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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雪乃紗衣】彩雲國物語正傳14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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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 17:52:03 |只看該作者
屋裏變得鴉雀無聲。绛攸咽了口口水。這情景像在無情地暗喻目前的狀況,屋漏偏逢連陰雨。就連揪瑛也實在笑不出來了。
    劉輝推開傾倒的書堆,起身,帶著幽靈般的表情邁出腳步。
    “……宰相會議前我會在隔壁休息,時間到了過來叫我。”
    劉輝東碰西撞地消失在鄰室之後,恢複正常的靜蘭對绛攸和揪瑛小聲地怒吼起來。因爲像平常那樣大吼會讓劉輝聽見。
    “你們這兩個大少爺!!爲什麽不攔住他安慰一下!廢物!!”
    不服氣的绛攸和揪瑛也小聲應戰道。
    “那你又爲什麽沈默地目送他離開啊!你看那充滿哀愁悲傷的背影!准道不覺得像奇怪的秋風在刮個不停嗎?他現在肯定在抱膝而坐。就是因爲你平時總在磨練壞心眼,所以在關鍵時刻才沒法溫柔對人!咄嗟間的行動還真是能表現出人類的本性呢——”
    “現在是爭執這個的時候嗎!還不住手!受不了,被寵大的家夥都是以自我中心呢。現在應該先擔心王才對吧!戶部不是來報告了嗎?如果不在重臣會議前讓他振作、記下對應物價高漲的對策,不知道又會被人怎麽說了。”
    靜蘭和揪瑛都勃然大怒。
    “你以爲這都是誰家的錯啊!!都是因爲某人嬌慣養父母,結果害我們受了這麽大的牽連。起碼要管好自己的親屬吧!”
    “而且與其說是擔心陛下,還不如說是在擔心工作吧!多麽無情的家夥啊。我看錯你了!”
    三人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劉輝,因爲太過無措而開始互相遷怒起來,就在他們叽叽喳喳地小聲爭吵時,突然響起“咚”的一聲。
    三人不禁跳了起來。回頭一看,發現悠舜面帶笑容地把急救箱放在幾案上。
    急救箱。三人倒吸一口冷氣,臉色漸漸變青。
    (……說起來.陛下摔了一跤,臉狠狠撞在幾案上……)
    (就像致命一擊一樣,書也“乒乒乓乓”地砸在他的後腦勺上呢……好像哪出喜劇。)
    (槽了……包紮傷口了嗎……)
    悠舜拿著急救箱,拄著拐杖朝鄰室走去,完全無視年少組。
    三人慌慌張張地正想追上去,拐杖突然停住了。三人的腳步也同時停下。
    悠舜微微的回頭,笑著說道。
    “——請你們退下!”
    與臉上的笑容相反,那是如暴風雪般冰冷的絕對命令。年少組不敢吱聲,只得垂頭喪氣地退下。
    三人深刻體會到連黎深也會對悠舜束手無策的原因了。


    悠舜一只手拿著急救箱走進鄰室。
    劉輝雖然聽到拐杖的聲音,卻沒有擡頭。他摸著通紅的額頭,自暴自棄地直接坐在地板上。雖然他並未抱住雙膝,卻背向門口盤腿而坐。
    悠舜繞到王的面前,正對著他坐下並打開急救箱,用棉花蘸上治傷的藥。房間裏只有蓋上瓶子的聲音和輕輕的咚咚聲。
    悠舜一碰到劉輝不停摸著額頭的手,那手就如同斷了線般垂下。他用手指撥開劉輝的劉海,發現了小孩子般的輕微擦傷和腫起的包。
    悠舜一邊用棉花塗著擦傷處,一邊朝低頭的劉輝看去。
    “一次都沒看我的眼睛呢,我的陛下。”
    劉輝搭在膝蓋上的首長微微動了一下。
    “如果你沒有後悔的話,就請看著我的眼睛。”
    經過三分鍾的寂靜之後,劉輝擡起了頭。
    悠舜看著他的眼睛,微笑著說。
    “你不想開除紅性官吏吧?”
    “……嗯。”
    “我也知道你並不是什麽都沒做。既然是你思考後選擇的事,我是不會怪你的。”
    “我駁回了你的建議才會變成這樣,你沒有在想‘果然不出我所料’嗎?”
    “是啊……”
    悠舜雖然露出苦笑,但那只是因爲他不知該如何說明,並不是真被劉輝說中。
    他爲了延長時間,把整整一小瓶治傷的藥都塗到了棉花上。
    “……陛下,我的進言、楊修所做的事是近路。越是聰明的人越會這麽選擇,那麽選擇也有相應的效果。你也許是繞了遠路,但應該也看到更多的景色吧。你看過我和楊修沒有見過的景色……我很想看看那些景色呢。”
    “我也想看看自己一個人看不到的東西。”這樣嘀咕的悠舜雖然看起來和平常一樣,卻又有所不用。劉輝有種面紗一瞬間被撕扯下來的錯覺。
    “我不清楚你做的事情是否正確,因爲那不是我的選擇。也許那根本是愚蠢的選擇……當然,也可能在哪兒發揮了作用,只不過現在還看不到罷了。”
    “結果顯而易見,完全毫無意義地結束了。”
    “也許是那樣,也可能只是現在看起來那樣。 ‘不做得話怎麽知道’,這是燕青的口頭禅,可以確定的是,你沒有逃避而選擇了自己的掌中之物,所以我覺得這樣也不錯。你爲什麽要挽留紅性官吏的那個理由也是沒錯的。”
    “等一下。”劉輝那時是這樣說的。
    他表示希望等到最後關頭再開除紅性官吏。
    悠舜在聽過那個理由後同意了。
    劉輝聽到燕青的名字,露出苦笑。燕青,悠舜所輔佐、成功重振茶州的男人。
    “……如果燕青是王就好了呢,悠舜。”
    悠舜一下停住了手。在漫長的沈默之後,他遙望遠處,說道。
    “……誰知道呢……也許會成爲一個愉快的國家吧。下屬每天都會哭泣喲。再說那個胡子男和他師傅一樣喜歡借錢,說什麽‘沒有的話就去借啦!’就隨便欠下大堆債務。就算凜和彰每次都阻止他,州府還是每年赤字呢。爲償還欠款而膽戰心驚還算好的,最後還要假裝州府無人和捏造借口。他最擅長的就是這些呢……會讓人變成卑鄙的大人喲。”
    “……那、那個,抱歉。不小心還你想起不願回憶的黑曆史。”
    這如果被金庫當值,戶部尚書黃奇人知道的話,肯定會一把掐死燕青然後丟到屋後的菜地去。
    燕青成爲王的話,國家似乎會成爲愉快的欠債大國。這到底好還是不好呢?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既然你沒有後悔的話,那麽如此消沈的真正理由又是什麽?不——與其說消沈,不如說像在鬧別扭。”
    劉輝不高興地低下頭,沈默片刻後嘟囔到。
    “……因爲被楊修搶先了。”
    “哈?”
    “你也在做與楊修相同的准備吧?尚書令室內放著堆積如山的人事錄。”
    悠舜停下手。不高興的劉輝沒看到悠舜那時的表情。
    “因爲朕做的事情看來會白費力氣,所以你應該確認一旦打算朝廷無法再等,就說服朕采取和楊修同樣的行動。……因此朕雖然覺得可能白費力氣,卻以爲還有時間……可是,現在功勞全都被楊修給搶去了。盡管輪不到朕來抱怨……‘可爲什麽是楊修啊!?’之類的……但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自己覺得很別扭。……悠舜?你怎麽沈默不語了?”
    劉輝擡頭一看,發現悠舜不知爲何,啞然的露出驚愕的神情。
    過了一會兒,他才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如果燕青在的話,也許會說“這是我在國試狀元及第十才可能看到的表情”。就像百年之後才可能出現的事物,此時突然降臨在眼前一樣。
    “悠舜……雖然不知怎麽了,不過你的臉好奇怪。”
    悠舜慌忙的咳嗽一聲。
    “抱、抱歉。因爲你說了出乎我意料的話。”
    “出乎意料的話?”
    劉輝歪著腦袋想了想,心情很快又變得黯淡。
    “……不過這樣一來……又會變得艱苦了……抱歉。”
    “比起向我道歉,你應該還有其他事情做吧?”
    “哎?”
    悠舜撫摸劉輝的後腦勺,悠然地重重拍了一下。
    “啊!好痛!”
    “很好,額頭和後面都腫起了包。太好了!”
    “什麽!?”
    劉輝在起身的瞬間,又看到悠舜做鬼臉般拉長兩邊的下眼皮。
    “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果然在生氣麽!?”
    “保險起見。頭被撞到的時候,腫起包會比較好,因爲你撞的很誇張。很好,眼睛也沒有異常。頭部嚴重受傷的時候要檢查眼睛,如果左右眼瞳孔大小不一的話就遭了。不過你看起來沒事。”
    “是……是那樣嗎?你知道得著真多啊。”
    “不過很痛吧?要哭也可以喲。”
    劉輝被戳到痛處,他這是才明白那句“還有其他事情做吧”,以及悠舜爲何故意去拍他頭上大包的意思。
    “要哭也可以喲。”
    他低下頭不讓人看到臉。沒想到,好不容易忍住的東西像決堤般湧了出來。好幾條淚水流過臉頰。他感到非常的悔恨與悲哀,但全部都是自己的錯,並不是绛攸的責任。因此他才會覺得連哭泣的資格都沒有。
    “……好痛……”
    “是啊。”
    “會哭是因爲大包好痛的緣故。”
    “嗯嗯。冷靜下來的話,就過來爲重臣會議做准備吧。”
    “嗯……”
    劉輝把責任全部推到無辜的大包身上,痛哭起來。
    悠舜最後溫柔地看了一眼哭泣的劉輝後,把意識集中到重臣會議上。
    ——劉輝沒有察覺到,那表情像換了個人般嚴峻。


