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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節
今晚深沉的夜色平靜得就如同每一夜,微弱的星光在遠方的夜空若隱若現,妝點不出熱鬧的氛圍,倒顯得有氣無力般的搖搖欲墜。
詩奕無神地拿起毛巾包住潮濕的長髮,木然走出房內的浴室,暫停運轉的腦子拒絕去思考孟純琬對她說過的一字一句。只要別去想,心就不會痛,她可以當作自己從來都沒聽過這件事,把所有令她難過的事全封在心底那個不為人所知的角落。
她在梳妝台前坐下,機械化地一下又一下擦乾長髮,直到手中的毛巾已經半濕,她將毛巾擱下,抬眼望向鏡中的自己。
「啊——」乍見鏡中反映出房內另一個身影,她渾身一震,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原來我現在在你心中又變成鬼了。」墨上塵自嘲地一笑,兩眼仍直視著鏡中她的臉龐。
聽見他熟悉的聲音,詩奕勉強定下神,回過頭面向他,但眼神仍垂得低低的。「墨哥哥,你嚇到詩奕了。」
「你大哥沒教你跟別人說話時眼睛要直視對方嗎?」墨上塵的聲音透著一絲冷意直凍人她心底。
詩奕不自覺瑟縮了一下,彷彿被他話中的冷淡所傷。
「大哥有教過詩奕。」她乖巧地應道,勉強抬起頭望向他,卻直直望入他眼中赤裸裸的傷痛,因他出現而微微發疼的心房瞬間扭擰得快淌出鮮血。
「你打算就這麼騙所有的人一輩子?」他放柔了的聲音和臉上嗤笑的表情顯得極度格格不入,教人分不清該相信他的聲音還是他的表情。
她心頭一凜,但仍強裝出無辜的表情輕問:「墨哥哥,詩奕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真的不懂?你就用這張無辜的表情欺騙了所有愛你的人。你只要眨眨眼,甜甜一笑,就哄得人把心全掏給你。」
「我沒有……」詩奕慌亂地搖著頭,承受不起這樣沉重的罪名。她沒有哄人把心掏給她,她只是不想讓他們恨她,只是這樣而已呀!
「你可以騙他們十幾年,為什麼不能再多哄我幾年?已經掏給你的心,現在你要我放哪兒呢?」墨上塵沉痛的閉上眼,這兩個多星期以來的折磨已經到達他所能負荷的極限,他再也承受不了更多了。
好疼!詩奕猛地揪緊心口,微微皺緊的小臉滲出涔涔冷汗。
墨上塵倏然睜開眼,無聲無息地欺身上前,粗糙的大手抬高她小巧的下巴,強迫她直視他。
每多望他一眼,她心中的痛楚就多添一分。詩奕逃避地偏過臉,不願看他。
他卻不讓她閃躲,硬扳過她的小臉面向自己。「看著我,你看著我!告訴我你還記得我,還記得你對我說過的承諾。」
心中愈加劇烈的疼痛讓她再也負荷不住,拚命想將所有的痛和一幕幕快速飛掠過的模糊影像全埋回心底最深處。她狂亂地搖著頭,嘶聲喊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逼我面對那些痛楚?」
墨上塵全身的氣力仿拂一瞬間被抽盡,箝住她下巴的大手絕望的滑落,無力地垂在他身側。就算她褪去了小女孩的偽裝,卻還是不記得他是誰。
「記得我是誰讓你們那麼為難嗎?」他望著她輕問,同時也問著那名忘了自己親生兒子的婦人。「記得自己愛的人是那麼容易的事啊!還是……你們根本就不愛我?只有我一個人卑微地求你們多愛我一點……」
「別說了!別再說了!」詩奕痛極地大喊。他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就像一把把利刃狠狠插入她心中,像是要把她的心從胸腔中剜出。
「好,我不說了,再也不說了。」墨上塵心疼她臉上痛苦的神情,伸出手想撫去她臉上交雜的淚水和汗水,卻又在想到她對他的排斥時連忙打住。
腦中雜亂的影像交錯閃現,許多陌生的聲音在她耳畔叫喊著。詩奕蜷縮著身子,將幾乎要裂成兩半的頭深深埋入雙臂中,心上的痛楚逼得她將要發狂。
「好痛、好痛……別再逼我了……我什麼都不想記得……」
墨上塵心疼地望著她,卻只能逼自己咬緊牙關,強抑下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記得他真的讓她如此難受嗎?
