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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堯堯]別說永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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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17:39:1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第一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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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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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17:42:01 |只看該作者
別說永遠 正文 序
     我是個女人,一個同時存在著小女人和大女人情結的女人。有點繞口吧?沒辦法,女人本來就很難搞咩。

    我一直認為既然女人是男人身上的肋骨變成的,那麼男人細心呵護女人,便如同照顧自己的身體一樣的理所當然,但是另一方面,我又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連螺絲起子有十字和一字型之分都莫宰羊、失去男人就形同等死的無能女子。

    女人當自強;?不一定要會用瓦斯爐煮飯,但?至少要知道離?家最近的7-11在哪里;?的工作能力未必要強過男人,但?務須熟稔身處都市叢林的生存之道。

    倘若哪天有個男子自願為?擋子彈,記得先量量他的胸膛厚度再做決定;無論如何,別忘了隨時穿上防彈衣,因為子彈的穿透力隨著科技的發達愈來愈強,而且?不知道那個聲稱願意為?而死的男人會不會臨陣脫逃。

    我不是教?詐,我只是與?分享身為現代女人的自覺。

    哦喔!

    男性同胞們,別誤會,我絕對沒有惡意啊。本來嘛,命是你的,你有權決定你要不要為那個女人、或是要不要為女人犧牲。就算你在最後一秒鐘後悔而臨陣脫逃,別人頂多罵你一聲「卒仔」,你又不會真的少塊肉,你說有沒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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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17:42:30 |只看該作者
別說永遠 正文 第一章
     心理成長團體?那是什麼東東啊?

    那就是呢,已經在西方先進國家發燒到不行的一種輔導方式。領導者(leader)要用技巧引導團體產生動力,讓參加的人在心理上有那麼一丁點兒的成長。目前在台灣也開始發燒起來了喲!

    瞧,此刻四海電子公司的團體諮商室里頭,不就正在進行著每周一次的心理成長團體嗎?

    只是,今兒個的狀況似乎有點給它反常……

    木質地板上,十幾只不斷蠕動的蟲子,哦不,是坐立不安的女孩們,正對領導者實施著耐心大考驗。

    終于,洪薇安的耐心被耗盡了,她無奈的宣布放棄。

    「算了,我們今天就到這里吧。」

    「耶,萬歲!」蠕蟲一听到解放令,馬上變回了人形,不好意思的掩嘴偷笑。

    薇安感到好挫折;她對自己的魅力一向很有自信的耶。

    受美絹學姐之托,在她赴美期間代理四海公司心理成長團體的領導者。到目前為止,每次的聚會總是熱烈分享到欲罷不能,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冷場,甚至草草結束的。

    唉,她的一世英名毀于一旦哪!

    「?們到底在興奮什麼啊?」薇安按捺不住的問。她得知道是什麼事讓她的魅力頓然失效。

    「喂,?講啦……」

    「才不要!?為什麼不講?」女孩們互相推來推去。

    「哎呀!?們真不干脆,我來講好了啦!」一個女孩沉不住氣的說︰「薇安,我跟?說喔,我們公司的小老板今天要來,听說他長得很帥喔,我們迫不及待想瞧瞧他的廬山真面目……」

    「小老板??是說?們公司老板的兒子嗎?」

    薇安只知道這家公司的老板姓祁,她剛來的時候,美絹的男友張良一曾替她引見過一次,至于其它的她一概莫宰羊。反正她只是代理,再沒多久就要說拜拜了。

    可是,這個姓祁的老板好象還沒老到有一個足以令二十歲女孩爭相一睹風采的帥兒子吧?除非他青春期就當上小爸爸。乖乖,挺前衛的喔!

    「不是啦!我說的小老板是總經理最小的弟弟。」女孩連忙澄清。

    「是這樣的,薇安。」溫婉而略帶羞澀的君婷是總經理秘書,由她來解釋最恰當不過了。「我們四海電子現在是由『三巨頭』坐鎮指揮,這三巨頭就是祁家三兄弟。?見過的祁東是老大,負責生產部門;老二祁西負責管理部門;老三祁南則負責業務。這三巨頭分工合作、各司其職,而總經理一職當然由最年長的大哥兼任。」

    「他們三兄弟的感情一定不錯嘍?」否則怎麼可能合組公司,還經營得有聲有色?薇安好羨慕,可憐她一個兄弟姊妹也沒有。

    「應該是吧。祁南才剛從上海回來不久,這是他第一次來工廠,我們都對他很好奇呢。」

    「君婷,?在公司的資歷最深,又是總經理身邊的紅人,內幕消息肯定最多,?多說一點給我們听听嘛!」

    拗不過大伙兒的起哄,君婷只好竭盡所能的做了一篇專題報導。

    這下可好,祁東要是知道公司支付昂貴經費所成立的成長團體,居然淪為「祁氏家族秘辛大公開」的會場,鐵定會氣得跳腳。可是俗語說「好奇殺死一只貓」,滿足好奇心也是疏導員工情緒的一種妙方呀!

    「這家公司的創始應該從祁西講起。因為沒有祁西的錢,就沒有四海;而他有錢是因為他娶了個家財萬貫的富家千金……」

    「哇,少奮斗二十年耶!」女孩們七嘴八舌的喧嚷。

    「學商的祁西對電子生產一竅不通,剛好那時祁東因任職的公司倒閉而失業,他便游說祁東一起成立四海。說實在的,如果沒有祁東在電子方面的專長和多年的實戰經驗,公司也不會這麼快有今天的局面。」

    「那老三祁南呢?快說說他吧!」這老三誰也沒見過,神秘得很,怪不得眾女生把焦點放在他身上。他可是個黃金單身漢耶!

    「兩個哥哥都希望老三能夠擔下業務的重擔,所謂『肥水不落外人田』嘛。而且據說祁南是個業務高手。誰知道他不願意也就算了,居然故意應聘到上海去做業務,這下可把他們給氣炸了。」

    「咦?怎麼會這樣?兄弟聯手不是很好嗎?」

    君婷聳聳肩,一副不了的模樣。

    「人各有志吧!我是有听總經理說祁南什麼生性不羈、不喜牽絆等等。不過祁南終究還是歸隊了,听說還是費了一番工夫呢!」

    「這麼說三巨頭合在一起,公司生意一定更好嘍?」薇安頗好奇這個生性不羈、不喜牽絆的業務高手究竟有多了不起。

    「真的耶!這一個月來我們的訂單增加不少,有時候我們還得加班趕工哩。有道是『兄弟同心,其利斷金』,薇安,?說有沒有道理?」名叫淑芬的女孩故意賣弄。

    「啊,兄弟……斷金?喔,有道理,淑芬,?真有學問!」

    「嘻,那可不!」

    薇安捏了一把冷汗。媽媽根本沒教過她這個什麼心什麼金的東東。

    「那祁北呢?」趕忙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吧,她可不想讓人發現堂堂大學講師竟然這麼沒有國學素養。

    「祁北?」淑芬一臉狐疑,過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的大叫︰「對喔!有東西南,如果少了北,不就缺一角嗎?」唉,真是後知後覺。她洪薇安雖然國學素養不好,但IQ是一等一的。

    「放心,祁家當然有一個祁北,只不過那不是個兄弟,而是個妹。」君婷慢條斯理的為大家揭開謎底。

    「祁北是個女的?!」眾女生驚訝的大叫。

    「是啊,而且目前還在讀高中。」

    「她一定是祁家的心肝寶貝嘍!」

    「那可不!」

    女孩們七嘴八舌的發表專題報導的讀後心得,薇安並沒有參與,她對別人的家務事不感興趣。

    不過,她倒是很想看看這個黃金單身漢是不是長了三頭六臂,居然害得她無往不利的魅力一夕失效。

    「唉呀!時間差不多了。我听總經理說,祁南下午一點半會到工廠來,咱們趕快出去搶個好位子。」君婷一提醒,大伙兒立即采取行動。

    薇安也隨她們移師到二樓的走廊上,沒想到到達現場時已有不少員工卡位,她們也不甘示弱的奮力擠進最佳「戰備位置」。

    這簡直就像偶像明星造勢嘛,未演先轟動。

    現場溫度急速上升,薇安的心不覺跟著忐忑起來,她伸長脖子往下望。

    廠區設在三樓以上的樓層,二樓以下是行政單位,一樓大廳有一半是挑高的,她們所佔的位置居高臨下,很適合觀望。

    沒多久,一陣騷動。

    「來了來了……」薇安猛的被後面的人往前推,她死命抓著圍牆上的欄桿,才沒摔下去。

    果然有三個男人前後走入大廳,身材一樣的高大。

    為首的是祁東,薇安認得,西裝筆挺的他領袖架勢十足,不傀是四海的總經理。

    隨後進來的兩個男人,她就不認識了。其中也是穿著西裝的男人看來一派斯文;另一位身著休閑服的男人則顯得粗獷而自信。

    「生性不羈、不喜牽絆」是吧?那麼穿西裝的肯定是祁西,穿休閑服的才是眾所矚目的祁南。他就是要和別人不同!

    除了穿著,薇安還找到另一項左證。那人一進大廳便放慢腳步眼觀四周,只有初來乍到的人才會如此。動作雖細微,但仍逃不過薇安的法眼,她可是受過「人類肢體語言解讀訓練」的專業人士哩!

    「看到了看到了!他就是祁南耶!」

    「哇!果然像傳說中的一樣帥……」

    「他長得和他的兩個哥哥不大像,倒比較像演電影的那個……」

    彷佛響應觀眾的品頭論足,祁南的視線緩緩向上掃過,引起女性的輕呼。

    薇安感覺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滯了一下,甚至發現他對她揚了揚眉。她沒來由的想要逃開,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見鬼了!人家又不是對?有意思,干嘛自作多情?

    她早脫離偶像崇拜的階段,怎麼還這麼把持不住?不行不行,走為上策,否則她要破功了。幸好媽媽教過她三十六計中唯一管用的一計。

    薇安擠出人群,噓了一口氣,一轉身,發現站得遠遠的君婷。

    「君婷,?不去湊熱鬧嗎?」

    「待會兒進總經理辦公室的時候就可以看到了,何必在這兒跟人家擠?」

    「也對。」薇安注視著神情局促的君婷,試探地問︰「?有事找我?」

    只見她面露猶豫,支吾的說︰「薇安,我……可以耽誤?一點時間嗎?」

    「當然可以啊!客氣什麼?來吧!」

    薇安拉著君婷走進二樓的會客室,在門外掛上「請勿打擾」的牌子,然後將門鎖上。

    這是臨時的心理諮商室,薇安義務性的提供心理諮商服務。鐘點費不重要,她喜歡當「垃圾桶」,听別人發牢騷。

    在美國,接受心理諮商或看精神科醫師就像上教堂做禮拜一般尋常;在台灣,可就不同了。花錢找人講話簡直是種不可饒恕的浪費,而且會被旁人當作精神病。

    四海重視員工的情緒,出錢聘請專業人士開設成長團體的作法,讓薇安十分感動,所以她願意撥出一點自己的時間,多貢獻一些專業幫助有需要的人。

    「君婷,?先喝口水再說。」薇安倒了杯水給她,看得出來一定是件嚴重的事,否則她不會這麼不安。

    杯緣才觸到唇邊,淚水便滴了下來。

    薇安遞給她一盒面紙,不動聲色的等待著。

    情緒的發泄需要時間,催不得的。情緒發泄不完全,理智便出不來;理智出不來,便看不清自己的問題;看不清問題,便解決不了問題。

    心理諮商如此耗費時間,以致于求助者往往半途而廢。它不像一般疾病的診斷與治療那麼當機立斷而且效果顯著。

    人的問題太復雜啦!

    淚水滴落的速度漸漸趨緩,終于,君婷停止啜泣,下定決心似的抬起頭說︰

    「薇安,他打我!」

    「?是說……」

    「我先生,他打我,已經一年多了,結婚不到一個月他就開始打我,最近打得更凶……」

    說完,淚水又開始泛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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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視了一遍工廠,三巨頭回到總經理室。

    門才關上,祁南便開始發飆。

    「太扯了吧?!生產線沒幾條在正常運作,你們是怎麼監督的?」

    老三發起飆來驚天動地,祁東和祁西面面相覷、不敢作聲。老實說,今天下午的生產線的確突槌,不過那是因為……

    「你們生產部不配合,光靠我拚命拉訂單、開發新客戶有啥用?」

    「那也是因為你……」祁西好不容易找到聲音應了一句,只是這句話無疑是火上加油。

    「你有沒有搞錯?!生產線干我屁事?!」祁南氣得差點沖上去揍他一頓,順便了斷這二、三十年的陳年舊帳。

    祁東忙拉住祁南,同時瞪了老二一眼,警告他最好閉嘴,不要再橫生枝節。

    「祁南,你冷靜點听我說。我們生產部平時管理得很嚴格的。每條生產線由小組長執行獎懲制度,工作不力企圖摸魚要被記申誡,記滿三次申誡就會被免職;而工作賣力的則每個月加發工作獎金,並列入年終考核。」

    「那今天下午肯定很多人要被記申誡了?」祁南哼了一聲,不忘冷嘲熱諷。

    「今天下午嘛……是特例。」東西軍互看一眼,語帶促狹。

    「說重點!」南軍不耐煩的大吼一聲。

    「今天下午小組長放了員工半個小時的『假』……」

    「什麼假?」

    「列隊歡迎貴客臨門假!」

    「貴客?你是說我嗎?」

    「除了你還有誰值得如此大張旗鼓?」

    「無聊!」

    祁南在沙發上坐下來,兩腿伸得長長的。

    「列隊歡迎」是夸張了點,不過剛才他確實看到不少人擠在二樓對他行注目禮,讓他挺有面子的。

    恐怕是祁大總經理故意放出風聲,然後再加以明示暗示,否則小組長豈敢自作主張?

    東西軍是要替他做面子,又不想太明顯,所以才來這一手。這一番功夫多少是為了彌補兩個月前將他騙回台灣的罪惡。

    想到那個卑鄙無恥、齷齪下流的騙局,祁南就又一肚子火!一向和他同一條戰線的祁北居然窩里反也摻了ㄎㄚ!這氣一輩子也消不了,區區列隊歡迎又能彌補什麼?太天真了!

    他左顧右盼,看看能不能多找一點麻煩。

    「祁大,你這工廠的門面挺氣派的,可這總經理室的裝潢未免太小家子氣了,好歹四海也是家股票上市公司。」

    「創業維艱,守成不易,凡事節儉為上。」祁東不以為意的說。

    是嗎?那為什麼把他的業務經理辦公室裝潢得那麼豪華?不明就里的人還以為他祁南才是總經理呢。

    「少來!老爸的陳腔濫調,我听膩了。」祁南不死心的繼續找碴,「貴客臨門總該給杯水喝吧,祁總,你的待客之道需要檢討。」

    「喔,我的秘書中午去參加成長團體,可能還沒結束。你要咖啡還是茶,我親自為你服務。」

    祁東卑躬屈膝、百般討好,祁西實在看不下去了,干脆走到一旁去打手機聯絡事情。

    他們是使了點不入流的詭計,但又不是犯了滔天大罪,祁南憑什麼頤指氣使、得二五八萬?何況為四海打拚本來就是天經地義。四海是祁家的家族事業呀!

    「成長團體?你們還真先進。」

    「員工的福祉是老板的責任,何況身心健康、家庭圓滿才能安心為公司賣命啊。你放心,她們只能用中午休息時間參加,不影響工作的。」

    「嗯。」原來台灣現在也流行這一套?

    「而且那位叫洪薇安的領導者挺有個人魅力的,她是剛從國外回來的大學心理系講師,我的秘書每次去參加回來都是眉開眼笑的呢!」

    「哦?」心理系講師?會不會是他剛才瞄到的那個女的?她在人群中顯得與眾不同,不是很容易被忽略的那種類型。但他並不怎麼欣賞她……深色套裝、頭發後扎,就像他大學時代的教授一樣,拘謹而保守。祁南懷疑她的個人魅力究竟在哪里?

    叩叩叩。

    「進來。」

    門開了,君婷端著托盤輕巧的閃入。她將三杯咖啡放在桌上,低垂著臉說︰「總經理對不起,我剛才和洪小姐談話,耽誤了下午上班時間,我會向人事室補請假。」

    「發生了什麼事??看起來不大對勁。」豈止不大對勁,根本就是很不對勁。她的兩眼紅腫,有明顯哭過的痕跡。

    「沒什麼,謝謝總經理關心,我出去了。」

    「?去忙吧。還有,假不必請了,?平常加班都沒報。」

    「謝謝總經理,以及兩位經理。」

    君婷欠了欠身離開,從頭到尾沒抬頭看過屋里的任何一個人,包括今天的風雲人物祁南。

    門一關上,祁南便調侃道︰

    「看來你對眉開眼笑的定義和我有點出入。」

    祁東搔了搔頭說︰「今天情況的確異于往常,君婷一定是遇到困難了,待會兒我得問個清楚。」

    「好了,我要再去看一遍生產線,要是被我抓到混水摸魚的,我就要徑行開申誡單。祁總,別怪我不給你留面子,我要確保出貨不會有任何閃失。」

    「那當然!我陪你去。」

    「不必,我認得路。」祁南轉過頭對一直杵著的祁西說︰「你忙的話請便,待會我自個兒回公司。」

    開一門,祁南像陣風似的消失。

    祁東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祁東,你何必低聲下氣,助長他的威勢?」祁西忍不住埋怨,他就是看不慣祁南那副張牙舞爪的德行。會拉訂單有什麼了不起?好象他是天皇老子似的。」

    「算了,他這次被我們整得這麼慘,讓他發泄一下也是應該的。何況他一回來,公司的訂單馬上以倍數成長,光沖著這點,我們忍耐一下也並不為過啊。」

    「哼!」祁東說得有理,祁西即使心里不爽,嘴里也不便再多說什麼。

    三年前,祁南不顧祁家的集體利益遠走高飛,更離譜的是,在大陸做的竟然就是他們原本要求他接手的業務工作,全家人簡直被他給氣炸了。要做業務干嘛不在自己公司做,根本就是存心和祁家作對!就算要報從小遭受東西軍聯手欺負的宿仇,也不能做得這麼絕呀!

    只是氣歸氣,他們依然少不了他。外聘的業務人員要不就是老出狀況,要不就是忠誠度不夠,把好不容易開發到的客戶賣給別家公司,讓他們蒙受不少損失。

    緊急召開家庭會議的結果,全數通過把祁南找回來,不論得付出多少代價。

    問題是︰how?

    祁南決定的事很少有人能夠改變,況且那時他在上海的公司也已闖出一番豐功偉業,要他放棄比登天還難。最後東西軍祭出狠招,而北軍也在「大局為重」的包袱下披褂上陣.

    祁南最疼小妹,有祁北出馬,可說是勝券在握;而最絕的是她那通要命的求助電話。

    祁西腦中浮現小妹聲淚俱下、唱作俱佳的演出,憋不住再次狂笑。從那之後,每逢郁卒,他便以當時的情節自娛,心情馬上轉憂為樂,效果簡直可以媲美「百憂解」!

    「小哥,怎麼辦?嗚嗚嗚……爸媽一定會把我趕出家門的,大哥二哥有了老婆就不關心我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嗚嗚……小哥,現在只有你能幫我……」

    「小哥,我……懷孕了……是我朋友的朋友……可是他根本不承認……小哥,我好想死,我沒臉見人了啦……」

    「什麼?!你要回來?不要啦,你的工作怎麼辦?我自己想辦法好了,你不要擔心,我……不會尋短的……喂喂,小哥……」祁北放下電話,猶梨花帶淚的她露出得意狡獪的笑容,對大伙兒比了個OK的手勢。

    兩天後,祁南出現在家門口。

    只是計畫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祁北繼續賣力演出,她流淚嘆氣發呆,她裝孕吐、不思茶飯,她打電話給孩子的爹卻被拒接……聰明的祁南被騙得死死的,只因他怎麼也沒料到一向和他同一陣線的小妹居然使壞騙他;而且,祁北本來也就是個滿腦子風花雪月、為愛不顧一切的女孩。

    祁南勸她墮胎,她不肯;祁南承諾領養小孩,她光是哭;祁南要把肇事者揪出來,她嚷著要去撞牆。說實在的,哥哥做到這樣也算仁至義盡了!