    與宰相會議不同,重臣會議是和各省的大官們一起會面。雖然中書省空蕩蕩的座椅還是老樣子,但吏部尚書變爲空席,新吏部侍郎?楊修也新加入進來。讓人在意的是羽爺爺今天也沒有露面,就連劉輝都開始擔心起來。他不久前明明還那麽精神地在朝廷裏到處亂跑,現在究竟怎麽了?
    話說回來,大官們最注意的其實是劉輝本人。正確地說,應該是他額頭上腫的像個饅頭的大包。
    (爲什麽額頭上有大包……)
    (到底怎麽回事……)
    雖然所有人都想問,卻都沒有開口。
    劉輝原本端正的容貌再加上這個包,現在成了相當搞笑的蠢面孔。劉輝本人以爲大家在看自己,他越是想要抖擻精神就越是反效果。不斷有重臣因忍不住笑意而俯下身子。本應火花四濺的重臣會議一下喪失了緊張感,讓悠舜有種因禍得福的感覺。
    這次緊急重臣會議只有兩個議題。
    “安靜。首先是冠以紅性官吏一事。”
    衆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到楊修身上,就好像之前 統轄吏部的是他一樣,毫無不協調感。在他進來時,會場甚至有一瞬間安靜下來。看到他那副鮮明強烈的才氣與儀表堂堂的身姿,人們如果不談論“爲何此前會埋沒如此逸材”的話題才更不可思議。有些重臣本打算世紀審查一下被突然提拔的他,現在也只能全部緘口不言。
    他晉升爲吏部侍郎後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對紅姓官吏的集體處分。
    重臣們的反應意外徹底地分爲贊否兩派。
    從靜蘭那聽過報告的劉輝瞪大了眼睛。他本已做好覺悟等著衆人對楊修三呼萬歲,然後集中批判自己,但實際上對楊修的獨斷專行表示異議的人似乎也不少。,
    “雖然紅姓官吏的行動確實過分了,但也不至于做到那個地步。這樣太極端了。再說,現在剛剛罷免紅黎深——”
    “沒錯。這樣不只是會更加激怒紅家嗎!!太膚淺了!一心只想爭功的小毛頭!”
    “藍家全部辭退官職後發生了什麽,你難道沒有看過嗎!?”
    劉輝邊看著楊修那青蛙臉上平淡的表情邊聽著議論,終于明白重臣們真正的反對理由。
    雖然下屬在因爲解決了人員不足而高興,但是高位的官員清晰地回憶起過去藍姓官吏一起退官後發生的事。
    (……沒錯。的確實藍姓官吏與三胞胎一起全部消失——)
    動搖和不安一下子在管理之間擴散開。與此同時,對意外空出的高官位虎視眈眈植被開始暗中橫行。在上面監視的大貴族消失,想要掌握權力的貴族和國試組蠢蠢欲動——被認爲是發生公子之爭的契機。
    只有紅藍兩家未卷進那場公子之爭中。因此只有他們兩家好發無損。他們的武器不只是富饒的土地和經濟力。更因爲其先見之明,才是他們得以保持名門之首的地位。光是他們是否進入朝廷,就是足夠左右時代。
    “紅藍兩家並不是單純的大貴族!他們的存在本身就起到抑制奸臣橫行跋扈的重要作用。那時他們長久以來構築起的權威,不是單靠一兩個優秀人才可以做到的。聽好了,當人們再次意識到紅藍兩家全部消失的事實時,就會引發無法言喻的動搖與不安。不只是官吏,民衆也是一樣!我們親身經曆過所以明白,當紅藍兩家全部從朝廷消失時,總會有什麽事發生!!”
    動亂——
    在鴉雀無聲的靜寂中,工部尚書?官飛翔用小指挖著耳朵說道。
    “……喂,楊修。我不認爲你做的事情是錯的。可是呢,聽說你好像徹底無視悠舜——尚書令和王獨斷專行。就算你有權限,也應該能區別什麽是可以事後處理的事吧?小子,既然你擔任吏部侍郎,就算是王也得去服從。但不要太囂張了。你把輕視悠舜和王的風氣傳播給了下邊的人,就像黎深和紅姓官吏一樣。如果不想聰明反被聰明誤的話,就給我自重一點。”
    黑道般的可怕迫力使會場籠罩在不同于剛才的沈默中,應該說,大家都被嚇壞了。
    (流氓……!)
    (這裏有流氓……)
    “他果然是傳說中叱詫黑白兩州大流氓總頭領的兒子。”每個人都在這麽想。
    同時,會場上也充滿驚訝。雖然管飛翔以前都在與王保持距離,但現在可以說他表明了自己站在王一邊。歐陽侍郎看看身邊的酒豪上司,歎了口氣說道。
    “……說的沒錯。楊修,因爲你是貴族,所以要格外注意言行。雖然紅姓官吏的行爲和他們的當主一樣愚蠢,不過你也應該清楚,在過去公子之爭時,是哪些家夥做了特大蠢事吧。是衆多貴族做的。請你注意不要做出讓人想起曾經的傻事的舉動。搞不好的話別說實力主義了,連落後于時代的貴族主義都可能複活。”
    飛翔張大嘴巴,朝副官看去。雖然歐陽玉扭過臉根本不去看他,但那話的意思很明顯。他是在爲飛翔作掩護射擊。
    (……你在想什麽啊,陽玉。他不是你的朋友嗎!?)
    (……吵死了。我有我的想法。又不是某處黑道猴子軍團一家的家訓,遵守“不背叛同伴”中俠義般的無能規定怎麽能當政治家呀。我還沒墮落到把個人感情夾雜到政事裏。……這樣就好了啦。)
    他瞥了一眼楊修。雖然很細微,但他確實在眼鏡後露出的大概只有老朋友歐陽侍郎才能覺察的笑容。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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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 17:52:30 |只看該作者
另一方面,葵皇毅和淩宴樹見狀同時眯起了眼睛。
    ——吏部雖被攻陷,但工部卻站到了王一邊。就是這麽回事。
    楊修依舊是那副青蛙臉,一幅平淡的表情,點頭說道。
    “……是啊。我承認多少有些不足之處。只不過,我並不認爲紅藍兩家是重鎮。重鎮是不會出于自己的方面而隨便移動的。如果他們對王宣誓絕對忠誠也就算了,可他們在以本族優先的狀況下來來去去。他們的秉性是只要對自己有利就好。應該說他們才是動亂的萬惡根源。舊時因爲我們總是說需要他們並討其歡心,才讓他們更加放肆起來。——如果說需要明確君臣之禮的話,也應該在事情發生前就去要求他們。”
    毫不讓步。
    衆人最後分成贊成和反對雙方,一時爭得難解難分。
    劉輝完全被瞬息萬變的會議動向所吞沒,雖然管飛翔和歐陽玉的發言也讓他驚訝,但他印象中幾乎沒見過像這樣所有人都各抒己見的場面。
    “……所以呢?”
    在騷動中,傳出一個並不響亮的清晰聲音。
    缥璃櫻仿佛在靜寂的間隙中滴下水滴般,再次問道。
    “王的意見是?”
    缥璃櫻直視劉輝,衆人也跟著朝劉輝看去。
    真是時機絕妙的一言!悠舜和旺季雖然驚訝,同時也松了口氣。如果作爲王派與貴族派領袖的悠舜和旺季開口的話,事態反而會變得更難以收拾。在這一點上,仙洞省因爲其在性質上與政事保持距離的緣故,最適合擔任這樣的調整角色。不過很少有人能准確地看穿這點並選擇好時機。
    旺季瞪了副官晏樹一眼。盡管平時保持“中立”是他的職責,但他今天卻只是在饒有興趣地笑嘻嘻旁觀。就算被旺季瞪了,他仍然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樣子。這種時候便是他在打鬼主意的征兆。
    這次劉輝沒有看悠舜。
    “就接受楊修的判斷吧。紅姓官吏的確也有錯。如果後任人事能不出纰漏地公平進行,那這樣也無妨。關于這方面呢?”
    楊修微微瞪大了眼睛——他的意思是如果事後發現有欠公平的人事任命,就要追究責任。楊修用中指扶了扶眼睛的鼻架,認真地說道。
    “這是吏部的工作,我會盡吏部侍郎的職責,正當而公平地完成後任人事。請盡管讓禦史台或其他部門來調查。”
    “很好,那樣就沒問題了。不過關于被開除前回來的紅姓官吏,吏部要在充分考慮的基礎上,把複職也納入選擇範圍進行討論。”
    楊修的眼神變得嚴肅起來。“又在討紅藍兩家的歡心嗎?”,會場中閃過一瞬這樣的氣氛。
    “……理由呢?”
    “理由就是你考慮後決定讓冗官中的有用者複職。聽說現在那些人都在好好工作。朕並非因爲他們是紅姓才這樣說的。誰都會犯錯。如果他們認識並改正錯誤、請求複職的話,難道不能原諒他們嗎?只不過,這只限于真心反省、發誓再不如此的人。如果看不到反省的態度,那麽換掉也無妨。”
    驚訝又有些困惑的嘈雜聲在會場上傳開。雖然不清楚是什麽,不過王似乎有那裏改變了。這陣嘈雜就是由這份認知引起的。
    王的身旁已經沒有紅藍二家。
    那不依靠任何人、發自內心的言語,聽起來的確是劉輝自己的話。
    他毫無先王的苛烈。比較兩者的話,確實會有官吏感到不滿和欠缺。不過璃櫻卻認爲這樣很好,這才像他會說的話。所以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樣啊。我覺得很好,我贊成。”
     “我也是。”
    靜靜接話的人,是禮部的重鎮——魯尚書。雖然他那岩石般嚴肅的表情沒有改變,但似乎能從中找到高興的神色。
    “我長期負責新人官吏的教育,也認識很多紅姓官吏。雖然他們的脾性的確極端,不過並沒有狹隘到會不承認自己的錯誤。比起因爲一次失敗就放棄,還不如再給他們一次機會。那才是真正培養人才的方法。”
    不輕易開口的他所說的話,伴隨培養出衆多大官的實績,聽起來極具分量。
    楊修聳聳肩,意外幹脆地讓步了,仿佛他也在等著這個時機。
    “我明白了。那麽就這麽辦吧。”
    悠舜瞅准時機,將議題轉移到下一個難題。
    “那麽,下一個議題。我事鄭重強調,無論如何也不能把此事傳揚出去。現在需要想出應急對策——紅州開始進行經濟封鎖了。”
    靜寂中,最先開口的人是旺季。
     “應該打開常平倉。”
    (那……那是——!!)
    明明應該是朕說過的意見——!!
    旺季仿佛聽見那句話般朝劉輝望去。可能是被害妄想吧,劉輝仿佛聽見“呵呵”的笑聲。
    “有什麽異議嗎?陛下。”
    “……什麽也沒有,朕也贊成。”
    常平倉——爲防備不時之需,儲備有谷物和石炭等的國家谷物庫。
    有人嘀咕道“又沒有發生饑荒”。旺季嚴厲地瞥了一眼四周說。
    “雖然不知道是誰,但讓民衆爲朝廷招致的禍端來善後才是最可恥的。”
    他那定罪般的大聲一喝,讓會場霎時安靜下來。
    就連對紅姓官吏的處置漠不關心的孫陵王,也不禁對此露出微笑。旺季從年輕時期就在暗處爲朝廷的失責善後,他對此當然有大發雷霆的權利。
    “我的領地也有積蓄,就進行必要的開放吧。我還會向門下省的貴族們請求,聽說今年的收成還不壞呢。”
    管飛翔不解地問道。
    “中央的貴族官吏們爲什麽會擁有這麽多的米?”
    “管尚書才是,你難道忘了代替俸祿得到的官給田嗎?”
    “因爲你長了顆雞頭(指非常健忘),肯定忘記了呢。”
    會這麽說的人當然是歐陽侍郎。
   “歐陽玉!!你明明知道我會在休息時去耕田的吧!?”
     “我當然知道了,因爲你還拉我去陪你呢。真是的,特地在休息日拼命種田,然後把收成送去酒廠拜托人家讓你喝頭等酒。也只有你這個耕田尚書會這麽做了,你到底喜歡酒到什麽程度啊?”
    “閉、閉嘴!你還不是喝了用我的米釀的酒,不准抱怨!”
    “如此白癡又奇特的尚書大概只有這個酒豪尚書,其他官吏應該有很多都把天地撂荒了吧?旺季大人。”
   “這也說得太離譜了呢。那是國試組的情況吧。”
    旺季瞥了霄太師一眼說。
    “門下省的貴族有很多都受到肅正、家道徹底中落,還有不少人在爲每天的食物發愁。和及第就能獲得大量現金的國試組不同,我們只因爲是貴族就被強加代替俸祿的貧瘠土地。但即使是荒廢的土地,只要用心照料也能重獲新生。貴族們都被教導一定不能荒廢官給田,雇傭人手進行耕作。因爲金錢沒法當飯吃呢。在座的淩晏樹和葵皇毅也在貴陽的郊外擁有豐饒的大莊園。”
     “別這麽說,旺季大人。我的土地不是耕地,是果園啦。因爲我特別喜歡桃園。”
    旺季因爲晏樹的插科打诨聳拉下肩膀。就算告訴他“不要種植無法儲備的水果類,去中稻米和蔬菜”,晏樹也頑固地不肯就範。他那裏能長期保存的最多也就是蘋果。這樣不就和爲了喝酒而努力種稻子的工部尚書沒兩樣了嘛。
    “……就是這樣。如果以爲我們和以前的富豪貴族一樣就傷腦筋了。比起‘把得到的田地撂荒’的國試官吏,貴族應該更有用些。”
    有所自覺的官吏們尴尬地縮了縮身子。雖然他們中很多人屬于庶民階層,可一旦得到大量的現金,就完全喪失雇傭人耕種田地的想法。有了官吏的俸祿誰還去耕田啊。在郊外的大量荒廢耕地中,大多數的確是屬于國試派官吏的。
    “還要讓紅州以外的各州府從農民手上盡可能高價收購多余的必要物資以備不時之需。也應該考慮到春天爲止的暫定減稅措施。幸運的是,由于春天的冗官清理以及大幅度的官吏削減,支付的俸祿也多少得以降低。如果這樣還不夠的話,就從高位的官吏開始減薪。如果官吏們自覺保持勤儉的話,一個冬天還是不成問題的。”
    有人開始悄悄嘀咕,這不是讓所有官吏去爲紅家的報複善後嗎?之所以只有“隱約”程度的小聲,是因爲說這話的人是貴族領袖、身爲“高位官吏”之首的旺季。
    悠舜立刻確認道。
    “……旺季大人,那當然是指從你率先開始節約吧?”
    “當然了。如果尚書令不願意的話,我也不強求就是了。”
    “呵呵呵呵呵。你真會說笑。我在茶州其實過的就是清貧的生活,請不用擔心。”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那就讓我見識一下吧。”
    誰也沒有插嘴,“貧窮競爭”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決定了。
    既然相當于宰相官職的兩名最高大官宣言要貫徹“清貧”,自然就沒有任何人敢抱怨了。雖然只要躲過禦史台的注意就可以奢侈,不過更沒人想去做那麽恐怖的蠢事。如果被陸清雅和紅秀麗逮到,幸運的話會因爲“罰金”被剝得精光,搞不好還會退官處分。只需忍耐一個冬天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飛翔嘀咕道。
    “……真有一套,旺季大人。相當厲害呢,他果然不是等閑之輩。”
    “那就是真正的貴族喲。”
    “而且說不定是最後的。”歐陽侍郎在心裏補充道。
    “你這個冬天如果不節約酒錢的話,我一定會向禦史台舉報的。”
    “知道啦。我的田莊那裏最危險了。老實說,旺季大人的提案真是幫了我大忙。啊啊,難得黑州和白州因爲饑寒而死的人數減少了……”
    歐陽侍郎向旁邊瞄了一眼,發現飛翔的表情難得地嚴肅,完全不適合他。
    “……我田裏的收成全部送給你的田莊喲。”
    飛翔沈默了三分鍾後,只回答了一聲“喔”。歐陽侍郎“哼”地吸了下鼻子說。
    “不過話說回來,王一定打算自己提出旺季大人的提議。結果全部好處都讓旺季大人給搶走了,連一片樹葉都沒有剩下呢。他現在一副魂魄要從嘴裏飛走般的表情愣在那裏,真是可憐啊。”
     既然飛翔都這樣,就表示還有相當數量的官吏動了心。實際上,那話確實有如此的價值。如果王這麽說的話應該會讓天平少許傾斜,結果卻完全沒有機會。旺季正是料到此事,才搶先口若懸河地全部講完。不愧是他,毫無疏漏。
    (不過,先讓旺季大人來說也比較好就是了。)
    現任王這麽說的話,只會遭到強烈反彈。很遺憾,旺季與王的程度差太多了。即使是徹底輕視王的所言之輩,也會勉勉強強地服從旺季。不過,反過來卻無法成立。
    那就是現在王手中的現實。
    “沒問題吧,陛下。”
    “哎!?啊,啊啊。”
    劉輝一副“魂魄要從嘴裏飛走般的表情”,內心在咕噜噜地動搖。自己甚至想象過如旺季現在被衆人“哦哦”歡呼的情景,還做了邊表示“這沒什麽”邊安撫衆人的提前練習,結果所有的功勞都被旺季搶走。他雖然絞盡腦汁想要找出旺季沒有提到的妙案,不過如果真有那種東西,自己事前早就去准備了。結果劉輝就像被撒了鹽的青菜般無精打采地萎縮,只能選擇屈服。
    “朕覺得那樣很好……”
   怎麽回事?他只說了“朕也贊成”和“朕覺得那樣很好”這兩句話。
   “朕希望能盡量以高價從民衆那裏收購。不過要絕對禁止榨取剩余部分以上的量,也不要強行禁止民衆必要的花費。庶民在平時就過著節儉的生活。要管束的話,就以貴族爲中心。從陳米開始放糧,對貧民無償提供,對有能力者就以低價賣給他們。稍微浮動……”
    意志消沈的劉輝低聲補充著,沒有察覺到大官們都瞪大了眼睛。悠舜也很驚訝。老實說,這種“庶民的感覺”原本是王最欠缺的。在耳聞目睹秀麗每天樸實的簡約生活、偷偷溜出城體驗市井生活的期間,他似乎獲得了那種感覺。再說,他原本也不是那種嬌生慣養的公子。
    悠舜用羽扇輕輕敲了下手掌說。
    “——那麽,大致的對策就是這樣。詳細的部分就由六部各自擔當部署負責制定。不過這畢竟只是緊急措施,如果不盡快讓紅家撤回決定是無法解決的。”
不滿的聲音頓時充滿會場。“真是麻煩到底的家族”之類的抱怨此起彼伏。
    “不可能的。”
    “以那個下定決心後比石頭還硬的紅家爲對象,到底要怎麽做!!”
    “就算我們道歉,難道他們就會老實聽話嗎?”
    旺季嘲笑般仔細打量劉輝和悠舜說。
    “陛下該不會打算親自奔赴紅州進行說服吧?”
    “又來了。”好像能聽到這樣的嘲笑。
    “我先提醒你,去了也是白費力氣。特別是更叠了當主的你,紅一族根本不會聽你的話。你去只會火上澆油。”
    管飛翔斜起一只眼睛。……這話讓大家想起是誰造成了這個現狀。
    “真是厲害。”歐陽侍郎也嘀咕道。焦慮和不滿的矛頭指向王。
    劉輝鼓起僅有的一點勇氣,直面旺季說道。
    “——不,我不會空出王座。”
    不會空出王座。
    並沒有多少人察覺到那句話真正的含義。
    皇毅的眉頭微微皺起,晏樹眨了幾下茶色的眼睛。兩人都是一副猴子在自己眼前開口說話般的表情。孫陵王笑眯眯地看著還不肯罷休的王,只有旺季本人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悠舜像是作出裁決般,轉動手腕慢慢搖著羽扇說道。
    “是啊。王的工作當然應該由‘王之官吏’來做吧。”
    ——“王之官吏”。只有一個部署被那樣形容。
    羽扇前方的葵皇毅,將那如萬年冰雪般冰冷眼眸眯得像針尖般銳利。悠舜微笑著接下被晏樹稱爲“能夠充分享受成爲刺猬感覺”的目光。
    “因爲是你,所以我想應該已經開始行動了。這次正式由中央來任命禦史爲敕使。准備好之後,馬上派往紅州、玉紅州府以及紅家交涉,以圖在冬天前打開事態。禦史就由你來選擇——做得到吧?葵長官。”
    皇毅的太陽穴猛地出現起伏。晏樹裝作若無其事地朝後退去。
    被這麽一說,那個矜持頗高的葵皇毅不可能說“做不到”的。
    對那充滿挑戰性的話,有人發出吞咽口水的聲音。因爲讓人汗毛倒立的緊張,會場安靜得連扭動身體的聲音都能聽清。
    孫陵王差點吹起口哨。悠舜也不簡單。敕使是王的代表。既然在這麽多大官面前宣布“任命敕使”,那麽即使禦史解除經濟封鎖,功勞也都是王德。如果失敗的話,就會成爲禦史台和作出任命的皇毅的責任。他在逆境中扳回了一局。
    “這是國家大事。既然是最近連續立功的禦史台,應該能夠勝任吧。這事就拜托你了呢。”
    除了管尚書,其他旁觀者早已冷汗直流。悠舜他笑著又囑咐了一回。他其實比黎深還要強硬。不這樣的話,黎深根本不可能會投降認輸。那些認爲悠舜“穩重溫和”的人,都被他的笑容蒙蔽看不到真正的他。
    在體感溫度幾乎急降二十度的寒冷大廳裏,皇毅以氣溫再降三十度的冰冷聲音第一次開口說道。
    “……沒問題。爲王善後也是禦史台的工作。禦史台是唯一一個即使立功也不會高興的部署。我對連續發生的不祥事件深感羞愧,絲毫不認爲值得誇耀。你既然身爲尚書令,就應該對禦史台經常顯現的政事感到羞恥。你會不會不適合這個位置啊?”
    或者就好像巨蟒與鹫的戰鬥,冰冷的火光四處飛濺。誰也不肯相讓。
    劉輝對什麽也說不出的自己感到羞愧。雖然悠舜承受了一切,但造成所有批評原因的人都是劉輝。悠舜總是抽到下下簽,本來他的工作明明並不是負責爲劉輝收拾殘局。
    “你會不會不適合這個位置啊?”
    葵皇毅的那句話,絕對是針對劉輝而說的。
    “好了,吵架到此爲止。想要分出勝負的話,請到陰間再做。不要給大家添麻煩。”
    晏樹瞅准時機作出輕薄的仲裁。所有人都覺得這是上天的恩惠。淩晏樹雖然是旺季的副官,不過他自認屬于“中立”。國試派與貴族派那些家常便飯般的爭執,基本上每次都是他出面仲裁和收拾殘局的。甚至還有人說,如果沒有淩晏樹朝廷就無法運轉。
    晏樹沒有就此作罷,而是笑嘻嘻地說道。
    “對了,我也有一個提案。”
    管尚書揚起了眉毛。真是少見。淩晏樹雖然經常整合分歧的意見,但是幾乎從未積極地發表意見或加入議論。
    “要讓紅家的憤怒平息,就算是禦史台也很難辦到吧?因爲正是禦史提出對紅家當主?紅黎深的彈劾請求。”
    紅秀麗的名字出現在大廳一角。
    “但是,這也不是能慢吞吞進行的事情。紅家會不滿,說到底應該是在朝廷裏被輕視了的緣故。他們的矜持之高是出了名的。可話說回來,現在也無法再去討好紅姓官吏。覆水難收呢。而矜持頗高、頑固不化的他們,也有對一族——特別是紅家直系寬容的弱點。”
    “……那又如何呢?”
    劉輝覺得很奇怪。這根本無需多言,但從紅姓官吏的事上看就很明顯。而且他們會被激怒,也是因爲更叠了身爲紅家當主的紅黎深。不過現在給黎深複職也于事無補,反而會讓他們覺得自己再次被愚弄,就好像火上澆油一樣。再說,黎深自己也不可能會滿不在乎地回來。
    “不明白嗎?你們想想,只有一個就算不特別優待紅姓官吏,也能特別優待紅家的方法。這個提案也許能夠改變像騾子般倔強的紅姓一族。”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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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 17:52:38 |只看該作者
皇毅和旺季都保持沈默。
    悠舜沒有阻止他。無論怎樣,在這裏阻止晏樹都是不可能的。如果有那種妙案的話,無論誰都會想知道。再說,他認爲這事遲早都會有人提出來。
    那並不是異想天開,而是反複使用的傳統手法。
    “這也是只有陛下才能做到的事。”
   劉輝對那句話回應道。
    “……只有朕才能做到的事?”
    “嗯嗯。”
    晏樹“呵呵”地露出天真的笑容說道。
    “雖然並不廣爲人知,不過朝廷現在還剩下一名如假包換的紅家直系官吏。此人還是這次唯一沒有拒絕上朝的紅姓官吏。那名官吏順從自己的良心沒有服從紅家,而是選擇了王與朝廷。”
    會場“唰”地嘈雜起來。
    “你說紅家直系!?還有嗎!?”
    “是誰?雖然紅姓官吏多如牛毛,不過我可沒聽說過那種事。”
    既然沒有拒絕上朝,那人一定很有骨氣。要不要同意讓他連續晉升來提拔一下?”
    戶部的景侍郎察覺到晏樹的意圖,臉色變得鐵青。他朝沈默寡言的戶部尚書看去,卻無法弄清他面具背後的想法。工部兩人的表情也一下變得嚴肅起來。
    “那是大家非常熟悉的孩子喲。她的能力非常優秀,甚至一度做了州牧。現在也在禦史台與陸清雅競爭,顯得非常活躍。對不對,皇毅?”
    瞬間,衆人變得鴉雀無聲。
    皇毅只是歎了口氣,沒有否定。那也代表了回答。
    “難道說……”有人呻吟道。
    “……紅秀麗?”
    “說得沒錯。她是紅家三兄弟長男的獨生女,也就是紅家直系長女。在紅家的血統序列上排名第四位,是僅次于三兄弟、高貴血統中的高貴血統。在紅一族中——不,在整個國家中也是獨一無二、出身最高貴的貴族小姐。”
    會場裏充滿啞然的沈默。那氣氛和之前得知紅黎深紅家當主時很相似。
    怎麽會有這種事。不可能的。出身高貴?她哪裏高貴了?不是個超級野丫頭嗎?
    與其說無法相信,不如說誰也不願去相信。
    “她是紅家直系長女,而且她國試時的監護人是當主紅黎深。紅家當主代理紅玖琅也在各方面對她照顧有加。雖然紅一族對親屬一向都很寬容,但她在其中受到的寵愛則更爲特別。更叠紅黎深的人就是她,如果換作陸清雅大概就做不到吧。正因爲是紅黎深可愛的侄女,所以他才會老實被解雇。他對紅秀麗可是含在嘴裏怕化了呢。”
    他說的沒錯。劉輝、悠舜和奇人都撇開視線。在旁人看來,紅黎深對秀麗的疼愛不要說含在嘴裏怕化了,甚至到了隨時會淚流滿面的程度。不過,那只是他單方面的愛罷了。
    “所、所以呢?要把紅禦史立爲敕使嗎?那樣的話——”
    “這個嘛,最終決定的人是葵大夫。不管怎麽說,都有更有效利用她的方法。我不是說了是只有陛下才能做到的事嗎?”
    晏樹“砰”地跺了下腳。
    “她是女人,而且還是直系。被立爲筆頭女官的藍家十三姬是妾生,但她是嫡出。紅秀麗的身份比十三姬要高,完全夠資格——召見她,將她作爲妃子納入後宮就行了。”
    劉輝目瞪口呆。
    會場內響起嘈雜聲。那確實可以說是盲點。因爲紅秀麗是官員,所以誰都沒有想到她有“作爲結婚道具的利用價值”。不過那才是傳統懷柔對方的策略,效果也出類拔萃。直系的話就更是如此了。晏樹笑嘻嘻地繼續說道。
   “你們看,那樣一來不用特別優待紅姓官吏,也能夠特別優待紅家了吧?既然是重要的直系長女的話,對內寬容的紅家應該也會打消與王對抗的念頭。和王家結成姻親的話,紅家也就不會做這種傻事了。當然了——”
    “——當然了,那時必須要讓紅秀麗退官。”
    長官司法的刑部尚書?來俊臣繼續說道。
    “沒有法律規定妃子能夠兼任官吏。我更沒有打算去設立這種愚蠢的法律。說這種話的人應該一個不剩地被活埋。這樣一來,就沒有人能違逆她的話了。朝廷會再次被紅姓官吏占據,根本無法促使紅一族反省。只要我還在一天,就堅決不打算承認。——妃子還是官吏,她只能二選一是絕對條件。”
    歐陽侍郎也點點頭,秀麗的資質和優秀不是問題,“成爲左右王的存在”那影響力才是問題所在。到那時周圍會把她的話當做“王的話還有別人,可紅家直系長女只有她一個。只是讓她從官吏變成妃子而已。陛下似乎也很喜歡紅禦史,這不是由檢討的價值嗎?政治婚姻也是王重要的工作喲。”
    工作——作爲工作的婚姻。
    那就是只有劉輝才能做到的事嗎?只有那個嗎?
    (朕的……手中……只有那種東西。)
    自己真是沒用。不過,既然在非做不可的事中幾乎沒有劉輝能做的,那麽就去做力所能及的事如何呢?
    沒錯,晏樹的話也有道理。
    不知是不是猜到了自己的想法,晏樹用茶色的眼睛仰望著他。劉輝只能看到他翹起的嘴角。
    “盡管如來尚書所言,她會變成籠中之蝶,但不能飛的蝴蝶還是蝴蝶。在籠中撫慰陛下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只要陛下好好寵愛她的話,她就不寂寞吧?”
    是妃子,還是官吏?
    劉輝清楚大官們的目光全部集中到自己身上。
    劉輝沒法回答……不能回答。
    他說不出“需要作爲官吏的秀麗”這樣的話。
    劉輝對不能這麽說的自己感到厭惡。
    ……在藍州船上的約定還留在耳邊。
    願望也許會實現。
    以奪走秀麗最寶貴的事物、踐踏她內心的方式。


