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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老人嘆氣:“我只想回家去,跟我的家人在一起。”說實話,以他在連環車禍中所受的傷勢,回到家,一定會把孫子嚇壞了。
一個剛剛還嚷著要上電視的家庭主婦怔了一下,也幽幽說:“是啊,連電話也不讓我打,我的三個孩子看了電視上的新聞,現在一定哭死了。我得快點回家做飯給他們吃才行。”
就在大家忙著嘆息的同時,一個腦袋毀了半邊的眼鏡仔緊張地壓低聲音:“你們覺得,那些軍人會不會就這樣把我們關在這裡,不放我們走了?”
氣氛就因為這麼一句話急轉直下。
其實大家的心裡都有同樣的懷疑,只是沒有人提,大家也就刻意忽略掉這個可能性。現在一被觸動,所有人都感到背脊發冷!雖然這隻能當作普通的形容詞來使用了。
大家不約而同圍成一個圈,背朝外,頭低低,不讓監視器將他們看得太仔細。
“如果他們沒有將不死當成神跡,而是傳染病的話,我們就會……”
“被撲殺——我們會像瘧蚊一樣被殺個精光。”
“如果軍方找得到病毒的話,當初就不會放過賽門。他們可以放過賽門,現在也沒理由不放過我們吧?”
“那可未必,賽門只有一個死人,我們這邊有十三個死人……加上被帶走的那個女的,一共有十四個。事情開始變得更大條了,不是嗎?找不到病毒,軍方一定會將我們統統殺掉,湮滅證據!”
大家面面相覷。
“少蠢了,我們早就死了,怎麼把我們殺掉?”一個死掉的中學老師舉手。
“當然是用焚化爐將我們燒成灰燼,徹底抹除啊!”一個死掉的無照駕駛高中生自信滿滿,不知在得意個什麼勁。
“絞碎機也可以辦到,不一定要用焚化爐啊。”唐立刻反駁。
焚化爐跟絞碎機這兩個名詞都太驚悚了,那個家庭主婦幾乎就要哭出來,只是她辦不到。就連最陰沉的強納生都忍不住愣了一下,不安地朝監視器那邊看。
在軍方對這些死人展開進一步的行動前,所有死人自動自發說起自己的一生,以及死掉前幾個小時都做了些什麼事,想找出他們之間的共同點——每個細節都可能是造成這些人死不像死的關鍵。
十幾個小時過去了,結論是:沒有結論。
隔天一早,又有大魚入網。
竟然有三十七個死人被送到這裡,軍方手忙腳亂,原先的死人也看得眼花撩亂。這三十七個死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意外死、有病死、有被殺死。
詹姆斯感覺到,這件事絕對不是焚化爐跟絞碎機所能遮掩過去的了。
第三天,軍事基地無條件敞開大門。
這些死人之間沒有一個成為名人。
一個禮拜內,全世界一共有四千兩百七十七人復活。
那一天起,世界有了新的歷史。
時針都轉了兩圈半了。
詹姆斯還是站在市中心,看著時代廣場的巨型螢幕正播放著死人復活的新聞。
“……沒錯,晝面中您所看到的,就是新幹線出軌、造成重大交通事故的八百二十六名受害者。他們傷勢慘重,卻若無其事自行從事故現場走出來的模樣,嚇壞了許多住在附近的民眾與協助救災的消防人員,為了避免驚嚇到小朋友,事故地點附近的小學當天下午緊急宣布停課……”
“北京當局宣布,中國原本就有很複雜的人口壓力,為了嚴防不可預期的狀況,從下個禮拜起,所有的死而復生的活死人必須每天向戶籍地的警察局報到,如果有發現不從者,將強制求處極刑。關於極刑的詳細施行,當局還在緊急會商各方專家。”
