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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15:59:44 |只看該作者
獄門島 第十九章、逮捕
      回到千光寺,金田一找到了正在沉思的了澤。     “了澤,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金田一先生。”     “花子是在為千萬太守靈的那晚被殺的,對不對?”     “是啊!”     “那一晚,了然和尚要我去分家,因此,我就先走了。然後,我從分家出來要到鬼頭本家去的時候,在盤山小路的半山腰附近,看到你跟了然和尚、竹藏三個人從上面下來,你記得嗎?那時候……”     金田一耕助看著了澤,忽然有種不知如何說才說得清楚的感覺。     “我記得很清楚,那時候怎麼樣啦?”     “那時候你跟和尚、竹藏從寺院出來,就一直是三個人走在一起嗎?換句話講,你們三個從寺院出來到遇見我為止,一直都在一起的嗎?”     金田一耕助想盡量把意思表達清楚,他盯著了澤說。     了澤帶著一臉不可思議的神情,看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問這種事,不過我只能回答‘不是’!”     “不是?你不是跟了然和尚、竹藏一起走到那里的?”     金田一耕助十分急切地問著。     了澤大惑不解,說道:     “我們是一起離開寺院沒錯,但是,一出了山門,師父就說他忘了拿包著經文的包袱,要我回去拿。他還說是放在住持房間的櫃子上,可是我找來找去都沒看見。我想,可能是師父記錯了,因此就在寺院里到處找了一遍,還是沒找到那個包袱,最後只好空著手下山,我才走到盤山小路的半山腰,就看到師父跟竹藏在那里等我,師父見到我笑著說:‘對不起,對不起,包袱在我懷里呢!’然後我們就遇到你了”     金田一耕助帶著苦惱的神情說:     “那你的意思是說,竹藏跟和尚始終在一起了?”     “大概是吧!我回寺里去,我想,竹藏當然是跟師父在一起的。     了澤臉上的困惑實在不亞于金田一耕助。     “謝謝你。對了,了然和尚呢?”     金田一耕助順便問了一句。     “他說要去分家一趟。”     “他現在去分家?做什麼?”     金田一耕助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了澤,仿佛了澤說了什麼謊似的。     “師父說鶴見本山批准下來了,明天要舉行傳法儀式,讓我繼承寺院。現在分家是全島最大的船東,這種事情當然要去知會他們一聲。”     了澤的表情十分難看,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     “繼承寺院?那了然和尚以後要到哪里去?”     金田一耕助追根究底地問。     “他說要到某個寺里隱居起來,他以前就提過這種事,但是,其實他用不著那麼急。唉!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了澤想到自己將成為島民的信仰中心,心中便非常不安。     金田一耕助安慰了他幾句之後,就拖著疲乏的腳步離開寺院。     下山的盤山小路上有座土地神廟,金田一耕助走到那座廟前,從格子門往里面看,突然眼睛睜得老大,好像發現了什麼重要證據似的。     他趕緊向四周張望了一下,見沒有人注意,便推推格子門,所幸格子門沒有上鎖,輕輕一推就開了,他便躡手躡腳地走進幽暗的廟里。     這廟里最近一定有人進來過,因為地板上薄薄的一層塵埃上,有明顯被踩過的痕跡,同時,放在花瓶里當裝飾的人造花的花瓣也掉在地板上。金田一耕助撿起花瓣,把它夾在記事本里面,走出土地神廟。     接著,金田一耕助下了坡路來到本家,雖然三個女孩昨天晚上就已經埋葬了,但正式舉行喪禮的日子還沒有確定,因此這里依舊有許多全副武裝的警察進進出出。     “千萬太的喪禮還沒舉行,就接連發生這些事情,再加上前任老板的周年忌日也快到了,這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啊!”     金田一耕助想起昨天晚上阿勝說這些話時的沮喪神情,心中不禁有種淒涼悲慘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他在廚房里看到竹藏,立刻小聲地把他叫過來:     “竹藏,我有件事情要問你。”     金田一耕助一臉嚴肅地對竹藏說。     “什麼事?”     “花子被殺那天晚上的事情,你還記得嗎?就是那天傍晚你去千光寺時,在盤山小路上遇到我的事……”     “我記得。”     竹藏簡潔地回答。     “聽說後來你在山門前面遇到了然和尚跟了澤;了然和尚說有東西忘了拿,了澤就又回寺里去,之後,你從山門一直到在盤山小路的半山腰再度遇到我的時候,都一直跟了然和尚在一起嗎?”     金田一耕助仔細地說,惟恐竹藏聽錯了。     “是的,我們都在一起。”     竹藏一臉大惑不解地瞪著金田一耕助。     “真的?你沒有離開了然和尚半步?這件事非常重要,請你仔細想想再告訴我。”     竹藏帶著謹慎的神情看著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下說:     “啊!對了,在上坡路上,了然和尚的木屐帶子斷了,他說要自己重紮,叫我先走,因此我就先走到盤山小路的半山腰那里,了然和尚隨後就跟上了,我們正在談話的時候,了澤也來了,然後我們三個正要一起走的時候,就遇到你了。”     金田一耕助聽到這里,一顆心感到越來越沉重,有種絕望極了的感覺。     “了然和尚的木展帶子斷掉的地方,是在土地神廟的前面還是後面?”     “剛好就在土地神廟前。我看見和尚坐在廟門邊上,綁木展的帶子。”     金田一耕助的心情越發沉重了起來,他兩眼茫然地凝視著遠方,不斷地搔頭之後,又好像想到什麼似地說:     “對了,我從寺里出來,在坡道上遇到你的時候,你問我去哪里,我對你說,了然和尚要我去分家通知守靈的事情,那時候你的表情很奇怪,為什麼?”     “啊!那是因為分家應該已經知道守靈的事情。前一天,了然和尚才叫我去通知,後來又要你再去通知一聲……我雖然感到奇怪,但想了一想後認為,是不是了然和尚還有別的事情要交代,因此才沒有多問什麼。”     金田一耕助帶著“終于真相大白了”的神情對竹藏說:     “我明白了,謝謝你。對了,如果你看到磯川警官的話,請他到這里來一趟。”     竹藏不敢耽擱,立刻把磯川警官請來了。     “金田一,有什麼事?”     磯川警官忙得一頭汗,大聲地問著。     “我想變個魔術給你看。