他苦澀地一笑,心中已經有了決定。如果他除了痛,什麼都不能給她,那就讓她忘吧!
「噓,很快就不痛了,忘記我……就不痛了……」他強忍下錐心刺骨的哀傷輕聲說。
就是因為太愛你,所以寧願讓你忘了我,若我只能給你痛……
詩奕聞言一愣,待回過神時,他已經翻過陽台的矮牆,回到隔壁房間。
他走後,詩奕心中難言的痛楚終於慢慢平靜下來,但心頭莫名的空虛卻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坐回梳妝台,抓起吹風機將長髮吹乾,驀然又一個影像從她腦海中掠過,模糊的影像依舊讓她看不清,但她卻呼吸突然一窒,心口一陣發悶。
她心慌地丟下吹風機,衝回床上,用棉被將自己從頭到腳包得密密實實的,深怕那無形的莫名痛楚又會找上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
她看見另一個自己迷失在陌生的街頭,忽然一個機車騎士與她擦身而過,在交錯的瞬間,兩人四目相接,但她還看不清那人的眼,影像已經迅速退去。跟著她又看見另一個自己半跪在一名男子身後,一手拿著吹風機替他吹乾頭髮,正當那名男子將要回過頭時,影像再次退去,接著浮現的影像中她和那名男子似乎為了什麼事在爭吵……影像無聲地不斷更迭著,她和那名男子出現在婚禮上,出現在遊樂團裡,出現在每一個可能的地方,他們擁抱、牽手、歡笑、爭吵,感覺彼此就像親人般熟悉,但每回她想看清楚他的臉時,影像總是迅速退去,讓她挫折得想哭。
接下來的影像中,詭異的只剩下她自己,她拚命向前跑著,忽然一陣刺耳的煞車聲響起,輪胎滑過柏油路面發出尖銳的磨擦聲,她愕然回過頭,看到那名身形高大的男子被車撞飛向一旁,一直看不清的面容清清楚楚地刻在她心版上……
「阿塵——」
淒厲的尖叫聲分不清是來自於夢中的她還是現實中的她,兩者已混淆不清。
詩奕猛地坐起身,重重喘息著,額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剎那間,她記起了一切,記起了那個被她遺忘的丈夫,她承諾一生不忘的愛人。
忘了我……就不痛了……
他說過的話驀然在耳邊迴盪,詩奕狠狠倒抽一口氣。老天,她做了什麼?
「阿塵、阿塵……」她慌亂地唉道,顧不得雙腳被棉被纏住,掙扎著想下床。
她跌跌撞撞地衝向隔壁房間,半啟的房門讓她心頭陡生不祥的預感。她伸出顫抖的雙手輕輕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一片黑暗靜謐得沒有半絲聲響。
「阿塵,你睡了嗎?我要開燈了。」她輕聲道,伸手探向電燈開關。
燈光頃刻亮起,寂靜的客房內只有她一個人。她目光梭巡過鋪得平整的床鋪、空無一物的書桌和關上的衣櫃,整個房間找不到半點曾經有人住過的痕跡。
他走了?恐懼點滴滲入她急促的呼吸,她僵硬地走向緊閉的衣櫃,用力拉開衣櫃的門板,空蕩蕩的衣櫃裡只有一疊折得整整齊齊的毛巾。她霎時慌了手腳,急急拉開書桌的抽屜,想找出他的護照和任何屬於他的東西,但什麼都沒有!沒有護照、沒有行李、沒有留下隻字片語、沒有任何他曾經來過的痕跡。
詩奕茫然地跌坐在床沿,側身倒在潔白的枕頭上,不期然,熟悉的味道竄入她鼻翼中,她終於找到一樣他沒帶走的東西。
她鼻頭一酸,抱緊枕頭,心慰且辛酸地嚎啕大哭。「阿塵……我想起你了,你聽到了嗎?我想起你了……」
沉睡的家人被她淒厲的哭泣聲驚醒,慌忙奔來,卻見她一個人抱著枕頭哭得好不傷心。