“以下這則新聞有大量殘忍晝面,請家長自行判斷家中的小孩是否適合觀看。埃及這一間緊鄰尼羅河、風景優美的大飯店,在昨天晚上發生大火,在乾燥的天氣下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初步估計一共奪走三百多名旅客的性命。這三百多名燒成焦炭的旅客從災難現場自行走出,各位可以看見水柱都還不斷噴進大飯店,而那些死而復生的旅客身上都還冒著火,有的根本臉孔難以辨識,嚇壞了許多……可以想見埃及政府馬上就要苦惱的是,這些被燒死的旅客該怎麼搭機返回他們原本的國家牽涉到現行的飛航法規問題,許多善後問題正考驗著當局的智慧。”
一個月了,人類終於克服了數千年來都無法解決的問題:如何長生不死。
從某一天開始,不管是誰,不管死法,統統沒有人真正死成。
每個國家的政府都苦苦研究原因,科學家跟醫學家拼命提出許多專業解釋,有的你我都可以想像得到,有的連十歲小孩都不相信。
最普通的解釋如“無法死亡是一種新型的傳染病”,這個解釋獲得許多國家的醫療資源全力支持,短期內所投入的研發經費甚至超過一個國家的國防預算。專家面紅耳赤地呼籲,如果不快點處理好,這將是自愛滋病與流行性感冒面世以來對人類生存最具威脅性的傳染病。
……詹姆斯想,那句話的文法大有毛病。
“細胞停止衰老是非洲古老寄生蟲大舉侵襲”這種似是而非的言論最可怕,因為細胞停止衰老是真的,後面的古老寄生蟲什麼侵襲的,就不曉得在胡說什麼,這個長句子加上“非洲”這個特定區域,就讓這種謠言多了一點證據確鑿的可信度似的。
都是鬼扯。
類似濫用專業術語的例子還有:“太陽表面黑子活動造成地球磁力線偏軌”、“基因改造食品的惡果——人類終於破壞了上帝賜予的DNA組序!”、“盲目建造核電廠的悲哀,你看不見的輻射線將你的鄰居變成活死人!”等等。
說穿了,就是各個利益團體為了強化自己的主張,無所不用其極將奇怪的大事件掛勾在他們關心的議題上,希望藉著牽強附會的解釋,影響大多數人的看法。
詹姆斯很懷疑有誰真正被說服了。
“恐龍就是這樣滅亡的!”這一條斗大的標題怵目驚心,被不知名的團體用十幾條長白布漆上紅字,橫懸在布魯克林區的十幾條街上,恐龍滅亡是滅亡了,但幹活死人屁事卻沒說到半個相關。
也有許多第三世界國家聲嘶力竭向國際社會控訴,認為這肯定是一起由美國主導的“生化武器毒素外泄所造成的大規模感染”,或者是更惡意的“這是基督教國家的生化武器攻擊實驗”,要求美國必須立刻釋出解藥。
如果詹姆斯沒有身在事件中,恐怕也會相信這個指控就是事件的真相,但詹姆斯很清楚這一切來得莫名其妙。
在科學昌明的現代,一切講求證據,講求邏輯,但世界的巨變近乎設定失控的三流科幻小說,最後連“地球暖化造成基因突變”這種荒誕的說法都刊在專家的報紙投書裡,真的是非常好笑。
“想破頭不如直接去幹”這個觀念畢竟還是挺管用的,關於活死人的“身體能力”被許多實驗跟街頭暴力聯手給歸納出來,其結果也成了許多像詹姆斯這樣的活死人生活指標。
例如把活死人的腦袋給砍下,活死人還是死不了,但身體並無法像恐怖電影裡的疆屍一樣,自己走過去把頭撿起來再裝回去。重點來了,如果把頭給黏回身體,那——有的活死人還是可以像往常一樣操作自己的身體。
但!有的活死人卻沒有辦法控制身體,從此之後就只剩下一顆死人頭。
可以跟不可以的原因,都不明。
若是把活死人的手砍下,再接回去,也是同理。有的活死人可以照常使用縫接回去的斷手,有的活死人卻是不行。有的活死人採取精密的外科手術,裝模作樣將斷手萎縮的神經、乾癟的血管、缺乏鈣質的骨頭全部都接得好好的,卻連動一下都辦不到。