竹藏,你可不可以找一根像這麼長、前面有鉤子的長竿子?”     金田一耕助比劃著長度對竹藏說。     竹藏很快就找來一根這樣的竿子。     “這個可以嗎?”     “可以,竹藏,請你也一起來。”     三個人來到海灣口,金田一耕助完全無視島上人異樣的目光,轉身對竹藏說:     “我想要一艘小船。”     “好的,我馬上撐過來,請稍等一下。”     等竹藏把小船劃出來,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立刻上船。     “金田一,你到底要做什麼?”     磯川警官被金田一耕助的神秘舉動搞得一頭霧水,忍不住納悶地問。     “你馬上就會知道了。竹藏,麻煩你劃到放吊鍾的天狗鼻岩石下面。”     金田一耕助果斷地吩咐著竹藏。     秋意漸濃的瀨戶內海上,海面平靜、湛藍。磯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都默默看著海面,小船上卻好像充滿了緊張的氣氛。     磯川警官好像明白金田一耕助馬上就要解開事情的真相,靜靜地不發一語。     小船進到海潮彙聚處,海藻在海潮的沖刷下,起伏搖晃著。     忽然,金田一耕助抬起頭來,看著在岩石上已經被吊起來的吊鍾說:     “竹藏,把小船停在這里吧,你用竿子在水里撈撈看好嗎?”     “要撈什麼?”     竹藏不解地問。     “這里應該會有一條綁著重物的繩子沉在海水里。如果綁的東西不重,繩子就不會沉下去了,麻煩你撈撈看。”     金田一耕助一邊指點著,一邊指著海面讓竹藏撈東西。     竹藏于是倒拿著鉤竿,在海里撈著。     金田一耕助和警官則從船旁探身出去,看著竿子。     “啊!”     竹藏突然大叫一聲。     “找到了!”     金田一耕助開心地說:     “這竿子我來拿,麻煩你到海里去,把繩子割斷。辛苦你了。”     說完,金田一耕助便從懷里拿出一把海軍刀,遞給竹藏。     “沒問題。”     竹藏隨後脫光衣服,用嘴咬著海軍刀,向著沒入水里的鉤竿靜靜游去。     不多久,他就浮出海面。     “這個給你……”     竹藏把手上握著的繩子交給金田一耕助,然後靈敏地跳上船。金田一耕助連忙握著繩子,一臉緊張地望著水面。     “警官,魔術馬上就要開始了,你想會出現鬼?還是蛇?”     金田一耕助回頭問磯川警官。     但是不待警官回答,他立刻拉動繩子,只見有個奇怪的東西正慢慢浮出海面。     起先,磯川警官和竹藏都看不出那是什麼東西,隔不多久,他們一看到東西的全貌,兩人不禁雙眼圓瞪,驚訝得忘了呼吸。     “啊!是吊鍾!”     礬川警官喘著氣說。     “是的,這是道具吊鍾。”     金田一耕助接著磯川警官的話說:     “這是月、雪、花三姊妹的媽媽以前演入鍾這出戲時用的道具吊鍾,這口吊鍾能從里面一分為二。母親用來演戲的吊鍾,卻成為女兒被殺的道具,真是罪過呀!”     金田一耕助的聲音里帶著沉痛的惋借,毫無窺破魔術機關後的欣喜。     此時,了然和尚正好走到天狗鼻的岩石上,無意間向下看了看。像是有心靈感應似的,金田一耕助此刻也正好抬起頭,這下子,岩石上的了然跟岩石下的金田一耕助像電光石火似地四目交接,彼此都是心知肚明了。     “南無……”     了然和尚怔在那里,在岩石上合掌默念起來。     秋雨綿綿,涼意陣陣。     第二天,獄門島上一整天都飄著細細的霧雨,千光寺也籠罩在這片霧雨之中,了然和了澤兩人就在正殿里舉行傳法儀式。     按照老規矩,曹洞宗的傳法儀式起碼要花一個禮拜才能完成。     在張掛著紅色布幕的正殿中,除了師徒相對外,閑人一概不得進入。徒弟在這里接受師父的口頭教誨,謹慎地抄寫大事、嗣書、血脈。而且徒弟在抄寫時,每寫一字就要起身三拜,因此很花時間。還有,儀式未完成前,繼位的人除了上廁所之外,是不准離開位子的。     這是為了要讓承繼衣缽的人去除雜念。承繼衣缽後,就表示已無師父或弟子的名分了,彼此都是釋迦牟尼佛的門人弟子。     然而,了然和尚卻不依傳統規矩行事,他只花一天工夫就完成了傳法儀式,當天了澤就成為干光寺住持和尚了。     傳法儀式結束後,了然和尚走出正殿,神采奕奕。     他從廁所出來後一邊洗手,一邊看著整座寺院,在朦朧的霧雨中,到處都站著全副武裝的警察。     了然和尚看到這情景,不由地歎了口氣,不過,他不是個容易心浮氣躁的人,因此,他仍然踩著穩重的步伐邁入書院。     “久等了。”     他向屋里的人打過招呼後,就坐了下來。     在房間里等他的是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這兩人看起來似乎等了很久,桌上的煙灰缸已經塞滿了煙蒂。     “結束了嗎?”     磯川警官把坐墊拍了拍,重新坐下,聲音有點僵硬地問。     “結束了,托福,托福。”     了然和尚微笑著說。     “師父,了澤呢?”     金田一耕助順便問了一句。     “他到分家打招呼去了,畢竟以後還需要儀兵衛做後盾。金田一先生,你要說什麼呢?”     了然和尚一副神情泰然的模樣,讓磯川警官與金田一耕助不由地互相對望了一眼。     “師父!”     金田一耕助喊了一聲,臉上浮現出為難的表情,似乎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努力調整了一下呼吸,沉默半晌後,迅速瞥了一眼了然和尚,說:     “師父,我們今天是來逮捕你的。過去一直承蒙你照顧,今天卻變成這個樣子,我也感到非常遺憾。”     金田一耕助略顯嘶啞的嗓音簡直就像啜泣一般,不過了然和尚仍然態度從容地坐著,磯川警官則默默地看著兩個人,這股沉默的氣氛,就像寺外的雨霧般,在書院里彌散著、流動著。     “來逮捕我?為什麼?”     了然和尚十分冷靜地問。     盡管從了然和尚的聲音里,聽不出絲毫質問的意味,但那一雙眼睛卻傳遞出“願聞其詳”的狡黠神情。     “因為你殺了花子!師父,花子是你殺的吧?”     金田一耕助一字一句地說。     “殺死花子?金田一先生,就這樣簡單嗎?”     了然和尚面帶微笑地反問了一句。     “不,還有,在海盜山寨上殺死海盜的也是你吧?”     金田一耕助又追問了一句。     “在海盜山寨上殺死海盜?嗯,還有什麼嗎?”     了然和尚仍是一臉微笑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沒有了。你只殺了花子和那個身份不詳的海盜。”     磯川警官驚訝地看著金田一耕助,他好像還不知道真實情況。     “就這樣嗎?”     和尚神情淡然地接著說:     “金田一,那雪枝跟月代不是我殺的嗎?”     “不是。