿了幾位姑娘,搶著說話,全都在爭奪宮清颺的注意力。他站在
那兒,像是個統禦三宮六院的君主,身處在一群爭寵的鶯鶯燕燕之中。
  
  「掌櫃的,你何時要來我家布行坐坐啊?」
  
  「噯,掌櫃的,您別理她,倒是有空的話,記得來咱們那兒玩玩。」
  
  「掌櫃的,您別聽她的,來我這兒,我請您吃餅。」
  
  「餅有啥好吃的,咱們這兒可是準備了上好的女兒紅,爹爹說和您約好了下棋
,您若是來了,爹爹一定會開壇和您暢飲的。」
  
  只瞧那群姑娘們,你一言、我一句的,圍在櫃檯旁,糾纏那俊美的銀髮男人,
差點沒吵了起來。
  
  宮清颺仍是氣定神閑,只是微微一笑,就笑得那群女人們骨頭全酥了,頓時全
忘了吵鬧,只能癡癡的望著他,像是聆聽聖旨般,等著他開口。
  
  「林姑娘,我若是有空,一定上您家布行,替無雙姑娘訂幾套衣裙。」
  
  「陳家老闆娘,您家的餅聞名京城,您要請宮某吃餅,我當然再樂意不過了。
只是,這會兒,您相公叫的菜已經上桌了,還請您先去用飯,我一會兒忙完,就過
去陪賢伉儷喝個兩杯。」
  
  「慕容姑娘,令尊的棋藝高明,改天我必帶禮上門,向他討教幾盤。」
  
  他笑容溫柔和煦,用字遺詞親切而不失分寸,才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四兩撥
千斤,將一干女客們應付得服服貼貼,還二請回了桌位,甚至殷勤溫柔的送了一位
女客出門。
  
  走到了門口,宮清颺抬眉一望,像是直到這會兒,才瞧見站在門前的十九。他
那殷勤客氣的神態,沒有絲毫改變,直到送走了女客後,才回過身來,對著她微笑

  
  「唐姑娘,許久不見了,您是來找無雙姑娘嗎?」他笑語溫溫,言行與字句都
十分禮貌,甚至此面對其他人時,都還要客氣上幾分。
  
  十九仰起頭,看著那張俊美的容顏,發現他臉上的笑容,雖然仍是賞心悅目,
但是跟以往相比,卻又有些不同,似乎少了些什麼。
  
  戶外起了風,預告著即將降臨的大雨,帶著些許水氣的風,穿門而入,吹拂了
兩人的衣衫。她陡然間察覺,看出那笑容跟先前有何不同。
  
  宮清颺的笑意,只是噙在嘴邊,卻沒有融進眼裏。
  
  他對任何人,都是笑到了眼裏,甚至在接待那些女客時,也是那麼溫柔。唯獨
在面對她時,那雙眼睛就變得格外冷漠,留給她的,只是應付陌生人的客套微笑。
  
  瞬間,她胸口泛疼,悵然若失的感覺,像是浪潮般淹沒她。她咬著下唇,覺得
心口空蕩蕩的,就像最寶貴的東西,突然被人奪走般難受。
  
  那個嘴角含笑、眼裏冷漠的男人,雪上加霜似的又問了一句:「唐姑娘,你還
好吧?」
  
  唐姑娘?
  
  她耳裏聽著他客套疏離的稱呼,眼裏看著他冷淡客氣的微笑,心口的疼瞬間又
爬升幾級,疼得她的雙眼竟濕潤起來,再也看不清那張俊臉上的表情……
  
  該死,她是怎麼了?!
  
  她想哭嗎?她在哭嗎?這怎麼可能?她從來沒哭過,又怎麼可能因為他的冷淡
而哭?
  
  只是,她的眼眶仍是濕潤,不知怎麼的,就是幹不了……宮清颺的眸中,有波
光一閃而逝,卻旋即消失不見。他維持著客氣的微笑,斂眉拱手。
  
  「無雙姑娘就在樓上,請唐姑娘稍候,我這就去為您通報。」
  
  只要他喚她一聲唐姑娘,她眼裏的濕意就更加氾濫,幾乎就快潰堤。她咬緊牙
關,倔強的撐著,不讓淚水滾出眼眶,遠比肩膀脫臼的那日,忍著痛不叫出聲更辛
苦。
  
  「不用了,我只是來送醬。」她喉頭緊縮,好不容易擠出聲音,也不管宮清颺
是不是已經伸手來接,逕自就放掉那缸醬,然後轉身,迎著突然變冷的風,頭也不
回的離開。
  
  浜啷一聲,醬缸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頓時香氣四逸,烏黑的陳醬在石階上
噴濺流瀉。
  
  龍無雙原本站在樓上,旁觀著兩人的一舉一動,她壓根兒想不到,十九竟會鬆
手,讓那缸醬給跌了!
  