☆☆☆☆☆☆☆☆☆☆☆☆☆☆☆☆☆☆☆☆☆☆☆☆☆☆☆☆☆☆


    在通向紅州的路上,馬車因爲碎石“嘎啦嘎啦”地搖晃著。雖然邵可想快馬加鞭趕回去,但因爲有黎深在所以只得坐吧。
    黎深扇著扇子朝外眺望,一直沈默不語。
    扇子突然不動了。
    “我沒有被抛棄喲。”
    “就算宣布要回紅州也沒人挽留,真是可憐呢。”
    “……哼,只要彼此心意相通就夠了。”
    邵可差點忍俊不禁。“彼此心意相通”?這是哪國話啊?這大概是大宇宙發來的傳言吧,完全不能解讀。
    “我說黎深啊。‘工作還是我,你選哪一邊’這種話,對工作狂來說是禁句呀。對于秀麗和悠舜大人這種以工作爲重的人,‘噢明白你喜歡工作喲。我也會支持你的,加油啊’之類的的話絕對要有效得多。可你卻說出‘不要管什麽工作了,好好看著我!’,倒打一耙,徹底妨礙悠舜大人的工作,結果精彩地自爆了呢。”
黎深僵住了,他對此超有自覺。
    “……兄長。”
    “什麽?”
    “爲什麽不事先告訴我這些?”
    “我在等待你自己察覺。怎麽說呢?實戰失敗也是必要的,特別是對你這樣的人呢。”
    果然如此嗎?李慎現在終于有了確信。
   自從離開貴陽,邵可就非常壞心眼。
   “……兄、兄長。”
   “嗯?”
   “你在生氣嗎?”
   “不要說你完全沒發覺哦。給绛攸大人也添了那麽多麻煩。”
   黎深聽到邵可面帶笑容的冷淡回應,不禁打了個寒顫。他現在非常生氣——
   “對不起……”
   黎深像撒了言的青菜般,垂頭喪氣地低下頭。
   “……騙你的。我沒有生氣,只是在遷怒而已。不好意思呢。”
    雖然自己有自覺,但在焦躁難耐時,還是會忍不住遷怒地去欺負黎深。這就是邵可的壞毛病,和黎深欺負绛攸完全一樣。
    (……果然是兄弟嗎……)
    他就連因爲喜歡才會欺負人這點都和我一樣,真叫人失望。
    “真的沒有生氣喲。我認爲你已經很努力了,當時只能那樣做的事也是……即使生氣也是在生自己的氣。”
    “哎?”
    “黎深,我其實是清楚的。我清楚你完全不適合做紅家當主的事,還有自己在逃避的事。我把玖琅和父親的遺言當作借口,把一切推給你逃走了。”
    從馬車上,能看到樹上的小梨在搖晃。
    在紅州,梨花是和李樹一起綻放的。梨樹綻開雪白的花瓣,宛如夢幻般怒放。
    邵可很少呆在紅本家。他在十歲前就離開家,作爲“黑狼”在各地輾轉了十年以上。屈指一算,自己在紅家度過的時間大概連人生的一半都沒有。
    回想起的,是蕭瑟的琵琶音色和被雪白花瓣覆蓋的禁苑,還有水墨畫般的連綿山巒。
    可是因爲有兩個弟弟在等待,所以那個家確實是自己“該回去的地方”。
    但邵可到了最後,還是把一切推給弟弟們離開了紅家。
    他打算自己一人平靜地生活。
    “因爲我感到所有的一切都很麻煩。對不起呢。”
    邵可試著“哈哈”輕笑幾聲,但黎深卻沒有笑。
    他合上扇子,看著窗戶嘀咕道。
    “……不是這樣的吧?”
    “哎?”
    “兄長不是覺得麻煩,而是感到累了吧?”
    邵可驚訝地看著黎深。黎深卻沒有去看兄長,繼續朝窗外望去。
    邵可從孩提時就一直在竭盡心力地戰鬥。爲了兩個弟弟、爲了國家、爲了盡早讓國家安定下來,他在無辜者被殺死前接受殺人的工作。真正的兄長對權謀術數毫無興趣,他是個喜歡讀書,覺得只要能安靜彈琵琶度日就感到滿足的人。可他卻封印了那一切,繼續著與此完全相反的工作。
    沒有時間放松精神,也不能回家。
    那就像現在的秀麗一樣。
    兄長和秀麗、嫂子一起回紅州時,黎深一眼就看出來了。邵可他身心俱疲,累得精疲力竭。如果沒有和嫂子相遇的話,邵可結束“黑狼”職責後是不會回紅州的……黎深覺得他可能會選擇自此結束掉自己。
    所以,黎深才決定像邵可一樣去疼愛嫂子和秀麗。
    兄長從未爲了自己而活,他爲別人耗費了所有的時間。
    不過,他只有一次爲了自己而行動。
    ……所以黎深才會接受紅家當主一職,這都是爲了因疲憊而厭倦的兄長。
    “玖琅會趕走兄長也是那樣喲。即使不知道‘黑狼’的事,他也覺得不該交給當時的兄長負責吧?”
    是邵可保護黎深和玖琅,讓他們靜靜地在紅家一角度過了數年夢一樣的生活。
    去年春天,玖琅對邵可所說的話在腦中蘇醒。
    “即使到現在,趕你走這件事也沒有錯。你如果呆在那個家裏,一定會被壓垮的。”
    自己明明有說了高明謊話的自信,結果卻像那樣露餡了嗎?
    “……那你爲什麽會那麽生氣?”
    “因爲他把兄長趕出了紅家啦。結果害得兄長完全成了先王的跑腿,還要作爲‘黑狼’收留被流放的公子!其實只要包圍那裏就能保護兄長吧。那個天下第一的大白癡,他明明清楚兄長一旦離家要很久才會回來。而且准備的宅邸居然是在貴陽!?‘隨時都能輕松召回‘黑狼’,耶耶。’那是會讓霄太師和先王暗自竊喜的最糟糕選擇啊。再說他怎麽能趁我不在時,不和我商量就這樣做啊!?完全沒把握這個哥哥放在眼裏!太囂張了,只有笨蛋玖琅我決不原諒!”
    那當然是因爲玖琅不知道“黑狼”的事,所以也沒辦法。而且玖琅肯定不認爲黎深會有“商量”這個機能。
    (……這麽說來,我也沒有和黎深“商量”過……)
    因爲似乎會得到奇怪的答案,所以根本想都不會去想。
    “所以,請你不要道歉。”
    “黎深……”
    邵可微微一笑。車內一時間流動起溫暖的空氣。可是……
    “……不,果然搞錯了。不該交給你負責的。太後悔,太失敗。啊啊。”
    黎深被邵可非常嚴肅地丟下這麽一句,立刻大吼道。
    “你剛才不是說沒有生氣嗎!!騙子!”
    “反正我就是騙子啦!我自己知道!被你和紅家作弄是無所謂啦,但我可沒打算在女兒和侄子都被耍得團團轉之後還按兵不動喲。和平日子過得太久,我的眼光也不行了。居然會搞錯時機,對自己好失望,真的很失望。”
    兄長很稀奇地自暴自棄起來。黎深覺得那樣新奇的邵可也不錯。
    “有什麽關系。那個臭小孩的王開除了紅家當主喲,這下‘寵愛紅藍’的招牌也該拿掉了吧?開什麽玩笑,誰想要他寵愛呀。明明只是那小子擅自在搖尾巴而已,我們這邊才爲難呢。”
    黎深的毒舌依舊。邵可告誡他道。
    “——喂,黎深,注意口氣。就是你的那種態度有問題。”
    “哼,有意見情去向任命我爲吏部尚書的霄太師和棺材裏的先王提。我不是爲了王和國家,而是爲了悠舜、秀麗和绛攸才接受革職的!”
    他擺出一副只有這點我決不讓步的樣子扭過頭去。
    黎深的性格就好像把紅家的氣質濃縮一樣,聰明卻沖動,感情優先于理性。討厭就是討厭,喜歡就是喜歡。兩者泾渭分明,絕不讓步。他不會像藍家那樣,做出即使討厭也會先笑臉相迎的靈巧把戲。他從一個極端直奔另一個極端,頑固而高傲,對家人寬容,一旦對人敞開心扉就至死不渝。
    不管是好是壞,都只爲忠于自己而活。雖然教育得好會變成秀麗和玖琅那種老實得讓人吃驚的性格,但失敗的話就會成爲任性大魔王黎深。
    (……教育玖琅的是百合,教育黎深的是我……是我的教育有問題嗎……!?)
    也許不能說很好。
    “也罷,現在也還不算完。百合應該會暫時抑制住中央的紅姓官吏。在他們擅自采取行動之前——”
    邵可和黎深突然察覺到熟悉的氣息。那時紅家當主直屬的精銳“影”。
    黎深一打開扇子,上面就如同魔術般出現書信。紅家直紋“桐竹鳳麟”的刻印只有直系才能使用。黎深看著玖琅罕見的潦草筆記,皺起了眉頭。
    他沒有打開,直接將扇子遞給邵可。
    “兄長,你先請。”
    邵可不客氣地接過信封撕開,草草一瞥後臉色大變。
    邵可沈默地把信交還給黎深。
    黎深讀過書信後,所有表情都從臉上消失了。
    邵可只簡短地問了一句。
    “——感想呢?”
    “很有趣呢。紅姓官吏全部拒絕上朝和經濟封鎖?這不是讓紅家自取滅亡的絕佳妙策嗎?我要是先這樣做就好了。”
    黎深一副不像是開玩笑的表情,“哼”地嗤之以鼻。他一如既往地討厭紅家。
在邵可責備他之前,黎深“砰”地合上扇子。他的眼神如同冬天的殘雪般冰冷。
    “但是,讓我以外的人來做真叫人不爽呢。”
    在書信的結尾,寫著要黎深盡快用當主印撤回命令。也就是說,一族連玖琅的命令都頑固不從。一定有什麽異于常理的事發生了。
    邵可摸著嘴角,臉上漸漸現出紅家男人的表情。
    “無視百合與绛攸,就連玖琅的命令都不聽……不可能啊。”
    玖琅擔任紅家當主代理,決定權僅次于黎深。玖琅唯一無法撤回的命令,只有當主黎深直接下達的命令。但是,黎深並沒有指示那種愚蠢的命令。
    “背後有人搗鬼呢。那樣一來就正中楊修的下懷,是他的話一定會把紅姓官吏全部開除的。”
    “呐,黎深。就算有人搗鬼,你覺得一族會這麽老實地聽從我們之外的命令嗎?玖琅深得一族的信賴,連他的命令都不遵守,這才是不可能地吧。”
    “那個不可能出現的可能性不是已經顯現了嗎?”
    黎深歎著氣扇著扇子。打開的扇子鎖扣上印有紅家直紋“桐竹鳳麟”。
    邵可和黎深結論相同。
    只有一個不可能出現的可能性。
    “……你在就任時見過嗎?”
    “沒有,和先代一樣杳無音信。那個席位是空席。兄長你也沒有見過嗎?不是說只會在戰國亂世、紅家危急時才會出現嗎?”
    “不,沒見過。因爲那時亂世已經結束,而且也不是賭上一族命運的戰鬥,所以不需要‘紅之天才軍師’。或許玉環大叔母曾經見過……”
    ——紅之天才軍師。
    就好像藍家擁有“龍蓮”一樣,紅家也有相似的存在。只不過和藍家不同,“他”不屬于紅一族,而是代代出現于某一族之中,可以說是守護紅家的存在……事實上,他的確曾出沒于曆史上的大戰之中,多次化解危急。而危機一結束他就像從未存在過般驟然消失。因此,敵人才將其敬畏地稱爲幻之紅家軍師一族。
    因爲那傳說般的衆多功績,其在紅家的權限僅次于當主,比玖琅還要高。因爲“他”行動之時便是紅家存亡危機之時,所以不管一族的末端是否知曉他,也必須絕對服從其命令。事實上,還從未有過錯誤的先例。
    只有紅家當主才能撤消其命令。
    鎖扣上的“桐竹鳳麟”。紅家是這樣稱呼“他”的。


    “就是說‘鳳麟’還活在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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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顆心是

幾天來,秀麗都在作爲清雅的仆人奔走。不出所料,自己果然被他任意驅使。那天,秀麗又被命令從戶部搬出大量的最新資料。

“——喂,等等。”

秀麗被人叫住。她轉身一看,發現幾個不認識的官吏正陰沈著臉站在那裏。

“什麽?”

一旁神清氣爽的清雅皺起眉頭,他當然是兩手空空。

“導致紅家官吏被開除的家夥。”

秀麗的表情一下變得冷淡。清雅則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的面孔。

“是嘛。該不會就是每天寄給我寫著‘想辦法讓我複職’之類胡盲亂語的其中一人吧?”

“你還有精力去一封封地看那種東西啊,看來我使喚得還不夠呢。”

“你說什麽!?”

紅姓官吏之一因爲兩人開玩笑般的對話發怒了。

“我們是因爲你的緣故被開除的。想想辦法啊,你不是救了李绛攸牧嗎?”

“……給我適可而止一點!”

秀麗眼中閃現出怒氣。那憤怒讓紅姓官吏不禁後退一步。

“你說是誰的錯?是你們自己錯了。還不明白嗎?你們的那種態度就是導致被開除的原因。”

“什——”

“因爲當主被開除就拒絕上朝?我還從未像那時一樣憤恨得眼前通紅呢。你們會被開除也是理所當然的。你們是爲誰工作的,紅家嗎?不要開玩笑了!如果吏部侍郎不開除你們,我也會開除的。你們把官吏的工作當成什麽?最先考慮王和人民,爲他們竭誠服務才是官吏的工作。可你們又是怎麽做的呢?我沒有要幫助‘爲了紅家的利益’而當官者的打算。那是紅家之恥。你們該不會把誇耀和傲慢搞混了吧?給我冷靜一下頭腦,好好想想自己做了什麽!”

她沒有怒吼,言語裏卻充滿了冰冷刺骨的魄力。

“被開除的不是紅家當主,而是怠工的吏部尚書。你們也是一樣,在明白那是妥當的處分之前,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就連清雅都感到驚訝,沒想到那天真的女人會把話說到這個地步。

“走吧,清雅。”

秀麗大剌剌地邁開腳步。這時,背後傳來有些躊躇的聲音。

“等、等一下。”

秀麗轉身看看紅姓官吏們的表情,歎了口氣。他們好像還有什麽話要說的樣子。

“……抱歉,清雅你先走吧。”

“早點回來喲,今天還要出門呢。”

清雅聳聳肩,很快走掉了。他連一張文書都沒有拿!

“什麽?”

“……要怎樣才能恢複官位,只要協助你就可以了嗎?”

他們突然變得垂頭喪氣,讓秀麗很是愕然。這些人的感情起伏真強烈。

紅姓官吏之一從胸口取出文書,沈默地遞給秀麗。

秀麗雖然懷疑會不會又是請願書,不過他們應該沒有笨到那個地步。她接過來瞥了眼內容——秀麗的眼睛漸漸瞪圓。這是——

“……我們無論如何都想回去。”

他們低聲嘀咕道。這次秀麗沒有生氣,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是嗎,是這麽回事。我剛才說得太過分了,真是對不起。”

紅姓官吏們相互看了看。

“感覺好像玖琅大人發火呢。”

他們“啊”“嗯”地相互點頭。秀麗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想回去的話,自己的恥辱只能靠自己去洗刷。——如果對這次的事知道些什麽的話,就全部告訴我吧。”

“‘鳳麟’啊。是他發出的指示嗎?”

清雅所說的“出門”目的地,是百合所在的貴陽紅家。

“紅姓官吏拒絕上朝和經濟封鎖的背後,似乎都有那個叫‘鳳麟’的人在。因爲大家都不是很清楚,所以說去問問百合嬸嬸比較好。”

“那麽剛好,省得再跑一趟。”

“……說起來,你爲什麽會來嬸嬸這裏?”

百合是極少數沒有參與本次事件的人之一。調查的話明明應該早結束了。

清雅笑而不答。

百合被問到之後,有所領悟地點點頭說。

“……嗯嗯,應該就是‘鳳麟’。”

百合悄悄警了陸清雅一眼。這本來應該是紅家的機密。雖然偏偏極其遺憾被禦史台知道,不過也不能單獨把他給趕回去。比起之後被人找破,還不如一開始就老實交待所有的情報,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百合簡單地說明了“鳳麟”的事情。她也只是從紅玉環那裏聽說的,甚至都沒把此人的存在當真。但是事到如今,也只能那樣考慮了。

“當主並沒有參與紅姓官吏拒絕上朝和經濟封鎖這些事。玖琅當然也不可能,他一旦知道絕對會當即撤回的。情況一直持續到現在,絕對是有人發布了玖琅無法撤回的命令書。那是——”

“‘鳳麟’……嗎?他是什麽人啊?”

“不知道。現在一族裏應該沒有人知道。他正式露面的次數少到成爲傳說的程度,而且‘風麟’和紅家還有意地隱瞞了所有的情報。”

和藍家的“藍龍蓮”一樣,那樣做是爲了徹底防止他被暗殺或者利用。

“他是紅家最後的殺手銅,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的所在地。一旦暴露敵人馬上就會知道。所以,他的所在地也只有曆代當主才知道。”

“那麽前任吏部尚書知道‘鳳麟’嗎?”

百合搖了搖頭。在她還是“讓葉”時,黎深成爲當主。雖然“讓葉”也出席了就任儀式,但“鳳麟”的位置一直空無一人。不只是黎深就任時,聽說紅一族前代的當主就任時也是那樣。

“他應該不知道。大概只是知道所在地。如果沒有非常重要的事,我們既不能前往也不能聯絡他們。雖然不知道爲什麽,不過據說沒有必要時無法到達那裏。可是出現危機時,對方似乎會自己找上門來。”

秀麗心想,真的好像龍蓮一樣。

“所以說,應該沒有人知道他的長相。那個人真的很少出現啦。在紅家也經常有他們是不是已經滅亡的猜測出現。”

清雅眯起眼睛說道。

“……難道說,‘風麟’是被稱爲‘紅之天才軍師’的紅門首席姬家?”

百合發出呻吟。……真是的,瞞不過頭腦出衆的聰明孩子呢。自己明明說得那麽暧昧不清,結果還是完全被他猜中了。

“……嗯嗯,沒錯。”

“姬家……是那個!?那不只是傳說嗎?”

姬家是自古延續下來的名家之一,兵法書上的常客。

清雅嘲弄般看著秀麗說道。

“是啊。那是和司馬家同樣屬于傳說級別、你們家擁有的軍師一族。姬家是戰績全戰全勝,無論何種劣勢都能扭轉的天才軍師一族,別名‘紅家的頭腦’。不過與那出類拔萃的頭腦相反,他們也因性格惡劣而臭名遠揚、以全員都是稀世的惡黨而聞名。欺騙、威脅、懷柔、背叛、圈套,總之就是使用陰謀詭計出類拔萃。說出‘老實人都是笨蛋’這種話的也是姬家。但不可思議的是,姬家從沒背叛過紅家。……到目前爲止。”

百合咬緊了嘴唇。——沒錯,到目前爲止。

這次的事件不是拯救紅家,而是要將紅家陷入絕境。

秀麗怎麽也弄不明白。

“……嬸嬸,明明誰都沒有見過,爲什麽會知道是‘鳳麟’呢?”

百合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可能是假貨吧。”

“有人趁著大家因爲紅家當主更叠而頭腦發熱的空當,冒充他發出假的指示。比起真身突然出現,那樣想還比較正常吧?”

“是啊……我也想那樣相信呢。實在是太愚蠢了,可是……”

百合皺起柳眉說道。

“……上面有印喲,只屬于‘鳳麟’的印。那可不是什麽粗陋之物。那印有著和玉玺同樣的精密度,只有‘碧寶’才能複制。而且那印代代相傳,上面還有殘缺。如果連那些地方都完全一致的話,玖琅應該也無法撤回了吧。”

百合因爲清雅的請求,依靠記憶隨手畫出只見過幾次的印,結果看起來就像小孩古怪的塗鴉。清雅皺了皺眉頭,還是收下了畫。

“假印的可能性呢?”

“雖然不能說完全沒有,不過鳳麟本身百年都不見得出現一次喲。蓋有風麟印的文書不但屈指可數,而且幾乎都被嚴格保管于紅本家,現在處于玖琅的管理之下。雖然爲在鳳麟印出現時確認真僞,分家也保管有確認印,但爲了不被人擅自捏造,如果不湊齊各地分家當主保管的要是是打不開鎖的。偷窺印形根本不可能,要複制也只能拜托碧本家。不過爲了防止僞造,各家族約定要制定只有‘碧寶’才能做出的精密印鑒時,必須向朝廷提出申請。”

當然,沒有那種申請出現。

百合閉上雙眼,鄭重地向秀麗和清雅深深低頭說道。

“——這次的事件,全部是我們紅家的錯。只有當主能夠撤回鳳麟的命令。當主目前正緊急趕回紅本家。他一定會規勸一族的行爲,全面撤消那些行動的。請務必等到那時——”

“——很遺憾,我無法信任你。這邊也不是可以耐心等待的狀況。”

清雅冷冷地打斷百合的謝罪。

“關于紅姓官吏一事,即使被看作紅家有反抗朝廷的覺悟也怨不得別人。”

“清雅!!你爲什麽——”

秀麗狠狠瞪了清雅一眼,卻因爲清雅冷酷而爲之膽寒的眼神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能保證這些不是這個女人的演技嗎?不要告訴我她是個好人喲,你應該也是直到最近才認識這個女人的。她既然擁有紅家當主正妻的地位,首先完全袖手旁觀這點就很奇怪吧。只能讓人認爲她不想去阻止呢。再說她從無法握緊一族的缰繩時起,就沒有盡到與地位相應的貴任。”

“清——”

百合本人制止了秀麗。

“沒關系的。一族的所爲也好,我沒有出手阻止一事也好,全都正如禦史所言。貴陽紅家的所有責任都在我身上。”

“很好。”

清雅冷冷地對百合不屑地說。

“——從今天起,首先查封這貴陽紅家的全部財産。我的部下應該很快就到,想要解雇和處理家仆們的話就趕快去做。”

秀麗目瞪口呆,我怎麽沒聽過這件事!