「我去查查看他走了沒。」俞子惑見到小妹的模樣,大致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沒走就把他攔下來。」俞子城叮囑道,心中有著和大弟一樣的瞭然。
俞錦源見小女兒哭得慼然,心疼地走向前想安慰她,卻被俞子真攔下。
「爸,讓她哭。」
「可是……」俞錦源遲疑地望著小女兒可憐的模樣。
俞子真對父親搖搖頭。他也同樣捨不得自己最疼愛的小妹哭成個淚人兒,可是他更明白,她需要發洩。
「他那班飛機已經起飛了。」俞子惑走回房間,低聲告知結果。
濃重的失望籠罩住在場的每個人,房內登時陷入一片寂然,只有詩奕哽咽的哭聲一聲接著一聲揪扯著每個人的心。
「我們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吧!」俞子真大手一攔,輕推著父兄們離開。
他回過身深深望了詩奕一眼,順手帶上房門。
一早,餐廳裡用餐的氣氛沉悶得讓人有些食不下嚥,眾人極有默契地絕口不提缺席的兩名成員。
忽然,俞錦源重重擱下碗筷,怒目瞪著坐在右側的長於。「子城,你給我說清楚,詩奕和上塵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俞子城看了二弟俞子真一眼,心中隱隱覺得他比他和子惑知道更多內情。
「子惑你說。」俞錦源等不到長子回答,改問次子俞子惑。
俞子惑斜瞄大哥和弟弟一眼,據實以報。「詩奕終於想起上塵是誰,他卻先一步回美國去了。」
「那再叫他回來不就成了。」俞錦源沒好氣地瞪著三個兒子,這點小事也辦不好,
「恐怕不太容易。」俞子城保留地說,事實上幾乎是不可能。墨上塵若不是已經承受不了,他是不可能丟下詩奕一個人回美國的。
輕盈的腳步聲移近,俞錦源連忙嚥下將要脫口而出的疑問。
詩奕拖著行李箱走進餐廳,身上已穿戴整齊,哭得紅腫的雙眼在蒼白的臉龐上顯得格外駭人。
「詩奕,你拖著行李箱要去哪兒?」俞錦源見到她的打扮和腳邊那一大只行李箱就忍不住揪起兩道半灰的濃眉。
「美國。」詩奕直視著父親,眼神中不再有偽裝的天真。
「詩奕,你今天怪怪的。」俞子城也發覺小妹的不尋常。
詩奕深深吸入一口氣,凝聚逐漸流失的勇氣,而後坦然面向她所深愛的家人。「在去美國之前,我想告訴你們一件事情。我想你們知道後可能會怪我、怨我,甚至恨我,可是我沒有辦法再繼續欺騙我深愛的人了……」
「詩奕,你要不要先回房去休息一下?你有點語無倫次。」俞子惑輕聲建議道。
「二哥,我很好。」她朝他微微一笑,再次深呼吸安撫忐忑不安的心後,輕聲說「我騙了你們每一個人。我知道我今年二十五歲,沒有選擇性失憶症,沒有不能面對現實世界的毛病。我只是一直在做戲,欺騙你們所有的人。」
她望向父親和二哥,抿了抿發白的唇瓣,顫聲道:「媽是我害死的。如果不是我突然衝到馬路中央,媽不會被車撞死。媽會死從來都不是二哥的錯,都是我的錯,可是我不敢承認,我好怕你們知道後會不再愛我,會恨我,所以我假裝自己什麼都不記得,假裝自己永遠長不大,我不停地告訴自己並沒有做錯,因為三哥需要我,其實那只是我逃避的藉口,我自私的把所有的罪過全推到二哥身上……」
「詩奕,我確實需要你。」俞子真紅著眼眶,認真的望著她。他一向是家中最讓人放心的孩子,但放心的背後往往伴隨著忽略,雖然他知道那些不經意的忽略全是無心的,心中卻仍潛藏著淡淡的悲哀,詩奕的依賴讓他覺得自己是重要的。
「三哥……」詩奕看向和她最親的三哥,知道自己已經獲得他的原諒,感動地落下淚來。
她吸吸鼻子,抹去淚水,歉然望著俞子惑。「二哥,我知道你一定很怨我,都是我害你被爸誤會了那麼多年。」