  她頓時飛身下樓,哭天搶地的唉叫出聲,只覺得惋惜不已,一顆心又恨又痛。
  
  「唉啊,我的醬啊!怎麼會這樣?我的醬啊!」聞著那絕妙的香氣,她心中更
恨,憤怒的指著那張俊臉。「你、你你你你--你竟然眼睜睜看她放手!你就不會去
接嗎?這可是唐家私藏的絕頂好醬啊!」她痛罵著宮清颺,一副恨不得掐死他的模
樣。
  
  轟隆一聲,天雷乍響,傾盆大雨終於傾瀉下來,行人們爭相走避,臺階上濃烈
烏黑的陳醬,也隨著雨水溢流,漸漸沖刷變淡。
  
  面對龍無雙的痛罵,宮清颺置若罔聞,只是靜默的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的看
著逐漸淡去的陳醬,臉上的微笑也一點一滴的緩緩消逝,終至面無表情。
  
  「哼,明明愛就愛嘛!幹麼裝得鐵石心腸?還浪費我一醰子的好醬!」龍無雙
不甘的抱怨,卻見宮清颺抬起頭來,神情冷峻,無言的望著她,一雙眼冷得讓人打
從骨子裏發寒。
  
  從小到大,宮清颺對她都是逆來順受、處處退讓,即使她的命令有多無理、多
任性,礙于對她娘親的承諾,他即使不情願,也會依言遵從。
  
  只是,那張原本溫煦的俊臉,這會兒卻變得冷若冰霜,眼神鋒利如刀。她從沒
見他露出過這種表情,嘴裏的連篇怨言,瞬間縮了回去。
  
  她再嬌蠻、再任性,遇到情況不對時,也知道該要識時務的住口,不敢再去招
惹宮清颺。
  
  「喂,黑臉的那個,還不快點過來,把石階清乾淨。」龍無雙換了個人使喚,
然後提起絲裙,走回樓上的特等席,繼續享用美酒佳餚,平撫失去一缸好醬的傷痛

  
  外頭的大雨,持續下著,雨滴濺入門內,濺濕了白袍。宮清颺緩緩轉過身,走
回櫃檯後頭,拿出烏木算盤,再度撥起算盤。
  
  大雨嘩啦啦的直下,客棧內算盤聲喀搭輕響,規律一如以往。
  
  整整一日,大掌櫃俊美的臉上,從這場雨落下後,就再也看不見半點笑容了。
  
  * * *
  
  大雨下了整整-天。
  
  十九在傾盆大雨中,搖搖晃晃的走回唐家,等到踏上唐家門前的階梯時,整個
人早已淋得濕透,連指尖都被冷雨浸得冰涼。
  
  她不知道,為什麼見著宮清颺冷淡的模樣,自個兒就會這麼難受。她從來沒有
嘗過這種滋味,仿佛有人用手緊緊揪著她的心。
  
  一踏進家門,奴僕們立刻擁上來,急著替她擦臉,幾個嫂子也捧著乾爽的衣裳
,催促她快快換下濕衣裳,就怕她著了涼。
  
  她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疲倦,對眾人關懷的詢問,全都沈默以對。
  
  昏沉的回到房裏後,她也不去喝嫂子端來的姜湯,逕自往床上一躺,蒙頭就睡
,甚至忘了拆解濕淋淋的髮辮。
  
  第二天一早,她在雜夢中醒來,一如往常的去了醬場,處理千頭萬緒的釀醬工
作。
  
  只是,她的腦袋仍舊昏沉,胸口一樣的難受,腦海裏一遍又一遍,不斷出現宮
清颺唇笑眼不笑,客氣喚她唐姑娘的表情。
  
  為了揮去腦中的畫面,她發了瘋似的工作,像顆陀螺般,在醬場內走動,把所
有該做跟不該做的工作,全都一併攬上肩頭,從白天一直工作到夜晚,累得回房後
,一沾枕就倦極睡去。
  
  她不敢讓自己休息,怕一有空閒,就會想到宮清颺。更怕思緒會像是腐敗的醬
種,一發不可收拾的胡亂滋長,一旦想到他,她就會忍不住一直想下去,想他冷漠
客氣的笑,想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難受。
  
  但是,不論她再忙再累,他那冷漠客氣的笑容,總會乘隙鑽了進來,讓她更煩
躁,也更難受……
  
  眼看她眉頭深鎖,仿佛心不在焉,甚至還拆開已經封妥的醬料,再度嘗了一次
,站在旁邊的小山子,再也忍不住的叫出聲來。
  
  「呃,啊!小姐小姐!」
  
  十九擱下醬碟,倦累的看了他一眼。「什麼事?」
  
  「那個--這缸醬油,您昨天嘗過了啊!」小山子指著醬缸,一臉擔憂的提醒。
  
  這缸薏仁醬油,可是小姐精心釀制,準備要送進宮裏。雖說,宮廷用醬,自然
得多加小心,但是這缸醬油小姐昨兒個就嘗過,確定滋味無誤後,才要他封缸的,
怎麼這會兒,小姐又開缸嘗了一次?
  
  十九微微一怔,這才發現,自個兒竟在工作時出了差錯,重複嘗了昨日已經封
妥的醬油。
  
  她深吸一口氣,定下心神。
  
  「好吧,你再把它封起來--」話說到一半,她突然住了口,察覺方才無意間
放入口的醬油,滋味有些不對勁。
  
  這缸醬油,比她昨日品嘗時,多了些許其他的味道。那味道的變化,非常非常
的細微,細微得幾乎難以察覺,但是終究逃不過她靈敏的味覺。
  
  「等等!」十九急忙開口,快步沖上前去,舀醬再嘗了一口,臉色微微一變。
  
  「味道不對。」她沒有嘗錯,味道是真的有些問題。
  
  「怎麼會?」小山子大驚失色。這可是小姐親自釀制的薏仁醬油,哪裡可能會
有差錯?
  