    東窗事發,已是個把月之後。祁西不但沒有企圖安慰抓狂的受害者,竟還落阱下石的宣布,他已替祁南辭去上海的工作,理由是--他得了攝護腺癌,不久于世。

    看過頭頂失火、眼冒金星、口吐白沫的暴龍嗎?想象一下,當時的祁南就是那個模樣……

    終于,祁西停止狂笑,然後良心發現地對著祁東說︰

    「你說得沒錯,是我們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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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南仔細地在廠區巡視著。他發現祁東所言不假,每條生產線都已進入狀況,員工的工作態度專注嚴謹,充滿效率和默契。

    他不禁佩服起大哥管理工廠的能力。

    三年前他選擇當四海的逃兵,是因為那時的他對自己還沒有足夠的信心,他不想成為別人嘲笑的話柄。所謂的「別人」不是別人,就是自小時常聯合起來欺負他、自稱「東西罩」的兩個哥哥。

    在上海的那一段時間,他披荊斬棘、全心投入,向自己的業務能力挑戰;就在自信心日益茁壯之際,他一時不察著了東西北聯軍的道兒,斷送了在上海公司的光明前途。

    當然他可以再次毫不留情地拂袖而去,然而他明白歸隊是遲早的事,畢竟他是祁家的一分子,而且他自忖已有相當的把握。

    于是他接下了四海業務經理的職務。

    只是他心里一直有氣,氣他的被戲弄、被背叛。

    氣他們把他當猴兒耍,而且……還是一只IQ零蛋的猴兒!

    雖說這不是什麼血海深仇,但卻牽涉到面子和智商的問題。

    所以當他刻意展現實力而不放過任何表現機會的同時,他也隨時維持著反擊的姿態;他大力整頓業務部,為四海拉進大批訂單,可是他也始終拒絕給東西軍好臉色看。

    他等一下就要去拜訪明立公司的江總,昨天他已經先打過電話,理應打鐵趁熱親自登門拜訪,以加速關系的建立。明立是一塊令人垂涎的大餅,他不會讓別家公司捷足先登。

    他的企圖心一向旺盛,而他的行動一向積極。

    最重要的是他要證明他不僅不是IQ零蛋,還是個智商一八○的業務天才。

    兩階並成一階,他沖下最後一層,在樓梯間轉個彎兒,差點撞到正在逃生門口講話的一對男女。

    祁南及時煞住,但還是把對方給嚇了一跳,他們同時轉身,驚愕的瞪著他。而他則報以一臉的無辜。本來就不是他的錯嘛,哪有人站在樓梯口講話的?

    「祁南,是你!我還以為是哪個沒長眼楮的『青仔叢』,正打算開罵哩!」

    是張良一。剛才他們一起過來的,祁南去巡生產線時,他突然消失,直到現在才又現身,而且還和一個女人開心的聊著天。

    這小子,該記申誡的是他吧?

    「小張,你終于出現了。」話里有指責的意味。

    「喂,我可沒偷懶啊,我是到研發室溝通新一代電路板的生產計畫,來之前我跟你說過的……」張良一忙著解釋,他知道祁經理鐵面無私,盡管他們有高中同學的情誼。

    「好象是哦,對不起,我忘了。」祁南道歉,事情實在太多了。

    「真是貴人多忘事!」張良一松了一口氣。

    祁南瞥見一旁的女子,她身上的衣服、她的發型……

    「這位可是……洪小姐?」

    魂被喚回的薇安認出對方,心不在焉的打著招呼。

    「祁經理,你好。」

    「原來你們已經認識了?」張良一驚訝的說,這祁南真是神通廣大,連薇安他都見過面了。

    「算是吧。」

    「薇安是美絹在美國研究所的學妹,美絹請假期間多虧薇安幫忙。」良一說明著。

    原來是代理美絹的。這麼說,再過不久她就不會再出現。他知道美絹快回來了,她和良一的婚禮訂在下個月。

    「你們聊聊,我得再上去研發室。祁南,我今天可能不回公司了。」良一向薇安點點頭,循著祁南下來時的階梯上去。

    良一離開後,薇安仍舊心不在焉。

    她無法不去想君婷布滿淚痕的臉和她的悲聲泣訴。她是個典型的家庭暴力受害者,極度依賴而缺乏自信,她認為被打都是因為自己不夠好、都是她笨手笨腳、都是她頂嘴、都是她晚回家、都是她的床上功夫太差勁……。每次打完後,她先生總是抱著她說他愛她、說他都是為她好,而她也總是相信。只有相信,她才活得下去。

    受害者的心理建設很重要,但很難,需要一些時間。只是,君婷還要繼續被打多久?

    薇安不夠專業,她沒辦法將自己從當事人的故事中完全抽離出來,所以別人倒給她的垃圾往往變成她自己的垃圾,恐怕她得興建一座焚化爐才能把這些垃圾清除掉。再這樣下去,她早晚會得憂郁癥。

    祁南望著眼前這位洪小姐,想不透她的「個人魅力」何在?近距離看,她的長相不差,氣質也不俗;但為什麼她老是一副魂不守舍?難道是她根本不想和他講話,所以故作精神恍惚狀?

    看來這女人不只個性拘謹保守,恐怕連腦袋都有問題。他對她的第一印象本來就不怎麼好,第二印象還是沒變。

    「洪小姐?」好歹是良一的朋友,敷衍個兩句吧。

    「啊,祁經理,你說什麼?」

    他根本沒說什麼,這女人真有夠白目。

    「我說良一和美絹下個月就要結婚了。」

    「是啊,我知道。」她望向他的臉,精神陡地集中。果然很帥,不是帶書卷氣的那種,而是馳騁馬背會要槍的那種。

    「听說洪小姐是大學講師,想必才高八斗。」沒話找話說。

    「啊……我沒去過八斗子耶。」薇安听學生提過八斗子漁港,可是這和講師有關系嗎?這人講話怪怪的。

「八斗子?哦,我也沒去過。」祁南強忍住笑,連忙結束談話。再講下去只怕連他都要秀逗了。「洪小姐,我有事先走了,後會有期!」說完拔腿就跑。

「你說什麼?祁經理!祁經理?」薇安望著他的背影喊叫,這人好奇怪。

後悔有氣?

他是說……後悔和她講話讓他一肚子氣?所以,連再見都沒說就跑了?

真是沒禮貌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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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17:42:40 |只看該作者
別說永遠 正文 第三章
     今晚只怕又要挑燈夜戰了!

    薇安走到廚房用咖啡壺煮咖啡;這是她來台後第無數次熬夜,其實也滿習慣了。

    真後悔因一時心軟,沒把寫好的英文稿交給助教或學生翻成中文並且打字,這樣她就不必這麼辛苦了。系刊明天截稿,而目前她只完成三分之一。

    豁出去了!就算通宵達旦也得完成工作,反正她已經有一對熊貓眼了。

    她打開筆記型計算機,開機……

    怎麼搞的?屏幕上怎麼出現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關掉再開一次,還是一樣。

    她傻眼了!她會用計算機,可不會修計算機啊。這個節骨眼出這種狀況,難不成要逼她用手寫嗎?

    薇安看了眼時鐘,九點四十分。她拿起原子筆開始一筆一劃地刻字,然後用五分鐘在英漢字典里找到一句成語,接著拿起立可白涂掉一個不通順的句子……十點半,她撕掉那張寫得歪七扭八的筆記紙。

    打電話吧!

    運氣好的話,祁南晚上若是沒應酬,也許可以過來幫她修計算機。誰叫他要她做他的女朋友!追女朋友哪有那麼輕松的,說了就算?

    那天晚上她只答應讓他追,並沒答應做他的女朋友。感情事太麻煩,當初杰瑞也是在她身邊磨了好久才讓她接受的,她不確定自己真的想再進入另外一段關系。

    她打他的手機。

    「喂,祁南。」震耳欲聾的流行歌曲,一定是在KTV。他有應酬,真是不巧!

    「薇安,有事找我?」

    「沒……沒事。」不能打擾他做生意,她還是乖乖用手寫好了。

    「等我,我馬上過來!」

    「喂!喂……」掛掉了。

    薇安心中竊喜,原來她在他心中是有點份量的,他很「用力」的在追她。

    她利用等待的時間進浴室修理漏水的馬桶,順便把收音機帶進浴室去听新聞學中文。節省時間有妙方,絕不能一次只做一件事。

    中廣正報導一則尋人啟事,那是一個自幼被阿根廷夫婦收養的女孩長大後回台尋根的故事,希望听眾提供線索以協助骨肉團聚。

    何必呢?難道養育之恩比不上狠心離棄她的陌生人?身上流著誰的血真有那麼重要嗎?

    剛把馬桶水箱里的浮球拆下來,門鈴就響了。

    「門沒關,進來吧!」她探頭喊了一聲。

    祁南跨進門的時候想︰薇安讓門開著實在太不小心了,萬一歹徒闖入怎麼辦?

    這是他第一次登堂入室,前幾次都只是送她到門口。他知道薇安雖然在美國長大,但對男女關系並不隨便。

    室內有些凌亂,尤其是餐桌上,除了手提電腦,還擺滿了字典書籍,看來她不是太懶就是太忙。

    「祁南,我都說沒事了你還跑來,怎可因私忘公?」從浴室出來的薇安忍不住責備。

    「因私忘公??的中文大有進步哦!」他趁她不備將她攬近,並在她頰上偷了個吻。

    「那當然!我是個用功的學生嘛。」薇安睨了他一眼,有些責備,也有些羞赧,祁南假裝沒看到。

    她說她還沒準備好,問題是他沒那個耐性等。守株待兔從來不是他的行事哲學,他一向偏好當機立斷的獵鷹計畫。

    「用功的學生躲在浴室讀書?」

    「馬桶漏水,我正在修理。」

    「?會修馬桶?」這不是男人做的事嗎?真難以想象一個年輕女孩子蹲在馬桶邊敲敲打打的景象。

    「我會修的東西可多著呢,馬桶、電燈、水龍頭……就是不會修計算機。我明天要交稿,偏偏你看,計算機變這樣!」

    她試給他看,屏幕還是亂七八糟。

    「我看看。」祁南在椅子上坐下來,專注的研究了起來。

    薇安跑到廚房替他倒了杯咖啡,祁南接過來喝了一口,隨口問︰「?不喝?」

    「我不能喝咖啡,會心悸。可是我要聞那味道才撐得下去,我今天打算熬夜。」

    「熬夜?恐怕?要失望嘍。?的計算機中毒了,沒辦法馬上修好。」

    「中毒?那我不就完了?!」薇安發出慘叫。辛苦了半天,還是無法完成工作,這下子系刊要開天窗了。

    「別急,我幫?修。」說完,便胸有成竹的開始動手處理。

    「你會?」懷疑的語氣。

    「學過,也幫別人修過。」他可是無所不能,等著獻上崇拜的眼光吧!

    「祁南,你剛才在KTV唱歌嗎?」看著他的動作,她沒話找話。

    「嗯,和高雄來的客人談生意。」

    「談生意就談生意,為什麼還唱歌?」

    「客人唱得高興,就會把生意給我們做。」

    「這樣啊,唱歌還可以賺錢,真不錯!」

    「就怕踫到五音不全又專搶麥克風的客戶,你不但不能叫他閉嘴,還得昧著良心拚命拍手夸贊他的唱功足可媲美某大歌星。說實在的,這種錢並不好賺。」

    「原來如此,真可憐!」薇安總算了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意思了。「祁南,你當初去上海是為了磨練,還是逃避?」

    「都有。要舉重之前必須先鍛煉體魄。」祁南思索了一下說,心里懷疑她有可能這麼輕易就看透他嗎?

    「有道理。」

    他試著專心,但枉然。她就站在他後面,身上的溫度毫不客氣的透進他的皮膚;後來她索性搬來椅子挨著他坐,身上的香味更是肆無忌憚的影響他的感官。

    他轉頭,看見她的黑眼圈。

    「去睡吧。」他心疼的說。

    「不要,我要看你弄。」這女人真固執!

    「?在這兒我會不專心,速度會變慢。」這是實話,搞不好一整晚都修不好,壞了他祁南的名聲。

    「這樣啊,那我去把馬桶弄一弄,都漏好幾天了。」

    「既然已經好幾天了,也不差這一天。我看?還是去睡吧,待會兒我修好計算機,再幫?修馬桶。」

    「不用了,我自己會修。」

    「修東西本來就是男人該做的事。」

    「男人能做的事女人都能做啊!」她提出嚴正抗議。

    「是是是!女強人。」祁南又補了一句︰「熊貓女強人。」

    「好啦好啦!我先去睡,可是你修好要叫我喔!」她不放心的千叮嚀萬交代,她怕自己睡死了叫不醒。

    「放心去睡吧,我對付貪睡豬很有一套的。」他有的不止一套,而是很多套。祁北賴床的時候,他會拿水潑她、把她推下床、放只蟑螂在她被子里……效果通常很不錯。

    「那就拜托你嘍。」薇安走向房間時說,並回過頭附送一個嬌媚的笑容。「祁南,你真好!」

    「不……不用客氣。」

    真沒種,光一個笑就讓他差點心髒病發作。

    心髒病發作?

    哈!這個主意不錯,口對口人工呼吸耶!

    祁南甩甩頭,凝神摒除雜念,著手進行他的非常任務。

    十一點半,他到廚房倒咖啡,發現垃圾桶里的泡面空碗;十二點半,他溜回去拿工具和防毒軟件,用他在櫃上找到的鑰匙鎖門開門;一點,他替她接了一通很奇怪的電話,不說話光喘氣,感覺很猥瑣;兩點,計算機修好復工,他叫出Vivian檔案,試著把剩余的稿翻譯完;五點,他上廁所時順便把馬桶修好︰五點半,他出去買了包子豆漿放在電飯鍋里保溫,然後留了張字條,再把自己的手機放在薇安耳邊。

    要不是和昨晚的客戶約好一起搭早班飛機下高雄,他還想替她把客廳整理整理。

    這不只是獵鷹的手段之一,他發現自己內心有一股想要照顧她的欲望。好笑吧?照顧一個連馬桶都會修的女強人!

    差五分鐘六點,他鎖好門離開。幸好沒被鄰居撞見,否則薇安可就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忍不住想象當薇安醒來後發現他所做的一切時,會不會感動得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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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安被一陣陌生的和弦樂聲吵醒,一瞬間搞不清自己究竟身處何地。

    她張開眼楮,看到一抹微弱的陽光從窗簾縫隙透進來。她猛然清醒!這里是台北,她正躺在房間里的床上,今天是星期三,早上有兩節課、系刊截稿、下午要去指導社團……

    系刊?糟了!

    祁南修好她的計算機了嗎?就算修好,也絕對來不及了,憑她每分鐘一個字的中文輸入速度。祁南不是答應要叫醒她的嗎?

    和弦樂繼續響著,薇安到處找,總算在枕頭上發現一支手機。她沒有手機,那會是誰的?

    她接起來,遲疑的喂了一聲。

    「早啊,懶蟲。響了十分鐘才把?吵醒,?還真能睡。」是祁南精神充沛的聲音。

    「祁南,怎麼會……」他怎麼會打這支手機給她?這又是誰的手機?剛睡醒的她腦筋有點轉不過來。

    「?現在拿的是我的手機,我把它放在?枕邊當鬧鐘用,效果不錯吧?」

    當初發明手機的人絕對沒想過手機還可以當鬧鐘,創意十足。

    「計算機修好了?」

    「好啦。」祁南嘆了口氣,她只關心她的工作。

    「那你怎麼沒有早點叫我起床?你明知道今天系刊……」

    「別急,船到橋頭自然直。」祁南氣定神閑,不理會她話中的責備,待會兒她就知道了。

    「你在說什麼?」什麼船什麼直的,她听不懂。

    「再說吧,我要進去了。」

    「等等!你在哪?」進去哪里?

    「松山機場。我陪客戶下高雄,就是昨晚一起唱歌的那個客戶。我明天下午才回台北,晚上再打電話給?,如果有人打手機找我,就叫他打另一支手機。就這樣,拜了!」在機場的廣播聲中祁南收了線。

    去高雄?他昨晚沒說呀,不知道他昨晚忙到幾點?

    該上班了,她準備把手提電腦收到袋子里去。或許和系主任打個商量,用英文發表文章也是一種創舉,順便刺激學生的英文閱讀能力。不是說台灣大學生的英文程度有待加強嗎?說不定此例一開,形成風氣,那往後她就輕松了。

    計算機上擱著一張字條,上頭是祁南簡短的龍飛鳳舞。

    1、看電飯鍋。

    2、開Vivian。

    3、不客氣。

    他在賣什麼膏藥?

    薇安跑到廚房打開電飯鍋,發現里頭的包子豆漿。她拿起溫熱的豆漿喝了一口,全身的細胞頓時甦醒。體貼的祁南,半夜跑出去幫她準備早餐?

    她掀開計算機蓋、開機、在桌面找到Vivian檔,打開……

    什麼?!他不僅替她修好計算機,連稿子都幫她翻譯好了?怎麼可能!稿子內容都是一堆他不熟悉的心理學專有名詞。

    在她進浴室準備漱洗的時候,發現了浮球被裝回原來的位置,馬桶竟然不漏了。

    修計算機、翻譯稿子、打字、修馬桶、買早餐,恐怕他整晚都沒睡……他今天還得下南部,這樣會有精神跟人家談生意嗎?

    祁南,我要怎麼謝你呢?

    薇安突然有點想哭。

    從高中開始,媽媽就不管她,她不只要自己打工賺學費,還要學會料理生活起居。下課後她替鄰居看小孩、做parttime,周末去端盤子、洗車,寒暑假幫忙社區除草或鏟雪。她必須自己洗衣服弄吃的,生病了自己想辦法。

    媽媽是這樣長大的,也用同樣的方式教育她。

    她早已習慣凡事靠自己,也頗以此自豪。

    而今卻蹦出一個男人,打算廢了她好不容易才練就的一身「獨立」武功。

    可是,他打算照顧她多久?

    萬一哪天他累了、後悔了,她還能重拾武功、過回原來的日子嗎?

    薇安心情復雜地吃完早餐,然後整個上午在不斷的矛盾和掙扎中度過。

    下午她到台北的一所女子高中擔任「心理研究社」指導老師。這年頭,只要標榜「心理」二字的任何東西肯定大賣特賣,舉凡心理學叢書、心理測驗、探討心理現象的電影……所以「心理研究社」自然是大受歡迎嘍。

    這可不是個替人算命、論斷前世今生的唬人社團。洪薇安老師指導學生利用實驗來研究人類的一些心理和行為現象。天馬行空的想象雖富創意,但不符合科學實事求是的精神。

    今天她要指導學生「行為制約」,上周她已經介紹過制約原理。

    這個實驗要進行一個月,每天必須觀察做記錄。有趣,但不輕松。

    她訂購了許多荷蘭鼠和SkinnerBox(史金納箱,老鼠一按桿就會掉下食物)。

    光是將這些老鼠和箱子分配給各組女生,就搞得人仰馬翻,尤其是抓老鼠的過程更是驚心動魄。女生看到毛茸茸的白色荷蘭鼠,直嚷著「好可愛喔」、「可以摸摸看嗎」、「真想帶回家玩」;可是真要她們用手去抓,她們又嚇得吱吱叫,躲得遠遠的,生怕被咬傳染鼠疫。

    薇安只得親自下海,跟少數幾個膽子大的女生,將老鼠一只一只抓到箱子里去,再把箱子分配到每組人馬手上。

    分好後,她把這周的實驗重點再講一遍,並提醒她們每天喂食的次數和注意事項,女生們興奮得差點把實驗室的天花板給吵翻了。

    空檔時間,一個女學生湊到薇安的身邊,白淨的臉蛋、秀氣的五宮,挺有氣質的小女生。應該是新加入的吧,她以前沒見過她。

    「洪老師,我哥認識?耶!」

    「?哥?」薇安在台北除了美絹外,並沒有別的朋友,她哥會不會是系里的同事或學生?

