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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柏馨明][國王的舞姬][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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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的舞姬

作者:柏馨明
        出版日期:2000-7

他是個孤兒,從小依附歌舞團長大——
一個效忠國王的刺客團體。
他長得秀麗可人、清新脫俗,
是歌舞團裡風姿綽約、舞藝曼妙的頭牌「舞孃」;
同時也是一流的刺客,一出手,絕不留活口!
以為今生他除了練武、跳舞,就只懂得刺殺,
然而,一次意外的見義勇為,他跌入了他的懷裡……
從此,他嘗到了愛的滋味——他愛上了一個國王!
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國君;一個是不見天日的刺客舞姬,
這樣天與地的懸殊啊……可以嗎?他們可以相愛嗎?
如果不行,早已喪失刺客本能的他,如何是好?
他已經這麼貧窮了,除了深愛的男人,他沒了其它財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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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06:19:34 |只看該作者
第01節


  西元前二○三八年,當時仍是戰亂時代的埃及首都底比斯。

  「琉拉!琉拉!該我們上場了!」

  吉納莎如銀鈴般的催喚,讓還在為頭上花飾而傷腦筋的琉拉加緊了腳步。

  「來了!」琉拉做好最後的整裝,往前面富麗堂皇的前廳奔去。蓮步輕挪,纖細的腳踝上綁著的鈴鐺,響起了輕快的節奏。

  那一年,琉拉十五歲。

  琉拉雖為男兒身,可卻有著宛若少女般的水靈大眼、小巧的鼻子和微豐的紅潤雙唇,配上一張與男子英武完全隔離的小小鵝蛋臉,五官精緻得就像雕工精細的木娃娃般美麗;可他卻有著木頭所沒有的野性和熱情。也就是因為這樣,歌舞團的團長辛姆才會決定讓他以男扮女裝的模樣,與台柱吉納莎表演舞曲。

  這是一件破天荒的事情,因為當時的男子是不與女性共舞的;但也就是因為琉拉驚為天人的美貌,讓團長辛姆豁了出去,掩蓋了琉拉是少年的秘密。在眾人眼中,總讓他以女裝示人。

  琉拉自懂事起,便已生活在團裡,他和貌美如花的吉納莎是從小的玩伴。歌舞團和擁兵自重的貴族們關係密切,在達成和別州諸侯的協定,或是出征別州順利的時候,琉拉他們便會被邀請去唱歌跳舞助興。

  但是,這只是琉拉表面的工作。

  樂師們演奏著一首又一首的舞曲,配著歌女們婉轉悅耳的歌聲,只見宴上達宮貴人齊聚一堂,銀器玉杯琳琅滿目。吉納莎曼妙的身軀裡著一件淡紫色的薄紗,身上的串串珠飾,隨著她有規律的擺動而響著;穿著綠色薄紗的琉拉,亦是媚態撩人,兩人共舞的優美舞姿,教在場的人士紛紛沉醉在他倆所編織成的溫柔鄉中。

  十五歲的少年,在歌舞團的工作便是如此,一如海上女妖般的迷倒眾生。然而,他更重要的職責,是宴會後的工作。

  宴會至深夜,總算告一段落。

  「這一次宴會很成功!我們家大人要多給你們賞金。」在這間大房子的後門,管家向團長辛姆說著。

  「是,謝謝惠顧,能讓大人們高興是小的責任,希望下一次能再有機會為大人們效勞!」辛姆接過兩袋沉甸甸的袋子,一連鞠了好幾次躬,方才退下。

  辛姆快速地走到外面,只見外頭準備走人的歌舞團員早已經將所有的行李打包好了。

  「我們走了,吉納莎。」

  辛姆在進到帳篷後,便向正在打包的吉納莎低語著。

  「嗯,大夥兒都好了,只等琉拉回來。」吉納莎眨眨她美麗的大眼回答。

  「那好,我們先上路,琉拉應該隨後就會跟上我們。」辛姆正打算叫人起程的時候,只見琉拉著一身黑衫衝了進來。

  「琉拉,有點慢喔。」吉納莎對歸來的人兒露出安心的笑容。

  「對不起,那個庫裡總督會一點兒武術,跟他纏鬥了一會兒才把他解決了。」琉拉脫下了那套掩蓋自己美麗的黑衫,露出了如珍珠般光彩的外表。

  「琉拉!」吉納莎看見他肩膀所草草包紮的傷口,忍不住驚呼一聲。

  「沒事,只是小傷。」琉拉投給吉納莎一個放心的微笑。「我還活著,不是嗎?這點小傷是影響不了我們的,是吧,辛姆?」

  在一旁觀看的辛姆也微笑著說:「沒錯,我們誓死效忠最尊貴的門圖荷太普殿下——底比斯最高貴的貴族,是沒這麼容易被打倒的。」

  是的,這看似普通的歌舞團,其實是門圖荷太普家族所養成的一支刺客集團。

  琉拉自十四歲起,便已擔任起這樣的地下工作;不過他從未見過自己的主人,也就是現在的門圖荷太普家族的當家,一個二十多歲智勇雙全的青年。

  琉拉明白,像自己這樣身份低下的人,只能永遠活在門圖荷太普巨大的陰影之下。對於上級的命令要全面聽從並且達成;因為他就是這樣被教育長大的。

  沙漠中的星空,閃著許許多多如寶石般美麗的碎星,飽滿的月娘在天上靜靜閃耀著;地上的歌舞團行列,拖成一條長長的隊伍。

  吉納莎和琉拉共乘著一匹馬兒,彼此都不說話地默默走著。

  「別再哭了,吉納莎。」

  琉拉打破這個難以忍受的沉默,輕拍著坐在他前面不斷抖動的細小肩膀。

  「可是……可是……你每次出任務,我都很怕你回不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就像心臟被凍結了一樣……」

  吉納莎那雙多情的大眼噙著如珍珠般的淚滴,哭哭啼啼地說著。

  琉拉苦笑著,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青梅竹馬。

  「你應該相信我的能力,吉納莎。」他輕聲地試著和她解釋。「就像你出任務的時候,我也是相信你一定會活著達成任務回來一樣。」琉拉繼續說著:「所以不要擔心,好嗎?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應該最瞭解我的,不是嗎?」

  前方已可看見今天晚上準備要紮營的地方——接近快完工的一座穆特女神廟。兩人不再說話,只是加快腳步往前奔去。

  雖是如此好言地安慰著吉納莎,但吉納沙的心中仍有著隨時會失去琉拉的恐懼感。

  與她同年齡的琉拉,有著不屬於這塵世間男女的中性美貌和一種清麗脫俗的氣質,以及他那一顆對自己能力堅定的信心;無庸置疑地,她對他有種特別的感情。

  她喜歡琉拉,但從未向他傾訴。雖然辛姆曾經多次向她詢問,若她喜歡琉拉,他可以允許兩人結婚。

  可吉納莎知道,雖然團裡的人都已經認定他們倆是一對,可是這個只長肉不長心的傻小子,只是把自己當做很好的夥伴,如此而已。

  但是她最近愈來愈不安。吉納莎也無從解釋這種不安的情緒是由何而來,看著琉拉,雖然心上人就在眼前,卻有種他隨時會振翅飛去的錯覺;宛若一隻初生的幼鷹一般逃離他原本熟悉的生長環境,到外頭去尋找自己的新天地……

  她不安,可又無人傾訴。

  當大家都因為忙了一整天的表演而倒頭就睡的時候,琉拉因為刀傷的關係,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樣都無法合眼,最後這個煩惱的小人兒索性爬了起來,走到帳篷外面,決定到尚未完工的神殿去看看。

  沙漠中的夜晚一反白天的炎熱,闃黑中透著一絲寒涼;就像世間的情侶一樣,一下火熱,轉眼間又冷淡無情。

  還未完工的穆特女神廟,在沉靜無聲的夜色中顯得莊穆嚴肅。

  琉拉穿過了塔門,散步似的在神殿前的露天庭園逛著。

  氣勢非凡的建築物外表,讓琉拉看呆了!光是庭園裡的一草一木、雕刻的精緻,就讓琉拉看得都瞠目結舌了。

  他們歌舞團信奉的是主宰音樂舞蹈的貝斯神,但琉拉從小不曾進到神殿參觀膜拜,更甭提戰爭女神穆特或其它神□的神廟了。

  他走馬看花地在庭園逛著,不知不覺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座大水池。

  「水池?這個神廟竟然有水耶!」

  此時的琉拉就像個孩子似的興奮,在月光的照耀下,池水閃著聖潔的光輝。

  「太好了!剛好可以下去洗個澡。」琉拉快速地褪去身上的衣服,跳入水中。

  池水相當清涼,琉拉小心不去碰觸到肩上的刀傷,像個孩子般的在一大座池子中戲水著。

  「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跳入聖湖嬉鬧!」

  一聲劃破整個寧靜夜空的喊罵,響蕩在空無一人的庭園中。

  在水中的琉拉也嚇了一跳,本來他想馬上奔回岸上,誰知已離池邊太遠,他無法很快回到陸地,取回他的衣物;耳聽來人的腳步愈來愈近,心急的琉拉也顧不得肩上的傷,連忙潛到池底。

  只在水中模模糊糊聽到那來者的腳步聲在岸邊停了下來。

  「奇怪,怎麼沒見到人呢?」

  一個相當低沉而好聽的男人聲音,似乎在自言自語著。

  琉拉心中有些不安,因為今天的月光太耀眼了,搞不好會把這個原本就乾淨的池水照得連底部都看得一清二楚,反倒便宜了現在還不知是敵是友的男子。

  他不敢作聲,而肩上浸了水的地方,傳來陣陣刺痛……

  該死!他手上沒有武器,而衣服又放在岸上,就算是敵人找上門,他也只得聽天由命了。

  眼見著憋氣的時間愈來愈久,琉拉的呼吸漸漸感到不順,他只覺得有一種接近暈眩般的呼吸困難;一方面又要擔心他的長髮飄到水面去被岸上的人瞧見,只好一邊強忍著,一邊抓著自己的頭髮不放。

  就當他一個不留神時,手中的青絲鬆開,那長長的黑髮如煙火似的在水中剎那散開。

  「出來!」

  只見水中出現一隻大手,抓住了散在水中的烏黑髮絲,並且用蠻力將琉拉由水底拖了上來!

  琉拉全身就靠那人加諸在發上的力量將他舉上水面,他痛苦地皺起了美麗的眸子,怒視著那個粗魯的人。

  而那個人,則是瞪著眼睛看著闖入聖湖的偷兒。

  那個人有著一張極為好看、充滿男子英氣的臉,直挺的鼻子,墨黑的兩道劍眉下是一雙深邃的眸子,削得短短又微卷的黑髮和他的五官整個配起來感覺有些像個貴族的浪蕩子。

  但也就在他見著琉拉的小臉浮現時,琉拉將預藏在口中的一大口池水噴向男子的眼睛!

  「哇!」

  男子一時失去了視線,鬆開了緊抓著琉拉的手,而敏捷如泥鰍般滑溜的琉拉,則趁此良機一溜煙地逃走。

  等那男子再次睜開疼痛的雙眼時,伊人早已消失無蹤。

  「……幻影嗎?」男子喃喃自語地說著。

  可剛被幻影所濺的水漬還在,而手上則留有剛剛抓到的幾根長長青絲。

  他無法判斷闖入聖湖的人是男是女,因為在他剛把琉拉抓出來的時候,只見到從水中浮現的小臉,這名無禮的闖入者便向他噴了一大口池水,逃之夭夭。

  「大概是女的吧……」男子又再次地喃喃自語。

  因為從來不曾看過這樣一朵美麗清雅脫俗的水蓮。

  那無禮的闖入者,有著一雙迷人的大眼睛,他想。

  「殿下!」急促的叫聲從神殿的入口傳來。「門圖荷太普殿下!」

  「勞米,我在這兒。」被喚做門圖荷太普的男子冷靜地說著。

  只見一名彪形大漢氣喘喘地往男子的方向跑來,身上穿著一身戎裝,可見他是一名軍人。

  「殿下……您實在不該在這種時候還跑出宮的。」這樣的諫語,滿臉鬍子的勞米已耳提面命地和他這位年輕的主人說過好多次了。「尤努在下埃及的勢力愈來愈大,他們的總督也有意要一統埃及,您這個時候應該是在會議廳,或是回您的寢宮養精蓄銳,好好休息才是,怎麼可以跑到這種地方來?萬一被行刺了,您教上埃及的人民要怎麼辦?」尤努,在希臘語稱「赫利奧波利斯」,是下埃及的重要根據地。

  門圖荷太普揚起了嘴角。「你跟了我那麼久,你應該知道我的劍術和腦袋可不輸給下埃及那些下山爛的刺客。」

  勞米聞言,似乎想到了什麼,連忙告訴自己的主人:「對了,殿下!今天晚上最新的情報來了。」

  門圖荷太普和勞米一邊走著一邊說:「怎麼樣了?」

  「您還記得在邊境的庫裡總督吧?上個月才歸順我們的那個,他已經被我們的刺客解決了。」

  門圖荷太普想了想。「很好。我們不是早就發現他和尤努有勾結嗎?怎麼死的?」

  勞米壓低了音量,對門圖荷太普說:「是辛姆他們那一支刺客團裡面的剌客干的。」

  門圖荷太普覺得十分奇怪:「咦?他們身手那麼好?我記得前兩次的任務也是他們達成的。」

  勞米笑笑:「門圖荷太普家族下的人才都是一流的,殿下。」

  他們結束了對話,騎上各自的馬匹,奔回自己的根據地。

  然而門圖荷太普比起辛姆的刺殺成功事件,他的思緒仍被方纔那一張如幽魂般神秘的美顏所侵佔。

  這間戰爭女神神殿,是非常特殊的。

  因為底比斯所供奉的三神——主神阿蒙、其妻穆特、其子月神孔蘇,通常是一起供奉的。

  但是在這一個亂世戰國中,諸侯擁兵自重,中央的天子早已變成虛位。

  門圖荷太普家族,在戰亂的這個年代,佔有相當多的霸權。門圖荷太普二世在初繼承總督位置的時候,他們家族有著從亞斯文到都城底比斯以北到西斯間的上埃及。

  門圖荷太普二世可說是少年得志,有著雄心萬丈的爭霸決心。

  他想起了蓋這一座戰爭女神的原因。

  記得他幼年時期,與在盧克索神殿中的一位老祭司相當要好;老祭司把年幼的他當成孫子般的疼愛,教授給他相當多的學識與關於神預之事。

  直到他長大後,在繼承了總督的位置之後,有一天,老祭司突然來訪。

  門圖荷太普當然是盛情款待這一位亦師亦友的長者;然而,久未見面的長者對他詳端了半天之後,便要求他遣退所有的在場僕人。

  「你想得到埃及嗎?」

  這是老祭司在所有僕人退下之後,對他開口講的第一句話。

  也講出了門圖荷太普的心事。

  「祭司……」門圖荷太普的眼中閃著不符合他年齡的野心光輝。

  「呵呵呵……少主真是有野心啊……」祭司笑了笑,在他那雙充滿皺紋的眼皮下,他的眼睛似乎看穿了門圖荷太普的內心。

  「難道你有辦法嗎?」門圖荷太普反問著這位長者。

  「嗯……」祭司隨即又神秘地笑了起來。

  「你就別再捉弄我了,請直說吧!」

  老祭司站了起來,他的目光直視著窗外的盧克索神殿。

  「我夜裡觀星象,這亂世中各路人馬為爭埃及王位,導致民不聊生,可星象告訴我,這亂世恐怕還要持續很久……而且,您雖貴為王都的總督,可要談王位的話……恐怕……」

  「你的意思是說,這王位不是我應得的?」門圖荷太普小心翼翼地問。

  「不,不能這麼說,只要有方法,也是有得補救的。」老祭司摸摸自己光滑的下巴,轉向滿腹疑惑的青年。「恕我直言,殿下。但您就算有方法補救,您的王位之路亦有可能毀於一旦;雖可為大埃及帝國天下蒼生謀得安逸,您自個兒也有相當的害處……」

  門圖荷太普仰天大笑:「老祭司!雖然你從小看著我長大,可是這麼看來你還是不怎麼瞭解我的性兒嘛!既星像已顯示我非真主,但若有方法,我等且可一試!就說了吧!」

  老祭司看著這個信心滿滿的青年,不禁也搖搖頭,苦笑著:「就是因為把您當成自己的孫子,所以才擔心這樣做是不是害了您啊!」

  然而這樣的勸告,在血氣方剛的門圖荷太普耳裡根本聽不進去。

  「唉!罷了,或許天意如此吧。」老祭司最後也對這一個年輕總督投降了。「去建一個穆特女神的神殿吧!然後將奉在盧克索神殿中三神之一的穆特女神迎到那個地方,這樣一來,女神的神力便能加護於門圖荷太普家族。」

  於是,門圖荷太普便依祭司之言,在這兒建了穆特女神的神殿。然而,他卻沒想到,會在這一個月夜中遇見這樣一個無禮而美麗的女子。

  「哈哈……」他一邊抓著馬韁,一手將剛剛抓到的幾根青絲湊到鼻頭聞著。「這也是戰爭女神的恩賜嗎?讓我看到這樣一名有趣的女子。哈……」門圖荷太普大笑著,不顧勞米的驚訝,一路揚長而去。

  然而,在另一方面,驚險地從門圖荷太普手中脫逃的琉拉,是光著身子一路奔跑回到自己的帳篷的。

  琉拉驚魂未定,胸口不斷地起伏著,而他發上、身上的水滴也不停地從身上滑落,在他的腳下形成了一小片的濕印。

  他可是上埃及門圖荷太普殿下的專屬刺客呢!想不到他今天竟被一個男人給嚇得半死,還落得狼狽的樣子,一絲不掛地「沖」了回來,這真是有損刺客的顏面啊!

  琉拉用乾淨的巾子擦拭身體,之後換上了另一套衣服。他坐在銅鏡前,看著自己。

  因為是男扮女裝,所以琉拉並沒有一般埃及男人特有的黑褐色皮膚;反而像一般的貴婦一樣,從未受過陽光荼毒的皮膚有著致命的細白柔嫩,再加上他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和搭配得恰到好處的鼻子、小嘴,無怪他可以和身為台柱的吉納莎一樣地受盡男人的寵愛和歡迎。

  其實,他一點兒也不希望自己長成這樣;如果可能,他反倒希望自己能長成像方纔的男子一樣的俊逸而剛毅。

  「啊!」他忽地低聲叫了一下:「不行不行!要是真長成那樣,那扮起女樣去行刺不就會被人家給識破了嗎?」

  琉拉這一顆小腦袋裡,裝的全是要怎麼替門圖荷太普家族效忠的事兒,男女間的情愛似乎還離他很遠。

  於是,就在誰也不知道誰的情況下,琉拉就這樣和自個兒最效忠的主子錯過了;但是,他也不曉得為什麼,只是見著一面而已,在神殿裡那個男子的容貌卻像幽靈一樣,竟已深深地扎根在他的腦海裡。

  「王兄,該起來了吧?」

  門圖荷太普在弟弟的叫喚下如大夢初醒般的醒來。

  「索伊爾,是你啊!」門圖荷太普伸了伸懶腰,從那張精緻的衫木大床上起來。

  「王兄,您該不會昨晚跑到哪位姑娘的床上過夜了吧?瞧您今天和勞米大清早才回宮……」

  「喂喂!別胡說。」門圖荷太普對於這位酷似自己的孿生弟弟胡亂的猜測,發出了抗議的聲音。

  「我是去了穆特女神那兒。」

  門圖荷太普搖了一下放在桌上的鈴,四位侍女馬上從門口進來。

  「結果你猜怎麼著?」他一副興味盎然地問著。

  索伊爾聳聳肩,抿了一下嘴道:「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我怎麼猜得著呢?」

  門圖荷太普一邊讓侍女幫他穿衣,一邊笑罵著:「虧你還是我的雙胞胎弟弟呢!連這樣一點心思也猜不著?」

  索伊爾吐了一下舌。這一對俊美的兄弟似乎有著同樣的調皮幽默。

  「我遇上了戰爭女神給我的奇遇了。」門圖荷太普向他的兄弟說著。

  「什麼?」索伊爾聽不懂兄長話中的含意。

  門圖荷太普見索伊爾的模樣,又是一陣大笑。

  「什麼嘛!王兄!」

  等門圖荷太普笑聲停歇的時候,他也不和索伊爾解釋,只是撂下一句:「我要去政事廳了,來吧!」

  索伊爾搔搔自己的頭髮,雖不明白,仍跟著過去。

  「啊!殿下和索伊爾大人出來了。」一名在汲水的侍女小聲地和她的同伴說著。

  「真的耶!啊……他們兩個怎麼看都那麼好看!」

  其他的侍女在旁邊也讚歎著說。

  這一對俊美的孿生兄弟,在埃及人的眼中是美麗的化身。對於底比斯的人民而言,在門圖荷太普二世和索伊爾聯合治理下的上埃及,是富庶而安康的。

  但是,又有誰知道在這樣一個短暫的偏安狀態,隱藏的是另一個可怕的戰事的開始;就像現在的底比斯這樣的安詳正是處於暴風雨前的寧靜……

  2「什麼?下個月的官方宴會我們要去?」

  吉納莎的尖叫讓所有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

  「沒錯,你不需要那麼驚訝。」辛姆一手將坐在他身邊的美麗姑娘壓坐下去。「是一個正式的官方宴會,我方才接到消息的。」

  辛姆清了清喉嚨,對著團裡的每一個人都能清楚聽到的聲音說下去——

  「門圖荷太普二世殿下為攏絡各州之間的感情,邀請已歸順於上埃及的各州總督前來底比斯,所以決定舉行一次盛大的宴會。但有一點滿特殊的,就是這一次我們是真的純粹表演,只負責宮裡的安全即可。沒有指令要我們把誰給『做』了。」辛姆對先前尖叫的美人眨了一下眼。「這你可放心了吧?我的小吉納莎,你的小琉拉這一次可不用冒那麼大的險兒了。」

  在場的人全被團長的有趣動作給逗笑了,紛紛發出笑聲。

  「辛姆!你太過分了!」

  只見吉納莎羞紅了漂亮的臉蛋,往著辛姆的身上亂打著。

  吉納莎偷偷地用眼角瞄過去坐在角落的琉拉,想看看他的反應是否和她一樣地滿心歡喜;但結果倒令這個美女失望不已。

  琉拉一個人坐在灑滿陽光的角落。他人雖是參加這次的會議,可身體裡邊的心兒卻已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她有點失望,但好強的她也不能因為男主角的冷場而讓她丟臉;她在眾人的笑聲中轉向琉拉所坐的方向,一股腦兒地把正在沉思的琉拉給拉了起來。

  「走,琉拉!我們別在這兒給人家看笑話!」

  「耶?會議結束了嗎?」琉拉果然沒有把剛才的會議事項和笑話給聽進去。

  「不是啦……哎呀!團裡的水缸沒水了,我們去汲水吧!」

  吉納莎在一片笑聲中把還搞不清楚狀況的琉拉拖了出去。

  「唉,你做事怎麼莽撞成這樣兒呢?人家會議都還沒開完,你便把我拖出來汲水,我身上還穿著女裝呢,你看這樣子多不方便啊!」琉拉一邊嘀嘀咕咕地訓著吉納莎,但他仍和她一樣拿著水瓶到街上去了。

  「反正這條街走到底,就到了水池邊了,很快嘛。」吉納莎抿了一下美麗的唇型。「而且你要我一個人在這麼多人的大街上搖搖晃晃地把一大桶水提回來嗎?」

  琉拉看著裝作無辜的吉納莎,他沒好氣地拿著水瓶往前走。

  「唉!你等著我啊!」那企圖辯解的人兒,在後頭追趕著琉拉。

  「來來來!我們今天進了剛由尼羅河捕捉到的新鮮大魚喔!」

  「今天的水果大特價!大爺小姐們,快來看!」

  「剛出爐的棗子麵包!很便宜的,請來嘗嘗!」

  這一條大街上,是底比斯幾條有名的市集聚集地之一,各地的貨品都會在這條街上看到,所以,各類形形色色的人也都會在這一條路上出現,有外國人,也有埃及各州來的販子;這街本身像是一座五顏六色的大熔爐一樣,煉出各種不同的斑斕色彩。

  「看你往哪兒逃!」

  原本熱鬧的市集,突然衝出了好幾名士兵,只見帶頭的是一個長滿鬍子的彪形大漢,他和他的手下將兩個裝扮似商人的男子給團團圍住。

  熱鬧的叫賣聲,在士兵們闖入後,霎時變得鴉雀無聲。過了幾秒後,只見商家紛紛將自己店中的東西收拾乾淨,關起店門;路上的遊客、行人也開始尖叫、四處逃避。

  原本歡樂安詳的熱鬧街道,在一瞬間便因為殺戮而籠罩著緊張的氛圍。

  「怎麼回事?」站在琉拉身後的吉納莎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一觸即發的戰場。

  「別出聲,我們先躲著看。」琉拉冷靜地靜觀其變。

  那士兵們穿的,的確是門圖荷太普家族的士兵制服。底比斯這樣一個在亂世中仍有著偏安的局勢、還算富庶的一個治安社會中,會發生這種士兵街頭圍人的事件的確少之又少。

  琉拉興致勃勃地看著這一場戰局。

  突然間,一陣馬蹄奔走,直往這一條街上馳來。

  眾人回頭一看,是一名裹著繡有埃及禿鷹圖樣披風的男子坐在馬上,等馬兒跑到近處,琉拉大吃一驚!

  是他!

