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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 決明 ]【應家五虎之2 睡?妳還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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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4 14:39:2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褐發藍眼的無敵美男子
精通七國語言、身價不凡的應氏企業四少爺"
這樣的黃金單身漢送上門來居然會遭人“退貨”
哎,其實她也不是存心要給他頂頭上司難看
只是對於一天要和周公恩愛十五小時的睡美人來說
再優的男人也比不上使用的枕頭、棉被、席夢思
更何況這位先生還有一項“以字辨人”的特殊才藝她可不願意自己在未來的老公眼中
永遠只是個臉上寫著“老婆”二字的雌性生物
雖然她立志不被男色“所惑”情願放棄高薪也要換回夜夜安眠的平靜生活
一場“內部叛變”卻讓她身陷風暴之中,再也無法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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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現在距離午休時間還有一分鐘,換句話說,我還有六十秒清醒的時間。
  如果待會兒我不小心瞇起眼,麻煩請叫醒我,謝謝。
  先來段自我介紹吧。
  我是個工作狂,唔……這種說法好像有點失誤,應該說我是個為了享受而努力工作的女人。
  一天二十四小時裏假如真要規畫出所謂的工作時刻表,我會抽出九個小時來勤奮工作,即使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也無妨。
  至於這九個小時之外呢?
  呼——
  啊?我剛剛瞇起眼睡著了?對不起,只剩三十秒。
  我說到哪?
  九個小時工作?噢,對!九個小時,因為我必須有份穩定的工作養活自己,至於其他十五個小時我在做什麼?
  呵呵,當然是人生中最重要也最愉快的大事呀。
  吃飯?我通常五分鐘就解決了。
  玩樂?我一把老骨頭,別折騰我了。
  睡覺?唷,這位記者先生,你很聰明哦,沒錯!就是睡覺。
  我想天底下大概只有怪胎異類才會視睡覺為酷刑吧?呃,我好像罵到未來的表妹夫,聽說他就是個討厭睡覺的男人。
  什麼?你對這種人也很有興趣,想採訪他呀?那麻煩你等會兒到櫃臺去詢問他的辦公室樓層,請他的秘書安排會面時間。
  呼——
  唔?我又睡了嗎?抱歉,我的生理時鐘很準,再過十秒就是午睡時間,所以我全身的瞌睡蟲開始作怪……
  談談我從小的心願?
  我曾經想當睡美人——童心未泯?不,我只是羨慕她可以沒日沒夜的睡。不過後來我在當睡美人之前又加了個小小的願望,呵呵。
  殺人兇手。
  不不不,當然不是電視電影上殺人不眨眼的皮衣怪客,我只是想把童話裏吻醒睡美人的王子給斃掉,這樣我就能無憂無慮的睡到天荒地老,呵呵。
  五、四、三、二……
  這一回如果我又睡著了,請不要叫醒我。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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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二十坪不到的精巧套房自玄關鞋櫃後方十公分起,大手筆鋪設淺粉色的軟毛地毯,足以讓人脫了鞋後一路「滾」到屋裡的每個角落。琳瑯滿目的抱枕、懶骨頭散落一地,屋裡完全沒有多餘座椅,一切活動皆在地毯上進行。

  懶散的嬌嬌女埋在三大個暖呼呼的皮卡丘抱枕裡,酣甜的臉蛋上寫著「滿足」二字。

  「翻滾──翻滾──翻滾──」菱唇發出口號輔助蜷在毛毯裡匍匐前進的嬌軀,披肩黑髮像拖把似地清掃著毛毯,一直到達廚房外,嬌懶吟嚷:「蘊蘊妹妹,人家口好渴。」

  「表姊!」從廚房端出兩杯香濃奶茶的荳蔻少女擡起玉足,踩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假意蹂躪踐踏。「真不敢相信妳這條死魚是應氏集團裡的首席『資深』祕書!」

  說完,她像踢皮球般將「死魚」踹回大廳。

  「蘊蘊妹妹,我不是首席資深祕書,現在的我只是一個『渴睡的女人』。」齊娸懷裡摟著抱枕,大波浪鬈髮狂野披散肩頭,與清秀娟麗的五官形成矛盾的組合,卻又架構出另一番媚柔風韻。

  「喏,奶茶。」簡品蘊見到齊娸露出嫌惡的神情,搶先道:「只有小小一匙紅茶,其他滿滿一杯都是鮮奶,包準妳嚐不出一點點茶味,喝吧!」她這個怪胎表姊對於一切會阻礙睡眠的食物敬謝不敏,遑論咖啡、茶這類飽含咖啡因的飲品。

  「蘊蘊妹妹,妳真好,不枉費大表姊疼妳疼到心坎裡。」齊娸狗腿地巴結兩聲,將杯子捧到面前小口小口品嚐,而她的身軀始終與地毯如膠似漆、甜蜜恩愛。

  簡品蘊輕呿一聲,「妳前世八成沒睡過一場好覺,這輩子才懶成這德行!」

  「我也是這麼認為耶。」舔去唇邊沾染的香濃液體,齊娸整個人躺回暖暖毛毯及抱枕堆中,秉持著懶人最高原則──能坐著就不站著,能躺著就不坐著,能賴著就不躺著。

  唔……眼皮又開始沉重下垂。齊娸揉揉雙眼。

  簡品蘊好笑地看著表姊,她知道表姊什麼都好,就是有個怪癖──貪睡。

  她可以將一個月薪水全數用來採買幫助睡眠的用品,舉凡輕軟舒適的睡衣、蓬鬆保暖的高價蠶絲被、抱枕,卻吝於治裝打扮自己,叫她買化妝品、保養品,她只會換算一瓶幾千元的美白去斑精華霜足夠讓她買十個小叮噹抱枕而作罷。直到今日,齊娸的寶貝窩裡沒有百來個枕頭也有五十個,其中有一半還是出自於她簡品蘊的巧手。

  「表姊,妳別睡了,我給妳看樣東西。」簡品蘊搖晃著剛剛才與周公打招呼的齊娸。

  「蘊蘊妹妹……我已經『關機』了……」齊娸腦袋瓜子賴在抱枕上,動也不動。她在公司是能力超強的「齊祕書」,一回到溫暖小窩就退化成「齊爛泥」。

  「這不需要妳動腦,麻煩張開妳尊貴的眼睛幾秒就好。」簡品蘊從包包中抽出相簿,右手扳開睡美人的眼瞼。「來,看三秒,再告訴我感想。」

  齊娸早練就了睜眼入睡的絕活,照片只閃入沉重眼簾一秒,其餘兩秒繼續睡。

  「一個男人。」她發表含糊感想。

  簡品蘊顯然不滿意這般敷衍的答覆,糾正道:「一個帥爆了的男人。」

  「蘊蘊妹妹,妳交男朋友啦?這樣不行哦,舅舅和大表哥會打斷妳的小狗腿……」齊娸咕噥數聲,「不過先遭殃的是那個男人吧。」

  希望舅舅和大表哥出手別太狠辣,畢竟現在的小夥子大多像飼料雞,經不起紮實的拳打腳踢。

  「他才不是我的男朋友呢!」簡品蘊臉上浮現欲蓋彌彰的紅豔彩霞。

  齊娸難得好奇地撐起身子,拎起相本打量那個擾亂荳蔻少女心的世紀大淫蟲……呃,大帥哥。

  唷,是古裝的Cosplay呢,目光緩緩瀏覽到照片中人的五官,霎時僵住。

  「這是上回我老爸辦的那場三國博覽會時拍的照片,他扮的是常山趙子龍,很適合對不對?我最喜歡這一張!這是在室外拍的,陽光、綠葉、古代帥哥特寫……」簡品蘊開始嘰哩呱啦、比手畫腳,臉上散發興奮的光彩,像顆燦爛小太陽。

  此時,齊娸噗哧一聲,隨即不可遏抑地狂笑,在地毯上滾來滾去。「竟然是他!哈哈哈……太有趣了……」

  「表姊,妳在笑什麼啦!」簡品蘊一臉茫然。她講得這麼認真卻換來哂笑。

  齊娸兀自笑得難以自持,埋在抱枕中問:「小蘊……蘊蘊,妳從哪裡捉到這男人拍照的?」

  「他好像是那天去參觀博覽會的來賓,因為原先我找來扮趙雲的臭傢伙竟然放我鴿子,我才臨時找『趙子龍先生』代替。妳到底在笑什麼?妳不覺得他長得很像趙雲嗎?」

  「不覺得。」齊娸答得俐落乾淨。

  當今世上有誰見過三國名將趙子龍呀?那不成了老怪物?

  「蘊蘊,他是我小老闆,應氏集團的五少爺。」齊娸終於道出令她失控大笑的主因,畢竟看慣了應巳龍西裝筆挺、正經八百的模樣,再看看照片中活像從古裝大戲裡走出來的他,也難怪她按捺不住大笑的衝動。

  「嗄?」簡品蘊足足眨了十次眼,還是僅能呆愣的發出單音節。

  「應巳龍,我的小老闆。」齊娸重複一次,食指戳著相片強調。

  「妳的老闆不是外國人嗎?」

  「Archer Willis,應驥超,我的頂頭上司,他們是兄弟。」齊娸索性閤起眼眸與表妹交談,「同父異母,我的頂頭上司有二分之一『異族血統』,偏偏這血統混得完美無瑕,造就出一個危害世間少女的無敵美男子,正巧是妳那位趙……呵呵,先生的哥哥。」

  隨著字句的形容,她的腦海反射性勾勒出應驥超的藍眸、褐髮和比東方人立體的五官。

  他很高,每次她都必須仰頭才能看清他的臉部表情──雖然通常他不會有太多表情。

  以女人的眼光看來,應驥超的的確確有資格當選「應氏集團首席黃金單身美男子」,席捲每一顆盈滿愛戀的芳心。

  「趙子龍先生已經很帥了,妳老闆比他更帥?」簡品蘊擺明瞭不相信表姊的話,捍衛她心目中的偶像。

  「這是全應氏的女職員票選出來的結果,趙子──我幹嘛跟妳一樣稱呼他為趙子龍啊?」齊娸自嘲一笑,「應巳龍雖然名次也在前十位,不過還是輸給我那位空有外貌之美的頂頭上司。」

  女人聚在一起最喜歡對男人評頭論足,就如同男人對女人指指點點一樣,但當女人的單位是以「一大群」來計算時,熱鬧滾滾的程度足以與跳樓大拍賣的搶購會場比擬。

  「表姊,妳也是『投票』給妳頂頭上司的女職員之一?」

  齊娸懶懶撐開眼瞼,帶著藐視意味睨她一眼。「妳覺得男人和抱枕之間,我會投票給哪一個?」

  「毋庸置疑。」簡品蘊聳聳肩,這個答案認識齊娸的人都心知肚明,世界上任何牽涉到她睡眠品質的人事物都是絕對優先。「可是應氏集團裡沒有抱枕喔,排除令妳心動的抱枕、毛毯、懶骨頭,那些名單上的單身貴族哪一個榮獲妳的青睞?」

  「呵呵,我沒注意過什麼單身貴族耶。」齊娸閤上勞動過久的眼皮,回她一句不負責任的結論。「妳以為我這個祕書是幹什麼吃的?動不動就學人家三姑六婆一番,還是花癡的對老闆猛放電?工作時間除了談工作,一切都進不了我眼、入不了我耳,至於下了班,除了睡覺還有什麼更重要?哈──」她打個不淑女的大哈欠。

  她才沒空去理會辦公室裡的男同事是圓是扁,早早解決堆積如山的工作才不用留下來陪老闆加班,也才能窩回溫暖的枕頭棉被中享福。

  「況且應驥超還有一個最恐怖的惡習,實在讓我沒辦法投給他神聖的一票。」

  「什麼惡習?」簡品蘊好奇地問。

  「識人不清。」齊娸突然直挺挺坐起,總算與抱枕拉出距離。

  「識人不清」等於「善惡不分」等於「聽信小人讒言」等於「敗盡公司資產」等於「壞老闆」。簡品蘊自動推敲出公式,原來頂頭上司的華麗皮囊下是顆愚蠢的心。

  「妳的意思是……公司裡有很多小人?」她也跟著緊張起來。

  齊娸慵媚的眼光右移,輕掃表妹一眼。

  「跟小人有什麼關係?我所謂的『識人不清』是他永遠記不住妳的長相,永遠對著妳叫出一大堆路人甲乙丙丁的稱謂,永遠在妳開口指正他之後的五秒內再度忘卻妳這張臉,忘卻辛辛苦苦為他泡咖啡、打文件、做簡報的小職員長相。」齊娸捧著簡品蘊的臉,喋喋不休地抱怨。

  「太扯了吧?」簡品蘊失笑。

  「扯?剛成為他祕書的頭一年,我還以為應驥超是自視甚高、目中無人的公子哥,直到現在我懷疑他壓根分辨不出東方人的臉孔,所有人在他眼中全部一視同仁──不,除了應家的幾位少爺外。」她適時補上這句。

  正因如此,她這名能幹的祕書又多了一項工作,就是隨時隨地在老闆身後悄悄提醒他客戶的姓名、公司名稱、來歷及偉大事蹟,避免老闆張冠李戴。

  「那他認得妳嗎?」簡品蘊更好奇了,她頭一回見到以懶散著名的表姊義憤填膺。

  「問得好。在一年前他終於『只』認錯我一次。」齊娸勾起不帶笑意的笑容。「這是我在他部門裡任職滿五年的唯一收穫。」

  是錯覺嗎?她怎麼覺得齊娸表姊在提到「五年」這兩個字的時候,牙關磨得嘎嘎作響?

  「正常人不是最多只要相處兩、三天就應該牢牢記住同事的臉孔嗎?」難怪表姊說頂頭上司識人不清,他根本就是有眼無珠嘛。

  「據說,我在他面前呈現的長相只有兩個字。」齊娸伸出兩指。

  「哪兩個字?漂亮?清秀?美麗?動人?」簡品蘊隨口抓出幾個讚美的字彙。齊娸表姊在家族中稱得上是才貌兼具的漂亮寶貝,除了懶了點、散了點、愛睡了點,其他部分無可挑剔。

  「祕書。」齊娸誇張地指著額頭和鼻尖,彷彿那裡正寫著兩個大字。

  簡品蘊差點讓下滑到喉頭的奶茶給嗆死,猛咳數聲順氣。「照妳這麼說,公司的人臉上不全寫著業務、經理、會計、文書、小妹……」

  她的玩笑話還沒說完便見到齊娸點頭如搗蒜。

  「妳、說、對、了!」

  這是什麼公司?什麼老闆啊?

  「他在面對紅粉知己時,不會只分『寶貝一號』、『寶貝二號』吧?」簡品蘊著實好奇。

  「誰知道?」齊娸肩一聳,眉一挑。「他倒是從不製造花邊新聞來困擾我這個可憐小祕書,沒有讓我因為他的風流情史增加不必要的工作量,去安撫花名冊裡的嬌嬌女,也沒有勞煩我在每年情人節分別送花或鑽石珠寶到每個不同的女人手裡,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她雙手合十,一副虔誠的善男信女模樣。

  「我還是覺得好離譜,一個每天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俏祕書,還整整晃了五年,妳老闆竟然認不清?」

  「我跟妳打包票,世界上要是有哪個女人的五官在他眼前霍然清晰,破除了中國文字代替的畫面,那個女人絕對就是他未來的老婆。」齊娸的身子瞬間像消了氣的人形氣球,癱回成堆的抱枕山中。哎,方才說了太多話,浪費太多精神,趕快窩回地毯上補充體力。

  「為什麼?」

  「因為他沒得選擇呀,全世界的女人臉上只有中文字,沒有美醜之分、善惡之別,當然就無從比較嘛,所以『那個有五官的女人』還不拔得頭籌,榮登老闆娘的寶座?」說完再奉送三個連續哈欠。

  簡品蘊也覺得表姊言之有理,「哪天遇到臉上註明『老婆』的女人,他說不定就直接把她娶回家呢。」

  「呵呵。」齊娸贊同輕笑,貼在枕上的臉頰突地一揚。「對了,妳再幫表姊做個抱枕,就是上回小草莓形狀的尺寸,好不好?」

  「妳的抱枕還不夠多呀?妳只有一顆腦袋,躺得了這麼多的枕頭嗎?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想到有朝一日這句話可以用在抱枕上頭。

  「不夠不夠不夠。」齊娸耍賴,開始給抱枕點名,「那個小叮噹是看電視時候要抱的,Apple是講電話聊天時要靠背的,還有小鱷魚──」

  簡品蘊接話,「是晚上睡覺用來墊腳的。」真是怪人有怪癖。「妳要新抱枕做什麼?」

  「拿到公司午睡用啊。上回那個抱枕被小妹打翻牛奶弄髒了一塊,小妹內疚拿去洗,結果回來只剩一塊碎布屍體。少了草莓抱枕暖呼呼的觸感,我已經兩天沒有好好睡午覺了……蘊蘊,再這樣下去,表姊會因為睡眠不足死掉的。」齊娸改以親情攻勢,指著杏眼下淡淡的黑眼圈,博取小表妹同情。

  睡眠不足?這句話只有熬夜的人才有資格動用吧,對於一個每天睡足十四個小時的女人而言,這四個字可真是天大的笑話!簡品蘊在心底暗暗翻個白眼。

  「蘊蘊……」

  「好啦,明天交貨。」終於,簡品蘊抵擋不住那雙水靈眸子哀哀請求的攻勢。

  「萬歲!」她美麗的午休天堂又將重新問世囉,呵呵。



※     ※     ※

  曾經,在她還是個社會新鮮人、職場菜鳥的遙遠年代,頭一回跨進應氏商業大樓時的惶恐可想而知。

  她持握著履歷的手掌泌出薄薄冷汗,上頭的應徵職務欄位裡寫著兩個字──祕書。

  她必須表現出絕對自信,因為她將與眼前五十名儀表出眾,看起來專業又富含工作經驗的競爭者互別苗頭。

  能錄取嗎?能錄取吧!至少她通過了第一關的筆試,才有倖坐在這裡候傳。

  唔……糟糕,應氏的空調溫度好舒服,她開始有點睡意……

  想揉揉痠澀的眼又猛然憶起今天特別為了面試而撲上淡淡的彩妝,這麼一來會糊掉,而且她也不可以打哈欠,萬一逼出愛睏的淚珠兒,睫毛膏恐怕會慘不忍睹。

  瞇一下下應該沒關係吧?齊娸掙扎在睡與不睡之間。

  「下一位,齊娸小姐。」天籟似的嬌嗓在會客室門口點名。

  無人回應。

  「齊小姐?」

  招待小姐環顧室內,其他五十名佳麗的目光落在已傳出均勻呼吸聲的齊娸身上。

  「齊小姐,醒醒,輪到妳了。」招待小姐搖醒睡娃娃,率先在心底為她演奏出哀悼樂章。

  「喔。」齊娸眨眨眼,起身緩緩走進會客室,掩上門。

  「您好。」即使睡眼惺忪,基本禮儀仍反射性逸出紅唇,伴隨著深深一鞠躬。

  雖然用的敬語是單數,但她所面臨的卻是五名高級主管,毫無掩飾的倦意掛在五張嚴謹皮相上。

  「請坐。」最右邊的灰色西裝男人開口,口氣平靜得近乎冷淡。

  「是。」齊娸正襟危坐,眼兒不由自主地各瞄了五個主管一眼。

  五個男人沒有再開口,檢視著她的履歷自傳,其中還有兩個皺起眉,彷彿諸多不滿。

  最左邊的男人率先放下資料,文件落在桌上的聲響引起她的注意。那是一個褐髮藍眸的外國人,或許帶有幾分東方人的血統,他打量著她許久,卻沒有開口發問。

  「齊小姐今年剛畢業?」開口的是方才請她入座的灰西裝男人。

  她收回落在外國男人身上的視線,綻放最親切的微笑回答:「是。」

  「沒有工作經驗,我們沒有多餘時間浪費在培養新手上。」灰西裝男人旁邊的歐裡桑似乎直接否決她的文憑、專長和技能。

  哪一隻老鳥不是從菜鳥養起的呀?齊娸暗忖。

  「齊小姐的畢業成績很出色,全科系第一名?」灰西裝男人又開口。

  「是。」明明資料上詳細寫明,他還要用疑問句。齊娸心裡嘀咕著,不過仍點頭微笑。

  「成績好不代表工作能力強,應氏也不需要只會抱書死啃的書呆子。」歐裡桑又潑來一桶冷水。

  嘿,這名老伯是對她有成見嗎?

  「齊小姐,請妳說說自己的優缺點,以及妳認為自己能為應氏做些什麼?」一名看來斯文和善的男人推推金框眼鏡,問出千篇一律的面試問題。

  還好她早就準備了一套說辭,儘管心底最忠實的答案只有「找工作是為了錢」,仍不能在主管面前大剌剌言明,所以吐出菱嘴的字句不外乎──希望以所學的專業知識為應氏創造商機,以一根小小螺絲的力量帶動應氏大機器的運轉……之類不著邊際的天花亂墜。

  或許前面二十幾位面試過的小姐也是回答這種無關痛癢的答案,看來她並沒有說出讓五位主管眼睛為之一亮的至理名言。她甚至看到始終板著臉孔的歐裡桑在文件檔案中畫了一個超大的X。

  出局。

  哎哎,早知道她就留在被窩裡睡大覺,省得浪費美好時光來面試。

  「Archer,你還有沒有要補充的?今天應徵的祕書是隸屬於你的部門。」戴眼鏡的斯文男主管轉頭問向沉默的外國人。

  Archer,人馬座,好怪的名字。齊娸視線轉而投注在外國男人身上。

  外國人交疊在桌前的十指微微一動,藍中帶黑的瞳仁由她臉上移回資料夾,再瞥向斯文男人。

  久久,他終於開了金口,流利的英文在不算小的會客室裡清清楚楚迴盪。

  「就她吧。」

  情勢大逆轉!原來生殺大權操控在「阿兜仔」先生身上。

  「應先生?!」歐裡桑看來比齊娸還要驚訝,「怎麼可以如此草率決定,還有二十多位的面試者,您不先全部看過──」

  「戴主任,應先生說她就是她吧,反正這位祕書正好要輔助應先生。齊小姐,歡迎妳加入應氏,星期一早上九點請準時來報到,慢走。」斯文男人先擋下歐裡桑的口水攻勢,而後笑笑地恭賀一頭霧水的齊娸。

  就在其他主管埋怨、疑惑、不解及眾家未受召見的佳麗尖聲呼嚷中,齊娸獲得人人視為鑽石飯碗的應氏國外發展部祕書職務。她贏得胡裡胡塗,名不正、言不順,甚至還有人放馬後炮說祕書職務早已內定,齊娸八成與應家大老有關係──由每個人臉上曖昧鄙夷的神情看來,足見這關係是偏向於桃色方面。

  驅散閒雜人等,斯文男人與外國人在會客室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

 ???「Archer,為什麼是她?」斯文男人閤上資料夾,笑問。

  應驥超勾起笑痕,「老實說,前面二十幾個應徵者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我想後頭沒面試的那些八成也記不起來。」

  「正好你對齊小姐印象頗佳,乾脆直接錄用。」

  「印象?我壓根連她的模樣都想不起來。」應驥超聳肩。

  即使是兩秒鐘前才見過的陌生臉孔,他只消一轉頭就會自動從腦海清除,即使回台灣已經不是短短一、兩年的時光,他對辨認東方人臉孔的高深技巧仍是摸不著竅門。

  斯文男子失笑,「那她錄取的原因?」

  「因為她這裡──」應驥超指著額頭,緩緩滑到鼻尖。「寫著『祕書』兩個字。」

  其他應徵者臉上所註明的中文字八成與「祕書」扯不上關係,才不幸落敗。

  斯文男子又笑又搖頭,對於他得天獨厚的異能深感欽佩。

  「果然是『面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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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發表於 2010-2-4 14:40: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啦啦啦──
  齊娸嘴裡哼著小曲兒,高跟鞋踩在木質地板上,響亮地合奏著自編自彈自唱的曲目。

  「齊祕書,早。」辦公室同事頷首向她道早安。

  「早安。」齊娸的笑容釋放出比平常還要燦爛的光芒。

  「齊姊,今天心情很好耶。」工讀小妹湊上前,眼巴巴望著齊娸左手超大型提袋裡的神祕物品。

  「是呀。」她的心情當然好!蘊蘊表妹如期奉上令人垂涎的抱枕,她昨天試躺了一會兒,果然──好像躺在軟綿綿的雲朵上,呵呵。今天馬上就帶著它入主辦公室,挽救她珍視如命的午睡時間。

  才踏進私人辦公室,專線電話便響起,瞄了眼手錶,還有五分鐘才邁入正式工作的九小時,以她平日的懶人個性絕對會任它響到九點,但她今天心情極佳,於是與心情一般飛揚舞躍的右手五指拎起話筒。

  「您好,祕書室。」嬌嫩的嗓音免費奉送兩聲銀鈴輕笑。

  「齊小姐。」低沉的嗓音傳來。

  噢──原來是還沒進公司的頂頭上司。

  「應先生,早。」她禮貌性道早,空閒的左手拿出巨大抱枕放在桌前,滿足的嬌顏賴上觸感極佳的布料,貓兒眼微瞇。

  好舒服哦!如果她可以多躺五分鐘該有多幸福呵!