但有的活死人只是隨手用焊槍跟釘槍,硬是將被飆車族砍掉的大腿“焊接”回身體,照樣行走如常。(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
可以跟不可以的原因,都不明。
如果你生前是個瞎子,在你死後還是個瞎子。
但也有一些不算少的例子恰恰相反,突然重見光明的活死人也大有人在。
可以跟不可以的原因,都不明。
但可以確定的是,如果活死人將眼睛戳爛,那就無論如何都看不見。
神奇的是,有些活死人可以搶劫別的活死人的眼珠裝在自己的眼窟窿上,然後就突然又看得見了……是的,如你所料,有可以的、也就有不行的。
千真萬確的是,如果你將活死人的頭砍下後,用各種隨你高興的方式碾碎、燒掉、炸成焦片,那麼這個活死人就“再也活不過來”——這是那些生化僵屍電影裡唯一說對的事。
有的人在死後,身體的活動力回到生前的巔峰,跑得快,跳得高。有的人的屍體運動力,則維持在死前的水準。當然,有的人就變差了。原因不明。
有的人在死後瞬間復生,有的則是拖拖拉拉昏睡大半天才醒,也有些少數特例會產生夢遊癥狀,過了幾小時才重回人間。原因不明。
人們很快就發現,這個大異變完全無法用科學去理解,只能在接受的過程中找到遊戲規則,越快弄明白就越能假裝出:“喔!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嗎?”
並非所有人都憂心仲仲看待這場異變。
前幾天詹姆斯正好經過一個車禍現場。
紅綠燈旁的回轉路口,一個躺在地上的女人被一台賓士撞得連腸子都流出來,左大腿也歪得翻過去,樣子無比凄慘。
詹姆斯看著女人的鼻孔一鼓一鼓冒著血泡,血泡越來越小,都快讓詹姆斯想起什麼叫做痛。
詹姆斯沒事乾,乾脆就坐在旁邊的消防柱上,跟一大堆路人圍著看發展。
不久,血泡變成了一堆碎泡,然後也不血泡了。
有個好事的路人從女人的包包裡撿了手機報信,女人在附近上班的男友趕了過來,一看到滿地的腸子,便趴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
那男友大叫:“依蓮!醒醒!拜託你像其他人一樣醒過來啊!求求你快點醒過來啊!”
真情至性,惹得很多圍觀的人都跟著擦眼淚。
每次都慢半拍的救護車終於到了,擔架衝出後車門的時候,被撞慘了的女人卻若無其事坐了起來,好像剛剛只是睡了場覺。
“我死了?像新聞裡說的那樣?”女人有點茫然。
現場沒有尖叫,因為很多剛剛一起圍著看熱鬧的人都將嘴巴拿來吐了。
不過詹姆斯卻很感動她的男友一點也不怕她、反而用最快的速度幫她將滿地的腸子塞進她的肚子的樣子。他邊哭邊笑,說:“感謝上帝!現在我們快點到醫院把你的肚子補好,然後再把你的腳弄回原來的位置,不怕,不怕喔!要勇敢!”
詹姆斯想,過不了多久,救護車出動的急促嗡嗡聲會變成絕響吧。
才一個月,數千年來建立的一切常識都不再管用。世界大亂。
“所謂的定義,就是要區分出誰是、誰不是。”
著名的英國哲學家兼作家阿茲克卡如此主張:“倘若依照以往哲學家笛卡兒的定義……我思故我在,那麼這個世界已沒有真正的死人了。所以我主張,死人應該分成“前死人”跟“後死人”,所謂的前死人就是死了就死的死人,後死人就是符合前死人的生理特徵、卻持續擁有思考能力的新一代死人!也就是現在引發我們重新思考死人定義的那些東西!”