不過,百合像已有覺悟般毫無動搖地毅然回答道。

“全都已經辦完了。”

“動作挺快嘛。另外,朝廷要暫時拘留作爲紅家當主夫人的你。”即使是秀麗,也明白那話的含義。

“……清雅……要把嬸嬸當作人質嗎?”

“那是當然的吧?對方連經濟封鎖都實施了,我們當然要采取所有可能的對抗手段。你也差不多該有所體會了吧,紅家都是些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的家夥。這樣一來便可知道對方覺悟的程度。如果紅家即使舍棄當主夫人也要在紅州閉門不出的話,就是對朝廷的謀反。當然,那時百合夫人就只能一死了。”

“謀反……”

秀麗說不出話來。謀反在十惡中是排行第二的大罪,根本不可能從輕發落。

“當然是株連九族——但是原則上只有彩八家能留下直系呢。雖然紅家三兄弟肯定是死刑,不過你和紅玖琅之子兩人應該會放過。即使是泄憤也得有個限度,不適可而止可不行呢。”

秀麗無言以對。他說得一點沒錯。想想黑州與白州的話,那絕不是可以原諒的事。紅州已經不是紅家的“領土”了。

百合也閉上眼睛。秋後算賬的時候來臨了。黎深和邵可不在,绛攸也喪失對紅一族的影響力。雖然百合留在貴陽紅家,但一族卻在服從“鳳麟”的命令。禦史台不可能會放過這個削弱貴陽紅家力量的大好機會。

百合毫無懼意,毅然擡頭直視清雅說道。

“——我完全遵從朝廷和禦史台的旨意。本人既不逃也不躲,任憑發落。我是貴陽紅一族的當主代理,一族的失誤就由本人來承擔。不過李绛攸並不屬于紅一族,請讓他自生自滅。他是背叛養父的逆子,我不承認他是我家的人。”

清雅當然也知道那是庇護李绛攸的行爲,但李绛攸現在既沒官位

又被看成一族的叛徒,就算抓他也毫無意義。

“這個沒問題。那麽在禦史台所屬武官來之前,你就打點一下行裝吧。他們不會亂來,會鄭重地請你同行。——回去了。”

秀麗臉色鐵青地呆立著,百合輕輕握住她的手。因爲那手實在太冰冷,所以嚇了百合一跳。她輕輕撫摸,溫暖著那雙手。

——紅家這次最麻煩的人就是秀麗。

“沒關系。請你好好去做自己的工作。那是你帶著誇耀所選擇的工作吧?應該只有你不是爲了紅家才當官的。因爲有那樣的你在朝廷,所以紅家才沒有徹底墮落下去。越是這種時候,越應該去做正確的事。

那也是在保護紅家喲。我也只是在做我分內的工作,丈夫失職的責任就由作爲妻子的我來承擔。”

百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露出微笑。

“我告訴你,紅家呢,代代都是男人專注感情,女人專注工作。比方說你的曾大叔母,就是暗中執紅家牛耳的女中豪傑喲。我不要緊的。好了,快走吧。”

秀麗明白她只是在安慰自己。

秀麗咬緊嘴唇做了個深呼吸,不過卻沒有什麽效果。

“家族的恥辱要自己洗刷。紅家之名是否會徹底墮落,就要看僅存的你了。”

葵長官的話與百合的話是一個意思。

“——我明白了。我會去做自己該做的工作。”

“嗯,那才像是紅家的女人喲。”

對秀麗來說,百合那帶著誇耀的笑容起碼算是安慰。

秀麗與清雅一起走出紅邸時,禦史台麾下的官用馬車剛好相繼到達。

清雅低頭看了一眼走在一旁的秀麗。她僵硬著面孔看著腳步聲隆隆的武官們,卻什麽也沒說。

“無話可說嗎?真是明事理呢,你不揍我嗎?”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會毫不客氣地暴扁你喲。”

“但是……”秀麗緊緊咬住嘴唇。

“……你做的事雖然叫人不甘心,卻是正當的措施。我不會生氣的。”

清雅微微翹起眉毛。剛才名叫百合的女人端然的身影也好——

(紅家的女人,都是這樣的嗎?)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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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 17:53:23 |只看該作者
百合的話也許是正確的。她要遠比那些腦袋發熱掐住自己脖子的紅家男人們理性,而且有膽識。清雅看了看戴在自己右手上的古風腕輪。

那的確與清雅所知道的女人們不同。

“那麽清雅,可以揍你嗎?可以吧?”

“你看起來心情很好、幹勁十足呢。我才不要,似乎會斷幾顆牙齒的樣子。”

“什麽呀。讓人空歡喜一場。不要舍不得幾顆牙齒呀!!”

“你白癡啊。當然會吝啬的吧,這可沒法再長出來。”

“小氣!傻瓜!沒頭腦!”

一旁的秀麗顯得很不滿。清雅清楚她是想以亂發脾氣來恢複內心的平衡,所以也陪著她。沒頭腦?清雅還是第一次被人罵得這麽可愛。這個女人還真缺乏罵人的詞彙。

“……要人道地對待百合嬸嬸喲。”

“那就要看紅家了。現在只是把她監禁在後宮的別室裏。”

秀麗似乎松了口氣。

清雅在做完大致的指示之後,坐進了官用馬車。然後秀麗也跟著坐到對面,馬車便立刻開動。清雅驕傲地翹起腳,眯起眼睛對秀麗說。

“——那麽,你的想法呢?”

清雅那尖銳的提問已變回禦史的語氣。雖然秀麗沒想到他會詢問自己的意見,不過利用能利用的一切才是清雅的性格。自己在這裏賭氣也毫無意義。

“……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鳳麟’應該就在朝廷裏。”

“啊啊,如果不了解朝廷的動向,是不可能把時機掌握得這麽准的。”

清雅曾說過,只能認爲是事前就知道前吏部尚書的更叠。秀麗也是同樣的看法。紅家當主無論是折回貴陽還是加速趕回紅本家,都要花費一定的時間。對方似乎看准了他無法馬上采取行動這一點。

“鳳麟”肯定在朝廷裏。而且——

“應該是官吏的身份。”

“……不過,現在的朝廷裏並沒有姬姓。因爲姬家也是被限制的姓氏。”

在過去彩八家因王之命而改姓八色時,也有其他被嚴格限制使用的姓氏。例如藍門司馬家、碧門歐陽家之類的名門就是如此,紅門姬家也是其中之一。

使用姬家的名字肯定會引起注意。雖然也不是不明白他想隱瞞的心情……

“就算用的是假名,可又爲何非要離開作爲主君的紅家去當官呢?”

“果然是假借‘風麟’之名的騙子嗎?”

“不過他應該和紅家有什麽關系。畢竟,知道‘鳳麟’存在的人並不多。如果考慮到‘桐竹風麟’之印的事,幾乎可以斷定是某人。”

清雅突然想起一件事,眼神變得深沈起來。

(……這麽說起來——)

秀麗沒有注意到清雅的變化,自己確認著種種可能性。

“……呐,清雅。如果‘風麟’是假貨的話,紅家就被欺騙了吧?”

“所以呢?這樣能不能稍微減輕罪行?我可沒問你的期望喲。”

“不是那樣。如果能證明那點的話,不是可以作爲解除經濟封鎖的絕好材料嗎?紅家如果知道對方完全是假貨,一定不會繼續服從他的。”

清雅聽罷,冷冷地眯起眼睛說。

“……就算如此,我也不打算以假貨爲前提工作。你也給我差不多一點。皇毅大人應該說過好幾次——放棄先入爲主的想法,連親人也要懷疑。一旦有這種想法馬上開除,你這種人不要也罷。虧我還以爲你稍微變聰明點了。不管是被騙還是怎樣,最終實行的是紅家這點都不會改變的。”

秀麗咬緊牙關。……她無法否定其中混有自己的願望,還有盡量庇護父親和玖琅叔叔——紅家的想法。清雅清楚地看穿了她的想法。秀麗現在才深刻體會到,皇毅爲什麽會將她置于清雅的支配下。如果加入自己的主觀想法,一切都會變成偏頗的臆測。那樣是決不可能順利工作的。可即使如此,秀麗還是越說越激動。或許全都是紅家不對,但也有可能不是那樣。
“清雅,是真是假都沒有關系。如果‘鳳麟’在朝廷裏做官,搜尋做出這種事的他不正是禦史台的工作嗎?”

清雅用鼻子嗤笑一聲。——總算說出一句像樣的話了。

“……沒錯。總之不管怎樣。‘鳳麟’這張牌都能成爲與紅家交涉的王牌。無論是真是假,他都是紅家的弱點。雖然沒有時間,但有充分的調查價值。——得向留下特大功勞的紅家表示感謝呢。”

清雅極其壞心眼地翹起嘴唇說。

“如果朝廷裏的‘鳳麟’真是改名換姓、瞞著主君紅家出仕的話,是不是因爲他對紅家徹底失望了呢?紅家至今爲止應該做過很多蠢事,即使有什麽怨恨也毫不奇怪。”

秀麗想起晏樹“紅家也做過很多過分的事”的話。

她覺得清雅的話中還隱含著其他的含義。秀麗謹慎地選擇詞語地問道。

“……你指的是‘鳳麟’更換了主人……嗎?”

“也許吧,他現在可是在拼命诋毀紅家呢。”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秀麗只覺得後頸掠過一陣寒意。

“——那樣的話,‘鳳麟’現在的主君是誰?”

清雅微微瞪大眼睛,接著在心裏直咂舌。玩笑開得太過了。虧她能以那麽少的情報察覺到不該知道的事情。

(……是啊,爲什麽“鳳麟”會發出那種指示——)

因爲這回的事件,紅姓官吏占據重要官位的比例驟減。即使歸還故裏的紅家當主能撤消命令,紅家應該一時都無法再誇攫其存在、發言權和原本的威勢。不只是吏部尚書更叠,紅家被以此爲契機徹底從朝廷分割出去。

(爲了什麽?)

“鳳麟”被稱爲“紅家的頭腦”,他出于什麽目的要這樣做——不,是結果會變成怎樣?

在這次的事件裏,朝廷中什麽人會變得不利,什麽人會變得有利呢?

突然,清雅伸出手指挑起秀麗的下巴。不知何時,清雅已經逼近到秀麗眼前。

“……喂,不要多管閑事。這次的工作是解除紅家的經濟封鎖。”

“話是沒錯。可是……”

“你有說‘可是’的立場嗎,下仆。愛惜性命的話,就老實接受主人的忠告。紅家大小姐,我可不想被你殃及池魚。還是說,想要我強行讓你閉嘴嗎?如果你希望的話,我也可以滿足你喲。”

他用拇指的內側誘惑般慢慢撫摸秀麗的下唇。秀麗突然意識到馬車裏只有他們兩人。清雅似乎也想起此事,從喉嚨深處發出笑聲。

“又是在馬車中嗎?我們和馬車還真有緣呢。我是個對下仆寬厚的主人,如果你老實一點的話,我會好好按你所希望的方法來對待你喲。”

清雅的臉一下接近到彼此鼻尖幾乎相碰的距離。

“等——”

秀麗正要推開他.突然察覺到不協調感。怎麽回事,這不像平常的清雅——

(他在著急?)

在接近自己的單眼皮雙眸中,的確有著一絲緊張結成的薄膜。

秀麗移動眼睛朝馬車外看去。——她馬上明白發生了什麽。

秀麗慢慢站起身,拼命虛張聲勢道。

“哼、哼,你做得到就做啊。”

她用雙臂樓住清雅的脖子。清雅露出笑容,用一只手將秀麗緊緊抱在胸前。

“真不可愛呢……你只要乖乖地老實讓我抱著就夠了。”

他的嘴唇埋進秀麗的脖頸,只發出微微的呼吸聲。另一只手則使勁樓住秀麗的腰。緊接著,清雅抱著秀麗撞破馬車門跳了出去。

秀麗爲預防沖擊閉緊雙眼。兩人重重摔在地上,骨溜溜地翻滾起來。也許是多虧了清雅,受沖擊的力道遠比想象的要輕。

在清雅松開手的瞬間,秀麗自己翻滾開後飛身而起。在視野的一角,她看見清雅同樣起身拔出寶劍。這裏是與朝廷完全不同方向、荒無人煙的地區。不知何時被人替換、不認識的車夫沈默地從翻倒的馬車上跳了下來。馬已經被事先砍傷腳,無法再騎。

清雅咂了咂舌。對方受過相當的訓練。

秀麗看到那領頭包著布的車夫,馬上回想起“牢中的幽靈”。

(——那時的殺手!!)

不過那人的模樣看起來很奇怪。他好像被操縱一般,混濁的眼睛暗淡無光。那樣子反而讓人想起珠翠。

不管怎樣,殺手就是殺手。

“——清雅!!對方只有一個人的話,能逃掉就是勝利!!你沒有那麽厲害吧!?”

“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弱。——不過,說的也是呢。”

清雅環顧四周,這裏離市中心還不算太遠。雖然對方應該有同夥,不過他們的計劃多半是等馬車抵達目的地後,再讓埋伏的同伴動手。如果自己沖動地與對方單打獨鬥,發現異變的敵人同夥就會趕過來。

馬車的馬已經不能用了。清雅氣得只想咬牙。

(要徒步啊。)

在清雅分心的瞬間,殺手朝他直沖過來。清雅一邊慌忙應戰,一邊察覺到對方的目標是誰。

(不是秀麗,而是我嗎?)

——自己心裏有了頭緒。

他一邊與殺手交手,一邊罵了句“混蛋”。對方的武功明明不高,身體能力卻很異常。與其說他經過鍛煉,還不如說仿佛被強行提升一樣,很不協調。和他交手更是給人一種在和猴子對打的感覺。

(和缥家有關嗎?)

自己贏不過他那異常的腕力。清雅雖然爲避開力量勝負而選擇後跳拉開距離,對方卻對他緊追不放。清雅感到心驚膽寒,這種速度的話,在防禦前就會被斬殺——

在他這樣想的瞬間,殺手的背後有什麽東西落下。

不知爲何有網降下。殺手完全被套在了裏面。

“捕獲成功!快逃吧,清雅!!”

清雅一邊毫不猶豫地跟在秀麗身後拔腿就跑,一邊朝身後望去。殺手真的像猴子般被網住,似乎越掙紮套得越緊。

“……那是什麽?漁網?難道你是漁夫嗎?”

“呵呵呵,凜小姐特制護身道具之四——纏人網!據說一般的刀具是切不斷的。”

“從哪拿出來的。”

“少女有一大堆秘密的小口袋喲!雖然那個之前怎麽練習都沒有成功過,不過真是太好了呢——沒有飛到清雅那邊去。”

“你想害死我嗎?”

清雅青筋直冒。明明成功率爲零,虧她還敢去做。

“反正都成功了。老實向我道謝啦!”

“還不是我最先察覺的功勞。你那敷衍的台詞是怎麽回事?演戲演得那麽差勁,那樣鐵定會露餡的。全都是你的錯。你以爲那樣就能攻陷我嗎?”

“吵、吵死了!!我是故意那麽做的!那是演技啦、演技!!本姑娘要是認真起來,用剛才的漁網網住一兩個你這樣的家夥還不是小菜一碟——”

“啊啊,大概會有成功率爲零的可能性呢。在害死我之前拼命練習吧。”

被嘲笑了。他好像相當記恨剛才的事,真是個器量小的男人。

清雅停下腳步。秀麗也和他背對背地停了下來。

“那麽還有那種網嗎,下仆?”

“……沒有了,主人。少女的口袋是很小的。”

他們不但被敵人的同夥迫上,而且還被包圍了。清雅和秀麗明明跑得很快,可還是輸給那些人猴子般的身體能力。雖然和蘇芳在一起時用了爆竹,但那是因爲有能使用弓進行遠距離攻擊的臯韓升在。現在用了也只會給清雅搗亂。

“可惡!!清雅塞住耳朵!”

秀麗粗暴地拉出挂在脖子上的奇怪小笛子,使勁吹了起來。

笛子發出幾乎會傳遍整個貴陽的巨大聲響。背靠背站著的清雅嚇得差點丟掉了劍。到底是誰做出這種連己方都會受害的護身道具——!

不過效果好得出乎意料。在那震耳欲聾的大音量中,似乎還棍進了人耳聽不見的特殊聲音。就連清雅聽了都感覺天旋地轉般惡心。

殺手們的耳朵應該鍛煉得比常人更敏感,效果當然也比清雅更強烈。

他們接連措著耳朵搖晃倒地。清雅立刻集中注意力,上前殺出一條血路。對方有五人,這樣應該能應付——

“——你快走!!一邊吹著那笛子一邊跑!”

秀麗沒有絲毫躊躇。附近有人家。只要吹著這大音量的笛子,一定會有人過來的。

自己就算留在這裏,也只會成爲絆腳石。

她跳過被清雅砍倒的對手,竭盡全力地邊吹笛子邊飛奔。

本以爲只有清雅才是目標,可一名殺手卻搖晃著朝秀麗沖去。秀麗背對著他,完全沒有察覺。

“——可惡!”

殺手揮動手臂,朝奔跑的秀麗投擲出小刀。

後面傳來一聲非常討厭的沈悶聲音。

秀麗轉身,看見的是清雅的後背。寶劍從他手上滑落。

清雅身體前傾,朝秀麗的方向踉跄了幾步。

秀麗弄不清自己是何時回來的。等她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從後面抱住清雅的背。隨著沈重的沖擊,手掌上傳來枯稠而溫熱的感覺。

血!

“——清雅!!”

盡管清雅沒有倒下,但那已是極限。他不是武官,也沒有那種即使肺被刺中也能揮劍反擊的危機時顯現的怪力。

可惡,是致命傷。受傷位置太糟糕了——清雅猶豫是否該拔出小刀,最後放棄了。他捂住傷口砸了下舌。秀麗按在相同位置的手已被染得通紅。自己靠著秀麗胸口保持站立,已經達到極限。剛才是清雅抱著秀麗,現在情景卻順倒過來。

受不了,真沒想到我會有需要女人幫忙的時候。更糟糕的是,我做夢都沒想過自己會去庇護女人。這情景如果被昨天的我看到,絕對會被嗤笑的。

(……開什麽玩笑!爲什麽我要爲了這種女人……)

即使討厭的女人也要保護?是哪個混蛋說出這種蠢話的。

紅秀麗在身後喊著什麽。好吵,腦袋嗡嗡作響。受不了——

雖然對清雅來說女人這種生物都是瘟神,但也許這個女人才是貨真價實的瘟神。像樓蘇芳那樣趕快閃人是正確的。我想要徹底打垮、粉碎、踩扁她,看到她屈服時的表情的想法才是大錯特錯。

明明人生才開始變得有趣起來。

笛子聲停止,殺手們搖搖晃晃地重新拿起武器。

秀麗的手非常舒服,清雅感覺有些舍不得推開她。在猶豫的時候,膝蓋開始漸漸無力。可惡。

“……這是對幾顆牙齒的回報,利息好貴呢……趕快走啊。”

清雅閉上了眼睛。

——清雅的身體“噌”地一下變得沈重。

光是支撐已是極限。秀麗的膝蓋因爲負重開始彎曲,最後躍倒在地。倒在地上時,秀麗看到了插著的小刀。她反射性地想要拔出,又慌忙停住了。那個能有什麽用呢?自己又不是醫生。她把清雅的頭擱在自己膝蓋上,拼命摸著他的心髒。他還有脈搏,可這樣一直流血——

(會死的。)

秀麗不想哭泣,過去也是一樣。因爲一旦哭泣,不願承認的事似乎就會變爲現實。

(誰……有誰……靜蘭、燕青……影月……爸爸……)

誰也不在。

殺手們開始慢慢縮短距離。秀麗的腦中響起什麽燒斷的聲音。

誰來救救我!

“——!!”

