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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夏洛蔓] 想愛不放手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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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11:43:0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章純縵從沒想過從小規規矩矩的她會愛上浪子一枚,
那麼多女人愛馮子海,對他而言她只是醬菜小醃瓜吧!
浪子配醃瓜?這怎麼配得過去?她好沒自信啊……
看來她能做的只是偷看他、偷愛他、偷……吻他!
別說她大膽,他睡得那麼熟,不會知道啦~~
而且不偷吻一下當紀念,她這輩子都會後悔的……

馮子海覺得這位看起頂多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女生,
扮茶壺指著他教訓的模樣很有趣、很可愛,
朋友說她上輩子是包青天,路見不平就要挺身叫一叫,
他倒覺得她像個小管家婆,喳呼這喳呼那,
叨叨念的時候真像念到他心上去了,暖暖的、很受用,
心裡很愛她,但她還小只有一十八,只好忍耐等等等,
他不能現在就變身大野狼吃掉她,那太罪惡了,
他要等她長大,然後,他這輩子都要讓她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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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11:43:4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啊……下雨了。」

  章純縵與好友劉懷沙從書店走出來,天空正落下豆大的水珠,雨勢一來氣勢磅,想要騎腳踏車快速衝回家的可能性等於零。

  「只好等雨停了。」章純縵走到騎樓靠近馬路的邊上,仰頭望著天空,雨絲在招牌燈管照映下,線線分明,筆直劃下,空氣中混著雨天特有的潮濕氣味,整個世界像被刷洗了一遍。

  雨霧下的她,及肩黑亮的直髮,清純俏麗,自嬌小纖細身側抬起嫩白的小手,探入雨中,閉起一雙清澈亮麗的星眸,深深吸了一口氣,雨水躍入掌心中的微癢觸感,讓她嘴角綻放出一抹淺笑。

  站在一旁的劉懷沙,看得有點呆了,想起自己苦追章純縵三年的老哥,不禁要稱讚他的好眼光,只不過,要真的讓滿臉豆花的老哥追到純縵,連她也要覺得暴殄天物了。

  劉懷沙走到騎樓邊上,跟著望向天際。

  「就要畢業了,也不知道考不考得到高雄的大學,我們的感情還能不能一直像現在這樣。」

  「會的!」章純縵將她拉近身邊,用力地抱住她。「不管距離多遠,時間多久,我們一輩子都會是最好的朋友,只要你不見色忘友的話。」末了,補上一句十分殺風景的話,惹得好友抗議。

  「最好是叫我哥把你娶回家,那你肯定一輩子都跑不掉。」劉懷沙受老哥威脅利誘,不得不替他說幾句好話。

  「討厭啦!不許你再提這件事。」章純縵身體一轉,佯裝生氣。

  「好好好,不提不提。」劉懷沙趕緊拉拉好友的手。「不然我委屈一點,嫁給你弟弟好了,反正才差一歲,我又這麼窈窕玲瓏,甜美可愛,怎麼看也不像比他年紀大。」

  章純縵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還好我弟弟明年就要出國唸書了,我可不想他被你這只花蝴蝶摧殘,然後始亂終棄。」

  劉懷沙斜瞪她一眼,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你媽媽還有沒有再提要你去念夜間部的事?老師都說你保送甄試絕對沒問題。」

  章純縵的家境算小康,只是她母親重男輕女的觀念很嚴重,為了讓她弟弟有更好的發展,希望她念完高職就出去工作,畢竟,出國的學費及生活費對一個只有固定收入的普通家庭來說,是個沉重的負擔。

  「我爸爸要我安心讀書,別顧慮我媽媽的想法,不過,等確定考上後,我會在學校附近租房子,然後找份晚上工讀的工作。」她笑著說,要好友不要擔心。

  「那我要是跟你考上同一間學校,我們就一起住!」劉懷沙興奮地說。「你終於可以脫離你媽媽的魔爪了。」

  「怎麼這樣說我媽!」章純縵笑罵她。

  這時,一輛野狼機車突然從漆黑的雨中冒了出來,而且正朝她們的方向沖,刺眼的車燈射來,兩個小女生一聲輕呼,雙雙閉上眼睛,章純縵的反射動作就是挺身擋在劉懷沙前面。

  「嘎」的緊急煞車聲,將她們的心臟高高地提了起來。

  半晌,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劉懷沙睜開眼後,驚魂未定地拍拍胸脯,罵人的話才要脫口而出,卻即時煞在舌尖。

  章純縵也氣呼呼地扭頭想要「好言規勸」這位危險騎士,只見那名騎士將車子停在騎樓下,頎長的兩腿跨在機車兩側,拉開束在發上的橡皮筋,彎身由下往上甩掉頭髮上的雨水,長長的頭髮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後,露出一張清朗俊秀的面容。

  兩人頓時看得傻眼。

  「好帥!」劉懷沙說。

  「好美……」章純縵低呼。

  男人察覺被注視的目光,轉頭看向她們,一邊用手指扒順長髮,再度束上。「嚇到你們了?」

  劉懷沙連忙揮手要他別介意。

  「沒錯!」章純縵從見到他那頭美麗長髮的震驚中回神過來後,想起了原本想講的話,氣憤地指控:「你嚇到我們了!」

  見那名口氣不善的女孩像只老母雞張開雙臂護住身後的另一名女孩,而自己就是十惡不赦的壞老鷹,他露出淺淺的笑。「抱歉,急著要避雨,視線又不大好,沒注意到你們。」

  他這一解釋讓章純縵更氣,她兩手往腰間一插。「先生!現在是晚上十點,天這麼暗又下雨,視線當然不好,你還敢騎那麼快,就算為了躲雨,有沒有想過,要是真撞到人了,你想後悔都來不及。」

  她原本就清亮的眼睛因氣忿而一閃一爍,瞪他一眼後,又補上幾句:「而且,你沒戴安全帽,怎麼可以對自己的生命安全這麼不重視」

  馮子海聽她正氣凜然的口吻,嘴邊的笑擴大了,不過,卻沒再出聲,只覺一個快二十五歲的男人被一個看起來像十五、六歲的小女孩教訓,畫面十分有趣。

  章純縵見他絲毫沒有悔意,兩道秀氣的眉毛幾乎要皺成一線,才想再念上幾句,劉懷沙急忙拉拉她的手,暗示她別再說了。

  她張開的鮮紅櫻唇在空氣中蠕動了幾下,最後放棄。「算了,以後別這樣了,要是騎樓下站著的是老太太,命都被你嚇去半條了。」說完往右側跨走幾步,氣悶地盯著街道上在雨中穿梭的車輛。

  劉懷沙朝馮子海尷尬地笑笑,指指章純縵,小聲的說:「她上輩子是包青天。」

  馮子海聽了大笑,惹得章純縵扭頭怒視,又走回來將劉懷沙拉開,好像離他太近會被傳染什麼壞人的病菌。

  馮子海視線停留在鼓著雙頰,紅唇微翹的章純縵臉上幾秒後,才從後座的皮革包裡拿出雨衣,動作時弄出的聲響,讓兩位小女孩的注意力不自覺地又拉到他身上。他一轉頭,章純縵想縮回好奇的目光又覺太明顯,彆扭地又瞪他一眼。

  馮子海揚起唇角,似不在意地繼續他的動作。

  這時,章純縵才注意到他身後背著一把吉他。他先用乾布擦乾吉他皮套上的水痕,那件雨衣也不是穿在自己身上,而是罩住吉他外袋,包得相當仔細,吉他被包覆在深藍色的雨衣中,彷彿一個身材窈窕的女人,而他修長的手指反反覆覆拉緊縫隙,好似深怕會跑進一滴水。

  就在她覺得納悶當中,他已經又跨上機車,緩緩退出騎樓,揚長而去……

  章純縵和劉懷沙望著機車排氣管在冷空氣中排出的白煙,一會兒後,兩人轉頭面面相覷,劉懷沙忍不住先笑彎了腰。

  「這個人好鮮喔,自己淋雨然後讓吉他穿雨衣。」

  章純縵愣愣地看著笑彎了腰的劉懷沙,半天才應了聲。「他可能很寶貝他的吉他吧!」

  他急忙躲雨,是為了那把吉他?

  不知怎的,她有點後悔剛才對他那麼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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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11:44: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章純縵站在一間餐廳大門前足足有十分鐘了,這是她第一次應徵工作。

  確定考上學校,也找到離學校較近的便宜宿舍,接下來,就是趁暑假打工賺取學費。

  她捏著從報紙上抄來的店名及地址,反覆吸氣、吐氣,企圖平緩自己緊張的情緒。

  然後,她推開木框玻璃門,走進去。

  上午十一點,店裡沒有客人,幾個像服務生打扮的人聚在一起,邊擦拭餐具邊聊天。

  「我……我要應徵……」她囁嚅地說。

  「應徵嗎?那麻煩來這裡填寫履歷表。」一位服務生將她帶到吧檯旁的座位,桌上放著一疊空白履歷表和幾支原子筆。

  「你先寫,等等老闆會出來面試。」服務生說完便回到原來的地方,繼續先前與同事的交談。

  她坐下後,稍稍打量店內的裝潢,寬敞潔淨的空間讓她稍微安了心。畢業前,老師就一再宣導,現在很多求職陷阱,尤其是女孩子,在找工作時要特別注意自身的安全。

  就在她打量的同時,眼尾餘光注意到那群圍著的服務生,幾個人看往她的方向不知小聲地在討論著什麼,這使她更為緊張,連忙將視線拉回桌面。

  第一次找工作,見到的每個人彷彿都掌控著自己的生殺大權,她絲毫不敢鬆懈。

  就著略微昏暗的光線,她依照履歷表內的欄位寫上自己的基本資料,字體一筆一劃刻得端正清晰,她寫得專心,以至於沒注意到自己坐著的沙發長椅的另一側陷了下去,有人坐到了她隔壁的座位上,她還想著「經歷」那欄該怎麼填……

  「章、純、縵,生日……喔,快十八歲啦?」

  一個男聲突然在章純縵耳邊響起,教她嚇了一跳。

  扭頭看去,一張近在咫尺的臉就偎在她的肘邊,由上往下的角度只看見光潔白皙的額面,長而濃密的睫毛漂亮地開成扇形,一道挺直的鼻樑險峻地由眉眼之間筆直落下,驚艷之餘,立刻聯想到對方的身份。

  「老闆您好……我要應徵晚班工讀生,我叫章純縵。」小心地呼著氣,謹慎地介紹自己,一顆心臟如擂鼓般撞擊著,深怕被對方聽見。

  那美麗的睫毛扇了扇,而後向上緩緩展開,露出一雙帶著笑意的淺褐色眼眸。

  「欸,你是……」她因不確定而湊近看個仔細,而後倒吸了一口氣,按住漏跳了一拍的心臟。  

  是之前在書店騎樓遇到的那位「危險騎士」!

  完了,這就叫「冤家路窄」嗎?她努力回想,那個時候沒說什麼「大逆不道」的話吧!

  答案是有。

  她還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訓斥他時的姿勢,就像一隻茶壺,她一手插著腰,一手指著身邊的這個老闆,至於念了什麼,她寧願自己什麼也想不起來。

  章純縵不自覺地冒出一聲哀鳴,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他老闆貴人多忘事,她只是個平凡無奇的小女生,兩個月過去,應該不至於還留有什麼印象。

  「我是?」馮子海挑起一邊眉毛,狀似不解地問。

  「沒、沒,你什麼都不是。」她猛搖頭,下意識抬手拭過額頭。

  「應徵?」馮子海從她手中拿過履歷表,一臉正經,其實心裡暗暗偷笑。剛剛停車時,他遠遠地就看見她站在門口練習吐納,也認出她就是那個時候義正辭嚴地教訓他的小女孩。

  「是。」她正襟危坐,看著自己擱在膝蓋上的手,老實回答。

  「高中畢業了?」他問。

  「是,大學的話九月份開學。」

  「什麼科系?」

  「嗯……資管。」

  「家裡還有哪些人?」

  「一個爸爸、一個媽媽還有一個弟弟。」

  一個爸爸、一個媽媽……這是什麼答案馮子海眉角微抽了下。「怎麼會想要應徵這個工作?」

  章純縵見他一板一眼,仔細詢問她資料的模樣,悄悄鬆了一口氣,看來他不記得她了。

  「我想早點累積社會經驗……也希望課堂所學能實際應用在工作上……」

  他出了一個「面試教戰守則」中必問的問題,她帶點心虛地按著標準答案回答。停頓了一下後,又囁嚅地補充說:「其實……是因為白天要唸書,只能找晚上的兼職工作,我想打工賺點學費,減輕家裡的負擔。」

  聽到後面,馮子海輕笑,為她老實得可愛的個性。他旋著筆,問她:「手機號碼呢?」

  「沒有……」她低聲地回答。

  「嗯……」馮子海逕自猜想她的家境,覺得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你家離這裡挺遠的,回到家不會太晚嗎?」

  「過幾天會搬到這附近,不遠。」

  「什麼時候搬?」馮子海漫不經心地問。

  「什麼時候?」她覺得這問題好像跟工作沒什麼關係,不過,他是老闆,她還是乖乖地回答:「星期天。」

  一問一答間,他見她縮著下巴,戰戰兢兢地張著如清潭般水亮的眼眸,神情緊繃,彷彿一隻正要落入餓狼口中的羔羊,他不禁納悶,自己的這張臉……很猙獰嗎?

  他很好奇,如果再往前十公分,她會不會整個人崩潰,然後失聲尖叫,落荒而逃?於是,他欺近她,假好心地問:「你很緊張?」

  章純縵沒有落荒而逃,原因是被那張太過俊美逼人的男性臉孔刺激得不敢動彈。除了弟弟,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一名男子。

  她有些訝異相同的五官,在男人與女人臉上竟然能創造出如此截然不同的面貌。那看來柔細的長髮依然束在腦後,益發突顯了他立體的五官。而他的皮膚不像學校裡的男生因為經常曝曬而粗糙黝黑,深陷的眼窩鑲著濃密的睫毛與澄澈的淡褐色眼眸,那樣深沉卻又飄忽;嘴角刻著細細的紋路,即使沒有表情也像隨時噙著笑意,帶點玩笑,帶點漫不經心……

  原來,男人的容貌也能令人屏息,唯恐一個呼氣,破壞了此刻的美麗。

  「噗……」馮子海笑出聲,伸出修長的食指,戳戳她的額頭,指著她僵直的表情。「變鬥雞眼了。」

  章純縵驚覺失態,立刻揉揉眼睛,接著雙頰慢慢透出紅暈,糗得不知如何是好。

  「奇怪,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馮子海玩出興味,瞇起眼,故意壞心地問。

  「啊……」章純縵低呼一聲,還是被發現了。

  她低下頭,鴕鳥般地想隱藏自己的臉,內心陷入天人交戰,最後,不敵心中誠實的呼聲,喪氣地點點頭。

  「其實……我們之前,在一間書店前見過面……那天下雨……」她扭著手指,吞吞吐吐地。「我還罵了你……不過,是你不對在先……嗯,可是我也太凶了……」說完,不好意思地把臉垂得更低,等待他下驅逐令,告訴她這個工作機會沒了。

  沒想到她這麼老實地承認,馮子海仰頭大笑。想起她朋友形容她的「她上輩子是包青天」,大概就是指她是非分明的個性吧!

  那單純正派的心思讓他覺得可愛,也讓人疼愛,即使處在求職狀況,仍要堅持捍衛正義。

  「阿海」又想摧殘國家幼苗了?」一個甜美溫潤的嗓音在頭頂上響起,章純縵抬頭看向聲音來源,驚詫地站了起來。

  「好美……」她兩眼發直,一張小口不自覺半開,望著眼前穿著淡雅的手染服飾的女人,只覺得像仙女下凡來。

  仙女掩嘴輕笑,一雙水鏡般的眼眸瞇成柳葉形,像巧匠精心打造的古典臉蛋,細緻得挑不出一點瑕疵。

  「哇嗚……」章純縵又吐出一聲輕歎。

  白桐看了馮子海一眼,見他比了一個OK的手勢,便將視線拉回到章純縵臉上,溫溫地笑著。「衝著你的甜言蜜語,明天晚上就來上班吧!」

  「欸」章純縵沒聽懂,看看馮子海又看看仙女,滿臉疑惑。

  「我叫白桐,這間餐廳的老闆。」她撫了撫章純縵的烏黑秀髮。「以後就叫我桐姊。坐。」白桐繞了個彎,將馮子海擠到沙發椅的最外側,落坐在他與章純縵兩人中間,拿起章純縵的履歷表快速瀏覽。

  章純縵還是一臉茫然。

  白桐看出她眼裡的疑問。「阿海是這裡的歌手,有個封號叫『少女殺手』。不管他剛剛說了什麼,別理他,肯定沒一句正經。」白桐輕睇他一眼,佯怒的表情裡是放任與包容。

  「怎麼這樣破壞我的形象?」他一手支在桌面上,抱怨地說,一改剛剛的正經模樣,俊朗的臉上此時儘是促狹的神情,淡褐色的眼瞳因笑意而隱入扇睫之後,直要勾人心魂。「我叫馮子海,你可以叫我海哥。」

  有一刻,章純縵覺得自己被吸進一個巨大的漩渦裡,感到暈眩。她不自覺地撫了撫臉頰,不確定地再問一次。「你不是老闆?」

  「剛才幫你做面試前的排演,現在不緊張了吧?」他笑說。

  章純縵這時才明瞭,根本是搞錯了。其實,從頭到尾,人家也沒說是老闆,是她太緊張,見到人就一股腦兒地自我介紹,想想,自己也覺得好笑,而且,現在的心情,的確放鬆了不少。

  「謝謝。」她認真地向馮子海道謝。

  這聲謝謝,引得馮子海與白桐相視一眼,彼此眼中都寫著訝異「好單純!」

  「他這鬼話你也信?」白桐不禁想教她一點「防狼常識」。

  「咦?不是嗎?」她眨眨眼。

  「他啊」白桐才要開口,嘴巴便被馮子海給摀住。

  「別老是拆我的台。」他衝著章純縵笑。「沒事。」

  白桐抓下他的手,使勁一咬,馮子海哎一聲,一隻手臂便扣住白桐的肩膀,鬧著要咬回來。

  章純縵看著他們之間親密的舉止,兩頰發燙。

  雖然男的俊、女的美,十分賞心悅目,但,對未嘗情事的她,還是太刺激了點,她只覺打擾了一對情侶的打情罵俏,一張小臉拚命往桌面靠,恨不得藏到桌子底下。

  「時間到了,還不準備上台?」白桐笑鬧夠了,頂了頂馮子海的腰,催他離開。

  「小縵,那我們明天見嘍!一定要來喔!」他在白桐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起身越過桌面,彎腰朝一直低著頭的章純縵擺擺手。

  章純縵微微皺起眉頭,覺得他在自己女朋友面前對其他女孩子用如此熱絡的口吻,實在是行為不當,為保持清白的距離,她沒有看他,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直到認為人應該走遠了,才緩緩抬起頭,悄悄朝著他離去的方向看去  

  馮子海從吧檯旁提起吉他走向舞台,原來他是歌手,也難怪那天下雨,他寧願自己淋濕也得周全保護那把吉他。

  這時,店裡不知何時已坐了六、七成客人,剛才還圍著聊天的服務生,此時全忙碌地以小跑步的速度穿梭於走道間。

  她感受到空氣中細碎的交談聲,以及服務生輕快的腳步,想到自己就要在這裡工作,心臟突然異常興奮地跳動,血液在血管中沸騰,她已經開始期待明天的到來。

  好不容易拉回奔騰不受控的思緒,回頭卻撞見一雙美麗卻帶著審視意味的眼眸。

  「桐姊……」章純縵在半空中飛躍的心,莫名地落回了地面,她遲疑了下,問道:「明天幾點上班呢?」

  白桐定定地看了她幾秒鐘,唇角注入淡淡的笑意。「六點到十點。你搬家前的這幾天就五點到九點好了,早點回家,免得危險。」

  章純縵聽她這麼說,猜想是馮子海離開前告訴她的,心裡湧上一陣感動。

  此時,懸掛在牆角的音箱突來一聲吉他彈片刷過琴弦的簡短音律,將兩人視線同時引向舞台。

  馮子海坐在椅子上,低頭測試吉他音準,修長的腿一隻曲著支撐吉他,另一隻則伸得長長地,隨興地搭跨在地上。

  簡單的舞台空間,幾個音箱,一台伴奏電子琴、一張吧檯椅、一個琴譜架,卻因為台上的人,頓時明亮了起來。

  燈光從舞台邊緣打向歌手,在他週身形成光暈,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感謝各位今天的光臨……」馮子海傾身靠近麥克風,低啞的聲音模糊地說了一串話,接著,右手輕輕一劃,介紹演唱的曲目,吉他琴弦就在他的彈指間響起清脆的樂聲。