    「不只我哥,我們全家都認識?哦。」女生故作神秘的眨眼。

    「不會吧?我並不有名啊。」她既不公開演講,也不是專欄作家,全台北認識她的人五根手指頭就可以數得出來。

    「可是?在我家很有名呢!」她抿著嘴偷笑。

    「怎麼會?」

    「星期天,我媽還問我哥什麼時候要跟?結婚。」

    薇安從椅子上跳起來!她哥要跟她結婚?她連她哥是何方神聖都不知道,居然扯到結婚!偏偏這個小女生就是不肯直說。

    「祁北,快來啦!我們要給荷蘭鼠取個名字,?來幫忙想啦!」一組女生向她招手。她們喚她什麼來著,祁北?

    「哦,我來了。」她向著發聲源應了一句,然後對著薇安行個鞠躬禮說︰「洪老師,我剛從國樂社轉過來,請多多指教。」

    走沒兩步,她回頭調皮的問︰「洪老師,?想不想知道我哥怎麼回答我媽的?」

    不等發愣的薇安反應過來,她馬上接下去︰「我哥說快了,你們的婚期就訂在明年初。我跟?講喔,我媽已經開始找人油漆房子嘍,嘻!」說完,蹦蹦跳跳的回座位去了。

    同學叫她祁北,那麼她哥就是祁南了。

    祁南明年初要和她結婚?祁家上下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薇安忽然覺得有點頭暈。

    奇怪?昨天晚上明明睡得很飽,早餐午餐也都吃得很好,怎麼會頭暈呢?

    完了,一定是剛剛被老鼠咬,感染鼠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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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薇安待在家里。

    系刊交件了,她總算可以放松一下,所以她去租了一堆卡通錄像帶。

    她認真的跟著「柯南」學中文,卡通人物說一句她跟著說一句,並且對照字幕認字。由于太專注于練習,以至于影片結束了,她還搞不清楚劇情演了什麼,只知道有個人離奇死亡,最後被柯南破了案。

    她下定決心學好中文,免得每次上課都好搞笑。歡樂是很歡樂,中、英夾雜也可以達到教學目的,但總顯得她很沒程度,連最簡單的中國成語或時下年輕人的流行用語都不懂。

    鈴鈴……她很快的接起電話,會不會是祁南?

    「喂。」

    「……」只有喘氣聲。

    「喂,你是誰?」

    「……」還是喘氣聲,外加猥瑣的呻吟。

    「你不要惡作劇!」

    「……」一樣的聲音,只是更囂張。

    薇安啪地將電話掛掉。

    誰那麼無聊,打這種騷擾電話?可能是哪家的青少年閑閑沒事做,趁父母不在家,尋找一些刺激。

    鈴鈴……

    她拿起電話,又是同樣的情形,這次甚至用不堪入耳的聲音加上一些下流的詞句。

    她再一次將話筒摔回去,並且打定主意只要他敢再打來,她就要開罵。

    三分鐘後,電話果然再度響起。好吧,不怕死就來,就算她的中文不夠輪轉,她也可以用英文罵他個狗血淋頭。

    「喂,請你不要再打來,否則我就不客氣了!」薇安用她自認為最嚴厲的口吻開罵。

    果然有效,這次電話里沒有呻吟、喘氣、下流的話。

    安靜無聲!

    過了十秒鐘。

    「薇安,?那麼討厭我嗎?」

    「祁南,是你!」哇!罵錯人了。

    「是我,不然?以為是誰?」

    「就是不知道是誰我才生氣。」薇安委屈的說。

    「怎麼回事?」

    「剛剛我接到兩通騷擾電話,我以為那個人又打來了。」

    「哦?昨天半夜我在?那兒也接到一通。薇安,?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

    祁南不禁擔心,台北的治安日漸敗壞,而她又是個獨居的年輕女子。

    「沒有啊,我才來四個多月,哪有可能得罪人?」她思考了一下說,「我想只是惡作劇,不要緊的。」

    「還是小心一點的好,門要記得鎖上,不確定是誰就不要開門,知道嗎?」祁南想起昨晚他去的時候,她的門根本沒上鎖。

    「好啦!」她心里甜滋滋的,有人關心的感覺真好!這種感覺是會上癮的。

    「?在做什麼?」

    「看卡通,剛看完『柯南』正要看『多啦A夢』。」

    「看卡通?」幾歲的孩子了?

    「學中文啊,不準笑!」她听到話筒中傳來竊笑,不禁惱羞成怒。

    「好好!不笑不笑。」

    「祁南,我要謝謝你。我是說昨天你幫我修計算機,還有文章,還有馬桶……」

    「不是說了嗎?不客氣。」

    「你是不是整夜沒睡?」

    「差不多。」

    「祁南,你以後不要再……」薇安不知道該如何措辭,怕傷了他的心。「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照顧自己。」

    「怎麼照顧自己?吃泡面嗎?」祁南火大了,她居然不知愛惜身體,還拒絕他的照顧。

    「我不常吃的,昨天太忙了,所以……哎呀!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該怎麼做啦。」

    「好,算我自作多情。」

    「你生氣了?」

    「沒有,我不夠資格。」祁南冷冷的說。他並不生氣,只是失望。他竟天真的以為她會感動得痛哭流涕。

    「不夠資格?我們不是要結婚了嗎?怎麼說不夠資格?」薇安知道祁南心里有疙瘩,趕緊開個玩笑安撫,順便弄個清楚。

    「?說什麼?」

    「明年初,你忘了?你媽都已經在找人油漆我們的新房了。」

    「祁東說的,還是祁西?」大嘴巴!連他隨口搪塞老媽的話也拿來傳。

    天曉得他說明年初的時候只是胡謅。全家五個人輪番逼供,誰受得了?能夠全身而退就老天保佑了。

    「都不是。也不是美絹、良一或任何四海的人。總之,你只要告訴我,你有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那是……」祁南突地頓住!他恍然明白,原來不經意脫口而出的,竟是他的潛意識。「薇安,我的確說過,因為我就是那麼想的。」

    過了好久,被震昏了的薇安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

    「祁南,去睡覺吧,你一定是一夜沒睡,頭腦不清楚了。」

    「我沒有。」

    「瞧你都胡言亂語了還逞強。」薇安同情又歉疚,都是她害他沒睡覺。

    「我是認真的,薇安。我想和?結婚。」祁南不禁焦燥起來。

    結婚二字就這麼順的溜出口,彷佛一直都存在他腦中。

    天可憐見,在今天之前他從來不曾考慮過結婚;他怕被綁得死死的,每天面對同一張臉孔也就罷了,連行蹤都要交代得一清二楚。也因為對婚姻的逃避,他始終維持著若有似無的男女相處模式,偶爾約個小會無妨,但走入墳墓可就敬謝不敏了。談戀愛是一回事,被套住又是另一回事嘛。

    祁東曾說薇安頗具個人魅力,當時他不以為然,甚至嗤之以鼻,沒想到最後竟然是他一頭栽進了她的魅力之中,而且栽得如此徹底。

    「祁南,我們認識才一個月,你就這麼確定我是你的MissRight?」

    「我看到?的第一眼就確定了。」他有點心虛,他是在CPR事件後才喜歡上她的。可是第一眼和第三眼又有何差別?

    「可是我……」

    她從來就不相信所謂的一見鐘情,那是一時的天雷勾動地火,但火花終將化為灰燼。她也不認為細水長流就比較好,細水易斷,何況夜長夢多。

    「薇安,?等著吧,時間會證明我是最好的選擇。不過千萬別等太久,小心我被別的女人搶走嘍!」

    「你少臭美!」

    祁南的意思是他會給她時間體會他的好。

    這個男人要不是太臭屁,就是太有自信,但至少他不逼她立即做決定,不像杰瑞,總是說「?必須」、「?一定要」,讓她壓力好大。

    「好了,我要陪客戶去PUB喝酒,不能讓他們等太久。」

    「一定要去嗎?你昨晚沒睡耶!這個高雄的客人談個生意又唱歌又喝酒的,根本是……什麼之意不在什麼的!」

    「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薇安,?該不是在心疼我吧?」

    「你又臭美了,祁南。」

    話筒里傳來他爽朗的笑聲。

    「記得鎖好門。還有,把我的手機放在枕頭邊,我明早叫?起床。」

    「喔。」

    「晚安!」

    掛上電話,她才想起忘了告訴祁南,一整天她替他接了十幾通電話,其中包括三通女人的來電。是三個不同的女人喔,而且語氣都很不好。

    想起祁南曾說︰「千萬別等太久,小心我被別的女人搶走……」

    薇安突然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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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永遠 正文 第四章
     祁爸是榮民,三十八年隨政府來台,退伍後娶了個台灣姑娘,也就是祁媽,此後便在這個眷村安定下來。

    祁爸原本計畫生育兩個兒子,取名祁東祁西,以紀念他東西征戰的兵戎生涯。婚後兩年,果然如願連得兩子,心滿意足的祁爸打算就此打住,不料隔了五年,意外再得一子,只得將他命名為祁南。

    祁南的年紀和兩個哥哥相隔較遠,玩不在一起。祁東祁西自稱「東西軍」,時常聯手欺侮他,祈南必須孤軍奮斗。

    東西南三方俱備,獨缺北方,祁爸心中總感到缺憾。祈南出生之後,祁媽便繼續努力做人,想要完成祁爸「東西南北」縱橫四海的理想,但一直無法如願。于是在祁南十二歲的那年,祁爸祁媽到孤兒院領養了一個女兒,順理成章就叫做祁北。

    為什麼是女兒不是兒子?那是因為祁媽受夠了東西軍和南軍無時無刻的槍林彈雨、暴力相向;她想在晚年有個貼心的女兒在身邊撒嬌。幸好祁北也不負祁媽所望,撒嬌的功力全世界無人能及,鬼靈精怪又長得玲瓏可愛,想當然爾集三千寵愛于一身。

    一向沒伴的祈南對小妹呵護備至,進而結盟以對抗「東西軍」。驍勇善戰的東西軍這下子可踢到鐵板了。北軍「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狠招一出,東西軍就完蛋了,輕則禁足、餓肚子,重則罰跪、皮鞭伺候。

    年紀漸長,三軍各自向外發展,北軍也移情芭比娃娃,祁家總算西線無戰事,兩老也得以平靜度日。

    祁東祁西相繼成家後住外面,但每天都帶著妻小回家報到,一家十口圍坐著吃祁媽煮的大鍋飯,天天像過年一樣,氣氛反而比以前更加和樂。

    這天晚上,祁南從高雄出差回來,正好趕上吃飯時間。

    祁爸循例逐一點名。今天全員到齊。滿意之余,他問祁南︰

    「我說老三,你昨兒個干啥去,全家只有你一個缺席?」

    「我去高雄出差,我跟您報告過的,您忘啦?」七十好幾的祁爸會不會是得了老年痴呆癥,跟他說過的事他都忘了?

    「小輩這麼多,我哪記得住?真是的!」

    「快吃!大毛、二毛,吃完二叔二嬸帶你們去逛夜市。」祁西逗著祁東的兩個寶貝兒子。他喜歡小孩,可惜他老婆還年輕,不想當媽。

    「二叔,我想撈金魚!」大毛仰著臉望著二叔說。

    「沒問題,只要你們各吃兩碗飯,我就讓你們撈魚。」祁西說。

    「好,二毛快吃。」兩個小鬼二話不說捧起飯碗狼吞虎咽。

    「祁西,你別把他們寵壞了,喜歡小孩何不自己生?」祁東的妻子藍紅一面招呼小孩吃飯一面笑著說。

    「噓,大嫂,?存心跟我過不去是不是??明知我還不想要小孩,要是被老爸听到,我們肯定又要被精神訓話了。」祁西的老婆狄荻小聲的抗議,她玩心還很重,生小孩的事過兩年再說。

    幸好祁爸耳背沒听見,否則這會兒就得全體立正半小時,恭謹的聆听祁氏家訓之第二十九「增產報國」篇。

    當初祁東就是無法承受全家動輒陪他罰站听訓的壓力,和藍紅結婚三年連生兩個壯丁。祁爸的「連坐法」真是有效,不愧是帶兵的。

    祁媽倒不理會媳婦們的竊竊私語。老實說狄荻自己都像個小孩子,怎麼當媽咧?有大毛、二毛給她疼就夠了,倒是這孤家寡人的老三讓她比較操心。

    「老三啊,你是不是沒睡覺,臉色那麼差?」這個小兒子自從大陸回來之後,天天忙得不可開交。他身邊又沒個老婆照顧,再這樣下去,身體會凍抹條的。

    「還好啦,兩天沒睡而已,昨天晚上陪客人喝酒。」待會兒吃過飯他還想去薇安那邊呢。剛才下飛機打電話給她,她還沒到家。她堅持不辦手機,連他的也不願意帶。這女人真不是普通的固執,不曉得他到底著了什麼魔,偏偏就是喜歡她。

    「昨天熬夜是為公事,前天晚上恐怕就不是了吧?」祁西逮到機會吐槽。祁南的工作時間表他最清楚不過。

    「老三工作這麼忙,偶爾找個心理專家輔導輔導也是應該的,你們說對不對?」祁東對祁西擠眉弄眼。「東西聯軍」依然默契十足。

    「這樣不行的啦!我看你趕快把那個洪小姐娶回家,有人照顧,我比較放心啦。」祁媽此言一出,全家人紛紛點頭如搗蒜,動作整齊劃一。

    「小哥,我跟你講,我換了新的社團哦,你知道指導老師是誰嗎?」這時祁北也來湊熱鬧。

    真是無聊!誰管她指導老師是誰。

    祁南不理會,只想趕快把飯吃完,好離開這場清算斗爭大會。

    「小哥,你听我說嘛,我們指導老師的名字叫洪、薇、安。」

    咳咳咳!

    祁南差點被嘴里的飯給噎死,捂著嘴連咳好幾聲,他趕忙喝口湯順順氣。

    「?故意換的?」祁南放下碗筷,瞪著祈北。

    祁北一定是在上次祁媽的「逼供大會」上听到薇安的名字,又發現她恰好是學校社團的指導老師,于是故意換到那個社團去。

    咦?搞不好就是她……

    「祁北,是?長舌告訴薇安明年初結婚的事?」

    「那明明是你親口說的,我只是轉述而已嘛。」死定了!小哥連名帶姓的叫她就表示代志大條,平常他都喊她小妹的。「媽,您看哥啦!」該搬救兵嘍,否則就要死無葬身之地,小哥至今仍為她設計騙他的事耿耿于懷。新仇加上舊恨哪!

    「好啦好啦!明年初就明年初嘛,我都拜托隔壁的張師傅改天來把我們房子油漆一下,老二結婚後就沒漆過了。」祁媽歡天喜地的打著如意算盤。家里又要辦喜事,哪有不開心的道理?

    「還有好幾個月,急什麼!」祁南草草扒完碗里的最後一口飯,下桌了。

    「媽,我看您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祁西故意挑撥離間。

    「我不管!房子什麼時候漆好,就什麼時候辦喜事。老三,你听到了沒?」祁媽一發威,沒人敢頂嘴,小時候被修理的慘痛記憶猶存呢。

    祁南不吭氣,抓起電話撥給薇安。

    人家都還不一定嫁給他呢,漆什麼房子!

    「薇安,?到家了,我剛打?家電話沒人接……?怎麼聲音怪怪的……」祁南背著飯桌壓低聲音講悄悄話,不用看也知道全家人正豎著耳朵偷听。

    他突然大叫一聲,害得飯桌差點被翻掉。

    「什麼?!恐嚇信?……?等我!我馬上過來……」

    祁南掛上話筒。

    「怎麼回事?」祁東關心的詢問。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薇安在信箱里發現一封恐嚇信,我沒問信的內容,我過去看看。」

    「我跟你去,我認識警界的人。」祁西放下飯碗,抹一抹嘴說。

    「我想先不用,等我了解情形再說,別把薇安給嚇到了。」

    「也好,保持聯絡。」東西軍齊聲道。原來他們對弟弟的關心也同樣默契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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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南匆忙趕到薇安住的地方。

    「信呢?給我看一下。」

    「剛看到信的時候我有點緊張,後來我想,我又沒得罪任何人,可能只是無聊的人惡作劇吧。」薇安好象沒事似的,邊吃便當邊看卡通,在他一再催促下才不情願的指指放在飯桌上的信。

    祁南取來一張衛生紙墊著,小心翻看那沒有地址、郵戳、署名、用計算機打字的信。信的內容是要薇安立刻滾回美國去,否則就要對她不利等等。

    薇安抗議,但他還是call了祁西。

    「信中不僅指名道姓,而且還知道?是從美國來的,可見不是惡作劇,而是有人沖著?來。」祁南分析著,認為薇安過于鴕鳥心態,不肯面對現實。

    「我也知道。只是我想不通到底有誰不想要我留在台灣?我的存在不可能對誰造成威脅啊。」

    「趁祁西和他的警察朋友來之前,?先仔細想想吧。」

    頓失胃口的薇安扔掉沒吃完的便當,把這幾個月來所認識的人、曾發生過的事從頭想了一遍。

    祁南則檢查了她的住所,看看門窗是否牢固、有無異狀。

    沒多久,祁西來了,身旁跟著一個戴金邊眼鏡、綽號「書生」的男子,想必是個便衣警察。

    書生將信件和信封小心裝進塑料袋里,再采了信箱附近的幾枚指紋。

    「有人不喜歡?。」書生劈頭對薇安說。

    「不喜歡我?」薇安深感挫折。她的課很熱門,社團很搶手,大部份的人都對她很友善,怎麼可能有人不喜歡她?