  「有誰碰過這缸醬油?」她神色嚴肅的問,抬頭看向小山子,卻發現視線竟開
始變得模糊,全身的力氣也像是被抽幹,變得極為虛軟。
  
  十九雙腿一軟,連忙抓住醬缸。她用力的搖了搖頭,想振作精神,維持清醒,
但連波的暈眩卻不斷湧來,讓她昏得難以站立。
  
  「小姐、小姐,你還好吧?」
  
  小山子關切的聲音,聽來忽遠忽近,一股噁心湧了上來,胃部開始疼痛,起先
像是針在刺,然後迅速加劇,很快的就痛得仿佛有刀在戳剌。她冷汗直流,再也支
撐不住,抱緊小腹,呻吟著軟倒。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你不要緊吧?」小山子嚇得面無人色,慌張接住她

  
  黑暗在吞噬她的神智,她極力抗拒,痛得全身顫抖,口唇發青,身子一會兒像
是跌進冰窖,一會兒又像是被丟進火爐,忽冷又忽熱。
  
  那缸醬油被下了毒!
  
  「醬油有毒……找……賽華陀……」十九用盡所有力氣,睜開眼睛,揪著小山
子的衣襟,喘息著囑咐。「記住,別、別讓人知道……」
  
  事關唐家醬料的百年招牌,她就算是真被毒死了,也得守住自家招牌,絕對不
能讓消息洩漏出去。
  
  「什麼,有毒?!」小山子臉色發青,手足無措的抱著十九,還想多請示幾句
,卻發現手中突然一沉。
  
  十九已經昏過去了。
  
  * * *
  
  玄武大街上,只見黑馬撒蹄而飛,騎馬的人,雖然騎術不太精湛,但是卻仍像
是不要命似的騎得飛快。
  
  「不好啦、不好啦!老爺、老爺,小姐她--」
  
  黑馬還離唐家的大門有段距離,小山子遠遠就看見唐威,立刻扯著嗓子,哇啦
哇啦的喊叫出聲。
  
  正要進門的唐威,瞧見小山子騎著快馬,抱著寶貝女兒回來,立刻撩袍迎上前
來。
  
  「發生什麼事了?」他一把接過女兒,發現她臉色慘白、氣若遊絲,頓時又怒
又急。
  
  小山子扯住韁繩,幾乎等於是摔下馬。他不敢喊痛,吐掉滿嘴的泥沙,匆忙上
前報告。
  
  「小姐她--她--」他突然咬住舌頭,及時想起,十九昏迷前還慎重囑咐,中毒
之事絕對不可宣揚,只得改口說:「她、她,小姐她昏倒了……快快,賽大夫還在
不在家裏?」
  
  「廢話,我看也曉得她昏倒了。我是問你,她怎麼會昏倒啊?」
  
  「啊?啊……」
  
  小山子欲言又止,左看看右看看,發現大街上人來人往,不少人瞧見出事,都
好奇的往唐家門口瞧。要是他在這兒,當眾說出醬油有毒,唐家的醬料生意,只怕
會就此毀於一旦。
  
  不能直說,他只能胡亂的掰個藉口。
  
  「呃,小姐是--是--小姐是氣虛體弱,過度操勞,才會--」
  
  唐威原本抱著女兒,就要往門裏走,聽見這個理由,卻又停下腳步,氣衝衝的
瞪著小山子。
  
  「胡說八道!」他的女兒身強體健,除了工作之外,還時常毆打哥哥們當作健
身運動,又不是尋常人家裏,那種嬌滴滴、風吹就倒的姑娘家,怎麼會氣虛體弱?
  
  「呃,這……其實是……」見老爺停了下來,小山子急得要命,又不能直說,
腦中靈光一閃,便大聲的喊道:「啊,小姐她、她患了相思病啦!」
  
  唐威臉色一沉,倒抽了一口涼氣,整張臉鐵青得嚇人。
  
  正當小山子以為,這藉口也不管用時,卻見老爺在下一瞬間,抱起昏迷不醒的
十九飛身進門,還扯著嗓門直喊。
  
  「老賽、老賽,快出來救人啊!我家寶貝要被龍門客棧那該死的的負心漢害死
啦!」
  
  * * *
  
  「宮大掌櫃終於拋棄唐家虎姑婆啦!」
  
  「據說,宮清颺負心,唐十九心碎,不吃不喝數日,就快掛了!」
  
  「唉啊,唐家大門深鎖,幾個時辰前,牆裏還傳來飲泣聲,十九姑娘怕是凶多
吉少……」
  
  「不會吧?不是聽說,那位神醫賽華陀,剛好就在唐家作客嗎?」
  
  「看這情況,只怕連神醫都救不回來呢!」
  
  「聽說,唐老爺子氣得快中風啦,只怕等一會兒,就會派人去找宮大掌櫃吧!

  
  各種流言在京城裏流竄,因為一知半解,所以大夥兒猜得更起勁。京城裏頭的
閒人們,全聚到龍門客棧,有錢的進門坐著,沒錢的就在外頭站著,觀望一下也好

  
  人們坐滿了一桌又一桌,低聲竊竊私語,討論最熱門的話題,還不時偷偷張望
,往櫃檯後方的銀髮男子瞄上幾眼。
  
  但是,就沒有人膽敢走過去,跟「當事人」打聲招呼。不知怎麼的,這幾日來
,大掌櫃雖然笑容依舊,卻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漠,讓人一接觸他的眼,就覺
得全身發冷。
  
  人們的詭異態度,對宮清颺似乎沒有任何影響。他只是冷著眼、掛著笑,一味
的杵在櫃檯裏,算他的帳、撥他的算盤。
  
  烏木做的算盤珠子,喀搭喀搭、節奏規律的響著,半點不受客棧裏詭譎的氛圍
所影響。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逼近,客棧裏客棧外的客人,全都騷動起來,紛紛往外
瞧去。
  