在她發出不成聲叫喊的瞬間。

也許是秀麗多心了,好像傳來整個貴陽都在晃動的沖擊。

——隨著“轟”的一聲巨響,大雨傾瀉而下。就和在藍州時一樣。

不,比那時還要厲害。四周已經看不見殺手的人影,但秀麗已經對此不在意了。

比死還要討厭的對象。

開什麽玩笑,快告訴我這是演技。雖然我生性節儉,可又不是高利貸,怎麽會要求打落牙齒的代價到這個地步。就像我討厭你一樣,你明明也非常討厭我的。我才不想被你保護呢。
秀麗的表情扭曲成一團。

“……騙你的。對不起,謝謝你。”

不過還是很討厭。自己討厭這樣,一點也不感到高興。

連最討厭的雷鳴都聽到了。

(最討厭打雷了。)

雷會奪走一切。不過自己知道其實並不是這樣。媽媽以前教過自己,雷會讓植物變得有精神。如果真是那樣,就給這個妄自尊大、自信過剩的男人一點活力,把血給止住。

(媽媽。)

秀麗的意識開始迅速模糊,體內像是有什麽奇怪的感覺突然湧起。現在明明不是昏倒的時候。

秀麗沒有哭。她討厭哭,他還沒有死。

仿佛要在傾盆大雨中保護清雅般,她抱緊了他漸漸冰冷的身體。

在稀薄的意識中,能聽到馬蹄的聲音。雨明明下得這麽大,爲什麽能聽得清呢?

秀麗緊緊抓住那人,這是她第一次流下了淚水。

“幫幫我,葵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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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 17:54:0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羽翼飛逝之後

數日後的一天,秀麗趕赴清雅的禦史室。這段時間以來,這已經成了每日必做的事。

冒冒失失地,趁著沒人咣當地就進了屋子。這個比秀麗的房間大三倍的屋子,依然被積成小山的資料占據著。以前還能從中看到一絲縫隙,現在一點也看不見了。能一個人自由自在地使用這麽大的房間和這麽龐大的資料的禦史,除了那個傲慢不遜的人以外再無他人。

秀麗擅自推開門進入裏面的休息室,以前她也曾照看過因發燒而病倒的清雅,而現在,清雅正躺在同一張床上,臉色像紙片一般蒼白。

秀麗將手放在清雅的胸前。雖然心跳很微弱,但確實在跳動。秀麗舒了一口氣。

“‘鳳麟’是誰,你應該有線索吧?”

秀麗小聲嘟哝著。沒有回應。

——如果是能事先預測到吏部尚書更叠的對手的話,肯定是大官級別。即使秀麗到了最後關頭也沒有想到清雅要更叠吏部尚書。而且這個人還知曉紅家的“鳳麟”,肯定是爲數不多的高位家族成員。或者是原本的高位家族成員。

(葵長官。)

很有可能。如果想要削弱紅藍兩家的力量,這實在是一個高招。

“……當然了,你肯定也猜測得到吧,清雅。快起來啊笨蛋!呆子,裝橫!”

即使使勁捏住清雅的鼻子,他也還是不醒來,一直睡著。

冰涼的身體,好像正在冬眠一樣。

“你將百合叔母作爲人質的辦法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喔。貴陽的紅一族陸陸續續地抛棄自己的資産,向朝廷請願。說什麽一定請將叔母釋放之類的。因爲百合叔母人在禦史台,我這裏每天都有很多請願書呢。讓我去說服葵長官。最後怎麽了?葵長官的性格你也知道的吧,死死咬住直到紅州的經濟封鎖解開爲止一點也不松口。啊,確實如此呢。哈哈,這全是你這家夥的手段哦。真是太好了呢。嗯。”

說著,秀麗輕叩了一下清雅的額頭。

“順便說一句,你討厭的女人如你所願立刻就被辭官了哦。不能親眼看見真是遺憾啊。”

發泄一通之後,眼淚似乎要湧上來。即使清雅不醒過來,在清雅面前哭這件事也是死也不願意做的。秀麗像餓著肚子的熊一樣轉來轉去,沒有注意到這時清雅的指尖輕微顫動。

(……那個凶手。)

反複思考了許多遍,應該不會錯,就是“牢中的幽靈”。被誰豢養的凶手。

(聯系起來了,果然在什麽地方有聯系……)

襲擊他們是在出了紅家之後。

(是從叔母大人那裏聽說的“鳳麟”?)

如果這樣的話,果然“鳳麟”的真實面目對對手來說是不願意被發現的。

(如果“鳳麟”就是葵長官的話……)

那是冒牌的。葵皇毅是原紫門四家出身,這應該沒有問題。但並不是紅門姬家的。

貴族派的大官,身份不明的實際上有一個人:淩晏樹。

(總算明白了葵長官說不要扯上關系的原因了。)

他的姓氏變換過幾次。正確地說他在繼承了作爲養子入門的貴族的財産和特權之後,每一個他作爲養子入門的家族都只剩下他一個而滅亡,他則更換門庭繼續生存下去。簡直就像他將那些家族滅亡了一般。但是能顯示他和家族滅亡有關的證據卻從未有過。淩家是他最後一個入門的家族,現在也已經幾近滅絕。知道了這些事,秀麗背上頓生一股涼氣。而且他真正的出身誰也不知道。

——對于世所罕見的惡徒雲集的姬一族來說,像他這樣合適的人可能再也沒有了。

(但是如果是想要財産和特權的話,待在姬一族內不就可以了。)

姬家是紅家首屈一指的名門。如果晏樹真是姬家的人的話,應該也沒必要輾轉各家貴族從零開始搜集財産和特權。總覺得哪裏不對。不能完全對上號。

(果然,還是只有去紅州調查一番才行。)

要集中精神思考問題,這裏再合適不過了。在清雅面前不能放松,雖然不知道還有多少時間,但秀麗想盡可能將想法成型。

在自己還能爲劉輝工作的期間裏。

“沒有證據啊……”

連是不是冒牌的,在那之後都完全無法聯系起來。現在,明明就在同一座城裏,可無論怎麽探尋,都如同用手抓雲彩一樣,毫無進展。

想起來,秀麗一直帶著“清雅在做什麽,在想什麽”這種思考方式四處奔走。現在清雅不在了就馬上變成這樣,真是太沒出息了。

“你那聰明的頭腦也借給我用一下啊。”

即使用力扯著清稚的頭發,他也仍如“清雅棉被”一般溫順。現在無論是踢還是打都可以隨心所欲了,但是秀麗只是扯了扯他的頭發就“饒”了他。

這次就饒了你。

“快點醒來啊……”

秀麗鼻子一酸,眼看就要哭了出來,她急忙回轉身。

這時,她的袖子被什麽東西扯住了。

“?”

在她轉身回頭看的同時.手腕像被枷鎖铐住一樣被緊緊抓住了。

清雅的雙眸像追著小蒼蠅一樣看著秀麗。

“……在別人的床前……啰裏啰嗦的,很煩啊你……”

“……清雅……”

“喂,你居然對著救命恩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而且說的是工作上的內容,直是個沒有女人味的家夥。”

秀麗強忍著奔湧欲出的淚水,看著那只抓著自己的手。

“……總比哭強吧。”

清雅輕輕聳了一下肩,收回了雙手,似乎連話都懶得說。

“……清雅……”

秀麗爲了該說什麽而考慮良久,結果說出來的卻是有點傻呼呼的話,

“有什麽想吃的嗎?”



“那之後過了幾天了?”

“十天左右。已經秋天了喔。”

“什麽叫‘秋天了喔’,我可不想和你閑扯,應該還有別的該說的吧。”

秀麗手中的梨正一個個變成兔子的形狀,但秀麗自己好像都沒有注意到。看起來是相當的心神不定。變成小兔子形狀是因爲我還活著而暗自高興嗎?太容易猜透了。

不過,清雅還是滿腹疑惑。

“那麽,爲什麽我還活著?”

“誰知道……”

對于秀麗這不著邊際的回答,清雅氣得太陽穴發脹。

“少開玩笑了。什麽叫誰知道?不是很奇怪嗎?被刺十天後,致命傷逐漸開始痊愈,這樣的事可能嗎!”

清雅起身後,最先確認的就是傷口,基本已經痊愈,連繃帶都可以摘下了。怎麽想都覺得不可思議。秀麗噗地勉強笑了一聲。

“那個葵長官都吃了一驚哦。”

“當事者的我更吃驚。給我簡單易懂地解釋一下,那之後究競怎麽了。”

面對氣勢洶洶的清雅,秀麗扭過了頭。其實她也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真的也不明白怎麽回事。那之後我也突然暈了過去。”

“在那種情況下,哪有一起暈過去的家夥啊!?”"

“要、要、要你多管!我也不是想暈過去才暈過去的。只是突然下起了雨,可能是因爲寒冷的關系.産生了與在雪山上遇難時一樣的倦意……”

“我以前還不覺得,原來你是這麽個笨蛋啊。”

即使是秀麗也無法反駁,她自己也是這麽覺得的。

秀麗只記得在那之後,直到在將天翻過來一樣的暴雨中抱著清雅的那一段,那之後的就……那之後的事就像粘貼畫一樣互相搭配不上。

等回過神來葵長官正站在眼前,自己放心地哭了出來,之後記憶就中斷了。

將秀麗和清雅帶回來的好像是璃櫻和葵長官,這一段也模模糊糊記不太清。是騎馬回來的還是坐馬車回來的也記不分明。

奇怪。爲什麽葵長官會出現在那種地方?簡直像忍者一樣。

“……葵長官不知什麽時候就出現在眼前了,爲什麽呢?”

“嗯。”

“唉?你怎麽不吃驚啊?”

清雅一副稀奇的樣子玩弄著插上牙簽的小兔子形狀的梨。可能是覺得吃了有點可惜,但是轉念想到還有很多就開始從容不迫地張口大嚼。

比起蘋果,清雅更喜歡酸甜多汁的梨。總之,現在口渴了。

“葵長官給每一位禦史都安排了護衛,如果發生了什麽就立刻飛奔過來和到葵長官那兒報告。”

“護衛!?根本沒有飛奔過來嘛!”

“那些家夥可能也在什麽地方被攔住了吧。在那之後,要是沒有再多逃一點或者多忍耐一會兒,他們可能就跟上來了。畢竟,他們是精銳中的精銳嘛。”

如果不是這樣,清雅也不會有只身戰鬥的想法。雖然受點小傷是免不了的,但沒想到會爲了掩護秀麗而受到致命傷,這實在是大失策。

(雖然還活著……)

問樣沒想到葵長官會那麽快親自到場。

(可能對皇毅來說也是某種程度上的失策吧。)

清雅眯著眼睛吃著梨。小兔子太可愛了以至于讓他猶豫是不是要連耳朵一起吃掉。

“算了。不管怎麽說總算還活著。肯定是發生了什麽奇迹,接下來就是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等體力恢複了就和從前一樣了。”

“……你那種大大咧咧的性格我可真是打心眼裏羨慕……還有呢?”

“什麽嘛,還有什麽嗎?”

“還有吧。似乎某人還沒向救命恩人道謝吧。”

秀麗不經意地呆住了。

“嗯,嗯,道謝可不是強制的。”

“你把人的性命當什麽了。喂我吃你那盤葡萄。”

“葡萄之類的你自己能吃吧!?明明一個人在那大口大口地吃著梨。”

“因爲我累了。‘有什麽想吃的嗎?’說這話的不知是誰啊?”

秀麗狠狠咬緊了牙,使勁往下摘大粒的葡萄。

“……看來我從此以後得被你拿著救命恩人這個擋箭牌死乞白賴地說教了。好啊清雅,你就不能說點‘我沒事,不用放在心上。’之類的話嗎……”

“哈?說什麽傻話。都快死了怎麽可能不在意。誰都要去抓人的弱點嘛。給我好好剝皮,籽也要去掉。”

“啰嗦!被你救了真是一輩子的失敗!!”

即便如此,秀麗還是一邊認認真真地剝皮去籽一邊將反複練習要在清雅醒來時說的話嘟嘟囔囔地說了出來:

“……謝謝你.救了我。對不起。”

聽到這打蔫的青菜一樣軟綿無力的聲音,清雅瞄了秀麗一眼。

“不要在意。”

“你是誰啊,我好像聽到什麽奇怪的話了!?”

“也是啊,我是不可能說出這種話的。依我的性格肯定是理所當然地收下這份謝意。”

清雅抓過秀麗的手碗,將秀麗手中的葡萄一舔而過,順便也舔了流到指尖上的汁水。

“呀!幹幹幹什麽!”

秀麗想要逃走,沒想到被他以病人不應有的力量拉回到床上,臉上泛著打心眼裏溢出的壞笑,清雅簡直和以前一樣。

“直截了當地用身體來償還吧。”

“我明白了!只是一天的話,想讓我當侍女什麽的就隨你的便吧!”

“還人情還講價,真是有脾氣。也罷,就讓你講一回吧。話說回來,就因爲你那糟糕透頂的演技才落到這般田地.我一定要讓你好好練習一下。閉上眼睛!”

“你說什麽啊!?和那個沒關系吧!!”

“切”,清雅不耐煩地咂了咂嘴。

“就是讓你用這個扯平的意思,被你一輩子道謝可就麻煩死了。把你最討厭的謝意拿掉的話,那種感覺也會沒有了吧。”

還是毫無變化、不帶一點溫柔的冰冷眼神和聲音。也不像是在取笑。

“這樣就扯平了的意思。”

除此以外什麽都不是。絕對不想感到內疚。

讓你再也不想言謝.這就是典型的清雅風格的怪論。但這確實是在很了解秀麗性格基礎上的“交易”。

清雅已經不再聽取秀麗的想法,強硬地拉過秀麗,嘲笑道:

“只是在演技上的一次交易而已,別當真啊!”

秀麗的頭發後部被輕輕地拽住,她不由得仰起了頭,感覺到發簪掉落到地上。

臉上掠過清雅冰涼的手指.爲了防止她逃走,身子也被清雅抱緊了。秀麗下定決心閉上眼睛。過後絕饒不了你……

清雅的頭發輕輕地落在秀麗的額頭上。鼻尖從臉頰掠過,嘴唇能感受到他的氣息……

就在這時,清雅像是有所猶像一般停下了。

“?”

秀麗微微睜開眼的瞬間,腦門被砰地彈了一下。

“疼!幹什麽啊你這混蛋!”

“哼,你傻啊,還真閉上眼了,有本大爺特意陪你練習的道理嗎。”

秀麗真是怒火中燒。這人怎麽這樣!

“誰也沒求你,是你自作主張的吧!”

“看你擺出了那樣一副傻相的份上。這就算兩清了。不要讓我再看見那張郁悶的臉。別在這磨磨蹭蹭了,快回去工作!我的工作要是因爲你而評價降低了看你怎麽辦,那時候可就真要踢掉你了啊。”

被這個人救了真是一生的失策。秀麗無法再抱有任何歉意。

“讓我在這磨磨蹭蹭的又是誰啊!老老實實睡覺去吧!”

“喂!”

“什麽嘛!!”

“去保管證據的保管庫,重新調查一下樓蘇芳的事。”



秀麗飛似的離開之後.清雅把玩起小兔子形狀的梨。其實他本不打算向秀麗說的,但是既然已經關系到了身家性命,他也不想再沈默了。

(既然是那個女人,說了這些,接下來她自己也能找到吧。)

但是要輕易找到“那個人”還是有點不太可能。因爲對方也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人。

“順便說一句,你討厭的女人如你所願立刻就被辭官了哦。不能親眼看見真是遺憾啊。”

只要想想現在的王和紅家,就很容易推測出那個女人會以怎樣的形式被退官。

清雅從容不迫地吃著“小兔子”。

在這兒辭官的話,那個女人一定可以撿回條命吧。老老實實待在後宮,應該不會招來殺身之禍。如果蹩腳地繼續下去,探尋到“那個人”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清雅知道,“那個人”是不擇手段的。正因爲這樣,皇毅和晏樹才會專門做出讓她進人後宮這一選擇。

對清雅來說,這多少算是有些無聊的話題,只是又回到了原點而已,不過,只要恢複平靜就好。

(那個女人做王妃?真是愚蠢!)

讓她成爲一個單純的女人,有什麽意思嗎?與在清雅面前乖乖閉上眼睛的女人相比,瞪大眼睛怒發沖冠的她更有女人味。但是王所愛的“紅貴妃”和清雅中意的女人肯定是不同的。清雅對于“紅貴妃”之類的毫無興趣。一旦她進人後宮,清雅就決定把她從腦中抹去。

清雅看著被“謎一般的奇迹”治好的傷口。如果說有什麽殘留下的,恐怕只有這個傷口了吧。

雖說隨意的輕咬不會留下傷痕,但是這個傷卻實實在在地留下了。

(只能看作是喪心病狂了。)

想什麽呢我。不過,如果是含有“真相”的傷痕的話,留下也未嘗不可。

我可受不了和那個女人逢場作戲嘴唇相接。

不是真心的話,有何價值。

……?遠處傳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清雅立刻猜到發出聲音人是誰。那是可以隨意進入清雅的禦史室的人爲數不多,他就是其中一個。

果然,料想中的人物出現了。





清雅抱怨了幾句。這種程度的抱怨是可以諒解的。

“我可差一點就沒命了啊——指使凶手的人,是你吧。不要在我注意到的瞬間就馬上派凶手過來啊。我又不是頭腦僵硬的紅秀麗,如果再爭取點時間的話可以和我說,我也會有所考慮的啊。”

對方笑了笑,似乎表示肯定。

清雅心中四散各處的拼圖,基本上連在了一起。



他正是這一次的幕後主使——“鳳麟”。



☆☆☆☆☆☆☆☆☆☆☆☆☆☆☆☆☆☆☆☆☆☆☆☆☆☆☆☆☆☆☆☆☆☆☆☆



“去存放著沒收證據的保管倉庫,把樓蘇芳的案子重新調查。”

秀麗發足奔向保管庫房。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心情驅使著自己,但沒什麽比清雅留下來的線索更可信的了。

(果然清雅已經察覺到了什麽。)

雖然心有不甘,但更多的是驚訝,不過,秀麗確實有些生氣。

本想早晚要讓對方啞口無言,但是那樣的機會也已經沒有了,真是不甘心。

至少,哪怕在最後也好。

(就算死,我也要那個男人說“我不知道”這句話。)

秀麗鑽進保管倉庫。這裏涼飕飕的,灰塵滿布,彌漫著刺鼻的腐臭味。

(唐唐的案件——赝品和僞金!!)

因爲賠償問題,蘇芳家裏查抄的值錢東西一件不剩都已經賣掉了。所以在保管倉庫裏,與其有關的東西幾乎沒留下幾件了。

秀麗仔細地翻閱著目錄,那個時候的秀麗雖然還只是個冗官,卻拖著蘇芳做了許多自作主張的事情。她並不知道清雅做了什麽樣的調查。但是,再往後翻閱資料時突然開始發抖。資料中的證據是經過點滴積累,並嚴密組織起來的,難怪清雅曾經怒吼,說秀麗淨給他搗亂,說這些差點被秀麗“單純的直覺”破壞殆盡。在知曉這一切之後,秀麗不由得冷汗直冒,開始深刻反省。

(……不過,我死也不會對清雅說那句話的!)

花了些時間把目錄翻閱完,……秀麗覺得……沒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不,絕不應該是那樣的!?一定是我把什麽地方漏掉了!)

秀麗仔細地把目錄又看了三遍,突然覺察到有些不對勁。

(……當時我把所有的赝品都收集回來,接著那些東西都被清雅沒收了。)

碧歌梨的兒子?碧萬裏被迫畫過赝品,其中,有一副畫是碧萬裏主動畫的。

後來被姐娥樓的大老板買了去,以此爲線索,歌梨到了蘇芳的家裏,關于那幅畫……

(名字好像非常直截了當,想起來了……就是一個字“庭”。)

的確,蘇芳家的庭院是不會有除它之外的假貨的,其他的諸如“紅山雲海山水圖”之類的,皆因過分修飾而被淡忘.反倒是對這只有一個字的題名還留有印象。

——可是,不管怎麽翻。那個非常短小精悍的題名爲“庭”的在目錄裏就是沒有。

沒有!?不應該沒有呀。難道說——

(……莫非,寫著“庭”的那頁沒有了……?)

那樣想著,秀麗更加仔細地看了看資料,目錄中的一頁,在眼睛看不到也不會輕易察覺的地方被人用十分高明的手法撕掉了。——到底是誰撕去的?

(爲什麽呢?要是這樣說的話……)

當然是爲了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而把證據銷毀掉。

在明確了這一切的瞬間,秀麗很激動,這就是清雅告訴她的線索。

被撕去的那頁,一定記錄著作爲證據的赝品。

那會是什麽呢?

(與這次的事件有關的某種東西,莫非在赝品案件發生的時候就出現了?)