    「書生的意思是,?得罪過什麼人,所以那個人不想讓?待在台灣。薇安,?想到了沒?」祁南耐心的解釋,他不忍心看她受驚又受挫。

    「我怎麼可能得罪人?除了--」薇安突然想到最近發生的一個事件。「我們系里是有一點派系斗爭的問題啦,本土派和歐美派的理念、作風都不一樣,常常會起爭執。我是從美國來的,自然被歸到歐美派,前陣子開會的時候就有一個本土級老教授,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和學生沒大沒小成何體統,還叫我干脆滾回美國去算了……」

    「給我那個教授的資料。」書生攤開筆記本記錄。

    「我想他只是觀念比較古板,不至于會做出這種事。你不會把他帶到警察局問話吧?」薇安相當不安,怕冤枉好人。

    「我們不會打草驚蛇。」

    打草驚蛇?薇安望向祁南等候解釋,但他並沒有。也好,免得泄露她的沒水準。

    「還有?」

    「還有……就是跟君婷有關。」薇安更加不安,掙扎著要不要透露君婷的事,這牽涉到專業道德,諮商員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求助者的任何事的。

    「君婷?」祁西和祁南異口同聲,他們都知道君婷是祁東的上一任秘書,一個月前突然辭職。

    「你們保證不會向任何人提起,包括祁總經理。」

    「好。」事有蹊蹺,否則她不會吞吞吐吐。

    「君婷是家庭暴力受害者,她長期遭受先生的毆打……」

    薇安將君婷求助于她的始末和盤托出。書生听得仔細,也問了許多問題。

    「她現在住哪兒?」

    「新莊。但電話地址我都沒有,少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保障。」一直沒她的消息,讓人有點擔心。

    「會不會是她先生認為薇安慫恿她離開,所以挾怨報復?」祁西推測。

    「很有可能。但他先生怎麼知道君婷找薇安幫忙,又怎會知道薇安住這兒?」祁南提出他的疑惑。過了三秒鐘,他說︰「對了,那些騷擾電話,不只知道薇安住的地方,還知道電話,真的很神通廣大。」

    「什麼騷擾電話?」

    祁南幫著薇安說明這幾天接二連三的電話騷擾事件。

    「值得追查。還有嗎?」書生講話不拖泥帶水,跟他的外表一樣酷。

    「應該沒有了。我才來四個多月耶!」

    「時間不是問題。」書生站起來聳聳肩說︰「走了。」

    祁西陪他離開,臨走前建議薇安暫時住到他家,但被薇安婉拒。

    只剩兩個人時,祁南對薇安說︰「不如?來住我家,我家還有一間空房。」

    「不用了啦,不會有事的。」薇安不願小題大作。

    「還說?知道照顧自己,我看?根本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薇安無所謂的態度惹惱了祁南,說話的聲音不覺大了起來。

    「什麼是危機意識?」

    「?要助人我不反對,但?也要懂得保護自己。現在可好,惹禍上身了!」繼續高八度抗議。

    「沒有那麼嚴重啦,我都不擔心,瞧你緊張的。」

    「好好好!算我瞎操心。」正在氣頭上的祁南重重的甩上門走了。

    薇安知道祁南不高興,但她也沒轍。

    生活她自己過,苦難她自己擔,這就是她用了十幾年的「獨立宣言」,她沒理由去破壞它。

    而且她不要從此生活在恐懼的陰影底下,那會稱了那個人的心意。她才不要讓他得逞呢!

    薇安洗了個澡,準備好隔天上課的講義,然後她拿著美絹借她的「論語」上床消磨時間。上床之前她檢查了門窗。她不看電視、不听收音機,保持安靜,萬一有人闖入,她才能及時听見。

    她和媽媽在龍蛇雜處的紐約市住了十幾年,多少學到一些自保之道。她來台灣之前,怎麼也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倒也不能怪台灣的治安不好,人家擺明是沖著她來的。

    就在薇安對著一堆「之、乎、者、也」頻頻點頭,就要和周公相會之際,突然門鈴大作。

    她嚇得掉下了床。

    壞人來了?這麼快!

    她倉皇地考慮該不該準備防衛的武器--廚房的菜刀、掃把?還是直接打一一○報警?

    可是,壞人會堂而皇之的按鈴從大門進來嗎?不會這麼囂張吧?

    先問問看是誰。不是說不要生活在恐懼的陰影底下嗎?才響個門鈴就亂了手腳,真是太沒出息了。

    「是……是誰?」一顆心七上八下。

    「是我。」

    「祁南!」

    謝天謝地!薇安松口氣開了門。他倚門而立,如此高大強壯,以至于她一時誤以為是救世主來臨。

    他一進門,她便投入他的懷抱,壓根兒忘了自己的「獨立宣言」,只覺得好踏實、好放心。

    「你怎麼來了?」

    「我來陪?睡覺。」

    明明害怕還ㄍㄧㄥ!祁南在心里偷笑。

    他回家後沖了個冷水澡,意圖冷卻心里的憤怒。可是當他的憤怒被澆熄了一大半後,他又開始擔心起她的安全來了。所以盡管心里還有氣,他仍然拎了公文包就趕過來。

    「陪我睡覺?!」薇安大驚,他們還沒進展到這個程度吧?

    「有什麼不對?我們都要結婚了。」祁南不動聲色的逗著她玩。

    「那是你說的,我可沒這麼說!」

    「好好,我總是自作多情。」他不禁沉下臉。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薇安瞅著他,小心的問。

    「生氣有用嗎??難道會因為我生氣而改變?」

    「祁南,我知道你關心我,但我不想讓你麻煩,我一個人過慣了。」

    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更顯得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算了,今天沒力氣和她斗。

    裝作有听沒有到,他面無表情的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放說︰「?去睡覺,我辦點公事,順便幫?守門。」

    「你連著兩天沒睡,不準再熬夜。這樣吧,你睡床我睡沙發。」薇安想了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不行!哪有讓女人睡沙發的道理,應該是我睡沙發?睡床。」

    「可是也不能讓客人睡沙發呀,這怎麼辦呢?」

    「你不敢和我一起睡?」他激她。

    「誰說?!那我們兩個都睡沙發好了。」激將法果然奏效,這女人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難纏。

    「不行,睡不下。」

    「真的耶,沙發太小了。」

    「那我們兩個都睡床,夠大了吧?」

    「嗯,是夠大。」

    「那就這麼決定,我習慣睡右邊,所以我睡右邊?睡左邊。」

    「好吧,你是客人,右邊讓給你。」

    「謝謝。那麼咱們上床吧。」

    「好。」

    薇安取出備用的寢具讓祁南用。

    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兩人一左一右躺在黑暗中,聆听彼此淺促的呼吸,數著自己加快的心跳,他們都感覺到對方的清醒。

    這輩子從來不曾和人同床共枕過的薇安,竟然容許祁南跳上自己的床。他會不會有進一步的舉動?要是有,她要怎麼辦?甩他一耳光、半推半就,還是迎合他?

    她索性拉起涼被蒙住頭,也許這樣他就會以為她睡著了。

    她簡直像個小女生一樣!祁南暗笑著。他沒想到薇安會同意和他睡在一起,害他這會兒心癢難耐。他是個氣血方剛的正常男子,美色當前,教他怎能抗拒?難不成要他當柳下惠?

    涼被中的人兒肯定快缺氧了,先救她再說。

    他一把扯開被子,把薇安嚇了一跳。她抬眼看他,假仙的說︰

    「我都睡著了,為什麼吵我?」

    「睡著?我看?是昏迷了。」

    「我哪有!」薇安發覺了祁南的靠近。「你……你干嘛?」

    「噓,我幫?做人工呼吸。」

    「祁南……」

    他扳過她的肩,與她面對面。他的手拂開她的發絲、拂過她的臉龐、拂過她的唇,他的氣息吹在她的皮膚上,激起她內心的渴望。

    祁南在薇安的發上、額上、鼻梁上、唇邊的梨渦上輕吻。她緊張的閉上雙眼,握住拳頭,指甲掐進掌心。

    薇安陶醉在等待中,她已全身無力,打算棄甲投降。只是……怎麼沒有下一步……她好期待耶!

    她迷惑的張開眼,對上他閃著星光的眸子。

    「你第一次吻女生?」所以裹足不前?

    「不是。」

    「那……」那還不快點!

    「別急,」他撫著她的唇,壓抑的說︰「?馬上會知道我是最好的!」

    「證明給我看。」

    「美好的事物值得等待……」

    「閉嘴!」

    薇安按捺不住,拉近他的頭,主動湊了上去。

    當四唇相接的一那,她原本懸浮不安的心停止了擺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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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乍現,薇安便醒了。

    她挪開祁南從背後環住她的手臂。他們用「袋鼠」的姿勢睡了一夜。她的身體因長時間的動彈不得而有點酸麻,但她也因他安全的懷抱而睡了個好覺。可憐的他一定是太過勞累,所以還沉睡著。她憶起昨夜,情不自禁俯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她知道自己上當了,祁南一定會笑她急色鬼。可是管它呢,美好的事物不僅值得等待,還值得主動爭取。他果然是最好的!

    她愉快的梳洗、準備早餐,現在輪到她照顧他了。

    七點鐘,她該去叫醒祁南了。如果他上班遲到,又被人知道他昨晚在這兒過夜,那可就很難解釋了。

    走到房間門口,卻被電話鈴響拉住了腳步。

    又是騷擾電話?

    煩不煩啊?沒本事的人才用這種見不得人的手段。

    「……」薇安接起電話並不作聲,她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Hello,Vivian。」

    「杰瑞?」

    「Vivian,?怎麼跑到台灣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而且沒事先告訴我!」

    「你找我有事?」她還處在震驚當中。杰瑞竟然從美國打越洋電話給她?

    「我要?馬上回紐約!」

    「做什麼?」

    「我離婚了,她比不上?。」

    「你離婚了,所以要我回去和你在一起?」天真的杰瑞,他以為她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機器人,沒有感情沒有尊嚴?

    「Vivian,?不可能忘了我吧?我們曾經那麼要好。」

    「背叛的人是你。」

    「她懷孕了,沒辦法呀。我最近換工作,薪水高了一倍,養?綽綽有余,?可以在家當少奶奶不必工作。」

    「杰瑞,我很喜歡我現在的生活。」她听到房間有動靜,一定是祁南起床了。

    「Vivian,?不再愛我?」

    「過去的一切我早忘了。」

    「難道?要我道歉才肯回來?」

    「杰瑞,不可能了。」

    「?會後悔的,我現在年薪百萬,有房子車子……」

    「再見,杰瑞。」她輕輕掛上。

    杰瑞還是杰瑞,講話仍是那般惡聲惡氣不留余地,真不知她當年怎麼會喜歡他,還為了他的移情別戀而傷心欲絕。

    薇安倚牆發愣,她的思路如雲開見日般的清朗起來。她驀然明白--

    原來,當時的她就像是一只被成功「制約」的荷蘭鼠。

    荷蘭鼠在史金納箱里不小心按到壓桿,便能吃到掉下來的飼料,屢試不爽的結果,按桿的行為得到增強,荷蘭鼠便學到了饑餓就按桿的行為,壓桿不啻是免于饑餓的衣食父母。

    可是有一天,荷蘭鼠去按壓桿卻得不到飼料,又屢試不爽,那麼按桿的行為便被削弱,往後便不再踫那壓桿,于是壓桿就變成了無用的累贅。

    行為學派認為人類的行為可以經由訓練養成,這個養成行為的過程便叫做「制約」。

    薇安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杰瑞在她身邊打轉了一年,她習慣了他的存在與陪伴,便誤以為她需要他,沒有他便活不下去。

    兩年後他從她身邊消失,剛開始她果然差點活不下去,但後來她發現自己依然存活,而且活得更好。于是她對他的感覺完全被削弱,直至他在她心中成了累贅。

    她對他的不是愛,只是習慣。那麼她愛的是……

    「早啊!」

    薇安被突然出現的祁南嚇得驚叫出聲,她捶他,卻被他一把拉進懷中。

    「你要嚇死我!」

    「一早講電話?」祁南親吻她。

    「騷擾電話,」她沒必要瞞他,「另一種騷擾電話。」

    「舊情人打來的?」原來他都听到了。

    「他離婚了。」

    「求?回頭?」他看著她眼里的藍,一早就戴隱形眼鏡?

    「嗯。」

    「?答應了?」

    「你不都听見了,還問?」她觸摸他下巴在一夜之間冒出來的短髭,刺刺的,好性感。

    「搞不好那封恐嚇信就是他寫的。」

    「什麼?」

    「把?嚇回美國去啊。」

    「哈哈!祁大經理,我覺得你該改行去寫文藝偵探小說,一定賣得很好。」薇安大笑著說,邊推著他到飯桌前。「吃早餐啦,快遲到了。」

    「薇安,?很愛他嗎?」他緊盯著她問。

    「那個時候我只是被『制約』了。」她不假思索的說。

    「制約是什麼意思?」

    「它是一個心理學專有名詞。回去問祁北,她知道。」

    「賣關子表示?還愛他。」祁南悶悶的說,第一次對自己沒信心。

    「你怎麼這樣說!難道你真的不懂?」

    「不懂。」

    她嘆氣,這頭愛吃醋又死腦筋的騾子。她將下巴靠在他肩上,仰頭斜看著他說︰「我愛你三個字,你總該听得懂吧?」

    昨夜讓她敞開心胸,厘清了自己的感情和祁南在她心中的份量,她不打算再裝了。

    愛就是愛,沒什麼好隱瞞的。

    「?說什麼?再說一遍!」祁南不敢相信,以為自己听錯了。

    「可是我還不想結婚……」

    「沒關系,?只是還沒有心理準備!」祁南一把抱住她,心里的蝴蝶翩翩起舞。

    薇安雙手環住他的腰緊貼著他,幸福自心中涌出,聚成一口深不見底的井水。

    她終于勇敢地響應了祁南的愛,雖然他從未對她說過他愛她。他不像她那麼勇敢。

    此刻的她感覺猶如騰雲駕霧一般不真實,昨天以前的她可一點也不確定呢。這其中的轉折都是因為那封恐嚇信……

    「祁南,你老實說,那封恐嚇信是不是你寫的?」她推開他問。

    「我寫的??是不是腦筋有問題,我干嘛恐嚇??」原來興奮到不行的祁南被她這麼一問,當場呆住。

    「恐嚇信一來,我不只讓你上我的床,還把心挖出來給你,你說這其中最大的受益人是誰?」她賣弄著在一則詐領保險理賠的新聞中學到的名詞,成就感十足。

    「受益人?好象是我。」

    「所以嘍,最有可能寫這封恐嚇信的人就是你。」薇安一臉認真、斬釘截鐵的下定論。

    發呆的祁南終于清醒,這回輪到他大笑。

    「親愛的,?要不是柯南看太多,就是被嚇得神智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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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17:43:13 |只看該作者
別說永遠 正文 第五章
     喜悅歸喜悅,恐嚇信的陰影仍舊存在。

    雖然已有一陣子沒有任何動靜,但祁南還是不放心,只要晚上沒有應酬,他一定到薇安家去陪她;另外他特地為她準備了一些像是瑞士刀、噴霧……之類的防身用品,強迫她隨身攜帶。薇安不以為然,但祁南十分堅持。備而不用嘛。

    薇安已逐漸適應台灣的生活步調。她剛剛結束在四海的代理工作,也找到「專人」負責文章的翻譯打字。那個專人就是祁北。當然,祁北是被祁南「威脅利誘」的,美其名是為曾犯的滔天大禍贖罪,說穿了免費電影票才是讓她sayyes的主因。除此之外,順便巴結未來的三嫂也是一定要的啦。

    這些日子,薇安過得愜意而愉快,騷擾電話和恐嚇信事件似乎銷聲匿跡;薇安更加相信那只是某個人窮極無聊的惡作劇。

    耶誕夜,薇安約祁南到她家吃烤雞大餐。她下班後直接到大賣場采買食物,這是她第一次和祁南共度耶誕,她想弄得有情調一點,所以她買了紅酒、蠟燭、燈泡和禮物。

    今年的冬天特別冷,氣象局發布低溫特報,清晨只有攝氏七度左右,白天也不超過十五度。紐約的冬季是會下雪的,但家家戶戶都有火爐、暖氣,只要不在室外待太久,那種零下的冷是可以忍受的。台北可就不一樣了,戶外濕冷風大,室內又沒有暖氣,每個人層層包裹,活像個木乃伊。

    巷口被機車擋住過不去,薇安只好提著大包小包下出租車,頂著刺骨寒風走回家。她縮著脖子、拉緊外套低著頭走路,心里直嘆台北的冬天真不是人過的。

    轉個彎,她振作精神小跑步,家門在望了。

    冷不防的,一個人影由兩棟建築物間的防火巷竄出,對她揮舞著一把亮閃閃的刀產。

    薇安一驚,手上的東西全落了地。

    天啊,現在是什麼狀況?搶劫?強暴?綁架?可以肯定的是這次絕對不是窮極無聊的惡作劇。

    她還真是多災多難呀!

    「你要做什麼?」她大聲的問,全身打著哆嗦,分不清是因為冷還是害怕。

    「?叫洪薇安?」那男人將手上的刀尖指向她,她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

    「我不認識你,你想做什麼?」

    「?害得我家庭破碎,我要?付出代價!」他逼近一步,她只好又退一步。

    「先生,你在說什麼我听不懂。」

    「少裝蒜!」男人繼續逼近,直到她無路可退。「?最好先說出君婷現在住在哪里,否則?會死得更難看!」

    君婷?

    這人就是君婷的那個暴力老公?

    君婷的身心受創都是他害的;她被迫藏身陌生的地方過著孤寂無依的日子,也都是因為他!

    而現在他居然大剌剌的來找她要君婷?還給她安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這簡直是豈有此理嘛!

    薇安火大了,她一把撇開他持刀的手,向他跨進了一步。

    「你憑什麼來向我要君婷?!」

    「憑什麼?憑我是他合法的丈夫!」換他向後退一步,臉脹成豬肝紅。

    「君婷已經申請保護令,你別想接近她!」

    「少廢話!快說?把君婷藏在哪里!」他突然又舉起刀子向她一揮,歇斯底里的他看起來已瀕臨瘋狂邊緣。

    薇安意識到自身的險境,她說不定會命喪在這個男人刀下,連見祁南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巷子里走動的人少,她根本沒有求助的對象,這……怎麼辦呢?

    不行!她一定得自保,她得設法脫身!

    有了!她把手伸進口袋摸索著,表面故作鎮定的說︰

    「我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哼!就算她知道,也不會告訴他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不說就是找死!」

    男子憤怒的大叫一聲,掄起刀子向她砍來。

    薇安機警的往旁邊一閃,幸好她動作快,沒被刀刃劃到。然後,她揚起手臂死命按下手中的罐子,一道強力液體噴向那男子的眼楮。男子痛得立即丟掉刀子,隨即掩住臉呼天搶地。

    祁南的堅持是對的,他救了她一命。

    薇安心髒蹦蹦跳,全身發抖,腎上腺素大量分泌。

    說不怕是騙人的,不過此刻她倒也有一種討回公道的快感。

    她飛快地拾起地上的刀子扔進手提包里,然後遠遠的站到他對面去,手里牢牢握著防身噴霧罐。這樣夠安全了吧?薇安對著再也惡霸不起來的他破口大罵︰

    「你實在太可恨了!當你對君婷動粗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是人、她會痛?!她不只身體痛,她的心更痛!她說你們愛情長跑很多年才結婚,她一直信任你、照顧你,可是你居然忍心這樣傷害她,你到底是禽獸還是人?!」

    她看著男子拚命揉眼楮,口中不斷發出哀號;他瑟縮著身子躲到牆角,淚流滿面睜不開眼。他的模樣活像一個被大人痛揍之後躲起來哭的小孩。

    薇安倏地領悟,這只怕又是一個惡性循環。

    根據研究,大部份的家庭施暴者其實本身就是個受虐兒。他在成長過程中遭受主要照顧者的施暴,情緒長期受到壓抑,脾氣暴躁易怒又不知如何排解,于是他采用曾被對待的方式去對待身邊的人,因為那是他唯一知道的方式。

    她在他對面蹲下,溫和的試探︰

    「爸爸打你?」

    他搖頭,然後停止揉眼楮,顫抖的雙手抱住自己,不斷搖晃。

    「媽媽?」

    他又搖頭。

    他的肢體語言證實了她的猜想,只不知施暴者是他的什麼人。

    「他打你很痛、很痛?」

    他遲疑的點點頭,身體搖得更凶。

    「你好生氣為什麼他要這樣對你,你又沒有做錯事。他力氣好大,你抵抗不了,你哭著求他,可是他還是一直打你的頭、打你的身體、打你……」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他激動的捂住耳朵,先是像瘋子一樣大叫,隨即又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哭聲淒厲,蘊含無限委屈。

    許久,哭聲慢慢轉低,最後變成無聲的啜泣,接著他用一種空洞的聲音說︰

    「他說我不乖不听話,說我是沒有人要的小孩。我很努力的學、很努力的做,可是他還是不滿意,還是一直打我,打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我不敢反抗,也不敢逃跑,叔叔是我唯一的親人,離開他我會餓死凍死!除了他,沒有人會收留我,沒有人會愛我……」

    「但是君婷愛你,她始終愛你。」薇安柔聲說。可憐的他原來是個孤兒!