  宮清颺聞聲抬首,只見唐家十三爺,快馬趕至門前,身手俐落的從馬鞍上一躍
而下,疾行快步的直朝他而來。
  
  「十三爺,今兒個好興致。」他微微一笑,朝唐十三禮貌的一拱手。「您來咱
們龍門客棧,是要喝茶還是用飯?」
  
  「都不是。」唐十三一擺手,揮去準備上前招呼的店小二,神情嚴肅的看著宮
清颺道:「我是來找你的。」
  
  鷹眸一眯,俊容上神情未變,仍掛著微笑。
  
  「不知道十三爺所為何事?」
  
  「十九她--」
  
  「唐姑娘當日說得十分清楚,不願意下嫁宮某,是我無福消受美人恩。」宮清
颺皮笑肉不笑,客客氣氣的朝外平伸出右手,擺明瞭要送客。「十三爺還是請回吧
!」
  
  看來,這傢伙被小妹氣得不輕啊!
  
  唐十三眯起眼,看出宮清颺深藏在笑容下,那蒸騰未消的火氣。
  
  那日的追打,他可是從頭到尾,都躲在旁邊遠遠觀戰,不但看得清清楚楚,也
聽得清清楚楚,知道這看似溫文的男人,是因為十九說了要再找其他男人借種,才
會徹底變了臉色。
  
  不過話說回來,宮清颺要不是真的在乎他妹子,也不會被她那一句話,氣惱得
當場翻臉。
  
  如此一想,唐十三的心反倒定了下來,耐著性子再度開口。
  
  「我知道,十九的行為是過分了點,但她向來吃軟不吃硬,你這般逼親,她會
有反彈是一定的。」他替自個兒妹子說話,還絕口不提,他就是那「過分行為」的
幫兇。
  
  宮清颺神態平靜,還是一樣客氣,再度重複。「十三爺,您請回吧!」
  
  好,這傢伙當真是鐵了心嗎?
  
  唐十三不肯放棄,臉色沉了下來。
  
  「好!」他不耐煩的舉手,阻止宮清颺說話。「我現在只問你一件事。她想見
你,你去是不去?」
  
  「抱歉,在下尚有工作在身,恐怕無法讓唐姑娘隨傳隨到。」宮清颺這回連笑
容也沒了,只是冷冷的、客套的微一頷首,便又再度垂眉,重新打起算盤。
  
  「真的不去?」唐十三湊近櫃檯,不死心的再問。
  
  啪!
  
  堅硬的烏木算盤當場破散,宮清颺這才停手,神色絲毫未變,連看也不看唐十
三一眼,只是拉開櫃子,拿出另外一個算盤,繼續算帳。
  
  唐十三也不是被嚇大的,能在京城裏開妓院,他的膽子自然比一般人大得多。
他聳聳肩,冷笑-聲。
  
  「那好吧,我回去跟爹說,十九今生是無緣再見大掌櫃了,讓她趁早死心吧!

  
  這邊話聲剛落,就聽一旁有人插話進來。
  
  「喲,十三爺,好久不見啦!」一早就在外頭,聽足了街頭巷尾的熱門消息,
趕著要去瞧戲的龍無雙,拎著三亞酒晃了過來。
  
  「無雙姑娘。」見著了龍無雙,唐十三的反應,跟父親唐威相似,也是一派戒
慎恭敬。
  
  「今兒個怎麼有空來啊?」龍無雙笑吟吟的,眼兒往櫃檯瞄了一眼。「十三爺
剛剛怎說,十九今生與我家掌櫃無緣再見?不過是犯了相思病,沒那麼嚴重吧?我
才要帶壺酒,去給她探病呢!」
  
  「若只是害上相思病,那也就罷了。」唐十三冷哼一聲,瞅著櫃檯裏頭,那面
無表情、直打著算盤的宮清颺。「十九昏迷未醒,現在只剩一口氣而已。」
  
  撥算盤的指,頓時止住,宮清颺猛然抬眼,瞪視著唐十三,冰封似的表情,難
得有了變化。
  
  「你說什麼?」他急聲問道。「她怎麼了?」
  
  「要我再重複一次嗎?」唐十三嘴角一掀,冷冷說道。「說不定在我重複的這
當口兒,我那寶貝妹子,就已經咽氣了--」
  
  宮清颺心跳陡地一停,瞳眸轉合,俊美的容顏,霎時間變得比他的滿頭銀髮還
白。下一瞬間,倒楣的烏木算盤,又被他捏壞,這回因為力道過大,烏黑的算盤珠
子竟嘩啦彈了出去,滴滴答答的散落一地。
  
  「快死了?不會吧?」
  
  龍無雙詫異的問,下一瞬間,卻見一道白影從眼前竄過,閃身出了客棧。強大
的氣勁,逼得她連退數步,一時站得不穩,險些就要跌倒。
  
  「啊,小心,別害我砸了這壺酒!」她一跺腳,氣得開口就罵。「可惡,究竟
是哪個不長眼的--」
  
  咦,櫃檯怎麼空了?
  
  龍無雙眨了眨眼,罵到一半的字句,全梗在喉頭,害她一張嘴半張著,老半天
都合不起來。
  
  不會吧?
  