赝品和僞金的案子,以及這次的紅州經濟封鎖,到底有什麽聯系。

秀麗一邊咬著手指甲,一邊看著保管架。陳列著蘇芳家東西的架子上的物品幾乎都被賣光了。只有小箱子裏亂糟槽地陳放著證據物品。和目錄一核對,沒寫的東西還真是多。但撕走目錄的那夥人,不可能眼睜睜地把證據放在那裏等你去拿呀。

盡管如此,在從箱子裏倒出來被搞得像破爛山一樣的東西中,秀麗倒真發現了幾個用在僞金上的印記的試作品。爲了不讓人使用,全都被嚴重破壞了。看著看著,半年前的各種各樣的事情全都回到了秀麗的頭腦中。是的,最終是蘇芳發現並帶回了制作僞金使用的最好印記,而後被秀麗在禦史台無意中拾到。

(能夠制作出那麽好的赝品和印記真是非常厲害呢……)

特殊的印記應該是不可能顯制的呀,就算是胡蝶姐也絕不會知道的——。

(——……哎?)

秀麗見過印章。

像這樣好到極致的印章。原本來講就其品質之高是根本不可能複制的。

有相同“印”的說法,也不曾從百合那裏聽到過。

“……印的話,倒是有。單拿‘鳳麟’來說。當然,決不能是什麽粗制濫造的東西。要和玉玺有同樣的品質。只有‘碧寶’才能夠複制得出來。”

“碧寶”,碧歌梨即使受人委托,也不會做出什麽僞造的事情。不過,其子萬裏年幼無知,做出來了假冒的“印記”。而且,他具有將本應該不可能複制的印記完美地仿造的能力。

怎麽回事呢,秀麗心如亂麻。

(百合嬸嬸……是怎麽說的?)

“要想複制東西只能求助碧族本家。但爲了防止僞造,同族的人都約定,要想拿到只有‘碧寶’才能夠做出的超高品質的印,必須要向朝廷申報。”

可是,那時的萬裏,不通報碧家本家,也不申報朝廷,就按吩咐僞造了“鳳麟”印?

往回翻目錄。自然,完美的印是不可能一次就制造出來的。和其它的印一樣,也應該有鳳麟印的試作品呀。這些印記都應該是用印在紙印出來的呀。那些有很高的可能性都被碧萬裏帶走了。當然可能都經被清雅沒收了。

(但是,既然鳳麟印的存在除了紅族外基本沒人知道,那麽,在那時,無論誰見到僞造的鳳麟印,都不會産生懷疑吧。)

應該只有一枚刻印。

消失的目錄。

在目錄裏所記載的,該不會就是僞造鳳麟印的試作品吧。

(就清雅完美主義的性格而言,在查閱證據物品的時候決不會漏掉任何一件的。)

清雅的記憶力可以說是過目不忘,只看了一下百合畫得馬馬虎虎的鳳麟印,就能馬上想起半年前沒收的其他案件的證據物品中有一件和這個極爲相似的印,就他而言這也不足爲奇。

(……他受到襲擊的時間,正好是在剛剛看望完嬸嬸後。)

被派遣來的殺手要襲擊的對象,是已經覺察到有僞造鳳麟印的清雅。

—僞造。沒錯,如果要是貨真價實的“鳳麟”,就沒有必要特意去制作僞造印了。

(被用在經濟封鎖上的那個“鳳麟”是假貨!!)

證明物件突然消失真叫人不甘心。萬裏和歌梨回碧家的時間前後相差不大。即使追去,取證也要花不少時間,而且不能大張旗鼓地取證。公開的話,萬裏也有可能獲罪。雖然不知道犯人將事件考慮得有多周詳,但不管怎麽說,他頭腦聰明得讓人感到可怕。

在朝廷裏的假鳳麟到底是誰,那家夥是怎麽知道鳳麟印的,現在應該仔細調查一番才好。



重要的是,在紅家本家發現了解除經濟封鎖的材料。





“燕青在嗎!?”

“秀麗小姐,正好。我有話要說。”

“什麽話?”

燕青不停地撓著頭。不知爲什麽,秀麗覺得他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

“嗯——還是先聽小姐要說的話吧,怎麽了?”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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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 17:54:16 |只看該作者
秀麗簡單的把假“鳳麟”的案子敘述了一下。關于“鳳麟”的事,以前和燕青說過了,而且,雖然赝品風波的時候燕青並不在場,但他也查閱過資料。

于是,燕青馬上輕輕點了點頭。

“明白了。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經濟封鎖。”

“嗯。接下來上報葵長官,希望能夠取得諒解。燕青你那邊怎麽樣了?”

燕青一直在州府和全商聯的中心調查著什麽。

“唔——您叫我發現什麽值得注意的事就去調查吧。”

“……有什麽發現嗎?”

“稍等一下。”

燕青簡單的打開了一束紙。足有一百張。接下來會有什麽讓秀麗更加吃驚的呢——

“……燕青,沒必要故意把調查的東西都寫成暗號吧?”

“字寫得像蜈蚣爬,實在抱歉了,這是普通文字。”

這哪叫普通文字啊。他當州牧時的字也是這樣,完全是連在一起,無法辨別的“藝術字”。是需要翻譯才能看懂的謎之象形文字。不過,在禦史台的時候,這樣反而更好。把機密文書讓燕青寫好,隨便放在某個地方,絕對能保住秘密。雖然清雅一定會來偷看,但他絕對拿這樣的文

字毫無辦法。這種情景,光是想象都讓秀麗忍不住偷笑。

“這次的案子,不是有關于收糧的通知嗎?”

“喂喂。冬天可是什麽都沒得收獲的。”

“不過,我覺得奇怪的,是其它的事。”

“其它……的?”

“煤炭和鐵。”

說著,燕青拿出一張紙。上面似乎用暗號寫了有關煤炭和鐵的事情。

“紅州盛産谷物,但煤炭儲量更豐富。儲藏量居全國之首。”

的確,葵長官也這樣說過。

“嗯……?你是說北方的冬天太冷,煤炭是必須的?雖然煤炭火力最好,但是還能用竹碳和木炭之類的代替呀。”

“不。我想說的,是我還當州牧時從悠舜那裏聽來的事。”

“從悠舜那裏……?”

“在紅州,有某種很特殊的技術。基于某種原因。這種技術由紅家統一管理,絕不外漏。當然,光有技術沒有碳也是不行的。我做州牧的時候,就覺得這雖然方便,但也有不利之處。關于那種技術凜也是閉口不談,只提供給最信賴的工匠使用。因爲這對當時的茶州是很重要的。”

“……是什麽。”

燕青難得地猶豫了片刻,並特意地皺了皺眉。然後歎氣地嘟囔起來。

“……制鐵技術。”

秀麗一呆,自己那麽緊張地聽著,卻聽到這麽個答案。

“什麽呀。那個不是現在也有的嘛。記得好幾百年前就是青銅時代了呀。”

但是燕青並沒有笑。

“完全是不同的。把碳……用某種特殊的方法加工。只要利用這種特殊的碳,制鐵技術就會突飛猛進。換句話說,可以讓大量生産鐵變成可能。”

突然,秀麗緘默了。不知怎麽,此刻她腦中出現了某種危險的信號。

巨大的危機啊。

“……喂,燕青。方才,你說雖然方便,但也有不利之處,是吧……”

危險信號越發巨大。這也是燕青說話吞吞吐吐的原因。

燕青不停地撓著頭。

“……茶州不是什麽也沒有嗎。開墾耕地的工具也好,開山造田的工其也好,連鍋都沒個像樣的。貨幣就更不用說了,要是能有那種技術,就能大量生産廉價的農具,鐵質的日用品也會變得便宜,這是它好的地方。但是它還有一點可以被拿來利用。那就是不利的一面……也可以很容易的大量生産武器。”

聽到這兒秀麗的心一涼。

方才,燕青都說了什麽?

“說煤和鐵很可疑……”

“已經從州府和全商聯得到確認。——在經濟封鎖引起的混亂中,紅州出産的煤和鐵,大量地莫名消失。緊接著大量的優秀制鐵工匠也不見蹤影。制造鍬啦、鍋啦的沒什麽問題啊。畢竟,那些是對大家的生活有用的東西,可如今的這個狀況呀。……其危險度,可不是詐騙什麽能比的。”

調查了此事的蘇芳已經成了犧牲品。

大量生産武器所需的制鐵技術和物資,正迅速地四散流失。

——大量生産武器,它所意味的事情太多了。

在赝品和僞金案中消失的巨款、消失的鹽。司馬迅和殺手集團。然後是這次的制鐵技術。

“……是誰在暗地裏……做著發動戰爭的准備……?”

燕青緊鎖著眉梢。

“……想不通呀。但是,那種可能性卻是真實存在的。這次的元凶不僅使用了鳳麟的僞造品,而且如果是朝廷裏的大官的話應該也已經開始行動了……以正常的思維方式來說,那最終的目標應該就是王。”

驅逐紅家期間,真正要搶奪的目標,正是制鐵技術和鐵碳。

通過牽著秀麗的鼻子轉,對方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要是沒有燕青,沒准到最後秀麗都覺察不到。

但是現在,秀麗只能選擇辭官了。

對劉輝而言,四處奔走是不可能的。可能的話……

“……燕青。”

“嗯?”

“假如,我辭去官職,也請燕青繼續爲劉輝工作吧。”

燕青一動不動地看著秀麗。當然,他也是聽說過那些傳言的。不過,燕青並不知有那些傳言是真是假。燕青選擇的主人只有一個。

不管是什麽願望,燕青都會幫助秀麗實現,即使秀麗已經不在。

“明白了。只要那是小姐的願望。”

什麽都不聽,燕青一如既往地忠實于秀麗,最想要的就是能看到秀麗的笑容。

秀麗可以安心了,突然間又想到另一個問題,開口詢問。

“……喂,燕青,爲什麽悠舜會知道那些事情?”

“什麽,你沒聽說過嗎?”

燕青愣了一下。因爲自己並不打算隱瞞什麽的。

“那家夥,小的時候一直在紅州生活。和小姐還是同鄉呢。”



“五嶽歸來不看山,紅山歸來不看嶽。”

彩雲國中有五處名山,要是登過了它們再去看其他山就會覺得其毫無光彩可言。但是如果登過了紅山,甚至連那五座名山都將盡失光彩自愧不如了——詩句贊美的,就是這天下第一名峰。

紅州的密境“紅山”,是可以和藍州九彩江相匹敵的美景。

雲霧如噴湧不絕的泉水一般,形成籠罩群山的雲海,在交錯縱橫的石山中,被鑿刻出了據說超過十萬階的石台階,角度與地面近乎于垂直。

“雖然還沒人能夠全部數清……要是真數的話,包括那些沒完工的台階,在這兒應該超過十萬階。”

邵可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輕松地向台階進發,接著又開始講解起來。

紅山的四絕可是被譽爲絕景中的至寶,怪石、奇松、雲海、溫泉。就像是從山水畫中照搬過來的美麗的雲霞中,到處都隱藏著紅家天才軍事一族設下的陷阱,據說還沒有誰能進去。邵可指著“鳳麟”一族的隱居地的方向說道。

“確實,如果說到‘鳳麟’一族的隱居地,那麽,怎麽想都只有紅山最合適了。這頭腦戰實在激烈,殺機四伏。真不愧是我們家的壞心眼兒軍師一族。黎深,跟上,別落後了!不快些回去的話,玖琅很可能背上責任而選擇自殺。”

由于性格過于認真,玖琅極有可能突然想不開,拔出懷中的刀刺向自己的脖子。

有個惡劣的哥哥,他還真是可憐啊。“你比我年輕,給我跑快點!”

黎深一邊上下擺動著肩膀,一邊拼命地追趕著哥哥。汗水滴落在地上,雙膝開始顫抖。黎深雖然也鍛煉過,但像這樣三天三夜持續不斷的步行。換了誰都得累個半死。

“……雖然……說是年輕……!!但我和哥哥不一樣,只做過普通的鍛煉啊!”

紅山的主人——猴子在附近的松樹上跳來跳去,仿佛是在譏笑黎深一般。九彩江的主人是熊貓,可紅山的主人爲什麽是猴子。黎深一想到這個就氣不打一處來。因爲這些猴子,自己曾經被藍家三胞胎嘲笑爲“猴山大將軍”。要是熊貓的話,秀麗一定會高興地一起來玩兒。爲什麽偏偏是猴子!

“滾遠些,可惡的猴子!”

但是猴子們像是在戲弄黎深一樣,在他身邊轉來轉去。

邵可暢快地大笑著,一點兒喘粗氣的樣子也沒有。黎深確信,哥哥絕對不是人。怎麽可能是人呢,那無窮無盡的體力,外表也給人只有二十來歲的感覺。

“不要太介意嘛,黎深。很好呀,這正是紅族直系的證明。”

“我可不喜歡猴子!!啊,可惡的猴子,竟然嬉皮笑臉地坐在哥哥肩上!”

“不是很可愛嘛。毛茸茸的。”

“和猴子比起來,還是我這個弟弟更可愛呀!”

“啊——哈哈。可愛程度是一樣的喲!”

黎深非常氣憤。自己怎麽會和猴子一樣,那到底是說可愛還是不可愛呢。

但是在發怒之前的一瞬間,他被哥哥盯住。

“有叫嚷力氣的話,就跟緊點,你不是准備對‘鳳麟’咆哮嗎!不是想知道他是‘誰’嗎!”

黎深馬上恢複了平靜.拼命地用比猴子還快的速度追趕著哥哥。他只顧著狂奔。

“黎深,給你——”

哥哥把什麽東西扔了過來,黎深反射性地接住一看,是梨。紅山上有很多梨樹。

“吃吧。好好補充一下水分。”

黎深用袖子把梨擦了擦,吃了起來。

在紅州,到了春天,梨花和李花一起開放,綻放著白色的花朵。

李子的花從白到粉都有,而梨花則只有白色一種。黎深曾經聽人這

麽說過。

(……聽誰說的呢?)

應該不是哥哥。當他努力思索著往事的時候,腦中出現了純白的花瓣紛飛飄灑的場面。

如雪般盛開的白花,紛紛飄落。

……是誰呢。

在那個白色花瓣如雪般戮落的禁苑裏,出現了一位本不該出現的少年。

在想到什麽的瞬間。

咔叩,響起了巨大的響聲。眼前,那塊需要仰視的巨大岩石,轟鳴著移向旁邊。猶如地獄般黑暗的迷宮入口打開了。

邵可此刻已經目瞪口呆。經過三天急促的趕路終于到了這裏。

仔細一聽,會聽到有蝙蝠或者什麽動物旁若無人地拍打翅膀的聲音。

“……有風啊。裏面似乎完全變成了巨大的迷宮……只要迷路就必死無疑。而且我認爲正確的道路只有一條。世間少有的惡徒一族果然名不虛傳。險惡至極!”

邵可回頭看著弟弟,向他伸出手。

“你的夜視能力應該不太強。拉著手走吧。等待著我們的凶險圈套和陷阱就由我對付好了。要是搞不清時間,失去方向感就問我。迷宮的解析和尋找通向出口的道路就由你負責了。行嗎?黎深。”

“明白了。”

黎深仰著頭分析石山的全貌,並輕松地點了點頭。

怕麻煩的黎深幾乎從來沒有發揮過他那被人贊譽爲“真性的天才”的本領。

不過,一旦他發揮本領,即使再凶險的迷宮,也不可能迷惑他。

邵可也一樣,雖然要花些時間,但逃脫出來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邵可需要十天走出來的地方,換了黎深半天就能走出來。堪比藍龍蓮的黎深就是有那樣的能力,邵可是很清楚。對邵可而言黎深從做紅家當主開始就完全不一樣了。

“那麽,走吧。”

經過了幾十年之後又能與哥哥手拉著手,這讓黎深感到高興。有一只猴子也跟著他們走了進去。稍微恢複心情的黎深只是輕輕敲了敲猴子的頭,就進入了那最後一道難關。

在這一百個人中會有九十九個人止步返回的盡頭,邵可按照例外的那個唯一的人黎深的指示,找到了最後的機關。

在和入口處相同的岩石移開之後,如桃花源一般的光景出現在了眼前。

一望無際的雲海。雲海中半遮半掩的名山群峰,夕陽照推著雲海,綻放出彩虹般的光輝。

這真是如夢一般的美麗光景。

——從紅山向下望,美景只有這些。

其它的一切,完全化作了廢墟。田園荒蕪,看上去已經數十年沒人進來了。星星點點的小房屋也全都化作瓦礫。

邵可沈默了,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裏。……從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情。

“姬家一族……什麽時候滅絕的!?”

紅門首席姬家。被稱作壞心眼兒的天才軍師一族,傳說中的紅之守護神。

“究竟是什麽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麽!?爲什麽也不和紅家聯絡?黎深,回去好好查查記錄。”

可是,黎深卻有著比邵可更深的驚訝。

“哥哥……這裏被破壞,大概是三十年前的事。”

“三十年前?……正是我離開紅家的那段時間?”

“嗯……玉環大伯母暴斃.父親正式成爲紅家當主的時候。”

在暗處支配紅家的女主人紅玉環同時也是父親的“監護人”。

好像玉環剛一死,緊接著邵可就出了紅家。

“……那時候……最害怕紅家的,是先王。不,不僅是紅家,先王戬華要消滅的,是所有‘掌權的貴族’。”

邵可大吃一驚。

“——姬家一族是被戬華王誅滅的。不可能的。我——”

邵可本想繼續說卻又咽了回去。那個時候邵可是以半“人質”的身份去給先王做屬下的,爲了換取紅家的延續而接受了“黑狼”的稱號,並表示自己絕不會背叛戬華王。

(——不,以那個王的性格,是很可能這樣做的。)

他畢竟是被稱爲血之霸王的男人。雖然放過了紅家,卻不會放過有“紅之天才軍師”之稱的姬家,想想也沒錯。作爲紅家的守護神,姬家多少次救紅家于危難之際。想要完全掌控紅家,就決不能留下姬家這個絆腳石。

“……但是,戬華王不應該知道這個地方呀——不,莫非是在玉環大伯母死後——!”

“嗯。玉環大伯母就算是死也不會說出姬一族的隱居地點,但是父親卻未必如此。例如以‘紅家的存亡’爲籌碼,逼迫父親說出姬一族的隱居地。父親曾經想過‘鳳麟’可能不存在了。”

那個時候的邵可幾乎從不在家。黎深則對紅家的事毫不關心。玖琅還是個孩子。

“……這麽小的隱居地.戬華王豈不是一個人就可以輕松地把它摧毀掉。”

正是如此,想到這裏,邵可覺得眼前變得一片通紅。

——截華王有如鬼神般的強大,對此邵可是完全清楚的。無論姬家有多麽天才的頭腦,在戬華王壓倒性的力量面前也只有敗北的命運。

“難道連紅家都沒來得及通知……!!”

“不,來過的。”

“……什麽?”

“來過。當時的‘鳳麟’,曾經來求助過……”

黎深發呆地反複回想著。

是的,來過。但並不是向父親。

在那個白色花瓣如雪般飄落的禁苑,原本,只有紅家直系才能進入的地方和那個少年相遇了。

“……真漂亮呀。這李花,從粉紅到白色,像夢一樣美麗。梨花,雖然只有白色一種,卻比李花更加美麗呢。”

他徽笑著,在對黎深施以了面對當主的全部禮數之後,跪了下去。

“不久戬華王就會來誅滅我們。無論如何,請救救我們吧。下一代的紅家當主。”

出賣姬家的不是父親。

在這個剛過六七歲,被選爲下任當主的孩子面前。

想起來了。那個時候,面對那個少年,黎深做出的是怎樣的回答。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兄長,黎深什麽都不關心。

“想要誅滅的話就去做好了。一切與我無關。”

一句無所謂,就把他打發了。

——那個時候,那個少年的表悄是什麽樣的。

他帶著溫柔,穩重而無奈的微笑,起身離開了。

那個人——

“……悠舜……哥哥。”

“……你說什麽?”

沒錯。雖然那時候他的腳並沒有瘸,也沒有拄著拐杖。但是,那張臉。

“……當代的‘鳳麟’是……悠舜,哥哥。’

被誅滅的姬家一族。——不。是被黎深看著殺死的一族。

“是我和戬華王……毀滅了悠舜和悠舜的一族。”

淩晏樹的嘲笑又在腦海裏開始回響。

“我很早以前就覺得,你真是厲害,居然能那麽恬不知恥地討悠舜的歡心呢,現在謎團揭開了,原來是不知道呀。真應該佩服什麽都不說就把你當朋友看的悠舜胸懷寬廣才對。”?

