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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黎孅]櫻花小徑‧上-北緯24度的情書[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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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0 13:39:5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內容簡介】

女人,當作生活的調劑就好,認真去愛就是個傻子!
看見外表純真如白玫瑰的她,他帶著微笑上前……獵豔成功!
哪知,一夜激情,瀟灑say good-bye後,
她竟神通廣大的挖出他的身分、找到他極力守護的家,
並擄獲他奶奶的心,為的就是要他到日本去參加那該死的展覽!
他軟硬兼施逼她離開,但卻太小看這個認真的女人,
她不僅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還一針見血道出他埋藏在心底、不輕易告訴人的真實感受!
被揭開瘡疤,逼得他一時口出惡言,轟她出門,
而她明明傷透心,但撞見三名惡漢動手欺負奶奶時,
竟勇敢擋在前面當人肉盾牌!
直到他瞧見這個小女人傷痕累累的躺在醫院裏,
他才知道,他的一顆心早遺失在她身上,再也收不回……

《 本帖最後由 yusuki 於 2010-2-10 13:4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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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0 13:40:2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他不是王子,不穿華麗燕尾服也不說甜言蜜語,
有時候還是個工頭,全身搞得髒兮兮、「男人味」十足,
但步薇琳就愛這個味!沒想到來台灣出差一趟就深陷情網,
他這個陶藝大師親自示範給她看好男人Beta版,
為了她、為了他奶奶六十年的等待,願意突破心魔赴日參展,
用男人的肩膀和低調的溫柔搞定她愛女心切的多桑,
對照爛男人追求者卑鄙使計想騙她上床的行徑,
他更是Man到不行,拳頭直接擺出來,她一根頭髮也不給碰!
有他愛情的加持,她事業順利、升官加薪、同事認同,
正想哪時可以把他升級為正式同居人──有法律保障的那種,
他竟說要回台蓋房子完成長輩的心願?!
安啦,她是新時代女強人,遠距離戀愛沒問題……才怪!
才三個月她就不想再對著視訊撒嬌,她要真實的愛的抱抱,
乾脆辭職追愛,可抱是抱到了,怎有種來當慰安婦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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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發表於 2010-2-10 13:40: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一隻麻雀飛掠過天空,在一扇透明窗前停駐,啾咕啾咕地小跳著。

日光照亮房間,溫暖的米色調溫馨舒適,淺褐地毯上散落一地衣物,黑色長褲與白色絲質禮服,交錯縱橫。

高樓底下的車水馬龍驚擾不了這裏的好眠。

步薇琳猛然睜眼,無語望著天花板,咬著下唇忍住尖叫的衝動,用最緩慢的速度轉頭—一個光裸上身的男人就躺在她床上,她身旁。

「噢!不會吧?」沒有細看的勇氣,她迅速回頭瞪著天花板,一回想這是怎麼發生的,她頭就開始痛!

也許事情沒她想的那麼糟,小心翼翼的掀開覆在身上的薄被,懷抱最後一點點期望,向下一瞄—被單下光溜溜的自己,告訴她這不是幻覺。

一夜情!從小被嚴格教導生活常規的她,向來謹言慎行、珍惜羽毛的她,竟然發生一夜情!

步薇琳被自己嚇呆了。她怎麼會帶個陌生人回來呢?鼓起勇氣,她回頭觀察身旁的男人—睫毛好長,又濃又黑,讓身為女人的她嫉妒不已;他膚色略深,皮膚光滑有彈性,鼻樑挺直,嘴唇很薄,就在她觀察男人的同時,原本緊閉的雙眸倏地睜開,就一眼,目光就被那深邃的黑瞳鎖定,讓她情不自禁的墜入。

昨夜的景象彷佛一幕幕浮現眼前,水晶燈、古典樂—昨夜的派對,這個男人朝她走來,給她一杯香檳,性感的薄唇扯開誘惑的笑容,意味深長的話語,展開若有似無的獵捕遊戲—她不甘示弱,卻被捕獲。

如同此刻,她視線無法轉移。

「早。」男人的聲音沙啞性感,語氣帶著笑意,伸出猿臂將她納入懷中,頭埋進她頸間,鼻尖來回磨蹭,雙手熟練的探入被單裏,撫摸底下光裸的肌膚。

步薇琳小小驚呼一聲,僵直背,被這親密動作引得全身顫慄,禁不住誘惑的閉眼,緊靠著男人赤裸的胸膛,不禁回味昨夜的激情繾綣……

眼看就要沉淪,她被壓進被褥間,伴隨著令她腳趾捲曲的火熱擁吻,令她呻吟不斷的親昵愛撫,讓她完全無法招架!