  「妳先幫我列印一份加州Emmanuel公司的資料,等會兒我到公司就要,還有去年度到上半年的統計分析圖,另外和Fitzgerald負責人的會面時間是?」流利的中文帶著濃厚的外國腔。

  「您與Fitzgerald的會面是下午三點在國際會議廳,所有的文件我都準備好了,您交代過由我隨行,Emmanuel的資料是針對市場報告或關於他們這回出貨延遲的處理?」慵懶的面容搭配上全然不相襯的專業口吻,粉嫩嫩的臉頰繼續在抱枕上輕輕磨蹭。

  「都給我一份。」應驥超沒考慮太長時間,「我辦公桌上那份Rebecca的合約,我刪掉幾條有爭議的項目,妳向他們公司確認,重新處理一份合約。」

  「是。」

  收線,再擡眼,手錶的指針無情指向九點零三分,齊娸認命收起迷人的抱枕,一件件分別處理頂頭上司下達的命令。

  三十分鐘後內線再響。

  「齊小姐,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喔哦,頂頭上司已經駕臨公司,召喚小小祕書見駕並驗收他所指示的種種文書處理進度。「是。」

  「順便泡杯咖啡進來。」大龍頭再下了道命令。

  奴役得真徹底。心底雖然如此想,齊娸應答的口吻仍恭敬得很,「是。」

  不一會兒,她胳肢窩夾著兩份文件、一紙重謄的合約及早餐會報,端著香濃咖啡朝頂頭上司的禁地移動腳步。

  工讀小妹在頂頭上司辦公室門前三十公分處攔截下齊娸。

  「齊姊,妳一定要幫我這個忙……」她湊在齊娸耳邊嘀咕兩句,耳根子紅得更勝麻辣鍋的鍋底顏色。

  齊娸邊聽邊忍著笑,溫柔地重複工讀小妹口中全靠她幫忙的「幸福」。

  「妳想要一張應先生的簽名?」看來頂頭上司無意間又收服一顆荳蔻少女心,讓妙齡妹妹將他視為偶像崇拜。

  工讀小妹憨柔地頷首。

  「妹妹,那邊整櫃的文件隨隨便便都可以翻到應先生的簽名,妳去Copy一份不就得了?」那種鬼畫符的潦草簽名有啥用?供在佛堂前拜還嫌礙眼哩。

  「真跡和影印摸起來的感覺不一樣嘛。」

  說得有理,像她買抱枕時也覺得親自以雙手撫觸比看目錄選購來得有快感。英雌所見略同。

  「而且會計部的黃『野貓』不知道從哪裡撿到一張應先生隨手試鋼筆墨水的廢紙,驕傲的到處炫耀,還護貝咧!我們自己國外部的職員當然要拿出更傲人的成品,讓黃野貓氣到吐血!」

  工讀小妹試圖拉攏齊娸,共同抵禦外侮,因為齊娸向來是女性爭寵戰裡最最中立、公平的一方。

  「如果有簽名照當然更好啦!」工讀小妹咧嘴一笑,「我不貪心,這回要張簽名就好。」

  這回?代表著不久的將來,工讀小妹會再度提出其他不合理的要求,而她向來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

  「應先生恐怕不會答──」齊娸拒絕的句子還來不及拼湊完整便被打斷。

  「齊姊,事成之後,一個骨頭形狀的抱枕喔。」工讀小妹挑動兩道彎月眉。全國外部的員工誰不知道齊大祕書啥事都不感興趣,獨獨對於「睡」情有獨鍾。想麻煩齊娸辦事最有效又最快速的方式就是勾引──她對一切睡衣、枕頭、棉被毫無抵抗能力,只要「餌」準備對了,這條睡魚豈有不上勾的道理?

  果然,齊娸的眼中搖曳兩把逐漸加大的火光,嚥嚥氾濫的唾液。「妳是說長長的,比我身高還高,抱起來好軟好軟的骨頭形狀抱枕?」她老早就想買這樣的玩意兒來填補「後宮」。

  「沒錯。要是有簽名照,再加送一整套睡衣哦。」工讀小妹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情願拿一個月的薪資換取偶像的真跡簽名玉照。

  呵呵,沒想到早已看膩的頂頭上司簽名畫押竟然價值連城,這誘惑實在太吸引人,別說簽名,就算工讀小妹要偷一根頂頭上司的褐色髮絲,她也會赴湯蹈火揪幾根來送!

  齊娸兀自在想像中嬌笑,工讀小妹的嘴也沒閒著。

  「還有,齊姊妳聽說了嗎?這次公司尾牙是由應先生出席呢!」荳蔻美少女的瞳孔幻化成紅咚咚的超級大愛心,閃動。

  「妹妹,妳忘了每年出席的都是應先生。」只不過這個「應先生」代表著應家五兄弟的輪流交替,反正當家主事的人不巧全都冠上「應」這個姓氏。

  「是咱們的頂頭上司,Archer。應家大老闆指派的喔,每個部門的女職員全都眼巴巴等著尾牙宴會上能不能偷摸到應先生一把。」

  看來應驥超的貞節浮現空前大危機。

  「我還以為今年輪到應五先生出席尾牙。」如果不幸出席名單改換成她的頂頭上司,這只代表著今年年終之前她又會多出額外工作量。

  「本來是啦,後來是童特助向大老闆提,才會臨時更換。」工讀小妹繼續八卦。

  八成是童玄瑋──應家大老闆的特別助理和應巳龍私下勾結,出賣了應驥超,連帶拖累她這名在應驥超手下做牛做馬的祕書。

  「齊小姐,妳房間的內線又在響了。」座位最靠近齊娸辦公室的女職員好心提醒。

  喔哦,頂頭上司等得不耐煩,再度召喚。

  「好。妹妹,我要進去了,頂頭上司會發火的。」

  「簽名的事拜託妳了。」工讀小妹眨眨滿懷希望的閃亮水眸。

  「我盡量。」齊娸表現在外的是一片恬淡,心底卻為了骨頭抱枕燃起熊熊鬥志,「我沒有空閒的手敲門,幫幫我。」

  工讀小妹欣喜地在厚實門扉下敲擊兩聲,由齊娸配音:「應先生。」

  「進來。」

  小妹順勢再扭開門把,小小聲道:「加油,齊姊!」而後半推半送地將齊娸塞進頂頭上司辦公室,關門。

  「應先生,您的咖啡。這是您吩咐的資料,抱歉。」她將所有東西按部就班放在桌前,並對自己的遲來表達歉意,只不過真誠度不高。

  「嗯。」沒有多餘的字眼,應驥超繼續埋首在另外一堆文件中,左手拿起要她準備的資料,眼睛眨也不眨,瞬間跳閱第二份資料,筆尖盡責地在上頭牽畫一長串的英文草書。

  「齊小姐,妳將這封信E-mail到Emmanuel,表達我對於這次的延誤相當不滿,應氏不見得只有他們這家供應商選擇,別用這麼差勁的方式考驗應氏的耐心。」應驥超不慍不火地交代。

  他從不大動肝火,頂多以淡淡的口氣陳述著他的不滿,他更不曾破口大罵,因為他的中文造詣還不足以發揮高深的罵人技巧,當一句肺活量十足的責罵字句變得零零落落,所有的憤慨言詞就荒腔走板,別說氣勢,連讓犯錯的人產生內疚的力道都煙消雲散。

  他了解自身的短處,不擅動口就別動,他只會用那雙結了冰的眸子盯著對方,直到人家無所遁形、汗流浹背、自覺愧對列祖列宗、悔不當初惹到他。

  「是。」她與頂頭上司的對話幾乎都是以這個單字結尾,五年算來,大概超過一萬次以上。

  只不過她嘴裡吐出來的「是」並不單單是禮貌的應對,更代表著她對於他所交代的事項能毫無贅言地俐落完成,交出漂漂亮亮的成績單。

  這一聲簡單的回應,是齊娸最自信的表現。

  應驥超在過目的文件下角簽上潦草的英文字跡,再換一批。

  「我電話裡交代的合約呢?」

  「在這。」她抽出修改後的資料檔案夾。

  他大略瀏覽一遍。「好。」畫押。

  「應先生,您好像從來不簽中文名字?」五年來齊娸頭一回在工作時間裡問出無關工作性質的句子,目的當然是完成答應工讀妹妹的重大任務,以獲得她心心念念的骨頭抱枕。

  應驥超總算在齊娸踏進辦公室的第十五分鐘後,擡頭看她。

  「不習慣。」他光練習自己的中文名字正楷就練了半個月,偏偏他的名字又是五兄弟裡筆畫最多的一個,叫他用中文簽名只會浪費時間,何況國外部接洽的客戶以外國人居多,何必多此一舉?「為什麼問?」

  「您中文說得很流利,卻沒見過您寫中文,好奇。」她臉不紅氣不喘地胡謅。其實,她知道頂頭上司還在國外時便有聘請中文家教學習語言。

  「妳從不對公事之外的事好奇。」應驥超總算停頓忙碌的手,端起微溫的咖啡啜飲。

  她才懶得對其他事好奇哩。心底雖然是這種念頭,齊娸仍笑容可掬,「可以滿足為您賣命五年的祕書難得一次的好奇心嗎?」

  應驥超沒答話,雙手倒是合作地付諸行動,在紙上簽了三個無法辨識的字跡。

  別告訴她這三坨東東是他的中文簽名!

  但應驥超當真將紙遞給她。

  醜!好醜!有夠醜!

  她知道「應」的筆畫多,「驥」的筆畫更是遙遙領先,但三個中文字只讓人看得懂「超」字右下角的「口」……這也太寶了吧?

  「賣命五年的齊祕書,滿足了嗎?」他問,好看的薄唇揚起淺淺笑意。

  這種簽名能混過工讀妹妹那一關嗎?呃……她可不想拿骨頭抱枕來冒險哩。看來得重新教育教育她的頂頭上司。

  齊娸從筆筒中抽出原子筆,豪氣一揮,四四方方的標準字體烙在三大坨黑色圈圈旁,註明著「應驥超」,明擺著讓他的簽名貶低價值。

  「妳的字寫得真好。」他不吝於誇讚。看她書寫的字跡是種視覺享受,無論是在何種緊急的情況下,出自她手中的字永永遠遠都呈現端正的四方形,像台人工打字機似的。

  「哪裡,是您的名字寫起來好看。」這當然是阿諛諂媚的官腔,由她手裡寫來的阿貓阿狗姓名也能美化十倍以上。「簽名不是光簽得草就算,重點是簽到讓人模仿不來──」她一頓,更正!他的簽名恐怕世上也沒幾個傢伙模仿得出,說不定連他自己再簽一回也會不同於先前那個。

  應驥超反射性地又在紙上練習數個黑圈圈。

  「不對、不對,您的筆畫是錯的,應該先一點,再一橫。」齊娸乾脆抓著他的右手,像在教導初學習字的小鬼頭,一筆一畫說清楚、講明白,即使要交貨給工讀小妹,她也要交出稍微能看的貨物吧。「驥字要先寫馬部首,不可以先簽冀啦。」難怪他的中文簽名會落得慘不忍睹的下場。

  練習了三張白紙,勉強簽出一個讓齊娸點頭讚揚的畫押。

  「這樣就行了。」呵呵,她可以拿這玩意兒去換獎品囉!

  如果這時可以再A到簽名照,她就可以兌換睡衣耶……可是要到哪裡拿頂頭上司的玉照咧?

  「什麼行了?」

  「沒什麼、沒什麼,應先生,沒事的話我出去處理Emmanuel事情了。」

  她小心翼翼捧住文件、三大紙簽名和見底的咖啡杯,準備退場。

  「嗯。」應驥超仍像以往簡單應了聲,不同的是他的目光沒有像往常立刻回到滿桌等待處理的檔案堆裡,反倒凝視著她的身影,直到門扉關上,才擋下銳利如劍的探索。

  反常。

  不只是他,連她也參上一腳。

  五年來事業上的互助合作,在他眼中的齊娸臉上由「祕書」二字進展為「好祕書」三字,到今天進化成「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好祕書」十二個字,是他對於齊娸完美的工作能力所給予最大的肯定,當然表現在實質的薪水袋上的數字也不吝嗇。她公私分明,讓他免除許多麻煩,例如他最排斥的「暗戀」──他的頭一個助理就是仗著近水樓台的優勢,干涉起他大大小小的公事、家事,讓他不勝其擾,最後只好將那名女助理炒魷魚。

  不過,今天齊娸臉上的文字重新排列成「我是個不懷好意的祕書」十字,難怪他投注在她身上的眼神比平時銳利了點。

  不懷好意嗎……

※     ※     ※

  齊娸接受了全辦公室女性職員的愛戴及歡呼。

  眾家姊妹如獲珍寶地捧住三張偶像的簽名,眼在笑、眉在跳、心中小鹿亂亂撞。

  助理妹妹慇懃接過齊娸手中的空咖啡杯,「齊姊,我幫妳洗。」

  「謝謝。」她大方交出頂頭上司薄唇停佇過的精緻杯組,賦予助理妹妹對這組咖啡杯要吮要舔要洗的最高權利。

  「齊姊,下回換簽名照!」

  「我要他用過的筆。」

  「我想要他的西裝鈕釦。」

  「唇印!」

  這難度有點高,到時酌收的代價恐怕要調高點,五個抱枕好了。

  「一小截指甲。」

  要這種東西做什麼?下符咒?還是調製戀愛藥水?

  「用過的衛生紙。」

  噁!

  姊妹們開始「點菜」,隱約中還聽到某位姑娘喊出「我想要他的牙齒」!敢情要她賞頂頭上司一拳,看能不能打斷幾顆牙齒來對分嗎?

  她可以開始考慮蒐集頂頭上司不小心遺留下來的任何東西,再到應氏各部門推銷拍賣,絕對能大賺一筆。

  齊娸不承諾、不同意、不拒絕,笑笑地招來工讀小妹。「別忘了我的抱枕喔。」

  「沒問題!明天打包送到齊姊的辦公室!」工讀小妹胸脯一拍,差點岔了氣,以猛咳來收尾。

  「齊小姐,妳是全應氏最靠近應四先生的女人耶,好幸福哦──」女職員中有人發言,引來眾女子附和。

  「對呀、對呀,我們只能遠遠看著他的身影,幻想著他的笑,喔──哎喲!」沉醉到中途的美夢被人攻擊而破滅。

  「不要褻瀆應先生!他是要讓我們供起來膜拜的,可不是拿來滿足妳飢渴的性幻想!」

  「關妳什麼事!妳還不是常看著應先生傻笑?口水、口水!照鏡子看看自己,又在流口水啦,髒死了!」

  齊娸踩著小碎步脫離爭愛奪寵的女性戰場──而且只是處於想像中的寵愛。看戲歸看戲,正事還是得如期完工的。

  「雅芳,幫我影印這份文件,記得影本要歸檔,正本放我辦公桌,這兩份幫我傳真,號碼我寫在文件背後了。」她將小事分撥給助理雅芳。

  小助理接過任務,卻停頓在原地。「齊姊,妳怎麼好像對於應先生的話題都不感興趣呀?」在大夥高談闊論應氏女職員眼中的「神像」時,她竟然只想著工作?

  「這叫旁觀者清,呵呵。」

  「妳在應先生身邊工作也有四、五年吧,難道妳都沒有對應先生的美色心動過?」祕書與大老闆的戀愛是言情小說中百寫不厭的浪漫橋段耶。「還是妳已經有親密愛人,所以對應先生不屑一顧?」小助理繼續揣測,也許名花已有主,看不上帥帥的上司。

  齊娸牽起雲淡風輕的甜笑。

  她有心,可是懶得動。因為一旦動了心,接踵而來的麻煩會擾亂她平靜慵懶的愜意人生,然後重蹈前一任男朋友的慘痛覆轍。

  老實說,她已經記不得交往半年,那張總是漾滿陽光笑容的年輕臉龐,以及發生過的點點滴滴,卻對無緣的男朋友所撂下的狠話印象深刻──

  妳根本不配談戀愛!

  不配,多重的指責呵。不是不適合,也不是待學習,而是不配。

  現在迴想起來,她的確是該承擔那段戀情終結的大部分責任,所以她承擔了,也負責了,變成分手的罪魁禍首壞女人,然後……

  她覺得好累、好倦,不想再虐待自己,也……

  不想再心動。

  聳聳肩,她沒給好奇的小助理解答,只是踩著輕快的步伐回歸工作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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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4 14:40: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齊祕書」的金字招牌面臨最大危機!
  擔任祕書五年又兩個月的青春年華裡,她是頂頭上司和同事眼中負責任又勤勞的女強人──沒錯!她的確是呀,但她的工作能力僅僅存在於正常的上下班時間,多一分鐘都不行,因為血液裡的瞌睡蟲會霸佔她所有的思緒,吞噬掉她引以為傲的祕書專業!

  可是……

  加班!他竟然要求──不!是命令她加班?!

  完了、完了。她絕對熬不過去的!

  「應先生……我晚上有事,呃……吃飯,對了,我跟朋友約了吃飯。」她想破了腦袋,只能勉強挖出這個爛藉口。

  「推掉。」應驥超不為所動。

  「可能沒辦法推耶……」她要赴親愛的周公伯伯呼喚,怎麼推得掉?

  「妳把朋友的電話號碼給我,我親自跟他說。」應驥超略略擡眸,乾脆直接幫她解決燙手山芋。

  周公伯伯家的電話號碼?查號台查得到嗎?

  「呃……應先生,我一定要加班嗎?」

  「我說過不是加班,只是請妳和我一起出席招待會。」他加重「請」字。

  那不就是變相的加班!她在心底做了個鬼臉。

  應驥超緩緩靠在真皮椅背,深藍瞳仁盯住她左右為難的臉龐。「是和男朋友有約?」否則一般女孩子不會如此積極抗議。

  「不是。」哪來的男朋友?她的聲音悶悶的,好不甘願。

  他交疊起長腿,動之以情,「齊小姐,妳知道我向來認人不清,出席招待會沒有精明的女祕書陪同,不是要我在眾多客人中『鬥』笑話?」

  「鬧。」她咕噥地糾正頂頭上司錯誤用詞,換來應驥超清清淺淺的笑。

  他還挺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識人不清。

  「今天提早一個鐘頭下班,我先開車載妳回家換套衣服,沒問題吧?」他問,實際上卻已經視她為默許。「提早一個鐘頭夠嗎?」在他的刻板印象中,女人換衣服化妝的速度比蝸牛上樹還要慢五倍。

  擺明瞭趕鴨子上架──而她就是那隻可憐又無辜的小呆鴨!

  齊娸終究是無法反駁和抗議,因為她是應驥超的祕書。

  不過,在車子上她還試圖做最後掙扎。

  「應先生,您怎麼不找自己的親密女伴出席?」放她一條生路吧!她好擔心明天商業界傳出「應氏集團資深女祕書於宴會上昏迷,經送醫急救後發現只是陷入熟睡狀態」之類的笑話,她可是為了應氏的名聲著想耶!

  「妳什麼時候見過我有親密女伴?」他不答反問。嚴格來說,她就是他唯一的親密女伴──在公事上。

  「呃……好像沒有。」她仔細迴想,發現應驥超的私生活比純潔衛生紙還純潔。

  「妳是唯一一個。」

  齊娸細眉頓蹙。他這句話應該是指她是唯一一個「祕書」吧?「阿兜仔」果然拿捏不準簡化句子的要訣,算了,原諒他。

  見到住家附近的景物,她下意識指揮著頂頭上司兼司機。「我家就在前面巷子彎進去,運氣真好,那邊有停車位。」這附近平常很難找到車位呢。

  漂亮的倒車入庫,熄火。

  「您要在車上等我還是……上去喝杯茶?」最後五個字含在唇瓣裡,試圖讓頂頭上司只能聽到前段問句而忽略她後頭的客套話。

  「好。」

  對對對,在車上等她是最好的選擇。

  「我正巧渴了。」

  齊娸俏臉一垮。這男人是順風耳嗎?連她自己都聽不懂後半段唸咒似的話──不,充其量只能算是「唇形蠕動」,而他還聽得一字不漏?

  禍從口出,齊娸只好領著頂頭上司跨進她私人的溫暖小窩。

  好空曠。

  這是應驥超對於她的住處頭一個反應。裝潢成粉色系的小套房沒有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沒有兩層以上的書櫃,甚至沒有超過六十公分的傢具,整個客廳看來就像是張超級大床,上頭散落著各式各樣的奇形怪狀抱枕、毛毯、懶骨頭。連電視都直接擺在地毯上,高度正適合趴臥在地板上觀賞。

  「隨便坐。」她雙手一攤,請他自行物色落腳之處。「喝水還是鮮奶?」

  「有其他選擇嗎?例如咖啡或茶包?」

  「奶粉,各種口味都有,要不要挑挑看?」在她家裡很難挖出任何含有咖啡因的食物或飲料,所以蘊蘊表妹窩到她家時都會主動攜帶茶包或即溶咖啡。

  「水,謝謝。」應驥超對於廚房架上陳列的果汁奶粉、巧克力奶粉等等稚齡孩童的成長補充品完全不列入考慮。

  「喏。」齊娸捧上一大杯溫開水讓他喝到飽,「我該穿什麼樣的服飾?我這裡只有基本套裝。」

  「招待會不用太正式,得體就好。」

  得體,嗯,很模糊的思考方向。

  齊娸摸出一套「可能」稱得上得體的白色套裝,換上、補妝、整理髮飾,全部過程不用十分鐘,速度快得令人瞠目結舌。

  「我好了。」

  「等等,這套不好,換掉。」她現在的模樣很像光輝燦爛的白衣天使。

  喝!敢情他老大有意見?沒關係,換!