  他的歌聲透過麥克風傳出,低沉,帶點沙沙的共鳴,慵懶得像連力氣也不使,卻透著一股魔力,讓人不自覺屏息聆聽,閉上眼,彷彿陷入一望無際的荒漠,舉目黃沙,孤獨蒼涼。

  章純縵凝神聽著,一陣心悸,心像破了一個大洞,流沙不停往裡頭鑽動,卻始終填不滿。

  他看起來輕佻,甚至邪氣,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那不是他真正的表情。

  但,這也只是她的猜想,她並不認識他。

  她瞇起眼想看清楚馮子海此時歌唱時的神情,他正巧也往她的方向看來,她的心驀然揪了一下,胃,熱了起來,下意識地避開他的視線。

  她感覺有些什麼事情正在變化,從她踏進這間餐廳開始,只是她抓不住頭緒。

  或許,是那個雨天,他拿起雨衣罩住吉他的畫面在她腦海中形成太深刻的記憶,而她第一個應徵的工作,就是民歌餐廳。混沌中,她彷彿被一個無形的意念牽引著而不自知,而這些意念,正一點一滴地透了出來。

  「你看那邊。」白桐指向舞台正前方,坐著四個年紀應該與她相差無幾的年輕女孩。「那些都是阿海的死忠歌迷,一天跟著他跑好幾場。」

  章純縵摸不透她的話意,想著,自己的男朋友如此受歡迎,到底是該高興還是覺得討厭。

  「你很想把她們踢出去嗎?」她問。

  「嗯?」白桐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

  「啊……沒有啦!」她傻笑,再怎麼說也是客人,哪有把客人踢出去的道理。「我先回去,明天會準時上班。」

  「歡迎你加入,明天見。」白桐起身送她。

  曼妙的身段與出塵的容貌,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讓章純縵望之興歎,暗自決定,一定要為這美麗的女子守護她和馮子海的愛情。

  


  晚上,章純縵向家人提起打工的事,沒想到再度引起爸媽的爭執,這次,她以前所未有的堅決態度,終於說服了爸爸。

  第一天上班,章純縵就受到同事們熱烈的歡迎。

  「你來應徵時,我們就在討論,猜你一定可以錄取。」一名女同事熱情地拉著她的手。

  「為什麼?」她張著明亮的大眼,終於明白昨天一群人圍著竊竊私語的對話內容。

  「你長得這麼漂亮,笑起來又甜,看起來就很好相處,我們還特地要阿海跟桐姊說,一定要讓你來上班。」另一個人插嘴說。

  「海哥……」聽見馮子海的名字,章純縵心中閃過一絲異樣,她抓不住那一瞬間的感覺,卻見大伙笑成一團。她滿天問號,只能跟著傻笑,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你叫他海哥,人家一聽就知道是新來的,他就愛唬漂亮的美眉,聽人家軟軟地叫一聲『海哥』就樂半天,為老不尊。」

  「對啊,叫阿海就好了,我們都嘛跟他沒大沒小的。」

  「喔……」她應了聲,對於他們以如此熟絡的口吻談論馮子海,有些羨慕。

  「誰敢沒大沒小?嗯?」一道溫熱的氣息,自章純縵的後上方襲來,那沙啞慵懶的音調,一聽就知道來者是誰。

  章純縵像只受驚嚇的小貓,全身汗毛盡豎。

  「別被他們教壞了。」一隻大掌覆上她發頂,她縮了縮脖子,進退兩難,不敢避開,也不敢回頭看他。

  「叫聲海哥來聽聽。」馮子海從她身側彎身看她。

  馮子海離她很近,她眼珠一轉就可以看見他揚起的唇角,她小小地吸口氣,然後咧嘴一笑。「阿海。」

  馮子海原本還掛在她頭上的手一歪,挫折地垂回他身側。

  所有人哄堂大笑。

  「阿海,你的美男計又破功了。」

  「可憐,還是只能騙騙那些無知的小歌迷。」

  馮子海作勢要抓這些壞他好事的小鬼來打,才兜起眉心,大家立刻聰明地作鳥獸散,留下還未進入狀況的章純縵,望著那些歡笑的身影,心情不知不覺中也隨之飛揚,忘了出門前家中瀰漫的低氣壓。

  這樣充滿愉悅的工作,一點也不苦。

  「有不懂的就問晚班的方媜,她在這裡兩年了,也是你以後的學姊,累的話跟桐說一下,別硬撐。」

  馮子海不知什麼時候又回到章純縵身邊,她仰起臉望向他,望進那雙溫柔的眼眸,只覺胸口很緊,像要喘不過氣,很快地垂下臉。

  「我不怕累的。」

  他揉揉她的頭髮,總覺得她單純得讓人擔心。「我上台了,客人不捧場的時候,記得用力拍手啊!」

  章純縵一聽,忍不住笑了出來。「哪有這樣討掌聲的?」

  馮子海見她笑了,才覺安心了點,沒再多說什麼,走上台去,準備接下來一個小時的演唱。

  不久,舞台的音箱流洩出馮子海溫柔低沉的嗓音,服務生將客人的點歌單一張一張送上去,一曲歌畢,章純縵準備許久的微弱掌聲,被全場熱烈的掌聲掩沒。

  琴譜架上擺了一疊點歌單,馮子海一張一張翻著,順道回答幾個點歌單上的問題。

  「關於我幾歲、有沒有女朋友、結過幾次婚的問題,請洽現在坐在舞台正下方這桌的曉萍小姐。」他指了指那桌一直跟著他跑場的死忠歌迷,惹得幾個女孩低呼,又興奮又臉紅。

  「至於有幾個私生子……」他拿著紙條,望了望台下。「這題比較麻煩,是哪個想幫我付奶粉錢的,等等演唱完後來找我。」

  這一回答,台下笑聲不斷,他收起笑意,隨手翻閱歌本尋找下一首曲目,視線瞄到正與客人對話的章純縵,客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她笑咪咪地點點頭,不一會兒又嘟起嘴搖頭,客人拉拉她的手肘,她微退了一步,抬頭朝四處張望,求助的神情寫在臉上。

  他看那客人桌上擺著啤酒杯,應該是醉了。

  馮子海停下手上的動作,見章純縵一副就要掉眼淚的模樣,他皺起眉,朝麥克風喚了聲:「小縵,來一下。」

  全場的目光全都好奇地四處搜尋名叫「小縵」的人。

  章純縵聽見自己的名字,如獲大赦地疾走到舞台邊。舞台和地板落差三十公分,她仰頭注視馮子海,眼中含著水氣。

  那分明無助卻又隱忍著的表情,讓馮子海生出不捨。

  他傾身向前,拇指快速拭去她就要溢出的淚水,一隻大手覆上她的肩頭,將她轉了一百八十度,讓她面向客人。

  「這位是店裡新來的服務人員,叫『小縵』,大家要好好愛護她喔!你們也知道,店裡沒有可愛的美眉,我『唱歌會不專心』。」他模仿一段電視廣告對白,用台語發音。

  那副愁苦的模樣,不少客人笑稱他為好色之徒,他暗暗搖頭,大有埋怨大家將事實說出來的意思。

  章純縵則在眾人的注視下,彆扭地不知如何是好,不過,卻散去前一刻因為無禮的客人要求她坐下陪他喝酒聊天的委屈。

  「好了,那桌客人讓男同事去服務,你別過去了。」馮子海低身在她耳邊輕說,然後,拍拍她的背,讓她離去。

  章純縵此時才明白他喚她的用意,咬著下唇不敢轉身看他,也說不出謝謝,埋頭快步離開。

  在馮子海看似漫不經心的溫柔下,她的一顆心,不知不覺地,軟化為一灘水,再也無法抑制地從眼角迅速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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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11:45: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章純縵在民歌餐廳的工作進入第二周,她的工作態度認真,學習能力也強,上班時總是笑臉迎人,耐心聆聽,不少客人衝著她天天來捧場,同事們也樂得爭相教她工作上的技巧。

  「這個湯盤這樣拿,一次可以端三個。」

  「恩……」章純縵按著同事的教法,嘗試著將第三個盤子疊到手腕處。「天啊……好緊張。」

  「可以的,姿勢很好,慢慢的走,不要怕。」同事在背後輕聲鼓勵她,她小口小口地吸氣,緩緩地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動,終於將濃湯送到客人桌上,鬆了一口氣的她,朝客人綻露出燦爛的笑容。

  「請慢用。」她這一笑,迷得客人兩眼發愣。

  「成功了!」她快步走回吧檯與廚房之間的待餐口,壓低音量,興奮地拉著同事的手上下搖晃。「我做到了!謝謝你,你教得太棒了。」

  年輕男孩紅著臉搔搔頭。「這沒什麼的,以後多練習,不管套餐還是排餐都可以這麼拿,以前我還見過一個前輩,兩手可以端六個鐵板。」

  「哇!」她搗住口中差點呼出的不可思議。

  「其實……我可以端五個。」對方立刻告訴她自己也不差。

  「有什麼了不起,我也可以端五個啊!」一名女同事插嘴道,攬著章純縵嬌細的肩膀,嚴重打擊剛才還沾沾自喜的男同事。

  她叫方媜,年紀此章純縵大三歲,是章純縵未來大學的學姊,個性爽朗,個兒很高,笑起來風聲雷動的。

  除了馮子海的特別叮嚀,方媜自己也十分疼愛這個學妹,工作時處處特別照顧吔.

  「你們都好厲害哦!我一定要加緊練習。」章純縵握起拳頭,自我勉勵。

「對了,學姊,你幫客人倒水時會將水壺抬得高高的,水怎麼都不會濺出來?」

  「過來,我教你。」方媜帥氣地揚揚下巴。

  「這個我會,很簡單的,最重要的是最後要收回來的時候……」有人搶著教。

  「我還可以托著托盤跑步,高腳杯裡的酒一滴也不會溢出來。」

  「那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大家都會。」說話的人立刻被噓。

  「我不會……」章純縵嘟著嘴小聲地承認。

  幾個同事圍在待餐口前七嘴八舌想要展示自己的特殊才能,不知道為什麼,當看見章純縵純淨的眼眸透出讚歎的表情時,他們甚至連心都想挖出來獻寶。

  吧檯附近的角落有張方桌,坐在依著牆面設計的L形沙發椅上,視線可以縱覽整個餐廳,歌手上台前通常會坐在這個位置。

  白桐和馮子海原本閒聊著,不知不覺被那些幼稚得可愛的對話給吸引,話題有一句沒一句的接續,嘴邊的笑意卻愈拉愈大。

  「小縵才來一個多禮拜,不管是客人還是員工,都被她的笑容給迷死了。」白桐看著圍著章純縵的那群員工,對馮子海說。

  馮子海斜靠著椅背,視線停在章純縵如白玫瑰般潔淨的臉龐,吐出一口煙,笑著說:「可能是她一副笨笨的樣子,每個人都能因為她而得到某種成就感吧!」

  「你呢?也有感覺嗎?」白桐看他一眼,抽走他嘴邊叼著的煙,往煙灰缸就要按熄。

  馮子海及時將煙搶回來。「她都還沒成年吶,小妹妹,能有什麼感覺?」

  白桐彷彿不信似的,盯著他臉上的表情,來回巡視了幾次,最後神秘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地看向舞台。

  舞台上的歌手已經演唱完畢,將吉他收進皮套,拎著就朝馮子海他們走來。

  「昨晚被PUB裡的一票客人纏了一晚,從台南一路飆車回來,今晚還要接著唱三場,真累。」塗傳唯將吉他擺在桌邊,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身體陷入椅背中,朝服務生招了招手。

  章純縵一見到召喚,立刻靠過來。「需要什麼嗎?」她微笑時的眼睛,瞇瞇的,裡頭黑黑亮亮,像盛滿了星辰。

  塗傳唯還沒見過章純縵,精神一振。「新來的?叫什麼名字?」他仰起臉,打量著她。「幾歲啦?有沒有男朋友?」

  那一串問題,章純縵不知從何答起。

  「叫方媜端一杯啤酒給他。」馮子海先出了聲。

  「恩……」章純縵點頭後轉身要走,卻被塗傳唯拉住手,她心一驚,用力抽回來,無措地看向馮子海。

  「我有這麼可怕嗎?」塗傳唯發現自己嚇到了這個小女孩,有點受傷的感覺,好歹自己也有個「情歌王子」的美名,怎麼會「嚇」到人呢?他只不過是想要問她的名字罷了。

  「去吧!別理這只瘋狗。」馮子海給她一個眼神,而後一拳槌上塗傳唯的臂膀。「老闆娘有交代,不准摧殘國家幼苗。」

  塗傳唯看看一臉饒富興味的白桐,再看看莫名其妙冒火的馮子海,曖昧一笑。

  「幹麼笑得這麼鬼?」馮子海被他瞧得不自在。

  「我上次看到某本雜誌寫著,長期『性』壓抑會導致憂鬱,嚴重者甚至產生人格分裂,阿海,看準了,出手就要快啊!」塗傳唯語帶暗示地說。

  「你精蟲逆游啊!滿腦子污穢思想。」馮子海突然有些不悅,雖然知道塗傳唯只是嘴上輕浮,並不是真的那麼下流,而且他們一向都是這樣嬉鬧,但他就是不喜歡那些亂七八糟的言辭用在章純縵身上。

  塗傳唯沒理他,一手攬上白桐的肩膀,附在她耳邊卻用馮子海聽得見的音量說話。

  「阿海怪怪的哦!居然還給我保護起國家幼苗,你說他是不是心裡有鬼?有沒有可能監守自盜?」

  白桐掩嘴一笑,附和地挖苦。「可能他決定金盆洗手,從採花大盜轉職做園丁也說不定,我們總要給他一個洗心革面的機會。」

  馮子海冷著一張臉,他們兩個依然這樣你一句、我一句,樂在八卦中,像不把他激怒不肯罷休。

  他挑起眉梢,靠向椅背,看他們要繼續鶼鰈情深到什麼時候。

  章純縵遠遠地盯著塗傳唯橫在白桐背後的手,一直覺得很礙眼。

  桐姊是馮子海的女朋友,那個歌手怎麼可以對桐姊毛手毛腳的?尤其她注意到馮子海的表情像刻意壓抑著怒氣,不免讓她為他憤憤不平。

  章純縵走過去,立在桌邊,死瞪著那只不安分的手。

  沙發上的三個人同時望向她。

  她伸出大拇指和食指,高高地將塗傳唯攬著白桐那隻手的衣袖提起,然後擱到桌面上。

  在場的六隻眼睛全不解地注視著她的動作。

  她表情認真地告訴塗傳唯:「這裡是公共場所,男女授受不親,而且桐姊是我們的偶像,不許你做這麼輕浮的動作。」

  說完,朝馮子海露齒一笑,彷彿做了一件為世人除害的大事,喜悅之情躍於臉上。

  馮子海愣了一下,見她心情十分愉快地離開去巡視現場,支手撐著額頭爆出大笑,最後笑趴在塗傳唯的肩上。

  白桐見塗傳唯一臉納悶,再回想剛才章純縵的保護神情,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聲。

  「是怎樣?」塗傳唯看看左邊再看右邊。「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現在在演哪一部電視劇?我很少看電視,不懂咧!」

  「現在演天師除魔,有沒有覺得胸口灼熱,有種像要現出原形的痛苦?」馮子海調侃他。

  「哇勒,講得這麼玄,說白點啦!」塗傳唯呼道。

  「叫你收斂點,大庭廣眾,別毛手毛腳的。」白桐補充,順道拍走他擱在她腿上的手。

  雖然,塗傳唯仍舊一頭霧水,不過,已經沒人有耐性向他說明,馮子海準備上台,白桐也走進儲藏室清點存貨,留下他一人獨飲,頓時感到十分蒼涼,為什麼他不能抱自己的女朋友啊?

  馮子海上台後,章純縵走到離舞台最遠的角落,倚牆而立。前一刻還掛在臉上的笑臉緩緩地收了起來。

  每晚下班,躺在宿舍的床上,腦中浮現的,全是馮子海。

  他撥發的動作、仰頭大笑的眉目、拎著酒杯骨節分明的大手、叼著煙瞇起的眼神,彎身與她說話時勾起的唇角……這些畫面,都被無限放大。

  她的視線,無法控制地捕捉他的每個動作。

  她喜歡他。不過,她只打算把這份喜歡悄悄地放在心底,沒有人捨得去破壞馮子海與白桐那樣美麗且讓人欣羨的情感,雖然酸澀,但是,她真心希望看到阿海幸福。

  她帶著悲壯的心情,偷偷注視舞台上的馮子海。

  這時,一位連著三天都來用餐的客人朝章純縵走了去,匆匆塞給她一張紙,低聲不知說了什麼,她沒聽清楚,想追問時,客人已經走入男廁,她只得將點歌單送到台上。

  自然地望了眼馮子海,他唱歌,視線卻移向她,舞台的燈光將他原本就突出的五宮映得更俊逸明亮,兩人眼神交纏,一剎那間讓章純縵生出一種錯覺!——他的情歌,為她而唱……

  她費了好大勁才讓自己調離視線,一手壓著心窩,急急地走回服務區,抵著牆面,大口喘氣。

  舞台上的麥克風突然冒出「噗」的一聲,中斷了歌聲。

  她轉過身,發現全場的客人包括服務生全望向了馮子海。

  「抱歉,突然想起一個笑話,忍不住。」他解釋。

  台下鼓噪了起來。「什麼笑話?我們也要聽!」

  章純縵癡癡地望著他揚起迷人的唇角,捨不得移開視線。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發現他正看著自己。

  馮子海開口欲言卻又先笑出了聲。「有次在台上演唱,一位服務生將客人的點歌單送上來,我一看,上面寫滿了火辣辣的甜言蜜語,害得我很『尷尬』,邊唱邊冒汗,一直猜測是哪個客人這麼明目張膽地向我表達愛意,最慘的是,那張紙條的署名是個男人。」

  他說到這,客人已笑得人仰馬翻,章純縵聽得入迷,想像他當時的窘態。

  他停了下後繼續說:「結果,原來客人的紙條是要給我們可愛的女服務生的。她以為是點歌單,直接拿上來給我,害人家小鹿亂撞了好久,真糟糕。」

  笑聲未歇,馮子海繼續一首輕快的歌曲。氣氛已被點燃,幾個與他熟悉的客人紛紛請服務生代送愛意點歌單,有人則乾脆直接大喊:「阿海!我愛你!」

  馮子海猛搖頭,一副驚恐的表情。

  章純縵望著和台下客人瘋成一片的馮子海,突然間,她發現,好難……

  要自己不去注意他的一舉一動,真的好難。

  難怪桐姊在面試的那一天,特別指出馮子海的歌迷,她是不是早就看出來,自己臉上蠢得不懂掩飾的愛慕?