這個聽起來拖拖拉拉的廢話主張,迅速淹沒在定義的大海里。
現在,就連大家要叫“那些東西”做死人還是活死人都無法決定,也有人硬是要費功夫發明新名詞如“死不像死人”、“半生不死人”、“死亡邊緣人”、“硬是不死人”、“全死不活人”等等。
每個稱呼都有媒體跟著附和,讓原本活著的人更加心煩意亂。
詹姆斯對“活死人”這個簡單的稱呼比較有好感,因為其他的新名詞聽起來都有種嘲諷的穩義,或太具娛樂效果讓死人不舒服。
這陣子除了死而復生的種種傳聞外,所有的資訊都失去了魅力。例如詹姆斯在地下鐵撿到一份八卦報紙,上面詳載了兩個禮拜前發生在俄羅斯的爆笑凶殺案。
為了爭奪姑媽的遺產,凶手偽裝成小偷潛進了豪宅,用刀刺殺了表親死者後,再將死者塞進後車廂預備開到深山裡棄屍。沒想到凶手在棄屍途中,路過高速公路休息站時下車上廁所,復活的死者就自行踢開後車廂逃走。後來忿忿不平的死者親自指控跟自己有遠親關係的凶手,凶手想賴也賴不掉,第一次開庭法官就給了死刑,連凶手自己也沒反對。
可以想見的是,這個凶手將被處死,然後一臉茫然地從極刑房裡走出去。
有什麼意義呢?
這類莫名其妙的事只會越來越多。
無名小卒有無足輕重的好處,這些稀奇古怪的事對那些努力活著的人比較困擾,但像詹姆斯這樣毫無親人朋友、完全沒有社會地位的流浪漢,根本不需要煩惱為什麼自己死不像死,更不必去思考這樣的自己對其他活著的人會產生什麼衝擊。
省省吧。
詹姆斯終日漫無目的地閑晃著。
他可以在市立圖書館的視聽間裡連續租借八個小時的電影、歌劇、演唱會的光碟,也可以在書報雜誌間裡乾耗五個鐘頭讀遍每一份報紙的每一則新聞。
今天早上詹姆斯在公園長椅上看人喂鴿子喂了三個小時,不,也許是四個小時吧。無所謂了,如果詹姆斯可以連續看人喂鴿子十個小時而不厭倦,他也一定會這麼做的。
“……”詹姆斯下意識瞧了一下路邊的垃圾桶,裡面有盒還剩一半的爆米花。
雖然多餘,但詹姆斯還是忍不住將那盒爆米花撈起來揣在懷中,然後躲到樹蔭下享受。嚼一嚼,然後吐出來,只是做個樣子回憶自己之前過的生活。
可惜吃了幾個連精神上都索然無味,只好悻悻放棄。
“……”詹姆斯在公園裡繞來繞去。
繞來繞去。他期待天快點黑,但黑了又怎樣?
詹姆斯不再乞討,因為他不需要任何東西。
肯定是犯賤,詹姆斯從來沒有不虞匱乏過,也無法習慣。
以前流浪的時候都花很多精力在找吃的,找喝的,無所不用其極。
想辦法騷擾店家勒索點好處,直到店家受不了報警為止。
在昂貴的餐廳附近苦著臉徘徊、祈禱有錢人奢侈了一頓後看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連肚子也填不飽、於是賞詹姆斯幾個銅板。
街上的熱戀情侶最容易施捨流浪漢一點零錢,因為沒有情人願意在對方的眼中是個冷血動物。
詹姆斯過去費盡心機想辦法讓自己活下去,不只吃喝,找個暖一點的角落可以窩幾天,偶爾搶劫酒錢大獲全勝把自己灌醉,這些蛆蟲般的作為,耗費了詹姆斯所有的人生。
現在則完全不必煩惱。
不必找吃找喝,也不必找醉!天殺的詹姆斯喝酒就跟喝水一樣,完全沒感覺,兩者都只會讓自己的肚子鼓了起來。就算睡在雪堆裡也不怕冷死,因為詹姆斯已經死了。
流浪到底要做什麼呢?