  鵝黃色──像雛毛未褪的小雞?好,換!

  淺綠色──竟然說她像全新的網球?咬牙,再換!

  粉紅色──很好,像頑皮豹,至少是個卡通主角。

  大紅色──神壇蠟燭?!哇咧……

  豔紫色──像某速食店快樂兒童餐附贈的紫色「奶昔大哥」?!可惡!她換換換!

  她穿,他嫌;她換,他搖頭。光陰大步躍過一個小時又三十五分鐘,她終於發現頂頭上司所謂的「得體」是多麼嚴格的形容詞!

  「這是最後一件,全黑的。」也是她最不想拎出來穿的一件。無關服裝造型必須露出她兩條藕臂,無關剪裁完全像第二層肌膚般緊密貼合,她最不能接受的是這件衣服的質料!不通風、不透氣就算了,偏偏刺得她渾身發癢難耐!

  應驥超看著「走秀模特兒」閃出房門,雙臂一攤,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我知道你又要說難看」的表情。

  「就這件。」

  難搞的頂頭上司竟然點頭了?

  「你不覺得我穿這件看起來很像還沒分割的……壽司?」黑不攏咚的布料是海苔外皮,而她正是包裹在裡頭的配料。

  她的話與他腦海中浮現的想像畫面讓應驥超瞇眼一笑。

  即使是壽司,也是最爽口美味的那種。

  「這麼說來,我得保護好壽司祕書,不讓她在招待會上被嘴饞的路人甲給吃乾抹淨。」應驥超好整以暇,霸佔數個抱枕承受他高大身軀所施加的重量。

  看得她好心疼!

  那個圓形抱枕是她最喜歡的一個耶,被他壓成扁平狀了!

  「應先生,我們該走了,會遲到的。」快離開她的圓圓抱枕啦!

  「嗯。」

  還嗯什麼嗯!快移動腳步呀!嗚……她的抱枕……

  齊娸朝他伸出手,作勢要拉他起來。

  看著紅嫩的掌心攤在他眼前,這樣的姿勢通常只有紳士邀請女士共舞時才有的。

  沒有拒絕,他伸出了手──

※     ※     ※

  不行了!她真的不行了!

  笑容,笑容,別忘了職業笑容。

  眼睛,眼睛,不可以瞇起來啦!

  嗚……好痛苦、好痛苦……

  喜怒哀樂酸甜苦辣全鑲嵌在那張花似的臉蛋上。

  極限,原來她最終忍耐極限只到晚上九點……頭好昏……耳鳴了啦……

  齊娸使勁擰住大腿,讓痛覺驅走腦子裡正唱著安眠曲的小天使。

  應驥超停下腳步與數位名流打官腔,站在他身後的齊娸有技巧地偷偷靠在他背脊上,補充短之又短的睡眠,在每一回頂頭上司結束對談、開始移動時,她的雙腳也跟上應驥超,分秒不差。只要他再度停止,她的額頭又會黏上昂貴的西裝布料,控制身體的肌肉已經完全脫離她的意識,自主地產生動作,嗚……

  次數一多,應驥超自然發覺她的異狀,在他背肌不斷輕輕點動的腦袋瓜,隱約中還能聽聞細微的呼嚕聲。

  接下來的對話交談幾乎都延長兩倍以上,也提供齊娸較長時間的休憩。

  一步、兩步、三步,停。

  四步、五步、六步,停。好,又可以偷偷靠到頂頭上司的背部了。

  齊娸反射性前傾,窩住。

  這個角度不錯,靠起來好舒服,少了硬邦邦的骨感,多了幾分厚度……她抽抽鼻翼,沒錯!是頂頭上司的氣味,應該沒靠錯人。

  「妳累了?」

  咦?這個嗓音傳來的位置好像怪怪的,伴隨在其中的心跳聲也比前幾次要響亮許多……

  仰頭睜眼──看到自己窩賴在應驥超的胸前!

  尖叫彈開──不知道何時頂頭上司無預警轉過身軀害她靠錯地方!

  踉蹌跌倒──來自於她過猛的動作和混沌的意識無法配合的下場!

  巨掌搶救──應驥超好心拉她一把,再度窩貼回他的胸口!

  一切動作在三秒內終結。

  「對、對不起,應先生……我……」她結結巴巴。

  完了!被發薪水的頂頭上司看到她加班時刻打瞌睡偷懶的窘態!

  「不,是我不好,沒留意到妳身體不舒服。」他反射性探上她額際,的確比其他部分來得發熱──雖然那是貼靠在他背部所煨熱的。

  「耶?我不是……」

  「反正在招待會上露過臉就行了。我送妳回去休息。」

  「唔……喔。」沒想到頂頭上司還挺體貼員工嘛。

  「應先生、齊小姐,你們要走了?安排的節目都還沒有開始……」主辦單位的二級主管在停車場攔住一雙儷影。

  「我的祕書身體不適。」他簡單回答,算是解釋。

  「齊小姐她……」二級主管由墨黑的車窗玻璃中看不到已經鑽進前座的齊娸情況,但接觸到應驥超懶得給予笑意的眼眸,只能揮揮衣袖送走兩片雲彩。

  跨進車內,除了緩緩吹送的冷氣聲,只剩均勻的細呼淺吁。

  她已經陷入深沉熟睡,花費的時間僅僅是他與二級主管說完八個字的短短片刻。

  他從不知道她的身體這麼嬌弱,一場小型招待會竟讓她如此疲累。她的身體不好嗎?他只知道她五年來不曾請過假,永遠在他抵達公司前將準備事項處理得恰到好處,永遠將份內的工作以最佳的狀態呈報到他手上,她絕對稱得上是最稱職的祕書,但他似乎不是個善解人意的老闆。

  為她扣上安全帶,車子平穩地駛出停車場。

  睡娃娃腦袋瓜傾斜,結結實實碰撞上玻璃車窗,發出巨響。

  他分心側首瞧她,發覺齊娸壓根連睜眼也不曾,輕輕呻吟了聲,再度隨遇而安地仰靠在車門邊,睡死。

  「不痛嗎?」他右手繞過她腦後,調整她的睡姿,順勢為她揉揉撞擊的部位。她的臉蛋自主地賴上傳來溫暖體溫的掌心,將他的手困在車窗及她的腦袋之間,像隻佔著好床位的慵懶貓兒。

  多危險的舉動!右手被她挾持,他根本沒辦法操控排檔。

  小心翼翼將手掌扶撐的睡娃娃頭顱移近駕駛座方向,遠離危險玻璃窗才慢慢收回自己的右手。

  砰!

  二次重擊,齊娸又黏回車窗上,只不過這回多奉送兩聲模糊的低咒夢囈。

  應驥超哭笑不得。為避免她明早頂著滿頭腫包上班,他在路旁停車,挪移睡得不省人事的祕書小姐到汽車後座。

  「嗯……」她的身軀輾轉數回,找到最舒服的姿勢,發出滿足的咕噥。

  他笑。「不敢相信妳是我認識的那個十項全能、精明幹練的齊祕書。」

  怎麼會有如此毫無防備又嬌憨的模樣?彎彎的紅唇勾起漂亮的上弦月,笑得像沉浸在甜美的夢境中。

  應驥超倏然一怔。

  瞇緊雙眼,她的臉上仍寫著「熟睡中,請勿打擾的好祕書」。

  為何方才一瞬間她臉上所代表的中文字開始扭轉變形,與他五年來所認識的「齊娸」產生迥異的差別?他怎麼可能會看到她唇畔的笑意?

  是錯覺?

  可是他真的看到那抹上揚到幾乎成為半圓弧的笑靨,她是笑著的,很甜很甜的漾著笑,就浮現在這裡……

  應驥超的手指輕輕壓著她唇間,沾染上粉嫩紅的唇膏。

  「熟睡中,請勿打擾的好祕書……」他的指尖緩緩滑動在每一個他眼中所見的字跡上,連逗號都不放過,喃喃低唸著。

  他知道自己壓根沒有認人的本能,因為他很少去正視過一個人,並不是因為他恃才傲物或目中無人,而是從小他就很少接觸人群,母親在他甫滿周歲便因舊疾復發而過世,他的童年流轉在各州親戚家中,即使他明白自己有四位異母兄弟,卻遙遠距離在地球的另一端,一個地圖上找不著蹤跡,名喚「台灣」的小島。那段歲月裡伴陪他的只有書籍及裡頭一篇又一篇的敘述。

  等到親戚長輩發覺他的不對勁時,他已經成為眾人口中的異類。

  無法清楚分辨每個人的五官是很嚴重的問題嗎?幼時的他總是如此自問,而事實證明這個答案再肯定不過。

  無形的中文字底下是吋吋晶瑩細緻的潤軟肌膚,最後,探索的長指停留在「擾」字──她的唇瓣上。

  擾亂一池春水……

  這是他昨天在八點檔裡學習到的文藝用詞,每個字分開來都難不倒他,拼湊成完整的句子後反而變成很抽象、很艱深,令他百思不解。

  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在她身上,會突然想起這句台詞?

  「擾,擾亂,紛擾攪亂。」他自言自語地背誦著當初學習中文時熟記的註釋及例句。

  「怎麼辦,我想吻妳。」想吻上這一池平靜的春水,讓她與他一樣陷入漣漪漸起的境地。

  「不說話我就當妳默許哦。」標準的「趁火打劫」,原來博大精深的中國成語果然要身體力行才能明白它的精髓奧義。

  齊娸被迫「默許」,兀自睡得無邪燦爛。

  俯下身,移開自己擋路的食指,以唇取代指尖的撫觸,吮覆住微啟的檀口。他吻得很淺,不打擾她的甜睡。啄貼在泛著香精甜味的紅唇上,她均勻的氣息吹拂在他鼻尖,撩撥起他非自主的感官波動,加深想一口一口吞下她的異樣情愫。

  轉移攻擊陣地,他沿著微仰的小巧顎緣吻下,連身長裙的礙事高領阻擋不住點燃燎原之火的唇舌。

  即使在昏暗的車廂內,也隱藏不住逐漸出現在高領之外的雪白肌膚上無所遁形的點點紅斑及抓痕。

  她的脖子上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東西?

  應驥超扭開車頂的燈,發覺紅斑盤據的範圍驚人,而罪魁禍首來自於他認為「得體」的服飾。

  「看來又是我的過錯。我去幫妳買藥膏來擦。」明知道睡沉的她不會回應,他仍是低語著。

  為她覆蓋上溫暖的西裝外套,他快步來到不遠處的西藥房。

  「先生,需要些什麼?」藥房老闆笑咪咪地準備提供服務,在見到應驥超唇上沾染的女性口紅時,曖昧一笑。「我知道你要什麼了,等會兒。」他彎身到櫥櫃裡東摸西找。

  應驥超挑起眉。他沒開口,這西藥房老闆就知道他要的商品?

  「這個牌子銷路最好,用過的都說讚,我也是用這牌的。」老闆將四四方方的小包裝盒遞到應驥超眼前,露出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情。「享受歸享受,保護措施也要做好嘛。」

  保險套?他要保險套做什麼?

  「我不是要這種東西。」

  「不是?」咦?他看人多年的經驗出錯了?老闆猛地彈指,「呀!原來你是注重快感又不願意犧牲的那種男人,好,再等等。」

  他收回保險套,繼續拿出另一項法寶。

  「這個效果也不錯,是女人吃的──」

  「這是什麼?」眉頭一皺,應驥超由老闆曖昧的口氣中已先有心理準備。

  「避孕藥呀。」

  應驥超雙臂環胸,「你從哪裡看出我需要的東西是跟『性』有關?!」難不成他臉上寫著「性好漁色」嗎?

  老闆拎著小鏡子到應驥超眼前,指指他的唇邊,要他自己看清楚。

  「我就是這樣看出來的,喏。」老闆遞給他面紙,讓他擦擦「偷吃」的嘴。

  應驥超沒伸手接過面紙,用拇指拭起唇角的口紅印子,緩緩推向嘴裡,吮去殘留的唇膏,開口問出他真正需要的貨品:「脖子上的紅疹要抹什麼藥膏效果最好?」

  「脖子上的紅疹?」老闆恍然大悟。原來客人奔跑壘包的速度已經超前使用保險套、避孕藥的時機啦?「那種紅疹過幾天就自動消失了,不用抹藥膏啦!」既然會心疼,激情時分幹嘛「咬」太用力咧?

  看到上門顧客臉色一沉,老闆抓起五、六條藥膏。

  「這些藥膏抹紅疹都有效,你要哪一牌的?」

  應驥超淡瞥一眼,「全部。」



※     ※     ※

  二度入主齊祕書的閨房,應驥超將她平放在客廳的地毯上,動手拆起所有藥膏的包裝。

  齊娸突然睜開眼,搖搖晃晃撐起癱軟的身軀,右手還揪著覆蓋在身上的西裝「棉被」,一路拖行到房間。

  「妳醒了?」他正準備追上她蹣跚的步伐,聽到房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脫衣聲,腳步停頓,沒有再前進。

  片刻,齊娸維持同樣睏盹慵懶的模樣慢慢「爬」出房間,連身長裙換成了寬鬆的淺綠色幸運草睡衣,束著女強人髮髻的鬈髮散成一片黑色波浪,小手裡仍緊揪著西裝外套,她窩回一開始癱睡的地方,將西裝外套往肩頭一蓋──繼續睡。

  完全無視客廳中多出來的巨大人影,而且這個人還是她的頂頭上司。

  應驥超忍俊不住,逸出輕笑聲。

  闖空門的小偷一定巴不得所有光顧的住戶全像她一樣。

  他沒見過有人嗜睡到這種誇張的地步,八級地震也搖不醒她似的!

  不過她自己換上睡衣更好,方便他在她脖子上塗抹藥膏。

  應驥超動手解開她睡衣頭一顆鈕釦,由昏黃的車廂照明燈移到明亮的日光燈下,雪白皮膚上的紅斑更顯囂張,不過看來較令人觸目驚心的是她自己在上頭抓出來的條條細痕。

  她的皮膚相當細緻,就怕抓出來的傷口會留下難看的疤痕。

  細心抹上第一層乳白色藥膏,好像不太夠……再換那條淡黃色的好了,輕手輕腳地塗勻第二層……綠色這條看起來很有效,也抹上去吧。反正買了這麼多條,全用上去也許效果更好。

  五種不同廠牌的各色藥膏混在一起,顏色變得有些奇怪,不過被害者睡得無知無覺,加害者又欲罷不能地上了癮。

  「別把我辛苦抹好的藥膏擦掉。」他收拾一地用去半條份量的藥膏,拍拍她的臉蛋交代。

  「嗯……」她含糊輕吟。

  已經將近深夜十一點,該離開單身女子的公寓。

  「我走了,晚安。」他起身前又道,而後輕嘲淺笑。他今天怎麼老是自言自語,對著一個睡到不知身在何方、魂歸何處的女人說話?

  為她關妥鐵門,應驥超踩著愉快的步伐下樓,爽朗的心情維持不到五秒。

  不見了!

  右邊沒有!左邊沒有!方圓五百裡之內都沒有!

  他發現一件稱不上喜悅的事──他的車因為違規並排停車,被拖走了,只剩道路旁的蛛絲馬跡註明著愛車的下落。

  苦笑。

  擡頭看著齊娸住家熄了燈的方向,不打算吵醒她,只好選擇吵醒自家兄弟──不,不算吵醒,因為他挑的正是五兄弟中最「討厭」睡覺的那一位。

  「巳龍,是我。我的車子被吊走了,我知道你一定還沒睡嘛,來接我吧,我在敦化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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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發表於 2010-2-4 14:40: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頭好痛。
  造成這種生理不舒服的原因有二,一是右額莫名其妙的淤青腫脹,一是牆上時鐘所指的中原標準時間,三點零七分──下午。

  上班鐵定遲到,這是保守說法,殘酷的實情是她曠職一天。

  齊娸泡了杯牛奶,有一口沒一口地啜舔。

  公司同事也真沒愛心,她一天反常沒到公司竟連一通關懷電話也沒有,虧她平日努力經營良好的人際關係。

  安躺在地毯中央是頂頭上司應驥超的西裝外套,昨夜八成是他抱她上樓的,不僅脖子上過敏的紅疹塗了好幾層厚厚的藥膏,連口紅也幫她卸乾淨。令她不解的是,他既然有空卸掉口紅,怎麼不順便卸去她臉上那層粉底?

  不過頂頭上司忘了件更重要的事──幫她調鬧鐘,導致她非惡意的缺席。

  唔……肚子有點餓。

  從昨晚就沒塞啥食物到胃裡去,又主動跳過早、午兩餐,難怪肚子發出抗議的如雷巨鳴。

  唔……她又想睡了。

  明天得和頂頭上司道聲謝,她……應該為他帶來不少困擾吧?但嗜睡的怪癖也是她無力阻止的本能反應嘛,總不能叫隻貓兒不偷腥吧?

  會不會明早她一上工,桌上就放了封開除通知?

  齊娸腦子裡輾轉數個念頭,揉揉眼。

  唔……睡意不減反增。

  躺回舒服誘人的軟軟地毯上,鼻間嗅著不屬於她小小天地裡的男性麝香,不只來自於那件西裝外套,連覆蓋它一整晚的身軀也無可避免沾滿應驥超慣用的清爽古龍水和淡淡煙草味。

  「好奇怪……這味道明明聞了五年多,怎麼今天覺得特別好聞?」她低聲自問,同時挑勾著西裝的衣領,一吋吋拖到鼻尖。

  「如果可以將這件西裝佔為己有,以後一定能睡得更舒服、更安穩,呵呵。」雙臂伸到尺寸驚人的外套衣袖裡,再平緩地貼到臉蛋上磨蹭。「要是能不必歸還頂頭上司該有多好!我就叫蘊蘊妹妹幫我把衣服裁剪分屍,再做個枕頭,呵呵。」她陷入短暫而甜蜜的想像畫面。

  下一秒,電話鈴聲響起。

  「喂?」齊娸按下免持聽筒,讓對方的聲音在客廳裡傳送開來。

  「沒吵醒妳吧?」

  頂頭上司撥來拷問電話耶。「沒有,應先生。」

  不對呀,他應該劈頭就問「齊小姐,妳為什麼無故曠職」,而不是用雲淡風輕的語氣問「沒吵醒妳吧」。

  或許他是先禮後兵,下一句出口恐怕就不像頭一句的溫柔,齊娸決定先為自己脫罪。

  「對不起,我好像因為昨晚生病,身體不太舒服,明天我會向人事室請病假。」生病永遠是請假最好的藉口。

  「如果身體不舒服就休息久一點。」

  果然──他一定在等她傻傻主動問「久一點是多久」時,直接甩她一句「妳被開除了,有一輩子的假期」之類的絕情話。

  「我明天就可以去上班!」她急忙強調,不讓他詭計得逞。

  話筒另一端傳來輕笑,「也好,少了精明的齊祕書,手邊的事務真有些混亂。」

  咦?他的反應和想像中有些出入……喔!一定是她的回答讓他無法接話,只好見風轉舵,等待下次炒她魷魚的機會出現。

  「應先生,您有事找我嗎?」沒事她就要掛電話囉。

  沉默五秒,對方似乎被她給問倒。

  「應先生?」食指伸到切話按鈕上,等待最佳斷線時機,不讓他有機會宣佈開除她的惡耗。

  「妳知道今年公司尾牙主辦大權落在國外部這件事嗎?」聽得出來應驥超是硬找出一件公事來繼續話題。

  「嗯,知道。」

  「既然如此,場地接洽、人員配置和準備抽獎禮品的事就交給妳,這幾個月的時間充分準備,沒問題吧?」

  「沒問題。」這些事她早已駕輕就熟,只是疑惑這種數月後的工作有緊急到必須以電話通知她嗎?

  「妳脖子上的紅疹好點了嗎?」

  公事中交雜私事,這不像她認識的頂頭上司應驥超。可是話筒中傳來的嗓音毋庸置疑是屬於他。

  「嗯,謝謝您的關心。」紅疹是消了,但脖子右邊有一小塊淤青仍然烙在肌膚上,看來怪醒目的。她沒印象昨天有撞到脖子呀?

  齊娸小心探問:「我……昨天沒有做太失態的舉動吧?」

  「沒有。」真正失態的人恐怕是他。

  「不好意思還讓您送我到家,幫我擦藥,還有您的西裝外套,謝謝。」最後兩個字倒是難得的真誠。如果西裝可以不用還,她的感謝會加深五倍以上。

  「別客氣。關心員工是上司的基本義務。」

  呵呵,這句話聽起來很順耳哦,應該列入勞基法裡。

  「我不打擾妳,好好休息,明天見。」

  「明天見。」

  接下來,齊娸愣愣聽著話機傳來的嘟嘟聲好半晌。

  窩在西裝下的嬌軀翻來覆去。

  奇怪……

  為什麼講完電話,原本氾濫的睡意銷聲匿跡,單調的斷訊聲卻好清楚、好清楚,成為耳畔唯一的聲音?


※     ※     ※

  隔天上班,齊娸交出頂頭上司在電話中所提到的「工作」。反正她昨天躺著也是躺著、賴著也是賴著,乾脆把偷懶一整天的部分時間拿來辦公。誰教她昨天的精神出乎意料的好,甚至發生了失眠──過了晚上十點半還清醒的異常狀況。

  今早甫踏進辦公室,齊娸便發現她的桌上安置著一個大紙袋,拆開看竟是一件與她上回陪頂頭上司出席招待會所穿著同款式的黑色小禮服,尺碼、腰身,甚至是胸前精緻的金色蝴蝶結造形也如出一轍──只除了衣服質料換成輕柔軟滑的高檔貨,讓她不由得對頂頭上司的細心體貼給予高分評價。

  把獎品估價清單和場地比價等資料放在應驥超辦公桌上,等待頂頭上司批閱。順手收拾桌上混亂紙團及檔案,一一歸回垃圾筒或資料櫃。

  盛著八分滿褐濃液體的咖啡杯在桌面某一角度過漫長一夜。她從不讓咖啡杯在寬敞檜木桌前霸佔太長的時間,因為應驥超總會在她送上咖啡與交代公事間解決掉看來又苦又澀的醒腦飲料,當她退出辦公室時連帶端出空瓷杯,好像是多年養成的默契和習慣。

  這是她頭一次收回近乎沒動幾口的咖啡杯。

  「昨天是誰幫應先生泡的咖啡?」齊娸走到助理雅芳桌前問。

  「是我。啊!應先生都沒喝?」雅芳瞥見齊娸手上冷澀的咖啡,露出一副懊惱的模樣。「昨天應先生只交代『泡杯咖啡進來』,我根本不知道他喝哪個牌子的咖啡,要不要加糖、奶精,還是有沒有其他喜好?我又不敢拿這種小問題問他……」

  「妳不會打電話問我?」齊娸好笑地看著雅芳滿臉犯了大錯的誇張表情。

  「我打啦!四通耶!沒人接。」哀怨的眼神由咖啡杯上移到齊娸的臉。

  喔,那一定是她陷入熟睡的狀態……齊娸暗自吐吐舌。

  「齊姊,妳不知道我昨天多提心吊膽,我現在才知道應先生講話都那麼簡潔!而且他同句話絕不說第二次,嗓音又那麼低沉,我壓根十句裡有七句聽不懂。」她聽懂的那三句只有「進來」、「聽清楚了嗎」、「出去」,嗚???…

  雅芳一古腦傾吐委屈,她的職務向來是輔助齊娸繁瑣的祕書工作,所有處理方式或問題只針對齊娸負責,齊娸雖然認真工作時儼然不苟言笑的女強人,實際上卻是個蜜糖嘴、豆腐心的主管,對於下屬不懂的事也會不厭其煩地反覆教導,才會養成她們這群助理依賴的惡習。

  「我昨天才知道原來自己這麼無能……」雅芳嘟著紅唇。

  齊娸噗哧一笑。只不過咖啡泡不好罷了,有這麼嚴重嗎?