    「我們是國中同學,善良溫柔的她知道我的處境,一直照顧著我,她是世界上唯一真心愛我的人。」他掙扎著站起來,臉上竟出現一抹平靜,可見君婷對他的意義。他愛她,但也打她。好矛盾,是不是?

    薇安跟著站起來。她突然覺得好疲憊,好想躲到祁南的臂彎里。

    但她不能放棄,這個男人的心理防衛不難突破,最重要的是他心中還有愛,她判斷治療成效不致于太低。為了君婷,她絕不能半途而廢。

    「你也愛她?」

    「我當然愛她,失去她我好痛苦。我到處找她,可是她存心躲起來不見我。」他的臉又開始扭曲。

    「你愛她,可是你也打她?」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他痛苦的雙手抱頭。

    「你讓她以為自己不夠好,她拚命改拚命討好你,結果呢?仍然一次又一次的被你毒打。她就像當年的你,而你就像當年狠心的叔叔一樣,你比誰都了解她的痛苦,不是嗎?」這不是惡性循環是什麼?

    他驚訝地抬頭,睜著火紅的眼楮瞪著薇安,好似被她剛才所說的話給驚嚇到了。

    好久好久,他終于開口︰

    「我以為她是大人,她受的傷不會那麼重。每次我覺得胸腔快爆炸的時候,她剛好就在旁邊……其實打完以後我也很痛苦,可是我不知道怎麼辦!」

    「她忍耐這麼多年,因為她愛你,她期待有朝一日你能改變。可是你不但沒有,反而打得更凶。她死心了,所以才去驗傷申請保護令。難道你要她一輩子當你的受氣包,然後未來再以同樣的方式去對待你們的孩子?」惡性循環也是會生生不息的耶。

    「我們的孩子?」他愣住了。

    「一個屬于你和君婷的孩子。」

    「可能嗎?」

    「為什麼不可能?你們是夫妻啊。」

    「可是我想君婷再也不要我了……」

    「去接受治療吧。」

    「治療?」

    「我可以介紹專業的醫生給你,他會教你怎麼處理和抒發情緒,不再只是用拳頭來發泄怒氣。」

    「有用嗎?」他臉上升起一道希望之光。

    「當然。不過需要時間,而且你要很配合,不能愛去不去的。」

    「如果我變好了,君婷就會回到我身邊嗎?」

    「我想會。她親口告訴我她很愛你。只是,你千萬不要再讓她失望!」

    「好,我願意試試看!」男子充滿無比的毅力,彷佛新生活就要開始。

    「明天早上九點,你到清泉醫院五樓B棟電梯口等我,不要讓我空跑一趟。」

    她叮嚀著,沒有把握他一定會去,就看他對君婷的愛有多深了。

    「我一定準時到,我一定會!謝謝?!謝謝!」

    「回去吧。」

    他難掩興奮,邊走邊回過頭向薇安道謝。但……只怕興奮冷卻之後,他又反悔了。

    薇安想到一件事,急忙叫住他︰

    「喂,君婷的先生,你等一下!」

    「什麼事?」他跑了回來。

    「你是怎麼知道我的?」

    「君婷曾經跟我提過?,她說?讓她成長不少。」他低下頭不好意思的說︰「我並不是一見君婷就打她的,有時候我們也會聊天,就像一般夫妻一樣。君婷失蹤後,我猜?一定曉得她去了哪里,所以才找上來。」

    「那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我在四海有認識的人,我拜托他到人事室偷翻資料。」

    哇塞!這件事要是被祁南知道,肯定要氣炸了。

    「那你……有沒有打過電話給我?」

    「沒有。昨天我才拿到資料的。」

    「這麼說,你也沒寫過信給我?」

    「當然沒有,人直接來不就好了,干嘛費事打電話寫信?」他猶豫了一下說︰「洪小姐,真的很對不起?,我剛才不是存心要拿刀子傷?,我只要一生氣,腦子就會不清楚。」

    「放心,我不會去警察局告你,只要你明天準時到醫院報到,我就原諒你。」

    「謝謝?,我走了。」

    「明天九點見!」

    望著他的背影,薇安像泄了氣的皮球,筋疲力盡。

    騷擾電話不是他打的,恐嚇信不是他寫的。難道真的是那個老教授?

    還是……另有其人?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薇安撿起掉在地上的袋子,發現了慘不忍睹。

    烤雞還好,摔不壞;可是酒瓶卻破了。她特地買的薄酒萊紅酒就這樣報銷了,那可是今年最熱門的酒呢!更慘的是,給祁南的耶誕禮物也「泡酒」了。

    這時她一點也歡樂不起來。早知道她就听祁南的話,到五星級飯店去慶祝,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拖著沉重的步子定回家,拿鑰匙開門的時候還被手提包里頭的刀子劃了一下。望見指尖緩緩滲出的血絲,她真想放聲痛哭。

    咦?門沒上鎖?她居然迷糊到忘了鎖門,這個毛病什麼時候才改得掉?

    屋內的溫暖讓她感覺舒服許多,但客廳里滿地的凌亂卻讓她的眼淚瞬間狂飆。

    不是小偷,是她自己的杰作。

    最近比較清閑,而且她已經有要在台灣長久居住的心理準備,所以她開始把從美國帶來的箱子拆封整理。昨晚弄到午夜,實在撐不下去了,只好先暫停,今天再早點回來繼續整理。

    快八點,準備耶誕大餐都來不及了,哪還有時間收拾?

    什麼平安夜嘛,根本就是個災難夜!

    薇安將自己重重摔進沙發,心情蕩到谷底。

    電話鈴響,是祁南打來的。幸好不是騷擾電話,她已經承受不起一天之內連續兩次災難。

    「薇安,?才到家對嗎?我剛打了好幾通都沒人接。」

    「嗯,我才進門沒多久。」

    「下班前有些突發狀況耽誤了時間,路上又塞車,我現在還被堵在路上。」

    「沒關系,我晚飯都還沒弄。」

    「?累了吧,我看不要弄晚餐了,不如我買一些外帶。?想吃什麼?」

    「隨便都好。」薇安簡直感激涕零!她已全身虛脫,沒心情,也沒力氣準備大餐。

    「我大概半個小時以後才會到,餓了的話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要乖喔!」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她被他逗得笑了出來,好象她是三歲小孩似的。

    掛上電話,她的精神提振了下少。

    唉,她的武功果然被廢了。她變得依賴而脆弱,難以想象她的生活中如果少了祁南該怎麼辦。

    薇安強打起精神,先清掉袋子里的碎玻璃和酒,廚房頓時溢滿酒香。

    她把散落在地上的東西又丟回箱子里。改天再整理吧,不急于一時。

    她拾起一張照片,那是她離開家去讀研究所前和媽媽的合照。之後的兩年她並不常回家,直到媽媽突然去世。她懊悔沒能及早發現媽媽的健康已經亮起紅燈,也懊悔媽媽心髒病發的時候她不在身邊為她急救。這將會是她一輩子的遺憾。

    她仍舊點上蠟燭、串起金色燈泡、播放耶誕歌曲……室內在燭光及音樂的交互作用下溫暖了起來。

    嗯,有耶誕的氣氛嘍!

    她沖進浴室漱洗了一番,換上美美的衣服。

    要是讓祁南看到她的鬼樣子,就會知道今天發生的事;千萬不能讓他知道,否則破壞過節的氣氛不說,肯定他又要大驚小怪了,搞不好會強迫她搬到他家住。

    遵循了大半輩子的「獨立宣言」怎可輕違!

    半小時過去了,祁南怎麼還沒到?

    薇安累斃了,想在沙發上打個盹兒,心想反正他有鑰匙,可以自己開門。

    半睡半醒中她冷得發抖,好似身體暴露在冰天雪地一般;然後她看到一個面目猙獰的男人舉起刀子向她劈過來,而這次她來不及閃躲……

    她抱住頭放聲尖叫!

    「薇安,薇安。」

    是誰在叫她?一定是耶穌基督,她上天堂了,好人死後一定得永生的。

    睜開眼看看天堂的風光吧。咦?祁南的臉。祁南是耶穌?不可能,如果她記得沒錯,他只是個凡人。

    他溫暖的手握住她的,化解了她快結冰的血液。

    喔,原來是他在叫她,她沒死。那麼她是在醫院嘍?恐怕傷重不治快死了吧?看他一副焦慮的模樣。可憐的祁南,平安夜卻得替她送終。

    「薇安,?真不會照顧自己,睡覺也不蓋被子。」盡管他剛幫她蓋了毯子,她還是臉色發白、手冷得像冰塊一樣,身體一直發抖。

    「我是不是快死了?」薇安坐起來一看,她是在家里,不是在醫院耶。這麼說……

    「胡說,?是作惡夢了。」祁南摟著她,傳遞了他的體溫。

    「惡夢?」被刀子劈死應該算是惡夢。她點點頭,還好只是個惡夢。

    薇安往他懷中貼得更緊,心里踏實了些。

    「咱們吃飯,我餓壞了!」等她的身子暖和點,他拉著她坐到餐桌邊。

    哇!滿桌的食物。有肉羹、蚵仔煎、豬血湯、鱔魚面、關東煮……全是他們第一次逛士林夜市時,她贊不絕口的小吃。

    原來他趁她打瞌睡時,先把食物擺好了。張羅這些肯定花了不少時間,虧他還記得她愛吃什麼……

    她凝視著他,內心充滿難以言喻的感動。他從來沒說過他愛她,他用實際行動表示。

    「薇安,祝?快樂!」他微笑著舉杯。

    「你也買了薄酒萊?」她意外的看著桌上一模一樣的酒瓶。

    「?是說?也買了?」可是酒呢?

    「是啊,只不過被我打破了。」她避重就輕。

    「我們果然默契十足,連酒都買一樣的。來,敬我們的默契!」

    他們舉杯互踫,在燭光中感受著共度耶誕的溫馨與愉悅,分享著彼此心靈的契合與交流。

    餐畢,兩人依偎在沙發上,微醺的薇安攀附著祁南的頸項,熱情的響應他的親吻,恨不得融化在他的身體里面,成為他的一部份。

    鈴……鈴……

    尖銳的電話鈴聲打斷了火熱的糾纏,這打電話的人實在是殺風景啊!

    祁南拿起听筒遞給薇安,裝模作樣的唉聲嘆氣。她對他扮了個鬼臉,偎在他胸前講電話。

    是系上的一位男教授打來祝薇安聖誕快樂,她跟他講了約一分鐘。

    電話放下沒多久,又響了。

    是杰瑞。薇安不等他講完就掛了。

    「看來我的情敵不少哦。」祁南悻悻然。

    「祁南,你不要不高興嘛!」薇安笑咪咪的用手指輕觸他的臉頰,他吃醋的樣子好帥!

    「?的手怎麼了?」他抓住她受傷的手仔細瞧,因為血很快止住了,所以她並沒有處理。

    「不小心被刀子劃到了,不要緊啦。」

    「什麼刀子?有沒有生繡?」祁南緊張的找出優碘替她消毒。

    「刀子放在手提包里,我伸手拿鑰匙的時候就被割傷了。」

    「?怎麼會把刀子放在手提包里?太不小心了。」他用OK繃把傷口貼了起來。

    「你每次都大驚小怪,我又沒有怎樣!」薇安最受不了他把她當小孩一樣看待。

    「還說我大驚小怪,?一定要出事才甘願嗎?」

    薇安來不及解釋,電話又響起。她叫祁南等一下,拿起話筒。

    「喂,薇安,我是君婷。」久違的聲音。

    「君婷!?好嗎?」薇安意外極了,興奮的大叫把祁南也引了過來,湊在听筒旁邊。

    「我過得很好。我上午在附近的早餐店打雜,中午到晚上在一家安親班教小學生,賺的錢很夠用了。」

    「那我就放心了。這段時間?怎麼都沒有跟我聯絡?」

    「對不起,讓?擔心了。我心情一直不好,害怕自己要這樣躲一輩子。有一次我跑回去偷看我先生,他孤單落魄的樣子讓我好心疼,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他今天有來找我……」

    祁南听了嚇一大跳!她沒說是想隱瞞他嗎?那把刀子會不會就是……難怪她作惡夢!

    她是不是還隱瞞了什麼?到現在她仍然當他是外人,說愛他根本是騙人的!祁南沮喪之余,憤怒之火開始燃燒。

    薇安對他使了個眼色--待會兒再說。

    「他怎麼找到?的?他有沒有對?怎樣?」君婷急忙問,話筒里出現了哭泣的聲音。

    「?別急,听我說。他來找我問?的下落,我說我不知道。然後我就勸他接受治療,他同意了,我約他明天早上去醫院。」她擇要的說,沒必要再讓君婷傷心。

    「他答應接受治療?」

    「是啊。不過君婷,這種治療要花很長的時間,他不一定能夠堅持到底,?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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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不好他明天根本不會去,臨陣脫逃的人多的是。

    「我了解。不論如何,我都會堅強過日子。」

    「君婷,?一向很勇敢,我相信?撐得下去。」她為她打氣,這也是她唯一可以做的啊!

    「謝謝?薇安,祝?聖誕節快樂。」

    「?也是。常常打電話給我,好嗎?」

    「我會的。」她相信自己會,因為她想知道他有沒有去醫院、治療有沒有效果。她依然對他懷抱希望,她愛他!

    掛上電話,她嗅到了大禍臨頭的氣息。背對著祁南,她說︰

    「你想知道為什麼刀子會在我的手提包里、為什麼我買的薄酒萊會被打破、還有為什麼我來不及準備耶誕大餐嗎?」

    她一轉身,看到他雙手抱胸、面色鐵青,知道自己欠他一個交代。

    「讓我先泡杯咖啡吧。說來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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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安比約定的時間早到醫院,祁南與她寸步不離。

    她想,也許她可以寫一本「平安夜驚魂記」,被陌生男子持刀威脅險些沒命不說,屋頂又差點被大發雷霆的祁南給掀掉。瞧他到現在都還是一副撲克臉呢。

    她可以理解他的憤怒,所以她低聲下氣賠不是,幸好他即使在氣頭上,也都還維持溝通管道的暢通。

    基本上祁南是個理性的男人,他不會「太」、只會「稍稍」意氣用事。所以嘍,當他堅持要跟來保護她時,她也只好隨他。

    在到醫院之前,他們先去找了書生,就是那個便衣警察。比對恐嚇信及刀子上的指紋有助于厘清二者之間是否有關系。但薇安並不想控告君婷的先生,她的心腸軟,而且她認為治療比禁錮有用。

    書生依然酷斃,他言簡意賅的說,他暗中對薇安所說的老教授做了調查,目前並未發現他有任何嫌疑;至于恐嚇信及信箱上的指紋化驗結果,他已告訴祁西。意思就是想知道的話自己去問祁西,恕不贅述。既然如此,他們便告辭了。進門到離開不超過十分鐘,椅子都還沒坐熱哪。

    抵達醫院時才八點四十五分,電梯門一開,薇安卻看到君婷的先生已在前方踱著步。

    這時他也正好抬頭看到她,他略顯不安的待在原地不動。

    薇安快步走向他,有些意外他非但沒有反悔,還早到了,可見他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洪小姐,不好意思耽誤?的時間。對了,我的名字叫陳意達,目前在化工廠做事。」

    「陳先生,你能來真是太好了。這是我的朋友祁南,他正好來醫院看病。」薇安對祁南眨眨眼。

    在來醫院的車上,她已提醒過祁南不要輕舉妄動,因為求助者在接受治療之初通常意志不夠堅定且敏感脆弱,別人無心的話語或態度都可能讓他的決心崩盤掉頭就跑。

    「你好,陳先生。」幸好祁南很合作,沒故意攪局。他本來很想逼問那個內神通外鬼的不肖員工是何許人,好讓他清理門戶。但看在薇安的面子上,他硬是忍住了。

    薇安事先已和王醫師打過招呼,她一向把需要轉介的個案托給他,因為她認為他專業夠,包容力也夠。

    她帶陳意達進王醫師的會談室,停留片刻後便退出來。她迎向等候的祁南,笑容燦爛。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接下來就看王醫師的功力,外加陳意達的配合了。

    「我請你喝杯咖啡,護花使者!」她挽著祁南的手,偏著頭對他愛嬌的說。對付男人偶爾該降低姿態撒撒嬌,沒損失又常有意外收獲,邊際效益頗高呢!

    「我是來看醫生的,?忘了?」偏偏祁南好象不領情,依舊冷如冰山。

    「哦?你哪里不舒服呢?」

    「我也要看精神科,我心里很不舒服。」

    「你願意說給我听嗎?說不定我可以幫助你哦!」原來男人也會像女人一樣鬧情緒。

    「我未來的老婆把我當作外人,她說她已經獨立了半輩子,不需要我的關心,更不屑我的照顧。」

    「我想你誤會了,她只是不想太過依賴你。」

    沒想到他不是鬧情緒,是受傷了。

    可憐的祁南,愛上她是幸還是不幸?

    薇安拉著他下樓,散散步、順順心,他需要,她也是。

    「情人之間本來就應該在精神或生活上互相依賴,如果各過各的,那還叫做伴侶嗎?」他一面走一面繼續抱怨。

    「但她已經習慣凡事靠自己……」

    「習慣可以改變。難道?覺得我的肩膀不夠寬、不能幫?擋風遮雨?」祁南受不了這樣的迂回,突然跳到薇安的面前大叫。

    「不是這樣的,祁南!」薇安伸手抵在他的胸前,著急的想要澄清,但一時之間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那是怎樣呢?還是?懷疑我的誠意,以為我在虛應故事?」

    「故事?我知道你是認真的,不是在說故事。祁南,可不可以請你冷靜一下,讓我想想看要怎麼說,我中文表達能力不好嘛。」

    祁南總算安靜了下來,不情願的跟著薇安走到醫院後面的小公園。他並不想發火,但他實在不喜歡這種不被信賴的感覺。他覺得自己一直在付出,而她一直在拒絕、逃避。這樣的關系能夠長久嗎?

    冬陽溫暖宜人,曬在皮膚上令人產生一種佣懶的感覺。要不是怕祁南抓狂,薇安真想躺到草皮上手枕著頭望向藍天,縱容思緒徑往無邊天際飛去。

    就像她的童年,不論在波士頓、賓州,還是住最久的紐約,她們的房子一定有個前院,院子里一定有片草皮和媽媽親手栽種的薔薇,那就是她兒時獨自玩要的地方,也是媽媽消磨時光、發呆的地方。

    「我媽媽告訴我女人只能靠自己,依賴別人只會讓?摔得更重。」媽媽發呆後便會重復她的耳提面命。

    「哼,偏見!」祁南不以為然。

    「不是偏見,而是她的慘痛經歷。」薇安克制不了陽光的誘惑,在草地上坐了下來,雙手抱膝。「她是在美國上生土長的華人,小時候父母車禍雙亡,她養活自己直到大學畢業。」

    「她是孤兒當然只能靠自己。」祁南也跟著坐下,兩手撐地頭向後仰。「但?不是。」

    「我現在也等于是孤兒啊。」

    「?還有我!」

    薇安搖頭,繼續說︰

    「我媽本來也有我爸啊。他們結婚後回到台灣,我媽全心全意依附著我爸,以為從此有人為她撐起一片天。不料我兩歲的時候他們離了婚,她帶著我回到她所熟悉的美國,重新過著無依的生活。」

    「他們為什麼離婚?」

    「我不是很清楚,她從來不提。在我的記憶中,我爸彷佛沒存在過,連信都不曾有過。反正美國離婚率那麼高,誰管你是不是單親,我實在不必在意我爸是誰,還有他們為何離婚。」

    「嗯哼,後來呢?」

    「離開大樹的小草怎禁得起風吹雨打?一旦習慣別人的照顧,想要再度自力更生並不容易。」

    「的確,由奢入儉難。」一個女人帶著幼女討生活想必很辛苦。

    「不是奢侈或節儉的問題,是心理上的調適……」

    「夠了!」祁南打斷她的話,他懂了。「?是怕太依賴我,便會失去獨立的能力,萬一哪天我們分開,?會無法一個人過日子,對嗎?」

    祁南果然聰明!