死不像死太容易了,讓詹姆斯完全沒事乾。
提過很多次了,過去面對寂寥最好的解決之道就是睡覺。
順利的話,一般人可以靠睡覺逃避三分之一的人生,流浪漢如詹姆斯則至少能辦到逃避二分之一。如果加上酒,全部都逃避掉也不是難事——應該說,這就是詹姆斯人生最大且唯一的願望。
但現在詹姆斯只是一直在發呆、發呆、發呆。
不發呆的時候,詹姆斯偶爾會想起那一個罪孽深重的冬夜。
或許是因為死不了並不算太壞,至少沒有壞到足以成為“報應”,詹姆斯當初殺了那對夫婦的罪惡感還在,始終揮之不去。
如果那對好心的夫婦在被詹姆斯殺了後也能復活,就像鼎鼎大名的賽門布拉克一樣,那詹姆斯的心裡肯定會舒坦多了。不,說不定一點歉疚感也沒有。
歉疚令死者也很難受,所以詹姆斯還是習慣發呆、發呆、發呆。
“真羡慕那些知道自己等一下要做什麼的人。”詹姆斯對著空氣說。
他坐在大樹下已經連續好幾個小時了,身上都是乾掉的白色鳥屎跟落葉。
沒人想靠近他,他也沒動機靠近任何人。
要站起來也找不到理由,一直坐著也不累,那便一直僵僵地坐著吧。
遠遠的。
詹姆斯看見一個流浪漢正在垃圾桶找東西吃,心中竟有說不出的羡慕。
很多事馬上就可以想像。
監獄開始大暴動。
有幾個廢除死刑的州,擁有刑期無限累積的判決慣例,很多被判了一百年、兩百年甚至是三百年的大惡棍,突然之間意識到自己當真得在監獄裡度過數個世紀之久,有志一同在監獄裡發飆了。
在美國東岸的辛坦納監獄裡,有一個被判了兩百五十年的連續姦殺犯撕爛棉被,在牢房裡上吊自殺後如預期般復活,他在早餐時間站在公共長桌上宣布自己已死、並打算就這麼大大方方走出監獄的時候,卻在走廊外被獄警攔了下來。
這段對峙的畫面被監視器捕捉,然後遭不肖的獄警賣給媒體而曝光。
“對不起勞克,你得滾回你的房間先!”一個獄警揮動電擊棍,搖搖頭。
“我可是死了!”那個叫勞克的活死人耀武揚威地說。
整個餐廳的囚犯都大聲叫好,有人鼓掌,有人拿碗敲桌子,等著好戲上演。
幾個戒備的獄警用棍子大力敲打門柱,喝令囚犯停止騷動。
“我不想跟你玩文字遊戲,勞克,你如果不回去馬上就有苦頭吃了。”為首的獄警像往日那樣,神氣地左手叉腰,右持電擊棍指著勞克的鼻子。
“哈哈!苦頭吃?我倒想知道你們可以拿我怎樣?”勞克狂笑。
氣不過的獄警一個箭步上前,手裡的電擊棒啪搭一聲就往勞克的肩膀砸下。
十五萬伏特的電流如猛虎出柙,但勞克連動都沒有動,只是站著。
“……”勞克看著劈哩啪啦冒著焦煙的肩膀,吃吃笑時,嘴巴還可以看見青色的電流在牙齒間急竄:“省省吧,你們需要先將我抬進停屍間擺個姿勢拍照,再將我送出去的話,老子也可以配合!但你們終究得讓我出去,因為我已經死了!你們沒有權力囚禁一個死人,聽懂了就快點拿擔架來!快!”
剛剛出手電擊的獄警一時呆了。
“我說——快!”只見勞克不耐煩地伸手按向那獄警的胸口。
強大的電流在勞克身體裡過水轉了一圈後、瞬間灌進獄警的身體裡。
一聲巨大的悶響,獄警往後飛倒,口吐白沫抽搐不止。
“釋放死人!”
勞克大吼,高高舉起還隱約冒著電氣的右手。
“釋放死人!”“釋放死人!”“釋放死人!”“釋放死人!”
“釋放死人!”“釋放死人!”“釋放死人!”“釋放死人!”
“釋放死人!”“釋放死人!”“釋放死人!”“釋放死人!”
“釋放死人!”“釋放死人!”“釋放死人!”“釋放死人!”
“釋放死人!”“釋放死人!”“釋放死人!”“釋放死人!”