  章純縵陷入自責,覺得自己卑劣到了極點,在內心裡,背叛了桐姊。

  先前拿點歌單給她的客人從男廁出來,站到了章純縵的身旁。

  「可以嗎?」他壓低音量問。

  「咦?可以什麼?」她眨去眼眶的濕潤,困惑地看著他。

  「剛才,問你的事。」

  「不好意思,我沒聽清楚,請問……你問什麼呢?」

  客人吞吞吐吐地說:「剛剛……我塞給你的紙條……」

  「紙條?」章純縵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嗯,我進廁所前拿給你的紙條,想、想約你看電影……可以嗎?」

  「啊!」她驚嚇道:「我沒看……我以為是點歌單,送、送上去了,我等一下去拿回來……」原來——馮子海說的那個笑話,女主角就是她。

  「哎……」那位客人臉一紅,急忙說:「沒關係,你決定後再打電話給我,我、等你的答覆……」然後快步走回座位,沒多久,就匆匆結帳離開了。

  章純縵糗大了,一直送那位客人到門口,還頻頻道歉。「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

  她悶悶地回到店內,發現馮子海已經演唱完最後一首歌,正在收拾歌譜。

  「我來收。」她搶在負責收拾舞台的同事之前,想從琴譜架上的點歌單裡找回客人給她的紙條,萬一對方一直等她電話……她想著,至少該明確地回絕才對。

  她將一疊紙條全抓在手裡,走到牆角時,一張一張翻著。

  不是、不是、不是……最後一張也不是。

  在她翻看的同時,馮子海還要趕到另一間餐廳接著另一場演唱,眼見他拎著吉他就要離開,章純縵急急跟著他走出去。

  「阿海!」她在門外喚住他。

  一轉身,看見是她,他笑得很詭異,顯然知道章純縵叫住他的用意。

  「還我。」她伸出手,攤開小小的掌心。

  馮子海將手伸進口袋拿出一張紙條,然後手舉得高高的,對著路燈,念出紙條的內容。

  「我對你的愛意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見不到你的夜晚,輾轉反側,無法成眠——」

  「啊!不要念啦!還我、還我啦!」她脹紅著臉,拚命跳著,想從他手中搶回紙條。

  「你的笑是那麼甜美可人,你的聲音是……」

  「啊、啊、啊、嗚、嗚、嗚——」她製造著噪音,目的就是想蓋過他口中念出的那些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的情話。

  馮子海像玩上癮了,不停地轉換方向,看著章純縵追逐著他手中的紙條不停轉圈,就像一隻追著自己尾巴的小狗,十分逗趣。

  他拉高的手突然落下,轉而放到自己身後,章純縵最後一躍來不及煞車,一個身子不穩,便撞上了他的胸膛。

  「個子怎麼這麼小,手這麼短,東西都吃到哪裡去了?」馮子海故意揉亂她柔細的短髮,取笑道。

  「這樣天塌下來才會先砸到你這個壞人。」她不服氣地嗔視,卻也因為他親匿的舉止而心猿意馬。

  「壞人?」馮子海似乎不甚滿意這個稱號,又默背了一次紙條裡的內容。「我對你的愛意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啊——不要再念一次啦!壞人,紙條還我。」她的手伸向他的右側,他背後的手就移往左側,她換另一邊,他也跟著換,章純縵一心急,雙手同時伸向他的腰側,這下,總算抓到了他的手。

  她的注意力放在他緊握的拳頭,兩隻小手在他背後努力摸索著,想掰開他的手指,絲毫沒發現馮子海突來的安靜。

  「拿到了!」她皺起鼻頭,得意地想向他炫耀,頭一仰,先是看到了他的下巴,然後對上他凝視的眼神,最後才察覺兩人姿勢的親密。

  她正抱著他,臉頰貼在他胸膛,感覺他胸口一起一伏。

  章純縵青春柔軟的女性曲線緊緊壓著馮子海,那因急遽動作而嫣紅的臉龐綻放出如桃花般的艷麗神采,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她不是小女孩,而是個在不經意中會流露出女人神態的小女人了。

  他的心跳,異常地快了幾拍,因為這層意識,他看著她的目光,不自覺轉變,從嬉戲,變得熾熱,從玩笑,變得深沉,也才恍然察覺到自己對她的關注似乎比其他人多了那麼一點不同。

  「呃……」章純縵悄悄鬆開手,全身的血液同時往腦門沖,臉蛋紅得可以搾出番茄汁,腦袋昏昏脹脹。

  馮子海沒出聲,她退後一步,尷尬地低頭看著地上兩人交疊的影子,半晌,才想起抓在掌中的紙條,攤開一看。

  宇條上只寫著『想請你看電影』,然後是對方的署名及電話。

  「什麼嘛……哪裡有滔滔江水……」她撫著發燙的臉,嘀咕著,其實內心早就因為與他的身體接觸而亂成一團,為了掩飾,只能假裝生氣。

  聽見她似是失望的語氣,他低聲交代一句:「不可以答應。」

  她原本就沒打算答應,但,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

  「你還小,跟那個客人也不熟,太危險。」他說得有些心虛,因為發現自己萌生的私心也不見得多麼光明正大。

  「喔……」聽到他說自己年紀小,章純縵不由得垮下肩膀。

  「想看電影,我帶你去。」瞧見她失望的模樣,他的話不經思索就衝了出來。

  她猛然抬頭,眼中光采乍現,不過,很快就又消失了,因為她想起桐姊,責怪起自己一轉身就忘了應該與他保持距離。

  「不用了……我找同學一起去。」她違背心意地說。

  「呃……也好。」遭到拒絕的馮子海下意識就伸手摸摸自己的臉皮……是不是老了,沒魅力了?幾百年沒約過女人看電影,怎麼才想重出江湖就被潑了一盆冷水。

  「我進去工作了。」她說完匆匆跑進店裡。

  馮子海移了半步想拉住她,又停住。

  怎麼……

  會覺得……

  好傷心啊!

  被小縵拒絕了!




  章純縵又站在樂器行前發呆。

  中午,她習慣到同一間自助餐店吃飯,自助餐店的隔壁是一間樂器行,每次經過,她總不由自主地由玻璃櫥窗向內望,望向牆壁上掛著的一排吉他,看到吉他,自然而然地便要想起馮子海。

  玻璃櫥窗上用卡典西德貼著——『吉他、鋼琴、爵士鼓等各種樂器教學』。

  她有些心動,想學吉他。

  她單純地想,也許透過吉他,能稍稍宣洩內心藏匿的那份對馮子海愈來愈濃稠的情感。

  「要不要進來看看?不買沒關係,喝杯茶陪老爹聊聊天也好。」

  章純縵聽見有人說話,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知在櫥窗前站了多久。

  「不好意思……」她覺得自己很呆,怎麼一想到阿海就發愣。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外頭太陽大,進來、進來坐。」

  章純縵像被催眠似地,走進了樂器行。

  樂器行的老闆就叫「老爹」,即使已逾中年,既沒有發胖,也不見老態,仍可想見他年輕時足以迷倒一班女同學的風采。

  當然,這是他自己說的,而章純縵一點也不懷疑。

  兩人年紀相差三十幾歲卻意外地投緣,話題源源不絕,老爹一直遺憾沒生女兒,見章純縵乖巧伶俐,自然格外疼愛。

  兩人一聊就聊了近兩個小時,這時店內走進一位打算讓小孩學小提琴的年輕媽媽,老爹起身招呼她,章純縵則走向牆邊仰望吉他,腦中充滿阿海在舞台上彈唱的畫面,愈來愈心動。

  突然,一隻大手蓋上她的頭頂,迫使她不得不以仰角的方式向後看。

  「哇!咳……咳、咳……」這一看,嚇她一大跳,也害得她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

  她猛拍自己的胸口,而那只害人不淺的大手也移到她背後幫忙順氣。

  「阿海?!」章純縵轉身面向兇手。「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吧!小鬼,你跑來這裡做什麼?」馮子海環抱著胸,眉頭輕皺,卻不是生氣的那種,較像是納悶,嘴角依然掛著他的招牌笑容,似笑非笑。

  自從上星期要帶她看電影被拒後,她明顯地跟他保持距離。

  他才踏進店裡,她就溜去幫客人添水,他靠近她,她要不蹲下來系皮鞋上的「隱形鞋帶」,要不就突然發現發尾的分叉,他很擔心她斜著眼緊盯自己才及肩的短髮發尾,會不會扭傷了脖子。

  他感覺自己像是莫名其妙被小孩討厭的大人,一抱,小孩就放聲大哭,只能尷尬地將孩子抱還給母親,然後,還被對方用「這個人一定心術不正」的眼光審視。

  據說,幼童純淨的心靈總能憑直覺判斷大人的正邪。

  他承認,他對章純縵的確冒出了私心,不過,還不至於叫「心術不正」吧!他十分委屈地在腦中自問自答。

  「啊!小縵,阿海就是吉他老師,你想學吉他的話先讓他教你一堂,不用報名了,真有興趣的話,以後老爹免費教你。」老爹朝他們的方向一喊,同時給了兩人答案。

  「老師?!」章純縵一副見鬼的模樣。

  「學吉他?」馮子海噗笑一聲,那隻大手又抓住了章純縵小小的頭顱,像操控玩偶般,抓著她走向樓梯。「往這邊走,上樓。」

  章純縵雙手漫天飛舞,想揮掉那只搭在她頭頂的手,可是,不管她怎麼撥,最後,那足以單手抓起一顆籃球的修長手指仍精準地落在原處。

  她終於放棄,喪氣地任由馮子海抓著走,情緒卻複雜得很,厘不清是喜於發現他居然在這裡教吉他,在離她住處不到兩百公尺的距離;還是忐忑於接下來的時間要與他獨處,她那辛苦隱藏的暗戀心情,會不會一下就發現了?

  二樓,隔出數間教室.

  兩人走進到一間小小的,不到五坪的教室,牆角立著兩把吉他,兩張面對面擺著的椅子,一支琴譜架。馮子海拿一把吉他給她,自己抱了一把坐下。

  「坐啊!」他看她用抱玩偶的姿勢抱著吉他,不免覺得好笑。「好歹你也在餐廳做了一個月,沒彈過吉他也該看過怎麼拿吧?」

  「當然知道……」章純縵悶悶地坐下來,她一碰上他就變成弱智,待會兒不知道要出多少糗,偏偏他又老愛捉弄她。

  她輕輕地用食指劃過琴弦,原本皺著的表情突然綻放出笑靨,驚奇地看向馮子海。「阿海……有聲音耶!」第一次觸碰吉他,她像意外挖到寶藏,一下又一下地撥著,眼睛瞠得大大的,不可思議聲音就這樣跑了出來。

  「笨蛋!」馮子海彈了下她的額頭。「不然,你以為我們在演唱時的音樂是自己模擬的嗎?」

  「哈、哈,對厚。」她樂得不去計較額頭的微疼,先前看到他的那些羞赧也很快就消失無蹤。「阿海,那現在我們要彈哪一首歌?」

  她見他從櫃裡抽出一本歌本,湊過去瞧裡頭有哪些自己熟悉的歌。

  「砰」地一聲,歌本被合上,她的手指就夾在裡頭,雖然不痛,卻也惹得她嘟起嘴。

  「先叫老師,才上課。」他好整以暇,擺明以大欺小。

  「阿海。」

  「不然,叫海哥。」他讓了一步。

  「阿海。」彷彿打算跟他槓上,章純縵偏不如他的願,一臉倔得沒得商量。

  「嘖,」他擰了擰她的鼻頭。「你這小鬼。」

  「小縵,不是小鬼。」她不喜歡他把她當小孩子。

  「唉……」馮子海只能歎氣,現在的小孩都不知道什麼是「尊師重道」嗎?他拿起歌本,翻到前幾頁。「先教你幾個基本和弦,然後,今天先學這首,以後有機會我再教你技巧變化。」

  她沒聽清楚他的語意,只是怪怪地看著歌名。「呃……太湖船,好……年代久遠的歌。」

  他笑了。「這首只用到兩個和弦,最簡單,先給你一點成就感。開始上課吧!」光看她用食指撥弦,就知道這小鬼完全不會.

  一聽到「上課」兩個字,章純縵就立刻端正坐好,再怎麼說,她也當了十幾年品學兼優的好學生。雖然,在馮子海面前,她不只變得遲鈍,一向乖巧的她,莫名地就變得有些任性、有些叛逆。

  章純縵依著馮子海的示範,三根手指按到琴格上,C和弦還好,但G7卻幾乎讓她的手腕扭曲變形。

  她苦著一張臉,偷偷比較自己和馮子海的手指長度,當然,姿勢上也明顯地看出什麼叫優雅和笨拙。

  「怎麼差這麼多……」她低聲嘟囔。

  馮子海傾身調整她手腕的角度,再幫她的手指施力。「要用力按,音才會准。」

  他一貼近,章純縵便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小小、靜謐的空間裡,感覺似乎被無限放大,充滿了這四方格,連呼吸聲都顯得格外大聲。

  她俏俏地藏匿此時衍生出的心悸,小心地呼吸。

  「大拇指撥一下,用這三隻指頭勾起這幾條弦……」馮子海拉起她的右手搭放於琴身。

  他的手一握上她的,她就彷彿被雷擊中,渾身僵直,心臟亂竄。她迅速抽回手,左手緊緊地將右手按在胸口。

  我真的那麼討人厭?!馮子海不明所以,只是突然十分挫折……他想不透,自己的魅力怎麼在章純縵面前完全失效?

  她慌張地站起來,將吉他靠在椅邊。「我……我還是讓老爹教好了……」說完,立刻轉身飛奔下樓,留下還處在一團迷霧中的馮子海。

  「我像變態怪叔叔嗎?」他走到窗邊,對著玻璃反射映出的面容,左看右瞧,自問自答地說了句:「還真像……」

  一想到自己都是個快二十五歲的男人了,喜歡上一個十八歲的小女孩,而且還把人家嚇得落荒而逃,無論怎麼看……的確就像「變態怪叔叔」。但是,樓下那個老頭,年紀豈不是更大?

  「唉……」他支著下巴,長歎一聲,突然覺得自己老了,搞不懂十八歲女生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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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經過那堂短短不到三十分鐘的吉他課,章純縵小小的腦袋裝滿愈來愈多的矛盾。

  唉……站在服務區,她輕輕地歎口氣。

  想見他卻要躲著他,滿得就要溢出來的喜歡卻要辛苦掩飾,怕被發現。

  她多羨慕其他同事可以這麼正大光明地和他說話。

  原來,喜歡一個人,竟是這麼折磨的事。

  「小不點,歎什麼氣?」方媜不知何時站在她身邊,好笑地看她一臉哀怨。

  「唉……」章純縵見到方媜,忍不住又長歎。方媜才大她三歲,為什麼自己像別一扭的小孩子,人家看起來就是那麼落落大方?

  每次看到方媜與阿海那麼自然地聊天,她都很納悶,方媜難道都不會心跳加速?

  「別唉聲歎氣了,等等下班帶你去看阿海演唱。」她一把按住章純縵的肩膀,像老鷹抓小雞。

  「十點下班,餐廳不都快打佯了?」章純縵好奇地問。

  「不是餐廳——」方媜擺擺手。「高雄也就只剩桐姊開的這間民歌餐廳了,而且,阿海在這裡拿吉他唱歌,整個遜掉了,我們去PUB,讓你瞧瞧不一樣的阿海。」

  「PUB?!聽起來好危險的地方……」

  方媜瞧她猶豫,拍拍她的背。「放心,那裡我熟得很,我會保護你的。」

  她只猶豫了三秒,根本按捺不住心裡的渴望。「好!下班就去嗎?」她想,偷偷去看一次,應該不會被阿海發現吧!

  「嗯,這樣正好趕上他們演唱的時間,就這麼說定嘍!」

  方媜走遠後,章純縵望向櫃檯後方的時鐘,突然覺得連一刻也等待不了。

  下班時間一到,章純縵坐上方媜的小綿羊,兩人來到市立文化中心附近的一間PUB,門外有幾個年輕人站著抽煙聊天,樣子不是很和善,經過他們時,章純縵小心地貼著高姚的方媜,心臟噗噗跳。

  推開厚重的木門,並沒有傳來想像中足以轟破耳膜的恐怖音樂。

  裡頭光線昏暗,霓虹燈掛在天花板上裸露出的鋼條上,射出五彩繽紛的光束,人頭攢動,不少穿著清涼的辣妹在小小的舞池中隨意搖晃身體。

  方媜找到位置後,逕自幫章純縵點了杯無酒精飲料,然後貼近章純縵耳邊說:「再十分鐘開場。」

  章純縵不敢明目張膽四處張望,只是小幅度地轉動眼珠子,觀察來往的身影,臉頰因眼裡接收到的清涼畫面而發燙,此時,她才明瞭有那麼多人在夜晚活躍著,身在其中,又緊張又興奮難耐。

  一陣騷動從進門處傳來,章純縵跟著眾人的視線轉頭看去,愣了一下,再仔細看,發現真的是馮子海!

  他原本束起的長髮,此時披散在背後,額前落下的頭髮蓋住他三分之一的臉頰,黑色的長袖襯衫,衣領大敞,頸部纏著幾條垂至胸前的皮繩,底端吊著一顆骷髏頭。穿著緊身長褲,將他美好的身形襯得更修長。

  他的表情很冷,無視於身旁尖叫的女生,直直邁向舞台,身後,跟著四個男人,一樣裝扮得全身黑,一樣面無表情。

  「酷吧!」方媜的聲音突然在腦後出現,章純縵這才記起要吸口氣。

  「呼……」她搗著胸口,大口吸氣,試著消化這個和平常不一樣的馮子海,她無法形容,只覺魂魄都被攝了去。

  「阿海他們這個團叫『Black

Box』,從台中以南,常跑夜店的都知道,很出名,我表姊跟她朋友還經常專程從台北下來看他們的表演。」方媜說。

  章純縵耳朵聽方媜解說,目光被舞台上的馮子海,深深、深深地吸住。

  不久,一聲尖銳的電吉他弦音拔高衝出音箱,劃破舞池,像要直直從天花板衝破了去,現場寂靜無聲,五秒鐘後,騷動復燃,音樂隨著四拍鼓點開始變化,愈來愈急促的節拍織成狂放四射的熱力,小小舞池中擠進更多人。

  章純縵縮起脖子,雖然無法適應這吵雜的音樂,但是,視線著了魔似的黏著在舞台上嘶喊的馮子海。

  他輕斂著眉,修長的五指整個包住麥克風,扯開嗓子,音域一句比一句高亢,章純縵憋著胸口的激動,腳尖忍不住隨著音樂踩著節拍,一雙手握得關節泛白。

  此時,她突然羨慕起擠在舞台前勁歌熱舞的男男女女,她覺得全身血液像煮沸的開水,啵、啵滾著,無處釋放,她快瘋了,她也好想尖叫!

  一直到曲終,她陡然攀升到天際的情緒才稍稍緩了下來,拿過桌面上的杯子,一口氣吸乾杯子裡的最後一滴飲料。

  「打爵士鼓的那個鼓手是我男朋友,又帥又猛,對吧!」方媜又冒出一句。

  章純縵早已耳鳴眼花,只能意會地點點頭,腦子脹得無法思考。

  這樣的馮子海,是她無法想像的,餐廳裡的他,有著溫柔,帶點輕忽,此時,他幻化成邪魅的天神,睥睨天下,讓她伸手不及。

  一首歌結束緊接著一首,章純縵沒有喘息時間,衍生而出的激情讓她近似貪婪地擄掠他一舉手一投足的影像。

  忽地,她眼角瞥見原本擠滿人影的舞池漸漸疏散,退至邊緣,繞成一個中空的圓。

  慢慢的,正中心出現一位長髮高挑的女孩,穿著貼身的小背心和超短短褲,隨著音樂,扭腰擺臀,一頭長髮在熱舞中飛揚,妖嬈媚惑。

  「阿海!阿海!阿海!」突然,人群開始齊聲鼓動,合鳴的聲音愈來愈大、愈來愈急促。

  「怎麼了?」章純縵不知發生什麼事,著急地轉頭問方媜。

  只見方媜吊著眼珠子,不屑地說:「又來了,真受不了。」

  她抓住方媜的手。「發生什麼事?為什麼大家一直叫阿海的名字?」

  「那個女的,自稱『舞後」,愛現!」

  「這跟阿海有什麼關係?」章純縵沒得到明確的答案,十分心急。

  「等等你就知道了。」方媜似乎懶得解釋,章純縵只得又轉頭緊盯著台上的馮子海。

  台上的馮子海,輕皺了一下眉,台下的鼓動並未停歇,所有人像軍隊一樣整齊,一樣邊喊他的名邊擊掌。

  他以五指將落在臉側的髮絲往後梳攏,隨後揚上唇角,卸下背著的電吉他,輕吐了句:「名字取得不好,老是要下海。」

  這句話說完,全場爆出雷聲般的叫喊,像要喊破嗓子,極盡瘋狂,原本由人群圍住的圓,空出一條通道,馮子海由台上飛躍而下,走進圓心,退後的人又立刻將缺口填上。

  章純縵一手抓著胸口的衣料,激動地站起來望向舞池中央。

  音樂前奏響起,馮子海拉直身體,修長的右腿劃出一道弧線,以迫人的氣勢與力道,展開舞姿。

  除了音樂,沒有其他多餘的雜音。

  章純縵屏息,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充滿張力與柔韌的身體,俐落的動作,在每一跨步、每一回身、每一仰首,都牢牢地吸住她的目光。

  他解開襯衫最後的兩顆扣子,精實完美的腹部曲線,佈滿細細的汗水,在霓虹燈光束的照映下,閃閃發亮。

  她不知道男人跳舞,居然可以如此優美昂揚。

  汗,不自覺地從她額角迸落。

  她看不見他身邊如蛇般急於攀附的女子,看不見其他人臉上的癡迷,聚光燈投射在他一人身上,王者一般的霸氣,撼動人心——

  舞曲結束,台上的貝斯手伸出手臂,馮子海鑽出圍著的圈,握著對方的手再度躍上舞台,以一首抒情搖滾歌曲為今晚的演唱畫下句點。

  章純縵全身力氣盡失,她覺得自己快暈了。

  所有圍在圓圈外的人,臉上全掛著相同的表情——讚歎、迷戀,無法言語。

  「回魂喔!」方媜戳戳章純縵的額頭,出聲喚她。

  她遊魂似地看向方媜,方媜笑得很瞹昧。

  「是不是突然覺得愛上阿海了?」方媜一把勾住她的肩膀,賊賊地問。

  「啊?」被窺見了心底的聲音,章純縵嚇得呆若木雞,想搖頭,卻動彈不得。

  「正常的,沒有女人不愛阿海,我第一次看見他跳舞,也差點丟了魂。」方媜笑說。

  「你也喜歡阿海?」她驚訝問道。

  章純縵沒發現問話裡洩漏了自己的情感,方媜抿嘴偷笑。「放心,我不會跟你搶的,阿海太瘦,我喜歡猛男型的,當然最愛的是我男朋友。」

  「才不是……我才沒有……」章純縵想反駁,卻在方媜睜大的眼睛直視下,縮了回去。

  「喜歡就去告白,沒什麼好害羞的,我男朋友就是這樣追來的。」

  「欽?!你追他?」

  「沒錯。」方媜說得一臉得意。「追了半年才到手,不過,值得。」

  「哇……」章純縵眨眨睫毛,十分佩服。旋即想想,又低語道:「不可以的……阿海已經有桐姊這麼美麗的女朋友,不能拆散他們。」想太多,章純縵拍拍自己的腦袋,她哪有什麼本事拆散,阿海又不是瞎子,笨蛋也知道桐姊是多麼完美的女人。