  「別擔心,應先生不會放在心上。」但會不會記在腦裡就不知道了。

  「齊姊,妳下回請假一定要先告訴我。」雅芳眨著閃爍兩眶水淚的眼,「然後我也要跟著妳請假。」別再放她單獨面對頂頭上司,嚐盡無助的小媳婦窘態,嗚……

  「我還以為妳會很樂意為心目中的『偶像』泡咖啡。」齊娸散步似地來到茶水間,倒掉隔夜咖啡,雅芳緊緊跟隨其後。

  「偶像是用來崇拜的,我現在終於明白『最遠的永遠是最美的』這句話。」雅芳咕噥道。

  「『褻玩』後才發覺還是『遠觀』比較有朦朧美,對吧?」齊娸俐落沖洗瓷杯,晾乾。

  「齊姊,妳透露一下,應先生要的咖啡究竟怎麼泡?」

  「喏。」齊娸塞給雅芳三合一即溶咖啡隨身包,大方公佈祕訣。「用熱水沖泡,再隨便加一匙咖啡粉。」

  「這個?那其他櫃子裡的麥斯威爾、藍山、摩卡……」

  「我哪會泡呀?」她應徵的職務是祕書,可不是咖啡店店員,專業領域大不相同。齊娸笑咪咪補充,「應先生又不挑嘴。」至少五年來他沒開口抗議過,看來隨身包味道應該不錯。

  齊娸動手為自己沖泡一杯果汁牛奶,看看手錶,頂頭上司也該進公司了,順便幫他泡杯咖啡吧。等會兒還得一併歸還西裝外套……好捨不得喔!

  「雅芳,昨天沒發生什麼大事吧?」她隨口問。

  「我把公事搞得一團混亂算不算大事?」雅芳苦著小臉。

  看來她的助理妹妹還得自怨自艾兩個星期以上。齊娸優閒踱回辦公室,小李喚住她。

  「齊小姐,應先生請妳回電給他。」

  「好,謝謝。」

  撥了應驥超的手機,那一組倒著唸也不會唸錯的電話號碼──這也算數年來的職業病。

  「應先生,您找我?」

  「今天早上我不會進公司,有事打電話給我。」

  喔哦,頂頭上司今天不早朝,這杯咖啡白泡了,全怪她雞婆。

  「是。」齊娸翻翻行事曆,今早他應該沒有公事上的約呀,不過詢問上司私事不包含在她職權範圍內。貓兒眼瞄到記事本上紅筆圈註的重點,「應先生,您下午兩點與Wallace的代表有約,請別忘了。」

  「下午兩點?」應驥超沉默思考片刻,「我不一定趕得回去。」

  頂頭上司在處理棘手的大案子嗎?

  「或者由我和Wallace談?」雖然她很討厭Wallace指派來台的代表,老是瞇著一雙狐眼盯著她的小腿瞧,用眼神吃盡她的嫩豆腐。

  「Wallace派來的人是哪位?」應驥超問道。

  頂頭上司果然又分辨不出各家公司的代表人物。

  「Mr. Mitchell。」

  頂頭上司沉默,看來是完全拼湊不起來破碎的記憶。

  「他每次見面就誇獎我的小腿很漂亮,相當客氣的Mr. Mitchell。」齊娸再加註一項「色狼」特性,但很盡力委婉表達。

  「喔。」應驥超輕應了聲,低語:「就是臉上寫著『亂世色魔』的那傢伙。」他總算記憶回籠,只不過是很差勁的印象。

  「什麼?」

  「沒什麼,我盡量趕回來,如果趕不回去,妳就取消約會,不准自己和Wallace的人見面。」

  「是。」對她有益的命令當然得嚴格遵守,才不枉費頂頭上司的苦心。貓兒眼瞥到桌腳邊的紙袋,「應先生,我辦公桌上的衣服……謝謝您。」

  「不客氣。」他是憑記憶交代服飾師傅重做一件,讓她不再有機會穿那件令人發紅疹的差勁衣料。

  應驥超交代完瑣碎的雜事後,收線。

  頂頭上司不上朝不代表她可以打混摸魚,只不過少了雙銳利的眼眸盯著,辦起公來就有說不出的暢快及事半功倍的效率。

  好,上工囉。

  蔥白十指在鍵盤叩叩敲打回覆給國外客戶的E-mail,肩窩還能應付另一通追尋頂頭上司下落的電話。

  按下傳送指令,並結束電話交談,OK!

  香醇的果汁牛奶和熱氣騰騰的咖啡在齊娸私人辦公室裡交雜成奇特的嗅覺享受,她喝著牛奶,聞著咖啡──原來阻撓睡眠的咖啡也能這麼令人不討厭,呵呵。
※     ※     ※

  午休時間。

  應驥超與童玄瑋趕回公司,童玄瑋忙不迭躲進應氏大樓內,享受與外頭炙陽高溫隔絕的沁心涼意。

  「明明可以再拖三個小時完成的事,你幹嘛非得趕在兩點之前回來?我連午餐那份甜點都還沒吃完耶。」害他又得多出三個小時與應氏集團大龍頭應滕德──也就是他的老闆相處。

  「可以馬上完成的事何必多浪費三小時?」應驥超投給他大白眼。

  「Archer,你們這種小老闆身份的人永遠無法體會小職員忙裡偷閒的樂趣,一心只想著壓搾壓搾壓搾,把我們搾成人乾,應氏五兄弟一貫的惡劣性格。」童玄瑋搖搖頭,為員工發出不平之聲。

  兩人步入電梯,童玄瑋分別按了樓層四及十。

  「你又不歸我管,不會去向你老闆抱怨?」他自認為對員工相當體恤。

  「抱怨有用的話我還用得著在你耳邊嘮叨?」童玄瑋嗤笑。

  噹!

  應驥超正準備跨出電梯,卻被童玄瑋叫住。「Archer,剛剛我向你要的國外部資料別忘了派人送來給我,我老闆等著要看。」

  「嗯。」

  踏進辦公室時正是用餐之際,大部分職員已到員工餐廳覓食,只有寥寥幾位趴在桌上補眠或聊天。

  應驥超走到其中一個臉上寫著「泡的咖啡很難喝的助理」桌前,他知道這名女職員是輔助齊娸祕書事務的助手。「齊小姐去用餐了?」

  雅芳大吃一驚,「啊?應先生!」五秒遲鈍後才反應,「沒有、沒有,齊姊在辦公室裡。」

  頂頭上司腳跟一轉,朝齊娸辦公室而去。

  「等等,應先生!現在是午休時間,齊姊她──」

  「我有急事。」簡短四個字,打斷雅芳的話。

  看見祕書室的門把上懸掛著「擾人午睡,斬無赦!」的紙板吊飾,長指敲了兩下清脆的聲響。

  沒有動靜。

  「應先生……」雅芳囁嚅動著唇瓣,「您最好別在午休時刻打擾齊姊,門把上頭的牌子不是開玩笑的……」

  全辦公室的人都知道齊娸平日親切可人,但一扯上「防礙睡眠」,她可是六親不認。顯然頂頭上司並不清楚齊家小姐的怪癖。

  「齊姊最最最最最討厭有人吵到她──」

  話還來不及說完,應驥超已經轉動祕書室門把,雅芳尖叫一聲,大退十步,轉身逃離國外部辦公室。

  自門縫流洩出來的輕音樂搭配上雅芳竄逃的驚聲尖叫,形成莫名契合的樂章。

  若不是尖嚷聲猶在耳,他幾乎要以為自己從不曾踏及的祕書辦公室被改裝成舒適小套房。

  齊娸躺臥在會客專用的長條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薄毯被一雙小巧蓮足踢到地板上,而仍覆在她身上的深灰色西裝看來萬分的眼熟──因為正巧屬於他。

  披散的波浪鬈髮肆無忌憚地佔據巨大抱枕,規矩的鼻息淡淡吁吐,吹拂額際垂落的髮絲,忽揚忽降,看來睡得好不愜意。

  他最近怎麼老是看到她的睡樣?

  辦公桌上由左到右擺置四個鬧鐘,每個指針各調在一點十五分、二十分、二十五分、三十分。黃色的Memo紙上略顯凌亂但仍秀麗的字跡註明她一整個早上的工作量及完成進度,密密麻麻的字體顯示她未趁著辦公室沒大人時偷懶。

  素色的辦公套裝服貼平整地掛在牆上,應驥超瞥了眼窩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裡的身軀──她連舒適的睡衣都搬到公司來替換,果然是以公司為家的最佳典範。

  應驥超高大的身軀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邊緣坐下,沒有驚醒睡夢中的人。

  「妳現在臉上又寫了些什麼?」他好奇自問,伸手撥開綹綹散髮,露出齊娸白皙嬌眠的臉蛋。

  一片空白。

  一個字也沒有。

  應驥超怔忡,捧著她的雙頰左右翻動。

  沒有代表她身份的中文字、沒有顯示她熟睡的字跡,只有一張素淨清秀的嬌顏。

  說起話來簡潔輕柔、條理分明的齊祕書是生得這模樣嗎?彎月似的眉、長而不翹的睫、小而不挺的鼻、圓潤而不豐厚的唇……

  那夜在他指下探索到的五官記憶逐漸與眼前的睡顏合一,曾經在她臉上唯一能讀到的中文字轉變為真實的輪廓。

  「原來妳的眉毛這麼漂亮。」應驥超低喃,以前這個部分好像是寫著「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好祕書」的「不」字,果然還是換上彎彎的黑眉來得順眼。

  他像個發現新遊戲的頑皮孩子,眷戀而獨佔地霸著這份新奇感覺,絲毫不肯移開落在她臉蛋的視線。

  至於童玄瑋趕著要的資料──午休是員工最大的權利,這是表面話。事實上是他不想吵醒恬靜的睡顏,更想多看幾眼屬於她的模樣,享受「重見光明」的喜悅。

  反正童玄瑋交不出資料而被應家老大海扁一頓又何妨?

  頭一個鬧鐘響,應驥超反射性按掉,睡娃娃仍無知覺。

  「為什麼我會突然看清楚妳的模樣呢?」他還以為這輩子他都無緣見到任何一個臉上沒有字的人類。

  第二個鬧鐘響,他再度壓按下來,睡娃娃的眉頭動了動。

  「妳比我想像中來得……稚氣。」應驥超開始發表感言,「妳的臉好小,恐怕我單掌就可以整個包覆住吧。這張臉實在和我想像中的齊小姐相差大段距離……」難怪有幾回他與齊娸一同去談合約,客戶總是誇齊娸長得年輕甜美,工作能力更是一把罩,當然他能體會客戶讚美詞的後半段,前半段卻無從驗證得知。

  鬧鐘三響,應驥超繼續幹起消音的重責大任,可惜睡娃娃迷糊中也撐起身子,手掌與他一併壓在鬧鐘頂端。

  唔……鬧鐘怎麼變軟、變熱了?齊娸睜開惺忪而疑惑的眼,正對上離她不到十公分的俊臉!

  頂頭上司?!

  她該放聲大叫?還是先推開這張超近距離的大臉?

  不,先冷靜下來,反正頂頭上司又看不到她現在甫睡醒的慵懶表情。齊娸不著痕跡蜷縮身子,舌尖滑過乾澀的唇瓣,力圖鎮定。

  「呃,應先生,您怎麼會在這……您有急事找我?」

  「本來我以為是急事,現在好像無所謂。」他笑。她的眼瞳黑白分明,在黑溜溜的瞳仁間還可以瞧見他的倒影。

  齊娸眨眨眼。她怎麼覺得頂頭上司現在的笑容……怪怪的,笑得她直發毛。

  「我沒有偷懶,現在還是午休時間。」她趕緊澄清,指著鬧鐘上一點二十七分,證明自己睡得有理。

  「我知道。」應驥超為她防備的眼神感到好笑與新鮮,「我趕回來赴兩點的約。」

  「喔。」那幹什麼跑到她的辦公室來嚇人?「您是要我陪您一起去嗎?」

  「不。」他搖頭,Wallace的駐台代表品行惡劣,直接列入黑名單。「妳幫我整理一份整年度的損益報表和書面報告,包括前幾次與各家廠商競標文件,應氏標成與失敗的案子個別分開詳列,明年度有兩筆足以讓全應氏員工多發三個月年終的大Case,總經理想看一系列的資料。」總經理就是他同父異母的變態大哥。「童特助急著要,不過妳可以慢慢來。」他賦予寶貝祕書摸魚的特權。

  「是。」

  即使剛清醒,她仍能完整歸納頂頭上司要求她做的工作事項,並快速構思自己該從哪一個重點開始著手。

  「應先生,我已經把昨天您在電話中交代的工作辦妥,等您過目批准就可以執行尾牙場地和獎品的準備事項,資料都在您辦公桌上。還有早上有十通電話找您,有七通我處理完畢,有兩通是Emmanuel的致歉和賠償電話,有一通是應董事長急電。」齊娸沒發覺自己仍穿著可愛睡衣,起身簡潔報告起一長串處理過及待處理的工作。

  應驥超聽到他老爸打來的「急電」,劍眉一皺。「有沒有留言?」

  「有。」齊娸有條不紊從數疊資料夾裡抽出老董事長應漢升的留言,朗聲唸道:「不孝子,我生日那天全都給我滾回來。」她悶著笑,一想到應漢升留言時的誇張語調更是忍俊不住。

  她挺喜歡應漢升風趣的個性,難怪他能陸續娶進五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只不過應家五位董事長夫人先後驗證了「紅顏薄命」這句話,紛紛香消玉殞。

  「死老頭。」應驥超低咒,這句中文標準得很,可見練習次數相當頻繁。

  「對了,我把您的西裝外套帶來還您。」只不過她想在歸還之前重溫舊夢,才讓它再充當一次棉被。

  真想問問頂頭上司是用哪個牌子的古龍水,竟然能幫助睡眠。

  「嗯。」他伸手接過,發覺她嘴裡說著歸還,小手卻緊緊揪住衣領,在他挑起眉時,她又忙不迭鬆手,佯裝無事。

  好捨不得哦……

  目送頂頭上司離開她的辦公室,齊娸的眼中淒淒慘慘,只不過她捨不得的對象是掛在應驥超手臂上曾與她同床共枕的西裝外套。

  送「套」千裡,終需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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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發表於 2010-2-4 14:41:1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事情的發展絕對在她忽略的某個環節出了差錯!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齊娸站在頂頭上司辦公室前,用力深呼吸,敲門。

  「進來。」

  果然──如鷹的目光從門扉移開小小細縫時開始投注在她身上,專注而認真,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的服裝有問題,後來發現頂頭上司緊盯的目標,是她的臉孔。

  五年的共事,每早做簡報時應驥超幾乎不曾擡眼看她,聽取她陳述事務的同時,他還能繼續處理手邊的文件,而現在,頂頭上司打破了這個多年來的習慣。

  她自認不是絕豔無雙大美人,沒這榮幸獲得頂頭上司青睞,何況他壓根分辨不出她是圓是扁,充其量只知道她臉上的字體大小尺寸之分罷了。

  難道最近她臉上的中文字又改了?齊娸下意識摸摸光滑無瑕的雙頰。

  唉!這種照鏡子也瞧不出端倪的問題真是令人苦惱。

  「應先生,您吩咐的資料我清點過了。」她壓低脖子,躲避應驥超令人透不過氣的目光。

  「嗯哼。」他應聲,視線鎖在她臉上,彷彿她遞上來的報告書就寫在她臉上一樣。

  「電腦資料顯示被人竊讀過,文件、保險櫃只刻意翻亂,並沒有損失重要物品,整個國外部最大的損失大概就是應三先生和歹徒交手時踢壞兩台電腦螢幕和五個屏風、三片玻璃。其餘同事的私人物品我也詢問過了,沒有被翻動的跡象。」齊娸表現出一副不在意他目光的沉穩模樣,逐一報告。

  昨夜,應氏集團國外部遭歹徒潛入破壞,現行犯當場被保全部經理,也就是應家第三位少爺──應御飛撞個正著,並在國外部上演全武行。

  應御飛是大夥公認的頂尖高手,區區一個歹徒,怎麼逃得過應三少爺紮實的拳腳?

  錯!這個歹徒不僅逃過應御飛的圍堵,還打斷應御飛一顆牙齒做紀念,從容不迫地離開應氏。這樣的屈辱讓應御飛籠罩在死氣沉沉及滿腔怒火交雜的恐怖狀況下,整個保全部人心惶惶,生怕碰觸到應御飛脆弱的男性自尊。

  齊娸閤上文件,悄悄左移一小步,深藍眸子也跟著向左看「齊」,她不死心向右,膠著的視線玩起貓抓老鼠的戲碼。

  你到底在看什麼?!

  齊娸真想不客氣地直接逼問頂頭上司,但礙於身份及薪資的束縛,只能委曲求全,嚥下卡在喉頭的粗魯字眼。

  「雖然文件安全無虞,但對方竟然能竊讀電腦裡的資料,恐怕招標和競標的細節價目和機密早明白攤在對方眼前。應先生,針對這點,我們需不需要重新評估編列明年度所有Case預設的競標金額?因為如果潛入公司的歹徒是與應氏競爭的對手公司,眼下的情況是敵暗我明,應氏所有的底都掌握在別人手裡,明年度……」齊娸挑起眉,偷覷頂頭上司的表情,不確定他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她辛苦所做的簡報。「應先生?」

  「嗯?」

  嗯什麼嗯?!你應該快速指示接下來的處理方式,而不是如夢初醒地應一聲。到底有沒有為人頂頭上司的自覺呀?!齊娸暗自咕噥,逸出唇瓣的字眼仍是恭敬有禮又得體,「您認為呢?」

  「認為什麼?」應驥超瞧也不瞧攤在桌上的報告,甚至還嫌它礙眼似地閤上棄置桌邊孤單角落。

  齊娸深深地、再深深地吸口氣,維持臉上僵硬的笑容。「我剛剛向您報告的事情。」難不成他把方才的簡報全當成小狗汪汪叫嗎?!

  「我沒聽清楚。」應驥超咧嘴一笑,未見絲毫反省。

  「是沒在聽吧?」齊娸壓低嗓音,帶著強烈不滿。

  這已經不是頂頭上司頭一回犯下不專心的錯誤!最近她報告時比對牛彈琴還吃力,至少對牛彈琴還能得到牛兒哞哞兩聲回應!

  除非是她以電話向頂頭上司報告工作進度才勉強能收到部分成效──因為頂頭上司沒辦法一直盯著她的臉看,多多少少能將注意力集中在她所報告的正事上!

  齊娸將手上文件一收,「應先生,沒事我先出去了。」反正他也沒多大心思想聽,她齊大小姐準備退朝了。

  「等等。」應驥超喚住轉身的齊娸,拿起另一份檔案夾,「妳呈上來的尾牙晚會資料我看過了,獎項部分……」他故意停頓,等待齊娸捺不住性子,然後她會緩緩揚起一雙細眉,用眼神偷偷打量他──所有的反應如他所料,她眼角的餘光開始游移試探,四目交會時又急忙躲避。

  雖然少了代表她臉孔及心思的中文註解,活靈靈的黑瞳反倒更藏不住她的真實想法。

  「怎麼樣?」她問,眼神飄蕩在辦公室每個角落,獨獨避開他。

  「很少見。」除了床具公司本身,哪家公司尾牙抽獎會抽「席夢思高級名床組」?但見識過她的嗜睡之後,他倒是一點也不驚訝。

  「我覺得機票、電氣用品太過老套,床是生活必須品,如果抽獎的獎品顧及員工的旅遊休閒和平時娛樂,那是不是更要考量到員工良好的睡眠品質?」她理直氣壯。對她而言,床舖的功能囊括了旅遊休閒、平時娛樂和良好睡眠三大重要地位。

  聞言,應驥超又笑了,同樣笑得令她倒抽一口涼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說得有理。好,准了。」頂頭上司在檔案夾右下角畫押,定案。「妳可以把準備工作派下去給助理執行。」

  「是。」接過檔案夾,齊娸在應驥超不曾撤離的目光下,逃也似地飛奔出令她透不過氣的上司辦公室。

  他嚇到她了。

  自從他看清楚她的五官以來,他不曾見到齊娸如此倉皇慌張的神情。

  是他太過心急了吧!

  好不容易能看到中文字以外臉孔的新鮮感讓他欲罷不能,無法克制時時刻刻想見到她的念頭,她每一個細微的反應動作都會讓他好奇又期待,他是樂在其中的,但顯然他的祕書可不這麼認為。

  不行,他得自製些,不能將他的快樂建築在她的痛苦上,否則她憤而離職,他就得不償失了。

  應驥超撐著腮幫子,痛下決心,一副委屈至極的神情。

  「下回少看妳兩眼好了……」

  正準備回到自己辦公室的齊娸因突來的莫名冷風,打了個好響好響的噴嚏。



※     ※     ※

  在年終將近,全年度的資料、報表、業績滿天飛舞又焦頭爛額的忙碌工作中,齊娸自找苦吃地額外加重自己的負擔。

  她將電腦裡儲存的所有資料更改密碼,小至空閒時用來混時間的踩地雷,大到關係應氏破產與否的重大案子及國外貨款全部檢視一回。

  為的就是數個月前國外部遭不明人士闖入且施暴的插曲。

  如果是某個與應氏敵對的公司,既然能夜闖應氏,又能開啟應氏機密程式,想竊取或破壞應氏的資料應該以駭客入侵的方式會更安全、更萬無一失,何必多此一舉冒著與應三先生交手的危險?

  或者對方早將應三先生的阻擋視為理所當然,甚至不放在眼底?

  如果真是這樣……

  齊娸快速敲著鍵盤,看著螢幕上掃過一條條長串的字碼。

  助理雅芳敲敲門,探進漂亮秀氣的小臉,「齊姊,妳要的Fitzgerald合約。」

  「謝謝妳,雅芳。」齊娸擡頭一笑,靈活的十指不曾停歇。

  「齊姊,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妳別客氣,儘管奴役我。」

  齊娸就是喜歡雅芳這個優點,不會認為只要做完自己份內的工作便天下太平,體貼地對國外部所有忙不過來的同事伸出援手,善良可愛。

  但真要提到體貼善良,以前國外部有一位脾性善良度直追彌勒佛的女娃娃才是箇中翹楚,可惜不久前她被人事室調到應三先生的保全部當祕書,不知道她適應得可好?