  剛剛那個沖出去的人,會是她家的大掌櫃嗎?
終於回到家了~~~~~~~~~~~~疲憊感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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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8 14:20:1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無盡的黑暗,慢慢的褪了色,躺在床上的人兒,緩緩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的,是房內熟悉的景物,十九輕吟一聲,想要起身,卻連抬手的力氣
都沒有。一時之間,她腦中有些茫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如此疲倦、如此軟弱無
力,胃腹之間,甚至還殘餘著些許的疼。
  
  她掙扎著轉頭,雙眸望見,床邊那個教她日思夜想的銀髮男子。
  
  是夢嗎?
  
  她咬著唇,用力合上限,詛咒著自己,竟連夢裏都還在想著宮清颺。但是等到
她再睜開雙眼,那銀髮白袍的身影,卻仍在那兒,沒有消失。
  
  他就站在桌邊,把陶鍋裏的熱粥舀到小碗裏,動作優雅而自然,銀髮如絲般垂
落,在透窗而進的光線下閃閃發亮。
  
  乍然見到他,她心裏沒來由的一暖,幾乎就想開口叫喚。但他卻已聽見聲音,
回眸望了過來。
  
  那張面容俊美依然,優雅依然,冷淡的眼神,卻也依然。
  
  十九像是被當胸打了一拳,胃腹間的殘疼,竄到了胸口,那種熟悉的緊揪感又
來報到。她咬著下唇,奮力撐起自己,虛弱的質問:「你在這裏做什麼?」
  
  宮清颺端著小碗,一雙鷹眼瞅著她,只見她一臉倔強,雖然虛弱而蒼白,卻仍
逞強瞪視著他,黑緞般亮麗的長髮,散亂的披散在床上。
  
  「你十三哥跑來,說你出事了。」他將粥碗放下,淡淡開口。「我來照顧你。

  
  「誰要你照顧?」瞧著他那冷淡的神情,她無端覺得委屈,胸悶得更難受了。
「不情願的話,你可以走啊!」
  
  「我沒說不情願。」宮清颺來到床邊,伸手協助她坐好,神色卻波瀾不興。
  
  十九仰起頭,看著他俊美卻泠漠的臉,明知不該再說,卻又忍不住開口,有氣
無力的脫口怨道:「看你的表情,就是不情願。」
  
  他也不瞧她一眼,對她的蓄意挑釁更是充耳不聞,假裝沒聽到,靜默無語的重
新又走回桌邊。
  
  其實,話才說出口,十九就有些後悔了。
  
  她管不住自己的脾氣、管不住自己的嘴,明知不該對他如此刻薄,卻又見不得
他的冷淡,見他轉身時,她喉頭一梗,以為他又要被她氣走了。
  
  誰知道,宮清颺不禁沒有拂袖離去,反倒端了一碗粥,再度走回床邊,撩袍在
床畔坐下,先徐徐將碗裏的粥吹涼,才舀了一調羹,把粥湊到她嘴邊。
  
  「既然醒了,就先吃點清粥吧!」他說。「你病的這幾天,都沒吃東西,肯定
餓了。」
  
  十九悶不吭聲,垂首瞧著虛軟無力的雙手,一口氣梗在胸口,好半晌才悶聲說
道:「我吃不下。」
  
  瞧著她輕咬下唇,以貝齒折磨粉嫩的唇瓣,宮清颺知道她在鬥氣,忍著餓不肯
喝粥,於是輕描淡寫的開口。「我聽外頭謠傳,說你食不下嚥、臥病在床,是為了
我而相思消瘦。」
  
  「胡說!」她猛一抬首,懊惱的抗議。
  
  她是中毒昏倒,哪里是因為想他,才會病倒的?唔--好吧,她願意承認,她是
有些想他啦,但是,絕對不是因為想他才病倒的!
  