  琉拉那雙黑色的眸子滿是不敢相信的眼神!他竟會在這兒遇上那個在神殿水池畔的男子。而且,他很肯定,那男子必在門圖荷太普家中有著極高的地位;因為那男子一出現,兩名被追捕的逃犯臉色立刻大變,而士兵們也有著恭敬的神色。

  「勞米,殺不得他們,我要活捉。」

  男子向帶頭的士兵簡單地吩咐著,然後他便掉馬就走。

  「你想得美!」

  正當士兵們把注意力集中於那兩人時,想不到從街角一端跑出了另一個共犯,他衣衫襤褸,手上有著一把尖銳的匕首,正要跳上馬去取馬上男子的性命!

  「小心!」

  琉拉一個縱身飛去,以陶土水瓶擋下了那欲取人性命的匕首。

  「鏗啷!」

  只見水瓶應聲而碎,在那行刺者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琉拉又是一腳側踢!

  琉拉的面紗和頭罩因為劇烈的動作而掉了下來,露出了他長及腰部的一頭秀髮和美麗的小臉。

  是她!

  門圖荷太普在馬上認出了打退刺客的琉拉。

  他內心充滿了激動,想不到竟然在這樣的情況下,再次遇上佳人。原本以為在穆特女神的池中,他所看到的幻影絕不會再第二次遇見,心中甚至還有些許的愁悵,想不到在五天過後,竟在這追捕刺客當下,瞧見了麗人;而她,還挺身而出護他!

  那名行刺者被琉拉打倒在地,馬上被士兵給綁了起來……

  這時琉拉才驚覺到自己的失態,也發現了遮蔽自己容貌的頭罩面紗掉落在地上。心下一驚,他快步地往反方向跑去,不再理會掉落的面紗;然而門圖荷太普怎肯讓獵物再次逃離手中呢?

  琉拉腳程雖快,可也比不上有四條腿的馬兒快——那可是門圖荷太普特地請人到發拉底河買回來的名駒之一。

  「別走!」

  門圖荷太普亦顧不得那三個該死的鼠輩,只是策馬快速追上那美麗的身影。

  「給我上來!」門圖荷太普彎腰一攬,將琉拉給輕輕鬆鬆地抱上馬來。

  一陣特有的蓮花清爽香味,沁入心脾。

  「好香……」門圖荷太普將頭埋在擄來的烏黑秀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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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06:22:16 |只看該作者
  「放開我!你這個渾帳王八蛋!」琉拉狠狠地給這名無禮的男子一記右拐子。

  「噢!」門圖荷太普被這樣一拳打中腹部,雖讓頭離開了教人心蕩神馳的髮香,但他一隻強健的手臂仍像鐵柱一樣地緊緊箍住想要跳馬的琉拉。

  「你這女人……力氣怎麼那麼大?咳咳……」門圖荷太普一邊咳嗽,一邊仍緊抱著在他懷中掙扎的琉拉。

  「女人?」琉拉對他大叫著。

  「對啊,我還不曾看過比你野蠻的女孩子呢!」他笑看著因為方纔的一句話而停止反抗的麗人。

  「原來你……」琉拉不禁在心中偷笑著。

  「我說錯什麼了嗎?不過,女人,但你真是我看過最美麗又凶悍的一隻母猴子了。喂,你怎麼穿那麼多?不熱嗎?」門圖荷太普突然發現女人身上穿了層層衣裝。

  老天!這男人真是……琉拉教他的言語給弄得啼笑皆非。他到現在還沒發現「她」是一個和他一樣的男兒身,而且還很有可能已經被「他」的外表給迷得團團轉呢!

  琉拉忍住笑意,正色地和門圖荷太普說道:「快放我下來,大人!難道這就是你對待你的救命恩人的方式嗎?」

  門圖荷太普看著琉拉杏眼圓睜地瞪著他,而小嘴兒裡還不斷義正辭嚴地要他放下自己,越發覺得在他懷中這朵美麗嬌艷的小花是可愛得緊。他的唇不加思索地便往「他」微啟的紅唇覆了上去——

  琉拉大吃一驚!這個無禮又自大驕傲的男人,竟奪去了他的初吻……

  琉拉連忙用他的雙手想撥開門圖荷太普的雙臂,誰知哪由得了他,門圖荷太普早把他的企圖摸得一清二楚,早就抓緊了他想反擊的雙手。

  「唔!」只見門圖荷太普口中滲出鮮血。這小妮子,竟用力發狠地咬了他一口!

  他的唇離開了琉拉,可那迅速的血腥味和殷殷紅血,早已在琉拉的口中快速蔓延。

  「你這無禮的登徒子!下次再敢這樣待一個尚未婚嫁的姑娘,就算你是門圖荷太普總督的部下,我也不會饒恕你!」他怒氣沖沖地對門圖荷太普大聲地警告著。

  天!這女人……她竟不知道她眼前的男子就是門圖荷太普總督?他那因痛而皺起英挺的劍眉,此時亦因為琉拉的警告而忘了疼痛。

  「哈……哈……」門圖荷太普忍不住仰天大笑。

  而不解的琉拉則因為這樣的舉動更為火光。

  「你笑什麼!喂!你這個登徒子!門圖荷太普殿下是我最尊敬的人,你在他底下做事,算你前輩子修來的福氣,你別仗勢欺人了,喂!」琉拉因為他不尊重人的舉止,像個孩子一樣氣怒大喊著。

  「最尊重?哦?真的嗎?」門圖荷太普那雙原本有著嚴肅武將氣息的眸子此時全是笑意。「我會轉告他的,我可愛的小姐。」

  「很好,那現在可以把我放下來了嗎?」他趾高氣揚地對眼前的男人下命令。

  門圖荷太普決定要和這個女孩兒玩玩,他把琉拉放了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

  他叫住原本要離去的琉拉。

  他轉身過來,而那雙晶亮的眸子瞇成一條線望著逆光下的人。

  「琉拉。大人。」他撇撇嘴兒,似乎對門圖荷太普沒有再聊下去的意願。「我得回去練舞了。」

  門圖荷太普眼睛一亮:「你是舞姬?」

  「歌舞團裡的小角色罷了,有空來玩吧!」他丟下仍在馬上注視著他的火熱眸子,邊走邊撂下這樣的話。

  門圖荷太普想著琉拉那美好妖嬈的身段,隨著音樂翩翩起舞的美姿,竟想得出神了。

  「殿下!」擔心主人的勞米正率隊前來。

  被一大群忠心護主的士兵們團團圍住後,門圖荷太普才從自己的幻想中回到現實。

  「勞米!」他大喊著忠心的侍臣。

  「我在這兒,殿下。」

  「去給我查查,這最近有什麼歌舞團進底比斯來了?」

  舞姬啊……

  這位年輕的總督似乎已被一位來路不明、充滿神秘的女子所迷住了。

  「琉拉!琉拉!」

  聽到後頭一陣喊叫,一人慢慢獨自走在回團途中的琉拉這才慢慢回神。

  「你有沒有怎麼樣?啊,嚇死我了!那個男人竟兩三下就把你給擄走,我追了你們好遠好遠的路啊,可惜我沒馬啊……喘死我了!」

  吉納莎在趕上了琉拉之後,便像連珠炮似的,一連串的關心話語轟著琉拉。然而在這種時刻,琉拉竟像失了魂似的,平日那種沉默乖巧的樣兒現在完全換上一張吉納莎從未看過的臉。

  而聰明伶俐的吉納莎,一下子便看出了心上人的轉變。想來在方纔那人如旋風般的強行帶走琉拉之後,這之間似乎發生了她所漏看的一些重要情節了。

  「琉拉?」她輕呼著,可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又冒上心頭。

  「啊……啊?」經過好一番的折騰,琉拉才恍然大悟地發現有人在他的身旁。「是你啊,吉納莎!」他連忙和那個辛苦叫喚他老半天的可憐人兒道歉:「對不起啊,又讓你嚇著了,把你丟在大街上……」

  吉納莎也不管他遲來的歉意,她重重地抓著琉拉。

  「你說呢?那裝水的陶瓶破了,頭紗也掉了;還和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跑了……你說我能不擔心嗎?」她的眼眶忽地——有著說不出的委屈,眼看著一顆顆斗大的淚珠就要落下。

  「你還記得你是門圖荷太普家的刺客吧?」

  辛姆的聲音,從兩人前面響起。

  「辛姆?」兩人同時對於前來的團長吃驚地叫著。

  只見原本圓胖和氣的團長此時臉上全堆滿著怒意,團裡邊的夥伴全從帳篷出來;他們知道這事必定不尋常。

  「給我把琉拉抓起來!」辛姆怒吼著指揮其他人。

  只見兩名孔武有力的大漢,一下子便把琉拉給按倒在地。

  「辛姆!你在做什麼?」吉納莎大喊著,同時她也為自己心上人未知的命運感到恐慌。

  「你知道的,他今天犯了一項滔天大罪!」辛姆冷冷地望著已被乖乖制服於地上的琉拉:「我今天要好好教育他,免得以後還有人再度以身試法!」

  「辛姆,我犯了什麼錯?」被壓在碎石地上的琉拉冷靜地問著。「要罰我,你的理由呢?」

  只聽到一聲猛烈的皮鞭聲,吉納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辛姆用一條長長的皮鞭,打在琉拉的背上;而好勝的琉拉,則咬著牙硬生生地吃下這一記猛鞭。

  「辛姆!」吉納莎衝了過去,她誓死擋在心上人的面前。「你瘋了嗎?他是舞姬,你這樣打他,他怎能參加下個月的官方宴會表演?」

  「他不用參加。」辛姆用極為冷淡的口氣說著:「琉拉,你知道你的身份嗎?」

  「底……底比斯門圖荷太普的刺客。」他忍著背上那股火辣的刺痛。

  「很好!」在兩旁的男人把吉納莎給架走,辛姆見障礙物已消失,便不再留情地揮動著手上的長鞭。

  啪!

  「刺客的使命是聽取上級的命令去殺人!」他又用力地揮下一鞭。

  啪!

  「而你,在沒有我的命令下曝光於士兵面前!」

  啪!

  「你今天的舉動,不知潛在門圖荷太普士兵中的間諜會怎麼想?一個舞妓會有這等好身手?依你想,他們還不會知道我們的底細嗎?你不知這樣隨意暴露身份是會把我們這整個歌舞團都給害死的嗎?」

  啪!

  辛姆像是發了狠似的,痛鞭了琉拉好多下,旁邊的團員沒有一個人敢向前去求情的;他們知道辛姆的脾氣,一旦發起火來,那導火線必定是一件很重要的大事,甚至會影響整個團的存亡。

  而,已是皮開肉綻的琉拉,也很認命地不喊一聲痛。

  「哼!」

  辛姆把沾染殷殷鮮血的皮鞭狠狠地甩在地上。

  他用手指著在地上快暈死過去的琉拉,那雙發怒的眼睛瞪著大大地罵道:「你要永遠記得,門圖荷太普是光,你是光下的影!是永遠不能在世人面前現身的!」

  他一講完,便拂袖而去。

  而撐到這時的琉拉,亦暈了過去。

  「嗚……嗚……」

  琉拉在這一陣低啜聲音下醒來。

  但也就是因為這樣,他身上那一鞭鞭火辣辣的痛亦隨著清醒而恢復了對疼痛的記憶。

  「啊……」琉拉皺著他美麗的眉毛,想起身來喝水。

  「別動!你的傷可嚴重得很哩!」吉納莎連忙拭去眼淚,按下亂動的受傷者。「要什麼?我幫你拿。」

  「水……」他困難地一開一合地說出這個單字。

  「喔,這兒!」吉納莎將放在桌上的杯子快速地遞給琉拉。

  他像只離水太久的魚般,將一杯水倉皇地往嘴裡倒。

  「小心點兒,別喝那麼猛,沒人同你搶呀。」

  吉納莎臉上的淚痕依然可見,她的心疼全寫在臉上。

  「下次……」她強忍著哭聲。「別再強出頭了……今天,就算那男人被刺死,那也不干你的事兒啊……你瞧,被打得那麼慘!還不能去官方宴會……」

  官方宴會?

  他想起來了,辛姆要他這次不用去跳舞了。

  琉拉突然想到那個笑得很邪氣的浪蕩子。

  他也許……也許會參加吧?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那一道道鞭痕,就是為搶救他的證明。

  可他卻不知道自己為救他而付出數十鞭的慘痛代價。

  「今兒個晚上你大概會發燒,我煮了草藥給你敷上傷口……」吉納莎起身把藥碗擱在桌上。「對不起……因為你是男人的秘密不能公開……辛姆說不能請大夫……」吉納莎哽咽地說。「不過,大嬸她們有偷偷給我退燒的藥,你放心,今晚我會在這兒陪你。」

  他無力地點點頭,除此之外別無它法。誰教他們都是爹不疼、媽不愛的孤兒呢?除了這樣卑賤地活下去,又能如何呢?

  雖說琉拉和吉納莎都是這刺客團裡的年輕殺手,雖殺人不眨眼,雖只是這個歷史上統治者身後的那陰影,可他們也都還只是孩子,都只是稚氣未脫的孩子啊!自小的教育除了跳舞,便是練習如何一刀斃命的訣竅;他們只是把主人的命令當成一件功課去完成,卻都沒有一個人來教導他們,情為何物……

  琉拉在昏睡的時候,門圖荷太普那輕佻的笑容竟爬上他的心頭。

  忘了問他的名……



第02節


  門圖荷太普從來沒有這麼高興地期待遇即將來臨的官方宴會。

  「再快些!再快些把這兒的宴會場地弄好,這是殿下的命令!」

  只見這宮中的總管大聲地吆喝著。

  索伊爾在哥哥的私人寢殿中撐起腰,不懷好意地問著正哼著歌辦理國事的門圖荷太普。

  「你最近很反常哦!」索伊爾那雙和哥哥一模一樣的劍眉挑起一邊。

  「真的嗎?哈哈!」門圖荷太普不理會王弟的詢問,輕快地在公文上簽著字。

  「你以前辦公絕不會吹口哨的。你看看你現在的模樣,若是以前的你,一定會大罵成何體統,一點都不像門圖荷太普家的人。」

  門圖荷太普一聽索伊爾的嘮叨,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是嗎?是嗎?」

  若此刻有女侍在場,看到門圖荷太普那迷倒眾生的笑容,不幸福得暈過去才怪!

  「殿下!」

  在寢殿的兩人,紛紛轉過頭去看著前來報告事項的勞米。

  「進來吧,勞米。」門圖荷太普向恭敬站在門外的僕人說著。

  「是。」

  「叫你去打聽所有底比斯的歌舞團的事,辦得如何?」門圖荷太普向他詢問著。

  此時索伊爾恍然大悟,原來王兄果真是被姑娘給迷住了!

  「是,屬下已查到,關於那叫『琉拉』的舞孃所駐的歌舞團了……」勞米恭敬地說著,可他不懂已按捺不住的主子的心情,一臉面有難色地報告著。

  「快說啊!你在磨菇什麼?」

  「呃……」長著大鬍子的勞米吞吞吐吐地說著:「殿下,屬下可否請您放棄這名舞姬?」

  門圖荷太普和索伊爾有些詫異。

  「為什麼?」門圖荷太普恢復了冷靜的態度。

  「因為她……她是……她是辛姆歌舞團的舞姬啊!」勞米在主子的一再催促之下,這才說出讓人驚訝的事實。

  兄弟兩人聽到屬下的這番報告,雙雙愣住良久。

  辛姆歌舞團……

  這是只有門圖荷太普頂尖的領導人物和少數幾個高級將領才知道的一個可怕團體。

  他們從小就知道的「辛姆」,是存在於底比斯門圖荷太普家族最深處、也最隱密的一個不能公開的地下組織。「辛姆」不會見門圖荷太普的領導人,領導人也不會見「辛姆」;彼此之間是以密傳來互達訊息的。門圖荷太普家可以有今天的這番成就,辛姆歌舞團亦功不可沒;暗地裡,他們為現今當家的門圖荷太普二世剷除了不少的政敵。

  「哇!王兄……你竟然喜歡上這麼了不得的女人啊?」索伊爾在這樣驚人的消息下,用一句來打破沉默。

  這時,換門圖荷太普不說一句話了。

  她竟是辛姆集團裡面的人……

  「殿下,」勞米為完全除去主人對於琉拉的興趣,他又道:「我還調查了一些相關的資料;現在的台柱吉納莎,和琉拉可謂是這個團體的主要靈魂人物,她們兩個聯手,沒有一件暗殺不成功的;琉拉的刺客生涯是由去年才開始的,但她已殺了反對我州的數名敵方要員及藏在我州的間諜多人,包括孟非斯總督的政務官、哈瓦拉的重要支援者、坦尼斯的海軍要員……最近一件便是已歸順我州,可是仍與尤努有掛勾的庫裡總督……所以殿下……」

  「夠了!」

  門圖荷太普煩躁地揮手,要勞米住嘴。

  索伊爾和勞米兩人都不敢出聲,熟知門圖荷太普那烈性子,要是再火上加油,可能連這間寢殿都會燒了起來。

  「你只有她的現況嗎?」他疲累地垂下眼簾,那一排長密的睫毛正輕顫著;「沒有她兒時的事嗎?她為什麼參加這個團、她的雙親、她的來由呢?」

  「殿下……」勞米惶恐地跪下。「小的……小的只能調查到這些了,因為辛姆真的很神秘,他所吸收來的這些刺客是由他自己去找來的,我們……我們底比斯軍方是不管他們的……」

  門圖荷太普無力往後倒在那張用黃金雕成的椅子上。

  的確,他每一次下命令後,他所指定的那個目標便會離奇死亡。只要把密函綁在訓練有素的鳥上,傳去給辛姆,之後鳥兒會把命令已達成的訊息再傳回來……這麼簡單地一來一往,便可以簡簡單單地結束掉一個人的性命。

  「今天請來了所有的歌舞團……這之中有一隊便是辛姆所領隊的。」勞米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說著。

  「夠了,你們都下去吧。」

  他沮喪地下了這道命令後,便倒在椅子上許久。

  他繼承門圖荷太普二世之名後,從未有過這麼樣地強烈的失落感。

  居然……

  她居然是這等身份的舞姬!

  他揉揉有點發疼的太陽穴,不能再讓自己想下去了。

  明知自己不能再這麼想下去,可是,在腦海中的琉拉,又是如此地可人、清麗啊……

  初次在神殿聖湖遇上她,他的心湖亦起了陣陣波動漣漪。

  第二次,她捨身救了他;在她衝出來的那一剎那,他的心中是多麼地高興能再遇見她。

  然而……

  然而她卻是這樣的身份——一種永不能見日的身份。

  忘了她吧……

  門圖荷太普在心中突然冒出這樣的聲音。

  他苦笑,可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他可以娶一個身份卑微的舞姬,或許只是個妃妾;可他不能碰出身離奇、永不得見天日的影子刺客,因為這有違門圖荷太普家的家風。

  光永遠是光,影子永遠是影子。辛姆的刺客永遠是一支喑黑的秘密部隊,就算是身為門圖荷太普當家的……門圖荷太普二世,也不可以破壞這個承傳已久的秩序。

  原本滿心期望的官方宴會,門圖荷太普的心情霎時跌落谷底。

  那本來充滿著陽光的寢殿,亦隨著主人的情緒慢慢轉成橙紅色的夕暮。

  「你乖乖地躺下啊,等我們表演完,我馬上就來看你。」

  已經裝扮好舞孃模樣的吉納莎,對趴躺著的疏拉說著。

  夜色低垂,此刻正是宴會剛開始的時候。

  底比斯不愧是皇都所在地,雖已沒有國王在宮中執政,換上總督所居的宮殿亦輝煌無比,就連受邀前來助興的歌舞團都有一間暫時的換裝房間。

  這一天晚上,琉拉也隨著歌舞團一起進宮,只是他背上的傷,仍不許他有所活動;一動起來,可是真教人扯心裂肺的疼。

  「我知道啦,你快去吧。」他慵懶地把臉別向一邊,似乎十分疲倦。

  等吉納莎走後,這一團的表演者全都出去了;偌大的更衣室中,只剩琉拉一人獨自趴在墊上。

  他歎了一口好長好長的氣。

  今天,吉納莎可是求了辛姆好久好久才准許帶著他這個傷患入宮,由團員把他安置在駱駝上,一顛一顛地入宮來。

  為了入宮,他可是忍著沿路顛簸引來的痛而來。

  他好想看看那壯麗輝煌的皇宮啊。在那美麗寬大的宮殿中,有著畫工精心繪製的壁畫;在每一個漂亮的房間裡,有著許許多多的美麗侍女和大臣在工作著;他還想看看他從小便崇拜的人——執政上埃及的門圖荷太普二世。

  他想看這位人人稱讚的年輕領袖長得什麼樣子,是胖還是瘦?是嚴厲亦或是和藹可親的?

  他要在他面前,穿戴著最美的舞裝,獻上一曲又一曲精彩的舞……

  可現在瞧瞧自己,別說是跳舞,就算是起個身走幾步也痛得讓他流淚。他不自覺地摸摸自己泛白的嘴唇……

  一個月前,他這兒被奪去了初吻。

  今天晚上,那個浪蕩的將領也會出席吧……看不到琉拉,他會不會失望呢?

  他拿起了磨得光亮的青銅鏡,那誠實的鏡面老實地照出自己病奄奄的模樣。

  ……好一副狼狽的模樣,他想。

  從門縫裡輕輕流洩出美妙的音樂和眾人的喧鬧聲,琉拉心想,若此時可以到那兒去,那該有多好?只恨自己好管閒事,救了那個浪蕩將領……還被他奪去初吻!

  琉拉愈想愈氣,於是本已疲憊的睡意也被驅走了。他緩緩地撐起自己的身子,咬著牙爬起來,發顫著,好一會兒才穿上這件他在舞台上表演用的戲服,然後再慢慢地披上一件花色的披肩。

  他一定要去看一下,那宴會廳上的門圖荷太普二世。

  於是只見琉拉顫抖著,以牆壁為依靠,非常緩慢地移動著身子。

  他那細長如風中抖葉的影子告訴人們,他有多麼地痛苦,琉拉只覺得每走一步,便身痛如絞;那背上為救人所鞭下的代價,簡直要了他的命!

  若非他必須隱藏自己是男兒身的事實,他老早就去看大夫了,偏偏被打得這麼慘,卻連大夫也看不得,眼看休養了這麼多天,那傷口仍不見癒合,仍然同當時吃鞭子般的火熱疼痛。

  他喘氣著,那斗大的汗滴亦沿著他的腮頰而落下,臉色也已如同白紙般的蒼白,可他仍執意朝著宴會廳前進。

  看一眼就好……只要看一眼……

  琉拉在心中吶喊著。

  宴會上,觥籌交錯,賓客喧鬧聲不絕於耳;宴上佳餚百盤,美酒歌舞不斷……

  可卻見這宴席上的主人老寒著一張臉。除非必要,否則門圖荷太普二世絕不開口說話;宴會開始到現在,他一徑地在自己的王座上喝著葡萄酒。

  「索伊爾大人,今天晚上殿下好像不太高興啊?」勞米湊到正左擁右抱的索伊爾身邊說著。

  可是這會兒正忙著和歌女們打情罵俏的索伊爾,哪有時間去管自己皇兄呢?他不耐煩地揮揮手道:「反正像那種女孩,王兄再過兩三天就會忘了啦,別理他。」

  勞米也沒辦法,他歎了一口氣,但願能如索伊爾所說,能這麼快忘了就好。

  門圖荷太普完全沒有發現自己是別人討論的焦點,他只是專注地把目光放在宴會廳上來回穿梭的所有女子。

  他正專心一意地搜尋著琉拉的身影。

  他亦苦笑著,他今天下午還決心忘了她呢,可時間愈接近晚上,他那分決心就愈來愈薄弱,琉拉美麗的臉蛋、烏亮光澤的長長青絲,以及她奮不顧身為他擋下行刺者的模樣,一點一滴地侵蝕著這份原本就薄弱的決心。

  門圖荷太普好想好想看她在自己面前翩翩起舞的樣子,那一定比所有舞姬還要美上千萬倍;他想,她的出現一定會讓所有在場的人眼睛為之一亮的。

  不!他突然驚覺到,她的美不能讓其他的男人看到!那會讓別的男人垂涎她的美色……他要為她蓋一間宮殿,讓她隱居在這裡,讓所有的男人都不能見到她的模樣,只有他,她的美只有他才可以看到!

  然而……他又開始歎氣。

  為什麼她今天晚上沒有到場?

  她難道不知道,治理上埃及的偉大總督好想好想見她一面嗎?

  她不在乎他嗎?

  這個不安的念頭讓門圖荷太普坐立難安。

  難道,琉拉只是把他當成一個路過的高級將領而已?

  雖然他們只見過兩次面,可她的影像卻有如烈日灼傷般的狠狠地烙在他心上了呀!

  那時,她嘟著嘴兒反抗的樣子,真的讓他印象深刻極了,所以,當時他亦忍不住一嘗她紅唇的甘美……

  他握緊了酒杯,也不管裡邊的美酒全溢了出來。

  門圖荷太普像下定決心般,從這個沒有伊人的喧囂歡樂宴會中逃離。

  他想見她……

  不是以總督的身份,是以一個男人去見心愛的女人的立場。

  他咬著牙!他想見到她,而且就是今晚!

  他不管什麼辛姆!

  去他的規矩!

  他要見琉拉,然後,不管如何,他一定要讓琉拉留在他身邊;就算是朝中大臣反對,他還是要留下琉拉!

  他直奔在長長的走廊上,繡著代表上埃及的蓮花披風在他快步行走下飄蕩著。他想見那個總是在他不經意時逃走的女子;這樣強烈的企圖心與他想統一埃及並無兩樣,他這一次一定要把她留下!