  不過沒聽說她被應御飛踢出保全部門,應該是符合了應御飛對祕書的嚴苛要求。

  「我不會客氣的,美麗的雅芳妹妹,先幫我泡杯牛奶,我快餓死了。」

  「妳中餐又沒吃,對不對?」雅芳沒好氣地投來責備眼神。

  「呵呵,我忙嘛。」

  「忙著補眠。」雅芳戳破她的語病。「給我一分鐘,馬上回來。」

  別人是以食為天,她齊大小姐是以睡為天。

  趁著電腦讀取資料的等待時間,齊娸閱覽Fitzgerald合約,以合約為憑據,擬了回覆信件。

  「牛奶來囉!」雅芳二度閃進辦公室,手上多了杯引人垂涎的牛奶。「先停下工作,喝完。」她搶下文件,將杯子塞到齊娸手裡,還附加一份吐司。

  「是。」同樣是簡短的回答,但多了分俏皮。

  「齊姊,這個星期六我們一群女同事要去逛街買衣服,妳要不要一起來?」雅芳嬌小的身軀窩進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中。

  齊娸笑著搖頭。她不是個優良的「敗家同伴」,也討厭花整天的時間穿梭在各家服飾店裡,萬一半途又睡著癱死在眾家妹妹面前,她這金牌祕書就真的沒形象了。

  「好可惜哦──我們要一起去採購參加尾牙的衣服耶,妳那天有事?」

  「沒事,可是不想掃妳們的興。」她很清楚自己的個性,正是屬於眾人開心說說唱唱時獨自在一旁打盹的敗興份子,既然她的出現必須委屈自己強撐起興致迎合眾人,又仍會帶給旁人不舒服的感覺,她還是選擇窩在棉被裡,皆大歡喜。

  「我們不覺得妳會掃興啊,妳不去才是掃興哩!」

  齊娸咬著吐司,仍是搖頭。

  她不相信這種不負責任的口頭保證,嘴裡說著不在乎,等到事情真正發生時心裡想的又是另一種念頭。

  「雅芳,妳們年輕人有年輕人的品味,我這種老女人,穿什麼都無所謂。」齊娸一副歐巴桑的口吻,反正她挑來揀去都是成熟上班族的打扮。

  「妳哪裡老?長得又甜又可愛,看看妳的皮膚!絕對是應氏集團裡首屈一指的嫩白無瑕!」用吹彈可破都還不足以形容呢!「齊姊,妳都用哪家的保養品?透露一下嘛。」雅芳雖然年輕,也開始未雨綢繆。

  保養品?她的化妝台上的瓶瓶罐罐好像只有卸妝水和維他命C……至於肌膚的優良狀態,大概是因為她擁有「過度充分」的睡眠吧。

  「每家都用。」懶得解釋太多,她選了個不會穿幫也不會再被逼問的答案。

  「喔?我用的那個牌子好油,痘痘一直冒不停……」雅芳開始抓出好幾家知名品牌,比較優劣。

  齊娸捧著杯子,點選滑鼠選項,絕不讓電腦閒置下來。

  內線電話突然一響,齊娸幾乎是以驚跳的方式彈離軟軟的椅墊,連滑鼠的線路都隨著她飛奔到離電話最遠的角落而扯斷。

  她盯著閃動綠光的電話──她現在最大的恐懼來源!

  不……不會又是頂頭上司的召喚吧?

  「齊姊?」

  「雅、雅芳,妳幫我接……如果是頂頭上司,就、就說我去洗手間、去混水摸魚、去聊天打屁,就是沒空接他的電話,快!」齊娸像個受驚過度的小孩。

  雅芳疑惑地看著她,仍乖乖幫個小忙。「祕書室,您好?」

  「齊小姐?」應驥超揚高尾音。

  「應先生啊,」雅芳瞥向齊娸,後者搖動全身上下,從頭到腳都在明示千萬不要接給她!「齊小姐去化妝室哦,有什麼事要交代嗎?我可以轉告她。」

  「請她到我辦公室來。」應驥超丟下一句話,結束對話。

  雅芳掛回話筒,善盡轉告任務。「應先生請妳到他辦公室去。」

  齊娸苦著臉坐回皮椅上,顯然沒有遵從頂頭上司命令的念頭。

  「齊姊,怎麼了?妳怎麼怕成這樣?」雅芳看著齊娸慘白一張俏臉。

  怕!她當然怕!

  她怕死了頂頭上司的反常,怕死了他緊盯著她的莫名眼神,怕死了自己像隻觀賞用動物般陳列在他面前!

  應驥超到底是哪根筋接錯了?還是應氏的工作壓力太大,導致他神智不清、智能退化,連帶影響她這位無辜小祕書?

  「我犯了錯……」齊娸哀聲嘆氣。這是她唯一歸納出來的合理解釋。

  「什麼錯?」雅芳緊張地問。

  齊娸無力的眼神飄到雅芳身上,「最慘的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為什麼她要承受頂頭上司的精神摧殘和折磨?

  雅芳一頭霧水,「那妳不進去應先生辦公室嗎?萬一有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齊娸重複雅芳的句尾,語調由鼻腔哼出,帶著不以為然。

  雅芳認知中「重要的事」恐怕和應驥超有所出入,她倒覺得應驥超「重要的事」就是「看」──每天照兩餐叫她進辦公室讓他看,外加一頓Tea Time,連下班打卡前還得再去一次!

  她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個臉上寫著「祕書」二字的女人嗎?難不成他又在她臉上看到其他更有趣的東西了?

  「妳放心好了,頂頭上司沒什麼重要的事。」她才不要踏進他的辦公室哩!就算是去動物園看猩猩也得買門票進場啊,哪有叫猩猩自己跑到人類家給人類看的道理?雖然這比喻十分奇怪,卻恰巧符合她的心境和堅持。

  數下有力的敲門聲,引來兩個女人回頭注意。

  門把轉動──

  頂頭上司親臨祕書辦公室!

  「完了,他來看猩猩了啦……」齊娸淒涼暗泣。

  逃不開、避不掉了!

  天啊!饒了她吧……
※     ※     ※

  「哇──不要過來──」

  深夜時分,驚聲尖叫。

  紅菱小嘴急喘不停,僵直的眼光落在牆上的掛鐘,豆大的汗水佈滿白皙額際,她又作惡夢了……

  「呼呼……呼呼呼呼……好、好恐怖……呼呼……」齊娸的雙掌平貼在狂跳的胸口,卻穩定不下紊亂的心緒。

  向來一睡無夢到天亮的她,竟然破天荒接連十天在凌晨時分驚醒,初嚐深夜失眠的痛苦。

  「臭男人!白天在公司用眼神騷擾我就算了,連晚上的夢境都不放過?!可惡!可惡!」她氣嘟嘟地猛捶上回出賣頂頭上司所得到的報酬──長條狀骨頭抱枕,正中央貼著「應驥超」三個大字,藉以洩忿。

  再補一記左勾拳、右勾拳、顏面正擊,兇惡拎起抱枕,幻想應驥超詭異的笑臉正鑲嵌在其間,喝問:「看看看!你這臭傢伙到底在看什麼?我的臉上有什麼奇怪的?還笑?!你還敢笑?!看拳!」粗魯的粉拳接連落在飽受無妄之災的抱枕上,失眠會逼瘋一個女人,尤其是嗜睡如她。

  可惜現在所有的舉動都無法真真實實用來對待應驥超。

  「你不會真的半夜睡到靈魂出竅,跑到我夢裡來瞪我吧?」齊娸對著軟趴趴的抱枕喃喃自語,一思及此,她渾身的雞皮疙瘩又立正站好。

  夢境中的他掛著與白天同樣的笑裡藏刀,直勾勾看著她,眼神好認真好專注,最可怕的是他臉孔與她永遠距離不到十五公分,甩也甩不掉,閉起眼也阻擋不掉他的影像進佔眼簾。

  她好可憐……好無辜……好悲慘……

  不知道驅妖驅鬼那套法術用來驅頂頭上司有沒有效?明天去買符紙、大蒜和十字架來試試……

  深吸一口氣,她瞪著抱枕上三個斗大的字,戳戳。

  「現在我要睡覺了,你敢再進我夢裡試試,我明天就把你丟進垃圾筒!」

  但是──

  顯然齊娸佯裝兇惡的威脅沒有奏效,否則翌日她不會頂著兩圈駭人的熊貓眼踏進辦公室。

  嗚……眼???好痠……睜也睜不開了啦……

  躲避辦公室眾職員關愛及擔心的目光,齊娸壓著臉上的墨鏡快步閃到化妝室,補上厚厚十層粉底,讓臉色產生極度不自然的白皙,卻仍遮掩不住睡眠不足所帶來的後遺症。

  「那一定是被人打的,你沒看到還有血絲嗎?」一群職員嘀嘀咕咕,躲在化妝室外一角。

  「天啊,我不知道齊小姐有認識這麼暴力傾向的人……會不會是她男朋友打的?好嚴重耶,淤青成那樣……」

  「一定要去醫院驗傷,把那臭男人告到死!」女性職員發出忿忿不平之聲。

  「對!我們要幫齊姊跳出黑暗火坑!」

  「家暴防治中心求救電話幾號?」

  「要募款幫她嗎?」

  「好!我捐一千!」職員A大方掏出一天薪資。

  「我也捐!」職員B響應,其他人跟進。

  短短不到十分鐘,募款的義工隊從國外部蔓延到國內業務部,再轉戰會計部、人事部、保全部,三十分鐘後「國外部齊娸祕書受虐」的新聞傳遍應氏每個角落,獨獨當事人渾然不知,只覺得今天全世界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正當疑惑之際,幾名同事已經將她團團圍住。

  「齊姊,這是大家的一點心意。」淚眼矇矓的雅芳代表將鉅額募款交到齊娸手上,應氏職員眾多,五百、一千的樂捐,所得金額竟也高達二、三十萬。

  「什麼心意?」齊娸看著手上的鈔票,愣愣地問。

  「妳一定要堅強反抗暴力,不只是應氏的同事,還有應總經理、應三先生、應五先生也開出萬字頭的支票給妳,連鐵公雞童特助也掏出三千塊喔。應四先生還沒到公司,若他進了公司聽到這種令人忿恨的新聞絕不會吝嗇的,妳收下來吧。」幾名女職員緊緊握住齊娸的手,給予無形的力量。

  「什麼令人忿恨的新聞?」現在是什麼情況,她怎麼霧煞煞?不過她很確定一件事──她的手被捏得好痛。

  雅芳的淚水淅瀝嘩啦狂掉,抽抽噎噎道:「對不起,我們都沒有發現妳的異樣……一起工作這麼久,妳幹嘛強顏歡笑,有什麼委屈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嘛,看到妳被打成這樣,我們都好心疼……」

  齊娸眨眨迷惘雙眼。唔……眼皮的動作不能太大,好痠澀……

  「沒想到妳堅強的外表下有個這麼脆弱的靈魂……」工讀小妹也啞著聲。

  咦?這句台詞好熟,好像曾在某本言情小說中瞄過一眼。

  「齊小姐,我們都站在妳這邊。天涯何處無芳草?那個傷害過妳的男人,離開他吧!」連會計部的黃野貓也露出難得一見的和藹模樣。

  「嗚……嗚……」由國外部調到保全部的小彌勒佛女同事抱著她,圓潤的臉蛋上淚痕交錯,嗚咽地想傳達同情。

  齊娸搔搔一頭鬈髮。「等等,我被妳們弄胡塗了……哪一位能先回答我,誰被打了?」

  「妳。」四隻指頭毫不遲疑,抵上齊娸的鼻尖。

  「誰有異樣?」

  「妳呀。」

  「堅強的外表,脆弱的靈魂?」她再問。

  「就是妳呀。」

  「傷害過我的男人?」

  「妳男朋友呀。」

  歸納一切疑點及答案,齊娸終於露出豁然開朗的笑靨。

  「妳們以為我臉上的黑眼圈是被人打出來的?」

  四人點頭。

  齊娸摘下墨鏡,指著厚實粉底下隱約可見的黑眼圈,揭開謎底──

  「這是睡眠不足的結果,大家相信嗎?」齊娸陪著笑臉,至少她是目前五個人中唯一還笑得出來的。「如果大家相信的話,請幫我澄清離譜的謠言,還有……誰能告訴我,這麼一大箱的捐款要怎麼處理?」

  一場鬧劇由早晨開始,不到中午便告終結。

  若說謠言散播是以等比級數的速度擴張,謠言破滅的澄清速度便是以「任一數值乘以零,恆等於零」的計算公式在進行。

  應驥超甫踏入應氏大樓,便聽到數名女性職員擦淚數落著壞男人動手動腳的惡行,以及哀嘆可憐小媳婦受虐的劇情。

  那名壞男人的尊姓大名他沒聽到,領銜主演可憐小媳婦的女主角卻是他相當熟識的女祕書,齊娸。

  「Archer!」

  突然有人喚他的英文名,回頭,發現是應巳龍和童玄瑋。

  「我剛剛聽到的『婦女受虐』劇本是今年尾牙的壓軸大戲嗎?」應驥超劈頭就問。

  「活生生、血淋淋的真實戲碼。」童玄瑋回答。

  應驥超蹙著眉,「你在說什麼?」

  「你的祕書好像被男人打傷了,聽說臉上沒有一塊完好的部分。」應巳龍神色肅穆。

  由A棟四樓傳開的消息到達十樓再繞到B棟五樓時,傳言中的齊娸已經被打到斷手殘腳、不成人形、奄奄一息。

  謠言的恐怖,令人瞠目結舌。

  「什麼?!」應驥超瞪大眼。

  她被人海扁?!哪個活久嫌煩的兔崽子敢動他的祕書?!

  「你快去辦公室表達上司的關愛吧,如果她傷得太重就送她去醫院。唉!這麼盡責的祕書真是不多見,受了傷還一心掛念應氏,難怪我老闆、你們大哥即使沒心沒肝沒肺也慷慨簽了張支票捐助。」童玄瑋搖頭感嘆,應氏真該頒發「忠心不二獎」給齊娸祕書。

  毋需旁人再教導,應驥超等不及電梯緩慢下降的速度,飛奔往樓梯間。

  「齊娸真是個優秀的好祕書。」應巳龍看著四哥神速消失的背影。

  「而且更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精明,她把電腦的資料全給更新,連明年度的招標金額都提報修正,讓我白忙一場,也讓御飛白白受了皮肉之苦。」童玄瑋拿下眼鏡擦拭,狐貍般細長的眸帶著冷笑。

  「她只是心思比別人細密罷了,她猜不著是你動的手腳。」

  「當然。她要是猜著了,我還會容許她留在應氏嗎?」童玄瑋淡瞥應巳龍一眼,不以為意地說著。

  應巳龍抿緊唇瓣,久久才道:「她與應氏和你的恩怨無關,別把她也扯進來。如果……」他跨開修長雙腿邁進電梯時,緩緩送上警告的語句,「你不希望與Archer為敵。」

  「動她就是和Archer為敵?你把她的分量看太重了吧。」

  「你沒發現Archer的眼神?」應巳龍話一說完,電梯門關閉,樓層數字開始上移。

  童玄瑋撫著下顎,精明幹練的眼輕瞇,倏然明瞭一笑。

  「很肉慾,是嗎?」



※     ※     ※

  惡夢成真!

  齊娸從背包掏出銀澄澄的十字架抵在逼向前來的人鼻尖,嘴裡喃喃重複著「惡靈退散」四字真言。

  冷颼颼的氣息帶著咬牙切齒的口吻吹拂在她耳畔。「是誰打妳?!」

  「啊?」齊娸睜開右眼瞼,偷偷看著頂頭上司,一臉受驚過度的愣呆樣。

  「是哪個不要命的傢伙打妳?!」應驥超越問越火大,扳住她臉蛋的大掌畫動兩邊拇指,拭去她辛苦補了三十分鐘的粉底,也讓熊貓眼無所遁形。

  大略檢視著她,還好她的傷勢沒有巳龍形容的誇張,至少她臉上其他部分還安好,只有眼睛下方受創嚴重。

  看著她害怕又惶恐的模樣,讓應驥超懊惱自己方才的語氣。她剛受到男人拳腳傷害的驚嚇,又怎麼承受得了他因擔憂而急躁的問句?

  「妳別怕,我不會傷害妳,痛不痛?」他問得輕聲細語,齊娸卻聽得心驚膽跳。她壓根沒留意他問出口的話,她留意的是他那兩道眼神!

  她退一步,他便進一步,情景完全如同夢境中掙逃不開的窘困。

  原來十字架沒有用……對了,還有符紙。

  齊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背後黏了雙面膠帶的黃色符紙貼到頂頭上司額心,換來他怔忡以對的數秒靜默。

  「有效耶……」她好開心、好愉快,正準備大大咧出清豔的甜笑,應驥超已先一步撕下詭異的玩意兒。

  「妳在做什麼?」

  「那、那是……」她靈機一動,「那是中國習俗裡用來保祐身體健康的平安符,只要貼在額前就會生效。」這番話用來欺騙阿兜仔不知道是否矇混得了?

  「喔?」應驥超低沉的嗓音揚高八度,「難怪。難怪我覺得現在通體舒暢,整個人煥然一新。」

  「對對對,很有效吧?」她猛力點頭,證明符紙的特殊功效。

  「可是我在港片殭屍電影系列裡有看過這玩意,用途跟妳說的不太一樣。」

  「呃……」齊娸沒料到他竟是國片支持者,一時之間尷尬無言。

  「而且更該被保祐的人,是妳。」應驥超將符紙反貼在她額心,微觸的力道震回她混沌的意識,他字字清晰也輕柔地問:「說,是誰打妳?」

  齊娸現在頂著兩團黑眼圈和額上的符紙,就像電影中專司跳跳跳的女主角──非人類的那種。

  她眨動仍有點痠軟的眼眶,發覺他今天的眼神不怎麼討人厭,或許是多加了點上司對下屬的關心,還有一種好陌生好陌生,她從不曾在任何人眼中看到的……情緒。

  「應先生,您誤會了。這不是被打的淤青啦。」她總覺得今天好像欺騙了很多人的感情,戳戳眼部下方解釋道:「我是因為這幾天都沒睡好才變成這樣的,您看,一點都不會痛呀,午休時間再冷敷十幾分鐘就不會這麼嚇人了。」

  當然她沒有言明,讓她沒睡好的罪魁禍首正是上司大人。

  「只是沒睡好?」他不確定再問。

  只是?沒睡好對她來說是最慘的一件事耶!

  「是的,我『只是』沒睡好。」她輕皺鼻翼,殊不知這俏皮的舉動全落在他眼裡。

  或許是放下了擔憂的心,應驥超此時的笑容比平日燦爛數十倍,逼得她眼兒有些睜不開。

  他欣喜地記住方才映入眼簾的俏皮皺鼻動作,今晚夢裡又可以細細回味、收藏在腦海裡。

  「那妳乖乖貼著這道符,保證妳今晚有個好夢。」後頭那句話的主詞實際上應該是「我」。

  兇兆!

  她彷彿看到一片烏雲慢慢攏聚在她頭頂正上方,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將她包圍其中,整個黑幕中只有應驥超越發明亮的露齒微笑──

  完了,她有預感,今晚又甭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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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年一度的尾牙宴會熱鬧開鑼!
  無法免俗的氣球彩帶滿天飛舞,點綴佔地廣大的知名飯店會場,離六點準時開場還有十分鐘,席間早已坐滿各部門來搶佔好位置的女性員工。

  所謂好位置便是能清清楚楚「觀賞」到應氏集團最出色的男人──應驥超的角度,最好是伸出手就能摸他一把、吃吃豆腐,這念頭似乎遠比舞台邊堆積如山的獎品來得吸引人。

  齊娸神采奕奕覽閱今晚尾牙的節目流程,與同為前半場主持人的男同事小郭聊著串場的大概主題以培養默契。

  晚上六點是她步向睡眠的混沌過度期,但此刻的她神智好清醒、好亢奮!而她的原動力來自於今年度的尾牙獎品──整套的席夢思名床組!瞧瞧它那多協調的嫩綠配色、多精細的車縫紋理、多膨鬆的被褥彈性呀!光想像躺在上頭翻滾蠕動的畫面就教她垂涎不止。

  「席夢思!等著吧!再過兩個小時,你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呵呵!」貓兒眼閃動著兩簇火炬,齊娸低笑自語,完全無視小郭的綵排對話。

  「……然後開場十分鐘,保全部要演一齣『楊貴妃夢遊仙境』,落幕後先抽一次獎,先把小獎消化完畢,再由會計部女高音合唱兩首舞曲,進行第二次抽獎,接著請應驥超先生致詞,完畢後再三次抽獎……」小郭做著流程小抄,規畫該在何時串場搞笑。

  齊娸也認真在Memo紙上塗寫──等頂頭上司致詞完畢,差不多就輪到抽「第伍獎」的名床組,決定她未來睡眠幸福程度的最佳床伴!

  「好好好,呵呵。」她邊想邊笑邊點頭,正巧與小郭的所有對話密合。

  「我也覺得這樣串場一定很熱鬧。」小郭也呵呵直笑。

  兩個主持人,兩種笑法,兩種迥異心思。

  席位已滿,精緻菜餚也陸續上桌。

  保全部由應御飛自編自導自演的短劇讓整個會場笑聲不斷、掌聲如雷。應御飛壯碩的身軀包裹在唐朝美人衣物中,像顆米粒飽滿而竹葉過小的粽子,硬是擠出一堆肌肉,上演著醉酒、蓮步輕移、嬌喘。最後在應御飛反串的楊貴妃拋丟而來的媚眼中結束,齊娸彷彿聽到席間傳來的乾嘔不斷。

  「謝謝應三先生精采的人妖……呃,是楊貴妃夢遊仙境!剛剛抽的那些小獎大夥一定不過癮,現在讓我們請應三先生來抽出第十獎的床頭音響組!」小郭捧著抽獎箱,遞到臉上塗滿五顏六色的應御飛眼前。

  「恭喜──齊娸小姐!」麥克風傳來朗聲。

  「我把這獎項的機會讓給台下同事們。」齊娸在掌聲響起前笑嘻嘻地說道,換來更多驚喜的歡呼。

  她才不要床頭音響組哩,給她「名床」,其餘免談!

  「齊娸小姐真是善良大方。好,各位觀眾,你們的機會來啦,下一位得獎者是──」小郭唸出應御飛二度抽出的職員名稱,齊娸喜孜孜看著小郭將寫著她名字的抽獎牌再度投回箱子裡。

  她的抽獎運向來極佳,幾乎是每抽必中,只要她重複方才的把戲,還怕搬不回席夢思嗎?呵呵呵!

  「恭喜齊娸小姐──」

  「機會讓給大家。」

  「再度恭喜齊娸小姐──」

  「同上。」

  「齊娸小姐──」

  「謝謝,不過比照上例。」

  接下來的抽獎過程都重複相似的對話,齊娸推掉了一連串的大獎,雖然讓各位同事疑惑,卻也高興於她的慷慨。

  四十五分鐘後,應驥超進場,女性職員一陣騷動,差點害兩名主持人控制不住場面。

  「應先生,請上台致詞。」小郭排除緊緊包圍應四先生的人潮,努力將他推到舞台上。

  童玄瑋也在一旁幫忙掃蕩「絆腳石」,這就是他為什麼喜歡找應巳龍出席尾牙而不找Archer的原因,每每Archer出現必然引發暴動──眾家小姐、太太們忍了一年的愛慕眼光,終於在這天能爆發出來,可想見畫面是多麼失控!