    薇安望著他半晌,囁嚅的說︰「你說對了,我的確害怕。我不要像我媽一樣常常躲起來哭,或整天對著院子里的花發呆。她過得好辛苦你知道嗎?」她說著說著,眼眶紅了,好心疼去世的母親。

    「薇安,相信我,我們不會分開的。」祁南第一次看到她脆弱的一面,愛憐的攬她入懷。

    「我相信你,可是未來的事誰知道呢?當我媽把自己托付給我爸的時候,她也沒想到他們會離婚啊。」

    「如果每個人都像?一樣的想法,那豈不是沒人敢結婚了?」她真是杞人憂天。

    「我知道自己對感情有很深的不安全感,我已經盡量在調整。」薇安誠摯的看著他。「祁南,你的肩膀真的很吸引我,但我還不敢放任自己靠上去,我需要時間。」

    「不要讓我等太久,好嗎?」

    她點頭。

    祁南放下心里的一塊石頭,執起她的手承諾著說︰

    「薇安,不管未來發生什麼事,我永遠都不會和?分開。」

    薇安仰頭瞥見藍天中的一片白雲因風的吹拂而不斷變化形狀,她不禁看傻了。

    未來?永遠?

    她收回思緒。

    「祁南,我答應你我會努力接受你給我的一切,但是……」她微笑著輕輕搖頭。「請你別說永遠,世界上沒有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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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南到祁西的辦公室,想要了解恐嚇信指紋化驗的結果。這個書生真是個怪胎,直接告訴他不就得了?何必多此一舉!

    「祁南,你到哪兒去了?」祁西一見到祁南,劈頭就問。

    「什麼事?」

    「你什麼時候跟台南的盤石企業有過接觸?」

    「半個月前。我的人得到消息說他們打算找工廠代工以降低成本,所以我就自動找上門去。」

    「第一次接觸的結果想必還不錯。」

    「我想是。怎麼了?」

    「盤石的何經理半小時前來電,你不在,所以電話被轉到我這里來。」

    「哦,說了什麼?」祁南的緊張被挑起。

    「他們對我們有濃厚興趣,想要再進一步了解。」

    「太好了!盤石是南部首屈一指的大型企業,他們的產品需求量一向很大,要是能把它拉到手,我們今年的年終獎金可就麥克麥克了!」

    「不要高興得太早,這只是他們初步的遴選,搞不好最後雀屏中選的是別人。」祁西忍不住潑他冷水。

    「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們有我們的優點。」冷水依然澆不熄祁南的滿腔自信。

    「話是沒錯,只不過我們的競爭者很多,像老字號的中積和達電,他們的實力雄厚,經驗也比我們豐富,恐怕我們的勝算不大。」

    「老字號有它的包袱。比如說設備不易汰舊換新、作風保守,難以迎合瞬息萬變的時代需求……等著瞧吧,就算這次沒被選上,我也會讓對方對我們留下深刻的印象,做生意不能只看眼前。」

    「好,就交給你了!」

    祁西對弟弟另眼看待。他不僅企圖心旺盛,而且深諳放長線釣大魚的道理,真是做生意的人才。難怪四海的訂單愈接愈多,生產線幾乎天天加班。假設再加上盤石的大訂單,工廠就得擴充了。

    祁南心里打著算盤。他計畫以參觀生產部門的名義,邀請盤石的何總經理及何經理北上。听說他們父子喜喝花酒,那麼只要費心安排、投其所好,相信台北的夜生活必定使他們眼花撩亂、樂不思蜀;然後再秀出四海新穎的設備,還有研發部的智囊高手,保證他們會受到強烈吸引,並鄭重考慮未來合作的可能性。

    假設這一招奏效,那麼接下來便得去會見盤石的董事長。據說王董事長事必躬親,而且以從下應酬、不接受款待、一絲不苟聞名,想必他要的是實質的東西。幸好四海有的是實力、創意與誠信,而這也是祁南手中最有用的武器。

    這一陣子他恐怕又要昏天暗地投入工作,找不出太多時間陪薇安了。幸好她十分獨立,即使一個人也自得其樂,一點也不黏他。

    真可笑!上午他才為了她的過于獨立而大發脾氣,現在卻又以此慶幸。他真的該去看看精神科醫生,請他解析一下他的矛盾情結。

    「祁南,你原本找我有什麼事?」祁西突然問道,打斷了祁南的沉思。

    「喔,書生說他把恐嚇信的指紋化驗結果告訴你了。」

    「沒錯。我以為你已經問過他了,所以沒跟你提。」

    「薇安認為那只是無聊人士的惡作劇,不值得大驚小怪,加上我忙,所以就耽擱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薇安也太放心了。」

    「就是說嘛,她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

    「你要提醒她,台北治安不好,何況她又發生了這種事,還是防著點好。」

    「我知道。書生到底怎麼說?」

    「信紙和信箱上的指紋出自同一人,書生比對過前科犯的指紋,並沒有找到相同的。他認為寫恐嚇信的人是個生手,否則不會這麼大意的留下指紋。」

    「會是誰呢?書生說他查過罵薇安的老教授,毫無可疑之處。」

    「祁東秘書的先生呢?依我看他的嫌疑最大。」

    「他昨天去找過薇安,還拿刀子威脅她。」

    「什麼?!這麼囂張!薇安有沒有怎樣?」祁西緊張的問。

    「還好沒有。她說服了他去醫院接受治療,今天早上我就是陪她去醫院。」

    「薇安真有兩把刷子!」

    「是啊!」其實祁南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每天為她擔心受怕,她卻不以為意。

    「你知道祁北那小鬼,每天跟狄荻說她的荷蘭鼠怎樣怎樣,還有她的制約實驗進行得怎樣怎樣,害得狄荻吵著也要在家里養荷蘭鼠,我看不久我們家就要變老鼠窩了。」

    「你太寵你老婆了。」

    「老婆本來就是娶來寵的嘛。」

    「未必每個女人都喜歡這一套吧?」他喜歡的女人就不喜歡。

    「那倒是。所謂青菜蘿卜各有所好,兩個人在一起覺得順就好了。」

    「就像你和狄荻、祁東和藍紅?」

    「你和薇安又何嘗不是?薇安的獨立正好適合不喜歡被綁住的你。還是你變了,寧願要一個以你為天的小女人?」

    「胡扯,我只是覺得……」

    「英雄無用武之地?老三,趕快跳出大男人與小女人的迷思吧,沒想到你是這麼傳統的男人。」

    「我才不是!」

    「小心逼得太急,把她嚇跑了。」

    「……」他只想要分擔她的一切,這算是在逼她嗎?

    祁西的手機響起,打斷了他們的Man'sTalk。兄弟倆心平氣和的坐在一起談知心話,這還是頭一遭呢。

    一見祁西有電話,祁南便站起來小聲對他說︰「我先走了。」

    祁西卻急忙比了個手勢將他留住,三兩句便講完了。

    掛了電話,他轉向祁南--

    「書生說,那把刀子上的指紋和恐嚇信的不同。」

    「也就是說,君婷的先生不是寫恐嚇信的人?」陳意達真的沒說謊。

    「沒錯。」

    「他不是,系上的那個教授也不是,」祁南沉吟道,「那麼……」

    兩人疑惑的相覷並同聲說︰

    「究竟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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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永遠 正文 第六章
     盤石,已如盤石般在南台灣屹立了近一個世紀。

    董事長王其興是台南第一大企業家的獨子,父親去世後他順理成章地接掌事業,而他也不負眾望的將盤石經營得更加出色。

    他事必躬親,工作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而且全公司數百員工的前途都維系在他手上,他不能懈怠。

    拄著拐杖,王其興挺直背脊一步一步走進辦公室。

    才離開一個多小時,辦公室桌上就堆滿了等待他裁示的卷宗。唉!公司的業務繁多,凡事都少不了他,他迫切需要一個值得信任的左右手來分擔他的工作。

    王其興翻開第一份卷宗,是公司打算長期委托產品代工的計畫書。以投資報酬率的觀點而言,在這個高成本時代,自己設廠生產還不如委外代理,只是對方必須值得信賴。

    他看了卷宗里的每份資料,然後按下對講機吩咐秘書︰

    「方小姐,請何總上來。」

    「好的。」

    兩分鐘以後,門打開。

    「董事長,您找我?」是他的表弟何獻文,談論公事時他們以職餃相稱。

    「我要和你談談代工的計畫。」他指著桌上的計畫書。

    「我以為我們在會議上已經達成共識……」何獻文連忙解釋,他怕董事長誤會他自作主張。

    王其興伸手阻止他。

    「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選中四海。他們成立沒幾年,而且負責人資歷淺、不夠老成。」

    「報告董事長,四海是經過多家評比之後所做的選擇。主要的理由是︰第一,四海是股票上市公司,適合長期合作;第二,他們不設計生產自己的品牌,不會和客戶競爭;第三,設備新穎,研發能力強;第四,干部活力足且富創意,能配合我們在品質與速度上的要求。」

    何獻文演示文稿的同時,手忙腳亂的翻開壓在計畫書下的一份表格說︰「列入評比之列的不乏知名廠商,這份評比表詳細記錄了各家的優劣,請您過目。如果……您覺得不滿意,我可以重新作業。」

    王其興不耐煩的打斷他。

    身為總經理,必須對自己的決策有信心,不該唯命是從、戒慎恐懼,真是太沒有大將之風了。

    「你和他們接觸過了?」

    「是的,上星期我和啟峰去看過他們位在台北內湖科技園區的廠房,各方面都不錯。」

    何獻文當然不敢提那幾天他們父子在台北的夜夜笙歌,每晚不醉不歸盡興極了。台北的夜生活花樣多,相形之下台南就顯得單調無趣,難怪兒子每次上台北都要耽擱個好多天才回來。

    表兄觀念古板,最反對這種做生意的方式。其實工廠的招待只是爭取生意的一種手段,一旦生意談成,這些應酬費還不都被灌在報價上頭,說穿了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從現實觀點來看,雙方各取所需,大可不必看得太嚴重。

    但應酬歸應酬,生意歸生意,他也不會笨到花酒喝昏頭就隨隨便便把自己給賣了。如果對方真的不行,酒喝完拍拍屁股定人也沒必要不好意思,做生意就事論事嘛。

    說真的,四海是有它的優點,光是那幾個年輕有為的頭頭,就讓他大嘆後生可畏。尤其是業務經理,不卑不亢、手腕靈活、積極干練,令他印象十分深刻,和他一比,同為業務經理的啟峰就差多了。

    「如果您不反對,我會安排四海的業務經理和您見面。祁經理之前在上海的業務界頗有點小名氣,十足的年輕有為。」

    「嗯,愈快愈好。」

    這件公事就這樣敲定,何獻文便行告退。

    王其興批完其它卷宗,取下老花眼鏡擱在桌上。他改變坐姿,移動身體靠向椅背,並且活動僵硬的右腿。中風之後,他需要三不五時變換姿勢,以避免身體的疼痛。

    年老體衰矣,他到底還能撐多久?

    他想起中午的餐會上,舅舅何政道言談中的迂回暗示。舅舅是在暗示他趕快將他的兒子何獻文立為盤石的繼承人。

    「唉,我都八十幾了,行將就木嘍!」

    「舅舅,您身子硬朗得很,一定長命百歲的。」

    「天有不測風雲啊!所幸我已將名下的不動產、股票作了分配,哪天我兩腿一伸,律師便會替我宣讀執行,所以我也沒有什麼後顧之憂了。」

    「您是說立遺囑?」

    「預先安排身後事是負責任的態度,現代人實在不必有所忌諱。其興,你說是不是?」

    「是,我並不忌諱。」

    「我說其興,你的財產那麼多,就算以後要全數捐給慈善機構,也得現在白紙黑字寫個清楚,免得日後發生糾紛。」

    「我明白。」

    「好比你這次中風,幸好是沒什麼大礙,萬一就此一病不起,你可曾想過盤石在群龍無首的情況下,會是什麼局面?」

    「我也沒料到我會……」

    「看在王、何兩家這麼深的淵源份上,我當然會責成獻文把這個重擔給扛起來,畢竟他對盤石的業務最了解,恐怕也只有他能勝任。」

    「謝謝舅舅。」

    「問題是名不正言不順的,你想全公司上下幾百個員工會服他嗎?盤石的客戶會支持他嗎?關于這點,你應該早做安排。」

    「這……」

    「你母親生前對我多有照顧,我說這些也是為了你們王家好。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吧。」

    舅舅這番話的用意再明顯不過。

    王家一脈單傳,傳到王其興這一代更是連個兒子也沒有,所以他是後繼無人。

    看來,盤石被何家接收是早晚的事。

    何政道以董事長舅舅的身分介入王氏企業,多年來他有計畫的滲透盤石,目前位居總經理的便是他的兒子何獻文,而孫子輩也在他處心積慮的安排下分別擔任各個要職。

    憑心而論,何家對于盤石有功勞也有苦勞,只是他卻不放心把王氏多年辛苦扎下根基的事業交到他們手上,除了對何家人行事作風的不認同外,以目前最有可能接替他的何獻文而言,其能力實在不足以獨當一面。

    只是他已到退休的年齡,加上健康日漸衰退……

    王其興突然有種時不我予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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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南慎重的將簽好的訂單收進公文包里。王其興站起身子與他握手,有力的手勁傳達了欣賞與認同,盤石與四海的合作關系于焉展開。

    「祁經理,晚上我作東,我們好好喝兩杯,預祝我們合作順利。」何獻文邀請著祁南,心想趁這個機會名正言順花公司的錢上PUB喝個爽。可惜啟峰上台北辦事,不然一起去更熱鬧。

    「何總,真是可惜,我得趕回台北處理一些事情,恐怕得辜負你的盛情了。不如請王董和何總一塊兒上台北,我當導游帶你們去欣賞台北的好山好水。」祁南早就知道王董事長並不喜歡應酬,所以改弦易轍,投其所好。

    今天諸事順利,他通過了盤石董事長的嚴格考驗,替四海拿下一大筆生意,還有未來長期合作的可能性。他得趕回台北向家人報喜;更重要的是,今天是薇安的生日,他要為她慶生。

    「太好了,太好了,嘿嘿!」何獻文難掩失望,但又不好明講,只好在一旁陪著笑。

    「這個主意不錯。」王其興微笑的表示贊同。眼前這個年輕人真是深得其心,他突然興起想多了解他的念頭,于是他說︰「何總,你先去忙,我想跟祁經理聊聊,好多了解一些四海公司的事。」

    「是。那麼祁經理,咱們後會有期了。」

    「何總,下次台北見嘍。」祁南對何獻文眨眨眼,想他一定知道意思,林森北路理容院、忠孝東路卡拉OK、北投溫柔鄉……任君挑選,他絕對奉陪到底。何總年紀一大把,但酒一下肚就原形畢露,他實在不敢恭維,不過為了生意,也只好忍耐。

    王其興坐下之後,比了個手勢要祁南也坐下。

    「祁經理,你好象是有備而來?」他開門見山的問。

    「我的確做了不少功課。除了盤石企業的內部種種,我還知道何總喜歡的娛樂節目,以及王董您的不苟清風,盤石是我們勢在必得的對象。事實是,我們先將盤石鎖定為重大目標,然後主動出擊爭取機會,被動等待訂單的方式太過消極,已經不符合競爭激烈的經營文化。」

    王其興點點頭表示贊同。

    公文包里的訂單靠的不是運氣,是祁南確立目標、搜集信息、主動出擊,並且靈活交際的成果。

    這個年輕人不僅眼識好、果斷堅毅、處事圓融,更重要的是他很誠實。雖然說得含蓄,但他並沒有隱瞞他收買人心的企圖,更不諱言他的野心。

    有前途!

    要是有個這樣的兒子,他就可以安心退休了。可惜……

    「台北想必十分熱鬧。」王其興轉移了話題。

    「王董好久沒上台北了?」

    「嗯,夠久了。對台北的印象只有一些著名的風景區。」

    「有別于南台灣,北台灣的景色細膩而雅致,如果王董有興趣,我可以為您規劃一趟感性之旅,陽明山賞花、烏來洗溫泉、淡水看夕陽……」

    「夠了夠了!」王其興笑著制止他。「祁經理,你還當真啊!你瞧我這個樣子還定得動嗎?」

    「套句家父常說的話,人活著就是要動。王董,常走動對您的身體有幫助的。」

    「這道理我懂,只是放不下工作。而且老實說,我也沒那種閑情逸致。」

    「王董……」話中的抑郁,祁南听得出來。但對一個初識者而言,追問心事恐怕不太禮貌。

    「祁經理……」

    「請叫我祁南。」

    王其興點頭說︰「祁南,你成家了嗎?」

    「還沒,但有一個要好的女朋友。」

    「容我倚老賣老,我要提醒你好好把握,千萬不要讓她離開你的身邊。」

    「王董,您似乎有一段往事?」

    「是啊,一段很久以前的往事……」王其興的話逸入回憶中。

    沉默降臨,祁南不敢打擾,他知道那勢必是一段令他心碎的往事。

    許久,王其興才從回憶中甦醒過來,祁南突然覺得他蒼老許多。

    「祁南,對不起。老年全靠回憶度日,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別這麼說,我了解的。家父是退伍軍人,自小便離鄉背井飄洋過海,他時常發呆,一發呆便是個把鐘頭。我們都知道他是陷在他心里的洞出不來,那是一個被過去的潮汐侵蝕而成的凹洞,浪濤帶來回憶的海水填滿了它,但也將它侵蝕得更大、更深。」

    王其興因祁南的這段話而再度出神。

    被過去的潮汐日夜侵蝕而成的洞?

    難怪他總覺得內心空虛,原來他心里也有個洞。

    難怪他總在期待,期待已逝的過往如海水般填滿它。

    也難怪他的期待總是落空,冀望流動的海水填滿堅實的凹洞無非是痴人說夢。

    他如獲知己般的對他說︰

    「說得好,年輕人。有沒有興趣看看我心里的洞?」

    他打開抽屜取出一本相簿遞給祁南,泛黃的相片和老舊的樣式說明了這是很久以前的留影。

    「這是我的妻子和女兒。」

    影中人是一對母女,年輕的母親和剛學會走路的女兒,時間是夏日黃昏,草地上的陰影斜斜長長︰地點則是南台灣的庭院,有著繽紛的薔薇當背景。「相片是我拍的,好幸福對不?」

    繼續往後翻,景物由室外轉為室內。桌上有個蛋糕,蛋糕上插著兩根已被吹熄的蠟燭,小女孩對著鏡頭開心的拍手,母親則在一旁微笑,微笑中似乎有些歡樂以外的東西。照片太舊了,看不清楚。

    「這是我女兒滿兩歲的生日。」

    祁南仔細辨識相片上的日期,1979.01.08

    今天是王董女兒的生日?這麼巧,她和薇安同年同月同日生。

    薇安會是王董的女兒嗎?不可能。王董姓王,而她姓洪。只是湊巧吧!