這兩件案子不是你做的;殺死雪枝的是村長荒木;殺死月代的是村瀨幸庵醫生。”     金田一耕助語調清晰、一臉堅定地說。     “金田一!”     磯川警官用顫抖的聲音好不容易才擠出這三個字後,就因為過度驚訝而講不出話來了。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才發出像蚊子叫般細小的聲音說:     “金田一,這、這都是真的嗎?”     “是真的。警官,了然和尚殺死了花子,而殺死雪枝的則是村長,村瀨幸庵醫生則殺死月代,只有這樣才能合理解釋這樁案件。”     金田一耕助頓了頓,又接著說:     “這件事既奇特又可怕,和尚、村長跟醫生三個人分別殺了月、雪、花三姊妹,如果你以為他們三個是共犯,那就錯了。因為每件命案都是凶手獨立完成的,這是各自獨立的命案。”     “這怎麼可能?三個女孩子接連被殺,卻是三件獨立的案件……”     “是的。當然有人主使這三件命案,指使了然和尚、村長跟醫生執行這三樁殺人案。嚴格說來,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凶手!跟他比起來,了然和尚、村長、醫生三人只是奉命殺人的機器。”     金田一耕助說著,看了了然和尚一眼。     “那個可怕的人是誰?”     磯川警官忍不住好奇地問。     “去年去世的嘉右衛門。”     金田一耕助從容地說。     磯川警官好像突然被雷打中一般全身僵硬不能動,臉頰則時斷時續地在抽搐著。     了然和尚仍是一副自在的神態,垂眼觀鼻,無動于衷。     “這都是嘉右衛門的狂妄固執。我是個傻瓜,從我到這座島上開始,哦,不,從我來到這座島之前,就應該先發現這件事情才對。”     金田一耕助以一副虛脫似的表情,看著了然和尚跟磯川警官。     “你們知道我為什麼到這座島上來?我是在本家千萬太的請求下,到這里來防止三人被殺這件事的。千萬太死前已知道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他曾說:‘如果我死了,三個妹妹就會被殺……去獄門島……表弟……表弟……’說到這里,他就斷氣了。”     金田一耕助想到摯友的遺言,語氣中充滿了感傷。     “當千萬太身體還能支持的時候,他不斷建議我來獄門島,還幫我寫了介紹信。問題是介紹信的收信人,為什麼要寫那三個人呢?為什麼不寫自己的親人呢?雖然與三松瘋了,但是,為什麼他不寫嘉右衛門呢?其實,如能早想到這點,就應該早些解開這事件的疑團才對。”     金田一耕助的眼睛里隱隱泛著淚光,那是責備自己的淚水。     “最早我想:也許千萬太認為自己的祖父嘉右衛門已經老了,也可能認為嘉右衛門已經去世了。但如果他這樣想的話,那這三個收信人還不都是一樣嗎?不管了然和尚、村長或醫生,也都不年輕啦!也許千萬太正是這麼想的,收信人才會寫他們三個人吧!萬一有誰死掉了,還有其他兩個人在。     金田一耕助剖析自己在接過千萬太的介紹信時的想法。     “如果真是這樣,他為什麼不寫嘉右衛門呢?畢竟嘉右衛門是自己的祖父啊!如果為了以防萬一,還可以在介紹信上再附上了然和尚、村長和醫生的名字。但千萬太為什麼不這樣做呢?難道他怕嘉右衛門?還是因為千萬太根本就知道嘉右衛門將是殺害三個妹妹的凶手呢?”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里,停頓了下來,吸了一口煙,環視著眼前的兩人,然後把夾著香煙的手放在膝蓋上。     “千萬太在戰爭發生不久後,就被征召入伍,一開始他被派往中國大陸,後來又在南洋各島流徙,最後到達新幾內亞。所以,他應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跟家里通信了,就算有,也不可能在信里提到三個妹妹會被殺的事。但是,干萬太確實知道自己一旦死了,三個妹妹一定會被殺。他為什麼會知道這個結局呢?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在他離開故鄉之前,早已經跟祖父談過這件事!”     金田一耕助完全沒有察覺到,手指上夾著的香煙,已有一段長長的煙灰掉落在膝蓋上。他以濕潤的眼睛看著面前的榻榻米繼續說:     “于是,我眼前浮現出三個男人坐在鬼頭本家客廳里的情形,其中有個老人,就是前任老板嘉右衛門;而另外兩個人,則是老人的孫子千萬太跟阿一。千萬太與阿一幾乎同時收到召集令,嘉右衛門知道他去世後,與三松無法繼承本家的龐大家業,而能繼承香火的孫子卻要上戰場,嘉右衛門面臨走投無路的難關。”     說到這里,金田一耕助看看磯川警官。又看看了然和尚,說:     “試想,嘉右衛門會如何跟兩個孫子交代呢?不外乎是:如果本家的千萬太活著回來當然是最好。但萬一千萬太死了,只有阿一活著回來的話,本家就由阿一繼承。不過,如果是這樣,月、雪、花三個女孩就成了阿一繼承的障礙,因此必須把她們殺了……”     金田一耕助的嗓子有點干啞,他暫時停了下來,沉默半晌。     磯川警官則帶著驚異的眼神,默默地看著他的側面。     了然和尚還是無動于衷地盤腿坐著。     金田一耕助喝了幾口茶,清清喉嚨,接著說:     “這簡直太可怕了!普通人絕對不會這樣去想去做。但是,話又說回來,島上的人,又有幾人是依常情、常理行動的呢?嘉右衛門固然是為本家的將來擔憂,畢竟這份家業讓月、雪、花三姊妹中的任何一個人繼承,鬼頭本家都會完蛋;再加上他對小夜的嫌惡,以及過去的是非恩怨,因此,才會有這樣的安排。我只是不懂,如果千萬太跟阿一都死了,他是否會讓早苗繼承家業呢?”     “不會的!”     房里突然響起了然和尚蒼老低沉的聲音。     “對不起,打個岔。嘉右衛門根本就不把女孩子放在眼里,不管是月代、雪枝、花子或是早苗,在嘉右衛門眼中,全都一樣。如果干萬太跟阿一都戰死了,那他只好叫月代招贅繼承本家,總之,他不可能會殺死三個女孩而讓早苗繼承家業的!”     了然和尚和顏悅色地說。一”——”——一     聞言,金田一耕助眼中突然出現既驚訝又悲痛的神情。     “師父!”     他有點呼吸急促地說:     “也就是說,如果千萬太死了,而阿一活著的話,才必須殺掉她們,如果兩個都死了的話,這三個女孩就……”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里,似乎有點說不下去了。     了然和尚默默地點頭。     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彼此互望了一眼,在兩人交會的視線中,有著不為了然和尚所知道的無奈與悲哀。     “真是命中注定,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了然和尚還是垂著眼,沉穩地說:     “我去申請取回吊鍾後,在回程的船艙里聽到竹藏說阿一還活著的消息,又從你那里知道了千萬太的死訊……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啊!千萬太的死跟阿一的生還,還有吊鍾取回……啊!我感到嘉右衛門正虎視眈眈地看著我們。其實,這三個條件只要缺少一樣,那三個女孩就不會被殺。但是千萬太的死、阿一的生還,還有吊鍾,這一切……總之,條件實在太齊全了。”     了然和尚歎了一口氣說。     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則再次對望了一眼,發出一聲絕望的歎息。     了然和尚還是平心靜氣地說:     “金田一先生,我是和尚,我想,你也看得出來我並不迷信。但是,這三個條件竟然同時出現,不得不令我感到有點驚訝,感覺上好像有某種看不見的神秘力量在推動著我們;更何況,我們三個跟嘉右衛門之間有著生死情義。”     了然和尚說這些話時,仍舊面帶微笑。     “況且,那三個女孩本來就是殺不足惜的人。抱歉,打岔了,金田一先生,請繼續說下去吧!”     了然和尚點了點頭,又恢複到剛才那種無動于衷的神態。     “警官,師父,請你們仔細聽。”     金田一耕助語調沉痛地說:     “如果我狂妄一些的話,我可以自豪地說,很早以前我就發現嘉右衛門的影子在左右著這件案子。當然,這是謊話。我是在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之後,才發現到這一點的,而且,給我提示、讓我發現到這一點的是和尚。和尚早就知道我的身份,為了公平起見,他把解開謎題的關鍵放在我的眼前,也就是那扇俳句屏風。而在一切都結束前,我竟沒有識破那關鍵,這當然要怪我自己昏昧不明,另一方面也因為了然和尚欺騙了我。”     了然和尚皺了一下眉,疑惑地看著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馬上接著說:     “也不能說是了然和尚騙我,而是我誤會了,所以才會在最重要的關頭,自己鑽進死胡同里。由于警官也還不知道內情,我想,還是按照順序,從花子被殺開始說起吧!”     煙早就拍完了,金田一耕助此刻內心忽冷忽熱。他不停地舉起茶杯,喝干了杯里的茶,黑色的茶渣在舌頭上留下苦味。     了然和尚好像突然發現大家都口渴了似的,馬上從住持房里拿來了鐵瓶和陶壺,每個人的面前又斟上了飄香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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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16:03: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謎底
      「千萬太的三個妹妹根本沒有想到死神正在逼近她們,她們嬉鬧如舊,我行我素。花子是在大家為千萬太守靈的那天晚上被殺的。那晚,花子在六點十五分前後離開家,直到師父發現她倒掛在古梅樹上的時候為止,都沒有人看見她。這一點,使我感到很苦惱。」     金田一耕助皺著眉說:     「如果花子一離開家就直接來寺院的話,在路上一定會遇到人,但是,卻沒有人看見過她。當時花子到底在哪裡?她是什麼時候到千光寺來的呢?在這裡,我得承認我的某種先入為主的看法,讓這件案子產生了兩個大盲點。首先是我一直以為掛在千光寺古梅樹上的花子,一定是在千光寺裡被殺死的;另一個盲點是:我以為兇手殺了花子後,就立刻把她倒掛起來。這兩個盲點使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偏離了偵查重點。事實上這種想法錯得離譜。花子可能先在千光寺以外的某個地方被殺死,然後才運到寺裡的古梅樹下,而且,她被殺害的時刻,跟倒掛在古梅樹上的時間並不一樣,只可惜,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弄清楚了這一點。當我看清這個盲點的那一?那,就好像眼睛裡的眼翳被拿開似的,馬上就能揭穿花子被殺害的真相了。」     金田一耕助又喝了口了然和尚幫他徹的茶,潤了潤喉嚨繼續說:     「花子在六點十五分左右離開家,馬上爬上盤山小路,來到坡道上的土地神廟,並直接進了廟裡面。我想,這恐怕是兇手、也就是師父要她去的。師父當然是利用鵜飼的名字寫信,再直接交給花子,還藉故說是鵜飼拜託的呀、或是其他什麼理由。花子不但沒有起疑心,還根據信上所說,來到廟裡面,並且以興奮的心情等待著鵜飼。當我六點二十分左右離開寺院,經過土地神廟前面的時候,花子其實已經在廟裡面了。」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裡,輕輕地搖了搖頭,喝了口茶,說:     「我下了坡道,看到竹藏正往於光寺走來,竹藏在山門附近見到了然和尚;了澤則在了然和尚的命令下,回寺裡找一樣他根本找不到的東西,這時候,了然和尚跟竹藏在一起,走下盤山小路。竹藏的出現是在了然和尚計劃之外的,讓他感到有點困擾。」     了然和尚的眉毛微微動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到無動於衷的姿態。     「了然就是想要獨自下坡道,才派我先去分家,以及要了澤回寺裡拿東西,沒想到半路上卻遇見竹藏,他只好弄斷木展的帶子,要竹藏先走。這時,坡道上只剩下了然和尚一個人,他到土地神廟前叫花子,花子毫無防備地探頭出來,師父就用他的念珠……念珠拿來作凶器剛剛好……用力一擊,花子就不聲不響地倒下了,他又怕花子只是暫時昏迷,於是就用手巾勒死她,同時把她放進格子門裡面。這整個過程還不到兩分鐘,然後師父若無其事地走下坡道,跟竹藏會合。隨後了澤來了,他們三個人正要一起走的時候,遇到我從分家回來。警官,你聽說過吧!殺人手法越簡單,成功率越高。事實上,這種手法真是既大膽又簡單。」     金田一耕助看著磯川警官,說出他的經驗。     「對我來講,就因為我在盤山小路的半山腰上看到了然和尚、了澤、竹藏三個人在一起,所以就以為他們三個從離開寺院後就一直走在一起,完全沒有想到了然和尚在半路上,竟做了這麼可怕的事情。」     了然和尚雖然無話可說,卻仍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他的沉默應該是預設金田一耕助所研判的兇殺案情吧!磯川警官不禁越來越佩服金田一耕助了。     「花子雖然殺死了,但是和尚的差事未了。接下來的差事才是和尚的重頭戲,他必須把花子的屍體弄到寺院裡,倒掛在古梅樹上。只要少了任何一個步驟,對和尚來講,都是前功盡棄。