  「桐姊?」方媜突然皺眉。

  「沒、沒,不是的,我沒有喜歡……」她驚覺自己說溜了嘴。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桐姊是阿海的表姊款,而且唯哥才是她的男朋友。」方媜納悶地看著章純縵。

  「表姊?唯哥和桐姊?」她張大嘴巴,足以塞進一顆新竹貢丸。

  方媜突然站起來揮手大叫。「啊……他們過來了,老公——我在這邊!」

  章純縵還在消化那從天而降的震撼消息,呆呆地轉頭一看,又迅速調頭回來。不、不會吧!阿、阿海走過來了……

  她的心頓時七橫八豎亂竄,她以為偷偷地來,再偷偷地回去,不會被發現,沒想到、沒想到……

  「咦?這是誰?怎麼背影這麼眼熟?」

  阿海的聲音在章純縵背後響起,她一緊張,口乾舌燥,抓起桌上的飲料就往嘴裡灌。

  「啊……我的酒……」方媜低呼,不過,已經來不及了,她點的那杯長島冰茶,已經全數進了章純漫的肚子裡。

  「小縵?」馮子海坐在章純縵另一側,大手習慣性地往她頭頂一罩,將她的臉轉向自己。「你還沒滿十八歲吧!怎麼喝酒了?」

  「我沒喝酒,剛剛喝柳橙汁……」她垂下眼,視線不自覺地溜往他緊實平滑的胸膛,腦中浮現他剛才狂放的舞姿,臉一紅,又想喝水,手伸往馮子海前面的水杯,抓來就要……

  「等等——」馮子海一手抽走杯子。「這是伏特加,別亂喝。」

  「來杯果汁。」他喚來服務生。

  「阿海……」方媜一手搭在男友肩上,一臉瞹昧地衝著馮子海笑。「小縵迷上你了。」

  「是嗎?」馮子海眉一挑,額頭抵向章純縵的,邪氣地勾起唇角。

  章純縵被那雙電眼近距離凝視著,昏暗的空間、喧囂的音樂,加上馮子海今晚的魅力指數衝破她所能抵擋的範圍,她搗著愈來愈發燙的臉頰,猛吞口水,只覺頭昏腦脹,無法思考。

  最後,她頭一偏,身體就斜斜往馮子海身上靠去,嘴裡嘟囔著:「好渴……我要喝水……」醉倒之前,她彷彿還聽得見幾句吵雜的對話——

  「小縵,你還好吧?醒醒……」

  「她醉了……」

  「不管,阿海,你要負責送她回去。」

  「……」




  馮子海將章純縵抱上機車後,將她兩隻手臂環到自己腰間,拿出放在機車皮革置物袋裡的外套從她背後繞往前面,緊緊地綁住,以防騎到一半她掉下去。

  到家後,困難地將緊抱著他的章純縵帶往樓上,狹窄的樓梯,打橫抱著她,怕她撞傷,索性蹲下身子,背她上樓。

  小心地背對著置於木條地板上的床墊,將她放下,她卻仍緊緊環著他的肩膀,斷斷續續地喃著:「阿海……我好喜歡你……」之類的醉話。

  阿海讓她躺下,趴在床邊,寵溺地點點她圓潤的鼻頭。

  「你這小鬼可真彆扭,有人像你這樣一邊喜歡一邊拚命逃的嗎?」

  她粉嫩的嘴唇微微嘟著,不時像在跟什麼人對話般,輕輕地蛔動,小巧的鼻翼,隨著呼吸,一翕一翕,惹人憐愛。

  他想起第一次,在書店門口,他騎車衝進騎樓下,她雖然驚惶地緊閉著眼,但身體卻是擋在她的朋友前面,然後明明雙腳在打顫,還不忘幫他上一課『交通安全』。

  她看來是如此的柔弱,卻總像個正義使者,維護著她的理念,單純而正派。

  馮子海忍不住又輕輕撫過她柔軟的髮絲。「既然你不小心誤撞進我這隻大野狼的懷裡,那我就要下客氣地收下不放嘍!」

  他自言自語地對著睡夢中的章純縵說話,又看了她好一會兒,俯身在她柔軟的臉頰落下一吻,才起身從衣櫃拿出換洗衣物。

  洗完澡後,他在床邊的地板上鋪了件薄被,握著章純縵的小手,微笑睡著。

  章純縵被震天價響的鬧鐘喚醒。

  她習慣性地伸手往床頭一摸。「咦?鬧鐘呢?」扶著還暈眩的腦袋,撐起身子,找到了放在地上的鬧鐘,按下開關。「快十點了,咦……鬧鐘怎麼變形了?哇——」

  她終於發現躺在一旁的馮子海!

  慌張地四下轉頭,這、這裡是哪裡?阿海怎麼會睡在她旁邊?

  凝神一想,才記起……昨晚,她好像不小心喝酒了,所以……這裡可能是阿海的房間……

  「嚇!」她倒抽一口氣,兩頰立刻燒燙。

  這時,她才看見馮子海只穿一條有著南洋風情印花圖案的及膝短褲,上半身赤裸著。

  她趕緊閉起眼睛,到處亂抓他身旁的被單,蓋住他上身後才睜開眼,猶豫著該不該叫醒他,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回去啊……

  思緒一陣慌亂,章純縵扭頭瞧向仍在睡夢中的馮子海!

  心,莫名的靜了下來.

  她坐在床沿,下巴靠著曲起來的膝蓋,靜靜地凝視馮子海精琢的五官,那讓女人嫉妒的濃密睫毛安靜地垂著,蓋住迷人攝魂的眼眸,筆直的鼻樑高高隆起,以及緊抿的唇線,在在令她著迷。

  她的姿勢不知不覺從坐著變成趴著,原本擱在膝蓋安分的小手,溜上了他寬闊瘦削的肩線、突起的喉結、陡峭的下顎曲線……

  沉睡著仍微微勾起的唇形,甜蜜得讓人想知道是否如想像中的柔軟……

  在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時,她的唇到了離他臉頰不到三公分的距離——

  章純縵的心臟震盪得有如坐完雲霄飛車,劫後餘生。

  馮子海的呼吸平穩得完全不知身畔一隻小色女正陷入正邪之間的掙扎,最後……她的唇,淺淺地,如柳絮般輕盈地點上他的臉頰。

  「咚!咚!咚!阿海——起來沒?」

  門板急響的敲門聲及男聲,把作賊心虛的章純縵嚇得跳離床畔。

  她搗著胸口走近門邊,才想旋開門把,門就被打開了。

  仰頭看向從門後走進來的高大男子。「小不點,阿海起來了沒?」進門的男子見到她,大手一伸就往她頭頂壓。

  她微縮了脖子,接著,又走進來第二個。

  「小不點,有沒有睡飽啊?」這個,笑咪咪地說著,跟前面那個一樣的動作。章純縵覺得自己像打地鼠遊戲裡的地鼠,每進來一個,她就得被壓得蹲下來一次。

  這些人……是誰啊?

  「小不點,我帶早餐來嘍!」直到方媜走進來,她才恍然大悟,是昨晚跟阿海一起演唱的團員。

  「幸福嗎?」方媜彎腰盯著她紅撲撲的臉頰,她搗著臉,知道方媜話中的意思,覺得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阿海這隻豬,果然還在睡。」其中一名團員說。

  方媜拉著章純縵,將她帶到子海身畔。「你坐這邊。」

  章純縵乖乖坐著,面前站著四個大男人以及方媜,她尷尬地伸手戳戳沉睡中的馮子海,心想,這麼吵,他怎麼還不醒。

  「這樣是叫不醒的。」有人說。

  「預備,一、二、三……」有人數。

  章純縵還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直到一個整齊洪亮的聲音大喊——

  「阿海!起床嘍——」

  只見馮子海猛然從地板上彈坐起來,隨即像十分痛苦地將臉埋進章純縵的頸窩。

  「別動……借我靠一下……」他有低血壓,起身太急會造成暈眩。

  那充滿男性強韌的背部曲線就曝露在她眼前,一隻精瘦有力的手搭在她跪坐的膝蓋上,章純縵忘了如何呼吸,動彈不得。

  半晌,他才緩緩轉動脖子,看向那幾個笑得十分得意的男人,半邊臉仍靠在她肩膀。

  「你們這些人,找死啊……」他氣若游絲,拂過她柔細的頸部肌膚。

  「小不點,以後要這樣大聲叫,他才會醒來。」方媜笑說。

  章純縵只覺後腦勺有只烏鴉飛過。

  馮子海閉了閉眼,又張開,沙啞地笑罵:「我醒了,你們可以滾了。」

  那群人原地不動杵著,臉上儘是促狹。

  「好戲都還沒開鑼,哪捨得走,對不對,老婆?」方媜的男友攬了攬她。

  方媜點頭,笑得詭異。

  想當初,他們剛交往時,也是經常半夜或是清晨被他們一群人闖進房裡,好整以暇,等著看好戲,非得當場舌吻個三分鐘以上才肯放人。

  團裡每個人都被騷擾過,據說,這個變態的行徑,阿海就是始作俑者。

  馮子海笑著撥開垂下的髮絲,看向章純縵。

  章純縵則一臉狀況外,只覺他盛滿笑意的眼眸令她心跳如擂鼓。

  「我親嘍!」他向她宣告。旁邊的人立刻鼓噪起來。

  在她尚未反應過來那句話的意思,身體已被壓向床墊,馮子海自身後拉上被單,將兩人覆住。

  鼓起的被單裡,章純縵仰躺著,馮子海兩手撐在她的身側,陽光從薄被透了進來,映著他潔白耀眼的五官,他的長髮從肩上垂下,輕搔著她紅透的頸部肌膚。

  世界,只剩他們兩個。

  馮子海瑩亮的淡褐色眼眸凝視著她,她渾身虛軟,感覺就要暈厥,他要吻她嗎?

  他緩緩勾起唇角,輕吐了聲:「喜歡你。」然後,陰影覆下,章純縵自然而然地閉上眼,感覺唇間柔軟溫熱的觸感,輕輕地,如羽絨般溫柔……

  她的心,熱融了。

  馮子海放下支撐的手時,緊緊地將章純縵抱住,吻隨即細細密密落在她的耳邊、頰邊。

  「做我女朋友。」他輕聲說,像問,像宣示。

  淚水莫名其妙地從她緊閉的睫毛中滲了出來,她咬咬下唇,無聲地點點頭。

  她感動得無法言語。

  未來的日子,她終將牢記著這一天、這一刻、在這裡,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初吻。

  他又在她唇瓣啄了一下,抱著她坐起,然後掀開被單。「好了!散場了,親愛的來賓們,別忘了把垃圾帶走。」

  「哇——就這樣?!」

  「不公平,什麼都沒看到!」

  「退錢!退錢!」

  眾人紛紛拾起抱枕、衛生紙套往馮子海床上扔。

  馮子海護著章純縵,無賴地聳聳肩,看向鬧鐘。「團練的時間剩下一小時三十五分鐘,你們不練,我就要和小縵約會去了。」

  大家一聽,意興闌珊地魚貫走出,邊走還邊抱怨——

  「沒關係,總會逮到機會的。」

  「死阿海,下次叫他演限制級的。」

  房間裡,剩下馮子海和羞到一塌糊塗的章純縵。

  剛剛,她完全忘了房間裡還有其他人。

  他們一群男人嬉鬧慣了,他知道她的尷尬,摟摟她。「等我們團練完,中午載你到旗津吃海產。」

  她含羞地點頭。

  這個時候,就算他說要載她到撒哈拉沙漠,她也會說好。

  她終於明白,什麼叫「神魂顛倒」了。

  章純縵愣愣地讓馮子海摟下樓,只是……這樓梯怎麼愈走愈覺奇怪,直到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老爹……」她尷尬地呼了聲,隨即仰頭看向馮子海。

  「呃,我老爸。」他說。

  老爹聽見呼喚,轉頭見他們兩人一起下樓,也愣了一下,不過,腦筋一轉隨即明白了,他原本就喜愛章純縵,看見他們交往,自然樂得很。

  「小縵啊,有空常過來,老爹說過要教你吉他。」

  「恩……」她的臉蛋再度發燙,轉個身跟馮子海說:「我住很近,我自己回去,晚點再過來。」然後就搗著臉,飛快地奔出店門。

  好糗啊!

  「啊——」章純縵邊跑邊細聲尖叫。因為方媜言語的瞹昧,因為阿海說喜歡她,因為她的第一次初吻,因為阿海居然是老爹的兒子,而她就在老爹家住了一晚——慘了,會不會被老爹看做隨便的女孩呢?

  她既興奮又難堪,擔心東、煩惱西,腦袋裡一堆東西亂竄,片刻不得安寧。

  跑到宿舍門口,沒注意,撞上了一個人。

  「對不起、對不起……」她急忙道歉,抬頭一看。「咦?懷沙?你怎麼來了?」

  她驚喜地跳起來,抱住劉懷沙,恨不得將自己就要控制不了的情緒一股腦兒地讓好友知道。

  「小縵,你先聽我說!」劉懷沙看來十分著急。「我今天早上打電話到宿舍,接電話的人告訴我你好像沒回去,你又沒手機,我一時緊張,就撥電話到你家裡找你,聽你媽媽的口吻,好像很生氣……」

  章純縵一聽,前一刻興奮的心情頓時冷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不安。

  劉懷沙拉住她的手,擔心地問:「你要不要打一通電話回去,還是回家一趟……哎,我會不會害你被罵?」

  「不會啦!沒事的……」她硬擠出笑容,安慰劉懷沙。「對了,怎麼突然想到找我啊?」

  「也沒什麼事,只是就要到嘉義唸書了,想再多找你聊聊,不過,你還是先打電話回去,我怕你媽……」劉懷沙滿懷歉意,說沒幾句就匆匆道別。

  章純縵吐了一口氣,垂著頭走進宿舍,心裡想著,該怎麼跟媽媽解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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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11:46: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章純縵根本沒有機會開口,她拿著話筒,聽母親罵了將近一個小時,然後抱怨丈夫冷漠、兒子不聽話、女兒不懂事,最後她乏了,警告章純縵——

  「如果讓我知道你在外面亂來,你就別想再唸書,給我出去工作!」

  章純縵漠然地掛上電話,聽過幾十次相同的話,她已經麻木地無法再有任何反應,難過是一定會有的,但是,她決定不讓這不愉快的感覺影響自己太久。

  冼個澡,換套衣服,在書桌前呆坐了十幾分鐘,直到肚子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她才記起中午和馮子海有約。

  她鎖上房門,與外出買飯回來的隔壁學生打個招呼,便往樓下衝。

  這棟宿舍一共三層樓,專門出租給學生,每層樓隔出五間約四坪大的雅房,一套衛浴設備,同層樓間已經有幾個和她念同一所學校的新生搬進來。

  算算,再兩個星期就要開學了。

  章純縵走出大門,意外看見停在門外的馮子海。

  她一掃前一刻的陰霾,揚起笑容,驚喜地問:「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當然是心有靈犀。」

  「騙人,一定是老爹告訴你的。」她皺起鼻子,完全不信。

  「算你聰明。」馮子海環住她的腰,往她皺起的鼻子親了一下,再遞給她一頂全新的安全帽。「抱緊嘍!」

  馮子海載著章純縵一路飆到旗津,她坐在後座,兩手緊圈著他的腰,臉頰貼著他束起的長髮、貼著他的背,風鼓鼓地鑽進她的衣裡,就像她的心,被馮子海佔得滿滿地,她想,就這樣,隨著他,騎到天涯海角。

  在海鮮店裡,她看著馮子海從玻璃水箱裡撈起新鮮的海產,聽著他與廚師討論烹調方式,她只一心一意地跟在他身旁,無時無刻,眼中都只有他。

  「看我就飽了?」他剝好蝦殼,沾些混合薑汁、糖、醋的沾醬。放到她碗中。

  「你秀色可餐嘛!」她臉不紅、氣不喘地承認。

  「讓你咬一口好了。」他將手臂橫至她面前。

  章純縵也沒客氣,當真張開嘴巴就往他結實的手臂咬上一口。

  「還真咬?!」不痛,小小的貝齒在皮膚上輕輕磨著,癢癢地,害得馮子海渾身一燥。

  他笑著圈住她的脖子,作勢要咬回來,她縮著、躲著,V形衣領一不小心被扯開,露出細細的白色內衣肩帶,及纖瘦的肩胛骨,馮子海下腹一緊,連忙將她衣服整好,清了清喉嚨,繼續吃飯。

  章純縵見他一臉嚴肅,納悶地問:「怎麼了?」

  「你太瘦了,多吃點。」他又挾了一堆食物給她。

  她下意識低頭看看自己的胸部,似乎感到抱歉。

  馮子海察覺她的視線所在,被她打敗。「吃飯吧!」他再不阻止她這麼毫無自覺地挑戰他的耐「性」,他真的覺得自己快變身成為拐騙少女的怪叔叔了。

  用完餐,馮子海帶她繞過旗後山、坐渡輪,兩人窩在西子灣邊小小僅容兩人的情侶座,一直到接近章純縵上班時間,才送她到餐廳。

  進到餐廳,塗傳唯和白桐坐在沙發上,見他和章純縵一起出現,一個帶著詭異、一個帶著好奇的眼神直盯著他。

  他沉住氣,點了根煙。

  果然,好奇心殺死貓,兩個人就急忙發問了。

  「我就知道有鬼……之前你還嘴硬,警告我不能摧殘國家幼苗,結果自己連根拔起。」塗傳唯揶揄。「怎麼樣,進展如何?」

  「你話真多。」馮子海睨塗傳唯一眼。

  「小縵答應了?什麼時候的事?」白桐欣然問道。

  馮子海沒好氣地回答:「你們倒是很懂得夫唱婦隨。」

  「不說?那從明天起,每天都排你的場,一個星期七天。」白桐雖然微笑著說,語氣裡卻十足恫嚇意味。

  塗傳唯在一旁插話。「侗,好歹阿海也是這間店的半老闆,別這麼狠,排六天就好。」

  馮子海額頭垂下三條黑線。「謝謝你的美言喔!」

  「應該的,咱們好兄弟咩!」塗傳唯厚臉皮地把感謝收了下來。

  「誰叫你當初要我『全權負責」,當然,我擁有絕對的決定權,你還是乖乖聽話吧!」白桐不以為意地笑笑。「到底說不說?表弟。」說完,她甜甜地喚他一聲,令他毛骨悚然。

  別以為他這個表姊看來美如天仙,一定是善良柔弱,天知道,要不是有足夠的「奸巧」,哪裡治得了她身旁那只放蕩的狼?

  「是啦!」他無奈地回答。

  然後,那像親家公母的兩個人,就逕自歡呼,準備乾杯慶祝。

  怪了,干他們什麼事,馮子海納悶地抽口煙。

  「說出去一定沒人相信,傳聞中老少咸宜,大小通吃的海哥,其實是個標準純情美男子。」塗傳唯指著他滿臉尷尬的模樣,大笑。

  「臉紅耶……唯,你看。」白桐掩嘴笑。她一直擔心馮子海困在過去的那一段感情裡走不出來,見到他願意再次敞開心門,她比誰都高興,尤其對象是如此純淨可人的小縵,她很放心。

  「夠了喔……」他裝酷,其實是挖個洞把自己的頭埋進去,這兩個人會湊在一起,到底是叫伉儷情深,還是狼狽為奸?