  應驥超緩緩步上台階,齊娸的位置正巧在台階右後方的講台邊,無可避免對上他的目光,她不由自主急忙移開視線。

  應驥超聳立在她面前,動也不動,全場陷入一陣靜默。

  他在幹什麼啦!還不趕快去說話?說完好抽「她的」獎呀!齊娸低頭暗罵,直盯著他那雙光亮的黑皮鞋。

  不行!不行!冷場了……

  她深深呼吸後,擡頭。

  他的西裝有些凌亂,八成是方才讓哪個攻勢兇猛的女員工給扯皺的。齊娸下意識攏攏他的西裝和領帶。

  「應先生,該您致詞了。」笑容底下隱含的是:快快把廢話講完!

  他仍掛著笑,朝她伸手,「麥克風。」

  「噢,對……」原來他呆呆站在她面前就是為了麥克風呀?早說嘛,害她嚇出一身冷汗,以為頂頭上司愛看人的怪病又發作了。

  頂頭上司的致詞與前幾年如出一轍,台下卻聽得如癡如醉,她猜想眾家姊妹應該沒聽取其中的內容,耳朵只滑入應驥超低沉渾厚的誘人嗓音。

  廢話報告總算告一段落!

  「接下來請應四先生來抽出幸運兒,第六獎的電漿電視──喔哦,今天誰的運氣最好呀?」

  眾人的目光全數落在齊家大小姐身上。

  齊娸貼近麥克風,「如果這回還是抽到我,小郭,自動把抽獎牌放回去。」

  小郭聳肩,放回手中的抽獎牌,全場歡呼安可。最後高價的電漿電視落到笑得合不攏嘴的童玄瑋手上。

  「再來的獎希望是新婚夫妻抽到,包管你們甜甜蜜蜜、翻雲覆雨!整組的高級名床組!」小郭誇張地舞動雙手。

  齊娸目不轉睛看著應驥超的手伸進抽獎箱,等待幸運之手摸出她的抽獎牌。

  頂頭上司,我的幸福全都靠你了!她雙手合十默禱。

  「太不可思議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抽到名床組的人竟然是我們的──」小郭一頓。

  數以千計的眼睛瞟向齊娸。

  「應驥超先生!」公佈答案。

  什麼?!

  齊娸陷入呆愣狀態,應驥超三個大字不斷在耳邊迴盪。

  等……等等!頂頭上司是沒有資格和權利來與苦命勞工爭奪尾牙大獎的!

  應驥超也略微吃驚。他不記得自己有參加抽獎,果不其然瞧見童玄瑋的狐貍賊笑,臉上寫著「是我幫你放的,你如果不要這個獎,就轉送給我啦」。

  看來不只是他,恐怕連其他沒到場的兄弟也被童玄瑋當成人頭徹底利用。

  齊娸勾起一個比哭還恐怖的笑臉,「等等,大家說身為老闆可不可以領這個獎?」

  通常在這種氣氛下,員工的回答絕對是千篇一律。「不可以!」

  「請應先生把獎捐出來,好不好?」她再鼓吹。

  「好。」台下附和,並發起陣陣浪潮似的呼叫:「捐出來、捐出來──」

  齊娸此刻臉上正寫著:應觀眾要求,你就乖乖認命吧!呵呵。

  只見應驥超在小郭耳邊不知嘀嘀咕咕些什麼,小郭臉上的笑容越揚越大,猛點著頭,終於出聲制止了台下的騷動。

  「各位同事先別急,應四先生說他最近正巧準備換床,所以席夢思名床組他就收下來自己用──不過他同意開出比床組更高數倍的現金讓大夥抽獎!」

  「好耶!」全場的掌聲掩蓋過齊娸愕然的哀號,不是每個人都有抽獎運,獎項越多才越有利嘛。

  「我們把現金分成一百份,每份三千元,盡量讓人人有獎,請童玄瑋特助來抽!」

  這招夠狠!以現金來收買台下所有職員的心!

  終於,尾牙重頭戲落幕。

  齊娸哀怨地捏緊掌間所抽到的三千塊錢──她捨棄掉所有大獎後所得到的殘渣。而抽走她「最大幸福」的傢伙正坐在她左手邊,飲盡一杯杯眾家姊妹呈敬上來的醉人紅酒。

  「應先生,您記得我嗎?我是會計部的出納黃豔麗。」

  他記不住的啦,在他眼中大夥都是同一模樣。齊娸冷哼。

  「我是人事室的王小莉,上回我有送文件到國外部,您一定記得的。」

  對,送到她手裡,頂頭上司連看都沒看到是誰送文件。齊娸哼聲加重。

  「應先生,我抽到三千塊,謝謝您。」

  不要在她面前提到三千塊!嗚,她的席夢思……齊娸捂著雙耳,抗拒任何造成二度傷害的字句。

  齊娸喝著悶酒,一杯、兩杯、三杯……

  雅芳從隔壁桌跑來敬酒,順便拜早年。「應先生、齊姊,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齊娸的口吻壓根嗅不到快樂的成分。她別過臉,完全不看向左手邊,因為她怕控制不住體內的暴力因子,狠狠痛扁頂頭上司。

  「齊姊,晚上大夥說要去KTV續攤,妳去不去?」雅芳輕問。

  「不要……我心好疼……」她要回家哀悼,舔舐痛失名床組的傷口。

  「心疼?齊姊,妳是不是喝醉了?要不要我請小賴先送妳回家?」雅芳擔憂地看著齊娸異常紅豔的雙頰。

  表面上與眾人寒暄談笑的應驥超,實際上仔仔細細聽著兩個女人的悄悄話。

  「我沒關係,我表哥說要來接我,今天我得去他家睡。」當年一畢業便獨自上台北工作,放心不下的父母開出條件,每個月得到舅舅家報到兩次,交代近況。上回她睡迷糊給忘了,害她被大表哥和舅舅輪流訓話兩小時,這次她再「凸槌」,肯定被親愛的爹娘打包回鄉養老。

  「親表哥?」

  「廢話。」齊娸沒好氣地說,話甫出口,手機便響起。「喂?大表哥你到啦?差不多要散會了。嗯。你上來接我,我好想睡哦……好,Bye。」她的嬌憨在親人面前毫不隱瞞,像個撒嬌的小娃娃。

  「既然有人要來接妳,我就跟大夥走囉。」

  「嗯。」目送雅芳離去,心情鬱悶加上飲酒過量,齊娸撐著腮幫子昏昏欲睡,整個人看起來傻傻愣愣,成為嘈雜會場中唯一保持靜默的人。

  不到片刻,齊娸打起盹,腦袋瓜自然而然靠向最溫暖舒服的地方,眨眨幾乎瞇成隙縫的貓兒眼……

  她是不是因為懊惱過度而產生錯覺,好像躺在席夢思名床的擁抱中,磨蹭著軟軟的被褥……呵呵,好床就是好床,不只看起來賞心悅目,連躺起來都格外舒服。

  沉重的眼皮懶得再動,任上下眼瞼安安穩穩貼合膠著,忽略了「床舖」正緩緩移動,將她整個人包攬其中。

  簡品惇,也就是齊娸嘴裡的親親大表哥,甫進會場就見到一位褐髮外國男人理所當然將表妹攬在臂彎中,欣賞她如花似玉的睡顏,不規矩的手指游移在清清白白的小表妹五官之間,滿臉樂在其中、樂此不疲的神情。

  他腦中快速整理之前齊娸提過的工作環境、同事及上司,隨即明瞭眼前男人的身份,走到兩人面前,雙臂環胸道:「應四先生。」

  應驥超擡頭,見到臉上寫著「陌生人」的單眼男人──因為他的左眼覆著手術後專用的眼罩。

  「你是……齊娸的表哥。」應驥超直覺道。

  「沒錯,你可以把娸娸交給我。」簡品惇伸手要人。

  「她睡得很熟,而且很可愛。」應驥超沒有鬆手,反而回了他一句文不對題的答覆。

  簡品惇從這男人眼中讀到有別於上司對下屬的親切,而是男人對女人的渴望及情愫。但他很難對應家的男人有好印象──就在應家老五應巳龍拐走他唯一的寶貝妹妹之後。

  「沒錯,但這不關你的事。」簡品惇以不驚動睡娃娃的力道抱回齊娸,卻發現一股微微阻礙的反扯力道,來自於因酒醉而睡得更沉的小表妹。

  她的右手握拳,揪著應驥超的西裝一角,牢牢的。

  應驥超指指被她抓緊的衣服,向臉上字跡變化成「不爽應氏大野狼靠近小紅帽表妹的大表哥」的簡品惇咧嘴一笑。

  「這還不關我的事嗎?」
※     ※     ※

  國外部籠罩在一片低氣壓之中。

  詭異的氣氛不是來自於頂頭上司,而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齊大祕書。

  圍繞在她周遭五公尺之內是看不見的哀怨鬼火及黑壓壓效果線,說起話來有氣無力,像個死不瞑目的淒楚女鬼,在國外部裡飄來蕩去,尋找索命對象。

  「齊姊,前幾天妳交代的報表,我全數Key in到電腦裡存檔了。」

  「喔……」聲音不僅揚高十六度,還牽絲哩。

  雅芳伸手在無神的貓兒眼前揮舞數回,好心告誡:「妳這反常的模樣不怕讓應先生給瞧見,留下惡劣的偷懶印象?」

  齊娸的嗓音幽怨無比,「我的反常就是因為他……」搶了她的席夢思!

  「啊?」雅芳一愣。

  難道傳言是真的?早上應氏大樓已經有流言散佈,說齊姊和應先生前晚在尾牙會場親密擁吻,齊姊小鳥依人地靠在頂頭上司寬闊的胸膛上,羨煞一群嫉妒的女性職員,現在齊姊又失魂落魄,一副沉溺在愛情海之中的模樣……

  男主角跨進辦公室!

  雅芳特別留意著齊娸的反應──她的眼神從頂頭上司身影出現後就不曾移動,「深情款款」地凝視著緋聞男主角。

  可惜齊娸真實的想法既不浪漫也不癡情。

  「瞧你一副睡得飽飽的滿足樣,一定是『我的』席夢思讓你蹧蹋過度的結果!」齊娸自言自語,目光怨懟地跟隨著頂頭上司,「不但如此,害我今天早上莫名其妙被大表哥和舅舅教訓一頓,上班還遲到……」

  她越想越怨恨,越怨恨眼光越離不開高大的身影。

  瞪瞪瞪,我瞪到你內疚、瞪到你反省。

  應驥超眼中帶著淺淺笑意,朝兩人方向掃視過來,自動排除齊娸身旁的小助理,迎向她無懼的目光。

  「齊小姐,到我辦公室來。」每天早晨點召她的第一句話。

  「是。」齊娸口氣足以媲美北極零下低溫,起身抱著一堆文件尾隨他進入辦公室。

  雅芳反覆研究兩人眼神交會時的波濤洶湧,全新的辦公室緋聞案再度出爐!

  「齊小姐,中午開會要用的資料準備好了嗎?」應驥超坐在皮椅上,神情恬然。

  齊娸一反以往躲避頂頭上司的縮頭烏龜樣,大剌剌地由貓兒眼中射出一道道足以戳死眼前男人的利箭。

  千萬別激起女人的怒意,尤其是有「戀物癖」的女人!

  「在這裡。」她一份份將檔案夾疊到桌前。

  應驥超的目光由檔案夾轉移到她臉上,即使無法以中文字來拼湊她臉蛋上表情的涵義,她的眼卻透露更多──眼前的小女人怨恨得很。

  ???妳今天難得正眼看我哦!」他笑。

  「您這是什麼話,好像我是個失職的祕書似的。」她皮笑肉不笑。

  正眼看他?笑話!她這叫瞪!唔,用眼過度,眼睛有點僵,她骨碌碌地轉動眼球一圈,做個舒緩的小運動。

  「不,我對妳百分之百的滿意,齊祕書。」他一語雙關。

  「謝謝。」她才不希罕他的滿意哩。

  「坐下來聊些公事以外的事,好嗎?」應驥超示意她坐在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

  聊公事外的事?這是她所認識的工作狂上司嗎?

  齊娸嗅到一絲絲詭譎的氣氛,但仍頷首落坐。

  「我們合作也快邁向五年半,妳對我這個上司有沒有不滿意的地方?」

  齊娸立刻滿臉防備。

  「說實話會不會害我被……」她伸出右手在頸子前比畫出殺頭的動作。

  難不成頂頭上司想趁年終「大掃除」清掉她?可是前幾秒他才說過對她百分之百的滿意呀!

  應驥超喉間滾出深沉低笑,「妳放心,妳有免死金牌。」

  「有這種東西嗎?我怎麼從來沒見過?」

  「就是我。」他答得理所當然。「所以妳毋需擔心,說說看?」

  齊娸仔細迴想五年多的點滴,若真要說不滿意之處,就是前幾天他搶了她的席夢思名床,這陣子老是看得她寒毛直豎、失眠。

  「以工作能力和態度而言,您是個完美的上司,既不苛刻員工也不吝嗇薪水,也給予我相當大的權限,但是……」她停頓。

  「但是?」深藍色眼瞳專注而認真地盯著她。

  「最近幾個月的您令人失望。」那個「人」當然是指她。

  「喔?」

  頂頭上司看來沒有動怒,她鼓起勇氣繼續道:「我向您報告事項時,您常常沒在聽,延誤工作效率。」罪狀一,外加──搶了她的席夢思。

  應驥超受教地點點頭。因為她報告時他正忙著「看」她呀。

  「還莫名其妙叫我進您辦公室卻沒有正事要交代。」罪狀二,她每天的工作已經忙得昏天暗地,可沒空陪他玩起Call Call樂。念念不忘再附加──還有她的席夢思!

  應驥超再點點頭。他叫她進辦公室的正事也是為了「看」她呀。

  「再來就是您犀利的眼光……讓我以為自己在公事上犯了大錯。」罪狀三,害她夜夜惡夢纏身。反覆背誦──席夢思!

  他三度識相點點頭。犀利?他只承認自己看她時的眼光過於急躁。

  宣判完三條重罪,該給犯人自白的機會。

  「現在換我請問您,應先生,您犀利的眼光到底在看什麼?我臉上有哪個部分怪怪的?」齊娸終於趁機問出困擾多月的鬱悶,她想知道在頂頭上司眼中所見的她又進化成幾個字的祕書。

  現在應驥超不只是嘴角在笑,連眼尾都出現難得一見的笑痕,撐在下顎的手興致盎然地輕輕滑動,更勝天藍的眼瞳閃著調皮的光芒。

  「齊小姐,妳今天的眼影顏色與妳的輪廓非常的相配,眉形也畫得很漂亮,唇膏顏色就淡了點,妳的膚色適合桃紅色的口紅。」

  咦?他幹嘛突然說這個?關她眼影、眉形、嘴唇什麼事?

  齊娸與應驥超同時靜默,一個困惑;一個興味。

  好久,好久。

  齊娸終於反應過來,發出失聲尖叫。「哇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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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2-4 14:42:1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

  為什麼他會看得到?為什麼是她?!

  該不會從他反常的頭一天開始,她在他面前就無所遁形了吧?那是多久前的事?一個月?兩個月?還是更久更久?

  難怪他老是目不轉睛盯著她的臉,難怪他老是看著她入神,難怪他老愛叫她進辦公室──因為他把她看得一清二楚!

  亂了、亂了,五年來的相安無事全都亂了!

  我跟妳打包票,世界上要是有哪個女人的五官在他眼前霍然清晰,破除了中國文字代替的畫面,那個女人絕對就是他未來的老婆。

  這是好久前她與蘊蘊妹妹的玩笑話,為何在這混亂的時刻,字字句句竟清晰分明,在她混沌的腦袋裡加上重重一擊?!

  天上的眾神諸仙呀!就當她說的那句話是放屁,過眼雲煙散!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千萬不要讓她的烏鴉嘴一語成讖呀!她這輩子大奸大惡的事沒做過幾項,用不著承受如此駭人的嚴厲處罰吧?

  她不傻也不呆,頂頭上司的目光令她害怕恐懼,這是頭一回她像隻縮頭烏龜想逃避現實。

  所以她選擇──離職。

  齊娸哀淒淒盯著十指在鍵盤上敲動,電腦螢幕彈跳出一行行離職文字,如果這樣可以換回她原有的平靜生活,她對應氏提供的高薪一點也不留戀。

  她不知道頂頭上司對她的五官有何評價,也不想知道,但她直覺答案絕對不會是她所想的那般簡單,否則她不會強烈冒出逃難的念頭。

  「不准。」

  應驥超輕輕鬆鬆兩個字駁回她花上整天時間擬定的「辭職書」,精確地投向垃圾筒內,湛藍的眼冷靜看著手足無措的祕書。

  「為什麼?」齊娸皺著眉頭,絞弄藏在身後的十指。

  「妳請辭的理由無法說動我。」頂頭上司眼露深沉。

  光用一句「理念及抱負與公司不符」就想混過去?何不乾脆用「不堪老闆騷擾」的理由更冠冕堂皇些,興許他會考慮批准,只不過她的身份會由祕書陞格為另外一種。

  「我的身體健康亮紅燈,想回鄉下好好休養。」齊娸再編派不可抗力的理由。

  「我安排妳做全身健康檢查,費用由我負責。」他善盡頂頭上司的義務。

  「我……我覺得自己不適任祕書職務,我的抗壓性很低。」雖然這句話好像晚了五年才講。

  「我調妳去做小妹,讓妳成為全應氏薪水最驚人的工讀生。」前提是她必須一直待在應氏,待在他的部門。

  應驥超站起身,讓齊娸反射性大退數步,滿臉戒備。就在縮頭烏龜想轉身開溜的同時,他已經將兩人間的距離拉近為零。

  「讓我走。」她咬著唇。

  應驥超默然許久,才啟口詢問:「被我看清五官是件這麼可怕的事,讓妳迫不及待想逃?」長指挑起她的下巴,望進她黑翦雙瞳,也讓她無法轉頭逃避。

  當然可怕!她可不想擁有這等「殊榮」!齊娸暗忖,卻不正面回答。

  「以前我就曾想像過屬於『齊小姐』的五官,或許她有一雙精明自信的眉,一對靈活有神的眼,但是我拼湊不出來,因為妳的臉上寫著──」

  「字型大小四十八,標楷體的『祕書』兩個字。」她接話,不自覺輕皺鼻翼。

  「別惱羞成怒。」他笑。

  這哪是惱羞成怒,這叫陳述事實。她嘀咕著,「這句成語不是這樣用的。」別濫用老祖宗的心血結晶。

  應驥超聳肩,繼續進行洗腦,「所以我看清楚妳的臉不正是件好事嗎?否則我永遠也不知道原來在『祕書』兩字底下,齊小姐的眉毛並不如我想像的精明自信,而是像細細長長的彎月,眼神慵懶,鼻樑小巧……」他的指尖隨著句子裡提到的部分游移,熟練地撫著她的眉眼鼻,「妳好美。」

  齊娸全然沒有喜悅。這番阿諛諂媚的話不可信,她的容貌雖稱不上頂級美女,但要勝過刻板的中文字體還綽綽有餘。

  而且……他能不能不要再摸了?她的雞皮疙瘩掉滿地啦!

  滑動的指停留在她的唇上,那晚吻她的記憶回籠,令他更想回味。

  「妳的唇看起來……和嚐起來一樣可口。」他溫熱的指尖一離開,薄唇便狂猛地覆罩下來,完整包吮住她的唇。

  齊娸猛然怔忡,想退離卻被他牢牢鎖在健臂與門扉之間。

  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著藍澄澄的眼,其間閃動小簇火星,他的牙齒在她唇瓣上施力啃嚙……

  她知道應驥超不會以強迫手段逼她屈服,只要略微掙扎便能脫離這曖昧親暱的情況,但她沒有動,靜靜睜著雙眼,包容他如火的試探。她不是沒有接吻的經驗,無緣的前男友曾在某次K完書回家途中,在小巷子裡偷過輕輕一吻,當時她只有愕然和尷尬,不像應驥超的索吻,鷙猛得令人無法忽視,更不讓她置身事外,非得順著他的呼吸頻率與他共同沉淪……

  唔?!他的舌頭滑進來了!好恐怖──

  呃……也不是那麼恐怖,至少盯著看起來好清爽、好遼闊的藍色眸子,能轉移她的窘困。可是這種交換口水的過程會不會有點不衛生?而且他的氣息裡還有她敬謝不敏的咖啡味,她早上好像也喝了巧克力牛奶,這兩種飲料攪和後的滋味……

  好像還不錯耶!

  或許是應驥超不滿意她生澀近乎被動的回應,大掌扶著她的後腦,主動調整移動她的腦袋瓜來配合他唇舌攻擊的角度。他退,手掌便將她推壓上前;他進,手掌仍箝制著她,不容許她退離。

  他的舌頭會不會痠呀?得伸長、滑動,還得追逐她閃躲的舌……齊娸想著。

  全身血液幾乎都衝上腦門,令她頭暈目眩──氧氣有點不足,可見這種「人工呼吸」的醫療成效是屬於負面。

  他鬆口,她微喘,兩人對望許久。

  「沒接過吻?」他問。

  頂頭上司似乎很滿意她臉上的紅豔及手足無措的反應。哼,男人的劣根性。

  齊娸喘息著,摸摸自己又紅又疼的唇瓣。「錯,我與男朋友接吻過。」她就是不想滿足頂頭上司雄性動物的自得!

  聽到她名花有主,讓他臉上原有的笑意轉冷,一股搶人的作戰意念湧上深海似的眼瞳。「可見妳男朋友的技巧有待加強。」

  齊娸小聲嘀咕:「你又沒跟他接過吻,怎麼知道他技巧好壞?」

  看著他唇上礙眼的紅色唇膏,她伸手想幫他擦掉,才舉起便被他一手握住。

  「你的嘴巴沾到口紅……」

  「沾到的口紅能擦掉,沾到的氣息卻抹不清。」

  他在說哪一國的語言呀?聽起來像中文,拼湊起來她卻一個字也聽不懂。

  齊娸佯裝鎮定,鑽出應驥超雙臂與門扉所形成的囚牢,柳眉一揚。「應先生,如果您想藉用親吻來表達上司對下屬能力的肯定,容我先提醒您,台灣是不興這一套的。」

  說完,她仰著頭,瀟灑退場。即使她的口紅全被吮淨,即使她的鬈髮微亂,即使她的臉色火紅的嚇人。

  應驥超瞇起眼,鼻間除了淡淡的香水味之外,還多了一股在成熟女人身上罕見的牛奶味。

  「妳還想裝傻到幾時?」他的聲音隨著離開他辦公室後便拔腿狂奔的倩影,輕輕的飄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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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2-4 14:42:5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有錢人的生活環境終究是平凡老百姓匪夷所思也望塵莫及。一個生日竟然搞出國際級頒獎典禮的空前盛況,卻比不上她生長的淳樸鄉下常見的流水席來得親切。
  雖然美其名為生日宴會,實則邀請的清一色皆是商場、政壇有利益交關的「親朋好友」,她倒覺得這樣的宴會像商業活動,只不過「順便」慶祝生日。

  而她,只不過正巧沾上了有錢人的邊。

  「娸娸!娸娸!娸娸呀!」

  由遠而近的驚喜叫聲穿透重重人牆,激動的程度媲美現場演唱會實況,讓齊娸誤以為自己蛻變成某位天後級歌手。這無法無天的嚷嚷來自於生日宴會的主人翁、應氏集團的大龍頭──應漢升。

  齊娸才正準備踏進會場門口,應漢升也已抵達她面前,斑白的髮梳理得有條不紊,笑咪咪的和藹臉孔讓人無法想像他曾叱吒商場,呼風喚雨的狠勁。

  「妳今天好漂亮,這件衣服很適合妳。」

  「謝謝。」實際上她也只有這一套「外交制服」,無論婚喪喜慶都以它矇混過關。

  應驥超冷眼看著色老頭自然而然挽起「他的」祕書,亦步亦趨地跟上。

  他向來知道老爸非常喜歡齊娸,但他從來沒注意到老爸喜歡她的程度是這般嚴重,而且不顧形象。

  「怎麼這麼晚才到,Archer不是早早就去接妳了?」口氣中埋怨不孝子的成分居多。

  「塞車。」齊娸苦笑。她原本不打算搭頂頭上司的車子來會場,刻意東躲西藏、偷偷摸摸去招計程車,結果繞了一大圈還是落入他手裡。

  「生日快樂,董事長。」齊娸將手上包裝精緻的禮物交給應漢升。

  「人來就好,還這麼客氣。」應漢升心底甜孜孜的。

  「小小敬意,董事長您別嫌棄。」

  「妳又叫我董事長了?不是早要妳改口叫應伯伯嗎?」應漢升突地一頓,露出失望的表情。「但我還是最希望聽到妳叫我一聲『爸爸』或『Daddy』。」

  又要開始逼婚了。齊娸暗暗翻個白眼,正巧碰上應驥超關注的眼神,她忙不迭低頭──咦?她幹嘛這麼緊張呀?又沒做啥心虛的事!