  突然,門圖荷太普停住那匆忙的腳步,不敢相信他眼前所見的的光景。

  是她!

  只見他心上所掛念的麗人,此時正舉步惟艱地扶在那繪滿圖案的牆上走著。

  在皎潔的月光照射下,琉拉那宛若白紙一般慘澹的病容,被充滿震驚的門圖荷太普看得一清二楚。

  在花色衣料下的身材,她瘦了許多……

  「琉拉!」他再也忍不住見她困難地行走,大聲喚著她的名。

  門圖荷太普心痛得整顆心都糾在一起了。她病了嗎?她怎麼會受得了這樣的折磨?看她弱不禁風的身子骨!

  琉拉原本已快要暈眩的意識,在這強而有力的叫聲下抬起頭來望著前方——

  是他!

  琉拉喘著氣,不能再移動的身子任那奔跑過來的男人抱住。

  「痛……」在門圖荷太普懷中的他輕呼著。

  「我弄痛你了嗎?我……」門圖荷太普連忙鬆開一些,可也在這時看見了在他覆上琉拉背上的手掌,沾染上艷紅驚心的鮮血!「天!這些傷口是怎麼回事?你……你怎麼會受了那麼嚴重的創傷?」

  門圖荷太普慌了,他扶著快倒下的琉拉,聞到在衣服下的血腥味。

  「是……不小心跌倒啦!」琉拉扯著一個極容易被戮破的謊。

  「胡說!你在庇護誰?」門圖荷太普大聲地向琉拉說著:「你這傷口流那麼多血,你怎麼不好好休息?為什麼要走到這邊來?誰下的毒手?你告訴我,我殺了那個放肆的人!」

  琉拉已接近暈眩前夕,他再也分不清事實或虛幻,他鬆口道:「因為我……沒有聽從上頭指令……就擅自行動救了你……所以……被鞭打了……」

  門圖荷太普不忍懷中的佳人再忍著劇痛,他將琉拉背上肩。「你忍著點,我馬上去拿藥!」

  此時失去意識的琉拉,讓門圖荷太普背著,快步地來到了他的寢宮中。

  門圖荷太普這時的心境,在見到琉拉之後變得雜亂無章,焦急萬分;此時他竟比無法統一埃及更恐慌、更為害怕失去在背上昏迷的女孩。

  他好氣!氣是誰對她下了那麼重的毒手!她那柔軟的背,哪堪這般的折騰?更何況,她救的可是門圖荷太普二世啊!

  門圖荷太普將她輕放在床上,她背上那花衣早被大量的鮮血給染成觸目驚心的紅色;他好心疼,他多希望自己可以代她受這樣的傷啊!

  「對不起了!」門圖荷太普向已昏迷不醒的琉拉說著,便用短劍輕輕劃開琉拉的衣服。

  門圖荷太普倒抽了一口冷氣,琉拉的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有的傷口還流著大量的鮮血,有的傷口則已經潰爛,間些有暗血色的膿滲了出來。

  他閉上眼睛,忍住狂哮出來的聲音。

  「侍女!」他大喊著。

  門外的侍女聞聲,慌張地走了進來。

  門圖荷太普道:「去把御醫叫來!不過要偷偷的,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是……是!」看到殿下的床上躺著名受重傷的患者,連侍女也傻了眼。

  門圖荷太普等侍女退下後,他在床沿坐下來詳端著面容慘白的琉拉。

  他不敢回想當天執行鞭打的模樣,那人下的是多麼重的手勁啊!瞧琉拉身上那比逼供犯人還殘酷的傷痕,他的心像被鞭子抽成一片片,碎落一地的不捨。

  「嗯……」昏迷中的琉拉,夢囈著轉了一個身,但似乎是傷口的關係,他又馬上恢復原來的姿態。

  可光是這短短的幾秒,就足讓門圖荷太普看見琉拉胸前的春色。

  這也讓門圖荷太普震驚許久!

  她竟然沒有胸部?

  門圖荷太普確信,剛剛並非他眼花,那真的是與他一樣平坦的胸部!

  「不會吧……」門圖荷太普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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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06:24:08 |只看該作者
 可追根究底的個性促使他一定要弄個清楚,門圖荷太普往琉拉的身下探去……

  「喔……天啊……」

  這件事實比琉拉是刺客、又被鞭打,還讓他更為震驚!

  「她」是跟自己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

  門圖荷太普傻了眼。

  活到這個年齡還不願娶妻,被眾臣們多次提出婚事逼得快發瘋的門圖荷太普,如今好不容易看上的女人,竟……竟是個男兒身?

  「殿下,御醫來了。」

  侍女的呼喚,才讓這個腦中已陷入混亂的門圖荷太普勉強做出反應。

  門圖荷太普讓御醫看琉拉的傷口,並讓他包紮後,叮囑他不可告訴任何人,才讓這名摸不清頭緒的大夫走人。

  如今,偌大的寢宮中除了熟睡中的琉拉和門圖荷太普外,沒有其他人打擾了。

  他看著熟睡的他,心中五味雜陳。

  他為了他擋下刺客,還挨了那比逼供還殘酷的鞭打。

  他還為了他,殺了阻礙他統一國土的人。

  而換來的,是門圖荷太普對他的好感……

  「可惡!」這年輕的領導人重重地捶著柔軟的床鋪。

  可在安靜清潔的環境下沉睡的琉拉,仍渾然不知地做著美夢。

  門圖荷太普那深邃的眸子中,寫滿著痛苦的糾纏。他靠近這曾讓他魂縈夢牽的少年,用他的大手輕輕地撫著琉拉的前額……那美麗柔軟的觸感,怎麼會是一個男人該擁有的五官呢?

  他烏黑亮麗的細長黑髮,比起任何一個貴婦的頭髮還要強上千倍的光澤;他的唇,比宮中私藏的葡萄美酒還要醉人;唯一這纖纖玉指,卻有著可百步取人性命的能耐……這樣的一個讓女人嫉妒、男人瘋狂的條件,竟全給了這個沉睡的少年!

  門圖荷太普看著他,良久才說出一句話。

  「……為什麼你是男人呢?」

  他的話像一顆投入湖心的小石頭,掀起湖心陣陣漣漪。

  那琉拉仍睡得香甜,全然不見低語人的呢喃;門圖荷太普將這瘦小的肩頭往自己身上摟來,而懷中少年發上的髮香不請自來地鑽入失意人的鼻中。

  連他的髮梢,都有代表上埃及象徵的蓮花清香;門圖荷太普用不傷到他背上的力量,擁著這不解情事的少年入夢。

  另一方面,宴會已散,匆匆往更衣間的吉納莎,連身上的舞衣也沒換,便直嚷著琉拉的名字一路跑回來。

  「琉拉?」

  香汗淋漓的吉納莎回到空無一人的房間,只有冷清等著她。

  吉納莎慌了。她不明白身受重傷的琉拉,能去哪裡。

  她扯著喉嚨大喊著:「琉拉?琉拉!你快出來啊!」

  可這會兒卻只有自己的回聲伴著空蕩的的冰冷回應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她。

  「琉拉……你到底去了哪裡……」

  她像瘋了似的,在這分配給他們這間廣大的更衣室裡找著心上人的影子。

  而陸續歸來的歌舞團成員,都被台柱的瘋狂舉動嚇一跳。

  「……別再找了,吉納莎。」一個打著鼓的樂師首先發言。「今晚從上埃及來那麼多的總督將領,搞不好他已經被哪一個大人強擄走了……」

  「不!」吉納莎大叫著,不願相信這樣的假設。

  「對啊,搞不好老早就被人得逞獸慾了……雖說他是個男的,臉蛋可也長得比花還嬌艷,那些長期處於戰事的士兵哪管得了他是男是女?」

  「說得也是……他背上那傷一直好不了……」

  「是啊,就算他沒事,他那傷口也遲早會讓他送命的!」

  「辛姆大概也覺得他活不下來了吧,看琉拉那傷口……真是慘不忍睹啊!」

  「辛姆今天沒跟團,我們還是別管他了,小心又捅了樓子,回去又有人遭殃!」

  「琉拉的刺客生涯大概也就此停止了吧……」

  歌舞團裡你一言我一句的閒話,讓吉納莎好不心慌。

  「琉拉……嗚嗚……」吉納莎跌坐在地上,忍不住哭了起來。

  明知這就是刺客團裡的規定,不能用的人,便捨棄他,讓他自主自滅。吉納莎和琉拉從小也見過很多次,辛姆送走了那些人,他們為門圖荷太普家族付出了這一輩子最精華的人生,為領袖拋頭顱、灑熱血,可這支地下軍團,是不能見光的……

  就算失敗而犧牲,這世上的人一樣沒有人會記得他們曾經有過的豐功偉業……

  她失去了他,但這世界仍在轉動。

  在這樣的刺殺團裡,沒有人會關心琉拉的生死,因為,團裡的每一個人,都很有可能成為第二個琉拉……也或許在明天執行任務的時候,換成自已被殺了也說不一定。

  「走吧,吉納莎……時間不早了。」其他的歌女牽起她的手,試著扶她起身。

  「琉拉……」吉納莎美麗的眸子裡充滿著淚水。

  這個變動不安的時代,無人可預測自己的命運,群雄竄起的世代中,像他們這些為上頭工作的人,就好比是整個機械中的小小齒輪罷了;若是有一個、兩個壞了,隨時都會有新的補上這個空缺。

  最後,連吉納莎的哭喊,亦被旭日東昇的光芒驅走,留在永遠的黑暗中。



第03節


  「……在哭……」

  琉拉輕啟眼簾,他剛剛好像聽見吉納莎在哭。

  「你說誰在哭?」

  「咦?」

  在門圖荷太普懷中的琉拉突然驚醒。

  「啊!是你……」

  琉拉像只受驚嚇的小貓一樣地在門圖荷太普懷中亂動,掙扎著。

  「為……為什麼我會跟你睡在一起?你做什麼?你怎麼在這裡?這裡又是哪兒?」琉拉又驚又怕地如連珠炮似的一連問了一串問題。

  「有什麼好害臊的?我們都是男的,不是嗎?」門圖荷太普放開了擁著他一整夜的手,下了床。

  這話倒讓原本激動的琉拉停止了反抗的動作。

  「你……你知道我是男的了?」他挑起眉毛,那長長睫毛下如黑水晶般泛著奇異光芒的眸子直瞪著他。

  門圖荷太普望著這張美麗而倔強的小臉,那臉上的表情教人猜不透琉拉的心裡想些什麼東西。是不是他也跟自己一樣,在真相大白時,有著和他一樣的失落?

  「你的傷是為了我而被罰的,我昨晚見你在長廊上走著,背上流著嚇人的鮮血,便杷你抱回我的房間,想剝了你的衣服替你看看,誰知……這一看可真教我失望啊!包裝雖美,可裡邊長的東西同我一樣。」門圖荷太普想起昨天的震驚,不免搖搖頭大口歎氣。

  「我又沒有請你看!」琉拉沒好氣地說著,他的心竟有些遺憾。

  琉拉也說不出那是什麼樣的一種奇怪感覺,是因他男扮女裝被拆穿的遺憾嗎?

  「哎呀!」琉拉突地一聲驚呼。

  這又讓門圖荷太普嚇了一跳:「又怎麼了?」天!這小子真愛大驚小怪!

  「我的衣服呢?」琉拉發現他身上的衣裳全不見了,繫在他上身的,是一圈一圈的白色紗布。

  「我請大夫來看過你的傷口,我讓他給你治療後包起來,你的衣服全是血,我把它丟了。」門圖荷太普簡單地解釋著,他不想讓琉拉太過於驚嚇。

  「啊……」琉拉記起他昨天是在宮中,然後起身要到宴會廳……「對了,我昨晚想去看看門圖荷太普總督到底長什麼樣子……然後,然後我就在長廊上暈倒了。」

  「你終於想起來了啊?」門圖荷太普靠在繪滿代表上埃及的禿鷹彩繪牆面,投給琉拉一個邪氣的笑。

  琉拉突然警覺到,在稀微的曙光照射下,這間房間看起來似乎很華麗,比一般官員住的房間還要華美;他記得以前到其他州的貴族家表演的時候,也從未看過如此華麗的擺設和裝潢。莫非……莫非……

  「你在看什麼?」門圖荷太普問著一直注視著他的琉拉。

  「你……你叫什麼名字?」琉拉不如往常般的伶牙俐嘴,現在倒是吞吞吐吐地說著。

  門圖荷太普笑了,他訝於琉拉的反應迅速。

  「不錯,辛姆培養出來的刺客果然是一流的。」門圖荷太普那張極為俊俏的臉在曙光的照耀下,顯出一種不凡的氣質。

  「你……你竟然知道辛姆?」在床上坐著的少年愈來愈驚訝,亦愈來愈害怕眼前的人是不是就是……

  「我就是門圖荷太普二世。」

  待眼前這名男子說明他的身份後,琉拉只覺得他的小腦袋好像「轟」地一下,被人炸得七葷八素!

  門圖荷太普殿下?

  他就是門圖荷太普殿下?

  琉拉覺得這對他真是一個天大的衝擊啊!

  這個從初次在穆特女神聖湖中把他粗魯地「拖」出來的男人、他捨命救的這個男人,竟然就是他最崇拜的門圖荷太普二世?

  難怪他會知道辛姆……

  天啊!他昨天還和殿下「睡」了一夜!

  琉拉再仔細詳端眼前這器宇非凡的男子,的確有著年輕王者的風範。可只怪自己笨,怎麼會這會兒才發覺呢?但是,這怎能怪他?是門圖荷太普自己一副吊兒啷當的模樣,所以他只把他當成一般的普通貴族,浪蕩子一個也算正常……而且還在馬背上戲弄他!

  喔!天啊!對啦!

  殿下還吻了他,奪去了他的初吻……

  「喂喂,你還好嗎?」門圖荷太普見他的臉色一下青、一下白,連忙坐到床沿看著他。

  「殿……殿下!謝謝……謝謝您的關心,我……喔,不!小的很好!」

  這下可好,門圖荷太普表露了自己的身份後,反倒讓琉拉更抗拒自己;瞧瞧現在他還用敬語和自己說話呢!上次在馬上還對他又打又罵。

  「哈……哈……」門圖荷太普看著態度大轉變的少年,竟忍不住哈哈大笑。只見和他相當靠近的琉拉,還不明白他笑中的涵意,直瞪著大眼瞧他。

  「對了!我得快一點回去!」琉拉想到歌舞團,他連忙想離開。

  可這時的門圖荷太普怎肯讓他離開?只見他抓住琉拉那柔嫩而細長的手腕,那力道是強而有力的手勁。

  這樣的力氣讓欲走的琉拉迷惘,門圖荷太普和他的臉頰靠得極近,琉拉都可以感覺到他呼出的氣,可是他不敢把臉往上抬,他好害怕見到門圖荷太普那雙像會把他燒成灰燼的灼熱視線。

  「不要回去。」男人用著沙啞的聲調說著。

  琉拉不知道要怎麼應付當下的情況,那雙大眼中依舊寫著恐懼和疑慮。他不瞭解門圖荷太普想要做什麼。在他已悉知他便是辛姆刺客團裡的人物後,他應該讓他回去的,可這會兒他不但救了他,還讓他睡在他自己的床上,他到底要自己做什麼?

  「你……你應該知道我是刺客吧?」他不安地囁嚅著。

  「當然。」這被尊稱為上埃及的年輕領導人簡單地回答著。

  「那……那你應該……」琉拉的聲音愈來愈小。

  「什麼?」門圖荷太普聽不到他的問題,又更加接近他了。

  可這舉動,讓原本就不知所措的琉拉再次地臉紅。他在心底一直罵著自己:鎮靜一點!又不是娘兒們!不過是見著了大人物,有什麼好慌亂的?

  「我說……我該回去了!」他挺著單薄的胸膛,像只驕傲的小公雞似的。「我的任務是為殿下您剷除政敵,不是讓您照料的。」

  門圖荷太普聞此言,露出了一個淺淺的微笑,用他修長的手指將琉拉肩上的亂髮撥到身後。

  「上次你還對我嚷著無禮,可今兒個知道我的身份後,獅子變病貓啦?」

  「不……我……」

  「不跟你玩了,我只想說一句話——留下來。」門圖荷太普離開他的身旁,倏然站起來。「反正他們大概也不會管你去哪兒了,不是嗎?」

  一語道破琉拉心中所擔憂的事。

  「據我所知,辛姆不會用一個不能殺人的刺客吧?」門圖荷太普繼續說著。「你是因為我的關係而受傷,所以,我有這個責任把你留下。」

  「話是沒錯,可是……我身上的傷口未癒,也不能為您做什麼事……」琉拉不安地回應著。

  「你來當我的貼身侍從吧。」門圖荷太普撫著自己桌上的雕飾,緩緩地說明:「你已經無處可去了,不是嗎?我不要你殺人了,你只要像那些下人們一樣地做事便好。」

  琉拉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用再殺人?

  不用再擔心,被人發覺被逮捕的恐懼感?

  不用每次完事後,為那被他所了結的生命充滿悔意?

  不用再像以前一樣,冒著生命危險,出生入死地深入敵陣?

  門圖荷太普所下的命令讓琉拉高興得像進入天堂一樣。

  「真的嗎?這是真的嗎?」琉拉瞪大那雙靈活的大眼,望著那賜予他恩惠的主人。

  門圖荷太普也回給他一個善意的微笑,那笑容足以讓所有宮中的貴婦傾倒。

  只見琉拉愣了幾秒,然後高興得在床上跳了起來,蹦跳到門圖荷太普的身上緊緊地抱住他。

  「好棒喔!好棒喔!」他緊緊地摟著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住的門圖荷太普。「不用殺人!不用每天練舞、表演!也不用扮女孩子了!」

  不用扮成女孩子?

  這句話讓原本直愣愣站在原地的門圖荷太普著實想到一個事實——這麼熱情抱住他的琉拉,是個道道地地的絕世美少年。

  這細長的手腳,熱情地纏著他;那如花般嬌美的臉上,表情是如此地快樂;激動的情緒,讓他原本慘白的雙頰霎時飛上兩朵紅雲;而那水亮的大眼裡,閃著一個僕人對主人的無限感激……

  可這一切,竟是一個跟他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孩子!

  雖然覺得心中有無限的失落,可看他這麼興奮的樣子,也足夠了……

  「啊,對了,您的劍借我一下!」

  「咦?」門圖荷太普還覺得納悶的時候,這孩子已拿起他桌上的長劍,抓起他一大把及腰的長髮,大力一揮!

  「啊……」門圖荷太普慘叫了一聲。

  眼睜睜地看著那如黑檀一樣美好色澤的長髮,就這麼和它們的主人告別。

  「發生什麼事了?殿下?」

  門圖荷太普的慘叫,把守在外頭的士兵、宮女都嚇了一跳,紛紛敲門詢問。

  「沒事,我沒事!」門圖荷太普恢復原來的語調,向外頭安撫著。

  可那肇事者還笑嘻嘻的,抓著一手滿滿的細長青絲,向自己說道:「當僕役不能留這麼長的頭髮吧?啊!現在感覺清爽多了!」

  門圖荷太普搖搖頭。這個小子,真是讓他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他搖搖鈴鐺,對著外面的人說:「去叫僕役長來,我這兒有人要他安排一下。」

  御醫的藥果然有效,門圖荷太普暗想著。

  看這個瘋小子已顧不得什麼君臣之禮,在他的房間亂蹦亂跳——不過他自己大概也瘋了,門圖荷太普想著。因為他的眼睛一直隨著琉拉的一舉一動被牽動著。

  在知道琉拉是男子後,他竟然還會為了琉拉的病情而整晚沒睡,就這樣看著他直到黎明驅散黑暗,直到旭日東昇。

  他怎捨得不看著琉拉的睡容呢?

  這個為他捨命的少年,是如此地純真、固執,像一張白紙,又似一團正在拚命燃燒的烈火,無窮的變幻著各種姿態,不吝惜地揮舞著他的青春。

  門圖荷太普苦笑著,等會兒又得受王弟和勞米的嘮叨轟炸一番了。

  在另一方面,辛姆的歌舞團正準備朝下一個目的地旅行。

  「該動身了,吉納莎。」

  走進吉納莎的個人營帳中的辛姆以極為平靜的聲音說著。

  「你滾!我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你!」吉納莎將床上的一條毯子丟向辛姆。

  吉納莎原本嬌美的小臉蛋此時因為哭了一夜和滿胸憤怒而脹得紅通通的,那雙大眼也因為琉拉的失蹤而哭得紅腫了。

  「冷靜點!」辛姆大聲地說著:「琉拉不見是一件遺憾的事!可是我們還是必須遵從下一個指令去工作!琉拉不見,很有可能是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工作,怕拖累大家,才自己消失的。」

  「鬼扯!」吉納莎大吼著。她從未向首領大聲咆哮過,可是如今失去了心愛的琉拉,吉納莎的情緒像山洪爆發似的傾倒出來。

  「他一定是被哪一個好色的貴族給劫走的!他受重傷啊!琉拉單薄的身子哪堪走那麼多路?都是你!這一切都是你!」她指著辛姆大喊著:「你不請人來幫他看看傷口,讓他拖成這樣的重病!他本來可以好的,還可以工作的,是你害得他……琉拉萬一就這樣死了,他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辛姆臉色大變,吉納莎的激烈反抗似乎已超過他忍耐的極限。

  「給我把吉納莎捆起來!」

  辛姆大吼著,外面的人便衝了進來壓住了瘦小的少女。

  「把她捆好,派人送三餐給她,直到我們上路為止,都不可以放她自由!」

  眾人無言,只能照著辛姆的話去做,將依舊掙扎的吉納莎五花大綁著。

  「嗚嗚……琉……琉拉……」吉納莎的眸子裡面,充滿著失去心上人的痛苦。

  她不敢相信,自己會失去琉拉。

  難道,這就是她最近一直心神不寧的原因嗎?

  琉拉驟然消失,在她的精神上無疑是一大打擊。

  她對這個沒有了琉拉的歌舞團,從這一刻起,有了深深的恨意。

  她要讓所有讓琉拉消失的肇事者嘗到她今日失去心愛的人的痛苦。

  吉納莎的恨意,像地獄之火一樣地燃燒了起來。

  當僕役長來了以後,門圖荷太普便囑咐他一些事項,讓他領走琉拉。

  在門關上以前,門圖荷太普竟有股想把琉拉留下來的衝動。他發現自己的樣子實在可笑,門圖荷太普扶著自己的頭,搖頭苦笑。

  他不斷地提醒自己,都已經知道琉拉是一個小男生了,就不應該再去找尋他的影子,可他每次出現都這麼地偶然,又這樣的短暫,他不得不把他留下來,就怕再也沒有機會見面了;尤其是已經知道他做的是比舞姬更危險的工作時,門圖荷太普不能說不震驚;尤其是一想到他是這般出生入死地為這個家族工作……這讓門圖荷太普更怕失去他。

  「呵呵呵……我看到了喔!」

  門圖荷太普著實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怪聲給嚇著了。他連忙轉頭一看,原來是他的孿生兄弟正躲在門後偷笑著。

  門圖荷太普沒好氣地對這個與他同樣調皮的弟弟說:「幹什麼鬼鬼祟祟的?索伊爾!你愈來愈沒有宮裡的規矩了!」

  「別這麼說,我可是敲了半天的門呢!」索伊爾笑盈盈地接近被他逮住小辮子的王兄。「而且,不守規矩的人應該是王兄您吧?」

  「我……我哪有不守規矩了?」門圖荷太普記得從他繼承總督的位置後,就再也不曾為這樣的小事說謊,這下子被自己的弟弟撞上這般光景,他的口齒變得不清晰了。

  「哼哼,你可別說是我眼花,倘使我眼花,也不可能連這麼多的侍女都跟著我眼花吧?」索伊爾像個孩子似的,坐在唯有總督才能擁有的柔軟床鋪上,翹起二郎腿說著。

  「聽侍女說,昨晚你帶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回來,是吧?可今兒個早上怎麼瞧見是個小男孩哩?還七早八早讓僕役長領了出去,敢情你是要那名叫琉拉的舞姬女扮男裝入宮嗎?你小心勞米和亞士奇說話。」

  這一句話真是說中門圖荷太普的心事了。

  「亞士奇……他人又不在上埃及。」門圖荷太普心虛地攤開桌上未批完的公文:「我不是讓他到努比亞去運黃金了嗎?少說他也要十天半個月才回來吧?」

  索伊爾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哈哈……少來了,王兄,我們小時候只要亞士奇『哼』一聲,什麼鬼主意都不敢做了。可他上次派人來通報說大概明後天就會回來了喔!」

  亞士奇,這位從門圖荷太普一世便開始為底比斯鞠躬盡瘁的官員,門圖荷太普自小便和弟弟接受這位可敬的長者教授知識;他與勞米一樣,都是對上埃及忠心耿耿的老臣。

  門圖荷太普低頭沉思著,這的確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之前勞米就因為琉拉的身份而頗有微辭,現在若再讓他和亞士奇知道他收下琉拉在宮中工作,那不知道要在宮中引起多大的喧嘩!搞不好他們兩個會聯手起來,讓所有的大臣都向他抗議這件事,鬧得不可開交也說不定。

  「不……那是在他們都不知道琉拉是男的前提之下,所以才極力反對……」

  門圖荷太普喃喃自語地說著。

  「什麼啊?王兄?」索伊爾向這位年輕的領袖問著。

  「我是說,琉拉是個男的。」門圖荷太普轉向索伊爾正色地說著:「我昨天晚上見他在宮中的長廊上走著,他受了好重的傷,所以……」

  於是,門圖荷太普便向弟弟說明了一切。

  「……整個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門圖荷太普從在神殿中巧遇琉拉,到他因捨身救人被鞭打的事,一口氣將所有的事情道盡。

  只見索伊爾一愣一愣地跌坐在床上,被這樣精彩的故事給震得說不出話來了。

  「所以,我想讓他留下來,不再讓他去殺人。」門圖荷太普歎了一口氣。「雖然他留在宮中不知是福是禍……勞米他們那群老頑固也不知又要說什麼,可是,我希望能將他留在我身邊。」

  「這也是戰爭女神的安排嗎?」索伊爾又恢復笑鬧的本性。「讓你活到這個年紀,好不容易看上一個女子,但卻又偏偏捉弄你,讓這女子一下子變成了男子?」

  門圖荷太普推了一下索伊爾:「喂,若我早就知道他是一個男的,你以為我還會在第二次見到他的時候,把他擄上馬來嗎?頂多就是賞他幾匹布和珠寶,草草打發他走人了!」

  索伊爾露出了淺淺的微笑,像是不點破哥哥的謊話一樣。

  「真的嗎?」他問。

  門圖荷太普沒有回答,只是搖了一下鈴,讓侍女進來幫他更衣。

  真的,是這樣的心態下,才留下他的嗎?