不過,這檔差事他當然也跟殺死花子一樣,大膽完成了。我還記得在守靈當時,因為花子失蹤,了然和尚很自然地幫大家分組,然後一個人先回到寺裡。因為這個舉動太自然了,所以沒有人注意到了然和尚的真正想法。再說了然和尚也絕對不會在大家都沒看到的情況下,迅速回到寺裡去。」     金田一耕助歇了口氣,接著說:     「因此當我、了澤、竹藏在盤山小路的半山腰會合的時候,了然和尚還在盤山小路上,可是,那個時候誰都不曾注意到他的身上竟背著花子的屍體!」     金田一耕助挪了一下坐墊,喝了口茶。     磯川警官則更加驚訝了,而了然和尚仍是一派悠閑地垂眼坐著。     金田一耕助吸了一口氣說:     「我一想起那時候的事情,就不禁對了然和尚敬佩不已。當時一片黑暗,我們只看到了然和尚提著燈籠的燈光,根本看不到了然和尚背上背的東西。叫我怎麼說呢?殺人兇手竟然可以背著屍體那麼悠哉地走著,這不是普通人能辦得到的。」     金田一耕助以敬佩的眼神看了一眼了然和尚。     「後來我們跟了然和尚的距離,雖然比剛看到他的時候要近很多,但是,這段距離卻也正好足夠讓了然和尚把花子倒掛在古梅樹上。這就是他殺死花子的關鍵,如果少了這一步,花子的死就失去意義了。」     金田一耕助帶著歎息的語氣,接著說:     「屏風上其角的那句『黃鶯倒吊啼初音』,是要用花子的屍體來為這句詩做比喻的,對和尚而言,這個動作跟殺死花子是同樣重要的。當時和尚把花子掛在古梅樹上之後,趕緊衝出山門,驚慌地喊叫起來,然後,又折回廚房,這時,和尚發現一個計劃之外的闖入者。」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裡,忍不住深深歎了口氣。     「這個闖入者對了然和尚來講,是個意外的阻礙;對我來講,卻撒下了巨大疑惑的種子。了然和尚發現闖入者躲在禪房,故意給他逃走的機會,我卻研判成了然和尚認識那個男人,而以為那個人就是兇手。」     說到這裡,金田一耕助搖了搖頭,苦笑著。     「其實不然,那個人跟了然和尚或這件案子一點關係都沒有,也許那人目睹到了然和尚把花子倒掛起來,就算他沒看到,至少他知道在了然和尚沒回來前,古梅樹上是沒有屍體的。了然和尚怕那人被當場抓到後洩漏此事,於是才給他逃走的機會。」     金田一耕助挪了挪坐墊,換了個較舒適的姿勢,接著說:     「搜山那天晚上,我們正要逮捕那個人的時候,和尚卻早一步從岩石後面,用鐵念珠打死了那個男人。」     了然和尚仍一臉的無動於衷,金田一耕助的語氣也是平緩柔和的,從兩人的神態上,完全看不出究竟是誰殺了人。誰在指證兇手的殺人行為。     「剛才我說過了然和尚騙了我。其實,了然和尚也不是故意要騙我,是我自己誤會了。這個誤會使我在混沌的案情中摸索了很久;當我們站在倒掛著的花子周圍時,了然和尚說了這麼一句話:『不管是誰,都對瘋子無可奈何啊』……從了然和尚那時候的樣子、聲音看來,他是真心的惋惜,而且這股感歎是出自真心、不知不覺脫口而出的,因此,我相信他的話,而同時想到那個瘋子與三松。」     金田一耕助一口氣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看到和尚仍漠然地坐著,不禁輕輕歎了口氣,說:     「我以為與三松和這件案子有關,這又把我引上錯誤之路。當我發現這句話的真正意思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金田一耕助感傷地說:     「了然和尚當時不是說『不管是誰,都對瘋子無可奈何啊』,而是說『不管是誰,都對季節不對無可奈何啊』。為什麼會這樣呢?原因很簡單,因為了然和尚看到用花子的血肉身體來做比喻的那句詩是『黃鶯倒吊啼初音』的句子,很明顯是形容春天,然而現在是秋天,因此,和尚才會有『不管是誰,都對季節不對(「瘋子」和「季節不對」在日本讀音上很相似)無可奈何啊』的感歎。也就是說和尚感歎的,其實是俳句裡的季節。」     了然和尚看到金田一耕助終於勘破他的心事,臉上不禁露出溫和的笑容。     金田一耕助看了了然和尚一眼,仍以平靜的語調繼續說:     「啊!師父當然可以笑我。師父這樣的笑容,並不是現在才有。記得那件事情發生後,我們進入正殿找闖入者,我問了然和尚這句話的意思,了然和尚剛開始還不太瞭解我在說什麼,不久,他就發現我誤會了,忙用雙手遮著臉,肩膀抖動不停,呼吸也變得沉重。」     金田一耕助回想那夜的情景,感到自己的愚拙,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那時,我還十分自得地以為自己這一回終於問在要害上了,所以才會令他感到驚恐,殊不知,其實了然和尚是對我的誤解感到好笑,正抱著肚子大笑呢,只是為了不讓我發現,才用雙手把臉遮住,我、我在了然和尚面前,簡直像個小孩兒。」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裡,感到有些羞愧,講起話來又有些結巴了。     「哪裡、哪裡,金田一先生。」     了然和尚終於停住笑,並以安慰的眼神看著金田一耕助,說:     「你絕對不是小孩兒,你很優秀、很了不起,能夠看出這些關鍵就值得欽佩了,畢竟任何人都無法阻止這件事的發生。好了,花子的事情就到此為止,現在輪到雪枝跟月代了,請繼續吧。」     「雪校被殺的關鍵是……」     金田一耕助深吸一口氣,慢慢說道:     「屍體究竟是什麼時候被放到吊鐘裡面的呢?根據清水的說法,他在八點四十分左右經過時,曾用手電筒照過吊鐘,那時候吊鐘外面沒有看到和服袖子。然後,清水跟村長下了坡道往分家去,過了十分鐘左右再折返,經過吊鐘旁邊的時候,雨下大了。我可以判定,雪枝的屍體絕對不可能是在這之後才放到吊鐘裡面的。因為跪坐在吊鐘裡的雪枝,除了那截在吊鐘外面的和服袖子之外,沒有一個地方是濕的,雖然背部有一點濕,但是,其他地方都是乾的。因此,我大體可以確定屍體放進吊鐘裡面的時間,是在下雨以前。也就是清水巡警跟村長第一次經過吊鐘旁邊,往分家去的那段時間以前。」     磯川警官不自覺地將墊子向金田一耕助面前挪了一下。     金田一耕助繼續說:     「他們往返的時間加起來大約有十四分鐘。一開始我猜想在這十四分鐘之內,兇手就足以利用槓桿原理把吊鐘撐起來,再把雪枝的屍體放進去。可是,仔細想想又覺得怪怪的,就算雪枝是在七點被殺的,兇手為什麼非要等一個半小時以上,再利用這點短促的時間來放屍體呢?」     磯川警官默默地點頭,認為金田一耕助問的有理。     「根據清水的說法,他們第一次查看吊鐘的時候,雨就稀稀落落地下了。照理說,屍體某些部位多少會濕掉才對,然而剛才我也說過,雪枝的屍體上一點都沒有淋到雨。為什麼呢?我突然想到,也許屍體是在清水跟村長第一次經過之前就放在吊鐘裡面,這當然是最自然的了。」