  心思雖如此,她的頭卻不聽使喚的低垂。

  「妳年齡也不小了,有沒有男朋友呀,要不要考慮考慮我那五個兒子?」應漢升五年來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齊娸入主應家,成為他的寶貝兒媳婦。「滕德雖然風評差了點、性格爛了點,不過他很有擔當──」

  「董……應伯伯,您忘了總經理已經結婚了?」齊娸提醒。

  「可能這幾個月內就會結束婚姻關係……吧?」他說得不確定。大兒子和大媳婦的婚姻關係撲朔迷離,媳婦每天嚷著要離婚,離了三年仍在原地打轉。

  「三年前您也是這麼說。」

  「那老二承關吧,他不錯耶,為人正直,絕對是好老公。」應漢升不死心。

  「恐怕不太適合。」嫁給應承關還不如抱尊神像回家供奉,反正五官跟氣質都很神似,至少神像還會三不五時抽空保祐她咧。

  「御飛……不好,那個孩子粗手粗腳的,弄傷妳這身細皮嫩肉會讓我心疼。」應漢升直接推翻齊娸嫁給應御飛的可能性,並跳過老四應驥超。「就巳龍吧!他可是我這群孩子中唯一正常的。」

  知子莫若父,應漢升總算還明白自己生了一群「異種」。

  「巳龍長得挺帥的,個性又好,跟妳外形也相配。」

  「跟應五先生比起來,我的年齡恐怕……」而且應巳龍已經死會了吧?對象正巧是她的蘊蘊妹妹。

  「老妻少夫有什麼關係?我的第三口子也比我大上五、六歲,何況妳和巳龍才差兩、三歲。」

  「巳龍今天說要帶女朋友來給你看,宣告主權。」應驥超雙手插在褲袋裡,冷冷提醒。

  「啊!」應漢升恍然憶起,「對耶,我忘了,那就沒有人選了……」他口氣懊惱,早知道就多生幾個兒子,以供齊娸選擇。

  臭老頭!你將我置於何地?我就不是你兒子嗎?應驥超冷哼,音量足以讓齊娸和應漢升同時轉頭看他,又極有默契地一同移開視線。

  「Archer這孩子,我已經對他絕望了,五年這麼長的時間都擦不出火花,以後也不會有太大進展,我看叫他娶一本字典算了,反正他眼裡看到的就只有字。」他想要齊娸當兒媳婦的心願果然是個不可能的任務。

  「應伯伯,您換個好的角度想,或許再過不久您就會新增幾個好媳婦,或……一本字典。」她忍著笑,但看到應驥超投來不滿的目光時,就再也壓不下肚裡作怪的笑蟲,迸出陣陣笑聲。

  「應先生,美國連鎖商場的代表已經到場。」管家上前朝應漢升說道。

  「我去隨便打個招呼,娸娸,記得第一支舞是屬於我的哦,妳先吃些東西,別餓著了。」應漢升離情依依。

  「嗯,您去忙吧,別招呼我了。」齊娸含笑送走老頑童似的董事長。

  應驥超看著兀自笑開懷的齊娸。「聽到字典妳很得意?」

  「我在想您挽著裝飾華美的字典或超大辭海步入結婚禮堂的畫面,呵呵。」真有趣,也很令人期待呢。

  「原來結婚當天妳不想穿白紗,而想打扮成一本字典?」

  齊娸心中警鈴大作。「你結婚關我什麼事?!」老天,千萬別讓她惡夢成真……

  「妳以為我會放妳在一旁看戲?」他初入情網,她也別想脫身。

  應驥超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舞池中央。

  「老頭子只能得到第二支舞,第一支舞的權利是屬於我的。」他霸道宣告。

  「你……」齊娸努力想抽回手,卻不希望引來太多關注的目光。

  「乖乖的,否則我就在大庭廣眾下吻妳。」

  「你敢?!」他竟然威脅她?!

  應驥超沒回答,勾起淺笑,右手半舉在空中,等待她自個兒認命將手放在他掌間。

  他敢!他真的敢!齊娸苦著小臉,從他眼中讀到這個惡耗,當下只能不甘不願地閉緊紅唇,任他摟著她的腰,在沒有音樂伴奏下舞起優雅的華爾滋。

  會場裡的眼光開始朝舞池中的翩翩儷影投注,隨著窸窸窣窣的耳語,優美的鋼琴樂音輕緩流洩。

  「我糾正剛才說錯的一句話。」應驥超低頭在她耳畔說道。

  「啊?」他終於要反省自己的惡霸蠻子劣根性,決定放她離開舞池了嗎?

  應驥超公告答案:「連第二支、第三支……今天所有的舞都屬於我。」叫老頭子在一旁乾瞪眼吧。

  齊娸敢怒不敢言。

  怎麼辦,好想踩他的腳……齊娸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壞壞的念頭,姑且不論他是否會生氣,她暗自笑了。

  既然他愛跳舞,她就陪他跳個夠!

  「哎呀!應先生,真是對不起,踩到您的腳了。」她佯裝無辜又內疚的道歉。呵呵,剛剛那一下踩得很重哦。

  好,再來一次。

  「哎呀!再次對不起,我不太會跳舞……」

  「噢!我的手肘不小心拐到您,您的胸口還好吧?」

  「Sorry,扯到您的頭髮……」呵呵,揪掉五根呢。

  當她第N次準備犯案時,被他一旋身給鎖在懷裡,雙手反剪在身後。

  「妳玩的遊戲不夠精采,咱們換點別的吧。」應驥超笑得不懷好意。

  齊娸不安地掙扎,寫滿防備的眼瞅著他,「換什──」

  她的最後一個字還來不及離口,就被他用舌頭堵了回去!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應驥超!你這個……混蛋!

  齊娸努力轉動頭顱想甩開覆在她嘴上的薄唇,在旁人看來,這樣的動作卻像是沉醉其中、樂此不疲……

  缺氧!缺氧了啦!他都不用換氣嗎?!

  心跳聲好急好響,是他的,抑或她的……咦?怎麼還會有口哨聲?

  齊娸偷睜開眼,才發現那壓根不是心跳聲,而是全場免費看戲的賓客拍手叫好、頻頻呼喚安可的騷動!

  應驥超總算心滿意足,他才鬆手,齊娸立刻像尾受驚過度的滑溜鱔魚,迅速往二樓遁逃而去。

  「這樣是不是代表娸娸將會是我的兒媳婦?」應漢升湊到兒子身邊,雙眼晶亮地詢問。

  應驥超笑得好神祕,伸舌舔去唇邊甜香的口紅殘渣。

  「不孝子,娶不到她我就跟你斷絕父子關係!」得不到兒子正面回應,應漢升急得跳腳。

  應驥超一怔,考量許久,露出為難的蹙眉愁容。

  「你這種說法,會讓我不知道該不該娶她。」



※     ※     ※

  找不到地洞可以把自己藏起來,齊娸乾脆蜷縮身子窩在二樓書房的檜木桌下,準備等到宴會結束再偷偷從後門溜掉,然後明天一大早到公司收拾細軟,從此消失在頂頭上司──不!是應驥超那隻大淫魔眼前!

  「為什麼我得躲他像老鼠躲貓一樣呀?他要找女人不會到應氏大樓去廣播,包管上百個嬌滴滴、水嫩嫩的女人會心甘情願撲倒在他西裝褲下,為什麼我就這麼倒楣?」她抱著由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上偷渡而來的靠墊,在靜寂的房間裡自言自語,「難道越是得不到的,男人就越有興趣?」

  思考這種艱鉅又無解的難題太傷腦筋,反正她恐怕還得窩上兩、三個小時,乾脆先睡一覺吧,等睡完再來煩惱最大的苦難根源──應驥超。

  毋需太長時間,齊娸已發揮她最大的專長,無論何時何地都能睡。

  迷迷糊糊間,她一直聽到書桌上方有人在交談──

  好吵。

  睜開惺忪睡眼,反射性望著腕間的錶,距離她入睡到現在只不過十五分鐘。

  她實在不是故意要偷聽人家的對話內容,可是字字句句要自動滑進她耳朵裡,她也只好勉為其難地聽個大概,並希望祕密對談能盡早結束,還她一個清靜的睡眠空間。

  「巳龍決定站在我這邊,而我相信你也一樣。」清朗帶笑的嗓音以一種絕對信任的口吻陳述。

  「嗯,御飛呢?」

  「御飛的性子烈,但他聽你這個二哥的話,所以我不擔心御飛。倒是Archer……」

  二哥?在外頭說話的人有一個是應承關?那另一個男人是?

  整個應氏直呼頂頭上司英文名字的人不多,除了自家兄弟之外便只有──

  「我不認為Archer會站在你這邊,畢竟他一直到二十四歲才回台灣,若說兄弟,你比他更像應家人。」

  「承關,你知道我最討厭你最後那句話。」語氣中的笑意消失殆盡。

  應承關沉默半晌,緩緩開口,「我道歉。」

  輕笑的語氣再度恢復,「我對Archer的看法和你一樣,所以我才以他的部門為踏腳石,讓遊戲從國外部開始。」

  讓遊戲從國外部開始?什麼遊戲?齊娸屏息聆聽。

  「希望一切真的只是遊戲。」應承關低低沉沉的聲音聽來滿是無奈。

  「世界上哪個人的生命不是遊戲?操縱者都是雲端上人人膜拜的神祇。不過既然要玩,就得認真玩一場,至少得讓老頭子和『他』清楚自己犯過什麼錯,而不是像現在高高在上,看了教人作嘔!」嗓音一頓,而後傳出拍擊肩胛的聲響,「你對我的做法不贊同?」

  應承關無語,看來是真不贊同。

  「無所謂,贊不贊同都無所謂了。」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應承關再問。

  「不是『接下來』我打算怎麼做,而是『接下來』應氏集團國外部將爆發最嚴重的虧空案,應四公子涉嫌重大──既然我無法確定他的立場,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將他攆出應氏。」

  齊娸瞪大雙眼。她是不是聽到什麼重大陰謀,正朝頂頭上司伸出魔爪?!

  「事實上我不想對Archer作絕,畢竟……兄弟情份在,事情結束後我會親自向他請罪。」

  「嗯。」這聲像嘆氣。靜默許久,應承關才再度開口,「你真的知道自己要什麼?」

  「你想聽實話還是謊話?好好好,別對我擺出關公表情,我說實話就是了……」又是數聲吞雲吐霧的抽吁,而後答案出籠,「我不知道。」

  「既然如此,你何不收手,直接告訴老頭子,讓你認──」

  低咆聲打斷應承關的話,「承關!我不希罕老傢伙的施捨!二十七年前不希罕;二十七年後更不希罕!」

  應承關只能搖頭嘆息並給予忠告:「Archer不是個任人擺佈的公子哥,我不認為由他身上展開行動是明智之舉,況且……他是應家兄弟中孤獨最久的人。」

  「我不會收手的,不要企圖挑起我的內疚感。」苦笑。



※     ※     ※

  祕密對談在五分鐘前結束,齊娸滿臉愕然,慌亂地歸納腦子裡大大小小的問號,睡意全消。

  應承關、應巳龍都是應家的人,為什麼要幫著外人來欺負頂頭上司?雖然平日她對頂頭上司諸多抱怨,卻不能眼睜睜看應家親兄弟連手對付他!

  齊娸將自己前二十分鐘決定「包袱款款」逃離應氏的念頭拋諸腦後,補好妝後,佯裝若無其事地回到會場,重新面對眾人指指點點,甚至是祝她與應家四公子白頭偕老、永浴愛河的賀詞,她也懶得多做解釋,不是假笑矇混過,就是點頭道謝。

  繞完會場一圈,先是撞上之前由國外部迫降到保全部擔任祕書的小彌勒佛同事,向來愛笑的臉上掛滿委屈淚痕,哇的一聲衝出會場,而後又遇上橫衝直撞的應御飛,齊娸差點讓他的蠻勁撞倒在地,但應三公子壓根懶得停下腳步理會她,逕自追著小彌勒佛同事的步伐而去。

  之後又被應漢升捉到一旁表達他即將為人公公的喜悅和應家家訓──以妻為貴的優良傳統。

  接下來又撞見傳言中同床異夢的夫妻──應滕德和君清晏,在會場的某個隱密角落從爭吵、冷戰到……呃,十八禁的尷尬場面。齊娸沒敢出聲打擾,識趣地退離。

  她撞上不少預期之外的人,獨獨碰不著頂頭上司。

  「有沒有看到應四先生?」她隨手抓過服務生詢問。

  「應四先生?他好像在後庭噴水池那邊。」

  匆匆丟下一句謝謝,齊娸拉起礙事長裙小跑步繞過重重花圃。

  寂靜昏暗中,人工池的噴泉聲更顯清冽,她見到頂頭上司哼著外國老歌佇立在池邊,黃澄澄的燈光打在他那張比池畔裸男雕像更形完美的臉龐上。

  好美的一幅畫面,而他是其中最精雕細琢的成品。

  他是應家兄弟中孤獨最久的人。

  齊娸想起應承關的話,莫名感到胸口一窒。

  撲通一聲,一枚金屬物品在應驥超眼前瞬間閃過,落在池水中央,他回過頭,笑看那名之前躲他都來不及,此刻卻反常出現在他眼前的齊娸。

  「這是做什麼?」他指著水中微亮的銅板。

  「許願。送你一個願望。」

  「什麼都可以?」他挑著眉,滿臉興味,朝她伸出手。

  「在合理範圍之內。」齊娸緩緩走近。

  應驥超順勢摟住她,「我想要妳。」

  「要求太超過,無效。」單憑一塊錢就要求這麼巨大的願望,太貪心了。

  「喔?許的願望大小和投到水裡的金額成正比?」

  「也許。」她聳聳肩。

  應驥超從西裝口袋中摸出亮晃晃的東西,投入水中,沒激起太大的水花。

  「可以刷卡嗎?」他笑。

  「你瘋啦?那是金卡耶!」她沒聽說過許願池也能刷卡的!

  「這樣夠不夠許剛才的願望?」

  拜託,金卡才不是這樣用哩,他應該把金卡送給女伴,提供無限量的刷卡金額,這種務實的做法遠比把錢投到水裡有效上千倍!

  「神仙諸佛可能會託夢回答你這個問題。」不過她猜想神明大概不接受刷卡簽帳的香油錢。

  應驥超只是笑著。

  「對了,應先生,我剛才聽……」齊娸停下話。她該用什麼方式把那些毫無頭緒又苦無證據的話告訴他?提醒他小心,卻不知道該小心什麼?提醒他注意,卻連注意的重點也摸不著邊?

  「什麼?」

  她話鋒一轉,「你們兄弟的感情好不好?」

  「普普通通。為什麼問?」

  「是五個兄弟彼此都普普通通,還是只有你跟他們普普通通?」

  應驥超輕搖晃手中的酒杯,琥珀色液體轉出小小漩渦。「真是個好問題,我想妳自己已經有了答案吧?」冰藍的眼掃向她。

  「你會覺得孤單嗎?」

  他輕笑,「不,一點都不會,這與我自小生長的環境沒有任何差別。」反正都是獨自一個人。

  漂亮的薄唇啜飲琥珀色液體,夜風下的及肩褐髮飛揚。

  「你知道中國人有句成語:『防人之心不可無』嗎?」

  「妳是要我小心身邊的兄弟?」應驥超反問。

  「如果你信任我──我希望你提防任何一個在你身邊的人。」齊娸仰著頭,神色認真。

  應驥超伸出手緩緩撫過她的兩頰、頸項及披散的波浪鬈髮。

  「好。」他頷首應諾,「妳是我第一個讓我從眼中看到擔憂的人。」

  齊娸心虛地移開視線。擔憂?她的眼中真的寫了這兩個字?她又揉又眨,想抹去眼底無形的字眼。

  應驥超坐在池畔,半強迫她落坐在他腿上,雙掌交握在她前方,嗅著她的髮香。

  口有點渴耶……齊娸垂涎地看著在她眼前閃動誘人晶光的酒杯,她拿過杯子嗅了嗅,有柑香酒、檸檬汁及可樂的甜味。

  「我好渴,借你的飲料用用。」話才說完,她仰頭飲盡。

  「好喝?」

  「不錯。這是什麼?」酸酸甜甜的,像果汁一樣。

  「長島冰茶。」

  齊娸睜大眼,看著原本尚有八分滿的空盪酒杯。長島冰茶?!雖然名稱中有個「茶」字,卻和茶扯不上半點關係,酒精濃度更是驚人,甚至於被人戲稱為「失身酒」──因為它的後勁絕對不是酒量差的人所能抵擋!

  完了!齊娸感覺到酒精在胃裡作怪的強烈燒灼感,接著身子一軟,整個人癱在應驥超懷裡,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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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2-4 14:43: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她在說夢話還是在說醉話?
  應驥超將齊娸安置在會場二樓的客房休憩,而她一反平常的慵懶睡態,攢著細眉,口中唸唸有詞,彷彿有人正處在夢中打擾她。

  「我要睡覺……不,不要打我……」半夢半醉的她用雙掌護住臉蛋,好似害怕天外飛來一掌。

  「我在這裡,沒有人會打妳。」應驥超輕輕扳下纖柔小手,細聲安撫。

  「睡覺……不打?」她睜著眼,近距離打量眼前面容模糊的男人。

  「嗯。」他烙在她頰邊的,只有吻。

  齊娸突地笑了,像個稚齡的娃娃,指著他特有的藍色眸子。「你是……頂頭上司……對,頂頭上司是不打人的,呵呵。」

  安下心來的齊娸不再排斥掙扎,賴在他臂膀之間抽抽鼻翼,笑得傻氣。

  「就、就是這種味道……沒錯……」她輕輕磨蹭數回,找到最舒服的睡姿,腦袋瓜枕著不動。

  應驥超柔情的眼中瞬間閃過一道慍色。為何她在昏昏沉沉之際竟會害怕有人傷害她?

  「先別睡,回答我幾個問題再睡。」他輕晃手臂,搖震快閤上眼的睡娃娃。

  齊娸壓根懶得給他任何回應,只當他是耳畔飛舞振翅的蚊子。

  「不回答問題,胸膛就不借妳用。」應驥超作勢將她推離溫暖懷抱,總算如願換來她強撐眼瞼迎向他的反應。

  「快問……」兩秒後眼瞼又自動閉合。

  「誰會動手打妳?」

  「他……前男朋友……」雖然字字含糊,齊娸仍乖乖地有問必答。

  「前男朋友?你們分手了?幾年前的事?」他聽出重點。

  齊娸胡亂點點頭,右手比出「六」的手勢。

  應驥超自嘲苦笑。虧他還訂下種種戰略,準備與未曾謀面的情敵爭奪她,結果對方早在六年前就被封殺出局。

  「他為什麼打妳?」

  「因為……我要睡覺。」

  「還不可以睡,先回答。」難得她醉得胡塗,當然得趁機更進一步了解她,否則她清醒時像個悶葫蘆似的,想套句話都很困難。

  「我、要、睡、覺──」她嘟起嘴。

  「齊娸。」應驥超才想再以老方法威脅恫喝時,就見她楚楚可憐地再度開口。

  「我要……睡覺……他,生氣……不要打……我……」

  原來不是她吵著要睡,而是她已經回答了他的話。

  「我不問了,妳睡吧。」他讓她躺平在床上,蓋好棉被。

  齊娸發出輕吁,嘴角掛著滿足的笑,「你真好……」閤眼。

  他靜靜地、貪婪地看著她的睡顏,心底像有個永遠填補不滿、饜足不了的慾望深淵,目光直勾勾停駐在她五官之間,良久。

  齊娸的右手倏然勾著他的頸項,半瞇著睡眼,好像在確定什麼,半晌猛地拉下他身子,軟軟的嬌軀貼抱上去──

  「抱枕,我的。」



※     ※     ※

  頂頭上司遲到不稀奇,祕書偶爾小偷懶也無妨,但兩個人碰巧同時缺席會議又一同踩著急促的步伐奔入七樓會議室,就難免令人做出過多猜想。

  「再來請國外部應經理做簡報……」主持會議的會計室主管以不確定又非常緩慢的語調詢問會議桌前手忙腳亂的兩人:「應四先生、齊小姐,沒問題了嗎?」

  「再五秒,謝謝──不是啦,那份是合約,我找找……在這!」齊娸好不容易將應驥超推上講台做報告後,才提筆準備記錄,定睛一瞧──

  她手上的筆桿霎時滾落桌沿,摀住臉孔無聲地哀號。頂頭上司的白襯衫前襟全是一塊塊的口紅印,而她就是這群大大小小污點的「出品人」……

  「匹匹匹──匹匹──」齊娸在下頭努力打暗號,要應驥超用文件遮住口紅印子。全場人士都已對她行注目禮了,唯獨講台上認真做簡報的人毫無所覺。

  冗長的二十分鐘報告結束,中場休息。

  齊娸拖著頂頭上司回辦公室更衣,幸好應驥超向來有備換襯衫及整套西裝在辦公室中待命,而她在公司只準備了寬鬆的睡衣,導致她只能繼續穿著這身參加宴會的「外交制服」──而且還是皺得比鹹菜更誇張的「外交制服」。

  「還剩一分鐘,頂頭上──呃,應先生您換好了沒?」齊娸敲著門板詢問。

  他們還得趕回七樓繼續那場毫無意義的每月會報,大公司的制度就是每天都有開不完的會,自家部門一個月開四場,公司內部每週二又固定來一場,每個月還得抽一整天來開會。

  應驥超拎著紅紅、紫紫、橘橘的襯衫出來──只不過借她當了一晚的枕頭,她竟然能把臉上所有彩妝都擦到他襯衫上,足見她的睡姿有多差勁。

  「我買一件新的賠給你。」

  「別麻煩,這玩意我家裡多的是。」

  「休息時間快結束了,我們得快點。」

  「我餓了。」應驥超拉回抱著滿滿文件準備上樓的祕書,「去吃早餐吧,不,得算是午餐了。」

  「可是……」

  「反正我做完國外部簡報,接下來其他人的報告妳會聽嗎?」他笑,「老實說,每次只要換人上台,我都偷偷發呆混時間。」

  「咦?」那不是跟她一樣?