「不,詩奕,二哥不怨你。是二哥的錯,你那時候還小,如果二哥有看牢你,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不,是我的錯。」俞子城忽然出聲。「身為大哥,我卻只顧著追尋自己的自由。如果我早點注意到你們的感受,媽的意外就不會折磨你們這麼久——」
「夠了!別再說了!」俞錦源猛地用力拍桌,震懾住所有人。
詩奕怔忡望著父親,屏息靜待他最後的判決。
俞錦源傷痛地閉上眼,長長歎了一口氣。「全部都是我的錯。你們是采芹留給我最珍貴的東西,我卻把失去她的痛苦強加在你們身上。」他睜眼看向小女兒,「去吧!是他解開你的心結,你該還他一個妻子。不管結果如何,記得我們都會在這裡等你。」
「爸,謝謝您。」詩奕感動地衝上前,給父親一個擁抱。
俞錦源拍拍她的背,故意板著臉氣呼呼地說:「去吧,記得帶你老公回來拍照。那張全家福照被你們夫妻倆搞得亂七八糟的。」
「我會的,爸,我會的。」詩奕破涕為笑。她一定會把他帶回來的!
過了海關,詩奕拖著行李走出機場大廳,金亮得有些刺眼的陽光讓她不得不瞇細眼才能看清迎面而來的兩個身影。
「看來他們還是放心不下我。」詩奕對面前的一男一女微微一笑。顯然她的家人一時之間還是沒辦法把她當成有行為能力的成年人。
郭謹曄和忻伶兒有些詫然地望著她。雖然俞子城已經向他們簡單解釋過詩奕的情況,他們還是很難將面前成熟的女子和之前認識的詩奕聯想成同一個人。
驚訝過後,郭謹曄迅速接受了詩奕的新形象。「他們確實有點放心不下你。」
「我第一次看到我們家的答錄機被國際電話灌爆,很有趣的經驗。」忻伶兒打趣道。幾乎每隔十分鐘就會有一個俞家男人打電話提醒他們千萬一定絕對要記得來機場接詩奕,她和謹曄兩人光是聽留言就聽到耳朵快長繭。
「對不起,我想他們有點緊張過度。」
「沒關係,如果換成是伶兒一個人出國,我大概也跟他們一樣擔心。」郭謹曄反手與妻子的小手緊緊交握。
詩奕注意到他們微小卻十足親密的舉動,眸光不禁一黯。她還有機會挽回阿塵嗎?
郭謹曄察覺出她神色中的黯然。「你放心,Mo看到你回來一定很高興。我們的車停在外頭,不用多久的時間就可以送你回到他身邊了。」
詩奕卻出乎他意料地搖搖頭,「我暫時還不打算去見阿塵。」
「為什麼?」
「我想到唐人街見一個人,也請你們先不要跟阿塵提起我回舊金山的事。」想起那個人,詩奕小巧的下巴驀地收緊,明澈的眼眸透露出堅毅的決心。不管如何,「她」都必須記起阿塵,那是她們欠他的,就算阿塵可能已經不在乎她回不回來,但她知道「她」是他心中一輩子的痛。
「她」必須記起阿塵!那是她的天職!
詩奕租下唐人街上一幢舊公寓的三樓,恰巧就住在她的「目標」的隔壁。她不知道她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成功,但她有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
搬進這裡時,她撥了墨懇的行動電話,想從他口中問出墨上塵現在的情況。當她表明自己是詩奕時,他先是不敢置信地提高音量,然後開始懷疑她的身份,畢竟他印象中的詩奕不可能那麼有條理。在她解釋完她的情況之後,電話那端「卡」地一聲,只剩下單調的空響,顯見他對於自己被她騙了近兩年的事氣得不輕。詩奕不死心地又撥了幾次,但他根本不開機,最後不得已,她只好到學校去堵他。墨懇原本連談也不想跟她談,但拗不過她的眼淚,只好答應給她三分鐘的時間。最後他勉強答應會通知她墨上塵的情況,但臨走前他也撂下狠話警告她不准再傷害墨上塵。
詩奕想起墨懇那時的話,心頭便一陣難過。她怎麼狠得下心再傷害他呢?