他終于明白那句話的意思了。

對悠舜而言,王和紅家——不,連黎深他們都是家族的仇敵。

在這個平靜的地方,被某一天如飓風般來襲的王踏平。主家非但不施以援手還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殺死。至今還和黎深在一起的他,到底有什麽想法呢。

悠舜做了宰相,黎深被彈幼,紅家一族失勢。悠舜反複說過的話。

“因爲還有事情要做,所以,不能放棄宰相之位。”

邵可臉色突變。

“……如果這些是真的話,那姬家還真是少有的惡黨一族。笑著編織謊言,欺騙背叛。這些伎倆還真是出類拔萃。還擁有無以倫比的知識和頭腦。”

紅家的“鳳麟”從紅家飛走了。從前放走它的是紅家,所以無話可說。

但是,假如血之霸王全滅了姬家,悠舜卻幸存下來。

那麽就像司馬迅被救一樣,有人救了悠舜。

在霸王的身邊,有個救下貴族的幸存者,並把他們養育成人的人。

“……旺季大人嗎……!”

悠舜國試以首名身份及第的地方,正是紫家四門之一旺季的領地紫州。

爲什麽悠舜要把自己的過去全部抹掉。這可能做到嗎?

如果是通過先王戬華和旺季的話,這麽一來就說得通了。

“黎深。我回到紅家後,還要去貴陽,你怎麽打算。”

……我……

黎深忽然啞然失聲。混亂了,什麽都沒法思考。曾經對什麽都毫不關心的黎深的世界,現在開始崩壞了。

無論有多麽好的頭腦,都無法完全看透人心,因爲人心是無法精確計算的。正如迷宮不可能輕易地走出來一樣,前進的方向和角度只能靠自己做決定。

邵可敲了下黎深的額頭。

“—自己考慮清楚了再回答,我不能教給你正確答案。只有你自己能想出答案。一直陪伴在悠舜大人身邊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邵可用力拉住了黎深的手腕。

“不管怎樣,還是暫且先回到玖琅那裏。好了。回去要幹什麽,好好想想吧。”

“哥哥……”

“長期以來,都是我不好。謝謝你,黎深。接下來的一切都交給我吧。已經松懈的紅家的缰繩,由我來勒緊。‘鳳麟’已經不存在了。這樣也好。全部都由自己的腦子思考,得出結論,前進就好。就像其他人那樣。——紅家當主的位子,交給我吧,黎深。這樣一來,你就自由了。請隨心所欲地去做你喜歡的事吧。”

邵可用手指彈了一下黎深的鼻子,開心地笑了。

——爲了那個目標,邵可回來了。





眼前突然閃過了鮮豔的藍色和紅色。

獨自在回廊裏踱步的悠舜擡起頭,順著不合時節的黑蝶飛舞的方向望去,站在那裏的是淩晏樹,對此悠舜絲毫不感到驚訝。

淩晏樹把什麽扔了過來。悠舜用毫無變化的冷淡神情看著這劃出一道弧線落在掌中的又冷又硬的石頭。

“給,這個還你,悠舜。雖然是假貨,但還是有點懷念吧?”

僞造的“鳳麟”印。盡管拿在掌中擺弄著,悠舜卻沒有産生任何感慨。

“盡管對你來說如果是真貨的話會更好,可是你,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把真的鳳麟印給扔掉了呀。和你那完全被抹消的,連重要的朋友也毫不知道的‘過去’一起。”

“……晏樹。你對黎深說了什麽多余的話吧?”

悠舜直接呼喚了晏樹的名字。晏樹馬上滿足的微微一笑。晏樹的微笑,不是笑臉。

而是他的本來面目。他真正高興的時候是什麽表情,知道的人寥寥無幾。黎深不知道,鳳珠也不知道,但是悠舜卻知道。

“多余的話?對于什麽都不知道就把你當作朋友的他,我只是給些真相的脆片。都是些暴露了也無所謂的東西。”

晏樹看著悠舜的臉,越發高興地笑了。

“大謊言家悠舜。我敢說,如果你的過去一樣,你的真面目,紅黎深和黃奇人也不知道。就連相處十年的燕青也一定不知道。或許,就連尊夫人也不知道。誰都不會知道你的真實身份。真不愧是生在壞心眼兒一族的人。做的真好。”

悠舜什麽都沒有回答。晏樹則舒服地靠著旁邊的圓柱。

秋天的陽光,被飄來的雲朵遮住,慢慢變暗。漆黑的蝴蝶在視野的角落裏飛舞。悠舜似乎見過這種蝴蝶。正確來說,是見過蝴蝶和晏樹的搭配組合。

“……這蝴蝶,還對你糾纏不休啊。”

“明明是渡蝶,卻完全無視季節規律。無論死多少只還是會出現。”

輕輕地,輕輕地,有著鮮豔的紅藍花紋的黑蝶就如同要迷惑悠舜和晏樹似的在他們之間飛舞著。

“運送靈魂的渡蝶。喂,悠舜,你覺得這個是誰的靈魂?因爲我‘處罰’過很多人,所以完全不清楚呀。”

“是最初被你殺死的人的靈魂。”

姜樹那茶色的雙瞳,暗淡無光。只見他嘴角微微一翹,優雅的微微一笑。

“……呵呵。其實我也是這麽想的。教我們相信這種蝴蝶能夠運送死者靈魂的是旺季大人。”

晏樹的聲音也更加接近了,他用指尖托起悠舜的下巴。

“我們三人中頭腦最好的是悠舜。如果身邊沒有任何人了,王只能信任你。真是個只要給點好處就輕信他人的白癡王啊。他現在已經對你言聽計從了吧。而對于只會說嚴肅事情的旺季大人,他則一直無視。旺季大人,他大概是信不過吧。要是不給他點慘痛的教訓,他大概是不會明白的。”

說這話時,晏樹皺緊眉頭。相反,悠舜嘴角卻挂起了淡淡的微笑。那種微笑,和平時那溫柔的微笑有些不同。也許是因爲語氣中摻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他那柔和的聲音聽起來也和從前不一樣了。

“……這些話,你直接去對旺季大人說吧,晏樹。”

“討厭。我與你和皇毅不同,最討厭旺季了。而且還是非常討厭。不過,看到那些輕視旺季大人的家夥,就覺得他們更加令人討厭。”

晏樹的手指從悠舜的下巴滑開。

“喂,悠舜,在你抹去的過去中,有沒有我們三人在很早很早以前各自許下願望的事情?正是爲了實現那個願望,我還有皇毅還有你,今天,才會相聚在這裏。”

姜樹慢慢地把右手摸緊,好像握住那個願望一般。

“黎深的調動,紅家名譽掃地,藍家現在還不能回朝……。現在的局面,全部的事情都是照著你的計劃在進行。對吧?”

“嗯。”

漆黑的蝴蝶輕飄飄的飛舞著。渡蝶那美麗的翅膀掩蓋著它身體裏,隱藏的劇毒。

“喂,悠舜,你喜歡黎深吧?即使他是那個對你的一族見死不救的傲慢的孩子。”

“嗯。”

“也喜歡王?即使他是把你的一族毀滅殆盡的那個冷酷霸王的兒子。”

“嗯。”

“這些也是謊言?”

悠舜若無其事的微微一笑,沒有作答。

“你呀,雖然從很早以前就像傻瓜一樣喜歡他們。……但是,最後還是會達到自己的目的。只要是爲了那個目的,無論利用、欺騙或背叛誰都無所謂。對我和皇毅也一樣嗎?”

悠舜閉上了眼,並不是因爲難以回答,而是由于突然下起像霧一樣的雨。老天下雨,狐狸嫁女。悠舜一面聆聽著雨聲,一面以簡單,不帶任何感情的話作爲回答。

“——嗯。”

晏樹在飄進回廊的霧雨中,輕輕撓了撓已經潤濕的頭發。

“歡迎回來,悠舜。難得人都到齊了。我們中年紀最小,頭腦最好、最攻于心計、最會撤謊、最冷淡,卻比任何人都要尊敬旺季大人的,第三位的後繼者。”

隨後,晏樹從悠舜的旁邊無聲地走了過去,如同幽靈一般。

……雨滴仍持續飄進只剩一人的回廊。漆黑的蝴蝶不知在什麽時候消失了。狐狸嫁女即將完成。一切都好像是白日夢。

悠舜望著天空,把眼睛細細地眯成一條縫。雖然溫柔,卻有著比任何人都堅強的意志.這是他所認識的人的口中一致說出的話。——比任何人都要堅強的意志。

是的,甚至對十年以來的朋友們,他都沒展示過自己半點過去。

“你最後要實現自己的願望。”

“……沒錯,晏樹。謊言也好,不管是什麽都無所謂。只要能實現我的願望。”

——很早以前,他就有一個願望。

有就算拼上性命也一定要確認的事。一直藏于自己的笑容中,雖然一直隱藏下去也並非壞事。先王把悠舜驅逐到茶州,年輕的王又把他接回來。

“那個時候,我曾經詢問王,我真的可以嗎?我的主上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糊塗又溫和的年輕的王啊。原本已經停下的命運的齒輪,自此開始轉動了。

“我們做出了約定的吧……我的陛下。我要輔佐你,直到最後。而我,也將看到自己的願望實現。……您會一直信任我吧。”

我的笑容,我說的話何爲真,何爲假,您是知道的吧。



悠舜望著天,露出總是挂在臉上的微笑。

小小的雨滴順著貼在前額的一縷劉海,如淚珠般從臉頰流下。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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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 17:54:4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待到樱花绽放時

那一夜,秀麗有某種莫名的預感。

報告已經全部整理成調查書,交給了葵皇毅。

該做的工作已經全部完成了。

那麽,恐怕就是今天了,她想。

考慮片刻後,秀麗獨自一人前往府庫。沒有父親的府庫,變得空空如也。

……這裏是劉輝最喜歡的地方。

這個初次與劉輝相遇的櫻花絢爛的地方。

這個平日裏總是有人留守的府庫,今天卻被黑暗無聲地掩埋了。

正當秀麗點燃一盞蠟台,她聽到了“咔嗒”一聲輕響。

她想起了兩年前的一些事,如今那似乎也已成爲遙遠的過去。

記得他們彼此裝作不認識的時候,劉輝每次都是像這樣,從最裏面的書架之間閃現身影。

那個曾經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想做王的劉輝,如今已經不存在了。

秀麗轉身,對伫立在黑暗中,宛如將一半身影隱于其中的劉輝露出微笑。



☆☆☆☆☆☆☆☆☆☆☆☆☆☆☆☆☆☆☆☆☆☆☆☆☆☆☆☆



劉輝盯著秀麗,靜靜地站在原地,看了很久。

終于,他微微張口出聲,然而聲音卻已嘶啞。

“秀麗……”

“什麽?”

“……還記得在船上約定的期限嗎?”

“記得,‘待到櫻花綻放時’。”

那個不短,但也並不長的期限。

他用一種比沈默更安靜,比蝴蝶振翅更微弱的聲音,說出了這句話。

“……忘了它吧,孤希望你以紅家直系千金的身份進人後宮。”

他沒有說出秀麗的名字,而僅僅用了“紅家直系千金”這樣的稱謂。

如此誠實,確實很符合劉輝的風格。

因此秀麗也不打算有任何隱瞞。

“我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也請你忘了一夫一妻制。答應我,一定要將十三姬從首席女官升

爲妃子。時間交給你定,任何時候都可以。”

在劉輝開口之前,秀麗微微一笑,很快又繼續說了下去。

“……有件事我還沒有對你說過。我……不能爲你生孩子。葉醫生告訴過我,我的身體無法生育。”

劉輝吃了一驚,一時屏住了呼吸。

“所以,我無法爲你生下繼承人。你不能只有我一個妃子。……所以我求你,答應我一定要將十三姬也升爲妃子。然後……‘紅家直系千金’就會辭去官職,進人你的後宮。”

比剛才持續更久的沈默漸漸消失于空氣,融進了黑暗。

劉輝沒有其他選擇,這一點秀麗很清楚。

劉輝曾在船上說過,他無法成爲秀麗一個人的王。雖然當時這是另一種含義,但其實這一句話就已經表達了一切。

他無法成爲秀麗一個人的王。

當時,秀麗認爲那也沒關系。

所以他不止選擇秀麗一個人也無所謂。倘若秀麗作爲官吏成了劉

輝的障礙,那她就會離開。只要劉輝是王就好。不管以哪種形式,自己都能爲他效力,都能自始至終陪著他。

對秀麗而言,王只有劉輝一人。

仿佛聽到了秀麗的心聲,劉輝輕輕開口。

“……好吧,孤……答應你。”

秀麗露出微笑。

“我會成爲你的妃子。……別哭嘛,只不過是從官吏變成妃子而已啊。”

劉輝一下子拉過秀麗,緊緊抱住,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直到最後的最後,劉輝依然是要奪走秀麗最重要的東西。

讓她辭官,選擇紅家直系千金而非秀麗,也不能實現只娶她一人的承諾……甚至要逼她吐露一直以來深藏于心中的秘密。

不該是這樣。

待到櫻花綻放時的約定決不應該是這樣的。

然而秀麗卻接受了這一切。

“……對不起……”

“不要道歉,沒關系。”

“…………”

“別哭了。”

秀麗抱緊了恸哭的劉輝。

此刻身處最痛苦的位置的人是誰,秀麗心中一清二楚。盡管如此,

劉輝並沒有逃避,而是選擇留在那裏。與他相比,秀麗所放棄的東西又算得了什麽呢?

“對了,劉輝,你是不是給每位紅姓官吏都寫了一封信?”

劉輝似乎吃了一驚,低頭看著秀麗。秀麗微笑著,拭去他臉頰上的

淚水。

她回想著紅姓官吏交給她的信。

“……你寫了‘我不想辭去你們,請回來工作’對吧?”

劉輝寫給每位官吏的信中,事無巨細地記錄著他們各自的履曆和工作情況,並佐以熱情的字句,闡述他們是朝廷需要的人材,勸說他們回來。

這種做法絕對不會是因爲對方乃是“紅姓官吏”。

真不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少時間來寫信。

“……因爲孤不想如此輕易就辭去他們。”

“爲什麽?”

“孤所知道的‘紅姓官吏’……有绛攸、邵可……還有你。孤心目中的‘紅姓官吏’都是熱心工作,生性認真,待人溫柔,總是爲別人著想的人。……那些一無所知的人又憑什麽說紅姓官吏都不適合爲官呢?至少,孤不想在連這些人做了些什麽工作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一個不剩將他們全部辭去。說到底,他們之所以會采取這種行動也是由于對孤的不信任。雖然無法向他們道歉,但也想盡自己的誠意。……孤希望得到他們的信賴。”

所以,他盡可能擠出了時間,逐一調查那些官吏的事之後,寫了那些信,希望能留住他們。

秀麗一時說不出話來。原來劉輝看過自己和父親,看過绛攸之後,認爲他們有如此重要的價值。

“……可惜……只是徒勞。”

“……不是徒勞。”

“嗯?”

“你沒有徒勞。他們說,爲了你,願意再回來爲官。”

官吏們很後悔由于自己的行爲將王逼入絕境。他們都表示,一定會回來爲官,盡自己的一份力,不爲紅家,而是爲了王。

所以這絕對不是徒勞,它的的確確起了某些作用。

希望繼續讓這個人當王——秀麗衷心期盼。

而爲此,她所能做到的就只有這件事了。

“辭官前,我會最後一次前往紅州,我要去說服父親他們回來。”

秀麗輕輕放開劉輝,嫣然一笑。

“這是我作爲官吏,能爲你做的最後一項工作了。我很快就會回來。——然後就會辭官,進人後宮。”

與劉輝分開後,秀麗獨自一人又信步回到了禦史台。

忽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龍笛的聲音。

音色典雅優美,猶如一柄從頭至尾鋒利冰涼的刀刃。

秀麗吃了一驚。——沒錯。

(這笛聲是……)

盡管只聽過一次,但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這種動聽到幾乎讓人起雞皮疙瘩——冰一般的音色。

與那時一樣,秀麗覺得自己似乎被音律所召喚,她專心追尋起笛聲的來源。

飄渺的薄雲,宛如被夜空絲絲切開,叆謎而又缱蜷。

昏暗迷蒙的月,灑下似有似無的銀光。與那夜一樣,月色朦胧。

秋夜的涼風一過,吹起數片落葉。就連這一點也同那一夜如此相似。

在落葉飛舞而去的盡頭,映著月亮的明鏡般的池邊,站著笛聲的主人。

“葵大人——……”

笛聲戛然而止。

與第一次見面時一樣,葵皇毅用那嚴肅冷靜的雙眸,回頭看向秀麗。

那一瞬間,秀麗覺得皇毅似乎看透了一切。

甚至也許連她今夜作出的選擇也都了若指掌。

不知道是秀麗走近了皇毅,還是皇毅走近了秀麗,或許兩者都有。當她回過神來,發現葵皇毅已經站在了她眼前。

隨著一聲歎息,話語也輕輕飄落到她的耳邊。比起平日,聲音中更添了一抹溫柔。

“……做出了愚蠢的選擇啊。你,還有那個王。”

一瞬間,一直壓抑在心中的某樣東西一下子湧了上來。

秀麗的表情頓時崩潰,忍不住嗚明起來。由于實在抽泣得太厲害,她甚至都來不及擦去那傾瀉而下的淚水。她咬緊牙根,放棄擦淚,緊抓著皇毅胸口的衣襟大哭起來。周圍的空氣中蕩漾著一股熟悉的雅致清香。

皇毅並沒有回抱秀麗,只是沈默著,任她在胸口哭泣。

秀麗自己也不知道她爲何會哭泣成這般模樣。是悲傷,是不甘,抑或其他?然而,唯有眼淚汨汨湧出,想止也止不住。

對劉輝說的那番話不是謊言,也不是故意逞強。

一直以來,秀麗的手中緊緊抓著一個不願放棄的夢想。盡管如過眼雲煙一般,但畢竟它曾經實現過。所以她想,自己一定只是有些難以放手。僅僅是如此而已。這比起從未實現已經好太多了。畢竟,她享受了一場短暫的美夢。

以後再也不會在這個人手下工作了。

——還想……

“……還想……”

還想留在皇毅的身邊,見識各種各樣的事物。還想跟著他,學習很多很多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她知道。皇毅雖然經常嘲笑著自己,但卻一次都沒說過“誰讓你是個女人”這樣的話。

他一直看著秀麗。就算譏諷,就算痛罵,他都將她視爲一名官吏。

所以,不管皇毅怎麽說自己,她也一定不會討厭他。

她希望得到這個人的認可,就像清雅和燕青一樣,哪怕只有他們的百分之一也好。總有一天她能做到。

“……可以開除我了……你很高興吧,葵大人?”

“是啊,看來總算能丟掉這個麻煩了。”

真無情。然而他的話語中卻不可思議地不見了平日的諷刺和冷漠。

“……我本來打算總有一天要讓葵大人你另眼相看的!”

“笨蛋,再過一百年也不可能。”

直到即將離去的今天,秀麗還是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好是壞,也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就算少了一個可愛的下屬!也請您別去幹壞事哦……”

“天知道。”

“請您答應我。”

“我的一貫原則是不答應做不到的事。”

聲音波瀾不驚。秀麗想,也許這就是葵皇毅的本性吧。

皇毅低頭看著這個像幼兔似的緊抓著自己衣襟,正哭得稀裏嘩啦的小丫頭。

(真是個愚蠢的王。)

嚴辭脅迫也好、好言相勸也罷、甚至漫罵羞辱,原本應該沒有任何人能夠讓這丫頭辭官。在皇毅所認識的官史之中,沒有人比她更適合被稱爲“王的官吏”。她只是一心爲了王,在官吏的位置上奉獻身心,一路跋涉至此。

然而,對于這個最忠心不二,竭盡全力,無論面對任何對手都全身心投入來幫助並守護著自己的“王的官吏”,那位王卻選擇了自斷臂膀。這下連來俊臣都會絕望了吧。王竟然不保護那僅有的幾個有希望成爲“真正賢吏”的官吏,反而將他們像棋子一樣用完就丟。

“——那麽,就由爲臣替陛下來做。這不正是官吏的工作嗎?”