  「那……」塗傳唯先止住了笑,瞧了馮子海老半天,才試探地說:「那個人,就別再找了吧!」

  他這話一出,白桐立刻敏感地頂他的手臂,暗示他別說了。

  「你說玟菁?」馮子海問。

  塗傳唯點頭,死盯著他看。

  他撓撓脖子。「還是得繼續找,這是我對她父母的承諾,畢竟,她是因為我才跟家裡鬧翻,就算不為她父母,我也希望能看到她過得幸福。」

  「一開始是這樣沒錯,但是,她跟那個調酒師跑了,是你被背叛,就算你沒出現,以那個女人的個性早晚都會做出同樣的事,為什麼你要傻傻地收拾這個爛攤子?」塗傳唯氣憤地說。

  「傳唯,我不許你這樣說她,你不懂她,不要妄下判斷。」馮子海阻止他再說出更難聽的話。

  「好,我不懂,你懂。」那個丁玟菁差點就爬到他床上了,他會不懂?

  「可是……你都找了三年,也許她現在根本不在台灣,世界之大,你不覺得就像大海撈針一樣困難嗎?」白桐好言緩和氣氛。「而且,你既然決定跟小縵交往,不要三心二意,這對任何一個女人,都是一種傷害。」

  「不會的,我分得清楚。」馮子海正色說:「對玟菁,是一種責任,她父親四十幾歲才有了她這麼一個女兒,我有責任為他們尋回自己的寶貝女兒。」

  「男人把一個女人當成責任,這問題才大。」塗傳唯哼了聲。

  白桐按住塗傳唯的手,朝他搖搖頭。

  於是,三個人,陷入沉默。

  馮子海又燃起一根煙,隨著吐出的白色煙霧,心情因這個話題往下沉。

  那年……他二十歲,丁玟菁十八歲。

  血氣方剛,正值叛逆期,初嘗禁果的他們卻意外有了孩子。丁玟菁被她父母強押到醫院,進行人工流產,然後被軟禁,不得再與他見面。

  她割傷手腕,以死要脅,她父親暴怒,將她趕出家門,斷絕父女關係。

  年輕,除了勇氣,剩下的,就只是對愛情莫名的執著,就算全世界都不看好,他們還是懷抱著美好的憧憬。

  他開始半工半讀,在PUB、餐廳駐唱,她也堅持放棄升學,秉持一股執拗,以為幸福可以掩蓋一切不能說也說不出的苦。

  然而,青澀的愛,如一把熊熊烈火,很快就燃燒殆盡。

  不到一年,她離開了,與PUB裡的調酒師走了。只留下五個字——

  愛,已到盡頭。

  


  離大學開學的日子只剩一個星期。

  初陷愛河的章純縵,每天早上醒來,便開始等待老爹開店的時間,期待與馮子海見面。

  雖然開學後,兩人晚上還是有機會見面,但是,她在工作,而他也不只在一間餐廳演唱,她珍惜能和他共處的每一分鐘。

  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買了三塊小小的蛋糕,還有三杯冰拿鐵,打算和馮子海以及老爹度過她的生日,不過,她並不打算告訴他們,這是她的生日蛋糕。

  一路上小心地避開坑洞及下水道突起的鐵蓋,護著鬆軟的水果蛋糕,騎到樂器行,已經快接近中午。

  老爹坐在櫃檯後方,玩他的新樂器——陶笛。

  「鏘鏘!我來嘍!」她自己做進場音樂。「老爹,你看,好吃的小蛋糕。」

  「咦……小縵?」老爹對於她的出現,似乎有些驚訝。

  「怎麼了?」她不明所以地問。「阿海還沒起床?」

  「恩……阿海……他剛出門,說……說是去找個朋友。」老爹表情十分不自然。

  「喔,沒關係,我等他回來。老爹,你要不要先吃蛋糕?」她笑著從紙袋中拿出一個設計精美的紙盒,裡頭是新鮮的草莓慕斯蛋糕。

  老爹挖了一口,長條形的叉子還含在嘴裡,他猶豫地看了她一眼。「阿海他……好像去挺遠的地方,下午不知道會不會回來。」

  「這樣啊……」她很失望,不過,隨即又打起精神,下班後再來找他也可以。她只是希望自己十八歲的生日,有他在身邊。

  一如平常的日子,她陪老爹聊天,練習吉他,和在樂器行認識的朋友閒聊。

  時間一個小時、一個小時過去,馮子海還沒回來。

  眼看上班的時間已經接近,章純縵起身跟老爹道別。「我下班後再過來。」

  「小縵……」老爹喚住她。「你要不要明天早上再過來?我怕阿海回來得太晚。」

  她害羞地說:「有些事……今天想跟阿海說。」她有一個願望,要在生日這天許下,而她希望,阿海在她身邊。

  「那……好吧!路上小心點。」老爹點點頭,臉上有章純縵未注意到的黯然。

  星期六是餐廳一周裡最忙碌的一天,十點一到,章純縵沒有像過去一樣留下來幫忙,急忙打卡下班,騎車衝到樂器行。

  樂器行鐵門已經降下,留下旁邊的小門。

  她鑽進店裡,老爹呆坐在櫃檯後,一見到她,慌忙地站起來。

  「阿海,還沒回來?」她沒在門外看見他的機車。

  「恩……可能和朋友聊得忘記時間,要不,你到他房間等好了,如果太晚,就在這裡睡,冰箱裡有水果,肚子餓的話自己找東西吃。」

  「好。老爹,你先去睡吧!別擔心我。」她將他推到樓梯口,又返身將鐵門拉下,走上馮子海的房間。

  蛋糕擺在小茶几上,她沖了一壺茶,茶葉在透明的玻璃壺中浮浮沉沉。

  她找來一本雜誌,靠著大抱枕,耐心地等待馮子海。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她的眼皮愈來愈重,腦袋也愈來愈昏沉,覺得夜晚有點涼,模模糊糊地想拉過被單,身體一沾到床沿,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清晨,城市裡蒙著薄薄的霧氣,馮子海拖著疲憊的身體,進到房間,意外發現趴睡在床邊的章純縵。

  見到桌上兩塊用玻璃盤盛著的蛋糕,馮子海看了看日期,發現章純縵的十八歲生日竟是昨天!

  「該死!怎麼把這麼重要的日子漏了。」他猛然槌自己大腿一記。

  將滑落至她腳邊的被單拉上,他頹喪地坐在地毯上。

  每個星期六,是他尋找丁玟菁的日子。

  丁玟菁喜歡熱鬧,同居的半年裡,每到週末,無論多晚,下了班,她總愛拖著他往舞廳、PUB裡鑽,要不,就吆暍一班同事到KTV唱歌,非得玩到天亮,才肯罷休。

  丁玟菁說,只有年輕,才能編織出五彩繽紛的世界,她不要年老時,發現自己的青春,是一片灰白的記憶。

  三年來,他由南走到北,再由北跑到南,哪裡有剛開張的舞廳、新奇熱門的PUB,他就往哪裡找。最初的一年,還曾經有人在台中看過她,而後,他就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阿海……」

  「怎麼了?」聽見章純縵的呼喚,他低頭凝視她,發現只是她的夢囈。

  他笑了笑,輕輕撫過她柔順的髮絲,小聲地在她耳邊道:「小縵,生日快樂。」

  他一口吞掉半塊已經略微發硬的蛋糕,接著從皮夾裡抽出丁玟菁的照片,看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將它撕毀。

  他會繼續尋找,但是,他也沒忘記,最重要的人,就在自己身邊,他愈想愈懊惱,競錯過了她十八歲的生日。

  馮子海起身想將章純縵抱到床上,才一施力,睡夢中的她就因為手腳發麻,難過地嗚咽一聲。

  「小縵,到床上睡。」他哄著她。

  她很睏,可是小腿傳來的酸麻揪得她眉心緊皺,她牙一咬,用力一翻身,痛得清醒了七、八分。

  等待麻痺的痛覺過去,她才發現馮子海蹲在一旁,微笑地看著自己。

  她開心地笑了,說出一整晚擱在心頭的生日願望。「希望我們一輩子都不要分開。」然後,就心滿意足地找了個舒服的姿態,繼續睡覺。

  「這麼快就又睡著了?」馮子海不可思議地看她又開始蠕動櫻桃小嘴,俯身在那上面輕輕一啄。「希望小縵一輩子都幸福快樂。」

  他借她的生日,悄悄也許了一個願。

  他就坐在床邊,靜靜地望著她熟睡的臉。

  怎麼也看不膩似的,潔淨明亮的臉龐,像天使般寧靜甜美。

  聽著她小巧的鼻翼裡,發出低微的呼嚕聲,他忍不住又低頭吻她。

  住了二十幾年,熟悉的房間,帶點濕熱的夏日清晨,因為有她的存在,遂構成一個幸福的畫面。

  他小聲地哼著歌,為她的夢境製造背景音樂。

  陽光愈來愈強,戶外的溫度也直直上升。

  章純縵突然睜大眼睛,驚慌地自言自語:「糟糕,現在幾點了?!上班遲到了嗎?」

  「中原標準時間,早上九點十分,還沒到上班時間,不過,上課遲到了,記曠課一節。」馮子海瞧她迷迷糊糊的模樣,笑著嚇唬她。

  「咦?上課遲到了嗎?」有那麼一刻,她也分不清到底開學了沒。

  聽見馮子海在一旁偷笑,她才恢復神智,想起自己在他房間裡睡著了。

  「騙人……我們下星期才開學的。臭阿海!」她從床上坐起,往他肩膀一咬。

  她沒用力,根本不痛,倒像小狗發牙,啃著骨頭玩具。

  「你都沒睡?」她見他坐在地毯上,臉上帶著疲累。

  「還在計劃要怎麼吃掉貪睡的小豬,興奮得忘了睡。」他捏捏她的鼻頭。

  「你才是小豬……」她小聲嘟囔著,離開床墊。「那你快睡吧!我回宿舍了。下午上班前再繞過來叫你起床。」

  馮子海見她收拾桌上的空盤子和茶壺,納悶她怎麼都沒問他幾點回來,去了哪裡?

  章純縵回頭發現他還在發呆,催促著說:「快點上床睡覺!」

  他心裡一緊,將她拉到懷裡,吻得她天昏地暗,然後才伸長手從床邊的矮櫃抽屜裡拿出準備許久的禮物。「生日快樂。」

  「你知道?!」她邊喘邊驚喜地看著粉紅色的包裝禮盒。

  「打開看看。」他淺淺地笑著,為她臉上盛開的嬌顏,為她全然的信任。

  她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裝紙,裡頭是一支輕薄的白色貝殼機。

  手機躺在她柔嫩的掌心中,閃閃發亮。

  她感動得不知該說些什麼,縮在他懷裡,仰頭獻上自己的吻。

  柔軟胸脯不自覺地壓向馮子海的手肘,他敏感地察覺自己倏然挺立的慾望,掙扎一番,困難地用意志力將激昂的情慾按下。

  「我先送你回宿舍。」馮子海起身幫她拉拉皺起的衣服。「走吧!」

  她原想拒絕,可是昨天一整天都沒見到他,忍不住小小地自私一下,想再多待在他身邊一會兒。

  他騎腳踏車載她,她緊緊地環著他的腰,貼著他寬闊的背,風徐徐襲來,突然感到,好愛、好愛他。

  比喜歡還要喜歡,比喜歡還多了好多好多的喜歡。

  這就是愛了吧!

  「我們一輩子都不要分開喔!」她在他背後輕聲地說。

  風吹碎了她的輕言細語,無力傳到馮子海的耳邊,不過,她不在意,她相信,她十八歲的生日願望一定會實現。

  「到了喔!」馮子海說。

  腳踏車在她宿舍門前停下,她仍抱著他,撒嬌地不肯放手。

  「開學前排天休假,我載你到山上看夜景。」他說。

  「真的嗎?那你的班怎麼辦?」她開心地從後座跳下來,仰頭問他。

  「讓塗傳唯代班,他欠我的班,十隻手指都算不完。」

  「哇——太棒了!我晚上就跟桐姊排假。」她忍不住跳起來,環住他的肩膀,往他臉頰一親。

  「你在做什麼?!」

  背後傳來一聲斥喝,章純縵脖子一緊,霎時突然感到手腳發涼。

  一名婦人匆匆走向前,將她的手從馮子海的肩上用力扯下,一把扭過章純縵的身體,接著一巴掌就朝她的臉頰揮去。

  「啪!」響亮的聲音在章純縵的耳腔中嗡嗡叫囂,令她一陣暈眩,原本握在手中的手機落了地,她忍住疼痛,低頭叫了聲:「媽……」

  看見前一刻還握在手中的雪白機身,此時躺在柏油路面,裂了開來。一滴淚滑出眼角,她彎下身想拾起,卻被章母扯住手臂,明明近在咫尺,卻恍若天涯……

  「我的話你都當耳邊風了是嗎?給你唸書,讓你搬到宿舍,就是給你方便跟男人鬼混?!」章母氣憤地指著章純縵的鼻子罵。

  馮子海急忙將腳踏車停好,半護住章純縵的身體。「伯母……您誤會了。」他見章母伸手就要抓住章純縵的頭髮,擋在她前面,解釋道。

  「誤會?!半夜不回宿舍,家也不回去了,不是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還有什麼?」章母因馮子海的介入,更加惱怒,她一直都反對章純縵繼續唸書。

  章純縵的眼淚,一顆接著一顆,無聲地滴落地面。

  宿舍裡跑出幾個看熱鬧的人,馮子海低聲地向章母請求道:「伯母,您是不是先靜下心,我們找個地方,我再向您說明。」

  「不必了,我沒空聽你廢話,小縵,進去收拾東西,跟我回家去。」章母推開馮子海,扯著章純縵的手臂,示意她進宿舍。

  「伯母……」

  「阿海,別說了。」章純縵朝他小幅度地搖搖頭,然後牽著腳踏車,跟著母親走進宿舍。

  昨天,章純縵的生日,弟弟章展颺提議上館子為她的成年禮慶祝,但是,他卻聯絡不到她,一連兩次被家裡發現她在外過夜,章母再也聽不進任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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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11:46:4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即使未來上學要轉搭一班公車,花上將近兩個小時的車程,章純縵還是被迫搬回家裡住。

  在章父及章展颺的堅持下,章母答應讓她繼續唸書,但是,開學後每天要在規定的時間回到家,她也為章純縵在附近的小工廠找了一份兼差的工作,做玩具禮品加工,論件計酬。

  章母要她發誓,若讓她發現再與哪個男人牽扯不清,就要章純縵立刻辦休學。

  她倔著不願承諾。

  學校終於開學了,第一天午休時間,章純縵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樂器行找馮子海,怕他擔心。

  「小縵?你怎麼溜來了?不是開學了?」老爹並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只當是開學而沒有時間過來,見到她,樂得想多聊幾句。

  「老爹,對不起,我等等要趕回學校了,有幾句話想跟阿海說,他在嗎?」

  「阿海在樓上上課,不過,時間也到了,你上去找他吧!」

  她一聽就往樓上跑,與一個學生擦身而過,急忙地從一間間的教室玻璃往裡探,終於看見他站在窗邊,望著空無一物的天空抽煙,教室裡只有他一個人。

  「阿海——」她打開門就衝進去。

  馮子海一轉身,剛好接住她飛撲過來的柔軟身體。

  兩人緊緊相擁,感覺思念已經滿載到彷彿過了一世紀那麼久未見面。

  「你還好嗎?」記起她母親的那一巴掌,他揉著她白細的臉頰,心疼地問。

  「我按著你留在餐廳裡的地址在你家外面等了好幾天,都沒見你出門,請桐幫我打電話,你家人也都說你不在,我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見到你。」

  「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你打來的電話,但是,我不能接。」她邊哭邊說。

  馮子海拂掉她不斷落下的淚珠。「別哭,可能你媽媽一下子無法接受,遇一陣子就好了,別哭。」

  她搖頭。「媽媽不准我再跟你見面,阿海,我不要唸書了,我想去工作,也許媽媽就不會再阻止了……」

  馮子海聽了,又愁又怒。「傻瓜,怎麼說這種話,這不是你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嗎?怎麼可以輕易地就放棄?」

  「可是,我不想跟你分開,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她六神無主地哭倒在他懷裡。

  他歎口氣,輕撫著她的發,幾年前,丁玟菁在醫院和她父親爭執的畫面又浮現在腦海中。

  「不會的,我們不會分開的,這只是暫時,小縵,別急,不要衝動地做任何決定,知道嗎?」

  她還是搖頭。

  他扶著她的肩膀,彎身看著她。「小縵,答應我,千萬不要衝動,不要急,好嗎?」

  她淚眼汪汪地看著他,不回答。

  「因為你現在還小,做父母的總是擔心兒女會受傷,等你再大一點,讓爸爸媽媽知道你思想成熟了,可以獨立了,自然就能放心讓你去做想做的事,懂嗎?」

  「那我想見你的時候怎麼辦?」她不懂,她沒有做壞事,但是,媽媽卻不肯聽她解釋。

  「過一陣子,等你媽媽心情平靜一點,我們再來想辦法。想我的時候,你可以寫信給我,或者下課的時候打電話給我。」他安撫她說。

  「那你想見我的時候怎麼辦?」

  他沉吟片刻,擠出微笑。「我知道我們會再見面的,所以,我不擔心。」

  章純縵終於肯聽進去了。她知道自己要像大人,不該再增加阿海的困擾,她要勇敢。

  「阿海……你愛我嗎?」她想再確定一次,確定他們的感情不會因為母親的出現而改變。

  「當然愛你。」

  她點點頭,笑逐顏開。「我知道了,我會努力讓媽媽放心的。」

  他吻了她。

  其實,他內心是不安的。

  他知道如何讓她放心,卻無法叫自己安心。

  歷史彷彿重新上演一遍,章純縵的個性雖然和丁玟菁不同,卻和當年的她,一樣年輕。

  未來,充滿了太多變數。

  放學後,章純縵奮力奔跑,趕搭公車、換車,又一路奔跑,在媽媽規定的時間進門。

  她氣喘吁吁地衝進房間換好衣服,打算隨便吃點東西就到隔壁條巷子的工廠工作。

  她決定要努力表現,讓媽媽放心,也許,她有機會說服媽媽,答應讓她跟阿海交往。

  不料,她走到廚房,見到的卻是母親冷漠的表情。

  「你今天中午到哪裡去了?」章母口氣冰冷地問。

  章純縵臉色頓時刷白,身體因心虛而抖個不停。

  不可能!媽媽不可能知道她去找阿海的。

  她低著頭,沉默不語,不想說謊。

  「說!你中午跟誰見面了?不要想騙我。」章母拉高音調。

  突然間,章純縵覺得母親好可怕,她不禁要懷疑,母親在她身上裝了追蹤器。

  「你什麼時候學會陽奉陰違了?」章母尖銳地問。「我警告你,這是最後一次,不管是那個馮子海還是其他男人,如果,你這麼小就想學人家搞什麼不三不四的戀愛,就別唸書了,乾脆嫁人去,省得到時候出什麼事,丟你爸爸的臉。」

  聽見「馮子海」三個字,她整個人愣住,媽媽怎麼會知道阿海的名字?!

  媽媽找過他?還是,有人向媽媽通風報信?

  她打了一個寒顫,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背後到底有多少只眼睛盯著?他們用什麼樣的眼光盯著她?