她站在陽台邊,探頭下望坐在公寓大門前的中年婦人,暗自決定行動的時候到了。她已經觀察她好一陣子了,她的情況似乎沒有她想像的糟,她認得房東,認得墨上塵派來照顧她飲食起居的莉絲,甚至對搬來不久的她也有印象,獨獨忘了她親生的兒子。
公寓裡的人口不雜,除了詩奕和墨上塵的母親之外,就只有二樓住著一對重聽的老夫婦,房東一家並不住在這裡,只有收房租時才會過來。這對她的計劃是相當有利的,她只要搞定莉絲一個人就沒問題了,不過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莉絲的體型足足是她的兩倍大,個頭比她高出二十公分,若非必要,詩奕絕對不希望跟她發生正面衝突。
她又低頭觀望了一會兒,確定莉絲已經出門去買菜,才吃力地搬著椅子下樓。
「嗨!」她偏過頭朝婦人甜甜一笑,跟著將椅子往旁一放,一屁股坐下,也不管人家介不介意旁邊多個人。
墨駱婉儀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瘦弱的身子縮向一旁,怯怯地輕應了一聲。「嗨。」
「你為什麼每天都坐在這裡?看風景嗎?」
「我在等他。」墨駱婉儀幽幽地說,直視著前方的眼眸有些茫然。
「他?他是誰?你兒子?」
她怔了一下,空茫的表情顯得有些僵硬。「我……我沒有兒子。我在等我丈夫來接我回家。」
詩奕咬著牙,強忍下用力搖晃她的念頭,努力提醒自己時機還沒到。「喔,你等他等多久了?」
她又是一怔,偏著頭回想,最後仍是搖搖頭。「我不記得了。」
「說不定他早就死了。」
「沒有,他沒有死,他……」墨駱婉儀忽然陷入一陣沉默。
「娶了別人了。」詩奕挨近她耳畔輕聲說。她知道她很殘忍,可是對於習慣欺騙自己的人,若不下重藥,她一輩子都不會醒。
墨駱婉儀聞言臉色一變,賭氣地撇過臉不再理會她。
「我也在等我丈夫來接我,他的名字叫墨上塵,你聽過這個名字嗎?」詩奕小心翼翼地側眼觀察她的反應。
她仍是不言不語,看不出有什麼特別明顯的反應。
詩奕不放棄,繼續自顧自地說著關於墨上塵的事情。
從那天起,每天只要莉絲一離開,她就搬張椅子在墨駱婉儀身邊坐下。每當墨駱婉儀又被她氣得不想理她時,詩奕就自言自語地說起墨上塵和自己發生的事。
詩奕就這麼說了一個月,墨駱婉儀也聽了一個月,但她的表情依舊茫然,彷彿什麼也沒聽進去。
在充滿挫折的一天又結束後,詩奕終於忍受不住對墨上塵的強烈思念和滿心的挫折與難過,抱著枕頭痛哭失聲。
自從墨上塵一個人從台灣回來,墨懇放心不下他便搬回家裡住,每天通車上下學。但墨懇的憂慮似乎是多餘的,墨上塵沒有藉酒澆愁,沒有飆車玩命,就連公司都去得比以前勤。
沒有人知道墨哥心裡在想什麼。墨懇從自己的早餐前抬頭偷望了墨上塵一眼。他不知道,莫利哥也不知道,更沒有人能斷言墨哥超乎尋常的平靜究竟是好是壞,但誰也不敢稍稍鬆懈,畢竟暴風雨來臨前通常是寧靜的,而大地震來臨時往往也沒有任何預兆。
「阿懇,你要不要買輛車代步?你這年紀的大學生應該都有車了吧。」墨上塵翻看著手中的報紙,忽然提起。
「我想我應該還不需要。」墨懇小心翼翼地回答,深怕一不小心點燃無形的引信。
「你以後如果有需要儘管去買。」墨上塵淡淡說道。