……愚蠢的王,皇毅在心中重複說道。在這個朝廷上,她是一個比所有人都坦誠對待王的優秀官吏。誰也無法改變她的意志,而王正是唯一的例外,他能輕而易舉地令她的意志如細雪般融化殆盡。

原本,不管皇毅和晏樹他們如何慫恿安排,王都只需貫徹決心,守護住這個女孩到最後一刻。要讓她成爲官吏或普通女子,最終的選擇權明明始終掌握在王的手中。

不爲皇毅,也不爲其他任何人。自始至終,能左右這個女孩的,唯有那位王的話語。

“我命令你去做最後一項工作。——作爲敕使去紅州。”

秀麗驚訝地擡起頭,只見皇毅淡色的眼瞳正俯視著她。他的眼中看起來似乎閃過一絲猶豫,但這應該是不可能的。

“……要讓……我去嗎?不讓清稚去?”

“我應該說過,親人的恥辱就該由你自己去洗刷。在完成工作回來之前,你還是我的下屬。”

——這是第一次,一定也是最後一次。

秀麗擦去淚水。

“是。”

“去紅州的,有四個人。你和燕青,還有仙洞令君缥璃櫻也會一起去。”

聽到這句話,秀麗更吃驚了。

“……哈!?璃櫻也要去!?這是爲什麽?”

“負責監視你。”

“監視我?”

“本來我打算派清雅和你一起作爲敕使去紅家的。因爲派你一個人去,有可能會偏袒紅家一方,而派清稚一個人去,反而又有可能自己故意搞砸了回來——畢竟你們一個是王派,一個是貴族派嘛。”

“……的確如此。”

他的擔心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實上出現這種事的可能性也很高。

這次葵皇毅之所以會讓清雅和秀麗一起去紅家搜查,恐怕也是一開始就有派他們一起作爲敕使出行的打算。

然而,清雅卻在中途險些喪命,現在也還沒恢複。所以皇毅才會放棄這個打算吧。

“……這麽說,是爲了代替清雅,才讓璃櫻去嗎……?”

“對。仙洞省不直接參與政事,與官位之爭也無關。而且調解工作本來就屬于仙洞省的分內之事。讓他們派人與你同行是爲了負責監視你是否能與紅家公平交涉,防止你擅自與同族達成協議。羽羽大人最近身體不太好,所以缥璃櫻主動要求接受這一任務。”

“璃櫻主動要求……是這樣啊。”

應該說,秀麗松了口氣。……之前她身體不好時,是璃櫻幫了她。

更何況她可不希望自己在路上病倒,有璃櫻在,就能幫她弄藥了。

“我明白了。”

“你以前確實是個天真到無藥可救,淨做蠢事的家夥。”

皇毅臉上浮現了若有若無的微笑。

“……現在好多了。不過,就要結束了啊。沒能把我擠掉就辭官,還真是可惜。”

“就是因爲您總這麽說話,才會看起來像惡鬼、壞蛋的首領!您就不能老老實實地誇人家兩句嗎?”

“等你回來,我會考慮一下。”

等秀麗回來。在此之前,她還是皇毅的下屬。

“那我去了。請問您要什麽土特産!”

“不必。給我平安回來就行。”

看到滿臉驚訝、瞪大眼睛的秀麗,皇毅的嘴角露出了平日那種充滿譏諷的笑容。

“我應該說過吧,我是一個體貼的上司。”

“…………咦!”

“你幹嘛發出那種不滿的聲音?我可是容忍你像蟬一樣趴在我身上,任憑你那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得稀裏嘩啦弄髒我的官服也都沒抱怨

過一句的體貼上司哦。”

“您這不就是在抱怨嘛!!”

秀麗突然害羞起來,慌慌張張地推開了皇毅。

“……咦?不過您說有四個人……還有一個呢?”

“是榛蘇芳。他會在途中與你彙合。”

一瞬間,秀麗不由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榛蘇芳!?

“呃,哈!?狸狸——!?”



☆☆☆☆☆☆☆☆☆☆☆☆☆☆☆☆☆☆☆☆☆☆☆☆☆☆☆☆☆☆☆☆☆☆



“……自從秀麗小姐出發以後,您一直沒什麽精神啊,王上。”

聽到揪瑛的話,劉輝停下了手中的筆。

爲了安慰連日來情緒低落的劉輝,揪瑛對他笑了笑。

“想來現在,她應該過了州境,與榛蘇芳會合了吧。”

“是啊……”

“放心吧。秀麗小姐出面的話,身爲當主的黎深大人一定會言聽計從的啦。”

也正因如此,劉輝相當于徹底利用了秀麗。

禦史台將百合姬作爲人質一事,極大地觸動了貴陽的紅氏一族。再加上公開了紅家直系的秀麗辭官,進人後宮的消息之後,效果更是非同小可。

——消息一旦公開,他就決不能再反悔。

劉輝反複考慮了無數次。但他現在依然不知道這個決定究竟是否正確。

他感到自己似乎失去了手中某樣重要的東西。

盡管他應該是在明白無可挽回的前提下,才作出了那個選擇。

但是——不知爲何,他總是忍不住懷疑自己犯下了錯誤。

(……不對……)

其實他很清楚。

自己只是選擇了輕松的道路。

在早日解決事態的名義下,他選擇了最簡單、最有效、對劉輝最不至于造成大規模批判的方法。同時,也是能最輕松得到秀麗的方法。

太可笑了。如今的劉輝,簡直同當年把“薔薇姬”關在宮中的王一模一樣。

自己本在兩年前就已決定:不到最後關頭不會使用王的權力,不會強迫她入宮,就算有王牌也不用,能等就等。就像那個被薔薇姬自身,而非她擁有的力量所吸引——僅僅期望得到她的心並最終得到了她的平凡男人一樣。

然而,現在劉輝所做的事,卻和當年的王一般無異。並非因爲秀麗的心,而是因爲渴望“紅家的力量”就強迫她進宮,奪走她最重要的東西,剝奪她的自由,將她鎖入籠中。

這一切都是如此相似,不禁讓人啞然。

“我……不能爲你生孩子。”

劉輝手中失去的那樣重要的東西,就是本該唯一值得向秀麗誇耀的“真心”。

不止秀麗,對十三姬也是一樣。

待秀麗從紅州回來。出于罪惡感,劉輝一定會實現她的任何願望,給予她一切吧……恰似當年的先王一樣。

一切都太遲了。

劉輝主動放棄了在秀麗面前作爲一個“平凡男人”的權力。

他選擇了成爲王。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只見靜蘭很難得地臉色大變沖了進來。

“——陛下,請您立即准備上朝。重臣們也已經派人召集過來了。”

“靜蘭?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難道有壞消息?”

劉輝和揪瑛頓時緊張起來,以爲出了什麽大事。仔細一看,靜蘭不像是緊張,倒更像是狼狽不堪。

“不,不是壞事。只是,那個……應該說是太出乎意料了吧……”

靜蘭自己也相當混亂,他遲疑了一會兒,考慮著該如何告訴劉輝他們。

不是壞事,絕對不是。但最好還是親眼去看看。

“紅家當主來了,說是希望能見陛下一面,他是來爲這次的事情謝罪的。”

“——黎深大人會來謝罪!?怎麽可能!這豈不是天地變色的征兆!!”

劉輝和揪瑛都驚呆了。這怎麽可能!以黎深的性格,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不,其實,那個,不是黎深大人……”

靜蘭一時不知要如何說下去。

“——是老爺——邵可大人。他代替黎深大人,成爲了紅家當主。”



☆☆☆☆☆☆☆☆☆☆☆☆☆☆



指令只說能夠來的大官要來,但聽說了此事,所有大官幾乎都火速飛奔而來了。

工部的兩人張著大嘴,目不轉睛地盯著站在那裏的“紅家當主”。

“不應該啊。不應該。不可能啊。這不正是邵可大人嗎?”

“不,那是真正的邵可大人嗎!?他的樣子、散發出的氣息、面孔都完全不同啊。又不是使用前、使用後。連楊修的臉色也變得鐵青,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他那眯著的眼睛一且睜開,就會變成那樣吧!跟我父親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啊。咳咳。”

“你的父親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老無賴吧。那麽眯眼睛又是怎麽回事?"

只要睜開眯著的眼睛,大家就都會變得和無賴的老大一模一樣,這讓人怎麽受得了——。

“紅家當主”既沒有發怒,也沒有來找茬。他靜靜地站在那裏,卻有一種橫掃周圍的威嚴。雖然他穿的只是紅家當主式的正裝,並無任何特別,但卻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讓人完全想不到他與在府庫邊微笑邊喝茶的那個人是同一人。我敢保證,如果不知道,大家絕對會以爲這是另外一個人。

寶座邊叽叽喳喳的議論中,傳出了宣布王駕到的聲音。

眼看著一切恢複了平靜,由于過于專注地望著邵可,劉輝在登上寶座之前竟絆了一下,差點摔倒。他的腦子一片混亂。

——真的是邵可。

(邵可是紅家的當主!?)

這怎麽可能!?不過,說到是否可能,如果說紅黎深是紅家的當主,反而會更讓人覺得“那不可能”,不,可是——

由于過于吃驚,劉輝竟然不知道最開始應該說什麽了。

這時,邵可先有了行動。他兩手交叉,斜著身子跪下。

“主上能在百忙之中見我,讓我非常感激。我是紅邵可,以後我將代替我那不肖的弟弟紅黎深,繼任紅家當主之位。”

他的聲音像漣漪般擴散開。

邵可的聲音總是能讓劉輝的心情平靜下來。劉輝勉強問道:

“紅家的當主……以前確實應該是紅黎深。”

“家弟回到紅州後,我讓他對自己闖的一連串的禍負責,並當即叫他讓出了當主的位置。”

“叫他讓位”這番話讓不了解邵可與黎深關系的大官們非常驚愕。他們沒想到竟然還有人的地位在那個紅黎深之上!而了解情況的人所吃驚,就是這個人便是邵可這一事實。人們知道他能管住黎深,做事很高明,但沒想到他竟是這等人物。雖然他與老弟玖琅長的很像,但是看起來,他的沈穩和深謀遠慮遠遠在他的老弟之上。

“我和弟弟趕回紅州,本也是爲了此事。我們在紅本家已經辦完了就任儀式,也通知了族人。我現在是紅家的正式當主了。我這次觐見,就是爲了彙報此事,並親自爲我們族人這次所做的不肖事來謝罪。”

紅家是彩七家的第一名門,紅家的當主親自來觐見謝罪——

現場突然安靜下來,這種安靜的沖擊蓋過了竊竊私語,充斥著全場。

只有管尚書一人點了點頭,似乎在表示贊成。

“不愧是邵可大人。果然與黎深不同,是一個非常正派的人。這就是素質啊。”

“你白癡啊!下人就是下人!連眼前發生了什麽事都不明白。他根本不是什麽正派人。紅藍兩家的當主特意遠道而來低頭謝罪——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先王陛下在位時,也沒能讓他們這樣!!”

這不是素質不素質的問題。

至今爲止,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紅藍兩家都沒有低下頭,不管是什麽事,都是派來“代表”,將事情處理妥當。雖然有的時候劉輝提出“要求”,他們也會來,但是兩家的當主會按照自己的意志上朝,對于這等事情,就連先王戬華,也毫無辦法。這與邵可的性格沒有關系。作爲當主的邵可之所以會站在這裏,是因爲紅一族無法否認這些事情。

邵可是那種不僅能讓黎深沈默,甚至能掌控那個自尊心強到超越萬裏山脈的紅一族的人,他也是基于此才來到這裏的。——而且,這樣的事,他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做到了。

歐陽侍郎做夢也沒想到,在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此番情景。

在如凍結了一般的沈寂中,邵可闡述了內心謝罪的想法:

“對于不肖小弟紅黎深,以及我一族的各種可恥行爲和由此引發的不幸,我作爲當主,在這裏致以衷心的歉意。我不應該對他們藐視一切的各種傲慢行爲做什麽申辯。想到他們的傲慢,缺乏官吏意識,不知給朝廷和國家帶來了多少不安與麻煩,我認爲主上的判斷是正確的。對于主上能夠寬厚地讓紅姓官吏複職,我深表感謝,不求得到主上的更多寬恕。”

邵可說,主上對紅姓官吏的處罰,對禦史台和朝廷下達的處分都很妥當,他們沒有憤怒,也不求從輕發落,他們甘願接受一切處罰。

這裏面的意思讓歐陽侍郎出了一脖子的汗。

“……這……這個……也許會引發不得了的事啊……”

這個時候,就連那個葵皇毅也皺起了眉頭。只有悠舜和旺季仍然泰然自若。

“我已經通知各地的紅族成員在這一兩天解除所有的經濟封鎖。我對黎深的處罰是閉門思過,但我的小弟玖琅、他的孩子、伯邑以及世羅都已經趕往各地,去處理這件事情了。紅本家暫時由玖琅的妻子,我的小義妹照看。”

也就是說,除了黎深,紅家所有的直系親屬都趕往各地去了。

——長久以來,是紅家讓紅州以及他們的族人享受著最好的優待。

“我來到這裏,還有其他原因。”

“原、原因。”

對于眼前速度過猛、瞬息萬變的狀況,劉輝甚至沒有使用疑問語氣的時間。他覺得腦子裏一片棍亂,處理速度根本趕不上事情的變化。

但是,之後邵可采取的行動,讓劉輝覺得天旋地轉、十分驚愕。

邵可兩手換個姿勢,重新跪了下來。這個跪拜方式非常特別。

所有人都一言不發,但這種似乎要穿透一切的沖擊讓人覺得大殿都在搖晃。

這種情形,劉輝只見過一次。只有茶家當主茶克洵有過此舉。

——恭順之禮。

所有人都張口結舌,只有邵可一動不動地靜靜低垂著頭,朝著劉輝。

“這次的事情,都是由不把王放在眼裏的無禮行爲造成的。不知不覺間,紅家開始驕傲地輕視他人,變得傲慢而無情。但主上還是赦免了紅家官吏,再次給了他們一個自行雪恥的機會。如果可以,請您也再給紅家一個這樣的機會。——我會將我的名字和紅氏一族、紅家的家徽‘桐竹鳳麟’全都獻給我們唯一的陛下,請您寬恕我們。”

這最後一句話讓劉輝的背脊直顫。不光是劉輝,在場的所有大官都是如此。

——與藍家齊名的第一名門紅家,正跪著“向劉輝發誓忠誠”。

劉輝覺得自己似乎從旁邊聽到了自己愣愣地低語聲。

“是對寡人嗎……”

“是的。對我的女兒認定的我們唯一的主上。”

——紅秀麗。他聽到了某人低聲說出這個名字。

現在,秀麗成了紅家當主的女兒。

“您能寬恕我們嗎,主上?”

聽了邵可溫軟的聲音,劉輝低下了頭。

邵可對孤身一人的劉輝仲出了援助之手。和秀麗一樣。

劉輝的回答只有一個。他用嘶啞,且幾乎讓人聽不到的聲音低語道:

“……我寬恕你們。”

邵可笑了。

“謝主隆恩。——從此,我們紅氏一族將全力以赴地爲君主盡忠,並發誓支持主上的統治。現向您獻上我們紅家的家徽‘桐竹風麟’。”





——紫劉輝一即位,邵可便表明了紅家的態度。

天使長(十級)

我愛,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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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 17:55:20 |只看該作者
終章

邵可……”

“我遲到了,望恕罪,我主劉輝。”

沒有其他人的時候,邵可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剛才坐立不安的劉輝,終于從心底松了一口氣。

但邵可卻皺著眉頭,無精打采。

“真的很對不起。如果我能再快一些采取行動,將會取得更好的效果……”

事到如今,效果已經減了一半。想來,紅家以及紅姓官吏的所作所爲,對劉輝來說,已經不是致命的一擊了。

(——不,應該說他們就是爲了取得這樣的效果才不斷出手的吧。)

秀麗也是如此。據她估計,到了緊要關頭,劉輝會真的制裁紅家,即使真是那樣,他們也可以用出這個效果減半的一招。這是一個天衣無縫的詭計。

如果夏天邵可沒有跟劉輝一起去藍州,可能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接任當主了。

(……那個時候,悠舜沒有阻止劉輝去藍州。)

邵可雖然沒加以阻止,但那是由于考慮到劉輝的精神狀態而做出的決定。

但是,這使邵可陷入了被動局面。如果悠舜是考慮到這些才允許劉輝去藍州的話——

……如果他是“鳳麟”,應該隨時能夠得到關于紅家的所有消息。那麽,邵可自小就離家呆在師傅身邊的事情,他也應該知道吧。在那期間,邵可做了什麽,他應該不難推測到。如果霄太師沒有把“黑狼”護衛的事情說出去,那麽也許就是悠舜說出去的!借以推遲邵可接任當主的時間。

對于劉輝來說,悠舜到底是敵人還是朋友呢?

即使有人要去推測出他的真意,也應該是黎深而不是邵可。

“另外,主上,我的女兒現在在哪?”

邵可話音剛落,劉輝的表情變得僵硬了。

邵可立刻察覺到了這一點。我在這裏也陷入了被動局面嗎——

“……原來如此啊。秀麗已經決定入後宮了吧?我既然說了要盡忠,就不能再說什麽抱怨或限止的話了。主上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對吧。”

“邵可……!!”

“我猜到了一半。因爲總是不好意思是主上的風格啊。”

“風……你說的這麽輕蔑是什麽意思,邵可!!”

“沒什麽。”

女兒也許哭過。邵可這樣想。她一定在王不知道的地方哭過。

如果可以,邵可很想在那個時候陪在女兒身邊。

雖然女兒會哭,但那也是她的選擇。只選擇一個重要的人。

正如過去妻子選擇了女兒而不是邵可一樣。亦像邵可選擇了妻子而不是紅家一樣。

邵可摸了摸劉輝的頭,如同對待兒時的劉輝一般。

“好了。做出決定的是我女兒。而不是你。不管是官吏,還是妃子,只要是那個孩子想好後做出的回答,對她來說都不是什麽錯事。對我來說也是如此……嗯,也就是說,你很快就會成爲我的女婿了。”

“啊!”

劉輝嚇了一大跳。是這樣嗎!情況會變成這樣嗎?邵可成了自己的父親。這件事真是讓人覺得很開心。劉輝所想的,與绛攸之前所想的完全一樣。

但是,邵可的心中嘟囔著——竟然要與那個討厭的戬華成爲親家——這是唯一的不滿。幸虧戬華王死了。如果他還活著,肯定會說一些不中聽的狠話。那時,邵可也許會稀裏糊塗地與女婿的父親上演一場生死鬥,然後以其中一人死去作爲結局。

“那麽,我女兒現在還在禦史台?”

父親突然變成紅家當主歸來這件事,該如何解釋呢。

“不……那個,實際上,我已經封她爲紅本家的救使了。她與邵可你正好擦肩而過。我立刻把她叫回來。”

突然間,邵可的表情全都消失了。

“……你說什麽?”

“邵可?你,你怎麽了?表情怎麽那麽可怕?”

“不可能是擦肩而過了。從紅州到貴陽的所有關卡都解除了經濟封鎖。如果敕使來了,一定會向我報告的。我不可能不知道。”

這個時候,靜蘭面無血色地跑了過來。這次他的表情不是慌亂,而是真正的緊迫。

“陛下,少主!剛才得到報告——”

在聽到秀麗和缥璃櫻兩人突然斷絕音信的消良時,不知爲什麽,劉輝想到了“薔薇姬”的事。那是被關起來剝奪了自由的一家之主。

以及從一家之主那裏搶走了薔薇姬的男人的事。


後記

夜晚逐漸變長了呢。我突然發現銀杏樹變了顔色,真的很吃驚。夏天是合適溜走的啊……啊啊,其實我真的害怕記憶模糊這種情況。讓大家等了那麽久,真是對不起。正如當時股價的大幅波動一樣,我也有很多地方都不舒服,很憔悴,但還好能在今年內送上我的小說……二〇〇八年的最後一本書《黑蝶》。



“終于有點像少女小說了!”我清楚的記得責編說出的第一句話。前一卷有點像外傳,但這次六部尚書都登場了,給人一種著名演員聯合登場的感覺。我越寫越覺得自己寫的人物有人情味了,都開始顯露出不完美的一面,對于這一點,我自己也很吃驚,覺得這樣比之前有趣多了。雖然已經過了整整五年,但他們仍在我的掌控之外。



在結語的最開始,是寫給工作回來已經精疲力盡,但還跑來幫我弄藥的朋友(藥劑師)的,真的非常感謝。當然,我還要衷心地感謝家人,以及由羅老師和讀者朋友們。到現在,我還經常收到“我也許是最高齡的讀者”之類的信件,不過現在這個時代,只要未超過喜壽,就不算高齡哦。已經年過古稀的女士們也給我寫來了信,我在害羞的同時,自然也非常開心,我就這樣度過了一天又一天。



寒冷的季節來臨了。請大家多多照顧自己。好了,再見。





雪乃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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