  她想吐……她覺得噁心,這些扭曲的言語與眼光,已經超出她所能理解的範圍。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章母看見她臉色蒼白,壓下原本要說的更嚴重的警告。

  至少,那個馮子海已經向她保證,不會再跟女兒見面。

  他看起來並沒有時下年輕人的流里流氣,而且態度很誠懇,因為這樣,她才願意再給女兒一次機會。

  她也不是反對章純縵談戀愛,只是,女兒養那麼大,還沒機會賺錢回報父母,要是這麼莫名其妙地就給人拐了去,還搞大了肚子,這個臉她丟不起。

  女兒不比兒子,嫁出去就是人家的,就算結婚後繼續工作,賺了錢也不會拿回家。雖然老公吃公家飯收入穩定,但她還是得多攬點錢,在章展颺學成歸國後,準備他的創業基金。

  這些重重的壓力,那個從來不沾柴米油鹽的老公怎麼能理解。

  章母朝章純縵冷哼了聲。「你先吃飯,吃完飯準備去工作。」

  章純縵忍著胃部的抽痛,勉強吞了幾口飯。

  她不斷在心裡鼓舞自己,就像她答應阿海的,不要急,不要衝動,過一陣子,他們一定能見面。

  


  下午章純縵的母親來樂器行找馮子海,之後,他回到自己房間,就這麼一直坐在床墊上,一直到太陽下山,一直到月亮高掛。

  從她母親的指責裡,他才體會到,她是如何辛苦地爭取繼續唸書的機會。

  他聽著從章純縵母親口中說出一句句尖銳刻薄的話,字字都指向「錢」,他幾度衝動地想問她:「要多少錢?我現在拿給你。」

  他忍了下來。

  雖然,他絕對有足夠的經濟能力讓小縵繼續唸書,保護她,讓她過安逸的生活,但是,他不能讓她因為自己,因為這樣,離開家庭。

  親情是永遠割捨不掉的,沒有家人的祝福,小縵不會快樂,不會心安。這點,他從丁玟菁與家人鬧翻後,懊悔卻又拉不下臉請求原諒,卻總在半夜夢囈中,洩漏內心的痛苦中清楚地知道。

  他陷入掙扎。

  不能讓小縵知道她母親找過他,也不能再見她,以她中午那衝動的舉止,不管他用什麼說詞,恐怕她都無法接受。

  最後,他還是痛苦地做了決定……

  馮子海倏然起身,離開房間,跨上野狼機車,騎往章純縵家。

  他將車子停在巷子外,一步一步走到她家門前,站在電線桿後,往二樓望去。

  二樓,有個房間燈亮著,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房間。

  他期待,能再見她一眼。但是,窗戶緊閉,他仰得頸子發疼,仍不願移開一下視線,也許,下一刻,她就會從窗邊走過……

  夏夜悶熱,裸露在房子外的冷氣引擎轟轟作響,幾戶人家從客廳傳出電視劇裡的對白,巷子裡,沒有人經過。

  馮子海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如雕像般維持最初的姿勢,突然,巷口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他往牆壁貼去,發現是章純縵。

  她垂著頭,腳下踢著一顆小石子,隨著石子滾動的路徑在巷內迂迴亂走,一直到家門口,她轉了九十度,面向家門,靜靜地立著,彷彿要下好大的決心,才能再往前走一步。

  馮子海就在她身後,緊握著拳,望著她孤寂的背影,那麼瘦弱,那麼無助。

  他好想衝上去擁著她,告訴她——別難過,我會等你,等你長大。

  但這些話卻只能在心中默念著,他的雙腳,定在原地。

  章純縵深吸了一口氣,才垂著頭,拿出家門鑰匙,開門,走進去。

  門「咿!」地一聲,闔上。

  「再見了……小縵。」他輕聲道著。

  馮子海自牆邊現身,踩著堅決卻沉重的步伐邁出巷口,踩動機車,揚長而去。

  章純縵剛回到房間,聽見遠處隱隱傳來熟悉的機車排氣管發出隆隆的聲音,她一陣欣喜,旋身衝下一樓,打開大門往巷子兩側望去。

  沒有……

  什麼都沒有……

  她兀自罵自己傻氣。又來了,老是把經過的機車當成阿海的。

  明天放學時,繞往樂器行,也許能碰巧遇見阿海也不一定。人家說情侶都會心有靈犀一點通的。

  她想著,有了希望,也就笑了。

 


  接下來的日子,章純縵沒有再去找過馮子海,也沒打電話給他。

  她變得沉默,上課專心聽講,利用下課時間不斷複習,放學後回家吃飯,然後工作。

  偶爾,在她感覺就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她會繞過樂器行前的那條路,快速轉頭往裡看,哪怕只是一、兩秒的時間,只要看見老爹依然坐在櫃檯後,練習吹奏各種樂器,她就能安下心,相信所有的困難會慢慢好轉。

  當然,她也偷偷地期望著,可以剛好遇見從店裡走出來的馮子海,她可以朝他拋個飛吻,讓他知道自己很好,正在努力地堅持下去。

  但是,就像背後有著什麼惡靈詛咒一般,她從來都沒有如願。

  第一次期中考結束,章純縵才終於覺得可以緩緩腳步,不必趕著回家,至少,讓她喘口氣,看看這所念了兩個月的校園。

  這次的成績應該不錯,她想著,是不是可以試著跟媽媽再談談,她保證功課不退步,並且繼續打工,請媽媽解除不讓她見阿海的禁令。

  「小縵——小縵——」

  遠處,有人喊著她的名字,聲音很熟悉,她瞇起眼努力張望,發現……是方媜!

  「方媜!」她握著她的手,無法言喻的親近感,讓她高興地直蹦蹦跳,難得地露出以往開朗的笑容。

  「你喔,突然就給我搞失蹤了,也不回來看看我們,大家都好想你。」方媜又是開心又是抱怨。「我還一直納悶,怎麼從來沒有在學校遇見你?」

  「是不是你因為大四,課愈蹺愈多啊?」她打趣地說,沒有多提家中的事。

  「好像真的是這樣……」方媜想想哈哈大笑。「對了,我正要到店裡,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我家裡有點事,馬上就要回去了。」她神情陡然轉為落寞。「桐姊、唯哥、大家都好嗎?很久沒見到他們了,等等代我向他們問好。」

  「桐姊跟唯哥還是一樣,好的時候黏得像連體嬰,吵架的時候像幼稚園的小朋友,很無聊,老是要我當他們的傳聲筒。」

  「那……阿海呢?」小心地提起馮子海,她其實渴望聽到他更多的消息,什麼都好,哪怕是他昨晚吃了什麼。

  「阿海?他一個月前不是去了台北?」方媜覺得她這個問題有些不對勁。

  「去做什麼呢?什麼時候回來?」

  「好像是工作,也很突然,就搬到台北住了,聽我男朋友說,可能幾年內不會回來吧!你……不知道嗎?」

  「搬到台北?!」她急得扯住方媜的衣角。「搬?幾年?什麼意思?」

  方媜被她的模樣嚇得愣住了。「就、就是整理行李,把家當什麼的,都、都帶到台北去,住在那裡,然後一年、一年過去,都不會、不會回來的意思……」

  「那你知道他住哪裡嗎?」

  「不知道,我男朋友說阿海突然間決定,什麼話也沒說,老爹還是桐姊可能知道吧!」方媜見她驚慌失措,緊張地問:「小縵,你沒事吧?你和阿海……沒怎麼樣吧?」她並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發生的事。

  章純縵沒聽見她的問話,愕然鬆開方媜的衣服,踉踉蹌蹌地走了幾步,歪斜的身子像隨時會傾倒,她停下來呆立幾秒,然後開始拔足狂奔。

  她從校園一路跑到樂器行,見了老爹,沒頭沒尾地劈頭就問:「老爹,他為什麼不告而別?為什麼偷偷地離開?他放棄了嗎?他不要我了嗎?告訴我阿海的地址,我要去找他。」

  她紅著眼眶,卻忍住眼淚,她不相信,她還在努力,還在等待媽媽的認同,阿海怎麼可以違背兩人約定,什麼都沒說,就搬到那麼遠的地方,那她想見他的時候怎麼辦?

  「小縵,你冷靜點。」老爹站起來拍拍她急喘的背。

  雖然阿海沒說,但是,在他突然決定搬到台北住的時候,特別叮嚀他不可以將電話告訴小縵,他就已經猜到大概是什麼事了,他雖然心疼卻也無力勸說,就算說了,阿海也不會聽他的。

  「老爹,我求求你告訴我,有些話我想問阿海,我們有約定的。」她十分心急,恨不得立刻裝上翅膀,飛到馮子海面前。

  「小縵,不是老爹不告訴你,阿海他根本沒給我地址,不然,他下次回來的時候,我告訴他你在找他,這樣好不好?」他想安撫她的激動。

  章純縵拚命搖頭,她聽不進去,她也等不了,她需要力量,一股讓她繼續堅持下去的力量。

  她什麼都沒說,轉身跑向民歌餐廳。

  一進到餐廳,顧不得其他舊同事的熱絡招呼,開口便問:「告訴我桐姊在哪裡?」

  「在……儲藏室。」同事訥訥地告訴她,而後不明地問旁邊的人:「小縵怎麼了?」

  她跑進儲藏室,喘了兩口氣,拉起白桐的一雙手。「桐姊……求求你,告訴我阿海的地址,我要找他,我有話跟他說。」

  白桐被她的急驚風給愣了下。「小縵……慢點說,怎麼了?」

  「桐姊,我要找阿海……」章純縵兩腿因為快速奔跑,開始發軟。

  白桐輕皺了眉,猶豫片刻,緩緩說道:「小縵,桐姊不想騙你,但是,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告訴我?」

  「小縵,你先告訴桐姊,你和阿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一開始以為他是為了到台北找丁玟菁,但是,他說四年內不會回來,而且,不管她如何威脅利誘,他就是不肯告訴她,為什麼不能讓章純縵知道他的地址。

  章純縵垂下臉,低聲說:「我媽媽反對我們,不讓我見阿海……」

  她只說了這兩句話,白桐就發暈。怎麼會這樣?這豈不是丁玟菁事件又重演一次?也難怪阿海不肯讓小縵知道他住哪裡,他可能怕她又衝動地離家出走,然後……

  想起那段鬧得風風雨雨的往事,白桐只能歎息,只能搖頭。「小縵……我答應過阿海……我不能說。」

  「桐姊……阿海為什麼不讓我知道他在哪裡?」她的眼淚終於滾了下來,對於馮子海如此叮囑白桐,她感到心痛。

  「你要相信阿海,他這麼做一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而且,台北那麼遠……等他回來好不好?你乖乖聽媽媽的話,好好讀書,等他回來……」

  「不要!」章純縵近乎尖叫地吼。「我不要等,我要去找他,立刻去找他,我要問他,為什麼要走,為什麼一句話都沒說就走了?就算他後悔了,想跟我分開,我也要親耳聽他說。」

  「小縵……」白桐陷入掙扎,她怕章純縵做出什麼傻事。「這樣好不好,我叫阿海回來,你們見面再談……」

  「為什麼……」章純縵聽不進勸阻的話,只是陷入無意識的低喃。

  她不相信,上一次匆匆一別後,會接著這樣的結果。

  「這……可能是、可能怕路途太遠,怕你去找他……危險。」白桐編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說詞,繼續安慰她。

  「我帶你去。」一個男聲突然介入她們的對話。

  「傳唯?」白桐抬頭看見塗傳唯,想暗示他別說,最後只歎了口氣,什麼話也沒出口。

  塗傳唯的出現,終於給了章純縵一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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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從高雄出發,目的地往台北的巴士上。

  章純縵面向玻璃窗,窗外已是一片漆黑,玻璃鏡面倒映出她浮腫的雙眼和木然的表情。

  一路上,她已失去再開口的力氣,隨著塗傳唯搭上巴士,然後,就是無盡的沈默。

  塗傳唯在高雄車站買的礦泉水,她沒喝。

  從台中休息站買上來給她的便當,她沒動。

  他問她十句話,她連一句都沒回應。

  她整個人像被抽空靈魂的木偶,除了隨車身行駛時的搖晃外,再也沒有任何表情。

  塗傳唯歎了口氣,將外套披在她身上後,身體靠向椅背。

  他沒聽見章純縵和白桐一開始的對話,所以,他一直以為是因為自己說溜了嘴,將朋友告訴他丁玟菁人在台北的消息讓馮子海知道,馮子海為了尋找丁玟菁而搬到台北。

  那個朋友還轉述,在台北車站看見的丁玟菁,過得並不好。

  他以為馮子海打算找到丁玟菁,然後負起莫名其妙的狗屁責任,所以決定放棄章純縵。

  他不懂,丁玟菁那個女人有什麼好?

  虛榮、浮華、見異思遷,只能共享樂、不能同甘苦,偏偏馮子海卻死腦筋地認為她為了他被迫失去孩子,割腕自殺、放棄舒適的公主般的生活,陪他一起吃苦。

  哼,吃了多久?半年?

  塗傳唯想喚醒馮子海,不想看最好的兄弟被那該死的責任感綁死,所以,才願意帶章純縵去找他。

  馮子海念舊又重感情,徐傳唯相信,他見到了小縵,也許會重新考慮。

  巴士慢速通過泰山收費站,再不久就要進入台北。

  章純縵對北部不熟,並不知道自己現在與馮子海處在同一個城市裡,只看見窗外車後的煞車燈一個接著一個,排成一長排,有如元宵節時寺廟裡高掛的紅燈籠,綿延幾百公尺。

  她感覺疲累,同樣的姿勢維持數個小時,除了早餐吃的一碗粥,未再進食,體力早已透支。

  她靠意志力撐著,靠著愈來愈接近馮子海的意念撐著。

  原本安靜的車廂漸漸開始出現動作的聲音,座位上的乘客紛紛探向窗外。

  不久,頭頂上的喇叭就傳出司機廣播的聲音,通知到站。

  「到了!」塗傳唯從座位上站起來,見章純縵仍坐在位子上。

  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兩腿早已僵硬。

  她顫抖不已,突然失去了見馮子海的勇氣。

  「走吧!」塗傳唯一手撐起她。「這有一段車程,要轉搭計程車。」

  章純縵虛軟地踏上地面的那一刻,才真正感覺到,馮子海離自己有多遠。

  將近六個小時的車程,對於十八歲的她,是如此的遙不可及。

  塗傳唯下車後,先撥了一通電話給白桐,說他們已經到了,然後又撥了另一通電話。

  他沒有叫出對方的名字,簡短地說了幾句話,就掛斷了。

  章純縵猜出對方是誰,她的心跳開始加快。

  封閉的計程車內,章純縵幾次虛弱地幾乎暈過去,下了車,她由塗傳唯攙著,才有辦法走進公寓大樓,走進電梯。

  「叮咚——」從塗傳唯按下門鈴的那一刻,她感覺心跳完全靜止。

  聽見門內拖鞋磨擦地面的聲音,愈來愈近,接著,門後的鎖「卡啦」一聲。

  門,打開了——

  馮子海的臉出現在上方,章純縵仰著臉,突然感覺心酸……

  自己是那樣的卑微,卑微到深怕看見他臉上出現疏離的表情,哪怕是一個細微肌肉牽動眉心,都可能將她打入地獄。

  她仍舊不懂,為什麼不讓她知道他在哪裡?

  如果,他是因為想逃離她,才到如此遙遠的城市,而她,苦苦緊追而來,他會不會感到不耐煩?

  抱著這樣的心情,她怎能不感到卑微。

  馮子海的視線只停留在章純縵臉上不超過三秒,就移到塗傳唯那裡。

  原本滿腔思念、埋怨的話,都梗在她喉間,一口氣也吐不出來。

  「進來吧!」他推開門,讓他們進去。

  章純縵經過他身旁,手臂輕擦過他的手肘,溫溫的,就像他抱著她時的溫度。

  她的眼眶,立刻紅了。

  她垂下臉,坐在原木的沙發椅上,緊並著兩腿。

  空氣中飄著淡漠,她憋著氣,心底浮著恐懼,恐懼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吃過飯了嗎?」馮子海問。

  章純縵快速抬起頭,才發現他是對著塗傳唯問的。

  「我吃過了,小縵沒吃。」塗傳唯說。

  「我、我……我不餓。」她企圖發出聲音,讓他注意到她的存在。

  馮子海沒看她,逕自從櫃子裡拿出一碗泡麵,按幾下熱水瓶,然後擱在她面前的桌上。

  「你們突然過來,我這裡只有泡麵,這附近沒什麼東西好吃。」馮子海說。

  多麼冷漠的話啊!

  章純縵的心揪成一團,她不知該做何反應,她覺得自己是天字第一號傻瓜,在他不告而別後,在他向眾人表明不要讓她來找他……

  她還是來了。

  突然地來了,讓他無從拒絕,只能讓他們進門。

  她端起眼前的那碗麵,不管它泡軟了沒有,一口接一口咬著半生硬的麵條,淚水不斷滾進浮著油的深褐色湯裡。

  「阿海——」塗傳唯低斥一聲。

  章純縵因這聲叫喚,淚流得更多,她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敢喊出來。

  「你跟我過來。」馮子海對塗傳唯說,語氣裡有難掩的怒氣。

  他們走進房裡,章純縵一個人留在客廳。半掩的房間,傳來馮子海的聲音——

  「你帶她來做什麼?我明明特別叮嚀過你們!」

  「來把你帶回高雄,你一個人待在台北做什麼?你還沒死心嗎?」

  塗傳唯壓低著音量說,但是,聲音依然清晰地飄進章純縵耳裡。

  「我的事不用你管,明天一早,你就帶她回去。」

  「你到底打算怎樣,至少跟小縵說清楚。你知道她今天跑到店裡,哭著求桐告訴她你住的地址嗎?你這該死的,到底是怎麼跟她說的?」

  「我說了,不用你管,反正我短時間內不會回去,我打算在台北和朋友合夥開店,其他的事,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想,別再給我製造麻煩。」馮子海的語氣,明顯出現不耐煩。

  「阿海,你搞什麼,你明明不是這樣的人,小縵她——」

  「這裡有兩個房間,很晚了,你們就在這裡窩一晚,明天一早就回高雄去。」

  馮子海截斷他的話,說完,從房間裡走出來,拿起擱在電視櫃上的鑰匙。

  「你要去哪裡?」塗傳唯攔住他。

  「我到朋友那裡睡。」

  「你他媽的到底在想什麼?!」塗傳唯火了。

  「不用了……」章純縵終於勉強能夠發出聲音。

  在聽完他們的對話後,她懷疑自己還活著。她臉上的淚水已經擦乾,燈光下,卻仍見閃著反折光線的淚痕。

  「我們現在就回高雄去。」章純縵扶著椅背站起來,目光掠過馮子海,停在站在他身後的塗傳唯臉上。

  「小縵……現在時間不早了,你剛才坐得腿都發軟了,還是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再回去。」塗傳唯知道馮子海是刻意不將門關緊,不過,他還是不懂他們兩個人之間到底怎麼了,只覺得氣氛十分凝重。

  她的視線彷彿穿過牆面,落在不知名的遠方,聲音輕輕地,不帶情緒,重複說著:「我們現在就回高雄。」

  「小漫……」塗傳唯試著想勸說。

  「那你們就搭夜車回去吧!我幫你們叫車。」馮子海無情地說。

  章純縵緊握著拳,臉上肌肉撐著不洩漏任何心情,指甲深深陷入她柔軟的掌心中。

  馮子海走到沙發旁的小茶几邊,拿起無線電話,按了幾個號碼,說完一串地址,最後,撇頭看向空無一物的牆壁,說:「十分鐘後,車子就到了。」

  章純縵抿著唇,塗傳唯欲言又止,馮子海靜止不動。客廳裡,充斥著壓抑而令人窒息的氣氛。

  「走吧……」章純縵先走出大門。

  塗傳唯又跟馮子海說了幾句話才急忙跟出來。

  等待電梯的時間,章純縵聽見身後「卡啦」一聲。

  馮子海將門鎖上,也一併將她的心,鎖上了。

  電梯到達一樓,離開公寓大門,投入森黑的街頭,章純縵一瑟縮,攬住塗傳唯的手臂。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只有塗傳唯是她最親近的人。

  而住在身後大樓七樓上,那名叫馮子海的男人,對她來說,已經是完完全全,毫不相干的人了。

  


  章純縵平靜地回到校園生活,學校、工作、家庭,每天往返在這三個固定的地點。

  她出落得愈來愈美麗,恬靜淡然,結交了幾個比較親近的朋友,也知道那時向母親打小報告的,是當初在宿舍,住在她對門房間,隔壁班的學生。

  她已經忘了那個人的名字,就像她記不起那個人為了什麼要向她道歉,那一段甜蜜也苦澀的初戀,在她刻意地忽略下,覆上一層黑布,堆到心頭的最角落,再也不想去掀開它。

  半年後,因為章展颺不願出國唸書,章家掀起一陣風波。

  章展颺不肯說明原因,只是倔著說,若再逼他,他就離家出走。

  章母氣得要和他斷絕母子關係,章父選擇沉默,於是章母拉著章純縵成一戰線,要她勸勸弟弟。

  他們兩個從小感情就好,章純縵說的話,弟弟會聽。

  她走進章展颺的房間,抱起被摔落在地面上的枕頭,坐到他的床上。

  不知道已經多久了,他們兩人,不再窩在同一張床上,半夜不睡,說著俏俏話,偷罵小學裡的老巫婆,還有國中的變態訓導主任和像閻王一樣,總板著一張臉的黑面教官。

  「聽媽媽的話,別再拗了,這是多少人的夢想卻無法實現,世界這麼大,你想一輩子窩在這個小島上嗎?不想看看外面的風景?」她柔聲地對弟弟說。

  「不想!」章展颺沉著臉,拒絕被遊說。

  「聽聽你的名字,『展颺』,你應該張開翅膀,自由地飛翔,經過不同文化的洗禮,你的心胸會更寬闊,你的思想會更成熟,你的態度會更謙容,我希望我的弟弟擁有這樣的氣度。」

  「姊……可是……我不想跟她分開。」他終於吐出實情。

  「你的女明友?」

  「恩……」他點頭。「人家說遠距離的戀愛,最後都會以悲劇收場,我愛她,一輩子都不想跟她分開,可是,我不能告訴媽。」

  「一輩子嗎……」她輕喃著。

  好熟悉的一句話,多麼純真、多麼理直氣壯的一句話。原來,不過經過半年的時間,她就已經老得不再相信「一輩子」的鬼話了。

  「現在網路這麼便利,連上電腦,不就天天可以見到面,又不必繳高額的國際電話費,搞不好比待在家裡聊的時間還更長。」她說。

  「可是,萬一她心情不好,需要人陪,我卻不在她身邊,萬一她想見我卻見不到我,久了,她會埋怨,會拿我跟朋友的男朋友比較,我怎麼辦?」他也想見見外面的世界,但是,台灣有他心繫的人,他走不開。