  因為可憐無家可歸的他,所以留他在宮……

  門圖荷太普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真正答案。

  他只是覺得,昨晚在他懷中睡得香甜的孩子,是一個少年。

  是一個把從未見過面的主人當神一樣地尊敬的天真少年。

  他無邪的睡容,和醒著的伶牙俐齒都各有一種不同的風情。

  西元前的二○三八年,底比斯的秋天。

  陽光灑在這炙熱的大地上,完全不吝惜地傾洩著它的無比熱力,現在正是尼羅河的氾濫末期,農人們正要開始播種的時節;而這位年輕的統治者,似乎亦被不知名的種子植入心田,一種莫名的情緒,像是要冒出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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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節


  琉拉抬起頭來望著彩繪著禿鷹和蓮花的精緻璧畫,心中的那股莫名感動在心中油然而生。

  從今起,他不用再過著像以前可怕的日子。

  這兒,有著這埃及一半國土的王者,為他覓了一個安身之地……

  勞米從未看過這樣清麗的少年!

  所以他竟在一時之間在大廳失態,像個木頭人兒似的,發愣許久,直到侍女擔心地詢問他是否不舒服時,他才回過神。

  勞米不敢再看那個正在庭園裡認真整理蓮花池的琉拉,深怕自己也會被他的美麗所迷惑。

  「天殺的!這個孩子……」他擦了擦額前滴下來的汗珠,臉上竟是不可信的情緒浮現。「阿蒙神怎會賜給這個男孩這麼漂亮的容貌呢?難怪殿下會被他迷住……」

  他記得前些日子,門圖荷太普向他說明琉拉是個男子,以及因為救他而遭受鞭打受傷,然後他決定讓琉拉留來一事時,他著實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直覺到,這個不男不女的琉拉,實在不可放在年輕的門圖荷太普身邊,免得到最後他被這個從辛姆刺客團中調教出來的低下傭俗的平民給迷得荒廢了國事。

  「很漂亮的一個男孩子吧?」

  勞米被這突然冒出的聲音給嚇了一跳。

  「索伊爾大人!」勞米轉過去望著穿著亞麻布短裙的索伊爾。

  「我剛剛見到他的時候也給嚇了一跳呢。」索伊爾把勞米拉到屋簷下,他壓低聲音地說著:「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王兄把辛姆刺客團中的人拉進宮,可現在琉拉都已經入宮了,而且宮裡的人都對這個孩子評價不錯,可見他品性不壞,你就讓他留在宮中吧!別再惹火王兄,你不是不知道他的暴烈性子,我怕你再三地激怒他,等會兒連你項上人頭都不保!」

  勞米聞言,竟正色地說:「索伊爾大人!為上埃及謀求福祉是朝臣的職責!這樣一個身份低下、來自黑暗面的孩子,怎麼可以讓他留在宮中?這個要命的東西是會讓門圖荷太普殿下迷失了方向!現在你竟要我姑息?哼!你這番話,讓我不能苟同!」

  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拋下了他年輕的主子離去。

  「哎呀……」索伊爾在他背後吐了吐舌頭。「真是老頑固啊!」

  索伊爾再次將目光投向在庭園中的琉拉,可卻讓他嚇一跳!琉拉竟已站在他前面,用他水靈大眼瞧著索伊爾。

  索伊爾不免對這無聲無息來到他身後的少年感到害怕。可他仍問著他:「我的臉上有什麼嗎?」

  「你很像殿下,可是你不是他。」琉拉詳端著眼前這名有著和門圖荷太普一樣俊俏的男子,然後下了這樣一個定論。

  索伊爾不禁對他的敏銳大為吃驚!對於第一次見到他們兄弟的人,幾乎都會搞錯,可他眼下的這名少年,卻在看了他之後,一眼就把他和兄長給分別出來。

  「你應該就是索伊爾大人吧?」琉拉笑著,並向他行禮。「僕役長要我記下每一個大人的名字和臉孔。您好,大人。」

  這一笑,如蓮花般美麗而青澀。雖然這小臉上沾了一些剛剛在整理花卉時的泥垢,可仍掩蓋不了他的確是一顆燦爛奪目的鑽石。

  「你很厲害,小子。」索伊爾也對他投以微笑。「難怪我王兄會……」

  「琉拉!」

  這樣一聲可怕的吼叫,讓在大廳下的兩人回過頭來瞧著。

  只見來者是面上帶著有些不悅的門圖荷太普。

  「殿下!」琉拉匆匆跪下行禮。

  「你過來!我要出去巡視農地,你跟我去!」門圖荷太普指揮著眼前的這個少年。然後又轉向他的孿生弟弟:「索伊爾,你下午把所有關於尤努的情報給我呈上來!有空在這兒和下人說話,倒不如快去把我交代的事情辦好。」

  索伊爾在平白無故地挨了兄長的一頓罵後,摸摸鼻子走人了。

  可他一想到,門圖荷太普竟會為了這點兒小事而對他大聲叫嚷,他便偷偷地笑著退下了。

  巡視農地的這一路上,好長好長的沉默尷尬地阻擋在兩人之間。

  門圖荷太普沒有帶任何一個隨從,只有他和琉拉兩人兩騎的,在這條大路上默默地走著。

  現在正是播種的時節,上埃及的農地到處都是一片褐色的泥水,上面有著農人才剛剛灑下的種子。

  他不明白,為什麼只要扯上琉拉的事情,他的情緒就會變得很激動呢?彷彿是……彷彿琉拉是一把剪斷他理性的剪子,只要看到他,他的心情就有股說不出的愉悅;只要琉拉那雙黑色美眸一直望著他,他就像是連靈魂都會被他吸了進去似。

  他不應該這樣的!在沒有琉拉存在的那些日子裡,他自己是怎麼過的?好像……好像都很平靜,不是嗎?每天,和眾人討論著政治、忙著爭戰……

  可這小子,一頭闖入了他心湖,如魚般的在他的心湖中悠遊自在,可這魚兒卻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造成了怎樣的漣漪。

  他愛上了琉拉了嗎?門圖荷太普自問著。

  可他是個男的,不是嗎?

  他又想到那夜在宮中知道了琉拉身為男兒身的夜裡,他心中五味雜陳,隱約有股遺憾竄動著……

  「殿下,小心啊!」

  「什麼?」門圖荷太普聽見那尾在他心中擾亂的魚兒發出了警告聲。

  可是仍為時已晚,只見門圖荷太普一頭結實地撞上路邊的無花果樹!

  「唉呀!」門圖荷太普發出了叫聲,也摔下了馬。

  琉拉連忙下馬攘成系睦岷□廊豢繕太普。

  「殿下!殿下!您沒事吧?」琉拉擔心地問著從地上起來的他。

  那無花果樹長得十分茂盛,所以它往橫發展至小徑的枝楹才會阻礙到騎在馬上的人。

  只見門圖荷太普揉揉被撞紅的額頭,雖然痛得眼冒金星,可他還是說:「沒……沒事!我只是一時沒注意到這棵大樹。」

  琉拉見他這副忍痛的怪樣,忍不住噗哧地笑了起來。

  這一顰一笑,卻全烙印在門圖荷太普的眼中。

  如花般的笑靨,如鈴般的笑聲,竟讓他忘了額上腫包的痛。

  他直愣愣的,像忘記四周所有的一切事物一樣,竟只留下琉拉笑的模樣。

  「啊!對不起,對不起,殿下,我不該笑您的,很疼的,是吧?」琉拉在一陣笑鬧之後,趕緊恢復原來的模樣。「我幫您揉揉。」

  他伸出細瘦的手腕,往門圖荷太普那被撞得發紅的額上覆去。

  琉拉一臉認真地為他的主人輕輕地揉著,完全沒發現那雙灼熱出神的眸子投射過來的訊息。

  「啊!您手臂也磨破皮了!」琉拉驚慌地發現。

  這時受傷的門圖荷太普才發覺自己的左手臂的確受了一點擦傷,滲出了一些血。

  「可這兒沒藥可擦……」琉拉似乎對於門圖荷太普的傷勢相當焦急,只見他那雙烏溜溜的眸子因為門圖荷太普的傷口而猛想著應變的方法。模樣甚是可愛。

  「不要緊的,這點小傷……」

  門圖荷太普還沒說完,只見琉拉用舌頭舔著他手上的傷。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門圖荷太普差點停止呼吸!

  琉拉細心地為他把傷口上的泥沙全部舔掉,溫熱的觸感讓門圖荷太普一陣心跳加速。

  「這樣就算先緊急處理了。」琉拉高興地抬起頭來望著他。「等會兒回去再讓宮裡的御醫看看就成了。」

  門圖荷太普在下一秒內,猛地將他擁入懷中。

  「殿下——」琉拉嚇了一跳,他不知道為什麼門圖荷太普會突然將他抱住。「頭很暈嗎?站不住嗎?還是……」

  懷中的少年不斷地發出疑問,門圖荷太普皺起眉頭,忍不住他的吵。

  「住嘴!」

  他又如狂風般的覆上了琉拉的唇。

  琉拉發上的香,他的口中有著門圖荷太普的血,全在這四片嘴唇相接的時候真實地傳給門圖荷太普。

  琉拉的唇,有著日光和青澀的香甜。

  門圖荷太普皺起眉頭,盡情在他的香味中遊蕩。

  他忘了自己是統治上埃及的總督、忘了眾臣的嘮叨、忘了繁忙的國事、忘了他剛剛被無花果樹給撞得跌下馬來、忘了他懷中的琉拉是個少年……也忘了他們正在無人的農地小徑上……

  他只記得,他正吻著琉拉。

  似乎,那在他心田裡種下的種子,已經長成了莫名的情芽鑽出地面。

  被摟抱著的琉拉,仍像石雕一樣地瞪大眼睛看著恣情吻著他的門圖荷太普。

  這一吻,像過了好長好長的時間一樣。

  門圖荷太普終於鬆開了禁錮在琉拉身上的手。

  「你這次怎麼會乖乖地被我吻?」他問。

  「……因為……我是殿下的僕人……」他小聲地回答著。「不可以違抗您的意思。」

  門圖荷太普如遭人重捶一般的由雲端直墜地面。

  他快步地躍上馬匹,那背影讓琉拉感到不尋常。

  「我們回宮吧。」

  他丟下這樣一句冰冷的話,與剛剛那如火般的吻全然不同。

  琉拉加快動作,跨上了另一匹馬,策馬追去。

  他怎麼可以這樣說?

  難道他就沒有其它的說法了嗎?

  他的不明白,讓男人傷心。

  他的純真,卻又讓男人愛上他。

  門圖荷太普一邊加快馬地奔馳速度,一邊心中詛咒著。

  「這該死的……」門圖荷太普從嘴中咒著。

  他怎麼可以不懂?

  為什麼琉拉可以在流露出這樣無邪可人的笑容、對他的一番關心後,告訴他這樣傷人的答案?他不抗拒他的吻,難道真的只是因為他是主人嗎?

  難道他不知道他吻了他,並不是因為主僕的關係,而是,而是……

  他愛他?

  門圖荷太普突然警覺到這樣的問題。

  他是統治上埃及的偉大總督,他在他的土地上可以呼風喚雨,百萬精銳的雄兵任他使喚;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女人!

  可是,他為什麼會對這樣的一個小孩子發這麼大的火?

  是因為愛嗎?

  是因為在他自己都還沒發覺的時候,那如籐蔓般的情絲,便已將他的心給緊緊繫住了嗎?不是強力的包緊,而是如麻醉般的溫和,導致他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早已陷入琉拉那雙深邃眸子裡不可知的未來當中?

  他在宮中,只要一招手,女人便像螞蟻見著蜜似的往他懷裡沖,所以他根本不需要為了感情這種芝麻小事而費心啊!或者說是……他根本不懂得愛情?

  愛情並非只建立在外表那層裡著蜜的薄皮;愛情不能贈送,也不是物品買賣,更非只有肉體上的瞬間快感……

  門圖荷太普好像懂了。

  可是……

  可是,琉拉是個男人。

  門圖荷太普只要與琉拉的眸子對望,他就有著想把他摟入懷中的衝動。

  他想,可能……

  自己是真的愛上琉拉了。

  「殿下!殿下!有特急的要事稟報!」

  門圖荷太普一回到宮中,一個讓所有人震驚的消息立刻傳來。

  「你回來了啊,琉拉。」

  隨著門圖荷太普後頭回來的的琉拉,牽著馬匹到馬廄的時候,恰好遇上了在廚房工作的大嬸,她親切地招呼著琉拉。

  「來來來,我剛剛烤好了麵包,給你一個吧。」大嬸露出了笑容,挑了一塊最大塊的麵包給琉拉。

  「小心燙啊!」她叮嚀著。

  「謝謝大嬸。」他對大嬸謝過後,便接下了那仍冒著暖暖熱氣的麵包。

  「你剛剛跟殿下出去啊?」大嬸和琉拉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了下來。

  「嗯。……」琉拉想起方纔那個吻,心頭竟加速跳動起來。

  「殿下是個很好的人,對吧?」大嬸對他笑著。

  「嗯……」琉拉低著頭,把麵包撕成一小塊一小塊地送進嘴裡。

  「殿下他啊,從小就是個懂事的孩子,」大嬸像是跌入了回憶裡頭。「對任何人都是友善、沒架子,人又穩重,處理事情更是有條不紊;至於他那個孿生弟弟啊,就多了一份頑皮性子,不過,兩個人真的非常用心於政事上……」

  穩重?琉拉在心裡反覆地咀嚼著這一句話。

  門圖荷太普對他的態度可不一樣呢!

  琉拉突然覺得有點兒生氣,因為這人人稱好的統治者,對他的態度可是時好時壞!

  他雖然收留了無處可去的他,可是卻又老是對他大吼大叫;而且還冒冒失失的呢,連騎個馬都會去撞樹!當他心血來潮的時候,像……還像……剛剛那樣,吻了人家以後掉頭就走。

  琉拉摸著自己的唇,方才門圖荷太普的血好像還殘留在自己口中……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

  辛姆團裡沒有人教他,從小只懂練武和跳舞的他,無法解讀。

  他突然想起吉納莎,她有時候也會陰晴不定地同他鬧鬧小脾氣……難道男人也會這樣嗎?

  他默默地一小口一小口把麵包塞進自己講不出答案的嘴裡。

  夜晚,很快地把一層黑布罩在整個天空。

  在距離王宮不遠的盧克索神殿中,有一陣如旋風一樣的吵鬧聲在肅穆的神殿響起。

  「殿下,請止步!殿下,大祭司還在裡邊呢!」

  「滾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問他!」

  怒氣沖沖的門圖荷太普扯著喉嚨大聲罵著前來阻止他去向的神官們。

  年輕的神官們如同一群人牆一樣地纏住門圖荷太普的去路,可是惱火起來的門圖荷太普怎麼聽得下這些嘍囉的勸言?他用力一揮,把幾個神官甩到邊上。

  「滾!叫大祭司來見我!」

  「我在這兒,殿下。」

  一個非常有威嚴而低沉的聲音從側殿傳來。

  年輕的神官們馬上退下,留下門圖荷太普一人。

  從幽暗的角落中出現了大祭司的身影。

  「我剛結束今晚的頌經禱告,就聽見您在前面乒乒乓乓的聲音。」這位可敬的長者邊說邊向年輕的領袖行禮。

  門圖荷太普如一隻發狂的獅子一般向他咆哮著,將一卷紙莎草紙卷軸丟在他面前。「這就是你所謂的助我統一埃及的方法嗎?」

  祭司將它接過來看,兩人過了半天都沒說一句話。

  「殿下……」打破僵局的是老祭司。「我只是提供您統一的機密,可我不知道神會以這種方式呈現。」

  「聯姻……」門圖荷太普低語著顫抖的音調。「尤努的總督到底在耍什麼詭計?」

  「殿下……」老祭司叫著這個面露痛苦的年輕人。

  門圖荷太普想到方才回宮時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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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06:25:47 |只看該作者
第05節


  底比斯王宮中,政議廳的燈火仍舊通明。

  「這……這是真的嗎?」

  「是的……我接到這份文件的時候也嚇了一跳。」

  已經在政議廳的大臣們正紛紛議論著,把整個廳堂如煮沸的開水一樣吵嚷得沸沸騰騰。

  「啊!殿下來了。」

  聽到門圖荷太普回來的眾家臣們,全都有默契地住嘴下跪,一時之間,大廳又恢復了原有的肅靜。

  「怎麼了,索伊爾?」門圖荷太普問著站在自己身邊的弟弟。

  「王兄,我們接到從尤努那兒來的一封信函。」索伊爾恭敬地把這封信呈上。

  門圖荷太普把那封紙莎草紙接過來詳讀,那廳上的大臣們全望著在座上的門圖荷太普臉上的神色。

  「這是什麼意思?」只見那年輕的總督讀完後,神色激動地叫著。

  「殿下,尤努一直是下埃及的最大勢力,就如我們底比斯便意味著上埃及的全部;如今他們提出以聯姻的方式來結束這多年來埃及分裂的局面,這對我們而言,尤努那邊已經用他們最謙卑的方式來表明對我底比斯的臣服了。」

  「亞士奇……」門圖荷太普轉看向那個從門口傳來諫言的人。

  所有的人也把眼光往後一轉,轉到遠從努比亞回國的亞士奇身上。

  「說得也是……我們和尤努也已經為了統一埃及而爭戰數年……」

  「下埃及有著肥沃的三角洲和農地,這是我們一直想要的……」

  「如果能就這一場聯姻而結束多年的內戰,這會是民眾的福祉!」

  「更何況咱們總督也未娶妻……」

  大廳上你一言我一語,悄悄地議論說著。

  「殿下,尤努總督的女兒賀特瑟小姐,聽說也是下埃及有名的美女,性情相當溫和,是一位不管政權的弱女子。」勞米上前進言道:「殿下大可不必擔心,因為尤努的總督膝下無子,所以賀特瑟成了唯一代理政事的繼承人;而根據我們在下埃及的情報指出,賀特瑟完全不理會政治,全都由年邁的總督和將官們處理的,所以……如果可以聯姻,那麼殿下統一埃及是指日可待了。」

  這場婚事,對於在這政議廳上的大臣們似乎都是樂意其成的良緣。

  門圖荷太普搖搖頭,他竟然在此時想到琉拉的臉。

  他把手上的紙莎草紙卷軸握得緊緊的,如要證實這只是一場夢一般。

  自幼,他一直夢想著自己有一天能夠統一上下埃及。

  可是,這天突然地來了,他的心裡卻又不高興!聯姻並非他想像中的那種統一的模式;可是,他又想不出,除了聯姻、開戰之外,還有什麼可以讓兩塊分裂的土地再度合併在一起呢?

  所謂再度統一,不是打,便只有講和。

  門圖荷太普對這門親事猶豫了。

  他不想娶一名從未見面的陌生人,但他是一個領袖,若真能以不流血的方式達成和平,他不能不為過怕了戰亂的臣子們著想啊!

  「殿下……」

  門圖荷太普抬起頭來看著老祭司的臉。

  「您不喜歡這門親事嗎?」老祭司問著這年輕的孩子。

  「我……」他話說到一半,欲言又止,如少掉一拍的鼓。「我不知道……」喪氣地答。

  「你有喜歡的女子了嗎?殿下……」

  門圖荷太普沒有回答。

  老祭司心疼著這如同他孫兒的總督,可他亦只能望著天空歎息。

  「來不及了啊,孩子。當你開始建造神殿的那一天,這星子的軌道就開始變化了;一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是你要坐上埃及王位的代價啊……」

  「……我知道……」門圖荷太普沒有再說什麼,他默默地離開這方纔他大聲咆哮的地方。

  他愛上了琉拉。

  門圖荷太普終於有了這樣的覺悟。

  可是,他和琉拉都是男人,就算他們再怎麼努力也無法生下小孩。更何況,他是王……若真的娶了賀特瑟之後,飼著琉拉上揚的嘴唇。

  門圖荷太汽若想和一個身份不明的男人在一起,這世上會有多少的阻礙?勞米、亞士奇……所有的大臣,必定會想辦法殺掉琉拉,這個阻礙埃及統一的問題癥結……因為門圖荷太普為了他,不娶賀特瑟、不留下子嗣。

  門圖荷太普跨上馬兒,長奔出城去。

  夜露寒涼,城外一望無際的是一片上埃及特有的沙漠。

  今晚的月娘又大又飽滿地懸在如黑絨布一般的夜空中。

  「……好痛苦……」門圖荷太普讓風吹著自己發疼的頭,一張俊臉因為愛情而變得扭曲。

  他是總督,是統領所有上埃及子民的頂尖;可是他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啊!

  他怎麼可以迎娶一個他不愛的人?這對堅貞的愛情而言,是一種褻瀆;對要從下埃及嫁給他的賀特瑟而言,是一生的不公平;對他自己而言,更是矇騙自己的心啊!

  坐在馬上的他恍恍惚惚的,任由馬兒自行奔跑,可它竟帶著這心亂之人來到了穆特女神神殿前!

  門圖荷太普看到了這座尚未完工的神殿矗立在他的面前,他有些驚訝。

  「哈哈……」門圖荷太普放聲苦笑起來。

  「這也是神的安排嗎?在我心煩之際,又帶我來到這裡?」

  他下了馬,穿過氣勢非凡的塔門往裡面走去。

  殿中的石柱上漆畫著有關於神的故事,讚揚著穆特女神的詩篇;因為還未完工,沒有人氣的神殿顯得有些陰森可怕。

  門圖荷太普在外殿逛了一圈,又緩緩來到外面。

  「啊……」

  他見到了聖湖——那個讓他陷入苦惱的根源禍首。

  今晚的聖湖依舊被沉靜的月兒照得水光粼粼,如黑夜中發亮的明珠;可景物依舊,那晚擾亂心湖的人兒卻不在。

  門圖荷太普慢慢地,走下通往聖湖的階梯。

  湖水的沁涼,從他的腳踏入水面的那一刻確實地傳給門圖荷太普。

  到他完全浸入湖中,那冰涼的感覺侵佔了他所有的神經。

  門圖荷太普苦笑著。他的心在這一刻依舊愛著那有著如花般美麗的少年——一個讓他願意放棄他自幼統一埃及美夢的少年。

  門圖荷太普將全身都浸泡在聖湖中,而月牙兒將它的光芒留在那明淨的水池中;搖曳的波光就像現在煩心之人的心聲一般,左右為難著。

  他閉上了苦惱的眼眸,尋不出一個發洩的管道。

  若是……若是這個時候,琉拉也在他的身旁就好了……門圖荷太普想著。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心中,被那一縷青絲所迷惑。

  第二次見面的時候,他懷中,緊抱著一個為了不相識而見義勇為的小小身軀。

  第三次見面的夜裡,他眼中,將身為男兒身的傾國美貌盡收眼底。

  琉拉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這麼地刻烙在門圖荷太普的心坎上,這教他如何割捨得下?教他如何在已有了意中人的情況下,心裡還能容下一個毫無感情的「王后」?

  門圖荷太普雖知道,身為一個領導者,他隨時都會有必須犧牲自己某些幸福的覺悟,可他現在是多麼地羨慕著那些所謂的凡夫俗子,能和自己心愛的人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啊……

  可是,在他愛上琉拉的那一刻起,他們的命運便已如此被安排著。

  他閉上了眼眸。雖可暫時看不見眼前那些煩人的瑣事,但那心中,對於思念、對於國家、對那揮之不去的惱人事,卻不能在這種心態下一筆帶過。

  門圖荷太普張開了雙眼,從聖湖中站起來。可他萬萬沒想到,那琉拉的身影竟就這麼突兀地映在他眼瞳中!