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磯川警官,磯川警官也正以一種「快說」的眼神催促著他。於是,金田一耕助說:     「問題是:當清水跟村長用手電筒查看的時候,為什麼沒看到和服袖子呢?那和眼色彩豔麗,長長的袖子都拖到路這邊來了,就算是手電筒的電力不足,也應該照得到才對。這下子,我也想不出究竟是怎麼回事了。正在我煩惱的時候,卻在清公的理髮店裡聽到那天晚上還有一個吊鐘在坡道半路上走路的消息;又聽到分家的儀兵衛說,以前月代她們母親演道成寺那齣戲的時候,有個道具吊鐘是會從中間一分為二的,而且那個道具吊鐘應該還放在本家的倉庫裡。這兩件事拼湊起來,使我馬上茅塞頓開。」     金田一耕助有點得意地說。     「能知道魔術用的道具,就等於知道魔術的秘密,接下來,我只要揭開兇手行兇的過程就可以了。兇手之所以把雪枝的屍體放在吊鐘裡面,露出袖子,並不是他一時疏忽,而是故意要讓人看到。然後,他在吊鐘上面再罩上一個紙糊的吊鐘,遮住露出來的袖子,因此,清水那天晚上第一次看到的是道具吊鐘。」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裡,感到有點口乾舌燥,停了下來。     「你昨天從海底把道具吊鐘找出來了嗎?」     了然和尚仍低垂著雙眼,慢慢說。     金田一耕助喝了口茶繼續說:     「是的,我發現在懸崖岬角往外突出的路上,有石頭滑落的痕跡。我推測兇手是先將吊鐘的龍形釣鉤上綁著很粗的繩子,另一端則綁著一塊大石頭。兇手讓清水看到紙糊吊鐘,目的是要有人證明當時吊鐘下沒有露出和服袖子。」     磯川警官不住地點頭。     金田一耕助繼續說:     「然後,他再把放在懸崖下路邊的大石塊往下推,紙糊吊鐘就在石塊的拉扯下牽動機關,從中間裂開,掉進海底,而雪枝和服的袖子就從真吊鐘的下面露出來了。昨天晚上我也問過清水,清水說,他第一次用手電筒照看的吊鐘,感覺上好像比第二天早上看到的吊鐘稍微大些,他以為是晚上光線與視力都差的原因。」     金田一耕助苦笑著說:     「叫人納悶的是:兇手為什麼要搞得這麼複雜呢?很簡單,就是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清水在八點四十分左右經過,吊鐘下面沒有和服袖子,目的是要讓人誤以為雪枝屍體放進裡面的時間,是在清水經過之後。這樣,誰有最好的不在場證明?誰又最有機會去把石塊推到海底呢?」     這兩個問題,令磯川警官皺起眉頭。     金田一耕助接著說:     「我想到這裡的時候,不由地感到恐懼和瘋狂。因為同時合乎這兩個條件的人,除了村長之外,再也沒有別人!村長跟清水一起查看吊鐘,村長跟清水一起走下放著石塊的坡道,再加上周圍一片黑暗,即使他把石塊推到海裡,清水也不會察覺。為此,我昨天晚上專門問過清水,清水說,他們下了懸崖後沒多久,村長說要去小便,因此,清水就一個人先走。今早,我到那個懸崖下仔細勘察過,發現附近有重物滑落的痕跡。清水還說,當時,他好像聽到『砰』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掉到海底的聲音,可是當時由於天氣不好,海浪又大,風聲嘯嘯,他也聽不太清楚……」     金田一耕助又停了下來,茫然地看著門外。     磯川警官卻頻頻催促他,叫他繼續講下去。     「這真是一個可怕的發現。原來殺死花子的人是了然和尚;殺死雪枝的人是村長。這實在是瘋狂極了,恐怖到令我自己都難以承受。儘管我不想往這方面去想,但是,事實就是事實:了然和尚殺死花子,村長殺死雪枝。那麼,殺死月代的會不會是醫生呢?這麼一想,我簡直快瘋了。」     金田一耕助語氣略顯激動地說:     「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月代不是被醫生殺死的。相反,除了醫生之外,沒有任何人有機會殺月代……」     「金田一,這裡有點不大對。」     磯川警官第一次開口,卻帶著糾正語氣。     「醫生也許有機會殺月代,但你別忘了,醫生的左手斷了,再說,月代是被人用日本手巾勒死的,一隻手怎麼勒死人……」     「並非絕對不可能,警官。」     金田一耕助語調憂傷地說:     「他們也知道那條手巾是整匹染的。祭壇的對面,靠門的右邊掛有很多根把鈴擋跟貓綁在一起的布條。如果在那些布條中混進一條染色手巾,是不會有人注意到的。幸庵醫生就這樣用右手握著那條手巾的一端,然後偷偷走近正在祈禱的月代身後,迅速捲住她的脖子,並用力拉扯。」     金田一耕助指手畫腳地說:     「由於手巾的另一端固定在門框上,因此,幸庵醫生只要單手就可以勒死她了。等到月代氣絕之後,他就把手巾切成適當的長度。警官,你還記得那條手巾雖然很髒了,但是切口卻很新嗎?這就是說,即使是單手的幸庵醫生也可以用日本手巾勒死人,完成這件不可能的罪行。」     夕陽西斜,在安靜的書院裡,磯川警官急促的呼吸聲,聽來有種驚魂肯定的感覺,他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用沙啞的聲音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了然和尚、村長、醫生,這些犯罪天才都聚集在獄門島了?」     「不,你錯了。」     金田一耕助以平靜的語氣更正說:     「我剛才也說過了,了然和尚、醫生、村長都只不過是殺人機器而已。可怕的是,想出這三種殺人方法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已去世的嘉右衛門。警官,你也聽說過吧?嘉右衛門死前中風,左手不能用,於是他想到用這種方法殺月代;醫生也是故意弄斷左手,照套他的方式。我想這一點,師父應該可以講得更詳細才對。」     金田一耕助這時候停頓下來,平靜地望著了然和尚。     夕陽西斜,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千光寺在寂靜中迎來了黃昏。寺院外面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細雨。     磯川警官站起來扭亮電燈,冷而白亮的燈光,霎時間照亮了整個書院,也照亮窗外被雨淋濕的花台。     了然和尚仍然垂眼觀鼻,一副問心無愧的神情,盤腿坐著。過了好一會兒他開始慢而沉穩地說:     「島上的人都知道嘉右衛門臨死的時候,心裡有多悲痛,也難怪他要感到悲痛,畢竟他惟一的繼承人——他的兒子與三松,做了那麼多蠢事,最後又瘋了;他的兩個寶貝孫子又都上了戰場,生死未卜,家裡只剩下一堆女人。而本家的這三個女人,又沒有一個可以繼承家業,擔當大任,再加上分家的志保,又常利用鵜飼來搗蛋。」     