全餐廳幾百名囚犯都興奮極了,不管其他的獄警怎麼吹哨子敲棍子,全都狂拍長桌大聲叫好,有的還當場拿塑膠餐刀做出割頸自殺的模樣。
什麼都沸騰了。
這些原本就因不受社會控制而被扔進監獄的人,全都瞬間還原成野獸。
“你們沒有權力囚禁我們幾百年!你們是什麼東西啊!上帝嗎?魔鬼嗎!”
“釋放勞克!釋放死人!世界末日到了,我們立刻就要離開這裡!”
“沒有權力!你們沒有這種權力!”
“立刻槍斃我們!然後讓我們死著出去!我們寧願死著出去!”
“法律一點也不公平!我要重新見我的律師!”
所有獄警面面相覷,不敢再吹哨子。
這種局面如果強力壓製的話,站在第一線的他們立刻就會遭殃。
上面的人當機立斷。為了平息隨時都會演變成暴動的騷動,兩個擔架立刻衝進餐廳外的走廊,一架抬走了被電暈了的獄警,一架還真的請勞克躺了上去。
“夥伴們!我先走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勞克豎起大拇指接受眾囚犯的歡呼,在吼聲與掌聲中被送往停屍間的方向。
當天晚上,又有五個人成功自殺。
五具屍體一邊聊天、一邊被獄警扔上擔架裝模作樣地抬定。
待在牢房裡的數百犯人齊聲唱著美國國歌、歡送那些死不瞑目的死者離去。
報紙上說,隔天典獄長在晨訓時公開對受刑人演講,呼籲冷靜:“我相信!死人很快又會真正死了!大家不必擔心在監獄裡度過沒有盡頭的死亡!我無法保證,但我相信,上帝終究會讓所有人安息的!”
這番演說引來底下無數的噓聲跟中指,當天又有七名重刑犯洋洋得意自殺。
原本這則監獄騷動的新聞,很快就淹沒在很多條奇奇怪怪的活死人新聞裡,同樣被列為寰宇搜奇的那幾個不斷擴張的版面。
監獄在大騷動後第三天,勞克跟那些自殺死亡的重刑犯被兩個從事勞務的囚犯意外發現,他們的“屍體”被“依法”關進了上鎖的冷凍停屍庫裡,等待遙遙無期的法醫解剖、確認死因。
就算是個死人,也有比死還可怕的刑罰足以崩潰他們。被封進連轉身都沒辦法做到的窄小空間裡,只要五分鐘就足以毀掉一個人的神智。
何況是三天。
“放我出去!我發誓我不會再想出獄了!我會乖乖待在牢房裡兩百五十年!我會的!我真的會的!”勞克在裡面幾近崩潰地大哭大叫。
其他十幾個自殺死亡的囚犯也同聲求饒,凄厲的哭喊聲震動了冷凍庫墻。
震驚於殘酷的真相後,冷凍庫立刻被憤怒的囚犯拿鐵鏟撬開,一個接一個,惡貫滿盈的勞克跟那幾個死刑犯被放了出來,個個怒不可遏。
要知道,那夥死人每一個都是犯罪的資優生,他們第一件要做的事可不是越獄,而是第一時間衝進系統控制室幹掉裡面十幾個措手不及的警衛,一邊對著廣播咆哮他們在冷凍庫裡受到的刑罰,一邊打開幾百間牢房的電子門,將所有重刑犯釋放出來。
“殺光他們!今天我們就要離開這裡!今天!我是指——今天!”勞克大吼。
幾百個擁有“無法再待下去的理由”的重刑犯不顧一切衝向警衛,看見幾個就幹掉幾個,沒被逮住的獄警為了保命別無選擇、罕見地動用了塔頂的機槍掃射。
這一掃射,上百個重刑犯當場死了……這也是最好笑的部分。
半小時後,監獄就被一大群活死人給攻破了!