  他伸出仍淌著水的手,撫摸著那牽動他心的臉頰。「告訴我……這是幻影嗎?」

  喃喃自語,可幻影仍未消失;從琉拉的小臉上傳來了溫熱的氣息。

  「您……好像很痛苦……」琉拉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痛苦嗎?」門圖荷太普反問著他,可是不曾將手從琉拉的臉上拿開。

  「我……我知道。」琉拉那雙本與他相對的深邃眸子低下了。「您……要娶尤努總督的女兒。」

  琉拉的心裡有著一種莫名的波動在搗亂著原本平靜的心湖。他不明白,在聽到門圖荷太普要娶親的時候,為何他的胸口會這樣地不安、這樣地慌亂、這樣地……這樣地心痛。

  早前他看見門圖荷太普氣沖沖地跑到盧克索神殿,他便也在背後悄悄地跟了去,沒想到竟會聽見祭司與門圖荷太普的對話,這也才知道了門圖荷太普要娶親的事。

  琉拉沒想到自己對這件事的震驚和衝擊是這麼地大,他沒有一絲一毫為即將統一的國土高興,而是……他讓他心中那份說不出理由的悲傷佔據了他所有的精神意識。

  他驅著馬,來到了穆特女神的神殿……

  「殿下……」他不安的語調,像只剛脫離父母保護的雛鳥般的無助。「您能告訴我嗎?」

  琉拉的視線再度與門圖荷太普相遇,可是那漆黑的眸子裡蓄滿了眼淚。

  「你為什麼哭?」門圖荷太普問著。

  「我不知道……」琉拉的聲音是哽咽的,如失去了聲音的夜鶯。「殿下……我覺得我好奇怪……」

  「怎麼奇怪?」

  「我的胸口好痛……像撕裂了一樣,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從小我沒有得過這種怪病……心好痛,還一直想哭……」

  琉拉的眸子裡,那淚如一顆顆斷線的珍珠一般落下。

  「為什麼在我聽到您要娶尤努的小姐時,我……我這裡……」

  琉拉撫上自己的左胸,望著門圖荷太普。

  「這裡會那麼痛……」

  門圖荷太普簡直不敢相信琉拉的告白。

  原來……並不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單相思。

  他看著淚眼婆娑的琉拉,輕輕地拭去琉拉臉上的淚滴。

  「你這不是病……」門圖荷太普笑了,眸子裡儘是不安之後的開心。

  他一把將琉拉攬入懷中,兩個被水浸濕的身軀慢慢地靠在一起。

  秋天深夜的風,在神殿庭園裡的無花果樹穿梭著,滑過沁涼的湖水,流入兩顆火熱的心中。

  「你只是和我一樣,就像我愛上你一樣,你也愛上我了。」門圖荷太普吻去垂在琉拉眼簾的淚珠。

  「愛……」他低語著。

  「對,你愛上我了。」門圖荷太普望著懷中的琉拉笑得很開心。「而我,也愛著你。」

  「不是這樣的!」

  琉拉掙脫了那溫暖的懷抱,轉身往岸上奔去。

  他的反應讓門圖荷太普愣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往琉拉逃走的方向奔去。「等一下!你為什麼要逃?」

  他抓住琉拉的手,門圖荷太普不瞭解,為何方才正讓他高興著兩人的兩情相悅,可下一秒他又轉身離他而去。

  「看著我,琉拉!」門圖荷太普抓住了琉拉的肩膀,將他轉過來,可是琉拉的頭依舊是低著的。

  「告訴我原因?」他將琉拉的頭抬了起來。

  可當他見到琉拉的臉時,他愣住了。

  在他懷中的心上人,他的眉心是糾結在一起的;未干的淚痕和被水花濺起的水漬在他那張美麗的臉上交錯著哀愁。

  「你不是要娶尤努總督的小姐了嗎?」琉拉的語調是顫抖的。「而我的身份……只不過是宮中的一名雜役,你又何必在意我的感覺呢?」

  這份愛萌芽之際,在最初感受到生長可貴的時候,亦遭受到瀕臨枯死的威脅。

  他是一個男人,可是他愛上的人,亦是一個男子。

  光是憑這一點,他就輸給了那位即將要嫁給門圖荷太普的幸運姑娘了。

  琉拉的心裡是痛苦的、混亂的。

  在他瞭解愛上一個人的感覺之後,命運卻又殘酷地擺佈了他,讓他陷入泥沼當中。

  「放手吧……」琉拉強忍著傷悲,用他僅剩的力氣道出他微弱的反抗。「我該回去了,殿下。」

  語畢,門圖荷太普仍抓著痛苦的他;由那雙厚大的手上,傳來著屬於門圖荷太普的體溫。

  「放手……」他的聲調愈來愈低,簡直已經快要融入這片漆黑的天幕下。

  「我不放!」門圖荷太普大聲地喊著。

  他的激動,讓琉拉更顯得無助。

  「為什麼你要如此否定我們的愛情呢?」門圖荷太普用力地環抱著琉拉。「你或許可以阻止你自己的感情繼續下去,可我不能讓我的心做出違反自己感情的事呀!」門圖荷太普的話語激動而高昂。「我無法將我對你的感情做出斬毀它的舉動啊!」

  門圖荷太普那火一般強烈的告白,瞬間燃燒著琉拉那顆游移縣徨的心。

  「只是因為我們的身份不相配嗎?還是因為我們兩個都是男的?還是因為我要結婚了?」

  琉拉的眉心因為他一番犀利的問題而糾得更緊了。這教他如何回答?他愛著眼前這個如烈火般燃燒著自己的男人,可事實亦明白地告訴了他,今生今世,若非黃泉相見,他們是永無雙宿雙飛的一天。

  門圖荷太普所問的問題,一字一句地敲打著琉拉的心坎,像是要逼他做最後的決定一樣的困難。

  「你愛我吧?」門圖荷太普沙啞地說著。

  他從未有過這樣沒有自信的時候!他第一次這樣地愛著一個人;他可以控制大軍,但卻不能掌握他傾心之人的靈魂。

  門圖荷太普沒有自信讓琉拉可以下定決心留在自己身旁,他害怕讓他這樣回去,他就真的永遠失去琉拉的心,更可能失去了琉拉的身影了。

  「不,別想離開我,我是不會讓你走的。」門圖荷太普和琉拉四目相對,他眼中的那份不安在琉拉清澄的眸子中呈映得一清二楚。「誰知道讓你這樣回去,你會不會又想不開,跑回辛姆那兒重操舊業,永遠從我的生命中失去蹤跡?」門圖荷太普打算把心底的話全說出來,他一字一句的,如孩子般天真而理直氣壯地說著。

  琉拉只是無措地看著他。

  「你聽明白了嗎?我不要你離開我!」

  如此坦白,率真地說出他對一個人的愛戀。

  琉拉的唇微顫著……他能說什麼呢?對於這樣一個高貴的、永遠是在頂尖的男人,對他有著那麼樣的深情、有著那麼樣的一顆心,他怎能用言語來表答他的心境?

  「……你知道嗎?」琉拉終於開口,語氣是無奈的。「你很自私。」

  明明自己即將是別人的夫婿,卻又還想要綁住自己想要的人。

  這就是戀愛呀……

  「我知道這樣做我很自私……」他痛苦地說著。「可是,我心裡真的……真的無法再容下另外一個人了……我只能像傻子一樣地愛著你、想著你,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如何能承受失去你的打擊,我不能想像失去了泉水的心田會如何地乾涸荒蕪。」

  門圖荷太普閉上了眼睛,而他擁著琉拉的手不住地微微顫動。

  就這樣,兩個相擁的人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這樣一直不動地,彷彿時間已在他們兩人之間停止;風靜了下來,樹亦不再因風枝搖,這一座穆特女神神殿之中的兩人,就這樣靜靜地聽著對方的心跳聲。

  一直到有一個溫熱的觸感輕撫上門圖荷太普的唇。

  門圖荷太普驚訝地睜開眼,映入眼廉的,是含淚閉上眼眸的琉拉。

  他再度輕輕地閉上了眼睛,擁著琉拉的手加重了力道。

  無花果的葉子此時又被深夜的秋風吹得沙沙作響,月亮被烏雲遮住了姣好的臉蛋,整個原本柔亮的大地立即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們緊緊地相擁著對方,直到夜色將他們淹沒;連月牙都為這一對不能結合的戀人掩護著他們不可告人的戀愛。

  這一夜,就讓他們為這一段甜美而苦澀的愛情稍作歇息……

  在同一個時刻,下埃及的某處綠洲。

  沙漠夜裡的風,帶有不尋常的血腥味。

  有殺戮過後的味道。

  在綠洲旁的幾個帳篷上,有著令人觸目驚心的鮮紅色。

  寂靜無聲的黑夜中,只有孤單的營火還在掙扎燃燒著。

  攤在地上的毯子,還留有幾碟盛著烤好的肉片;整個營帳像是在用餐的時候被人出其不意地襲擊一般,此刻像一座死寂的孤墳,令人害怕。

  「好了……」

  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衝入了這片黑暗的悚然之中。一隻閃著陰森森白光的劍,沾著幾條鮮紅色的血漬。

  一身素白的裝扮,吉納莎站在池水邊,裙擺貪婪地染著大量的赤紅鮮血。

  她美麗的臉龐在剩餘的營火照耀下,看起來十分詭異。

  她緊握著手上的劍,往她所站的位置望去,竟有一堆無頭的屍首堆在水裡!

  吉納莎的臉上有著無比的寒意;如冰般冷酷的目光毫無畏懼地看著這一堆屍首。

  「所有的人都解決了……」她低語著,語調中沒有一絲對自己同伴的惋惜。

  「辛姆歌舞團由今天開始走向歷史。」

  吉納莎回頭去看著那個發聲的人,是一個披著布的高大男人。

  她不悅地說:「我不是說我會解決所有的人嗎?你們家的主子竟派人來監視我?」

  那被她指責的男人發出了幾聲乾笑,一邊安撫著吉納莎的不高興。「不是這樣的,吉納莎。我們家的小姐,是要我來接你回去的;她當然知道你會把每一個人都料理好,小姐非常欣賞您的身手呢!」

  吉納莎沒有回答他的話,她只是傲然地騎上馬,往另一方向奔去。

  留在綠洲的那名男子,看了看四周的情況後,也忍不住搖頭,因為他所處的地方真的是一片血腥味瀰漫。

  吉納莎真的是狠下心腸來真的。

  那群歌舞團的人無一倖免,全死在吉納莎的怨念之下。失去了今生摯愛的吉納莎,對於辛姆的這種無情的做法讓她接近瘋狂的悲憤;她不想再聽令這樣一個間接害了琉拉的兇手的指揮,更不想讓整個門圖荷太普家族統治。

  於是,仇恨開始在她心中燃燒!她決定要顛覆整個門圖荷太普家族中最具威脅力的這一支刺客團。

  如今,她做到了。

  可是,在沒有心愛的人所存在的星空下,吉納莎的心裡仍是痛苦不安的。她好想念在琉拉身邊的日子;那一段遙遠而甜美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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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06:26:35 |只看該作者
第06節


  西元前二○三九年,春天的底比斯。

  當賀特瑟來到底比斯的宮殿時,她的美貌教所有在場的文武百官們驚艷不已。

  小巧的紅唇,烏溜溜的一雙眸子裡藏著一種屬於少女的嬌憨;一張瓜子臉上的五官分配得恰到好處,頭戴著屬於下埃及的黃金聖蛇王冠和她一頭如黑檀的秀髮相互輝映。

  是一個容貌姣好的貴族小姐呢!

  亞士奇和勞米等其他大臣們,為這樣一位帶來和平的嬌客自是歡迎之至。

  「喂,王兄,笑一個嘛。」索伊爾對著他那緊繃著一張臉的兄長提醒著。

  「你覺得我笑得出來嗎?」門圖荷太普寒著一張臉。

  說真話,如果可以,他真的好想現在就從這一張王座上跳下來,去找他心裡真正所愛的人。對於這樣的一門政治婚姻,他雖屈服在眼前的局勢下——人民亦渴望著真正的和平來到,讓已殘殺多年的上下兩塊土地能快些合併;可是他的心中是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的。

  他的心中是這麼地愛著那個少年啊!

  從他把琉拉從水面上提起來的那一刻,門圖荷太普的魂魄就已經被琉拉所攝入他那雙清澈的眸子中了;如今他是被愛囚禁的靈魂,這樣一個不自由的靈魂,要如何再用他已被鎖繫住的心去愛這世間其他任何的一個女子呢?

  此時此刻,他心裡所想的,只有在那一夜裡在他懷中哭泣的琉拉啊!

  門圖荷太普揉揉他發疼的兩邊太陽穴。等一會兒他就要接見他未來的妻子了,他得以一國領袖的身份接見她,這關係著全埃及人民的福祉,他不能怠慢、輕忽的。

  富裕而多金的貴族小姐——下埃及最具代表性的龍頭老大尤努,終於向以兵力強大聞名的底比斯臣服了。多金的尤努為這位即將要遠嫁於門圖荷太普二世的總督小姐準備了許多豐富而昂貴的陪嫁品;這琳琅滿目的珍貴寶物讓上埃及的人們看傻了眼。

  悄悄在一旁觀看的琉拉,對於這樣一個集三千寵愛於一生的千金小姐,有著無限的羨慕。

  有著這樣顯赫的家室,現在她馬上又有一個更為尊貴的身份——大埃及帝國的王后。

  琉拉並不訝異這樣的一天降臨;他也知道自己永遠不能和這樣一位尊貴的小姐相比……

  他知道,當賀特瑟來到上埃及的這一天起,就意味著門圖荷太普是這上下埃及的帝王;他是屬於這整個埃及人民的,而不再是那一夜……在穆特女神神殿中,擁著他、給他所有熱情的底比斯總督。

  門圖荷太普不是琉拉的,今生今世他是不可能屬於他的;他能擁有的,就是他們曾經共有過的甜美回憶……琉拉在心中暗記著,那一晚的甜美回憶將永永遠遠地藏在他內心的最深處。

  從今爾後,他就只能遠遠地、靜靜地望著這位年輕的帝王。

  可是琉拉並不後悔,因為他此生已滿足。

  「歡迎你來,賀特瑟小姐。長途的旅行一定很累了吧?」

  底比斯宮中,接見外賓的宮廳裡,門圖荷太普以平淡而公事化的口吻這樣地說著。

  「這兒的景色與有肥沃土地的下埃及有著很大的不同,處處都與炙熱的沙漠為鄰。不過,這倒也不會使我有疲累之感,反倒是別有一番風情的新鮮感。」賀特瑟帶著一抹羞澀的微笑,她優雅的儀態讓朝臣們為之傾倒。

  「那就好,我叫人帶你到你的寢宮,晚上有個歡迎你的宴會,我們到時候再見面。」

  門圖荷太普對未來的妻子有著異常的冷淡,他匆匆地打發著這位遠來的嬌客,便結束了這一場第一次的會面。

  他內心的影子依舊揮之不去。

  他是這麼地想念那個身影啊……

  他渴求的,是那一天在神殿擁著的少年;他是如此地燃燒著的心,那如同地獄般的熾烈戀火,簡直就要把這位年輕的帝王的心燒成灰燼了。

  他們是相愛的,可對於這整個天下的形勢,這一對相依相偎的年輕戀人勢必要分開——就算他們是如此地渴望對方、與對方的靈魂緊緊糾纏著,他們依然必須在現實裡殘酷地分開來。

  門圖荷太普是一個身不由己的王;為了順應天下的潮流,他犧牲了屬於自己的幸福,舍下了那方才確認是彼此真愛的唯一。

  那一夜的黎明,當他離開熟睡的琉拉身邊的時候,他不敢回頭看,他怕一回頭,就會想要帶著琉拉逃到天涯海角。看到這如花般的玉人,他的心怎麼捨得割下這樣一個美好而純真的影子呢?他就像是自己心頭上的一塊肉啊!

  門圖荷太普不願這樣就結束,他的戀情就像早調的睡蓮,在未開花讓世人見識到它的美麗時,它已經成了靜靜躺在尼羅河裡的亡魂。

  他一步步艱辛地往回宮的方向走,讓那夜美麗的情景烙在自己不捨的心上……

  帝王想著少年;而少年思念著帝王。

  今生今世,雖身已無緣再相近,可這兩顆思念著對方的心,是日日夜夜、永無止境地糾纏著;眼中雖無淚,可在心中那一片對於這一段感情的分離,早已在苦痛的心海中有著無限的血淚湧現。

  「……亞士奇,我覺得殿下好像不是很歡迎我的到來。」賀特瑟一進到門圖荷太普為她所準備的寢宮後,馬上就對亞士奇提出了這樣的反應。

  這一間仍繪著蓮花和禿鷹的偌大房間,空氣中飄蕩著高雅的香料;上埃及對於這位美麗的和平使者,顯然是費了一片苦心。

  「呵呵……賀特瑟小姐,您不用著急殿下對你的反應。」亞士奇笑了。「您和殿下的婚事是我一手策劃的,我從小看著殿下和索伊爾大人長大,他們的心思可都逃不過老臣的眼睛,他只是不習慣罷了。您也知道吧,咱們殿下對於美麗的女郎是沒有抵抗能力的。」亞士奇拍著胸膛保證:「相信我,他再過一陣子,必定會落入您的美麗情網中的。不過您得耐心點,等一等他。」

  賀特瑟的臉上有著一絲的詭異,可是她很快地便又恢復了高雅美麗的模樣。

  她緩緩地說:「我即將是殿下的王后,這事我自然會等的,不過,我得好好感謝你,在我送和平聯姻信件給你的時候,你可以答應我的請求。」

  亞士奇微微地點了一下頭。「小姐慈悲心腸,不願再讓人民飽受戰火荼毒,自願以身相許,這點讓老臣十分佩服,哪有不幫忙的道理?您就快別這麼說了。請您好好歇息,再過個幾天,您和殿下的婚禮也籌備得差不多了,到時再挑個吉日吉時,讓登基大典和婚禮同時舉行。老臣先告退了。」

  賀特瑟送走了這一位可敬的臣子,可誰也沒見到掩上門的那一剎那,這位美麗的女郎眼中閃著詭譎的光芒。

  埃及的人民對於這件帶來和平的盛大婚事,抱著無比的歡欣。可這些人民並不知道,這樣的一場婚姻,帶給他們的主子有多麼大的痛苦。

  這一年的春末,很快便就過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教人難忍的炙熱夏天。

  在王宮花園邊的無花果園裡。

  沉甸甸、一顆顆飽滿的無花果實,在高大的無花果樹的枝葉上垂著、生長著,像是在向所有的人炫耀它汁多味美的果肉般的驕傲著。

  「嘿咻!」

  琉拉攀上了這一棵碩大的無花果樹,他動作靈敏得像是猴子一樣迅速。原本別人還擔心他爬得這麼高,若摔下來了,那怎麼得了?可後來看著他身手敏捷,也就不再為他擔心了。

  於是,琉拉又多了一份工作——替王室摘取三餐飯後的水果。

  琉拉對於這樣一份額外的工作並不覺得苦;他是多麼地希望當心上人吃著他一天辛苦摘下來的甜美果實時,能如同見著他一般的心滿意足。琉拉對於任何能和門圖荷太普聯繫的方式都不願錯過;他的心中比任何人都期待見到每日必從政議廳中走回到寢宮的門圖荷太普。

  這一段路,說短不短,說長不長。雖然只是這樣的一段路程,可他可以隨著僕役長的身後,放心地尾隨著心愛的他,在他身後拿著以孔雀羽毛做成的扇子輕輕地為他的君王*(涼。然後,當所有的人都被遣下之後,這寢宮中就只剩下他和他。

  他們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就這樣,在這個只有他倆的小小空間中,雖有不識好歹的炙熱南風襲來,可這無損於他們之間的短暫親密。

  他們是如此地渴望這短短的午後相聚,在陽光灑滿金芒的屋子裡,他們吸著相同的空氣,吐著同樣愛著對方的芳香,血液中流著相同的火熱愛戀。雖然他們沒有說話;雖然他們各自忙著自己的事——門圖荷太普批著堆積如山的文件,而琉拉則為他*(著一徐徐的清涼微風;雖然他們一次也沒有交談,可是,他們的心,在無形的世界中早已在那一個美麗的月夜中緊緊地繫在一起了,無人能分開。

  這一對已為愛所結合的靈魂,是無法用外力所破壞的。

  他們之間,無須纏綿火熱的愛語,兩個人即已明白對方的心意。

  雖然,琉拉的心中有著一抹對於王后的苦澀……

  突然,有一個陶盆被打破的聲音,把在樹上的琉拉嚇了一跳。他連忙回過頭,看著樹下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一回頭,使得樹上和地上的人都愣住了。

  那個來的人,居然是吉納莎!

  他們兩個,有好一陣子說不出話,只是在原地望著對方。

  「……吉納莎?」

  首先開口的,是想打破僵局的琉拉。

  「天啊……」在無花果樹下的少女摀住嘴巴,她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便是自己一度心碎失去的心上人。

  琉拉很快地便從樹上跳下來,站在吉納莎的面前。

  吉納莎張著口,她的眼中因為激動而泛著瑩瑩淚光。她心愛的人,又再一次地站在她的面前了!

  她伸出了顫抖的手,撫著眼前的少年。他的氣息是熱的,那皮膚的觸感是真的,望著她的眼眸仍似昔日般的美好……吉納莎的眼淚已奪眶而出。

  「琉拉!琉拉!」吉納莎緊抱著琉拉,她激動地喚著心愛的人,吉納莎對於能再看到琉拉活著,她的心控制不住地激動沸騰起來。

  「我以為……我以為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你了……」吉納莎哽咽地說著。「喔,我真的要感謝阿蒙神!感謝它讓你回到我的身邊!」

  「我當然還活著,吉納莎。」琉拉笑著安慰他昔日的夥伴。「而且,我現在是宮裡的僕役。」

  琉拉便把門圖荷太普救了他的事情簡述給她聽……可是他並沒有說出他和年輕的帝王有著火熱的愛戀。

  「是這樣啊……」吉納莎點點頭回應他。

  「吉納莎,辛姆他們呢?」琉拉問著在懷中的少女。

  吉納莎眸子掠過一絲的陰影,她回答道:「我以為你已經……死了以後,我就處心積慮地想要逃跑,後來我花了好大的一番力氣才逃出來。後來到了下埃及,被賀特瑟小姐收留,現在是她的侍女。」

  她望著琉拉,她不想讓他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

  「琉拉,我們走吧!」吉納莎握著琉拉的手,她的眸子裡有著不願再放手的決心。「我們離開這裡,然後建立一個屬於我們兩個的家。沒有殺戮、沒有歌舞團,我們可以像一般的平民一樣,你耕種、我料理家務,過著和以往都不同的人生。」

  吉納莎的這番話讓琉拉嚇了一跳!他從未將吉納莎當成是結婚的對象,更不用提要和她共組家庭,何況,他亦不願意離開王宮啊!

  這一座有著他心上人的宮殿,像一條無形的線一樣地綁著琉拉。

  「等一下!」琉拉抓起那雙緊握他的手。

  吉納莎吃驚地望著琉拉。「怎麼了?」

  琉拉欲言又止的表情讓吉納莎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我從頭到尾……一直以來……我從未把你當成結婚的對象……」

  這樣的一句話,讓原本慶幸相逢的少女,一顆心頓時跌入冰窖中。

  「那……也沒關係,感情可以婚後再培養啊。」吉納莎試著挽回頹敗的局勢,她挑著一邊的眉。「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把婚姻放在心上,一心效忠門圖荷太普家族,可現在已經是太平時代來臨,刺客團已經走入歷史了。」她抬起頭來望著琉拉那雙眸子。

  琉拉為難地回望著她。

  「我可以等你。」她看著琉拉,她好想好想就這樣地把琉拉抱得緊緊的,直到天荒地老。「我不求你現在就愛上我,只要你明白我的心意的一天,到那時再愛上我也不遲。」

  「不是的……」琉拉皺起眉頭,他不知該如何啟口。「吉納莎,我的心裡不可能愛上別人的……」

  「為什麼?」她問著,不敢相信琉拉會這樣地回絕她。

  琉拉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的困惑,他正思索著如何回答她,才不會傷了吉納莎的心。

  「你愛上了別人了嗎?」少女顫抖的尾音說著她心裡的話。

  他一時語塞,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這青梅竹馬的玩伴,他心繫之人的事。

  琉拉咬咬唇,他不忍再欺瞞她。他得快些告訴她真相,好讓她對他死心,好再去尋找下一個春天。

  「吉納莎,我……我的確是有喜愛的人了。」他眨著眼睛,那雙眸子中的真誠讓人有些不忍責怪他的殘忍。

  吉納莎呆住了好久,像一座冰冷的石像一樣杵在原地。

  「這不會是真的吧?你在開玩笑,是吧?」吉納莎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她抓著琉拉的手。

  「我沒有說笑,是真的,吉納莎。」琉拉的口氣是如此地堅定,讓吉納莎不得不開始相信他。「……我是真的愛上了一個人。」

  「那個人是誰?」吉納莎的聲音有著冰冷的醋勁。

  「……我不能說。」琉拉撇過頭去,他不能再說下去。「吉納莎,既然我們都已經不是辛姆團的刺客了,那我們更應該為自己全新的生活更加努力地生存下去,別再留戀我了……去找一個好男人吧。」

  「你在說什麼傻話?」吉納莎的聲音帶著一絲絕望的沙啞。「你認為我的心裡,這些年來,還有過其他人嗎?你認為……我用盡生命所愛的人,就在這樣的一句話下,我的心就可以就此將你在我心中的痕跡磨滅嗎?你……你太過分了!」

  吉納莎哭喊著的抗議,讓琉拉有著許多的不忍,更有著愧疚。

  「告訴我!那個把你搶走的女人是誰?我要殺了她!」吉納莎捶打著他,她一陣的捶打將琉拉的無花果給散了滿地。

  「你別再無理取鬧了好不好?」琉拉把她的手抓住,阻止她瘋狂攻擊。「總之,我真的是有喜歡的人了!你必須對我死心,就是這樣了!」

  語畢,琉拉轉身離去,只留下心碎一地的吉納莎呆在原地哭泣。

  「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吉納莎在見到心上人之後的喜悅,一下子就轉變為絕望的狂悲。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呢?難道他不明白她對他的心嗎?在她以為他已死,以為她生命中最珍愛的男人從她的生活徹底消失,她找不著他的身影時,她是如何地悲痛欲絕嗎?她甚至還為了他殺了人……可卻在這樣重逢的一刻,他卻告訴她,他愛的是別人……他怎麼可以這樣?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她愛他,不惜為他殺了所有的同伴——只因為他從她的身邊像風沙般的逝去。

  吉納莎的眼中有著淚,胸口有股從未有過的怨恨冉冉上升……

  這一切的舉動,恰好被在不遠處的政議廳中的門圖荷太普瞧見。

  那天下午,琉拉持著扇子,呆呆地望著遠方出神。

  他告訴自己,他並沒有錯,錯的是吉納莎自己,是她一廂情願地把自己的感情加諸在他身上的,他從來就沒有愛過她。

  可她的哀傷哭喊,仍在他心裡縈繞不去。難道他真的錯了嗎?就如同他當初救了門圖荷太普一樣,那數十下的鞭子挨得莫名其妙?