    「王董,您的夫人和女兒……」既是他心里的洞,只怕人已不在。

    「過完女兒兩歲生日的隔天,她母親便帶著她離開,從此音訊全無。」

    只有王其興自己知道此刻他耗掉多少自制力,才沒讓自己聲音破碎、老淚縱橫;甚至于他還能夠控制手部的顫抖,再取出一張放大的個人照遞給祁南。

    一向不與外人談論私事的他,今天竟輕易讓心門敞開。是女兒的生日,抑或這個年輕人方才的一席話引起了他的感懷?

    「我的妻子,我相信她是愛我的,但尊嚴與固執卻讓她選擇離開我。」

    照片中的女子,絕對無法用溫柔婉約來形容,她不是那種傳統類型。美麗、自信的臉龐輪廓分明,海洋般深邃的眼神堅毅而有個性;有點似曾相識,好象在哪兒見過。會是誰呢?

    王其興因緬懷而不思言語,祁南因思索而無暇言語,于是沉默再度籠罩。

    彷佛過了一千年那麼久,王其興終于開口︰

    「祁南,謝謝你為我上了一課。我早該知道回憶補不了洞,只是我一直不願意面對殘酷的事實。」

    「王董,您可知台灣和大陸曾是相連的?既然相連的陸地都可以分開,沒道理凹洞不會因為大自然的變化而被填平。您千萬別喪志。」

    「好,我絕不喪志,我會等待洞被填平的那一天。」誰說海不會枯、石不會爛?天地間的變化無人能測,他絕不能放棄。

    王其興接受祁南的鼓勵,精神振奮不少。

    「祁南,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听我這個老頭子發牢騷。我知道你急著趕回台北,那麼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真的很高興認識你,不只是因為生意上的合作,更是因為與你談話。」王其興站定,對他伸出雙手,誠摯的說︰「隨時歡迎你來,年輕人!」

    「王董,謝謝您。當您的洞填平時一定要讓我知道,也希望您讓我有機會為您安排台北的感性之旅。」

    「再見了!」在雙手互握中,兩人道別。

    初次見面,分別時卻有如舊識般不舍,只因為那一番交淺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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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進王家庭院,王其興深吸一口薔薇的馨香,再緩緩地呼出,和著胸中的無奈。

    他數一數,二十三畦薔薇。

    她已離開了二十三年。

    每過一年,他便親手種植一畦薔薇。剛開始只是為了博取她重返家園時的嫣然一笑,因為薔薇是她的最愛;爾後年復一年,種植薔薇竟成了他空虛心靈的寄托。

    漫長的歲月,氣要消也早消了。或許她決定放棄有壓力的婚姻,或許她身邊已有更好的人;也或許……王其興不願多想。

    等待,就像他每天賴以行動的拐杖,雖礙眼,但不可或缺。至少等待代表著希望,倘若沒了希望,他的人生還有什麼?

    王其興坐在院子里的搖椅上,沉重的眼皮緩緩閉上。

    恍惚中……

    「爸爸!爸爸抱抱!」他伸出雙手蹲在地上,迎接粉嫩似粉蝶兒的小寶貝投進他的懷抱。她步履不穩地跑向他,卻不小心跌跤。小寶貝僕倒在地上哭了起來……

    王其興驚醒,發覺自己一身冷汗。

    一年前他中風,在昏迷當中,就是這童稚的呼叫聲,硬是將他自無底深淵中拉拔回來。

    他的小寶貝今年二十五歲了吧?當年她帶著女兒離開的時候,她才剛學會叫爸爸,紅撲撲的小臉蛋像極了她的母親。

    他再度閉上眼楮,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執起拐杖,他挺直腰桿站了起來。由于他積極復健,除了右腳稍有不便以及偶發的疼痛之外,中風並未留下太大後遺癥。

    他希望他們一家團圓時,他看起來仍是體面的。

    表弟來了。他要他下了班到家里來一趟,在公司里他從不講私事。

    然而他今天卻破了例。也不知怎麼回事,他竟放任自己在辦公室里追憶過往,並且對著個初識的年輕小伙子吐露心聲。莫非他變成老番癲了?

    只是他一點也不後悔。郁積心情的宣泄讓他凝結了新的力量,「填洞」理論更使他重燃希望。

    不等何獻文走近,他迫不及待的問︰

    「獻文,有消息嗎?」

    「並沒有。都二十幾年了,恐怕很難。」何獻文望向一旁的石雕,眼神不定。

    「她們不可能從地球上消失。你不是也派人在其它國家找嗎?」王其興眼神炯炯地盯著表弟,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蛛絲馬跡。

    「是啊,您也知道的,這麼多年來我們費盡心思在世界各地找人。」何獻文說︰「依我看,要不是表嫂根本不想讓您找到,就是她已經不在世上了。表哥,我勸您放棄吧!」

    「不可能!就算她死了,我也要看到墓碑!」

    「表哥……」

    「不要說了,換一批能干一點的人繼續找,不要光花錢不辦事!」

    「是。」

    「你回去吧。」

    何獻文離開時,王其興沒有忽略他臉上一閃而逝的復雜表情。

    他能夠了解表弟的心情。

    何家在盤石滲透得愈來愈深,地位愈來愈穩,一旦沒有子嗣的他失去工作能力,他們便可立即取而代之成為盤石的新主。在這種情況下,誰會那麼認真的替他找人?女兒也擁有法定繼承權,何況女兒會嫁人,女婿也等同于兒子。

    原來何家人並不希望他找到她們!

    他怎麼會傻到以為他們會把他的話當作聖旨,赴湯蹈火為他執行尋人的超級任務,而不會陽奉陰違、敷衍了事?

    他在無預警中風、輾轉病榻時頓悟,懊悔得差點從醫院頂樓往下跳。他好怕因為自己的大意而導致太遲。他真的好怕!

    從那之後,他依舊要求何獻文全力尋人,但另外采取了更積極的行動。

    他要加倍努力來彌補過去二十三年的胡涂。

    祁南不是說了嗎?陸地可以一分為二,被侵蝕的洞也有可能被填平,這不是奇跡,而是大自然的力量。

    他拿起手機按下一串號碼。

    「喂,我是王其興。有消息了嗎?」

    接通時他在心里暗自祈求︰

    老天爺,管他大自然的力量還是奇跡……讓洞填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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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17:43:57 |只看該作者
別說永遠 正文 第七章
     台北的寒冬,讓不怕冷的祁南也套上了毛衣和厚夾克。

    那是薇安的堅持,也是薇安的愛心。

    這毛衣可是她送給他的耶誕禮物。開思米龍的溫暖,附贈醺人的酒香,夠特別吧?因此當祁南必須因南台灣的高溫而脫掉它時,心裡著實捨不得。

    早上一出台南機場,他便熱得把夾克和毛衣都脫了;而剛才一出松山機場,他又抖著手將它們一一穿上。穿脫之間,一北一南不過幾百公里,卻宛如兩個季節、兩種世界。

    他用電話向祁東和祁西報喜,與他們分享成功的果實。現在的他已經不再計較被騙回台北的事,反而徹底加入東西軍,形成了堅不可摧的東西南大聯盟。兄弟齊心的感覺真的很好,讓他的奮鬥目標更加明確。

    現在,他的另一個奮鬥目標是薇安。

    她愛他,他已得到她的親口表白,但他還想要爭取她對他的全心仰賴、她對婚姻的信任、她在兩人關係中的安全感。

    今天是薇安的生日,或許她自己都不記得了,但他可沒忘,他要給她一個驚喜。

    馬路上行駛的汽車反常的少,倒是路邊的停車格都滿了。他把車子停在學校對面的街口,等不及想看到她發現他時的表情!

    學期結束,明天就開始放寒假,而她的最後一節課要到六點才結束。學期的最後一課,有始有終嘍!

    還有二十分鐘才下課,祁南坐在車子裡等她,百般無聊。

    這麼巧,王董的女兒和薇安同一天生日。鮮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待會兒記得告訴薇安這個巧合。

    王董的妻子好面熟,像誰呢?

    究竟像誰?祁南一一過濾他所見過的女性面孔。親戚、朋友、同事、PUB的小姐、影歌星……

    對了,影星張曼玉!

    嗯,神韻和輪廓都有點像,但張曼玉不可能是王董失散二十多年的老婆啊。

    噹噹噹……

    對面的學校傳來下課鐘聲。

    祁南下了車,站到顯眼的地方等著她第一眼就發現他、等著她臉上的意外轉變為歡欣的笑靨、等著她穿過斑馬線奔向他,奔向他的懷抱。

    他愛她的不做作、毫無保留。

    過了一會兒,薇安總算出現。可能是學期最後一天,她的心情特別輕鬆,她難得的穿著牛仔褲、鋪棉外套,馬尾束得高高的,走在校園裡根本就像個學生,沒有人會相信她是老師。

    她和走在身邊的學生們愉快的揮揮手,明年再見嘍!

    果然她一轉頭便發現了他,果然她因驚訝而張大的嘴片刻之後弧線上揚化為喜悅的笑容,也果然她迫不及待要穿越斑馬線奔向他。

    可惜紅燈,她無法如他所願的一氣呵成直接奔進他懷中。

    無妨,幸福值得等待,何況只是瞬息的耽擱。

    她就站在大馬路的彼岸對著他比手劃腳,天色已暗,根本看不清楚,但他能夠接收到她的滿心歡喜。瞧,她就是這麼直接,要不愛她還真難。

    紅燈轉為綠燈的那一那,薇安第一個衝進斑馬線,朝著他筆直走過來,眼裡只有他。她是那麼一心一意地想要投入他的懷抱,以至於沒注意到一部企圖闖紅燈的車子,更沒注意到那車子的速度快到完全來不及閃躲。

    等祈南看到時,那部車已突破機車暫停區,朝薇安撞過去。他慌張的大叫並朝她跑過去--

    「薇安!小心!」

    他沒看到路人驚恐的表情,也沒聽到周圍的尖叫聲,他只看到薇安一臉迷惘的停在路中央,轉頭望向車子,然後向後倒退兩步,接著他便聽到車子撞擊肉身所發出的巨大聲響。

    她被撞倒後,在地上翻了好幾滾才停住。當祁南終於趕到她身邊時,血液正緩緩滲出她的嘴角,閉著的眼楮睜開又再次合上。

    祁南受過急救訓練,但他不敢動她,怕她的內臟碎了、骨頭斷了!所學全然無用,他只有像個白癡一樣的一直叫著她的名字,然後用衣袖擦拭不斷湧出的血和淚……她的血,和他的淚。

    救護車將她送進醫院急診室,急診室直接將她送進開刀房,從開刀房出來後直接送進加護病房。

    她的內臟沒碎,但出血嚴重;她的骨頭沒斷,但有腦震盪現象。

    醫生說這是不幸中的大幸,需要開刀需要治療需要修養,但沒有生命危險。

    那部肇事車輛非但沒有停下,反而加速逃逸。由於天黑,目擊者所能提供的線索很有限,確定的是那是一部黑色福特,司機是個男的,至於車牌號碼,只拼湊出其中有7和5兩個數字。

    祁南冷靜下來後,回想當時短短幾秒鐘的過程,得到以下結論--那司機要置薇安於死。他當時完全沒有煞車,這點已由交通警察的現場勘驗結果得到證實;而以當時的車速來看,薇安之所以沒被撞死,是因為她在緊要關頭倒退了兩步,這使得車身撞擊的角度偏斜,衝撞的力道便被削弱了。

    會不會是騷擾電話、恐嚇信接連失效,乾脆來個徹底解決?

    他把心中的疑慮交給書生,把薇安交給自己。

    不管怎樣,祁南只希望薇安趕快復原。

    或許等她復原,他會建議她回美國去,畢竟她在那兒平安生活了二十多年,而來台北才半年便災難頻頻。生離總比死別好,他不想失去她呵!

    薇安清醒時,正好是加護病房探病時間。

    酷書生也來探視薇安,順便帶來沒有進一步消息的消息。

    他們進去的時候,她正與昏眩對抗,傷口的痛楚因意識的恢復而逐漸強烈。

    祁南溫柔的在床緣坐下,小心不弄痛她。此刻的她就像玻璃娃娃一樣,必須小心呵護。而書生則遠遠的站在床尾。他是來看她的,她有沒有看見他並不重要。

    薇安半睜眼,看到一張拚圖般破碎的臉;她閉上眼再睜開,這次她清楚地看到祁南,還有他臉上的鬍渣。

    「嗨!」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要太可怕,但似乎不太成功。

    「嗨。」

    她想抬手摸摸他的臉,她一向喜歡他下巴新髭的觸感。但手有如千斤重般的動不了,她轉動眼珠,發現了手上的點滴管,和床邊的心電圖儀器。

    她的頭又昏了起來,她閉上眼楮,忍受一波波隨著昏眩而來的噁心感,她有點搞不清楚自己的狀況。

    昏眩稍減,她的腦子卻仍如跑馬燈一樣旋轉。灰暗空間紅綠交替,霎時浮現一部死黑的幽靈轎車,如光速般毫不留情的衝向她。四周的一切頓然停格,只剩下祁南的聲音在空氣中迴盪,愈來愈響,愈來愈亮。她驚慌的轉過頭,強烈的白光轟地刺了過來,她下意識地後退兩步。她看不清車上的人,只看到一排數字……

    她張眼,祁南還在那兒,臉上寫滿擔憂。

    「AD7158。」她聽見自己烏鴉般的聲音,她連清喉嚨的力氣都沒有。

    「薇安,?說什麼?」祁南俯身,將耳朵靠在她的嘴邊。

    「車牌號碼……」她困難地念完它︰「AD7158。」

    然後再次閉上眼楮,胸口急遽起伏,她因說話而耗盡所有力氣。

    「書生,肇事車輛的車牌號碼是AD7158!」祁南對床尾的書生大喊。

    「賓果!」

    書生拿出手機,飛快衝出加護病房。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祁南,我要上廁所。」

    「馬上來!」

    「祁南,幫我倒杯水好嗎?」

    「沒問題!」

    「祁南,我不想吃這個。」

    「不行,這是加速傷口復原的鱸魚湯,?不吃我媽會傷心的。乖,我喂?吃!」

    「祁南,陪我玩成語接龍。」

    「饒了我吧,?進步得太快,再玩下去我都要輸了,不如?看這本成語辭典解悶。」

    「那祁南,我可以出去散步嗎?」

    「不行,萬一傷口裂開怎麼辦?我用輪椅推?去遛遛好了。」

    薇安換到普通病房,祁南就在裡面上起班來--用手提電腦和手機。必須親自出馬時,他就將薇安托給來探望的親友,然後快去快回。

    拜車禍所賜,薇安見到了祁家所有的人。

    祁媽總是燉來一鍋鍋補品,結果有三分之二進了祁南的肚子,祁爸則老是爆料祁南小時候的糗事,例如在學校偷吃女生便當,回家被祁媽脫褲子痛打;藍紅和狄荻的任務是陪薇安閑聊,順帶灌輸她結婚真好的觀念。當然她早已認識的祁東祁西祁北也都輪番來探望過她好幾回。

    薇安發現這是一個和善而有趣的家庭,心裡因此踏實不少。

    書生很快便查出擁有AD7158,車牌的是一家租車行,而那部車子也的確有撞擊過的痕跡。租車人所登記的資料都是假的,但好死不死,租車行老闆想起那個人在掏假證件時,從他的皮夾中掉出一張健保卡,上面的名字是宋仁。

    書生循線逮捕到名叫宋仁的男子,但他矢口否認曾駕車撞人。後來驗出他的指紋與恐嚇信上的相同,又經租車行老闆指認確實,他才俯首認罪。

    就是他了!宋仁就是那個寫恐嚇信要薇安滾回美國去、又開車意圖撞死她的人,甚至於他也承認曾打過多次騷擾電話。

    理由呢?他說薇安欺騙他的感情,所以他要報復。

    書生一個字也不相信,他拿宋仁的相片到醫院給薇安辨認,她表示根本沒見過。書生認為與薇安素不相識的宋仁只是受雇於人、拿錢辦事。

    他不說沒關係,總還有別的方法可以查出幕後指使者是誰。

    而一向獨立又忙慣了的薇安,受不了的不是吃藥打針傷口痛,而是整天躺在床上無所事事,吃喝拉撒全要靠祁南。

    「祁南,我好無聊喔!」

    「無聊就睡覺。」

    「我不要,吃吃睡睡都快變豬了。」

    「豬有什麼不好?可愛極了!」

    「我寧願喜歡荷蘭鼠,白白小小的,還可以拿來做實驗。」

    「那明天我叫祁北把她的抓來給?玩。」

    「好啊!」

    祁南慢慢的把病床搖起來,小心的扶她坐好,並在她的背後墊了兩個枕頭。這種體貼的舉動讓薇安覺得好窩心。她還記得祁家大嫂,也就是祁東的老婆藍紅曾說,祁家的男人個個都以照顧老婆為樂,此乃得自祁爸的真傳。

    「薇安,我已經知道什麼是『制約』了。」

    「祁北教你的?」

    「嗯,她還舉一堆例子替我上了一課。」

    「所以?」

    「所以我想?並不是真的愛傑瑞,?只是習慣他的存在,而誤以為那就是愛。」

    「孺子可教也!」借孔夫子的話用用,顯得自己好有學問。

    「?是說我嗎?」

    「不,我是說祁北。」

    「哼,我也不差呀!」

    「你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她忘了這是在哪看到的句子,只覺得中國人好厲害,連顏色都可以拿來大作文章。

    「謝謝老師的誇獎!」他在薇安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自從她受傷後,他就沒和她有過親熱舉動,怕她痛怕她累,但他憋得好難受。

    他挨著她坐,她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薇安,沒想到?的生日居然出這種意外,都是我害?的。」要不是她急著過馬路,也不會走在最前面,目標顯著。

    「別傻了祁南,這次沒撞到,還是會有下次,倒是害你擔心受怕了。」

    「好了,我們都不要自責。」他執起她的手,踫到了指頭上的戒指。「薇安,那天我去台南談生意,發現那個董事長的女兒居然和?同年同月同日生耶,?說巧不巧?」

    「真的?她叫什麼名字?」

    「我沒問,董事長已經和她失散多年了。」

    「好可憐,他一定很傷心。」

    「那當然!前天他還打電話來關心?的狀況。」

    「他真是個好人,真希望他早日找到他女兒。」

    嗯,祝王董早日找到女兒、還有他的妻子,那個長得像張曼玉的女子。

    「祁南,有一件事我沒跟你講。」

    「什麼?」他在她頸項上磨蹭,讓她差點忘了呼吸。

    「我出車禍的前一天,有一個男的無緣無故跑來問我說我爸是不是姓王。」

    「?姓洪,?爸當然是姓洪啦。」

    「我是跟我媽姓。」

    「從母姓?那?爸……」

    「我管他姓什麼,我只是覺得奇怪,為什麼那個陌生人要問我這個。」

    「是很奇怪!」該不會是那幕後主使者的另一個花招吧?

    想到薇安天天身處危險當中,真是讓他寢食難安。

    但願書生趕快將那人繩之以法,讓她生活恢復正常。

    「祁南,我本來不想告訴你,可是……」薇安對他眨眼楮,慢條斯理的說︰「既然我身邊的這位男士有著一副可以為我擋風遮雨的肩膀,而我又深深為他著迷,那麼我還猶豫什麼?」

    「親愛的女士,?是在向我求婚嗎?」欣喜不斷升起之際,祁南不忘調侃。

    「不,英俊的男士,我只是在想,可不可以向你要一個吻?」

    「那麼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祁南側過身抬起她的下巴,發現她已閉目等待,原本因失血而蒼白的臉龐此刻正泛著淡淡的紅暈。

    他毫不遲疑的覆上自己的唇,蓄積多日的熱情一發不可收拾。

    她以滿心的愛意響應著,深深為自己仍舊活著而慶幸。好人雖然可以得永生,但肯定享受不到這種親密的快感和感情的依歸。

    分開時,兩人都氣喘吁吁。

    她的額頭抵著他的,捨不得張開眼回到現實的世界。

    「薇安?」祁南輕喚她,他想確定她沒動到傷口。該死!他不該那麼激動,他們有的是一生一世啊。

    「嗯。」

    她緩緩掀開眼簾,一泓迷濛對上了他的,猶如瀰漫著霧氣的藍色海洋。

    他震了一下!藍色海洋?