死人也是有立場的。
死而復生的獄警被整得很慘,積怨已久的囚犯將他們的屍體扯得四分五裂,將他們還在尖叫的腦袋丟來丟去,有的頭顱被拿去打籃球,有的被當足球踢,有的則被敲斷牙齒……讓還活著的變態囚犯輪流泄欲。
那些囚犯最大的錯誤,就是花了太多時間在監獄裡開復仇派對。
活人的力量絕對不能小覷,監獄淪陷不到十分鐘,典獄長的頭顱才剛剛被大夥兒在大集合場中央“升旗”,浩浩蕩蕩的正規軍隊就聞風而至。
黑鷹直升機震耳欲聾的呼嘯壓製了整片天空,螺旋槳將逆光刮成恐怖的碎片。
“操!”大集合場上,幾百個囚犯不約而同抬起頭。
“會不會太誇張了?他們要用直升機對付我們?”
“要不要閃人了?現在閃人還來得及吧!”
“美國是講法治的國家,講人權的,再怎麼說也得遵守逮捕程序!”
“放心吧,我們都死了,他們能怎麼樣!”
說這話的人,似乎忘了他們剛剛是怎麼對待那些死掉的獄警。
不假惺惺浪費時間拿大聲公溝通,從天而降的軍人第一時間就用重型機槍炮,將那些自以為勝利的活死人重刑犯打成蜂窩。
先是轟爛他們的腳,打爆他們蠕動掙扎的手,再好整以暇地用大型垃圾車將亂七八糟的、還在呼吸、還在求饒的屍塊掃進去,鉅細靡遺地攪拌碾碎。
“對不起我真的不會再犯了,快點把我的身體接起來!求求你!”
勞克用他僅剩的右腳跪在地上,拼命磕頭。
“呸,你當然不會再犯了。”
一個軍人拿著發燙的衝鋒槍,叼著煙,伸腳將勞克的腦袋踏成漿糊。
後來這件事大大登上新聞頭條,連馬賽克都懶得打,主要意義還是活人想要恫嚇死人不要太囂張——這個世界畢竟還是有很多方法可以凌虐死人。
毫無疑問美國真正是一個講究人權的國家,但那是指活人。
有陰謀論說,正規軍隊之所以能夠在辛塔納監獄暴動後十分鐘立刻趕到現場“再屠殺”,是因為政府早就籌劃了一場鎮壓活死人的秀,而監獄正是這場秀上演的最佳場所——沒有人會同情那些惡貫滿盈的死人。
這起監獄大暴動只是個前奏,後來很多監獄都有類似的情況——活囚犯在攻擊獄警的過程中前仆後繼死去、再用不死之身奪取監獄的控制權,接下來軍隊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出動,將占領監獄的活死人無差別地轟成碎片,碾碎再焚毀。
一連串監獄大暴動與隨之而來的大清屍,社會恐懼終於到了臨界點。
當白宮召開自波斯灣戰爭以來最大的記者會時,到處流浪的詹姆斯正坐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公路餐廳裡,將無所事事的自己塞進一張藍色塑膠椅子。
桌子上一杯別人喝不完的咖啡,半碗生菜優格,還有一盤光是將蕃茄醬沾了亂七八糟、卻沒有認真吃掉的薯條。
在三個月前這肯定是一份隆重的大餐,但詹姆斯現在只是純欣賞。
零零落落的幾個人盯著電視看,有的神情緊張,但大多無精打采。
“不吃了嗎?”一個年邁的清潔工指著詹姆斯眼前的剩食。
“……我還想多看一下。”詹姆斯趕緊阻止。
電視機裡,美國總統在白宮前發表一份疾言厲色的緊急命令。
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嚴肅地念著稿。
“午安,美國。
“不管我們是怎麼稱呼你們的,死人?活死人?半死不活人?死亡邊緣人?夠了,你們知道這些都是在說你們,仔細聽好了。
“從此時此刻起,美國正式進入緊急戒嚴期,這段期間內所有的死人都得遵守現在的法律,每一條都得遵守,不準偷竊,不準搶劫,不準超速駕駛,不準任意穿越馬路,在商店裡拿每一樣東西都要付錢!如果你們做出任何危害活人生命的行為,警方、國民兵與正規軍有權將你們就地斬首焚毀。希望家裡有死人跟你們一起生活的活人家庭,大家能彼此約束,高道德標準地要求你們死去的家人與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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