  章展颺對女友的體貼與溫柔,卻不知正殘忍地撕開了章純縵未癒的傷口,她隱忍著喉間漫出的酸澀,面無表情地問:「她怎麼說?希望你留下來嗎?」

  他頓了一會兒,心煩地捶打著床墊。「她要我別擔心,她說會等我,不過……我不想冒這個險,我知道還有其他男孩追她。」

  「如果,你認為她對你的感情基礎這麼薄弱,不如早早分手。」

  「姊?!」章展颺不相信這些話是由章純縵的口中說出。

  「感情這條路,陷阱太多,挫折太多,這樣的距離就經不起考驗,談什麼一輩子。」她陷入一種錯亂,語氣冷漠。

  「姊!」他惱得跳起來。「愛情不能拿來考驗的,是要用心呵護的,如果明知道我這一離開,我和她的感情可能會出現危機,我寧願選擇保護它,我不要以後後悔。而且,爸也說,在台灣念大學,一樣可以出人頭地,為什麼我得拿未知的未來和已知的風險賭呢?」

  章純縵倏地站起來,嚴峻地對他說:「如果你不出國,我會恨你。」

  章展颺被她臉上的表情給震懾,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姊姊,一時之間,目瞪口呆。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沒夜沒日,拚命唸書擠進甄試?你以為我假日不想和同學出去玩,喜歡待在那個悶死人的小工廠,重複做那個毫無意義的動作?你以為媽媽省吃儉用,每天計算著哪個超市在特價,是因為她熱衷跟一堆婆婆媽媽去人擠人?你以為爸爸不想趁著身體硬朗,出國玩個幾趟?你除了你的小女朋友之外,你有沒有想過,為了讓你出國唸書,別人付出了什麼,你又努力了什麼?!」

  章純縵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叫,她的眼角不斷迸出眼淚而下自覺,繼續吼著:「你的愛情很珍貴,你想保護你的愛情,你有沒有想過爸媽,他們到底為了什麼爭吵?我呢?我又擁有什麼?什麼都沒有……我甚至懷疑,我到底是不是媽親生的……都是你……都是因為你……我什麼都沒有了……」

  到最後,章純縵已經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或是說了什麼,她只想把滿肚子的苦悶吐出來,整個人已呈現恍惚。

  章展颺嘴巴張得大大的,他太震驚了,他不知道一向疼他的姊姊,心裡竟然藏著這麼多的埋怨。

  「我不要出國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不是嗎?你不必再去工作,我也可以半工半讀……」他低聲地說,想平撫姊姊的情緒。

  「她都說了,會等你,為什麼你卻反而沒信心……我都這麼努力了,為什麼要欺騙我?我是那麼地相信你說過的每一句話……」她失神地跌坐在地板上,掩面痛哭……

  「姊……」章展颺不知所措,拉起癱軟的章純縵,將她扶回她的房間,一路懊惱自己忽略姊姊內心的壓抑。「我知道了,你別難過,我會聽媽的話……」他反覆地說,只希望止住她奔騰的淚水。

  「沒有用的,來不及了,什麼都來不及了……」章純縵回自己房間,撲倒在床上,哭得肝腸寸斷,哭到累了、澀了,昏沉沈地睡去,至於自己和章展颺說過的話,她什麼都記不得了。

  


  章展颺按著母親的安排出國,一年後,他的女友也努力申請到同一州的學校,章純縵仍舊在學校、工作、家庭三個定點往返,日子在相同的模式下,一天一天過去。

  畢業前,她以優越的在校成績以及應試成績,考進了日系經營的百貨公司,擔任行政工作。

  她搬離高雄,逃也似的,甚至連畢業典禮都沒有參加。

  經過一個月的職前訓練,確定分派到台北總管理處。

  台北,除了四年前那個不堪回首的夜晚,她沒再踏上過這個城市,當雙腳跨入現代、充滿人潮及豐富色彩的各式廣告看板的台北車站,她的心像被人緊緊地掐住,滲出血水。

  忽視,不代表不存在。

  那份痛覺與屈辱,此刻才鮮明地湧上來。

  她會好好的,她如此告訴自己。

  這是她新的人生,遠離過去,重新開始。

  她不再單純無知,不再純善無害,她懂得如何運用甜美清純的外貌與人保持親近卻不親密的距離,懂得以金錢向母親換來自由的空氣,懂得想要改變命運,只有累積自己的實力,努力爭取。

  她閉上眼,想像未來的生活藍圖,冷不防地被撞了一下。

  睜開眼,一位衣著雖然有些褪色但還算整潔,看不出年紀的女人站在她面前。

  之所以看不出年紀,是因為對方的容貌是清秀的,但眼神及體態卻透著滄桑與疲累。

  「小姐……」那女人開口說:「我女兒生病了,我急著要趕回高雄,可是我的錢包剛才被偷走了,」她拿起被割破了一個大洞的大包包給章純縵看。「可不可以借我一千元?我一定會還你的,對不起,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或許是聽見「高雄」兩個字,讓章純縵生出同鄉的情感,或許是她提及女兒時流露出的母愛,讓她感動,她從皮夾中掏出兩千元,遞給對方。「給你女兒買些營養的食物,希望她早日康復。」

  對方眼中閃過不知是訝異還是感動,她急忙將錢塞進長褲的口袋裡,又從大袋子裡的夾層拿出紙筆。「小姐,你留電話給我……我會還你錢的。」

  「不用了,保重。」

  章純縵輕巧地越過她,隨著人潮走向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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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11:47: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百貨公司總管理處的總務工作雖然瑣碎卻不複雜,按著前輩教導的工作流程,兩個月的時間,章純縵便已得心應手。

  按照各個分公司傳送來的採購品項,填寫各式單據,層層向上送,偶爾接觸下游廠商的業務代表,一切依公司規定行事。

  「小縵,晚上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公司的前輩慧茹姊邀她。「小喬最近在追一個帥哥,要我們幫她壯膽,那間餐廳的料理還不錯,要不要?」

  小喬是與章純縵同期進公司的女孩,熱情活潑,同樣很得人緣。

  章純縵微笑答應。

  因為一半薪水要寄回去給媽媽,加上還不習慣台北人愈夜愈瘋狂的步調,她偶爾才與同事出去,這是前輩叮嚀她,在職場上必要的互動。

  她住的地方離公司比較遠,回去換完衣服再坐車到餐廳時,另外五位同事點的餐已經陸續送上來。

  餐廳裡有薩克斯風吹奏,復古略帶斑駁頹靡的調性裝潢,有種無拘無束而隨興的氣味。

  牆上掛著六0年代披頭四的手繪海報,以及四0、五0年代的經典電影劇照,章純縵無端想起,馮子海的房間裡,也有不少類似的收藏。

  她點完餐,靜靜聽小喬興奮又壓抑地敘述發現這間店以及與老闆幾次巧遇的過程,說他如何的迷人、如何的溫柔,同事似乎對這件事已經相當熟悉,不時提醒她與之前敘述的差異,小喬則噘著嘴,不好意思自己的加油添醋。

  餐後飲料送上,小喬開始坐立難安。「怎麼還沒看到人……」

  「你也矜持一點,每天下班就往這裡跑,別把人家嚇跑了。」慧茹姊取笑她一副芳心難耐的模樣。

  「哎呀,他來的時候我就會淑女一點的啦!」小喬鼓起腮幫子,撒嬌地說:「要記得幫我說好話,比如賢慧啦、乖巧之類的。」

  大家被她直率的表現給逗笑了。

  「啊……阿海,這邊、這邊——」小喬突然拉直身體,朝門口猛揮手。

  旁邊的人立刻將她拉回,低聲地說:「不是說要淑女一點……」

  大家目光全轉向門口,沒注意到章純縵被口中的義大利面噎住,不停咳嗽。

  阿海?!章純縵趕緊抓了水杯,吞下梗在喉嚨的食物,僵起背脊,不敢回頭。

  「阿海,你坐這邊。」小喬拉開預留在自己旁邊的椅子,就在章純縵的正對面。

  章純縵低下頭,假裝細嚼口中的食物,可惜盤子裡只剩五、六個螺旋狀的義大利面,再努力也撐不了多少時間。

  眼角餘光瞥見一抹欣長身影,在她面前坐下。

  「來很久了?」那個身影開口說話,聲音低沉溫和。

  章純縵的心開始無法抑制地狂跳,握著叉子的手不停抖動,兩腳更是僵硬地無法挪動半分。

  她聽出來了——

  的確是馮子海的聲音。

  章純縵食不下嚥,所有食物都堆在口腔裡,胃不舒服地直翻騰。「對不起……唔……」她喃了一句,一鼓作氣,起身衝往化妝室。

  「小縵——」

  「你怎麼了?」

  離開椅子後,章純縵聽見背後關切的話語,但她顧不了那麼多,衝進化妝室後,一股腦兒地將剛才吞下的食物,全吐了出來。

  吐完後,她雙手搗著胃,虛弱地靠著廁所的門板。

  真的是他……

  章純縵慌了,沒想到會這麼毫無預警地遇上他。

  而且,他竟然就是小喬喜歡的對象!

  該怎麼辦?

  她的腦中一片混沌——

  以身體不舒服的理由先離開?

  還是假裝不認識?

  她六神無主,慌亂倉皇,她不想再跟他有牽扯,也不要因為他,再讓平靜的生活掀起任何波瀾……

  不過,也許,他早就把她忘了,她淒淒地想。

  他的身邊一定不乏像小喬這樣心儀他的女人,他的魅力,她在四年前就領教過了。

  她閉上眼,深呼吸,穩住心神,不斷告訴自己——不要再受他影響,他是不相干的人、他是不相干的人,反覆幾次,才顫顫地拉開門鎖。

  馮子海背靠著女化妝室外頭的牆面,臉上的表情是激動、是狂喜。

  她低頭想匆匆越過他,卻被他一把攬住,無力的身體讓這一扯,整個人貼上他的胸膛。

  「小縵,不認得我了?」他聽似輕鬆的語調其實包含著些許不確定。他足足等了她四年,卻在參加她的畢業典禮時撲了空,而終於見到她的此時,卻只見她一臉漠然。四年來,他想像了幾十種的重逢畫面,獨獨沒有想過她可能忘了他……

  「對不起,我並不認識你。」章純縵毫不考慮地使盡最後一點力氣,推開他。

  馮子海在聽見自她口中說出「我不認識你」這句話時,整個人僵住了,心臟猶如被刀刃劃過,鮮血淋漓……

  他知道她會怨他,也該怨他,畢竟他擅自決定用那樣殘忍的方式將她推開。但,如此冷漠冰冷的語氣,卻不是他所認識的章純縵,那個善良單純的章純縵。

  他想跟上她離開的腳步,卻突然覺得,舉步維艱……

  馮子海坐回座位,靜靜地凝視著章純縵。

  那原本只及肩的頭髮長了,髮梢微鬈,輕柔飄逸。五宮褪去稚氣,撲著淡淡的薄妝,透出底下粉嫩的肌膚,而記憶中那張總是掛著笑意的臉龐,此時微斂著眉,添了幾分成熟。她真的長大了,出落得更細緻優雅……馮子海感動地想。

  同事見章純縵回來後直壓著腹部,紛紛表示關心——

  「小縵,你不舒服嗎?」

  「胃痛嗎?要不要載你去看醫生?」

  章純縵臉色發白,搖搖頭。

  小喬發現馮子海的視線一直盯著章純縵,好奇地問:「阿海,你和小縵認識嗎?」

  「不認識!」章純縵尖銳地脫口而出,看見眾人一臉訝然,才訕訕地補充說:「剛才問過了,他認錯人了。」

  「喔……」小喬悶悶地應了聲,似乎不大相信。

  「小喬,不好意思,我想先回去……」她看向小喬,無可避免地要看見馮子海,他的注視像一把火炬,一瞬不移地燒著她,完全無視旁人納悶的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穿梭,顧不得所有人的疑惑,抓起皮包轉身就走。

  馮子海見她離去,立刻起身追她,在店門外五十公尺處攔住她。

  「小縵,別走,你聽我說。」

  「我不認識你,沒必要聽你說。」她想掙脫被握住的手腕。

  馮子海攬住她的腰,迫得她不得不正面貼近他。

  「放開我,我要喊救命了。」她撇開臉,就是不看他。

  「我不會再這麼輕易地放開你,這一天,你知道我等得……」

  「啊!嗚——我不聽,我不想聽!」她搗住雙耳大叫,阻止自己聽見他說的任何一句話。

  馮子海又好氣又好笑,記起那次,他拿了客人給她的字條,說著自己胡編的情話,她也是這樣喊叫著。

  想起過去,他忍不住激動地抱緊她。

  讓那軟柔的身體,緊緊地貼著自己的胸膛,這樣的畫面,不知有多少次出現在他夜裡的夢、白天裡的想像。

  章純縵被困在他懷裡,同樣淡淡的煙草味,寬闊的肩膀,清瘦而有力的手臂,熟悉得令她紅了眼眶。

  有一刻,她想放棄,放棄自己因一年一年過去而愈來愈根深抵固的怨念,她不只一次對著天空沒志氣地許願,如果阿海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讓他出現吧!只要告訴她,他還愛她。

  她願意聽他解釋,願意原諒他因任何原因對她撒謊……但是,她失望太多次,多到一顆心變得僵化、冷硬……

  她不該忘了,他是如何殘忍,如何迫不及待地推開她。

  「小縵……我知道你沒有忘記我,給我時間,聽我解釋,好嗎?」他臉頰抵著她柔軟的髮絲,柔聲地請求。

  她靜止不動,直到馮子海察覺她的安靜,稍稍鬆開手臂,問她:「怎麼了?」

  她繃著一張臉,冷冽地直視他,耗盡心力。

  「我知道你叫馮子海,那又如何?」她嘲諷地笑。「我並不想聽你任何解釋,你也沒什麼需要解釋的,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對我一點都不重要。」

  「你在說謊……從你的眼睛裡,我看得出來,你在說謊。」他低下頭柔柔地說,並沒有因為她的冷言冷語而退卻,雖然很痛,但是,他承受得住。

  章純縵聽了,下意識移開視線。

  他揚起唇角,輕笑了下,她還是這麼單純,這麼容易上當。

  「隨便你信不信,我要走了,小喬在裡面等你,有什麼話對她說去,別搞錯對象了。」她話說完,輕咬了下唇,怎麼覺得聽起來好酸。

  「不會搞錯,你比小喬重要一百倍、一萬倍,從一開始,我要的,就只有你一個人。」

  「你……」她惱了,她不該停下來聽他這些不負責任的花言巧語。

  「我怎麼?」感覺她的軟化,他支起她的下巴,拇指輕畫過她的唇。

  「很抱歉……」她撇開臉,避開他仍教她心悸的碰觸。「我要的,已經不是你。」

  馮子海的手僵在空中。

  「十八歲,懵懂無知,你以為經過這麼多年,我對你還會有什麼感覺嗎?你不會自大到以為我該一直癡心等待你回頭吧?」章純縵說出更諷刺的話。

  想起那段恍若行屍走肉,有體無魂的日子,她湧上苦澀。

  為了忘掉一個人,必須將整段記憶全部抹去,包括在民歌餐廳那些朋友和快樂的記憶。

  那是她活到十八歲,最開懷、最明亮的日子。

  因為馮子海,她將一切都塵封了。

  她怎麼可能因為他幾句話,就轉身投入他的懷抱?她恨自己內心一瞬間的動搖,更恨馮子海如此卑劣,將她赤裸裸的感情,任意玩弄。

  他垂下手,不發一語。

  的確,四年,太漫長的一段日子,是他想得太簡單,以為只要小縵瞭解他這四年來等待的心情,她會諒解他當初的離開。

  但是,前提必須是——她還愛他。

  她拒絕去看他眼中流露的痛苦,見他鬆開手,她硬下心,轉身離開。

  馮子海立在原地,忍住不去追章純縵,現在的他,一片茫然。

  他沒了信心,無法辨別她說的話是真是假,但,恨意,是如此明確地深刻在她的表情中。

  他苦笑,乍見她時的欣喜,此時像被潑了一桶冰水,從頭涼到腳。

  從口袋掏出煙盒,點了根煙,將白色煙霧噴向天空,他不禁要想,四年前的那個決定,錯了嗎?

  


  經過兩天週末假期的內心煎熬,章純縵帶著一顆昏沉揪痛的腦袋上班。

  「那個男人是誰啊?」

  「好像在等人欽。」

  「不知道等誰……嗚……好幸福喔!那麼帥……」

  聽見前方討論的低語,章純縵無意識地抬起頭張望,遠遠地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居然是馮子海!

  站在人來人往的入口處,倚著石柱,原本就白皙俊逸的臉龐,著白色上衣、米色長褲,欣長的身形在陽光照映下,熠熠發亮。

  他漠然地凝視前方,全然不覺自己是多麼耀眼、多麼醒目。

  就如第一次在雨中遇到他,那樣的落拓瀟灑。

  章純縵的心,依然不受控制的蕩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很快地,她掛上淡漠的面具,加快腳步從他身旁經過。

  發現由遠處走來的章純縵,他的視線便牢牢地黏附在她身上,不過,當她面無表情地走過時,他並沒有叫住她。

  才稍稍放下忐忑,章純縵進到辦公室,立刻察覺內部的氣氛低迷,下意識地看向坐在她斜對面的小喬,但是,小喬始終低著頭。

  她感到沉重的壓力,卻也無力多說什麼,她只能怪馮子海,怪他輕易地攪亂一池春水。

  一天的工作就在這種小心翼翼,每個人都避免去觸碰任何敏感話題的氣氛下結束,章純縵鬆鬆僵硬的肩膀,上班兩個月,從沒像今天這麼疲憊。

  一整天,腦中不斷浮現馮子海的臉,她以為自己已經可以放下,沒想到他的再度出現,輕易地將她平靜的生活整個顛覆。

  她該怪他的魅力驚人,還是怪自己的無能?

  章純縵歎口氣,緩緩收拾桌面,步出公司,才走沒兩步,赫然停下。

  馮子海仍倚在一早的那根石柱旁。

  章純縵只愣了一下,在馮子海發現她之前便匆忙逃去。

  她知道他在等她,但是,她不想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只抓緊手中的皮包,像後頭有妖魔鬼怪追趕般,沒命地往前跑,幾次撞到行人,匆匆丟下道歉的話,繼續往車站的方向跑。

  她很害怕,害怕再多看他一眼,自己又將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中。

  但是,即使她不斷說服自己,不要心軟,她仍可聽見內心的一角,漸漸崩塌的聲音。

  一連幾天,馮子海都站在相同的位置,看著章純縵低頭走進公司,看著她下班後快步離去。

  他以沉默寂靜的姿態,安靜地守候,等待她願意停下來,給他一次機會。

  整個行政大樓已經開始瀰漫一股八卦的耳語,大家紛紛猜測,站在門口的那個男人,等的人是誰?

  辦公室內,少數幾個隱約知道內情的同事默不作聲,怕傷了章純縵也傷了小喬。

  章純縵終於決定,下班後,要跟馮子海說清楚。

  時針緩慢地移動,章純縵一開始只是氣憤,要讓他離開,等到真正必須面對他時,才感覺到這是一件多麼艱辛的事。

  一直熬到眾人離去,她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裡,仍舊彷徨無措。

  大樓的守衛準備關掉電源,她不得不起身離開,拖著沉重的步伐,由四樓樓梯一步、一步往下走。

  邁出大門,迎面一陣熱氣襲來,她覺得喘不過氣。

  掙扎著,慢慢轉動頸部,看到了坐在遠處石階上的馮子海,他手裡叼著煙,落寞地看向遠方的天際,那背影,寂寞得讓她心碎。

  她的雙腳像是生了根,動不了。

  四年前在餐廳角落偷偷看他、聽他唱歌的情境,那樣渴望見他又不敢見他的心情,鮮明地在她腦海中重演一遍。

  只是現在,多了更多無法釐清的複雜情感。

  像感應般,馮子海轉過頭來對上她的視線,他不起身,也不喚她,只是靜靜地,與她相望。

  夜幕低垂,大樓的燈光一層一層熄滅,不知情的行人,數次中斷兩人的視線,待人影走過,他仍靜止不動,彷彿要化成一座雕像,恆久凝視。

  她如石柱般立著,停在舌尖的是刻薄的話,內心卻激盪著苦楚與心酸。

  她不明白,四年前,她來找他,他連看也不看一眼,四年後,這樣的等待又有什麼意義?