這句話聽來頗有玄機。墨懇皺起眉頭,想找出這句話的問題所在,卻又找不到,他只好愣愣地應了一聲。「嗯。」
「阿懇,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麼從來不叫我一聲『哥』?」
他說得輕描淡寫,墨懇卻整個人一怔,支支吾吾地說:「我……我以為……你要我和其他人一……一樣喊你墨哥。」
「喔,我以為是你不想。」
他怎麼可能不想?他想喊他一聲哥幾乎想了一輩子了。墨懇有些膽怯地張嘴輕喊了一聲:「哥。」
墨上塵微微一笑,但笑容卻空洞得駭人。「總算還有一個。」
他的話與笑容讓墨懇莫名地感到一陣寒慄掃過心頭。
墨懇還沒來得及問清楚他話中的意思,莫利已經像陣龍捲風捲進廚房,跟著將一疊文件重重摔向墨上塵的臉。
墨上塵往後一靠,任那疊文件落在地板上。
「墨上塵,你給我說清楚,這是什麼意思?」莫利惡聲惡氣地說,一把捲起袖子擺出幹架的姿勢。
「莫利哥,你冷靜一點。」墨懇拉住氣沖沖的莫利。雖然他不知道莫利哥因為什麼事氣得要和他哥打架,但他很清楚莫利哥絕不是他哥的對手。
「冷靜?!你叫我冷靜?該冷靜的是這個不想活的傢伙!」莫利一把揪住墨上塵的衣煩,「我要你的狗屁INK做什麼?你休想把東西塞給我之後一走了事,我會把那堆垃圾在你墓前燒還給你!」
不想活?!墨懇一凜,彎身撿起地上的文件。滿手的文件讓他愈看愈心驚,墨上塵簡直像在交代遺囑!
「我說過我要自殺了嗎?」墨上塵垂眼看他淡然輕問。
「到黑市打拳賽和自殺有什麼不同?」到黑市打拳賽的人通常都是要錢不要命的人,他們眼中只有勝利,只有拳拳到肉的快感,對手是誰根本無關緊要,生與死也早已置之度外,在黑市拳賽裡,再厲害的選手也撐不過三年。
墨上塵輕聲回答道:「比較痛快。」他早已麻痺到沒有任何感覺,生命的存在與否早已沒有任何意義,生他的人不在乎,他愛的人也不記得,他又何必在意呢?
莫利被他輕忽的態度氣得想痛毆他一頓,卻又下不了手,他痛心卻又無能為力地鬆開揪住墨上塵衣領的手。「你如果要去打黑市拳賽,我就陪你去,反正我這條命也是你撿回來的,本來就該還你。」
「我也去!反正我這條命也是你救的。」墨懇也出聲附和。
「你們這是做什麼?」墨上塵始終平靜的面容終於揚升起怒氣。
「墨哥,大事不好了!」奉命在唐人街保護墨駱婉儀的阿凡一路喳呼著衝進屋裡。
難道他母親出事了?!墨上塵神色一凜,一把揪住氣喘如牛的阿凡質問:「發生了什麼事?」
「墨嫂和墨媽打起來了!」
詩奕和他母親?!他愣了一秒,跟著大手一撈就拖著還沒來得及歇口氣的阿凡直奔事發現場。
莫利見狀,拍拍墨懇的肩,「放心,咱們不用陪葬了。」只要有那兩個女人在,墨上塵暫時還死不安穩。
不過他剛才幹嘛那麼呆,學別人玩什麼「殉命報恩」?直接抬出那兩個女人不就好了。莫利用力一拍自己的腦袋瓜子,呆呵!
當墨駱婉儀再一次對墨上塵的名字聽而不聞時,詩奕終於爆發了。
她強硬地將墨駱婉儀從門前的椅子上拽起,用力把她拖回她的房間。她相信墨駱婉儀的房裡一定還留著墨上塵小時候的照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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