  「是嗎?」宮清颺挑眉,將調羹再湊近了些。「那這粥,你吃是不吃呢?」
  
  她抿唇瞪著他,知道要是再逞強不吃,肯定就要被他以為,自個兒是想他想得
病了。
  
  「哼,吃就吃嘛!」她賭氣的開口,咽下送到嘴邊的那口粥,沒瞧見他眼裏浮
現一抹幾不可察覺的笑意。
  
  原本這一口粥,十九是吃得萬般不情願,但暖燙的熱粥一入口就化,還帶著濃
郁的雞湯香味,以及丁點淡雅的藥膳滋味,不但不油膩,且極為清爽,一入口就讓
她全身暖了起來。
  
  這美妙的滋味,她也曾在龍無雙手裏的碗中嘗過。那時,龍無雙堅決不肯跟她
分享,還是她聞了嘴饞,實在好想嘗嘗,才用一缸桂花醬,跟龍無雙換得一小口。
  
  想當初,她一吃便上了癮,死命追問龍無雙,這粥到底是誰煮的,還想著要把
這廚子挖角回唐家。只是任憑她怎麼追問,龍無雙就是不肯透露半句,還把那碗粥
迅速吞下肚去。
  
  萬萬想不到,事隔多年,她竟又能嘗到這美妙的滋味。
  
  「這粥是誰煮的?」十九咽下嘴裏的粥,開口便問道,試著要從宮清颺嘴裏套
出煮粥者的身分。
  
  「我。」見她吃了下去,他再舀了一口,送到她嘴邊。
  
  他爹的廚藝,雖然不及龍卿卿,但也已是藝絕一方的名廚。早在他離家之前,
早已學得父親的廚藝精粹,煮出來的菜肴,跟尋常的名廚相比,只怕是有過之而無
不及。
  
  十九微微一愣,杏眼圓睜。
  
  「你煮的?」
  
  「是。」他挑眉開口,瞧見她那詫異的模樣。「怎麼,不合你的胃口嗎?」
  
  她瞪著宮清颺,好半晌才搖搖頭,張嘴繼續讓他喂粥。只是,那粥雖然依然可
口,嘗進她的嘴裏,卻開始滲出些許酸味兒。
  
  原來,當年龍無雙視如珍寶,不肯與她分享的,是他煮的粥。
  
  他煮的……他還為龍無雙煮粥呢……
  
  又一匙熟粥入口,她細細品嘗著那滋味,一顆心卻直往下沉。
  
  能讓這碗粥嘗來如此美味,還能不油不膩,非得先用中藥燉雞,熬至熟透入藥
,再將雞湯放涼,撈起浮油,瀝掉藥渣肉層,用無油的雞湯再去熬粥。其中所費的
功夫跟時間極為驚人,豈只「用心」兩字可以形容。
  
  這些年來,他都為龍無雙熬煮這種粥嗎?
  
  嘴裏的粥,不但帶著酸味,甚至開始有些苦澀了。
  
  十九瞪著逐漸空罄的粥碗,無力的小手絞著綢被,腦子裏亂哄哄的。
  
  這麼多年來,她太過清楚,宮清颺為了龍無雙,是多麼的盡心盡力。原本,她
以為,他對龍無雙的照料,只是為了遵守承諾,但現在看來,他的所作所為,在她
的眼裏,都有了別的涵義。
  
  眼看宮清颺起身,走到桌邊,再舀了一碗粥。她心裏愈來愈不舒服,幾乎要被
酸意淹沒,忍不住脫口而出:「其實,你是喜歡龍無雙的吧?」
  
  此話一出,正在舀粥的宮清颺,整個人突然一僵,連動作都停了。
  
  她喉間的酸味更嗆,嗆得熱氣都湧上眼眶,還濕濕潤潤的。
  
  就見宮清颺慢慢的、慢慢的轉過頭,用古怪的表情望著她。那怪異的神情,讓
她更氣,眼裏的熱氣聚得太多,仿佛就要溢出。
  
  「你、你……你其實是想娶龍無雙吧?」她指控的說道。
  
  宮清颺那雙鷹眼,聞言瞪得老大,臉上的表情可不只是怪異,活像是剛剛被人
塞了塊腐肉入口。
  
  可惡,被她說中心事了吧!
  
  十九瞧著他手裏那碗粥,胸口一陣痛過一陣。
  
  「想娶她就說啊!幹麼還來看我?」她又氣又惱,雙眼浮現一片水霧,怨懟的
破口大罵。「你既然喜歡她,那幹麼不跟她說呢?是男人就乾脆點!不然,我幫你
去說--」
  
  她說著就想掀被下床,但是腿兒才一著地,還沒能站直,一陣暈眩就轟然襲來
,她頓時眼前發黑,整個人一軟。
  
  還沒軟倒落地,宮清颺已經趕到,攔腰將她抱起。
  
  「放開我!」她氣得直槌他,卻渾身無力,根本無法逼他放手,只得再逞強開
口。「你、你這個沒用的傢伙!我才不稀罕你的粥!」
  
  宮清颺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任憑她咒?,依舊將她抱回床上。
  
  瞧見她眼裏的淚,隨著她又罵又打,早已滑落粉頰,他反倒揚起嘴角,眼裏的
冷漠漸淡,逐漸恢復先前的溫柔。
  
  那日匆匆趕到唐家,見著躺在床上,血色盡失,昏迷不醒的十九,他幾乎無法
呼吸。
  
  賽華陀語重心長的告訴他,她不只受了風寒,不只害了相思,還身中劇毒,昏
迷之後就不曾再醒過。唐十三說她想見他,只是騙他來唐家的藉口。
  
  只是,唐十三所說的話,倒不全是謊言,十九的確險些就要被毒死,要不是賽
華陀恰巧在唐家,她只怕在當日就會喪命。
  
  躺在床榻上的她,是如此蒼白贏弱,讓他心頭發疼。雖然,對她找來其他男人
,誓言另外找人借種之事,他仍怒在心頭,但眼見她這般虛弱,他又無法離開,只
得留下照顧她。
  
  只是,他雖然悉心照料,直到她清醒過來,但對她的心思仍沒把握,所以才冷
淡、才客氣,誰知道她竟會想岔了去。
  
  看來這個小女人,嘴上雖然逞強,心裏卻是在乎他的。
  
  他嘴角的笑,讓她誤以為,他是在笑自個兒,成串的淚水嘩啦啦的直往下掉,
她又恨又惱的想推開他,卻被他箝住了手腕。
  
  「誰告訴你,我喜歡她的?」宮清颺俯身靠近她,挑眉微笑。
  
  「如果不喜歡她,你怎會替她煮了幾年的粥?」她滿眼是淚,火大的反問。
  
  宮清颺一愣,笑道:「你該曉得,她如今只吃勺勺客煮的東西。」
  
  「我是說客棧關店的這幾年。」十九氣憤的說。「明明是你、明明就是你!」
  
  「你怎麼知道的?」
  
  「我有舌頭,我嘗得出來啊!」她氣紅了眼,火大的指責。「你們兩個玩我啊
?」
  
  他聞言抵著她的額,輕笑出聲。
  
  瞧他笑得眼角眉梢都是彎的,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她惱得直想跳起來,狠狠
的揍他一頓,卻仍被他壓制在床上,根本無力抵抗。
  
  「你笑什麼?我有說錯嗎?」她胡亂掙扎,伸出腿兒想踹他幾腳,宣洩心中的
怒氣。
  
  宮清颺避開她的腿,緩緩搖頭,噙著笑問她。
  
  「你吃醋?」
  
  轟!
  