  當年,是他不要她,對她純然獻上的一顆心棄之如敝屣,現在為何又要來招惹她?

  她回想著這些年封閉所有知覺,麻木度日的苦楚,鼓起勇氣,走向他。

  「馮子海!你到底想怎樣?我都說了,我對你已經沒感覺,沒感覺,你聽清楚了嗎?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已經造成了我的困擾。」她一鼓作氣,火力十足。

  他仍看著她,彷彿要辨視真偽,深深地,從她的雙眸,看進她的心底。

  她兩手往腰上一插。「不要再做這種無聊的事,拜託你,不要再纏著我!還有小喬,難道你就這麼自私,全然不顧別人的感受?」

  「我沒有想纏著你,只是想再多看看你。」他沒受她的怒氣影響,靜靜地說。

  喉嚨因為長時間沒說話,粗啞緊澀。

  「好,你看!」她坐到石階上,正對著他。「你看個夠,看夠了,以後就不要再出現。」

  他果真眼也不眨地看著她,濃郁的、綿密的情感從眼神中清楚的傳達出來。

  章純縵後悔自己的一時衝動,前一刻莫名的勇氣消退了,在他深情的凝視下,畏縮地將視線調向遠方。

  五分鐘過去——

  「夠了沒?」

  「不夠。」他輕聲回應。

  又五分鐘過去——

  「可以了吧?!」她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覺得自己沒用,心跳愈來愈快。

  「還沒。」

  「你到底要看多久?!」她開始坐立難安,卻始終不敢再轉頭看他。

  「如果我說,一輩子都不夠呢?」

  「什麼?」她扭頭想罵他無賴,卻被他的吻封住了後面的話語。

  他的手勁很大,扣著她的後頸,一手貼上她的背,將她拉近,她窄裙下的大腿緊緊地貼附著他修長的腿,摩擦著她敏感的神經。

  他的吻愈來愈濃烈,吻得她天昏地暗、力氣盡失,一雙舉在半空中想槌打他小手落在他肩上,變成微弱到連蚊子都打不死的輕拍。

  他終於離開她的紅唇,額頭抵著她的,在章純縵尚未回神前,熱切地告訴她:「我愛你,從未改變。」

  章純縵愣了一下,給他的回答是——握起拳頭,往他胸口奮力一槌。

  她羞憤地撐起發軟的雙腿。「這種謊言,四年前你已經說得夠多了,我不會再相信你的鬼話!」

  「小縵,我沒有騙你……」

  「你閉嘴!」她用手臂拭去唇瓣那屬於他的濕熱觸感,拭去由淚腺冒出的淚水。「沒錯……我以前是笨,笨到傻傻地到台北來任你羞辱,你很得意是嗎?覺得好玩是嗎?四年前玩不夠,現在要再故技重施?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他要去拉她,她如瘋了般尖叫地掙開他,拉扯中用力地甩了他一巴掌。

  發麻發燙的掌心讓她震驚於自己的衝動,她想道歉卻無法開口,最後,只能任淚水奔流,轉身跑開。

  奔跑的速度讓她滑下的淚水交織縱橫,她不可抑制地大哭,那滿腔的羞憤如海水倒灌,將她吞噬。

  她恨自己就像毒品上癮般,完全無力抗拒他的吸引力。

  她輸了。

  她痛苦地想著,天下之大,究竟要逃到哪裡,才能徹底地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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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11:48:4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翌晨醒來,章純縵因前晚哭著入睡,兩眼浮腫,她從冰箱裡拿出冰塊,仰著頭,貼在眼皮上。

  融掉的冰水,順著臉頰滑落,她鼻一酸,眼淚又不由自主地跟著冒出來。

  她想,等眼淚流乾了,她的心是不是也就可以變得更硬了,從此不再受馮子海的影響。

  沖杯牛奶暖胃,還是得打起精神換上公司制服。

  想到上班就得再碰到他,她簡直想放棄出門,那真是一種非人能忍受的折磨。

  考量再三,責任感的驅使還是讓章純縵打消了逃避的念頭。

  她打開門,卻赫然驚見蹲坐在地上的馮子海,那頭過肩長髮束著但髮絲凌亂,地上丟棄的煙蒂數量,顯示他坐在這裡一整晚。

  他聽見門響,從手肘中抬起臉,定定地仰望著她,原本深邃有神的眼瞳泛著紅絲,疲累的神情令人不忍。

  「小縵……」他扯出滿足的微笑,像是能見到她,一切都已值得。

  她搗著嘴,不讓自己倒抽的泣聲跑出來,轉過身,急急想鎖上門,但視線已被淚水模糊,她用手指樞著鎖孔,想靠觸覺讓鑰匙找到正確的位置。

  「小縵……給我一點時間,聽我說……求你……」馮子海從背後擁住她,臉埋在她芬芳滑順的髮絲中,聲音乾啞。

  她呆愣住了。

  她從未聽過他這樣,帶著渴求,如此低軟的聲調。

  他一直是聚光燈下,飛揚、引人注目的發光體,即使頹廢、不修邊幅,也總帶著灑脫、無謂,她對他而言,有這麼重要嗎?重要到讓他如此屈膝,如此低下……

  若真是這樣,那他又為何要棄她不顧,一走就是四年?

  她隻身在大海中泅泳,茫然無助時,他又在哪裡?

  章純縵因發顫而垂下雙手,鑰匙從手中松落,撞擊到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就如她的心碎裂的聲音。

  她縮起肩膀,像要阻止內心湧上的什麼莫名衝動,尖叫一聲,撐開手肘,奮力掙脫他的擁抱,連鑰匙也不撿,奔向樓梯。

  一路疾走,直到進了捷運車廂,那顆茫亂的心才止了下來。

  她抱著頭,不停地在心中默數數字,她覺得,只要一停下來,她的理智就會整個被撕裂,她會變得軟弱,無論他說什麼,她都會無條件投降。

  她是還愛他。

  但是,她忘不了四年前那個夜晚,自己是帶著如何悲涼的心情,搭夜車回高雄。

  一份純然相信,沒有雜質的感情,被他如冰刀的冷漠姿態割得鮮血淋漓,她太生嫩,分不出成人世界裡的真偽,不知道他避到這麼遠的地方,就是想甩開她這個還在母親保護下過活的麻煩,她傻傻地追上來,然後,讓他嫌棄地揮趕回高雄。

  她從未如此痛惡自己的存在。

  她不知道他想跟她說什麼,抱歉?

  不需要。任何想自圓其說的話,她都不需要。

  她只想留住好不容易黏貼回來的尊嚴,為什麼他就是不肯讓她平靜地過日子呢?

  隨著人潮,章純縵跨出車廂,離開車站,步行十分鐘,進到公司。

  怔仲間,到了午休時間。

  章純縵機械式地按表填單,因為精神無法集中,擔心造成錯誤使公司遭受損失,她無法可想,只能求助前輩。

  她走到吳慧茹的辦公桌邊,將她帶到茶水問。

  「慧茹姊……我今天填的表單,你可以幫我核對一下嗎?」她垂著眼,無助地說。

  吳慧茹見她兩眼浮腫,知道這幾天辦公室裡因她和小喬的事而籠罩的低氣壓,處在其中,她也不好受,歎了一聲,輕撫她的髮絲,讓她伏在自己肩膀上。

  一早壓抑的情緒,在前輩的溫柔下潰決了,她忍著不哭出聲,含著水氣的鼻翼一下一下地抽著,喉間如梗著一顆石粒,痛得無法呼吸。

  吳慧茹只能安慰她,靜待她平靜下來。

  「小縵……」

  小喬不知何時走進茶水間,章純縵聽見呼喚,抬起臉,不好意思地拭去滿腮的淚水。

  吳慧茹見小喬似乎有話要說,擔憂地看看她們兩人,然後靜靜地離開。

  「我可以和你說幾句話嗎?」小喬對章純縵說,神情黯然。

  章純縵跟在小喬身後,來到公司附近的簡餐店,兩人都只點了飲料,沒有胃口。

  寂靜包圍著四周的空氣,兩人對坐,緊窒得讓人喘不過氣。

  在瞧見對方眼中明顯的紅腫,只覺尷尬,她們如此狼狽,為的是同一個男人。

  章純縵覺得難過,她無意去傷害小喬,她不知道會再遇見馮子海。

  「阿海去家裡找你了?」沉默了很久,小喬終於開口說話。

  章純縵點頭。

  「對不起,是我告訴他你的地址。」

  「為什麼?」章純縵不解地看著她,她不是也喜歡阿海?

  「他每天在公司前面站一整天,太陽這麼毒,我沒你那麼狠心,看都不看他一眼。」小喬有點賭氣地怪她。

  她垂下頭,不想解釋原因。

  「你們的事,我全都知道。我只是不知道,原來……你就是他一直在等的那個女孩。」

  小喬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話,讓章純縵一頭霧水。

  「其實……他一開始就拒絕我了。」小喬將臉轉向窗外,落寞地說:「是我厚著臉皮纏著他,想找些人壯膽,我想,他不會在那麼多人面前令我難堪,也許,時間久了,他會發現我的好,我是真心喜歡他的。」

  章純縵聽了,心頭一堵,這樣暗暗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她懂。

  就像手指被紙張劃過的一道傷痕,不痛,但不經意地就抽著神經,無法讓人漠視它的存在。

  「他說過,因為某些原因,他必須離開自己喜歡的女孩,他在等待,等那女孩大學畢業,等她確定自己的感情不是一時的衝動,等她成熟到可以決定自己的未來……只要,她的心不變,這輩子……只想牽著她的手……」語末,小喬有些哽咽。

  章純縵愈聽愈心驚,一雙手緊緊揪著膝上的裙擺,她不確定……她不敢確定——那個女孩是誰。

  小喬緩緩回過頭來看她。「那天,你從餐廳離開後,他告訴我……那個女孩就是你。」

  章純縵眼中掠過不可置信,她微微擺動頸部,不可能的……他……

  「我想,我是恨你的……」小喬眼底含怨。「我不是壞女孩,但是,我還是忍下住想恨你,我想,如果我能早點遇見他,他會喜歡我的,我一點也不想告訴他你的地址,但是……」

  小喬像洩了氣的球,身體萎靡落下。「但是……昨天晚上,我躲在柱子後面,看見你離開後,他一個人呆坐在階梯上,我很心疼……」淚水終於從小喬隱忍的眼中滾落。「我第一次看見男人如此悲傷的眼神,我想……他真的很愛你,就算你拒絕他,他也不可能接受我……」

  章純縵微張著嘴,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她應該安慰小喬,但是,她說不出話,她太震驚。

  他狠心地推開她,卻說是在等她?章純縵的思緒完全打結。

  「這麼好的男人,你竟然丟在一旁不要,你是白癡喔!」小喬邊擦眼淚,邊罵。

  章純縵無法消化這突來的轉折,她乍喜,卻也驚恐,這會不會只是阿海拒絕小喬的借口?他會不會只是要她配合他演一場戲?

  她不知道,她心裡很亂,她怕像那次北上,載滿滿腔思念卻換回羞辱。

  但是,她願意聽他說了,如果,有一點點的可能——是她誤會他的話,這四年來,他的日子不會比自己好過。

  小喬一口氣吸光杯子裡的飲料,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她抹去臉上的淚,佯怒說:「這杯飲料你請,本想敲你一頓的,但是,我真的沒心情吃大餐。」

  章純縵呆然,還未從混亂中回神。

  「你喔——」小喬站起來往她額頭一戳。「就是這種無辜又單純的眼神,害得我沒辦法討厭你。」

  「小喬……我……」她跟著站起來。

  「算了,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小喬擠出難看的笑臉。「我一定會找個比阿海優一百倍的男人,我以後會很幸福的,到時候換你羨慕我。」

  章純縵淺淺地笑了。

  「走吧!上班了。」小喬勾起她的手。「我想啊……那頓大餐還是得讓你請,不過,等我上網查查台北最貴的餐廳再說。」

  章純縵被她俏皮耍賴的言語給逗笑。「那我是不是要先練洗盤子?萬一錢帶不夠被扣在那裡。」

  「放心啦!絕對不超過你一個月的薪水。」

  兩個女孩努力抹開種在各自心裡的痛苦與不安,邊笑邊鬧,讓一切隨時間慢慢淡化。

  


  章純縵按捺著想去找馮子海的心情,捱到下班時間。

  站在自己的住處門前,她輕輕地旋開門把。早上匆忙逃開時,鑰匙遺落在門前,此時,不見蹤影。

  門沒鎖,打開門,馮子海果然還在她小小的套房裡——

  他趴在她床邊的小茶几上,睡著了。

  她來到他身畔,跪坐下來,靜靜地看著他,前幾次的慌亂,以至於她幾乎不敢讓視線停留在他身上。

  四年不見,他卻一如當初相識時的模樣,過肩的長髮,白皙清秀的眉目,修長瘦削的身形和優雅好看的長手指。

  她一直記得他為她示範吉他彈奏時,那如跳舞般輕快的指法。

  睡著的他眉頭深鎖,彎曲的背脊彷彿承載著沉沉的包袱,凹陷的眼窩透出淡青……

  她就知道!

  她不能看他,不能聽他說,不能給他或給自己一點點可能的機會。

  只是一看他,她對他的愛就會無法抑止地湧上,只要一聽他說話,她就會失去判斷力,無條件選擇相信……

  現在,他只不過是疲累地睡著,她只不過是在離他三十公分的距離看著他,心中的不捨與酸澀就漫天捲來。

  或許,在心底深處,她一直不願相信他會傷害她,她只是選擇怨他,好讓自己不瀕臨崩潰,好讓自己不去憎恨母親,好讓自己有足夠的力量待在那個家。

  章純縵心頭一揪,衝動地抱住他,淚水嘩啦嘩啦地湧出——

  她好想他,一刻都沒有忘記過他。

  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刻,她就像自動設好的鬧鐘,記起她的初吻,那青澀含羞的初吻。

  每個女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初吻。

  那個吻,注定了他的身影要留在她的心裡,一輩子,一輩子都忘不掉。

  馮子海被驚醒,發現是章純縵,大手覆上伏在他背上哭泣的她,轉過身來面對她。

  章純縵這時收住哭聲,眼中含淚,抬起頭來看他。

  他朝她溫柔地笑了。

  「小鬼,都二十二歲了,還這麼愛哭?」他為她拭去淚水。「不過,還好,你終於長大了,知不知道我等得好辛苦?我都老了,快三十歲了。」

  一句話,證實了小喬中午對她說的話,她一咬唇,再度放聲大哭。「我聽小喬說了……你這個大笨蛋,四年前,你為什麼不說?為什麼要讓我討厭你?為什麼?你是天下最笨的大笨蛋!」

  他任她槌著,甚至咬著,她會出現的任何激動反應,他都想過,他也都接受,只要她不是對他漠然,只要她還愛著他,一切就已足夠。

  他將她納入懷裡,緊緊地圈住她。

  他閉上眼,輕歎,這樣的擁抱,他等了四年.

  在她家門口,看著她柔弱的背彭,他不能擁抱。

  她到台北找他,客廳裡,她捧著泡麵,無聲的淚水落入碗中,他不能心軟……

  四年,守候著一個處於青春多變時期的女孩,是多麼令人膽戰心驚的事。這一刻,他的心才踏踏實實地安定了。

  他向她母親承諾,在她畢業之前不再見她。

  學生時代,是人生中最無憂、最幸福的日子,他不想因為一時的激情,讓她失去就學的機會,更不想因為自己而害她與家人鬧得不愉快。

  他要的,是一輩子長長久久的時間,四年,他相信自己可以忍耐。

  他抱著她,親吻著她的髮梢,她的哭聲漸漸緩下,他捧起她像小免子——白淨的瞼蛋,紅紅的雙眼,萬分珍惜地,吻上她的唇。

  章純縵一手還抓著他的衣袖,迎向他深情的吻,進而熱切地回應他,弓起身貼緊他,想將所有濃烈的愛意透過肌膚的碰觸,傳達到他心裡。

  如果可以,她想將自己揉進他的身體裡,一輩子都不要再分開。

  原來,她十八歲的生日願望,悲憫上天聽見了。

  一個綿長深情的吻,道盡了兩人這四年來的壓抑,當兩人終於分開,章純縵只短暫地吸了一口氣,又主動地將唇貼上他的。

  她覺得不夠,永遠都不夠。

  她好愛好愛他,她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將這份感情表達出來,她只知道,離開他就如魚兒離開水面,痛得讓她無法呼吸。

  馮子海的大手忘情地揉著她單薄的背,一手撐著她的後頸,想要更緊密、更貼近她的慾望,如漫天洪水即將衝破堤防——

  他將她壓在身下,手指輕巧地鑽入她柔軟的衣料裡,成功地挑開她內衣的扣鉤,在掌心從背部細緻的肌膚移向前時……他陡然停下,身體僵在半空中。

  該死,他太衝動了,在沒有任何避孕措施時,他不能冒險。

  他不再是輕狂年少,對於章純縵與自己的未來,應該更謹慎的規劃與安排。

  章純縵閉著眼輕喘著,感覺到了他身下傳達的慾望,她羞赧地想解開自己胸前上衣的鈕扣,小手卻讓他給輕輕握住。

  她睜開眼,迷茫地望著他,怯怯地說:「我……願意的。」

  馮子海在她鼻尖落下一吻,將她抱起來,為她扣上內衣的扣鉤,然後整整被自己撩起的上衣,再次將她摟進懷裡。

  「對不起,我太衝動了。」他悄悄地捏緊拳心,再放開,將無法釋放的情慾,透過指尖,散到空氣中。

  「阿海?」她不明白他為什麼停下來。

  他深吸了幾口氣,微笑說:「現在還不可以,最珍貴的要留在最重要的日子裡。」

  「洞房花燭夜啊?」她隨口找了話搪塞,為自己的主動羞紅了臉。

  「恩……」他應著,全身的細胞卻全部起立向他抗議。他只好鬆開懷抱,移到碰觸不到她的地方。

  「阿海,你為什麼坐那麼遠啊?」章純縵不知他的煎熬,骨祿骨祿地又爬向他,拉起他的兩隻手臂環住自己,還自動「喬」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要命!

  馮子海展了展肩膀,背,汗濕了一片。他只好開始找話題,分散注意力。

  「你怎麼沒有去參加畢業典禮?」他低頭問她。一看見她澄澈的眼眸,自己的手眼見又開始想作怪,他最後只能仰望著天花板,在心中哀鳴。

  「咦?你怎麼知道?」章純縵玩著他下巴冒出的青髭。

  「我捧了一束花,很矬地跑去你們學校,結果,你同學說你已經開始工作了。什麼時候上台北的?」

  她想像他抱著花,在校園中尋她的模樣,心疼地親親他的臉頰。「畢業前就到桃園受訓一個月,然後才到台北,兩個多月了。」

  「我還到家裡找你,不過,你媽媽也不知道你住哪裡?你們……沒吵架吧?」

  「真的嗎?」她驚訝地坐起來。「我媽媽有沒有為難你,有沒有說什麼……不好聽的話?」

  「沒有……別擔心,你媽媽對我不知多好。」他笑著說:「我是去徵求她的同意,告訴她說,我要開始追你女兒了。」

  「騙人,我才不信!」見他一臉正經,發現不像玩笑,急問:「那我媽怎麼說?」

  「她見我這麼誠懇、這麼帥氣、這麼年輕有為,當然二話不說,把寶貝女兒交給我了。」

  她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線,在她眼中,他絕對不只如此,不過,她還是想再多確定一次。「我媽真的這麼說?」

  「不然,你可以打電話回去求證,如果不害臊的話。」

  他略過她母親的要求!三年內不許結婚,還有聘金一百萬。

  這兩個要求他並不意外,對他也不是難事,他可以想像她在家裡,過得並不輕鬆,不過,無論現在或以後,他都有把握能給章純縵無憂的生活條件。

  她開心地跳了起來,抱住他的肩,拚命在他臉頰上發出「啵、啵」的聲響,一種撥雲見日的喜悅,填滿她的心頭。

  她再也不必擔心有任何的外力強迫將他們兩個人分開。

  她親得他滿臉口水,他笑著承接她衝上來的力道。

  他感謝她還願意相信他,即使,他曾傷她那麼重,用那麼殘忍的方式,冷漠地將她推開……

  「我帶你到貓空吃飯,四年前,我們說好要上山看夜景的,今天把它補回來。」他寵愛萬分地再次親吻她。

  「嗯!」她咬咬下唇,用力點頭,想起過去分離的痛苦,此時幸福的感覺讓她又紅了眼眶。

  「傻瓜。」他揉揉她的頭髮。「你換衣服,我到外面等你。」

  「好!」她吸吸鼻子,露出四年不見的燦爛笑容。

  他走出屋外,點了根煙,心滿意足的微笑,自他的唇邊緩緩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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