    張曼玉!

    哦不,王董的妻子,她也有一雙如海洋般深邃的眼楮。

    「薇安,?的眼楮……我是說,?戴了有色的隱形眼鏡嗎?」

    「才沒。我的視力一點二,根本不需要戴眼鏡。」

    「?媽媽的眼珠子也是藍的?」

    「對,可是我的比較不明顯,我外婆的媽媽是美國人。」外婆的媽媽要怎麼稱呼她不會。

    他往後退開,試著用嶄新的眼光來審視她。

    半晌……

    「?父親姓王?」

    「我才不管他……」薇安揮舞著手,十分不耐,她不想提到有關父親的任何事,一點兒都不想。

    「拜託!?爸是不是姓王?」

    「是啦!」在祁南認真的追問下,她終於不情願的讓步。

    這就對了!

    南部的企業家,姓王,同一天生日,藍色的眼楮,相似的輪廓,失散二十多年祁南把新舊資料加在一起,有點不太能接受這個事實。

    世界真的這麼小!

    他對薇安說︰「?等我一下!」然後拿起桌上的手機。

    「你要做什麼?」

    「我要補送?一份生日禮物。」

    「祁南,我不要禮物啦!祁南……」

    奇怪,原本正常的祁南接了個吻後就變得神經兮兮,那以後還是不要接吻好了。

    薇安莫名所以的看著祁南跑出病房,然後聽到他一連串嘰哩咕嚕。

    隔著門,又講太快,她聽不清楚,只聽到他說︰「是真的,您的洞可以填平了……」

    填洞?

    祁南改行做水泥工?她怎麼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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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得冬天出太陽,萬里無雲。

    祁南一早就提議出去曬太陽;雖然薇安的傷口好多了,但祁南還是不準她用走的,所以她只好坐輪椅出遊。

    「我身上的拉煉好醜喔!」薇安坐在輪椅上,仰頭對祁南說,帶著撒嬌的成分。

    「拉煉?」

    「就是我開刀的傷口嘛。」

    「喔。」

    就這樣?連一句安慰也沒?

    「祁南,你今天怪怪的,有點心不在焉。」

    「我哪有?」

    「我看就有,你一定是每天睡醫院太累了。其實我可以一個人在醫院,我會照顧自己,你不用陪我啦。」

    「……」

    還說沒有心不在焉!連她的話都有聽沒有到。

    自從那天說要補送她生日禮物之後,他的怪病就時常發作。他問她一些奇怪的問題,比方說,如果他未經她同意就做了某件和她有關的事,她會不會生氣?還有,如果她父親不是她所想的那樣絕情寡義,她願不願意接納他?幸好怪病沒發作時,他都還算正常,對她的照顧依然無微不至。

    祁南把輪椅放在涼亭裡,然後扶她起來試走幾步。她覺得滿好的,把整個身體放在值得倚靠的男人身上,那種感覺真的滿好!她以前竟視這種依附的感覺為洪水猛獸,真是笨!

    她別過臉和祁南講話,正好瞥見一個拄著枴杖的男人一步步向著他們走來。涼亭裡並沒有別人,那麼那人肯定是來找祁南的。

    「祁南,有人找你。」

    祁南轉頭一看,卻沒說話,扶薇安坐回輪椅後他才說︰「他是找?的。」

    這時那人已踏上亭子,近看才知是個已生華發的六十幾歲老人。遠距離的他雖靠枴杖行走,但步伐堅定、背脊挺直,體型倒像個中年男子。

    「找我?」薇安再次細看,依然毫無印象。「你搞錯了啦。」

    祁南下語,反而走了開去,站在涼亭柱子邊。

    那男人在薇安對面的石凳上坐下,她這才發現其實他的動作有些遲滯。他直直打量著薇安,神色愈來愈亢奮,臉上的肌肉抽動,眼尾的紋路加深,眼眶內的液體累積直到飽和滴落。

    「真的是?!」那男人突然握住她的手,聲淚俱下。「她把?照顧得這麼好,只是……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她不知所措的向祁南求助,他對她微笑說︰「他是台南盤石企業的董事長,我跟?提過的。」

    原來是與祁南有生意往來、曾經打電話表達關心的那個大老闆。可是再怎麼關心也不必這麼激動啊!

    「小薇薇,我是爸爸呀!」

    爸爸?小薇薇?

    「先生,您弄錯了……」六十幾歲就老年癡呆,頗值得同情。

    他輕撫著她手上的指環。她想抽手,卻無能為力。

    「我是?爸爸王其興啊,?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平地一聲雷,她腦中轟然作響。

    王其興?是這個名字沒錯,她曾在清理垃圾桶時發現一張被媽媽揉皺的紙,上面寫滿了這三個字,經她追問,才知道它所代表的意義。

    爸爸!

    他就是那個離棄她們二十多年,陷媽媽於孤寂深淵以至抑鬱而終的絕情男子?

    爸爸二字在過去並不具任何意義,在未來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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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6 17:44:09 |只看該作者
「先生,我不認識你,請你克制一點。」她狠心不看他,他的淚容易讓人心軟,她才不要像當年的媽媽一樣受騙上當!

    「這……?手上戴的是我和?母親的結婚戒指,她喜歡花的造型……」

    「這種造型到處都有!」

    「沒錯,那時我的經濟受到我父親的控制,所以我們只能到小銀樓買一顆小小的鑽戒,」王其興痛心的回首當時。「我請師傅在指環內刻了『FOREVER』,象徵我們永遠的愛。不信的話,?可以把戒指拿下來看……」

    「不必看了,那一定是祁南告訴你的。」

    「我沒有!」祁南大聲抗議。薇安瞪了他一眼,她當然知道他沒有,可是她氣他的自作主張。原來這個男人就是他怪病的根源,她恍然大悟。

    「?看,這是?母親的照片,那時的她差不多和?一般年紀。」王其興從手提包中取出一張照片,祁南認出是他曾看過、很像張曼玉的那張放大照。

    薇安接過來瞄了一眼,是她母親年輕的時候。

    「是很像,但不能證明她就是我媽。」

    「小薇薇,我千真萬確是?的父親。?聽我說,?有輕微的先天性心臟辦膜閉鎖不全的毛病,?是不是偶爾會心律不整,喝咖啡會心悸?」

    「……」她偏過頭不理會他。

    「?母親喜歡薔薇,而?出生後並不好帶,所以我們為?取名薇安,希望?能平安成長,如薔薇般亭亭玉立。但那時候我都叫?小薇薇……」

    孰料薇安不為所動,依然無言以對。

    王其興見狀,氣急敗壞的說︰「?的左大腿內側有個圓形胎記,每次我幫?換尿布的時候都會看到。小薇薇,如果?還是不信,我們可以馬上請醫生幫我們作DNA鑒定……」

    「夠了、夠了!」薇安瞬間爆發,「你需要這麼大費周章的證明你就是那個薄情寡義的人嗎?」

    「我--」王其興愣住,他雖有心理準備,但仍無法承受打擊。

    「祁南,」她轉向一旁,「請你推我回去!」

    「薇安!」

    「小薇薇……」

    兩個男人同聲勸阻,卻被她悍然搶白--

    「我從來沒有父親,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薇安冷冷的望了王其興一眼,然後對祁南說,「我好累,我要回病房休息。」她打算如果祁南不聽她的,她就要自己推,管它傷口會不會裂開。

    「薇安,給?爸解釋的機會,他不是?想的那樣。」

    她氣憤的用手去推輪子,卻怎麼也推不動,原來是卡住了。她乾脆掙扎著站起來。用爬的也要爬回去!

    祁南一個箭步趕過來制止。這個頑固又莽撞的女人,她以為自己在做什麼?

    「我找了?們二十三年,我也不好過啊!」王其興也來攙扶,但被她一手撇開。

    「找我們?誰相信!」她靠著祁南的支撐站直身子,傷口隱隱作痛,但再痛也比不上此刻的心痛。

    「是真的!事實上當年是?母親帶著才兩歲的?不告而別,我根本不知道?們去了哪裡。」

    「你胡說!是你們離婚了,你不要她!」他為何要扭曲事實?真以為她還是兩歲小孩?

    「我們並沒有離婚,那張?母親寫的離婚協議書,我一直沒有簽名。」

    「我不信!」

    「我就知道?不會相信,所以我把它帶來了,?看。」他抽出一張微皺泛黃的紅直條白色信紙,上面寫著「無條件離婚」等字樣,然後是她母親的簽名,而男方的下頭則是空白。她認得母親工整的筆跡,母親的國字寫得並不熟練。

    真的是這樣。她母親要離婚,而她父親並不。媽媽從來不跟她說這些,讓她一直以為父親是個棄她們於不顧的大渾球。真相到底是什麼?她迷糊了!

    「小薇薇,?坐下來,讓我從頭到尾告訴?。」王其興說,狀似哀求,「小薇薇,請?!」

    「不要叫我小薇薇,我已經不是小孩了。」薇安賭氣的坐回輪椅上,在得到真相之前,她不會給他好臉色。

    「唉,?和?母親一樣倔強。」王其興無奈的嘆息。有其母必有其女,他早該料到。

    「你不要……」

    祁南壓住想要抗議的薇安,兩手在她肩膀上輕輕按摩,以安撫她躁動的情緒。與陌生的父親相認是需要勇氣的,而接納事實更是不易。

    王其興也坐回石凳。經過這一番激烈的情緒波動,他的步履更顯蹣跚。然而接下來的追述,才是最艱難的部分;那二十三年的椎心痛楚、日夜等待,又豈是三言兩語可以道盡?

    他深吸一口氣,娓娓道來︰

    「我在美國留學時與?母親相識、相戀,但身為孤女的她並未得到我父親的認同,他一直希望我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但我們不顧他的反對在美國結了婚,然後回到台南家中,那時我父親也只得勉為其難同意。」

    薇安的內心開始翻騰,她進入了媽媽從不透露的過往,也即將知曉她的身世。

    「?母親生?的時候大出血,醫生為了保住她的命,只好切除她的子宮,從此她失去生育的能力。但?的爺爺,也就是我的父親堅持王家需要一個男丁來傳宗接代,所以他要求我討小老婆。」

    「為什麼你不反對?是不是你也贊成?」薇安既憤怒父親的懦弱,又心疼媽媽的委屈。要媽媽與別的女人共事一夫,不如一刀把她殺了,她的自尊心比誰都強。

    她的拳頭緊握,淚水蓄勢待發。

    「我根本不理會我父親近乎逼迫的要求,但?母親卻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她認為我父親嫌棄她,所以在?滿兩週歲的隔天,留下離婚協議書,帶著?不告而別。我猜她多半也是不想讓我左右為難。」

    年輕的母親帶著幼女斷然離開了她的天、她的巢、她的世界,伴隨的是僅存的尊嚴及日後無盡的孤獨。

    「她一定認為你簽了協議書。」所以她告訴她他們離了婚。

    「我並沒有機會告訴她。她離開後不久,我的父親突然生了重病,我忙著照顧他,也忙著接管他的事業,找人的事只好交給我的表弟,只是這一找就找了二十幾年……」

    「你以為我是傻瓜?以你的能力,怎麼可能找不到?」

    薇安不屑的抬起頭。

    她拚命眨眼,儘管眼楮痛如針刺,她仍強守著淚水的閘口,不讓它潰決而模糊她的雙眼。她要看清楚他的每一個表情,她要分辨他有沒有說謊,她得決定自己要不要相信他。

    「我查了出境資料,知道?們回到美國,但就是找不到?們的住處。」

    「你騙誰?我們在波士頓和賓州各住了兩年,後來搬到紐約,就再也沒離開過。美國東部的三大城市,目標這麼顯著,怎麼可能會找不到?」

    「?們住在紐約?」王其興吃了一驚!他微張著嘴,身子忽地搖搖欲墜,祁南連忙伸手扶穩他。

    過了好久,他語氣苦澀地說︰

    「我和?母親就是在紐約認識的。她走後,我直覺叫獻文去紐約找,可是他總是說沒找到。我好笨,從沒想過他一直在敷衍我,他從來沒有認真找過?們。最近我請了另一批人去找。在祁南打電話給我之前,他們剛通知我?回來台灣的消息,但還不能確定他們鎖定的目標是不是?。」他的聲音愈來愈模糊,執著枴杖的手顫抖,終於精神崩潰而淚如雨下。「?們真的住在紐約!我果然覺悟得太遲。都是我的錯,我真該死!我的大意竟造成了天人永隔!」

    薇安幾乎要相信他了,可是心疼母親的那個部份卻不斷提醒她不要被他的淚水所騙。母親為他苦守一輩子,那麼他呢?說不定早討了小老婆,生了一打可以傳宗接代的兒子。

    「這麼多年來,你為什麼不簽那張離婚協議書?」

    淚已流盡的他,眼神空洞而顯得衰老。

    「當年我告訴我父親,我愛她,這一輩子只要她。」他虛弱但堅定的說︰「在二十幾年的等待中,我從不曾停止愛她,即使此刻我已知道她不在人世,我對她的愛仍然不減。未來,我將帶著對她的愛到天上去與她相會。」

    涼亭中再無言語,只剩輕輕的喟嘆、哽咽聲。

    沒有人注意到天氣陡變,陽光躲回厚厚的雲層裡,原本的清朗被灰蒙取代,週遭已然是一幅蕭瑟蒼茫的景象,正反映出在場每一個人的心境。

    當祁南接到書生打來手機的那一刻,薇安的閘口終於失守。

    來勢洶洶的淚水迅速蓄滿、潰堤而下,在她臉上匯成一道長長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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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涼亭熱鬧了起來,儘管景象蕭瑟依舊、蒼茫如故。

    書生將他甫逮獲的嫌犯帶了過來,當著被害人的面釐清案情。這是體諒薇安傷重無法前往警局所作的通融。

    書生與兩個身材魁偉的警員押解一名垂頭喪氣、但相貌堂堂的男子,要不是他手上的手銬,薇安還以為他是一同前來的辦案人員。

    「啟峰!」王其興一看到嫌犯,愕然大叫,意圖站起,卻虛弱得差點摔倒。

    祁南忙扶住他,卻也壓不住心裡的納悶。「何經理,這是怎麼一回事?」

    「洪小姐,?認識他嗎?」書生問薇安。

    她搖頭。祁南與父親好像都認識那個人,他是誰呢?

    「何啟峰,你自己說!」

    書生將他往前推,他踉蹌的走到薇安輪椅前。

    「啟峰,是你叫人開車撞薇安?」王其興厲色質問。

    他低頭預設。

    「你……你可知道她是誰?!」

    「她是您的女兒,伯父。」何啟峰抬頭,但一觸及王其興足以殺死人的眼光,又馬上怯懦的低下頭。

    「說清楚!」王其興一喝,把何啟峰給嚇了一跳。

    「我--我們怕她一回來,您就會把盤石交給她繼承,這樣一來,我們的希望就落空了,所以--」

    「我們是指誰?」王其興又一喝。

    「何家所有的人。」

    「除了開車撞傷薇安,你們還做了什麼?!」這回換祁南開火,火力驚人。

    薇安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坐在戲棚下看戲的人,台上正上演一出精采好戲。那人喊她父親「伯父」,那麼他就是她的cousin嘍?

    「她回來台灣後,我便僱人打電話騷擾她、在她房間裡放死貓,闖空門破壞東西、寫恐嚇信、跟蹤她伺機嚇唬……剛開始我們並不想傷害她,只希望她心生恐懼回美國去。沒想到她膽子太大了,怎麼都嚇不走。我們的計謀無法得逞,情急之下,只好製造車禍把她撞死。」

    祁南愈聽愈氣!何啟峰做了這麼多壞事,分明是視薇安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而薇安事事瞞他,分明是沒把他當自己人,這使得他更是心寒。他好灰心,在他做了這麼多之後,仍然無法換得她的信心,真是不如歸去!

    「你們何家人好可恨!這麼多年來我信任你們,把你們當作是我真正的家人!」王其興痛心疾首,他沒想到他們竟如此惡質,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兩眼一瞪,咬著牙︰「說!你們是不是一直都知道她們母女住在哪裡?」

    「沒錯,我爸爸的確掌握了她們的行蹤。」

    「老天爺!我怎麼會這麼愚蠢!我原本以為你們只是不夠積極,沒想到你們非但匿而不報,甚至打算斬草除根,你們簡直狼心狗肺!你們不是人!你們……」

    王其興破口大罵,激動得兩眼一花,險些昏厥過去。

    「爸,你不要太激動,這樣對身體不好。」薇安傾身握住他的手,卻見他再度老淚縱橫。

    戲演至此,她不能不出場了,畢竟她才是這齣戲的主角,只不過直到前一秒鐘,她才將劇本完全弄清楚。

    「何先生,恐怕我該叫你一聲哥哥吧?」cousin是哪一種哥哥,她也搞不懂。中國人的親屬關係實在太複雜,超出她的理解範圍。

    何啟峰面無表情。

    「我剛才聽到的好像是︰你們姓何的一家人故意不讓我們一家三口團圓,甚至想要殺死我爸爸唯一的女兒。是這樣嗎?」

    何啟峰依然面無表情。

    「就為了獨佔我父親的財產?」

    「何家為盤石企業賣命這麼多年,憑什麼要我們把它拱手讓人?!」何啟峰露出了真面目。反正事已至此,他豁出去了。

    「我是你們的絆腳石,所以你們要除掉我。」薇安燼量保持心平氣和,其實她好累了。「如果我消失了,你們下一個要對付的恐怕就是我父親吧?你們是不是也打算把他殺了呢?」

    「?比?父親聰明多了,只不過我們會讓他先立好遺囑。」何啟峰不再企圖掩飾,他對著王其興說︰「伯父,真是對不起,但我必須老實告訴你,上次你中風沒死,我們都十分失望。如果你死了,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不是嗎?」

    薇安覺得心灰意冷。這齣戲雖然精采,但太過違反人性,她實在不想再演下去。她現在只想窩回病床上享受祁南的慇勤呵護,然後好好想一想該拿她「新冒出來」的父親怎麼辦。

    「書生,這樣夠清楚了嗎?」薇安轉頭問一直沒插嘴的書生。

    他點了一下頭,連個「嗯」字都懶得說,真是惜字如金!

    「祁南,我們回去,不然醫生要發通緝令了。」她向一臉不豫的祁南伸出手,她很清楚他在不高興什麼,看來得費一番工夫安撫嘍。

    「爸,咱們走,我看您得好好的清理門戶了。」

    就這樣,祁南慢慢推著輪椅離開,王其興跟在旁邊。

    下了涼亭,薇安要祁南等一下,然後她回頭對書生說︰

    「書生,麻煩你一件事。」

    書生徑瞧著她不開口,一臉問號。

    「你幫我……揍他一頓。」

    隨著問號的消失,一個大驚嘆號從他額頭往下滴落,尾巴的句點在他咧嘴一笑時暈開。嘩,好神的笑容!

    「好。」他答得乾脆。

    薇安滿意的窩進輪椅,伴著父親,任由祁南將她推進白色的建築物。

    背後,傳來結實的拳擊聲,和男人淒慘的哀叫。

    可憐的何啟峰。

    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是不是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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