  既然頂頭上司授權偷懶,她這為人下屬的又何必客氣?

  「那還等什麼?我快餓昏了。」

  兩人連袂到台菜餐廳解決民生問題,她發現應驥超非常偏愛台灣美食及小吃,反倒對西方料理興致缺缺。

  「你挺入境隨俗的嘛,筷子也用得很厲害。」她給予頂頭上司高度讚美,尤其瞥見他俐落挾起褐亮光滑的滷蛋,更是豎起拇指。

  「多謝誇獎。」應驥超揖手,十足武俠片橋段。

  「你好像在演電視劇哦。」她吞下一大塊糖醋排骨後,放聲大笑。

  「我的中文造詣有一大半來自於台灣戲劇,工作閒暇轉轉電視遙控器,妳呢?平常做什麼消遣?」他問得故意,心底暗自幫她回答──睡。

  在頂頭上司面前還是保留些形象吧。齊娸暗自思量後脫口說出成串的善意謊言。

  「看看書……」不過翻沒兩頁就睡死了。「聽聽古典音樂……」幫助睡眠嘛。「逛逛街囉……」採買陪睡兼暖床的睡衣、枕頭、被單等等。

  她一定沒發現自己在說出心虛話時,眼神會飄忽不定地躲避他的探索,直到說完虛偽的興趣後才緩緩看向他,露出未曾自覺的尷尬稚氣笑容。

  「男朋友呢?依妳的條件應該是成打成堆的計算數量吧?」齊娸的外形偏向於嬌媚慵懶,不冶豔也非柔弱,自有一番韻味,他卻不曾聽聞公司男同事猛烈追求她。

  頂頭上司果然被中國人同化得徹徹底底,連探人隱私這檔事也學。齊娸放下手中的碗筷,「我不認為談戀愛對我而言是必須的事,我喜歡現在的生活,不想有任何變動來困擾自己,這是我讓自己快樂的方式。」

  她在暗示頂頭上司最好別對她有非份之想,她不是浪漫至上的小女孩,更不垂涎他的多金及外貌。

  「因為妳有一段不甚愉快的戀情?」他探問。昨天她又睏又醉,他才善心大發地任她睡去,而現在……他可不打算讓她輕鬆過關。

  齊娸皺起眉頭。他怎麼會知道?

  應驥超笑道:「昨天妳喝醉時告訴我的。」

  「醉言醉語你也當真?」她企圖矇混過去。

  「我相信『酒後吐真言』,中國老祖先的至理名言。」他窮追不捨地問:「他對妳不好?甚至動手打妳?」

  她靜靜地不說話,一雙筷子在碗裡又戳又刺,好久好久才啟口──

  「是我對他不好吧。」她強牽起笑,「我的戀愛學分修不及格,不知道做人女朋友該有怎樣的自覺,我腦子裡認定的本份在別人眼裡是很傷人的表現,我做錯了,卻沒有人告訴我錯在哪裡,每個朋友對於我和他之間發生的事,都指責我的失敗,說我配不上他。」

  她試著迴想當年總是笑著要帶她去看山、看海、看水的年輕男子,無論如何努力,再也拼湊不出曾被她傷害過的破碎臉孔,或許日後在街上重逢,她也認不出他來。

  「你們吵架了?」很好呀,情勢對他有利呢。

  「吵架不是應該兩方爭吵叫罵或冷戰嗎?我們沒有吵架,生氣的人只有他。在他怒火沖天時我只跟他說了一句話。」齊娸連笑都懶得笑,沒注意應驥超已坐到她身畔,伸手輕攬她的肩,習慣性將她安置在懷裡。

  「嗯哼?」他在等她接話,想藉此更加了解她。

  「『我要睡覺了。』」齊娸的眼光落在握著她手背的大掌,聲音懶懶的。

  「然後?」果然很符合她的性格,不過這句話會令憤怒的人更加火大。

  然後?然後她只記得被賞了火辣辣的巴掌、一雙充滿怨恨的怒眸瞪視,以及一句咬牙切齒的批評──

  妳根本不配談戀愛!

  她能體諒無緣前男友的不滿及壓抑許久的怒意。誰能容忍自己的女友對一切關於他的人事物都興致缺缺,獨鍾情於睡覺?

  尤其面對她的淡然,無緣男朋友更覺得真心被她踐踏。其實她並沒有任何玩弄或蹧蹋別人感情的意思,她也試著努力改變自己來迎合他,可是這樣的逼迫自己讓她好不快樂,難道她在愛情裡沒有辦法維持「齊娸」的本性,只能讓自己變成別人眼中「適任的」女朋友?

  她怕了,不是害怕無緣男友的離去,也不是害怕當初烙在臉頰的傷人耳光。她只是怕這同樣的過程反覆發生──她傷害別人,也傷害自己,最後仍落得一句全盤否定的評價。

  齊娸將往事娓娓道來,雲淡風輕。

  「所以妳害怕的並不是我看清楚妳的臉,而是重蹈覆轍?」難怪她昨夜會邊說要睡覺又邊害怕被人摑耳光,都是那個混蛋前男友在她心底留下的陰霾。

  「我們只適合上司和下屬的關係,我不想改變……不想為任何人改變,也不要任何人為我改變,以免對方到了無法忍受時,又將積壓的怒意一次爆發,說些『妳愛我沒有我愛妳來得深』、『一切都是我單方面付出,妳只是一逕接受』之類的指責。既然不配談戀愛,那就別談,我落得輕鬆自在。」她肩一聳,滿臉無所謂。

  應驥超收緊雙臂,將她收納在胸懷中。

  「如果妳討厭改變,就試試一切維持現況,妳是齊娸,我是Archer Willis;妳是祕書,我是主管。一切都沒有改變,只不過再加上一種新的身份,如果交往過程妳覺得有一絲絲不舒服或排斥,我們就終止這樣的關係。」他的嗓音好沉好低,像堅定的求愛,「不過我相信不會有這天的來臨。給我一次機會,也給自己重新的選擇,嗯?」

  齊娸瞧不見應驥超臉上濃烈的柔情,只看著擁緊她的有力雙臂。

  「我可以隨時決定分手?」

  他苦笑,「妳別朝壞的方面發展,OK?」

  醜話當然要說在前頭。「你不會糾纏我?」

  「嗯哼。」模稜兩可的應聲。

  「即使我不會為了你來改變自己?」她不確定地問。

  「我也不會改變自己來討好妳,一切照舊。」他認真回答。

  齊娸看著五年多來她最接近也最了解的男人,他開出來的條件有利於她,主導權也掌握在她手裡。如果連相處如此長久的他都無法忍受,世界上大概也找不著與她契合的另一半吧?

  她破釜沉舟,「好,那就試試吧。」



※     ※     ※

  當人家的女朋友應該做些什麼,她不清楚,不過當男朋友正巧又身兼頂頭上司的時候,她倒是相當得心應手。

  「雅芳,幫我打電話去Emmanuel催貨,他們已經是累犯,再敢延遲一次,應先生絕對找他們開刀。」扮黑臉的事全掛在頂頭上司男朋友身上。

  「好。」

  「對了,通知下去,以後所有文件只要是從國外部發出去的,全部要我過目才算數,連張廢紙也得要我蓋過章才能送到資源回收處。」之前聽到的祕密對談仍懸掛在心頭,像根芒刺似的,既然無法明白告知應驥超該預防的事項,乾脆她稍微提撥注意力來審視國外部的文件檔案,每一筆帳小心核對,看誰有通天本領誣賴上司男友虧空公款。

  「齊姊,這樣妳的工作量不是加重了嗎?而且陳小姐一定會嚼舌根的。」陳小姐是專司與會計部門連繫帳款的出納。

  「有什麼好嚼的,她的工作照樣要做,只不過多道手續送到我辦公室,叫她有疑惑當面來詢問我──這是應先生的命令。」頭一回發現頂頭上司男朋友的最大好處,就是讓她狐假虎威,雖然一切也是為了他啦。

  「是。」

  嗶嗶嗶──內線電話的燈開始閃爍。

  「祕書室,您好。」明知道撥來電話的是誰,她仍多此一舉。

  「進來。」應驥超的聲音傳來。

  齊娸瞥向腕間的錶,頂頭上司的下午茶時間到了,所以──又叫她進去「吃豆腐」。

  他的的確確如當日所承諾,不要她改變也不會為她改變,只不過他把某些舉動正大光明化,例如每天下午三點固定傳喚她進辦公室,大玩親親遊戲。

  或許是漸漸習慣,她竟然將這項「工作」視為份內之事──真是恐怖的職業病。

  齊娸卸去口紅,反正等會兒都是要重新補妝,如果不事先卸乾淨,到時候他吻唇又吻臉,恐怕連粉底也得重撲。

  上菜囉!

  「妳晚了五分鐘。」進門,先得到頂頭上司一張冷臉。

  齊娸關上門。「這句話是老闆問的,還是男朋友問的?」

  「有什麼差別?」

  「如果是老闆──抱歉,我剛好在交代雅芳處理Emmanuel的公事;如果是男朋友──現在是上班時間,你可以滾一邊去。」口吻天壤之別。

  「妳分得真清楚,牙尖嘴利。」應驥超勾住她腰間,輕扯到懷裡,「今天星期五,晚上到我家吃飯?」

  「不要,我隨便吃碗麵就好,我趕著回家睡覺。」自從彼此正式交往,她也懶得掩飾自己貪睡的小缺點。

  「我親自下廚招待齊大小姐妳,而且我家有妳朝思暮想的『席夢思』。」他眨眨眼,等著睡貓上勾。

  噹!齊娸雙眼火力全開,冒出超級強光。

  「你要出借『席夢思』給我睡?!」她的嗓音揚高十六度。

  「嗯哼。」他頷首,並告誡自己別跟一張破床吃醋。

  齊娸的原則在席夢思面前全數化為烏有,答應得乾脆有力:「我要去。」

  果然用對了誘餌,要釣她上勾易如反掌。應驥超暗笑地直搖頭,看得齊娸一頭霧水。

  好不容易盼到了下班時刻,兩人先到超市採買生鮮蔬果,準備看應驥超大展身手,據說他的廚藝可是看電視學來的呢。

  回到應驥超家後,兩人分派工作──他下廚;她補眠。

  三十分鐘過後,應驥超上床挖她起身。

  「睡!妳還睡?!沒聞到陣陣飯菜香嗎?」

  她懶懶睜開右眼,主動張大嘴,等待應驥超動手塞入飯菜。

  「妳這二十幾年是怎麼活下來的?拿睡覺當飯吃嗎?」話雖如此,他仍為她調整好姿勢,讓她又能睡又能吃飯,開始一口口餵食。

  嚼嚼嚼,吞嚥。「反正餓不死……」再張口,飯菜又自動送到嘴邊。「嗯,你手藝不錯哦!」適時給予讚美。

  她不挑嘴,只要是送上來的菜全盤接受,掃完一大盤炒飯和配菜,她心滿意足地吁笑,準備翻身再睡。

  「妳真是個漠視別人辛勞的小黑心鬼。」應驥超硬是不讓她輕鬆縮回溫暖被窩裡。

  齊娸懶懶賞給他一道感激目光,「好好好,辛苦你了。」送上香噴噴飛吻。

  顯然得獎者對於蜻蜓點水似的打發不甚滿意,硬是對頒獎人施以「暴行」,將她壓陷在軟軟被褥間加重唇舌侵略,粗糙指尖滑過怕癢的玉頸,換來齊娸縮肩躲避,他順勢貼吮上圓潤的耳垂,慾望氣息輕輕呵弄著她。

  「想不想要個人形抱枕?」他暗喻。

  「你要送我呀?」呵呵,好癢。

  「不僅厚薄適中,冬暖夏涼,保證讓妳睡得又香又甜。」他記得好久之前曾聽過台灣流行歌曲「求婚」,從中截取適合用來勾引她的字句。

  「喔?」齊娸睨向他,聰明的腦袋一點就通,卻仍裝傻。「這種全自動化的抱枕叫價絕對上萬,足夠我買普通抱枕好幾百個,別花冤枉錢。」

  她突然婉拒的話語讓應驥超一愣,原先準備好的台詞派不上用場。

  齊娸調皮地啃咬著他的下顎,主動接續話題,「你說的抱枕是哪家出品的?」

  「應家出品,仿冒必究。」他指著自己難得裝可愛的表情。

  「會不會是劣質品?」她漾著甜笑。

  「品質保證。」

  「保證冬暖夏涼,不滿意可以退貨?」她戳戳應驥超結實的胸膛,看起來真材實料,或許躺起來很舒服呢。

  「試試。」他誘惑著她,嗓音比平時更低更沉,主動壓著她的背脊貼向他及他的慾望。

  她並非懵懂無知的青嫩小丫頭,明白他意慾為何。倘若她將應驥超視為最後一個戀愛人選,無論將來聚散,都不會再有其他對象,既然如此,與他體驗翻雲覆雨有何不可?

  齊娸嬌媚一笑,「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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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4 14:43:5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見鬼的厚厚胸膛冬暖夏涼!
  去他的睡得又香又甜外加品質保證!

  胸膛是很厚沒錯,只是沒料到他有胸毛,而且也非言情小說裡描寫的「像嬰兒嫩髮一樣滑軟舒服」,實際上那片毛髮又刺又硬,躺在上頭跟躺在鋼刷上沒兩樣,扎得她的雙頰又紅又痛!

  冬暖夏涼……哼哼,不予置評,請自行想像兩人渾身汗濕又貼合的黏稠感。

  至於他口頭承諾能睡得香甜……不說不氣,越想越火大!她整個晚上壓根沒得睡,全是那個臭男人在享受,就連半夜她累到睜不開眼,他還溫柔地哄她乖乖睡,他可以「自己」來!她都癱成一具睡屍,應驥超竟然還要「姦屍」?!

  今早被餵飽慾望的他與形銷骨立的她儼然強烈對比。

  「娸娸,吃午餐囉。」應驥超的聲音甜膩動人,稱呼也直接從齊小姐躍升為娸娸,放任她賴床一整早。

  齊娸沒睡飽的熊貓眼壓根睜不開,連眨動眼皮都變成高難度動作。

  「小懶豬。」應驥超戳戳她粉嫩雙頰。

  齊娸用盡僅存力氣,猛然瞠目瞪向神清氣爽的男人,一口氣大喊:「應驥超,我要退貨!」

  「啊?」應驥超滿臉無辜,「妳不滿意昨晚的服務?難道是我不夠賣力?」他仔細反省,試圖找出自己失職之處,害得床伴怒火沖天。

  「你不夠賣力就把我搞得骨頭全移了位,你要是再賣力點我不就被你給拆了?!」呼呼呼……吼得太使力,休息一會兒。

  「妳昨晚太緊張又怕痛,所以才享受不到樂趣,下一回我保證──」他舉起手準備承諾。

  齊娸打斷他的話,「沒有下一回了,我要退貨!你自己打包完畢請自便,大門在右側,不送。」痠軟的嬌軀躺回枕頭,棉被一揪,阻隔被她列為劣等貨品的臭男人。

  這裡好像是他家吧?她這隻鳩大剌剌佔了鵲巢,還轟他出門。別人是「佔山為王」,她倒是「佔床為後」。不過男人千萬不能得了便宜又賣乖,諂媚體貼點準沒錯。

  應驥超識相地閉緊嘴巴,伸手在棉被團的肩膀位置又按又捏,消除親親枕邊人身體上的不適及精神上的不滿。

  棉被團發出呼疼又舒服的咕噥,應驥超不疾不徐假藉按摩之名,行吃豆腐之實,三兩下功夫,齊娸護身的絲被又在不知不覺中被他撥到床底下,只剩一雙大掌游移在光裸的雪背、細肩上又揉又按。

  拜充足的睡眠之賜,齊娸擁有一身滑膩雪膚,別說痘子,連顆痣都很難找到,如今白皙的背部全是他縱慾過度所殘留的痕跡,看來更加觸目驚心。

  「這樣有沒有舒服點?」他貼近始終沒睜眼的睡貓鼻尖問。

  「上面一點……對,就是那裡,用力點……」他的力道拿捏得很好,正巧壓按到痠處,舒緩受苦受難一整晚的緊繃肌肉。

  「下次我會溫柔點,不會再弄疼妳了。」他趁睡貓迷糊之際訂定下回歡愛之約。

  「嗯……」她咕噥回應,沉醉在馬殺雞的放鬆世界裡,壓根沒聽清楚。

  「要不要先吃飯?吃完再睡?」他輕哄。

  「要睡覺……」她的嬌懶不做作只有在極度信賴的人面前才會表露無遺。

  齊娸沒有輾轉反覆太久,短短數秒又陷入沉睡。

  他真的累壞她了。

  拾回地板的絲被包覆住她的身軀,並挽梳著她一頭不羈披散的鬈髮,輕輕攏在枕邊。

  「我知道妳最近攬了很多額外的工作在身上,難怪體力透支。」拜他那群異母兄弟所賜,細心的她近來對經手文件的審核非常嚴謹。應驥超神情略顯黯然,「我一直都知道他們的打算,假裝不明白只是不想浪費心思陪他們一塊攪和,我也不在意自己是否成為『他』的下個目標,這些都不重要,妳卻花費精力想扭轉這一切,傻娸娸。」

  他撐著腮幫子,嘴角帶著連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寵溺淺笑,專注而認真地將她每一回呼吸、每一分美麗都牢牢鎖進眼底,生怕有所遺漏。

  這才是他追求的心滿意足吧。

  有一個人靜靜陪在自己身邊,枕在屬於他的世界裡共享寧靜片刻,至於其他加諸在身上的雜事,他壓根不在乎。

  「怎麼辦?再這樣下去,我會被妳給寵壞的。以後的我一定會更貪心地要求妳掏出同等的愛戀,不許妳雲淡風輕,妳可以維持現在的生活模式,可是妳一定要將我列在其中。」

  他必須承認,這是男人的霸道劣根性,只不過他有自信能慢慢地誘導她,必要時用些卑鄙的誘餌也行,反正他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目睹她的轉變,這想法令他既雀躍又期待。

  很長很長的時間……聽起來像是承諾。他笑得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夥子。

  能不孤獨,真好。



※     ※     ※

  她在飢腸轆轆中睜開睡眼,在滿室的香味中清醒,窗外街景已是呈現車燈流光的夜。

  廚房內傳來鍋鏟忙碌的敲擊聲,她隨便穿好襯衫,像頭貓似地踮著腳尖,在門外探頭探腦。

  應驥超俐落地炒好翠綠蔬菜,盛起。又動手打了兩顆蛋下鍋,另一邊的爐火上正熱著香噴噴的雞湯。

  她信誓旦旦要打包退貨的「劣質品」正為她洗手做羹湯,他臉上的表情是心甘情願又樂在其中的小小幸福。這是她給予他的嗎?她有能力讓他感覺到幸福嗎?齊娸看著自己的雙手,緩慢而試探地展臂緊緊環住頎長的身軀,他壯碩的背肌讓辛勞的汗水浸濕一片。

  「好香。」

  應驥超側首,臉上小小幸福變得更濃更烈。「睡飽了?再來一道應家獨門番茄炒蛋就可以開飯了。妳到客廳等我。」

  她沒鬆手,仍貼在他背後,影響他的工作進度。

  「娸娸?」

  「我不會燒菜……」她的聲音悶悶的,像在懊惱。

  「我會呀。」他將手覆在環腰的白嫩小手上。

  「我很貪睡……」

  「我知道。」

  「我不一定會是個好老婆……」

  「但我一定會是個好老公。」他口氣堅定。

  他每一個回答都緊隨著她不確定的陳述,毋需思考、遲疑,答得好肯定,也讓她心底尚存的不確定緩緩著地,安安穩穩地找到立足點。

  腳踏實地的感覺就像現在這樣吧?

  雙手環著一具真真??實溫熱的身軀,這個男人知道她所有缺點、她的貪睡及鴕鳥心態;這個男人會細心為她烹煮道道家常料理;這個男人願意容忍她的任性,在他面前毋需做作,毋需偽裝。他要她,因為她是齊娸,不是臉上寫了「老婆」二字的女人。

  但以後的他絕對不會單純滿足於現況,他會要得更多,或許會很惡霸地要她義無反顧愛他──她太了解頂頭上司的鴨霸個性,這也是與他相處五年來最大的收穫。

  仔細想想,未來的她會如他所願嗎?值得期待呵!

  「不過我會洗碗,以後的碗都讓我來洗。」埋在他結實的背肌裡,她說得好小聲,像在自我承諾。

  應驥超聽得一清二楚。「好。」

  床頭櫃上的電話鈴響,打破兩人難得甜蜜的場景。

  「我去接電話。」齊娸自告奮勇。

  應驥超突然想起什麼,想開口阻止她,但為時已晚。

  齊娸趴在凌亂床上,接起話筒。「喂?找哪位?」

  電話另一端沉默,然後是倒抽涼氣的驚訝聲響。

  「喂?」齊娸加重語氣。

  對方開口。「娸娸?!」

  「咦?董事長,你打電話到我家有事嗎?」她直覺接話。

  「我是撥Archer家的電話。」應漢升總算從訝然中回神,掛著賊笑。

  靜默。齊娸空白的腦中閃過直覺反應。

  「我……我不是娸娸,你認錯人了!」她將電話一掛,埋在枕頭裡哀號,標準的小鴕鳥。

  抓姦在床!

  「我老爸?」應驥超拭淨雙手,來到她身邊,笑問。

  「完了、完了……」她竟然忘了自己身處何方!人果然不能太幸福,一得意忘形就會發生這樣的窘狀。齊娸面對笑得奸巧的應驥超苦皺著小臉,她不要被人家逼婚啦!

  「不管董事長怎麼逼供,你都不能公開我們的關係,聽到沒?!你就說我在你家裡加班……對!加班!」這種理由一定會被世人採信,她在心底安慰自己。

  應驥超與她的想法相左,「妳放心,我老爸不會再打電話過來確認妳是不是齊娸。」

  「真的?」有了親親男友的保證,她安心地笑咧嘴。

  應驥超坐在床沿,朝她露出惋惜又同情的模樣。「因為接下來他會忙著訂喜餅、訂酒席和通知親朋好友。」

  他好笑地看著齊娸臉上原本的紅嫩變為蒼白,再化為鐵青。

  「咦?!」許久,她只能發出單音節驚訝語。

  他老爸想要娸娸這個寶貝兒媳婦早就想瘋了,今天一發覺娸娸在他家,管他加班還是過夜,絕對會趕著兩隻鴨子──他應驥超和齊娸,上架。

  不過顯然有隻鴨子非常樂意見到此情此景發生。

  「等著進應家門吧。」

  齊娸臉色由鐵青又回復正常,她動手輕擰自己的左頰,並說服自己忽視指頭收緊所帶來的微疼。

  「這一定是惡夢,我還沒睡醒……我還沒睡醒……我要再睡一會兒,晚安。」逃避現實的小鴕鳥再度深埋棉被窩。

  「喂!妳還睡?!」

  「呼──」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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