  他的眼中充滿著對吉納莎的愧疚,可是他的心已經無法再承擔吉納莎的愛……他清楚地知道門圖荷太普是他今生今世的唯一,是第一個、亦是最後一個佔據他心房的人。

  他拿著扇子的手正微微地顫動,他望著正在他前方忙於政務的門圖荷太普,琉拉的眉心又皺了起來。他是可以和一般人一樣地娶妻生子、養家活口,可那並非他心裡所想要的生活啊!

  雖然,他的心裡對未來並沒有著很明確的藍圖,但他卻知道他的腦袋裡唯一能想的,就只有門圖荷太普。

  他的心也因為婚期愈來愈近,開始對於他和殿下的未來不安起來,他快要瘋了,他是這樣地一再說服自己,只要這樣遠遠地、靜靜地看著他——像是在欣賞著一隻這世間最俊美健壯的鷹一樣,他就滿足了。

  可他的心,卻有著另一個聲音在吶喊、在哭泣。他明白自己對門圖荷太普的愛戀和痛苦是日日漸增。他為心上人即將登上王位而歡喜,可對於他的婚期亦是有著不甘和嫉妒……

  琉拉從小最氣的,便是他那張如女子般秀麗的面貌,可是他現在倒真希望自己是真真實實的女兒身;就算身份再怎麼低微,他至少可以是門圖荷太普的妾——他並不敢妄想以自己的身份可以擁有那尊貴的王后之位。

  只要他不是一個男人,只要他不是一個從小在歌舞團中長大的孤兒,只要他不是……

  「你在想什麼?」

  琉拉一抬頭,只見那張教他心動的那一張俊臉在他的上方望著他。

  「沒……沒事啊。」他別開臉,深怕那雙眸子看穿他心中那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對王的說話態度是這樣的嗎?」門圖荷太普把他轉了過來,琉拉不得不再次面對他深愛的男人。

  「有人欺負你了嗎?」他關心地問著他。

  感受著他撫上他臉頰上的大手傳來屬於情人的指溫,有一股想抱緊他的衝動,從琉拉心口上暖暖地湧出。

  琉拉搖搖那張讓人傾心的絕美容顏,他的堅強讓門圖荷太普有著些許不忍。

  「你不說,我怎會知道呢?」他在琉拉未反抗前便猛然地抱住了他。「你今天有著不一樣的感覺……你教我怎麼能這樣丟下你,視若無睹地處理國事呢?」

  被情人這樣的一擁,琉拉更是說不出話來了。

  這是這麼地強烈而溫暖的懷抱呵……琉拉背上已結痂癒合的傷口,隱隱作痛了起來。

  「真的……真的可以說出我心裡的話嗎?」琉拉緩緩地把他的視線落在門圖荷太普的身上。「我真的……可以說出我心中的想法嗎?」

  他點著頭,期望在他懷中的情人對他坦白。

  「我……我拚命地壓抑著自己,告訴自己不可以這樣想……」他垂下了那長而卷的睫毛,唇正微顫著。「可是,我還是忍不住,不由自主地會嫉妒,那個賀特瑟小姐……」他抓著門圖荷太普的手,他的不安傳到心上人的手上。「我很疑惑……我不知道該怎樣再待在這個有了王后的宮庭中。」他把頭埋在門圖荷太普的胸口。「你告訴我……在你的心中……我到底……我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地位?在你已充塞著所有國事的同時,我又是在你的心裡的哪一個角落?怕是我已經被你遺忘了吧?」

  他是這樣地想著他……

  即使他已要另娶佳人,他的心裡,也只能為他而空下;他求去的翅膀,也只能為他停留。

  所以,求他給他一個真正的答案,給他這顆不安的心一些希望;讓他可以在等他的這一刻、下一秒,做著有他愛著他的夢,讓他不再為了等候一個不可預知的未來而夜夜流淚……

  「是因為那個女孩?」門圖荷太普低聲地問著。

  琉拉驚訝地看著他,不明白他是從哪兒知道吉納莎的。

  「是那個從下埃及陪嫁過來的侍女嗎?她是你心情波動不安的原因?是她煽動你對我的情感?」門圖荷太普一連串醋意的問題,讓琉拉招架不住。

  「不是的!不是的!吉納莎是我青梅竹馬的好朋友,她只是……」琉拉猛搖著頭,他不知該怎樣解釋。

  「青梅竹馬?那她也是辛姆手下的人嘍?她為什麼會在賀特瑟的侍女行列中?莫非她是間諜?」門圖荷太普又是一個疑問。

  「不!不是這樣的!她在我失蹤後便逃了出來了,她完全和辛姆已經毫無瓜葛了!」琉拉急著要辯解同伴的清白,他大聲地向門圖荷太普嚷著。

  門圖荷太普歎了一口氣,他的臉上寫滿被琉拉打敗的表情。「你知道嗎?任何一個旁觀者,都可以感覺出她對你的那一份執著。」

  琉拉咬咬下唇,他明白自己對於情感這方面的事是十分迷惘而不瞭解的。

  門圖荷太普抱著他,一個如陽光般熾烈的吻忽地印在他的唇上。

  琉拉並沒有抗拒他,只是無言而強烈地回應著君主的愛。兩個人相擁著,像是要把自己的身子融入對方一樣地緊靠著。

  「我是愛你的……」他在琉拉的耳邊廝磨著。「可是……請你再忍一忍……等我……等我把一切都安定了下來以後……」門圖荷太普抱緊著他懷中的琉拉。「我一定……一定會給你一個最好的答案。」

  琉拉的眼中有著一層霧氣,模糊了他的視線……

  門圖荷太普是這樣地不忍琉拉的委屈,可目前除了這樣委曲求全的等待之外,實在也沒有其它的辦法了。

  「我等……我等你……」他哽咽地說著。他已經告訴過自己不要再像個女人一樣似的軟弱掉淚,可他此時此刻,卻怎麼也忍不住這多日以來的委屈。「等一輩子我也願意……讓我在你的懷裡哭……就這樣一次……就只有這一次……然後我便永遠不再對你抱怨……」

  「你別這樣說……」他緊抱著在懷中的心上人,貼緊琉拉的臉龐。「我一輩子只會愛你一個人……就是這樣,不會有二心的,相信我。從那一夜在水中的相遇,你就已像網子一樣把我的心網住了。」

  兩人無言凝望,像有一世紀那樣地長久。

  「殿下!殿下!」

  從遠處傳來的不尋常的叫喚聲,讓兩個人嚇了一跳。

  「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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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節


  「辛姆一行人在下埃及的綠洲遇難?」索伊爾叫著。

  在門圖荷太普的寢宮中,一個秘密會議正緊急召開。

  「是的,據回報的消息指出,辛姆等一行人似乎是在用餐時被人先以藥迷昏,然後兇手不分男女老少,全以利器殺死,且將屍體的頭全部砍下,堆放在一起,屍體則被拋入水中,整個池子都染了血色……」

  「夠了……」門圖荷太普搖搖頭,他要勞米別再說下去。

  「這是怎麼一回事?內奸干的?還是外國刺客想趁我們統一的時候攻打我們?是西台?奴比亞?或是巴比倫?」亞士奇提出了他的種種疑問,一行人陷入迷霧中。

  「目前的情況還未查明。尤努雖已帶領著下埃及歸順我們,可是局勢仍不明朗,一切都得小心一些。」

  這一天下午,在門圖荷太普的寢宮中開了一個好久好長的會議。

  一場恐怖的旋風席捲原本已經和平的埃及,這樣的一件偶發事件讓上埃及掉入了全員戒備當中。

  就在各人心中懷著不同的心情之際,婚禮的日子來臨了。

  琉拉的心中對於這一場即將要到來的婚事,有著些許的無奈,有著些許的不甘。可他還是必須在宮中擺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和一般人一樣,一臉歡天喜地地迎接這一場為了上下埃及人民期望已久的和平而結合的政治聯姻。

  這一天,太陽的光芒照得琉拉想落淚。

  金色的光芒、盛大的婚禮儀式、歡天喜地的人民,以及各國前來祝賀的賓客,對這一場婚禮表現了所有歡迎的氣氛和祝福。

  琉拉笑著,可是心裡卻一直告誡著自己,不要哭,不可以讓眼淚流下來。

  他對上天不知幾千次的祈求,多麼地希望這一天不要來到;不要讓他唯一擁有的溫暖懷抱被別的女人奪走。他是這麼的貧窮,除了深愛的男人以外,他沒有其他的財產了,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他比這全埃及人民還需要門圖荷太普這個男人呀!

  可他也明白,他愛上不該愛、亦不該得到的男人;他明白門圖荷太普是王,是這一個戰亂烽火中的英雄,為此,他亦要承受失去一些平常人的幸福——包括他的愛情。

  不也因為這樣,所以他們才會在戰爭女神的神殿中相遇嗎?這冥冥之中,穆特女神早就為他倆的命運寫好了序曲,只等著他們照著她所譜好的曲調舞下去。

  第一次的逃脫,第二次的重逢,第三次的搭救……是門圖荷太普給了他一個全新的人生,否則他至今一定仍是在歌舞團裡當個舞孃。

  他不能再奢求什麼了,否則他會遭到天譴的;不也有很多無法相守的情侶就這樣自老死都無法再見一面嗎?比起那些相愛卻無法見上一面的情人們來說,他們真的是幸運太多了!只不過是因為門圖荷太普要娶妻而已,他們並沒有分離,不是嗎?他還是可以保留他心中的那一片小小的幸福,為他一大清早起來摘采沾著露水的無花果;在那寧靜的午後,兩人呼吸著如飄揚的飛絮般甜蜜一心的空氣;還有每日,在遠處靜靜地觀望著他……

  神已經給了他這個孤兒太多太多的幸運了。

  它讓他擁有了這份比誰都尊貴的愛——讓這位君王的心中只有他的存在;讓他能在這樣短短的人生旅途中,有著比誰都還尊貴、比誰都還要驕傲的愛。他已經覺得足夠。

  因為他允諾,他一定會給他答案,一個最好的答案。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可以忍著淚、忍著那道在心窩上碎裂的口子中汩汩流出鮮血的痛;他只能笑,然後一切的日常生活都仍與平日並無不同。

  「琉拉……」

  該走了。

  別的僕役在喚著他去幫忙。

  他睜開眼睛,用最平常的態度打開了大門,走了出去。

  這個時候,在長長的宮殿走道上的一端,被裝飾得耀眼華麗的新房裡,瀰漫著高貴香料的味道;被重新繪製過的牆上,畫滿著屬於上下埃及再度統一的象徵——蓮花與紙莎草;那一箱箱遠從下埃及乘運過來的箱子中,有著許多華美的女用服飾,以及以各種珠寶串成的項練和王冠。

  「該出發到盧克索神殿了,賀特瑟小姐。」

  吉納莎在薄薄的輕紗中看著那依舊趴在床上的瘦小身體,長長的黑色卷髮披散在潔白的床褥上。

  因為薄紗的關係,讓人看不清賀特瑟的表情,可是她細小的肩頭正不停地抖動著;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一個即將要步入結婚禮堂的女子正露出一個大喜之日不應出現的悲痛哀泣……

  「庫裡……」賀特瑟的唇中喚著這個名字。

  她那張仍淨素的美麗容顏正淌著無數道淚痕,小小的紅唇因為要努力止住哭泣而微顫著。

  「今天,我就要為你報仇了。」她小小聲地,像是一片羽毛一樣地輕盈低語。

  吉納莎靜靜地看著她的新主人——這個與大喜之日完全扯不上關係的傷心新娘,她沒有說話,只是將那件華麗的新娘禮服默默地協助她穿上。

  吉納莎可以瞭解她心裡的痛,因為她自己也曾經歷過這樣刻骨銘心、摧心裂肺的心痛。

  她投靠賀特瑟,只是因為她失去了琉拉;她為了失去唯一的摯愛,殺了所有的同伴亦不感到悔恨——只因為失去他。

  可是琉拉卻背離了她,他並沒有像她一樣地付出他的所有,甚至在教她驚喜萬分的相逢時,還無情地打擊她——他有了喜歡的人!

  那個讓他漂泊不定的心有了一個歸宿的人,竟不是她!所以她發誓要殺了那個奪去他的心的女人!

  賀特瑟的際遇和她不同,可是她們復仇的決心是一樣的。

  哭紅了眼的新娘,穿戴好之後,便由一群侍女簇擁著,從新房走出。

  另一方面,今天的另一個主角——

  在新郎的寢宮裡。

  「真是太合適了,我從未看過這樣英俊挺拔的帝王呢,陛下。」

  剛剛才在眾神前面舉行過登基大典的門圖荷太普,正由侍女們幫他換穿著結婚的服飾。在寢宮中的,還有亞士奇、勞米、索伊爾等人。

  「等一會兒,同賀特瑟小姐舉行過婚禮後,上下埃及也總算真的統一了。」一手促成這門婚事的,同時亦是讓門圖荷太普陷入苦惱的亞士奇,正洋洋得意地發表著對這門婚事的滿意。

  索伊爾望著自己的孿生哥哥,他的臉色凝重得讓人不敢相信他是一個即將要娶親的新郎。

  的確,門圖荷太普不高興的模樣全寫在臉上,在方才結束登基的祭神儀式後,到露台接受全國前來祝賀的百姓歡呼的時候,門圖荷太普的臉上像是裹了一層冰霜一樣地寒冷,讓人感受不到他身為一個舊時代終結、創新王朝開拓王者的喜悅。

  「陛下,有一份來自下埃及的特級公文。」一個士兵帶進來一卷紙莎草紙。

  「交給索伊爾,我現在不想看。」他不耐煩地說著。

  「對對對,這事有什麼好急的?」勞米說著,連忙將公文收下。

  連勞米都可以感覺出門圖荷太普對於這件婚事的厭惡,可他也無法說些什麼;下埃及都已經有意以聯姻的方式解決戰爭了,況且新娘人都已經在這兒了,現在說什麼也都是多餘的了。

  索伊爾當然比誰都明瞭,哥哥的不愉快,來自於等一下即將開始的婚禮。

  他該說什麼呢?門圖荷太普已經陷入了戀愛的苦海中。索伊爾無法明白,那個來自黑暗團體的少年,為什麼能與哥哥的心靈如此契合?而自己的兄長又是如此地需要這個少年?

  對於琉拉和門圖荷太普這樣過分的親密,其實宮中的人們早就有所傳言了,尤其每一日的午後,在他的寢宮,只准這個卑微的奴僕同王共處一室。

  索伊爾瞭解他們的戀愛。從第一次聽到兄長眉飛色舞地談論一個女子,到他知道讓他心繫之人是同為男兒身時;從他知道自己愛上刺客,到為他悉心照料背上的傷,為他謀得在宮中的一份差事……索伊爾看到的,是一個為了愛而瘋狂的男子,而非一國之君!這戀愛並非關身份貴賤、不分性別男女,它來的時候,任誰都擋不住,任誰都無法拒絕。

  他只能這樣歎氣。如花般嬌美的賀特瑟馬上就要是大埃及帝國的王后了,可她卻無法用一生來奪得丈夫的愛。

  「你們都先下去吧,王兄有些累了,讓我們兄弟倆單獨相處一下。」索伊爾對這兩個臣子發命。

  遣下了無關緊要的閒雜人等,門圖荷太普的臉色依舊是臭著一張臉。

  「你想做什麼?」他問著那個遣退別人的弟弟。

  「我只想問你一件事。」索伊爾斬釘截鐵地開口便問。「你快樂嗎?」

  他快樂嗎?

  這位年輕的帝王愣住了。

  「我記得你從以前,便是為了統一上下埃及的野心而活,我們曾為擴張我們上埃及的版圖做過不少事,可現在我們年幼時的夢想已經實現了,你的臉色卻告訴我,你並不快樂。」索伊爾對他的王兄直言著。

  他一時語塞,不知道要如何反駁弟弟的話。

  他的確很不快樂!不快樂到了極點!

  這個婚並不是他想結的,這個王位對他而言,如今亦變得枯燥乏味了。

  門圖荷太普只要閉上眼睛,他的心湖便映出琉拉的淚顏。他好愛好愛這個少年,現在就算是要他馬上退位,他也願意用這個令人垂涎的位置和別人交換自由!只要他能和琉拉在一起,只要他不是王、不是一個貴族;而琉拉不是一個刺客,不是一個男子,他相信他們一定會有一個最令人羨慕的生活。

  「囚禁在金籠中的鳥兒並不會感到快樂。」索伊爾握住門圖荷太普的手,那張與他一樣的臉孔訴說著真實的諫言。

  「我……」門圖荷太普想說著他的答案。

  「請陛下移駕到神殿!」

  外面侍女的提醒,中斷了兄弟兩人的談話。

  可惡,索伊爾在心中咒罵著。

  「我該走了。」門圖荷太普給索伊爾一個淒楚的苦笑。

  索伊爾不知道要怎麼把正往外面走去的哥哥留住,他只知道門圖荷太普正把自己的幸福斷送。

  出了這個門,門圖荷太普便是一個王,他再也不是一個普通的男人了……看著他一步一步地往外走著,索伊爾彷彿聽到琉拉的哀泣聲,隨著門圖荷太普的腳步而響起。

  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推開門,眾朝臣的喧嘩聲在長廊的一端響起,侍女們恭敬地帶著他走向神殿。

  門圖荷太普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他的心裡沒有一絲對於即將來臨的婚禮有著期望;他只要想到他從此便要和這一個陌生的下埃及女子共同生活,他想要擄走琉拉,兩人就此遠走高飛的衝動就多了一分。

  他從來都沒有這樣懊悔過,當初為什麼要建造一座穆特女神的神殿?明明命中注定,自己沒有帝王命,他卻執意做著統一的夢,結果便是作繭自縛啊!

  強摘的瓜不甜,這個王位讓他付出了這樣的代價。

  「陛下,賀特瑟小姐來了。」侍女再次提醒發愣的他。

  他勉強地抬起頭,像是有千斤重似的,抬頭看著這一位未來的王后。

  賀特瑟的頭上,戴著只有王家才有的黃金蛇冠,身上披的衣飾和黃金飾品將她襯脫得更為美麗耀眼。

  香氣四溢的香料味由她長卷的發上傳來,可是這種人工的香味讓他更懷念起琉拉長髮時的那股清淡的蓮香。

  「請牽著王后的手到廣場去,到神殿的轎子已經準備好了。」

  門圖荷太普麻木地牽起妻子的手,他感覺不到這一個陌生女人的心,只是很公式化地牽著她。

  他們走下長長的階梯,兩旁的民眾歡呼聲不絕於耳。可這一對新人,各有各的心事,這些嘈雜的聲音根本無法插入這對還未同房便已異心的夫婦中。

  「萬歲!門圖荷太普陛下萬歲!」

  「請早日生下繼承人!賀特瑟王后!」

  「萬歲!為我們底比斯的三神慶賀這對新人!」

  「陛下萬歲!」

  這些祝賀的話,聽在琉拉的心裡真不是滋味。

  他在這一旁觀看這一場婚禮,可是心裡邊五味雜陳。

  「你為什麼哭了?」

  琉拉嚇了一跳,他以為自己站在這樣一個隱密的地方便不會被人發現,也不用擔心,可以毫無顧忌地看著這一場令他心碎的婚禮。

  他回首去看那個發出聲音的人,是吉納莎。

  「你……」他連忙拭去他的眼淚,反問著她。「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現在是賀特瑟王后的侍女,你不是應該先往神殿去等待王后嗎?」

  吉納莎笑笑,她的笑容在大石柱的陰影下顯得詭譎。

  「我們只是各取所需,並不真的有著很明確的主僕關係。」吉納莎的眼中似乎有一顆顆小小的火花亮起。

  「你做什麼和我說這些?」琉拉問道。「我們現在各司其職,各奉其主,我們已經不再是刺客了。」

  「可我跟你不一樣!」吉納莎像是被這句話給激怒般的大喊著,她忿忿不平的情緒反應在這長長的迴廊上。「我沒有像你一樣,不只是身子,連心都賣給門圖荷太普!」

  琉拉的身體好像一下子被這句話給刺得猛冒鮮血。他瞪著大眼,凝望著他昔日的夥伴,他不明白為什麼吉納莎會知道這事。

  「你不要胡說!」琉拉的臉因為忿怒而脹紅,可這一句話完全起不了嚇阻對方的作用。

  「我幹什麼胡說?」她也冷冷地看著這個她深愛的男人。「在底比斯的宮中,這事兒早已經傳得滿城風雨了。你敢否認你們做了些什麼勾當?在每一天門圖荷太普二世從議政廳回到寢宮的那些午後?」

  吉納莎的話像是千萬隻毒蛇似的咬噬著琉拉驚恐的心,他無法反駁吉納莎的話。

  而這會兒吉納莎更是不留情地說了下去:「你是因為長年的男扮女裝,連你的心也都被同化了嗎?舞姬並不可恥,至少她的職業是跳舞,而不是像個男妓一樣地出賣靈肉、以色侍人!」

  「我沒有!」琉拉大喊著,他一定要對她澄清這件事,他不允許連吉納莎都這樣污辱他和門圖荷太普的關係。「我和他之間是相愛的!我們沒有像外界想像地那樣污穢!」

  「你有!」吉納莎像是要判定他的罪一樣,她也跟著琉拉扯大嗓子。「你就是因為他是王!他有著你所嚮往的優渥生活,你貪圖著他的權力,所以你便像條蛆蟲似的黏著他!我真是好傻啊!這麼久以來,竟都被你這個戴著羊皮的狼給欺騙了!從那時候你在市集上捨命救他的時候,我就應該要警覺了。」吉納莎一口氣將她的委屈說完:「我那時怎麼沒有發現呢?其實你和他早就有一腿了!」

  「不是的……」

  琉拉想要辯解吉納莎的歪曲理論,可這時哪有讓他插話的餘地?吉納莎像是發了瘋的野生動物般狂怒著。

  「我真是太傻了,還為了你的失蹤傷心欲絕,誰知道那時你正同你的門圖荷太普相好呢!」她大罵著:「早知道我就不殺辛姆他們了——」

  這一句話,讓兩個人都驚愕住了。

  「……你說什麼?」琉拉瞪大眼睛問著。

  吉納莎並不為她的說溜嘴而收起她高漲的氣焰。「我說,我竟因為失去你,而愚蠢地把辛姆他們全殺了!」

  琉拉聞此言,宛若五雷轟頂般的震驚。他的眼前像是有一片烏雲擋住他的視線,他看不清眼前的吉納莎,整個世界像是要搖晃了起來一般。

  「琉拉!」吉納莎連忙扶住要倒下的少年。

  可琉拉卻在她接觸到他的手指時,將她的手給甩開。

  「你不要碰我!」他大喊著。「你這個狠毒的女人!這是你和賀特瑟的毒計嗎?倒向下埃及的奸人!你到底想做什麼?這樣狠下心腸來下手?不!你不是我所認識的吉納莎!我所認識的吉納莎是個溫和愛哭的小女生,她不會這麼心狠手辣的……你到底是誰?」

  吉納莎的臉馬上由方才攙扶他的擔憂轉為狠毒冰冷。

  「我還是吉納莎,只是你所不知道的那一面罷了!」她的眼中有著一絲淚光。「是因為愛……這一份對你無怨無悔的愛,讓我走到這樣的田地的……」

  「愛?」琉拉簡直不敢相信她的話。「不!這並非愛!這只是你一味的愚蠢無知而已!是你的獨佔慾望讓你的良知給蒙蔽了!你的心被獅子給吃了嗎?」

  「我的心……」吉納莎流下了一串淚,她撫著自己的左胸,喃喃自語地說:「它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被吃了。因為它已經無法有效地輸送我對一個人的思念和愛戀;我是這樣地想把這顆真心獻給我的摯愛,可他不要它,他狠心地將它給搗毀了……」

  「吉納莎……」琉拉無助地喊著。「我並不適合你,你何苦這般緊緊糾纏我?去尋你的歸宿吧……」

  「已經來不及了,」吉納莎仍躲在石柱的陰影下,照不到陽光的地方像是她的保護色一般。「你撕裂了我的心,讓我在這人世間得不到我的真愛,讓我為你犯下這樣的滔天大罪,我死後亦會因此而無法通過正義的審判,我的心必會被陰間的怪物阿米特給咬噬,所以我要讓你也得不到幸福;而門圖荷太普亦傷了賀特瑟……」

  琉拉聽到吉納莎突然扯進門圖荷太普和賀特瑟,他吃驚地問她:「你想做什麼?」

  「呵呵……」吉納莎笑著。「哈哈哈……哈哈哈……啊——」

  十分突然地,吉納莎吐出一口鮮血!