了然和尚悄悄睜開眼睛,看了一下金田一耕助,又接著說:     「嘉右衛門曾在戰爭結束時病倒一次,造成半身不遂,只是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到了十月初他又病倒了,這次,大家都認為他沒救了,他好像也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然而他一想到本家的未來,就感到像被地獄裡的鬼火燒遍全身似的。」     了然和尚清了清喉嚨,繼續說:     「他去世的前兩天,把我、村長、幸庵叫到他枕邊,對我們說了些奇怪的話。即使到現在,只要我一閉上眼睛,都還能感覺到嘉右衛門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著。他說:『大家聽好,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怪異的夢,夢到我殺死了月代、雪枝跟花子,而且是用很美的殺法。』嘉右衛門這麼說著的時候,臉上還浮現出一種很奇特的笑容。然後,他把所有的殺人細節告訴我們,就跟剛才金田一先生說的三種殺人方法一樣。」     了然和尚帶著回憶的神情說:     「其實嘉右衛門並不是在做夢,事實上,當他第一次病倒的時候,噢,不,應該說是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慢慢在研究了。我們跟他比較接近,因此,他常常對我們開玩笑說,如果千萬太死了,阿一活著回來,他就要親手把三個女孩殺死。但是這次,他可不是在開玩笑。」     了然和尚無奈地笑一笑,說:     「嘉右衛門說:『我很希望能親手殺了那三個女孩,但是,我的身體變成這個樣子,已經沒辦法了。本來我應該趁著身體還好的時候動手,但是千萬太跟阿一都毫無消息,我不想隨便殺人,因此才一直沒動手,現在眼看著我就要死了,心裡卻還留著這份遺憾。師父、村長、醫生,如果你們可憐我的話,就幫我完成這個心願吧!』」     了然和尚說到這裡,不由地神色黯然。他喝了口茶之後,又接著說:     「嘉右衛門再三拜託我們,他說:『如果千萬太死了,阿一活著回來,就照我剛才說的方法,把三個女孩殺掉,才能讓我在九泉之下安心。』嘉右衛門一面流著淚,一面向我們三個人叩拜。接著,他還從枕頭下面拿出三張色紙說:『這就當做我留給你們的遺物,看到這個,你們就不會忘記我的遺言。』之後,他又詳細地解說每種殺人的方法,並且再三地說:『拜託,拜託,如果你們違背我的心願,我做鬼都不會饒你們的。』」  了然和尚說這些話時,語氣雖沉緩,卻透露出無限的感傷。他看了看金田一耕助後說: 「嘉右衛門把其角的句子給我,『頭盔壓頂蟲嘶鳴』給村長,然後把『與女一家荻和月』給幸庵醫生。這三張色紙就貼在那扇屏風的上面,放在金田一先生的枕頭邊,你應該也看過了吧!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那是因為村長記得你的名字,他找出舊報紙確定無誤後,我才知道你是名偵探。我在想:你是不是已經從千萬太那裡聽到了什麼,因此,我覺得不給你任何線索,未免太卑鄙。我也在想:如果你真的是名偵探的話,應該可以解開俳句之謎,如果解不開,就表示你太笨了,根本不配當名偵探。因此,我不管村長、幸庵醫生如何反對,仍把屏風拿給你。結果,我們輸了。輸得好,輸得令人心服口服。啊!話題扯遠了。如果你看到嘉右衛門在講這些遺言時的悲痛神情,你也不會狠下心來拒絕的。」 了然和尚神情肅穆地看了看金田一耕助,接著說:「所以那時我對他說,你放心吧!如果千萬太死了,阿一活著回來的話,我們一定照你剛才說的去做,即使會下地獄,我也一定會把花子的屍體倒掛在古梅樹上的,我佛如來做見證,我絕不說謊。村長跟幸庵聽到我這樣說,雖然感到害怕,卻也不得不信誓旦旦地附和一番。嘉右衛門聽了感到很放心,兩天後就閉眼歸西了。」     說到這裡,和尚的臉色漸漸黯淡了下來。     金田一耕助和礬川警官都沉默著,彷彿在聽戰國時代戰敗武將的悲哀故事。   「辦完嘉右衛門的喪事不多久,我就跟村長、幸庵兩人談過,當時,幸庵曾經很擔心地問我說,你真的要遵守約定嗎?我大笑著對他說:怎麼可能?現在就算是想要完成嘉右衛門的心願也沒辦法了。」  了然和尚換了個姿勢,接著說:「你們看這座島上哪有吊鐘?嘉右衛門瘋了,才會忘記吊鐘已經捐出去了,島上沒有吊鐘,就不能完成『頭盔壓頂蟲嘶鳴』,這樣,村長就不用遵守約定了;既然村長可以不守約定,那麼我們守不守約定也無所謂,不是嗎?村長跟幸庵聽我這麼說,才像卸下肩頭重擔一般放了心。可是,可是……」 了然和尚臉上出現極端痛苦的表情。 「過了一年,吳市通知我去取回吊鐘。我懷著緊張的心情與不祥的預感出發,在吳市辦完領回吊鐘的手續後,卻在回來的途中聽到阿一生還、千萬太的死訊,我好像被人從背後猛敲了一下頭似的,村長跟幸庵也有相同的感覺。嗯,他們比我更感到恐懼。從此之後,我們三個只要聚在一起,一定會討論這件事情。後來我們一致認為,這一切的條件都太齊全了,恐怕是嘉右衛門的意志在冥冥中支配的吧!」  了然和尚突然抬起頭,兩眼精神地看著磯川警官和金田一耕助。  「我曾經長時間觀察過那三個女孩,發現她們簡直就像叫春的母貓一樣隨處發情,再加上有鵜飼跟她們亂搞,可想而知,以後還會出現第二、第三個鵜飼。為了她們好,也為了使這個小島安定,我覺得不如讓她們死了比較慈悲。所以我對幸庵、村長說:我決定要遵守約定,至於你們要怎麼做就隨便你們了,你們要去報警也無所謂,倒是嘉右衛門的魂、我的魂,一定會對你們糾纏不休的。」     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不由地坐直了身子,輕輕吐了口氣。  了然和尚仍一臉平靜地說:     「他們倆本來也不相信我會做,直到我把花子殺了,把她倒吊在古梅樹上的時候,他們才知道我的決心有多堅定,這時,他們比較不怕嘉右衛門的怨氣,反而怕我這活人的糾纏。花子死後,這兩個人也終於下定決心實踐計劃,首先是村長,接著是幸庵。我為他們倆感到悲哀,我也曾想過:萬一事發,我願意承擔眾人的罪……」   了然和尚深深歎了一口氣,挪了一下坐墊,轉頭看著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  「是。」  「村長跟幸庵怎麼了?」     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彼此對望了一下。  「村長昨天晚上就逃離這座島了。師父,是你提醒他的吧?」  了然和尚微笑著說:  「昨天看到你從海底將道具吊鐘拉出來,我就知道事情不妙了。既然你能看出這一點,可見我們真的完了。於是我立刻去警告村長跟幸庵,幸庵當時爛醉如泥,不知有沒有聽懂我的話。村長逃走了嗎?那幸庵呢?」  「醫生他……」   金田一耕助看看礬川警官,又看看和尚,有些欲言又止。  「幸庵怎麼了?」  了然和尚急切地追問。  「他瘋了!」 