  突然被說中心事,十九小臉瞬間脹得通紅。「什麼醋啊?我家釀的是醬,不是
醋!」
  
  「既然不是吃醋,那怎麼你又氣又哭的?」他伸出手,溫柔抹去她臉上的淚珠

  
  十九被問得啞口無言,小臉更紅,喉頭一梗,只能又羞又惱的撇過頭去,眼淚
落得更急了。
  
  瞧她那模樣,宮清颺既好笑又心疼,輕捏著她的下巴,強逼她將臉轉回來,語
音極柔的開口:「我對龍無雙百依百順,是因為,曾對她娘親有過承諾。」
  
  「我知道。」這她早就知道了,她從小和龍無雙一起長大,當然也曉得這事,
「但是,你要是對龍無雙沒那意思,怎會如此任勞任怨?」
  
  「聽清楚了,我答應的是,在她出嫁之前,妥善的照顧她,她要我作什麼,我
就得作什麼,沒有第二句話。」宮清颺無奈的笑著,重述當年的一切。「當時,只
要別讓我娶她,要我上刀山都行啊,我當然是答應了。」
  
  揪在她心口的結,似乎慢慢鬆開了。
  
  她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忍不住又追問。「所以,你從來都不想娶她?」
  
  他眼裏嘴角都是溫柔的笑,俯身吻了她小嘴一口,在她唇瓣上嘗到淚水的滋味
,然後才回答:「我想娶的不是龍無雙。」
  
  她的臉兒仍是紅通通的,眼淚卻止住了。
  
  「那你……」她只問了一半,就問不下去了,一雙眼兒卻望著他,仿佛在期待
什麼。
  
  他替她問出口。
  
  「那我想娶的人是誰?」
  
  十九點點頭,仰頭看著他,看見他眼裏的溫柔、嘴邊的笑,看見那張俊容,在
她眼前愈來愈近、愈來愈近,終於近到兩人的額頭相抵、呼吸交融。
  
  宮清颺的答案,是輕落在她唇瓣上的兩個字。
  
  「是你。」
  
  * * *
  
  有了賽華陀的醫術,跟宮清颺的照料,她身子逐漸好轉。
  
  這些日子以來,他對她噓寒問暖,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甚至為她日日烹煮佳
餚,滋養她虛弱的身子。
  
  互相確認心意後,兩人的感情像是熟透了的醬,透著濃濃的甜。
  
  因為吞下劇毒,她的身子仍十分虛弱,他對她呵護備至,甚至在大清早,就會
來到她房裏伴著,連梳發這種事,都要替她動手。
  
  她曾經抗議,宮清颺卻不肯退讓。
  
  「不,我堅持。」他定定的看著她,看得她臉兒羞紅。「我喜歡你的發。」
  
  經他這麼一說,她的臉更紅了,哪里還能抗議,只能鬆手,當真隨他編綁她的
髮辮。這麼親昵的舉動,似乎北那些親吻,更能宣告,她從此之後是屬於他的。
  
  一日,才過晌午,宮清颺替她梳好了烏黑柔亮的發,巧手正在替她編著長辮時
,門外卻有人未經通報闖進來。
  
  「喲,感情挺好的嘛!」龍無雙提著一壺藥酒,逕自闖進門來,大刺剌的坐上
桌旁花凳,嬌笑嘲弄著。「別的夫妻是畫眉,你們這對冤家,是綁辮子啊!」
  
  「關你什麼事?」十九俏臉微紅,瞪了她一眼。
  
  「宮清颺是我家掌櫃,我這個作主子的,關心自個兒屬下,是理所當然啊!」
  
  十九哼了一聲。
  
  「好,既然你提起了,我也就不客氣了。咱們來算算,他這十幾年來,在你龍
門客棧做白工的事。」
  
  「啊?什麼做白工?」龍無雙一愣,連忙把事情都推給過世的娘親。「你明明
知道的,當年是他答應我娘--」
  
  「他是答應你娘要照顧你,卻沒答應不支薪啊!」十九說得一針見血。
  
  「支薪?」
  
  龍無雙錯愕的拉高音調,宮清颺也為之一愣。
  
  「是啊,這十幾年的薪水,都得一起算!」十九微微一笑,探手進他的衣袖,
拿出他隨身攜帶的烏木算盤,往桌上一擱,準備替他算算這些年來的薪水。
  
  開什麼玩笑,十幾年的薪水耶,那可不是幾兩銀子可以打發的!
  
  龍無雙的臉色,微微變了一變,隨即堆上滿臉的笑容。「唉啊,十九,不要這
樣嘛,我們多年姊妹,別談這麼俗氣的事。」
  
  「就算是好姊妹,也得明算帳,我總要幫他討回公道。」
  
  站在十九身後的宮清颺見狀,只覺心裏既痛快又感動,擱在她肩上的手,不禁
緊了一緊。
  
  看來,他的確是娶對人了。
  
  那麼多年來,他被承諾壓得不得翻身,受盡欺淩,直到如今才遇上一個,制得
住龍無雙嬌蠻性子的人。
  
  十九忍著笑,感覺到他的手勁,伸手覆住擱在肩頭上的大手。
  
  宮清颺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瞧龍無雙那努力討好的模樣,差點兒壓不住唇邊的
笑意,衝動得簡直想沖出去大喊,蒼天有眼啊!
  