  「吉納莎?」琉拉驚呼著。

  而吉納莎的身軀也在這樣的叫聲下如柳絮般輕軟地倒了下去。

  「你在做什麼?」他將倒在地上的吉納莎扶起,對於吉納莎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詫異不已。

  「哈哈哈……」倒在琉拉懷中的吉納莎,仍由口中溢出大量的鮮血。那令人觸目驚心的血漬從她的嘴上一直流淌到胸口。「已經來不及了,你最心愛的人……現在一定也要走向死亡之途了……」

  「說清楚!你到底和賀特瑟在搞什麼詭計?」琉拉大力地搖晃著瀕死的她,對於心上人的安危讓琉拉感到不安。

  「……沒有人比我更幸福了……」吉納莎的雙眸無神地凝望著天空,可她的嘴角卻掛著微笑。「給負心的人最大的報復,我在你面前服毒自殺……我要你一輩子都感到愧疚……能死在你懷中……」

  她嚥下最後一口氣,在琉拉胸口結束了她年輕而早逝的生命。

  琉拉把她放在地上,他最擔心的不是他對吉納莎的愧疚,而是門圖荷太普的安危。

  他在長廊上狂奔著,直達王家用的馬廄。

  琉拉的心在狂跳著,他希望一切都不會太晚。琉拉跨上馬匹,用力揮鞭,於是一人一馬揚起滾滾黃沙而去。

  這時候,到盧克索神殿的一路上,為門圖荷太普夫婦歡呼祝福的人民把兩旁的道路擠得水洩不通。

  坐在轎子上的兩個人,一路無語,沒有新婚夫婦的甜蜜歡顏;兩個人的心裡各有事情在盤算著。

  「陛下……」賀特瑟在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後開口說話。

  「有什麼事嗎?」門圖荷太普不經心地回應著她。

  「我在下埃及時便常聽人道門圖荷太普二世是一位相當有智慧的總督,對於武術和戰略都相當擅長。」賀特瑟的聲音清晰而甜美。

  「我只是有良好的臣相幫助我治理,我並沒有傳聞中的那麼勇猛。」他現在一點也不想搭理這種奉承的話。

  「包括暗殺等下流的手段嗎?」

  門圖荷太普因賀特瑟的這句話而震了一下。

  「你在說什麼?」他低聲地問著她。

  「辛姆那支黑暗刺客團……」她繼續說著,那雙眸子發著詭異的光芒。

  門圖荷太普訝異地望著她,不解這個傳聞中不理政事的小姐為何會知道關於底比斯最高的機密。

  「你還記得前不久時,被你命令暗殺的庫裡總督嗎?」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起來。

  他對於這個貴族小姐所提出的問題充滿疑惑。沒錯,庫裡的確是在假意歸順上埃及之後,還將上埃及的情報偷偷地傳給下埃及,因此他才覺得留他不得,而下令讓辛姆殺了他。

  「庫裡已經是歸順我上埃及的官員了,我對他自然有罰賞的權力。」門圖荷太普回答,他抓緊這即將成為他的新娘的女子,問著她:「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賀特瑟的臉龐出現了一絲悲淒,門圖荷太普對於這個表情似曾相識。沒錯,這種表情他也曾經有過——在那時候看到背上滿是傷痕的琉拉時,他的心也像快要撕裂了一樣。他以為他會永遠失去琉拉……

  「他和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我們從小便已經私定終身,他非我不娶,我非他不嫁……」

  「那你又為何要嫁給我!」門圖荷太普瞪著她。「為了和平?」

  賀特瑟笑了,那個笑容像是尼羅河畔早調的蓮花。

  「門圖荷太普陛下……」

  從遠處便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和令人吃驚的叫喚聲。

  他知道那是琉拉的聲音。門圖荷太普即使沒有看到人,他也知道那是心上人的叫聲。

  馬匹愈來愈近,因為琉拉的叫聲愈來愈大。

  賀特瑟的笑容仍未從她的臉上褪去。門圖荷太普和她的距離相當接近,只不過是一個手臂寬。

  「為了……殺你!」她的聲音冷得不像這個世界的人。

  只是那一瞬間的光景,門圖荷太普看見賀特瑟從她的披風下突然地抽出了一把閃著冷光的劍,直往他的頸上砍來!

  接下來的事,門圖荷太普只覺得宛如在夢囈中的緩慢。

  他看到在馬上的琉拉跳入轎中,以他的身軀覆在自己的身上。而那把無情的劍,就分毫不差地落在自己最心愛的人肩上……

  門圖荷太普聞到了琉拉那熟悉的蓮花清香,也看到了那如噴泉般狂亂射出的鮮血!

  「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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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06:28:11 |只看該作者
第08節


  他聽到人們的尖叫聲,也看到了眾人愕然的臉孔。

  他感覺到那雙大手接住了他,感覺到自己肩上彷彿有了什麼東西……溫熱、狂熱地噴了出來。

  紅的血、蒼白的禮服,溫熱的、狂亂的心跳,像欲掙脫胸腔的野獸。

  賀特瑟這一劍,下手重得讓挨劍的人已感覺不到痛。

  琉拉的感官在擋下那一劍時,像由自身的軀殼脫離一般的處在真空狀態中。

  「快保護陛下!」有人喊著。

  「保護陛下!」

  「有人行刺陛下!」

  原本一場喜氣洋洋的婚禮,在這樣的一劍之下劃破了原有歡欣鼓舞的熱鬧,民眾有人開始尖叫,有人四處奔跑……

  而原本朝盧克索神殿前進的轎子,周圍一下子便湧入大批的上埃及軍隊。

  「琉拉!」

  他聽到了門圖荷太普的叫聲,然後,他的靈魂又再度地鑽回那副名叫琉拉的軀殼中,為了回應他最深愛的人。

  「琉拉!琉拉!張開眼睛看我啊!」門圖荷太普的聲音十分慌亂,眼中所見的,儘是一片殷紅。

  他沒有辦法將琉拉肩上的傷口止血,他的衣物上全都是捨身救主的少年鮮血。

  「……嗯……」琉拉困難地發出了聲音,這讓門圖荷太普燃起了一絲希望。

  「你撐著點!我馬上就請御醫來醫治你!」他焦灼、大聲地跟琉拉說著。

  「不……」琉拉張開嘴,困難地發出聲音。

  他倚著門圖荷太普的身子,勉強地轉向方才刺了他一劍的人。

  「你不要……不要傷害他……」

  琉拉的臉慘白著,用極為吃力的聲調說著。

  已經被一邊的衛兵制伏的賀特瑟,冷冷地看著這個壞了她復仇計劃的少年。她的禮服上亦沾染上琉拉的血,純白的禮服上此刻已像被劃上朵朵紅色睡蓮的畫布般,刺目奪人。

  「別再說話了,我求求你!」門圖荷太普像是一隻熱鍋上的螞蟻般著急著。「御醫呢?不是已經叫人去請他來了嗎?快點叫他來!」

  琉拉一隻顫抖的手撫上了門圖荷太普俊俏的臉龐,像是在安撫情人急躁的情緒一樣。

  「琉拉……」門圖荷太普望著這個正一點一滴由他生命中流逝的靈魂,可他依舊束手無策。

  琉拉此時,給了門圖荷太普一個最淒美的微笑。

  「別這樣,琉拉!」門圖荷太普帶著悲慟的音調大喊著。「你絕不可以丟下我一人獨活……」

  他還沒說完,琉拉竟用全身最後僅剩的力氣,大力將門圖荷太普推開,而自己也從轎上摔下地面!

  「琉拉——」

  門圖荷太普大叫著心愛的人。

  他不敢相信,琉拉想要從他的懷中逃離,想要這樣斷絕自己的性命?他怎麼可以這樣?他怎麼可以擅自了斷自己年輕的生命?他不再愛他了嗎?他是這樣無視自己摧心裂肺地叫著他……

  「哈哈哈……哈哈哈……」被壓制住的賀特瑟突然發出狂笑。她那張如花般美艷的容顏在此時竟顯得猙獰。「門圖荷太普二世啊,門圖荷太普二世!世人皆讚美你神勇的功績,可我現在見著你這般狼狽不堪的模樣,原來你也有無法掌握你心愛之人的時候!瞧他被我捅了一刀,還拚命不要死在你懷裡,看來你只是一個成功的君王,卻是個失敗的情人啊!」她笑著,像只不畏眼前危險的野獸。「這樣也好,我雖殺不了你,可也讓你永生永世,一輩子都在得不到愛人的絕望中度過!」

  「住嘴!往嘴——」門圖荷太普大喊著,他企圖停止賀特瑟對他的嘲弄,可賀特瑟的笑仍不停地迴響著。

  「哈哈……」

  原本一場名為聯姻的和平婚事,在新娘的瘋狂復仇行動下宣告終結。

  門圖荷太普像是作了一場好長好長的惡夢。

  在夢中,有像烏鴉一樣鬼叫的歡呼聲、有賀特瑟的狂笑、有琉拉的鮮血……還有一場像兒戲般的愚蠢婚禮。

  許多人從他的面前走過,有侍衛、有大臣,有一些幫他換衣服的侍女……

  陛下,您有沒有受傷?

  陛下,請您下轎,回宮了。

  陛下,已經到了,請您回寢殿,讓御醫為您仔細地檢查。

  陛下,請讓我們替您更衣。

  陛下,您……

  他只覺得心好亂,亂到他的思緒變成一片空白。

  他完全無法相信,方纔的一切是真的發生過。

  這是真的,可卻像是一場有著許許多多魑魅魍魎所編導的一齣戲碼。由於他的統一慾望,將盧克索裡的穆特女神移到新的神殿;他扭轉了天上星星運轉的軌道,為的是要讓自己成為這大埃及帝國的帝王,可是……他亦失去了很多常人所擁有的微小幸福。

  「王兄……」

  他聽到他弟弟的聲音迴盪在這偌大的寢宮中。這一間原本應該用為今晚新婚的華麗房間,此刻只有新郎一個人。

  「我真的很難過,發生了這種事……」索伊爾搭上了兄長的肩頭。

  「索伊爾……」他喚著弟弟,可是他的臉色也是慘白的——可以說比受了重傷的琉拉還要慘白。「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傷害了太多人了?」他的唇顫抖著。

  索伊爾不忍地看著自己的哥哥,好不容易統一了埃及,在這樣的意外發生後,門圖荷太普還要面對著失去摯愛的心痛。

  「你沒有錯,王兄。」索伊爾拍拍他的肩。「有的時候,一個領袖是不能考慮到太多的兒女情長、太多的婦人之仁的,你的肩上可是扛著上埃及的人民的福祉啊!這樣的重擔,不是一般的男人說扛就可以扛的。」

  「我……從未有過像現在這樣……」門圖荷太普撐著自己的頭,狀似煩惱。「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這不是你的錯啊,這只是……只是因為你是王,所以必需去面對很多很多一個普通人所不能忍受的苦。」

  「……我想去看琉拉。」他對弟弟說著。

  穿過這長長的迴廊,這廣大的宮中在沁涼如水的深夜裡,顯得有些陰森。

  門圖荷太普的腳步同那一天在宮中遇到琉拉的時候一樣地急迫;當時他也是這樣地害怕失去這天地間唯一的摯愛……

  「我已經吩咐御醫一定要用上好的藥材救他的性命。我把他安置在你寢宮附近的房間,不用擔心,日夜都有侍女在他的房間照顧他。」索伊爾跟著哥哥的腳步,一邊行走一邊解說著。

  他們走到一間房門前,果然有兩個侍女正在門外看守著。

  「進來吧!」索伊爾將門打開,促著門圖荷太普進去。

  他跨進病房,一見到眼前的光景,他簡直就要停止呼吸了。

  那是怎樣一副令他心碎擔憂的容顏啊!

  望著琉拉,感覺他細瘦的身軀在這樣一張大床上是顯得這麼樣的虛弱無比!事實上也是如此,他清麗的額上,包著因為摔下轎子而弄傷的傷口,一層一層的紗布將他的頭給層層圍住。而他的眉心是緊蹙著,像是一個永遠都打不開的結;一直都是烏亮眼眸的雙眼,如今緊閉著;他那讓門圖荷太普一見傾心的容貌如今依然美麗,只是慘白得如同一張紙……

  琉拉的胸口上裹了厚厚的紗布——這是他為了門圖荷太普而留下的功勳;這是他策馬及時趕到的成果。

  「御醫說他傷得可重了,這三四天內還是危險期,像是在和死神比賽一樣。而且……他還摔到腦袋,昏迷不醒的程度也還要再觀察。還有……」索伊爾繼續說了下去:「還記得今天匆匆送到你寢殿的下埃及來的公文嗎?那是尤努的總督發的。」

  「他說了什麼?要說他向底比斯送來一個蛇蠍新娘嗎?」

  「他說那個女子不是賀特瑟。」

  索伊爾的這句話讓門圖荷太普震驚!

  「他是來求救的。」

  他安靜地聽著弟弟的報告。

  「他說,那個女子是賀特瑟的一名遠房表姐,很巧地,她也和賀特瑟同名,年齡又相仿,於是她常會進下埃及的宮中同賀特瑟一起玩,兩個人就像是親姊妹一樣的親。這場婚禮是她為自己的情人——庫裡總督的死亡,而自導自演的一著狠計!在賀特瑟要起程到上埃及的那日,這個狠心的表姐便毒殺了自己的表妹,她在這些日子裡招兵買馬,吸收對下埃及不滿的激進分子,強佔了尤努總督的宮殿,且在近日也有意要攻進上埃及的領域。」索伊爾最後下了結論:「他是要我們協助他,他現在人被軟禁著。而這一份密函,是他忠心的僕人冒死送來的。」

  門圖荷太普聽著索伊爾的簡略報告,他的心好像也和正在與死神搏鬥的琉拉一樣痛苦著。他的視線朦朧得看不清眼前的意中人,有著一股熱流從他的眼眶中流出。

  「為什麼?」他握緊著拳頭,連他的唇也給咬破了。「琉拉是無辜的,他只是一名僕役,為什麼連他也……連他也要陪著我走上這一條不歸路呢?這不公平……不公平……」

  門圖荷太普的低語抗議,被愈來愈深的夜給吞噬。

  第二天開始,底比斯諸臣便開始調查這整件事的陰謀策劃者。

  從最先開始起頭的聯姻提議者——亞士奇開始審查,到昨天晚上所有從下埃及的陪嫁貢品、侍者,以及所有有關於下埃及的東西像是在撲滅病蟲細菌似的做了一番地毯式的清查。

  底比斯宮庭中人人議論紛紛,這會兒親向尤努的所有官員都害怕被扣上謀反罪的帽子。

  門圖荷太普這次真的生氣了!

  宮裡的人都知道為護駕而中劍的琉拉身受重傷,如今仍昏迷不醒;這也是王為何大怒的原因之一。對於下埃及送來這樣一樁「叛變」的和平婚事,或許正怒氣沖沖的門圖荷太普二世會領兵攻打下埃及,再次大動干戈。

  而被當場抓住的賀特瑟——這位差點變成埃及王后的女子,目前也被囚禁在深宮的某一處,嚴加看管著。對於若要開火的上埃及來說,抓住下埃及叛變的頭子可是一個好理由。

  從今天早上起,門圖荷太普就從未曾休息過。

  「下一個!」

  他大聲地叱喝著下一個政事的報告。

  這時,索伊爾走上前去對他耳語:

  「剛剛,在東邊的宮殿長廊上發現了一具賀特瑟侍女的屍首。要去看一下嗎?」

  門圖荷太普對於弟弟的提議允諾了,於是一行人移到東邊的長廊上一探究竟。

  來到現場,只見那裡屍布一掀起,門圖荷太普便馬上認出了那名女子便是那日同琉拉在無花果樹下爭執不下的女子;他立刻明白了這整件事的始末,也知道了為什麼一直所向無敵的辛姆歌舞團會在一夜之間全團被殲滅。

  這是兩個失去愛人的女子,化身成厲鬼的報復。

  庫裡愛著賀特瑟,所以庫裡詐降,偷偷地把上埃及的情報回轉給尤努。

  與尤努總督之女同名的賀特瑟為失去所愛,選擇了用她一生的幸福做賭注,殺了真的賀特瑟,一個人遠嫁至敵方,行刺了殺了愛人的王。

  吉納莎因為失去了琉拉,所以殺了所有的夥伴。

  他還能說些什麼呢?還能奢求些誰的原諒呢?這一切的犧牲,換取的是這兩塊土地的合併、人民的安樂。

  所謂的自由,是建立在多少沙場上的軀體和熱血所換來的?

  他是王,下的命令並不一定每個都能讓人心服口服,但至少會是一個顧及大多數人的幸福所下的決策。

  「陛下,我們剛剛查出來了。」勞米在門圖荷太普的耳邊低語著。「當時執行暗殺庫裡的人,是琉拉。」

  門圖荷太普顫了一下,他沒有想到這事情竟是這麼複雜而巧合。這命運的絲線是如此續密而繁雜,可是神力無邊的神卻有辦法將所有的人和事全部在同一個時間一起運行。

  他輕輕地揮了揮手:「傳我的命令下去,派兵到下埃及,鎮壓反抗法老的逆臣亂黨!」

  西元前二○三九年夏天,門圖荷太普二世出兵至下埃及平亂。

  這一場戰爭,可謂是真正統一的最後一戰。

  上埃及的百萬雄兵盡出,卯足了勁為這真正的和平而戰。

  下埃及這一批失去了賀特瑟主宰的亂黨,根本不是底比斯的對手,這一場戰爭很快地被平息了下來。

  門圖荷太普對于歸順的下埃及各州總督,大多讓他們仍在地方上擔任政治首長,並開始修定、規劃一切條文,每年的稅收、島地的收成等等民生事情也都有了完善的制定。於是,這整個國家步上了平穩的軌道,開始了正常的運作。

  在慶祝上下埃及終於統一的同時,門圖荷太普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很快地把在北方喜愛襲擊三角州人民的貝都因人趕走,亦在這同時合併了奴比亞北部。

  這時候的門圖荷太普,可說是無往不利的東方霸主;是在戰爭女神羽翼下的天之驕子。人民對於這樣一位充滿勇氣果敢、智慧謀略的帝王,是多麼地崇拜;他們為他的英勇事跡刻劃在神殿上,吟唱詩人為他贊唱著華麗的功績,他是上天派來地上的天神,為這一片曾血流成河、民不聊生的國土帶來希望。

  如今,這位偉大的國王,他身邊的王后位置仍是空的。

  因此,國內所有貴族家的千金、國外想結盟的公主,全部都在盤算著這個令人稱羨的頭銜。

  於是,許多人開始好意地在宴會上安排著某某千金到場、某國公主來訪,像是一場變質的相親。

  而這位國王,只是搖著頭,給所有熱心人士一個優美的微笑,然後悄然離開會場。

  於是大家都明白了,這位年輕的王,他的心中依舊只有那個人的駐留。

  每當夜深人靜,繁華皆離開這座孤寂的王宮時,門圖荷太普就會想起他。

  一年的光陰交替著過去了,可是琉拉依舊仍沉睡著。

  像是未曾開起花苞的睡蓮,只是靜靜地,躺在自己的世界中不願清醒。

  門圖荷太普每日每夜,清晨和黃昏,都會來看他;帶著從池裡剛採下的睡蓮而來。

  門圖荷太普會遣下所有的侍女,獨自和這沉睡之人聊著。

  「琉拉……琉拉……」

  他輕喚著這心愛的名字,這比他的名字還要珍貴的名字。

  即使四處爭戰,他也未曾將這個名字的主人從腦中拋去。因為這個名字已經融為他身上的血肉,是他血液中的沸騰因子,是他心跳的原動力,是他眼中的靈魂。

  他會牽著琉拉的手,對他說一說今天發生了哪些事……

  很多時候,他似乎感覺到,琉拉就躺在床上對他微笑著……像第一次吻他之後,那種帶著嬌憨俏皮的笑。

  他突然想到,他從來沒有看過琉拉跳舞。

  身材輕盈的琉拉,若能穿戴著美麗的服飾,在這寬大的王宮中翩翩起舞,必定像只這世上最美麗的孔雀。

  就像是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讓人驚艷!

  就像是第二次見到他的時候,讓人驚喜!

  就像是第三次見到他的時候,讓人驚心!

  「我會一直等著你的……」門圖荷太普拉起琉拉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說著。「無論多久,無論我和你都已齒搖發白、行動不便,像老頭兒的年紀時,依舊愛你,依然等你。你並不是貧窮的,因為你還有我,我絕不會像你這麼殘忍地拋下我,獨自昏睡不醒……」

  門圖荷太普一字一句,不斷地向琉拉發誓。

  「我以我的心起誓,我是你的,你是我的,你永遠都是國王的舞姬,也是國王最初、也是最後的愛侶,所以你要為這可憐被你遺留在世上的癡心人再次醒過來,因為你已是他靈魂的另一半。」

  門圖荷太普對著琉拉說著。

  人,總是要等到失去了唯一的真愛之後,才能體會到那看似平淡普通的事情,竟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事。門圖荷太普現在終於體會到這句話的真意了。

  他現在最大的希望,不是擴張版圖,不是娶一個如花似玉的王后,而是向上蒼祈求,讓他這一輩子最珍愛的人能再一次地睜開眼看他;再一次對他展露如朝陽般健康的微笑,然後換他替琉拉摘無花果,換他為他付出一切。

  即使是他的王位、他的生命,他都不會吝惜;只要,只要他不再沉睡……

  翌日清晨,有著一件重大的事件要舉行。

  王宮前面的大廣場上,早已經擠滿了圍觀的民眾。這從四面八方擁來的人群,像是正議論紛紛等一下即將要來臨的事一樣地沸騰。

  沒錯,今天,是賀特瑟行刑的日子。

  這位在一年前喧騰一時的女主角,曾是差點坐上埃及帝國王后之位的女子,同時也是一個為愛瘋狂的可憐女子。

  她對真的賀特瑟所下的手段之狠毒,還有行刺門圖荷太普的行徑,讓全國皆嘩然。

  有人同情她,對於她這種自毀前程的做法也相當惋惜;也有人唾棄她這種阻礙上下埃及統一的卑鄙行為……眾人對她的看法都不盡相同。

  門圖荷太普也到了刑場,其他的臣子也跟著他來到這兒。這刑場擺了一個高台,門圖荷太普和其他朝臣便在上面觀望。

  在場的眾人們看到他來臨,也都感到意外;很少有刑犯處死時,法老在場的局面。

  當賀特瑟被士兵押至刑場時,引起了比方才門圖荷太普出現時更大的騷動;在高台上的門圖荷太普身邊的臣子,亦都議論紛紛。

  賀特瑟被削去了長髮,一年以來的拘禁日子讓她憔悴了不少,她原本豐潤的兩頰已然消瘦,身上的粗糙布料和髒瘦的身子已看不出她曾是一位高貴的貴族小姐;唯有那雙溫潤光亮的眸子……如今仍閃著詭異的光芒。

  「等一下!」門圖荷太普喝阻了正要行刑的士兵。「帶她上來。」

  於是這名犯人被帶到門圖荷太普的面前。

  他詳端著正跪在他跟前這曾經差一點是他的妻室、這個有著對死去的情人無比堅貞愛情的女人。

  「你有什麼遺言嗎?」他唐突地問。

  賀特瑟和其他在場的人也被這樣一句問話給愣了一下,她的眼眸中仍有著和以往一樣的傲氣。

  「沒能取你的性命,是我的遺憾。」她冷冷地回著他。

  「大膽!」一旁的士兵喝阻著這口出狂言的死囚。

  「沒關係,退下。」門圖荷太普發令著。「可我也像你一樣,孤苦無依地活著……」他苦笑。「你倒好,現在馬上就可以去見庫裡了。」

  賀特瑟笑了,那張憔悴的臉上因這笑而有著無比的光彩。

  賀特瑟贏了,她成功地讓她所恨的仇人陷入煉獄之中。

  雖不能取仇人之命,可卻奪走仇人摯愛。

  當她的頭顱被劊子手給砍下的時候,門圖荷太普好像還聽到她的笑聲。

  門圖荷太普閉上了眼睛,俊秀的臉孔上出現了痛苦的表情。

  這是一個承受了許多痛苦的表情。

  沒有人敢打擾他們偉大的法老,他們都知道,陛下又想起了琉拉。

  那一夜——

  門圖荷太普在睡夢中聽到了一串串有節奏的鈴聲,像是……像是宴會上的舞孃手腳上戴著的鈴鐺。

  他嗅到了清香的蓮花味,像是……像是他每天帶給琉拉的那些蓮花一樣的清淡香味。

  他感覺有一個輕似羽毛的觸感正在他的臉上玩鬧著,像是……像是女人的長髮。

  門圖荷太普猛地睜開雙眼,他看到了他無法相信的一幕!

  是琉拉!裝扮成舞姬的琉拉!活生生的琉拉!

  「琉拉……」門圖荷太普興奮地大聲喚著心愛的人。

  如彩蝶,如孔雀般炫爛地舞著精湛舞蹈;琉拉的身影在門圖荷太普面前跳著美麗而變化多端的舞曲。

  他第一次見到琉拉的舞藝,這比他以往所看到的任何一個舞姬都還要美上千萬倍。

  「好美……」門圖荷太普像個孩子似的抱住琉拉的腰,興奮地跟他說著:「你的舞跳得好棒!你是天下最美的舞姬!」

  琉拉只是笑著,他拉著門圖荷太普翩翩起舞。

  門圖荷太普現在的心情是這一年來最高興的一刻了;他從琉拉昏迷不醒之後,就再也沒有開懷大笑過。此刻他正笑著,高興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他拉著琉拉的手,吻著他的眉,吻著他閉上的雙眸,吻著琉拉上揚的嘴唇。

  門圖荷太普是這麼地高興,他日日夜夜的祈禱終於有效了!神終於把他的愛人還給他了,讓琉拉的眸子能再度地睜開,讓琉拉的唇能再次地展笑,還在他面前跳著這麼漂亮的舞……

  他感謝上蒼,感謝諸神!