「瘋了?」 了然和尚悲痛得閉緊了眼睛,眼角有一滴盈盈淚珠,他伸手抹去,然後又恢複沉穩的神態,重重歎了一口氣。  「是嗎?膽小鬼就是膽小鬼。」  了然和尚以平靜的語氣說。 「不只是這樣,今天清水接到從笠岡本署打來的電話。」 金田一耕助一字一句地說。     了然和尚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皺著眉頭問:「笠岡本署打來的電話?金田一先生,這跟幸庵有什麼關係?」  金田一耕助幽幽地歎了口氣。 「我實在不想說出來,但是又不能不說。笠同打來的電話是說,他們在神戶抓到一個詐騙犯,據說他是從緬甸複員歸鄉的軍人,他挨家挨戶到戰友家去拜訪,後來他發現,如果去通知說戰友還活著,這些戰友的家人不但會很高興,而且還會請他吃飯、送他很多禮物;如果通知說戰友死了,就沒這麼好了。因此,即使是已死的戰友,他也會說那人還活著。」 了然和尚的臉上突然出現驚愕慌亂的神色,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金田一先生,難道阿—……」 金田一耕助看著了然和尚,內心感到既無奈又痛苦,他知道,這句話一說出來,一定會把和尚那自我安慰的象牙塔擊得粉碎。「是的,阿一已經戰死了。如果老實對你們講的話,謝禮一定會很少,因此他才……啊,啊,師父!」了然和尚突然站起來,嚇得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不得不立刻跟著站起身來。     只見了然和尚一動也不動地站著,他那雙眼睛已經瞳孔放大,如同玻璃珠般失去焦距,沒有光澤。看樣子他似乎想說什麼,卻又發不出聲音來,只見他嘴唇不住地抖動著。     過了一會兒,了然和尚看著金田一耕助,然後又慢慢看了磯川警官一眼,身體慢慢左右搖晃著,兩邊臉頰上也突然脹起如蚯蚓般的血管,一張臉上佈滿了可怕的紅潮。     「南無……嘉右衛門……」     「啊!師父!」     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趕緊從左右兩邊抱住了然和尚,他卻像是要甩開他們的手似的,掙紮著像棵枯樹似地往後倒下。了然和尚就這樣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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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30 16:03:41 |只看該作者
獄門島 尾聲、再見,獄門島
      案情既然已經水落石出,金田一耕助現在要離開獄門島了,清水、竹藏和理髮店的清公都到泊船處來送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幾天的天氣都太好,還是另有其他原因,今天又下起細雨來。     「清水,還是沒有村長的下落嗎?」     金田一耕助關心地問。     「沒有。島上的人都在說,他搞不好已經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自殺了。」     「是嗎?」     金田一耕助像是自言自語地反問了一句。     大家默默地站在泊船處,好久都沒有人開口講話。     金田一耕助的內心感到寂寥得猶如一棵枯樹,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悲哀。     「為什麼?」     理髮店的清公終於忍耐不住,連珠炮似地說:     「為什麼大家都這麼沮喪啊?金田一先生,你贏啦,應該高興才對嘛!幹嘛這麼悶悶不樂呢?我看你乾脆留在島上算了。何況早苗這麼能幹、又這麼漂亮,即使在東京也很難看到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呢!喂,金田一先生,你用不著這麼沮喪!喂,竹藏,別告訴早苗……」     其實清公說的沒錯,金田一耕助自己也曾這麼想過,昨天,他問早苗想不想去東京。     金田一耕助突然蹦出這麼唐突的問話,使早苗吃了一驚。但這位姑娘非常聰明,很快的,她就明白了金田一耕助這句話的用意,於是低下頭,輕聲地說:     「……不,我還是留在這裡吧!雖然哥哥跟本家哥哥都死了,我也很清楚往後的日子會很辛苦,但是不管是這座島或是整個日本,都在改革中,就連船東也不能再夢想過往日的生活了。不過,儘管前途多艱辛,我還是不能停止不前啊,本家還需要我。」     早苗委婉地說著。     然後,她很快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又低下頭,以一種像是對自己,又像是對金田一耕助說話一般道:     「最近將有很多複員的年輕人回到島上,我會從他們當中選出一個好丈夫,守住鬼頭本家,否則祖父在九泉之下是無法瞑目的。生於島上,死於島上,這是命中注定的。雖然我們以後再也無法相見,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     說完,早苗立刻別過臉,腳步蹣跚地離去。     「竹藏,和尚、村長、醫生都不在了,本家就拜託你了。」     金田一耕助叮囑著竹藏。     「放心,我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竹藏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說。     此時,「白龍」號來了。     「金田一先生,到了那邊,安頓下來之後,請通知我們。如果抓到村長的話,我也會通知你。」     清水大聲地說著,彷彿不這樣說,船就馬上會開走似的。     當小船正要開出去的時候,有個穿著複員軍人服裝的人慌忙跑到棧橋上,他既沒穿雨衣,也沒撐傘,渾身濕淋淋的,十分狼狽。大家仔細一看,發現來人竟是鵜飼章三。     「哈哈,鵜飼,你終於被掃地出門啦!分家的老闆娘還真現寶哩!」     理髮店的清公刻薄地說。     鵜飼滿臉漲得通紅,迅速跳上小船。     這就對了,這裡不是外鄉人居住的地方。金田一耕助在心中默默地說。     小船靜靜劃出去的時候,細雨紛飛的空中,隱約傳來千光寺的鐘聲。     是了澤敲鐘為我送行。唉呀!那真是個帶著可怕回憶的鍾……     想到這裡,金田一耕助有一種強烈的感情湧上心頭,他忍不住在小船上對著斜風細雨中的獄門島合掌道:     「再見,獄門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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