  龍無雙瞪他一眼,兩手捧著那壇藥酒,百般討好的湊了過來。
  
  「來來來,十九,別談那些煩人的事兒,你不是還病著嗎?這些事等你病好了
再說。你瞧,我特地拿這壇好酒,來探您病呢。」
  
  見龍無雙一副怕她要錢的模樣,十九差點笑了出來。「我還病著呢,喝什麼酒
啊?」
  
  「就是病才要喝,這可是補身的藥酒。」龍無雙盈盈笑著,一下子坐到了床邊
,親熱的擠在她身邊。…旭酒呢,可是我從某個小氣鬼那兒弄來的,你喝了快些把
病養好,我們倆姊妹,才能再去搶今年的薏仁。唉啊,說到薏仁,我那壇薏仁醬油
呢?算算時間,這會兒也該差不多了吧?」
  
  她說著說著,想到先前十九封壇前,曾送了一小碟來,讓她試嘗過的絕美風味
,不禁用雙手搗住水蜜桃似的粉頰,興奮得直呻吟,像只嬌慵酥軟的貓咪。
  
  「唉唉,那香味、那口感,還沒封壇前便這般絕妙,開封之後,想必更加香醇
誘人,若是拿來蒸魚、拌面,啊啊,光想就教我快受不了啦……」
  
  「醬油被下毒了。」瞧她那興奮的模樣,十九慢條斯理的開口,當頭潑她一桶
冷水。
  
  「什麼?!」
  
  她聽錯了嗎?
  
  十九看著她,一字一句的說道:「薏仁醬油裏,被人下毒了。」
  
  龍無雙一驚,有如天雷直霹,整個人驚得跳起來,原先擱在腿上的藥酒,也跟
著摔破在地,灑得她一裙子都是藥香。
  
  她也顧不得裙子了,急忙又問:「你說什麼?下毒?你騙我的吧!」
  
  「沒有。」宮清颺往她頭上又潑了一桶冷水。「醬油是被下了毒,十九便是因
此才中毒的。」
  
  「不是相思病加上染著風寒嗎?」龍無雙瞪大了眼,抬頭看著他。
  
  「不是。」
  
  「那、那、那我那壇呢?」龍無雙不死心,白著臉追問。
  
  唐家釀的特級醬油,每年有兩壇送往皇宮,另一壇則是被貪吃愛食的龍無雙私
下訂走。
  
  見好友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十九同情的搖搖頭。「我讓人驗過,三甕都被下
毒了。」
  
  龍無雙飽受打擊,小手撫著心口,眼眶含淚,一副受創過深,快要昏倒的模樣

  
  「那下毒之人專挑禦醬下手,必為毒害皇家,可能是為了以防萬一,所以才三
甕全投了毒。」宮清颺開口解釋。
  
  「那、那這是真的?你們沒騙我?」她咚咚咚連退三步,無法置信的坐倒在椅
上。
  
  「是。」宮清颺點頭。
  
  龍無雙再看向十九,只見她也點了點頭,心裏的希望之火全滅了。她虛弱的撫
著額,只覺得頭暈目眩。
  
  「啊啊--我的薏仁醬油--我等了那麼久啊--下毒?竟然被下了毒!可惡,究竟
是哪個不長眼的王八羔子?竟然壞了我一整甕的薏仁醬油!」她愈說愈氣,一想到
數月的期盼等待,全都落了空,她氣得簡直要翻臉了。
  
  再且,想到那個王八蛋,竟然差點害死天下第一會釀醬的十九,讓她險些再也
吃不到那些絕妙的好醬,不由得更加火從心起。
  
  「那該死的傢伙!膽敢壞我食醬!」龍無雙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氣極敗壞的
嬌斥道:「我翻遍京城,也要把那傢伙找出來。」
  
  「不需要翻遍京城。」宮清颺開口。
  
  「為什麼?」
  
  「能在醬料裏下毒的,一定是內賊。」
  
  十九一怔,小臉微白,抬眼看著他。「你確定?」
  
  「我確定。」他定定看著她。
  
  龍無雙一聽,雙眼一亮,以為依十九的火爆性子,非得再和宮清颺鬥氣。她等
著看兩人唇槍舌劍,甚至再度大打出手,誰知十九卻看著身旁的男人,沈默半晌後
,靜靜回了一句。
  
  「好。」
  
  不吵?不會吧?
  
  「你信他?」龍無雙詫異地脫口就問。
  
  「對。」她微微一笑,豪不猶豫、斬釘截鐵的開口道:「我信他。」
  
  握住她的大手,再次緊了一緊,十九的笑意更深。她逐漸明白他的方式,明白
他手上透露的情緒,永遠比他的表情多。
  
  龍無雙瞧著眼前這一對,不禁翻了個白眼,只覺得沒趣,心思一轉就回到了那
教她恨之入骨的王八蛋身上。
  
  「好吧,那麼,你們打算怎麼辦?」她追問,又往桌上一拍。「我先說,我可
不會善罷幹休,非把他逮出來不可!」
  
  「我倒是有個主意。」宮清颺慢條斯理的說道。
  
  「說吧!」
  
  他微微一笑,眼中卻閃過駭人的銳色。那人膽敢毒害十九,他當然不願意輕饒

  
  「不如,我們來個甕中捉鱉。」
終於回到家了~~~~~~~~~~~~疲憊感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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