  「跟我在一起,琉拉!」門圖荷太普說著:「我不管別人怎麼說了,我這一輩子就只要你一個!跟我在一起,我要給你這天下所有你想要的東西!」

  忽地,琉拉突兀地放開了正高興歡喜的門圖荷太普的手。

  「琉拉?琉拉?」

  門圖荷太普不解為何少年放開了他的手。

  「你不歡喜同我在一起嗎?」他不安地問著。

  琉拉沒有回答,只是搖搖頭。

  突然間,原本應有的歡樂氣氛全不見了,只剩一片黑暗和他們倆。

  琉拉開始往後跑,那繫在他腿上的鈴鐺一下子便毫無規律地狂亂響著。

  「琉拉?」

  門圖荷太普想追上前去。他不能再失去他了,他的心再也無能承受再一次的心力交瘁。

  「別這樣……」門圖荷太普痛苦得像只失去水庇護的魚兒般哀求。「別再丟下為你牽腸掛肚的我!不——」

  最後一聲驚吼,門圖荷太普終於被他自己的痛苦呻吟給驚醒了!

  原來是夢。

  他心裡暗自慶幸著,這幸好只是一場夢,一場不算太壞的夢……他還看到了琉拉,他還見著他的舞。

  深夜裡,清涼微冷的風吹過他的寢宮。

  突然間,有人敲著他寢宮的門。

  「陛下……」

  一股不好的預感忽地從腳底竄起一陣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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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06:29:25 |只看該作者
第09節


  深夜裡,那一大群人的腳步聲響在這原本安靜的宮中長廊上。

  「究竟怎麼回事?」門圖荷太普一邊疾步行走一邊問著御醫。

  「是……這說來也奇怪,明明這一年來琉拉的病情都是在控制之下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從今兒個夜裡便一直發燒,從七孔裡流出血來……」御醫已經不敢再大聲地告訴這位神色緊繃的王有關於琉拉的病情。

  「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門圖荷太普狂吼著,像一頭發了狂的獅子。「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把你們這些庸醫全送上死刑台!」

  「王兄,您先不要急,看看情況再說。」一邊陪在他身邊的索伊爾如此地安慰他。

  為什麼?

  為什麼?

  門圖荷太普一直不斷地問著自己。

  難道琉拉是因為要離開他了,所以他方才才會做了這樣的一個怪夢?

  「不行!我一定要讓他活下去!我要讓他活下去……」門圖荷太普叫著,他快步地打開了大門,看到了琉拉……

  只見照顧琉拉的侍女都在哭泣,而潔白的床鋪上早已流滿心愛少年的鮮血。

  門圖荷太普覺得這世界都已崩壞毀去。

  「陛下……」勞米緊緊扶著這位心碎的君王。

  門圖荷太普推開了勞米的手,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具還有溫熱的身體。

  「琉拉……」他輕喚著。

  而這身體的主人卻不再回應他。

  「不會的!不會的!」門圖荷太普像是發瘋似的將心愛的人給抱了起來,眾人都被他這瘋狂的舉動嚇一跳。

  他帶著他,往門外奔去。

  「陛下!陛下!您要去哪裡啊……」

  他不管身後有多少人正企圖攔著他,門圖荷太普只是緊緊地抱著心愛的少年直奔馬廄,他將琉拉安置在馬上,自己也跳上了馬背,用力一蹬馬腹,讓馬載著這個失魂的君王奔向宮外。

  今晚的天空上,掛著一顆飽滿的月娘,圍在她身邊,還有數不清的點點繁星;月與星的光芒照亮著整個街道,還有城外的黃沙。

  門圖荷太普緊抱著琉拉,往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奔去。

  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緊緊地、使勁兒地抱著琉拉。

  很快地,那穆特女神神殿便在眼前。

  他抱著少年的身體下了馬,一步一步地走進這華麗的神殿——這一座已經在琉拉昏迷不醒時完工的神殿,是門圖荷太普每日祈禱的地方。

  「我們到了,琉拉。」他喚著像是睡著般的少年。「我馬上就讓你在這兒洗乾淨你身上的血跡。」門圖荷太普對著琉拉笑著。「然後,我要在穆特女神的面前立誓娶你,娶身為男子的你。」

  門圖荷太普在聖湖前,把琉拉平放在通往聖湖的階梯上。

  琉拉的衣裳和頭髮馬上就被從階梯上溢出的湖水給浸濕了,他臉上沾了一大片方才七孔流出的血漬,門圖荷太普用聖湖的水幫他把臉清洗了一番。

  恢復原來美麗面容的琉拉,仍安靜地睡在階梯上。

  「戰爭女神!你聽到我的呼喚嗎?你聽到了這世上最悲慟的哀號了嗎?」門圖荷太普向天空大叫著。「你最忠誠的子民,失去了這天地間唯一的真愛!他的悲傷無法用言語形容,他的血流亦隨著心愛的人逝去而凝固!」

  「我在你這兒得到了我想要的,也獲得很多你對我的恩澤,可我現在全還給你!全都還給你!」

  門圖荷太普嘶吼著,那夜晚的風竟突然刮得詭異特大。

  「只要你還給我琉拉!我這一輩子的妻子!我活下去的原動力!」

  風在門圖荷太普講完這些話之後,猛烈地吹起陣陣黃沙,那不知哪來的烏雲遮住了星月的光輝,那大地被沙暴給罩上了一片黃色。

  「琉拉!」門圖荷太普抱緊著琉拉,這場沙暴來得突然而猛烈,彷彿會讓人窒息而死,空氣中只剩沙粒,沒有氧氣。他抱著琉拉,猛吸最後一口氣,潛下聖湖裡。

  門圖荷太普在湖底抱緊著琉拉的身體,直到他沒有了意識為止。

  黑暗中,只見一道曙光。

  他聽到好多人的叫聲,喚著他的名字。

  一間豪華的房間內,許多身著埃及軍服的男子,正焦急地看著剛醒的他;琉拉那雙原本就烏亮的眼眸,此時更是張大眼睛看著這些彪形大漢。

  「醒來了!醒過來了!謝天謝地!」

  此時在眾多士兵的歡呼聲中,有個看起來像是頭兒的男人從人群中穿了過來,緊緊握住床上剛清醒的美麗人兒冰冷的手。

  「琉拉……琉拉,你還記得我嗎?」滿是鬍子的大漢眼中淨是焦慮。

  只見那頭上纏著層層紗布的清秀少年,用他那雙水般朦朧的眼眸,仔細地詳端眼前的人,過了好一會兒才吐出話:「我知道……你是勞米。」

  那些正在歡呼的軍人們,聽到床上的琉拉說出這幾句話,更是像發了狂似的大叫大笑著。

  「太好了!太好了!他記起我們來了!」

  勞米在這突如其來的狂賀中,向仍蒼白著臉的琉拉說:「你已經昏迷一年多了,陛下每天都到穆特女神的神殿祈禱你能早日清醒……」

  穆特女神……

  他知道,那是他們第一次碰面的地方。

  他也知道,即使經過了那麼多風風雨雨,那人依舊在等他。

  他更知道,即使千人反對、萬人阻撓,他還是只要他。

  但琉拉不能。

  因為,他們之間有太多的理由不能長相廝守。

  所以,他逃了……

  他不願意做一個千古罪人。

  只因為,他心繫之人,是結束多年內亂戰國的高貴君王、是一個底比斯出身的貴族、是所有人民所敬愛的法老。

  所以,當賀特瑟的劍刺中的人是他的時候,他好高興。

  因為他終於有一個借口可以逃脫這段感情了。

  他可以因為這樣捨身護主,落得一個忠心報國的名義而死;當吉納莎說門圖荷太普傷了賀特瑟的時候,他就想到,必定是跟庫裡總督有關……他記得那夜庫裡倒下的時候,口裡不斷喃著的就是這個名字。

  一命還一命,琉拉遵循著冤有頭、債有主的規則,他決心要這樣死去,所以他在傷重之時,狠心地推開那雙他依戀的大手,跌落轎外。

  之後,他只記得劇烈的疼痛,像火般從頭蔓延燒到全身。

  他看到了好多他以前執行任務時所殺的人……他們排成一隊來向他索命,每個人都高喊著: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還有辛姆他們,每個人都提著他們被砍下來的頭,對他哭喊著:琉拉!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的關係,所以我們才會死得那麼慘……

  琉拉跑著,他要擺脫那些可怕厲鬼的索命。他跑得好快,兩隻腳都起了水泡了,那些鬼還在他的身後追著、哭著。琉拉只好繼續跑、不斷地跑,他流著淚,心裡好害怕。

  怎麼沒人來救我?

  快來人啊……

  無人回應,無處可逃。

  好不容易,不知過了多久,這四方寂靜了下來。

  琉拉回過頭,沒有追兵在後頭了;他鬆了一口氣,這時才發現自己身上穿了往昔的舞衣,繫著串串鈴鐺。

  琉拉不由自主地跳起了舞,他這才想到,自己從未在門圖荷太普前跳過舞。

  「琉拉!」

  有人大喊著他的名字。他轉過身去,這光景令他一愣。

  是琉拉心裡所抹不掉的印子,門圖荷太普二世。

  他好高興,同自己心愛的人跳著不成調子的舞,交換著數不清的吻。

  可是過了不久,他又看到那些鬼魂來了!

  他丟下了門圖荷太普U把頭埋進琉拉的肩上。「當賀特僧的人啊。

  他又開始逃亡,最後筋疲力盡,倒地不起,而那些鬼魂便一擁而上,將他的身軀撕裂吃光。

  琉拉覺得他的身體好痛,痛得無法言喻……

  不知過了多久,他看見了一道曙光!

  他回來了。

  他終究還是無法拋下他最心愛的帝王離去。

  他閉上了原本迷人的雙眸,一連串曾失去的記憶似水、似風般向他襲來;那曾經如此甜蜜,相對亦是痛苦萬分的往事……

  同一個時間,在底比斯輝煌光燦的宮殿裡。

  有一個為著自己心愛的人而焦急萬分的男人,正坐在統一上下埃及的王位上。

  「王兄……」索伊爾輕喚著自己的兄長。

  為情所折磨的門圖荷太普,他的臉上出現著一種幾乎是行屍走肉的冰冷面孔。

  他是這麼地愛訟真摘采水果的模雅想到這樣的一件事。

  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無法忘記當賀特瑟一劍刺向琉拉的身軀時,落下轎的那個身影是如何地讓他心疼。

  他第一個想到的,不是他那名義下詭計多端的妻子,而是那個無法和他永生廝守的少年。

  「剛剛傳來消息,說琉拉已經醒了。」索伊爾告知這位年輕的王。「我已經請了御醫再去看看。」

  背對著弟弟的門圖荷太普,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肩頭震了一下。

  「那些笨頭笨腦的庸醫!國庫裡的米蟲!在真正需要他們效力的時候卻一點也派不上用場!」門圖荷太普發著嘮叨。

  索伊爾看得出來自己的兄長是高興的……這個與他心靈契合的孿生兄弟,互相悉知對方的性情,是如此地容易地竊得對方的心事。

  「昨晚我和勞米等衛兵,尋著你的蹤跡,一路來到了穆特女神的神殿。」索伊爾提到了昨天晚上那場令人怵目驚心的回憶。「真是嚇死我們了!那原本晴朗的月夜突然風雲變色,猛烈地刮起一陣沙暴,而且是直襲神殿……」

  他停了停,撫著胸口想著當時的情境。

  「說也奇怪,那沙暴就只在神殿盤旋不去,過了好些時候,待我們衝進去,只見你抱著琉拉浮在湖面上。」

  門圖荷太普對於跳入湖中之後的事,完全沒有了記憶。

  「當時……」門圖荷太普開口回應著弟弟。「我的心中只有要保護琉拉的念頭。」

  索伊爾投給他一個友善的微笑。「我那時候還以為你抱著琉拉要投湖殉情呢!當下我的心臟簡直要停止跳動了,誰知道你還有心跳,且琉拉也突然咳出了一攤黑色的血水,說也奇怪,就這樣在湖裡一會兒的光景,琉拉就不發燒、不吐血,連停止心跳的心臟也開始鼓動起來。」

  索伊爾「咯咯」地笑了出來。「這只能說是神跡。」

  神跡!

  這真的是一次神跡。

  他們兄弟倆沉默了下來,在這個寧靜無聲的早晨中,有一絲安心的情緒再次流洩到這一座已緊繃了一年之久的寢宮中。

  樹上傳來不知名的鳥兒唱著無憂的歌,外面潔淨光亮的陽光亦不吝嗇地將它的光芒射進國王的寢宮。

  雨過天晴,對於門圖荷太普而言,這才是遲來的幸福。

  這比打敗了貝都們兩人誰是誰,也只有一些與門圖利還要教人狂喜!

  門圖荷太普突然先打破了這樣的沉靜。

  他開口說道:「索伊爾……」

  「嗯?」

  「我有一個提議……」門圖荷太普臉色嚴肅地向著他的弟弟說著。「我需要你的配合,這是我這生唯一的請求。」

  索伊爾感覺到,門圖荷太普眼神中的那一份奇異的神色。

  王宮隱密一角,有著一個嬌弱的身影在這一棵高大的無花果樹下徘徊。

  「您若感到不舒服的時候,請搖這個鈴,我們會馬上趕來。」

  這是方才一群不放心的侍女對琉拉的再三叮嚀。

  琉拉躲在這茵綠的樹蔭下,有些靦腆,不好意思地對這些已經照顧他一年,可他才剛剛認識她們的侍女微笑著。

  自從他醒來之後,這些侍女對於他和門圖荷太普的關係早已有著深刻的體悟——試問這世上還有誰能教這天上地下最尊貴的東方霸主,每天不辭辛苦地到神殿去祈福、去摘那與他同樣嬌美的蓮花呢?想當然耳,琉拉在陛下的心中一定有著跟這一片國土一樣重要的地位,這點從這一年來門圖荷太普對琉拉的照顧便可以曉得!

  那一夜——幾乎要奪走琉拉的那一個與死亡最接近的夜裡,門圖荷太普發了狂似的抱著琉拉,直奔宮外的情況,直到過了一個月之後的今天,仍是宮中的人嘖嘖稱奇的話題。

  琉拉的美貌,還有他突兀地進宮當僕役,這在人多嘴雜的宮中已是一件相當奇怪的事;在這戒規森嚴、賞罰分明的宮中,任何一個僕役的家世都是得要清白乾淨的,偏偏琉拉就可以因為這位青年帝王的一句話,輕易地入宮當差——而且還是門圖荷太普的貼身僕役。

  之後,那件駭人聽聞的謀殺案……賀特瑟的毒計,他又奮不顧身地上前護駕,導致他昏睡了一年;而門圖荷太普又是在這一年裡,在爭戰之餘,對這位少年仍無微不至地關愛。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一直遲遲不肯娶妻的國王,為的便是求得這少年的一天清醒。而在國王的殷殷期望之下,他亦再度地如神跡般的活了過來。

  而那些原本知道琉拉身份的老臣,在他捨身護主之後,見門圖荷太普失去了以往歡顏的鬱鬱寡歡;對於他們之間的感情,也就睜隻眼閉只眼了。

  對於像重生般的琉拉而言,這座睽違一年的宮殿對他是更加陌生了。進入這座華麗的宮殿,原本是以為他可以在這裡過著和以往那黑暗的生活有所不同的一番新天地,可無奈這原本是門圖荷太普的好意,卻又遇上了娶親暗殺……

  宮裡的人,對於這樣一個神秘身份的少年,全是看在門圖荷太普的分上而對他這麼地客氣照顧,連稱呼都變為「您」。

  今天的陽光,像琉拉昏迷那天最後一次看的時候一樣刺眼。

  他的四肢已經可以活動,可以到這附近的草地上透透氣;琉拉喜歡在外面……因為他在房間裡,總會有一種即將死亡的窒息感。

  他會一直心神不寧,他無法和任何一個照顧他的人說出他心中的話。琉拉不能相信這些在他身邊的人——在這個充滿著謊話的宮廷。

  琉拉是這麼地孤單,在這醒來後的每一天裡。

  「為什麼……」琉拉輕輕地低語著,那哀怨的歎息輕得就像是落在水池中的一片輕盈的羽毛。「他不愛我了嗎?」

  琉拉垂下他的眸子,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

  「雖然那些侍女們告訴我,他在我昏迷不醒的時候是多麼憔悴,可我還是……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他從我醒來以後,便連個影子也不曾見呢?」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帶著一些花香的微風從他的鼻頭掠過。

  琉拉的頭髮在這一段日子裡蓄長了,半長的黑髮讓琉拉看起來像個孱弱的美少女;他打不開的眉心像是千年解不開的結一樣地深鎖,眸子淨是數不清的憂愁。

  琉拉突然張開了雙手,那修長的十指筆直地伸向天空。

  少年站了起來,裸著雙足踏在這一片綠茵草地上。

  琉拉在這隱密的地方上,跳起了以前在歌舞團裡的舞曲。

  起先他還有點不好意思,怕被人發現,可後來琉拉完全陶醉在自己的旋律中,舞著、跳著,像只穿梭在這花園綠地間的一隻小彩蝶。

  琉拉動著、轉著,曼妙身軀轉著完美的圈圈;他身上的亞麻布料衣裳,也跟著他快樂地旋轉著,輕巧得像只白色鳥兒的翅膀。

  琉拉覺得這樣轉著圈兒讓他好像在飛一樣地快樂,他笑著,那半長的黑髮也跟著飛揚。

  他覺得他高興得要流淚了。

  他放慢了那轉動的速度,眼前的景色轉得一片模糊。

  琉拉感覺到從肩上傳來一道最深的傷痛。

  它裂開了。

  是心理作用。那被賀特瑟所刺的劍傷早就已經好了。

  可是卻在琉拉清醒多日後,又再度感受到一年前的那種苦楚。

  從肩上蔓延到全身,像荊棘一樣地纏繞著琉拉。

  「好痛……」

  琉拉撫著心窩,他的心因為剛剛的運動而狂跳著,他原本晶亮的眸子再也看不清這眼前的景色,斗大的淚珠像是剪斷了牽連的線一樣地落在如花般的臉頰上……

  「為什麼?為什麼……」琉拉喘著氣,那眼淚不曾中斷過。「為什麼還會這樣痛?明明都已經癒合不是嗎?」

  是心裡的痛,是那心上最深的一根刺。

  是因為他沒有來看他,是因為他在他醒來以後,從未有一字半句的慰問;就連他昏迷時他日日幫他採擷的蓮花也改由侍女為他摘來。

  生活起居上的一切都不需琉拉心煩,這如貴族生活般的享受。

  你不再愛我了嗎?

  琉拉突然在心中這樣問著自己。

  「你不再愛我了……」琉拉哭著,傷心地蜷縮身體,像個無人憐愛的小孩。

  突然,有一雙大手擁著他的身體。

  「……我怎麼可能不愛你呢?」

  這個熟悉的聲音,讓琉拉嚇一跳。他抬起那滿是淚痕的小臉,用他那烏亮的眸子看著那個聲音的主人。

  門圖荷太普的笑在琉拉這一抬頭之下,全映在琉拉的眼瞳裡。

  這張讓琉拉心碎又迷戀渴望的臉。

  琉拉心裡的烏雲一下子便被他的出現一掃而空。

  「哇……」

  琉拉哭了出來,撲向心愛的人的胸懷。

  那是一年份的!飽滿的、晶瑩剔透的、純真的一份感情的釋放。

  從第一次看到門圖荷太普,對他吐了滿臉的水,到他帶著滿身的鞭痕,被門圖荷太普救起,或許這一段不尋常的愛戀就已在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了。

  琉拉的眼淚,像是要把這一輩子的愛戀全部在這時傾洩而出。

  門圖荷太普的手撫著那個正趴在他肩上放聲大哭的淚人兒,他抱著他……像一對從未分離過的孿生兒一般的親密。

  他是這樣地愛他,在他昏迷、不知清醒為何年何日的每一天,對琉拉的愛戀是有增無減;雖心力交瘁,可卻依舊每日每夜都去探望著心上人。

  「為什麼?為什麼?」琉拉抽噎地問著緊擁著他的門圖荷太普,那語氣中對情人的遲來有著許多的怨懟。「為什麼你都不來看我?」

  門圖荷太普望著他,他的臉上有著一抹只屬於給情人的專利微笑。

  「不要不講話!」琉拉氣得推開他,想要掙脫他的懷中。

  可門圖荷太普卻輕易地像老鷹抓小雞一樣地把琉拉給抓得緊緊地。

  「你恢復得很快,可以走路了。」

  「要你管!」琉拉仍不死心地如毛蟲般的企圖掙扎。「早知道你是這麼狠心的人,我當時真應該就當賀特瑟的劍下亡魂,這樣,至少你還會在心裡掛念著我!」

  門圖荷太普猛然地抱著他,比方纔的擁抱加重了許多的力道;琉拉被這大力的緊擁給弄痛了。

  「噢!」少年喊出聲。

  「不許你亂講!」

  門圖荷太普緊緊地從背後摟著琉拉,他的語氣是驚恐的,是有著命令式的威脅。

  「我的心臟快要停了,你知道嗎?」門圖荷太普把頭埋進琉拉的肩上。「當賀特瑟把劍刺入你的肩膀的時候,我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心臟的血液也好像在那一瞬間冰凍了。」

  門圖荷太普對懷中的琉拉繼續說著那痛苦不堪的回憶。

  「我真的……真的好懊悔,為什麼那一劍不是刺在我的心口上?為什麼是刺在我最心愛、最重要的人身上?而這個人在刺傷之後,還企圖跌下轎,了斷自己生命……」

  門圖荷太普嗅著琉拉的髮香,這令他心神蕩漾的香味,是他在任何女人身上聞不到的。

  「你不知道吧?當你昏迷不醒的一年裡,我的心情全寫在臉上。我的心以為我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完好的你了,所以我的心一直見不到春天,它一度也想跟著你睡去……」

  門圖荷太普停了停,又繼續說了下去。

  「你睡著的這一年裡,我好怕吃到無花果;那會讓我想起我最喜歡的舞姬,他認真摘采水果的模樣;無怨地等著、付出著……」

  「陛下……」琉拉想轉過身去看著這個如此深愛自己的傻男人。

  「琉拉!」

  門圖荷太普忽地正色地把琉拉轉過來面對著他。

  「如果,我不是一個王,沒有權力,也沒有富貴榮華……」他說著,可這眼神仍有著一絲猶豫。「你還會這樣地愛著我,跟我到天涯海角嗎?」

  琉拉不明白門圖荷太普的話,可是他仍微笑著,以極為平靜的語調說:「我救了你的那一次,我就不知道你的身份;後來雖然知道了你的身份,我還是愛著你,這無關物質生活的好壞、無關性別,我只知道,我愛的是一個也愛我的人。」

  門圖荷太普看著他,兩人互相凝視許久。

  風,輕輕地吹在這一對苦盡甘來的情侶身上。

  

  

  尾聲

  當夜,在底比斯王宮西方的宮牆外。

  有兩匹駿馬正繫在宮門不遠的地方,它們的身上各繫了一個袋子;過了一會兒,有兩條黑影躍上馬背,從僅容下一匹馬通過的縫中通過宮門長奔出去。

  只是奇怪,這原本該是戒備森嚴的宮門,此時卻是沒有人看守。沒有人知道這兩條黑影是什麼人,亦不明白他們要往何處去。

  夜深了,萬物皆寂靜無聲。

  「唉……」

  此時在盧克索神殿中,那位令人尊敬的老祭司仰望著星空,突然發出感歎聲。

  「怎麼了,祭司大人?」隨從們問著他。

  「不……我只是覺得星星……」

  「星象又告訴您什麼了嗎?」

  「那倒沒有。」他笑了。「只是覺得星星很美,它終於和月亮長相廝守在一起了。」

  隨從們不明白老祭司的話,也就不再問了,只留下老祭司一人,看著這滿天的星星和月亮。

  那一年,門圖荷太普二世的胞弟索伊爾突然驟逝。

  這一件事讓所有的埃及人對這位埃及的重臣的死訊有著措手不及的悲傷。門圖荷太普對於索伊爾的葬禮極其隆重,與帝王的葬禮幾乎一樣。

  宮中的人都說,門圖荷太普在弟弟死亡後,可能因為太想念弟弟……那個性似乎也越發像過世的索伊爾。不過門圖荷太普和索伊爾本來就是雙胞胎,那個性和臉孔幾乎是一模一樣,只是稍許的不同。可若真要分出他們兩人誰是誰,也只有一些與門圖荷太普比較親近的人才分辨得出來。

  人們也不再提起琉拉——這個在清醒不久後,就逃出宮的忘恩負義的小人——宮裡的人是這樣稱呼他的,因為他帶走了不少值錢的東西。人們都同情國王對這下等階層少年的癡心,還不追究琉拉的竊盜罪,也沒有派人追捕他。

  門圖荷太普過了不久後,也立了後,幾年後也有了幾個小皇子陸續出生。

  國家在他的治理之下亦繁榮強大,國勢昌隆。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那原本在新神殿的穆特女神像,又被移回了盧克索神殿;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可大家依舊朝拜著底比斯三神。

  只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這位明君總會想起在多年以前,他的同胞兄弟對他說過的話。

  「我們一起攜手打下的江山全部給你,我只要我的舞姬。」

  他笑笑,想必他的兄弟也正在這片天空下看著同樣的月亮吧。

  人們再也記不得,從前他們偉大的帝王曾經瘋狂地愛上一個少年。

  少年曾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曾經是嬌柔美麗的舞姬,亦曾經是護主心切的僕役。

  國王曾經是英明果敢的男子,曾經是帶兵殺敵的勇者,亦曾經是苦苦守候真愛甦醒的癡情人。

  這一輩子,舞姬永遠是他的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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