直到抵在腿間的男性,讓她倒吸口氣,理智瞬間回籠。

「不—」步薇琳一鼓作氣推開正要再愛她一次的男人,卷起被單將自己包緊,下床!

呼吸仍急促,胸口上下起伏,小臉因動情而潮紅,暴露在空氣中的肌膚泛著誘人的粉紅色,看得床上的男人不斷向她放電,引誘甜美佳人重回懷抱。

不!她不能一錯再錯。她深吸口氣,力持鎮定、拒絕誘惑。

假裝不在乎的語氣,對床上大方全裸的男人微笑說:「我去沖個澡,希望我出來的時候你已經離開。」

男人興味十足的挑眉,瞄了一眼腿間的蓄勢待發再望向她,他無語的凝望她,但挑眉壞笑的神情像在說—妳確定?

步薇琳俏臉不能克制的泛紅,即使心兒狂跳,仍踩著優雅從容的步伐走進浴室。

關上浴室門的剎那,她卸下所有冷靜偽裝,抱著頭懊惱的低吼,「步薇琳,妳做了什麼好事」

如果說昨夜的激情是因為酒精作祟,那剛剛差點再次擦槍走火又算是什麼?

扭開蓮蓬頭,任熱水兜頭淋下,洗盡身上男人氣味的同時,也希望一併將心中的慌張洗盡。

當她洗完澡,套上浴袍走出浴室時,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不見了,只剩下她昨夜穿的禮服,如今那件禮服—昨天被粗魯、迫不及待的男人毀得差不多—被拿起來擺在淩亂的床上。

「那男人!」步薇琳不禁有些氣惱。走就走,還要消遣她一下!

真不知該慶倖男人已經離開,還是該氣他真的就這麼一走了之……不該再想,這只是一夜情,忘掉忘掉!

鈴鈴—床頭的電話響起,她接起。

「步小姐,早安。」是昨天她特地預訂的Morningcall。「您預定往機場的車一個小時會到。」

要回家了,回到日本溫暖的家,沒錯,這只是一夜情,過了之後就會被拋在腦後,她不會再想起,也不會再回到這裏。

「謝謝。」中日混血的步薇琳向飯店櫃檯道聲謝,掛上電話,坐在梳妝鏡前開始抹保養品,瞄了一眼擺在桌上的手機,暗暗計算時間。

梳妝鏡中的她一臉素顏,皮膚白皙細緻,細到連毛細孔都看不見,眼睛大而圓,微微上揚的眼角有鳳眼的味道,鼻子小巧挺直,粉紅色的嘴唇微笑,看起來就是溫柔可愛的模樣,但眼神炯亮,透露了她的強悍和企圖心,完全不符合外表的柔美形象。

一切準備妥當,頂著臉上完美精緻的妝,踩上Jimmychoo的高跟鞋,她拖著小巧行李箱準備下樓退房——

手機響了起來,她從容不迫地掏出手機接聽。

「小步,妳上飛機了嗎?」電話那頭傳來一連串急切的日語。

步薇琳立刻認出這聲音。

「森館長,我正要退房前往機場呢。」腦中立刻出現這位名聞遐邇的藝廊負責人資料—森拓人,擁有東京最大的藝廊「森」。

她任職於一間跨國企業集團,在其分公司擔任公關經理,她正與森館長合作,將舉辦一個亞洲最大的慈善展暨拍賣會,這次來台,就是為了公事。

「這回來臺灣宣傳的效果不錯,已經有不少優秀的藝術家和收藏家願意加入。」

「太好了!」森拓人頓時松了口氣。「對了,小步,不久前我收到消息,陶藝家唐謙一正在臺灣。」

步薇琳懷疑自己聽錯了。「唐謙一?」忍不住再三確認。

這位謎般的陶藝大師,發跡于五年前,一位身兼藝術家經紀人的收藏家,接受電視臺的採訪,短短十分鐘的影片中,收藏家拿出許多珍貴收藏,但其中一個沒沒無名的陶藝家作品,被視為壓箱寶。

那是一隻通體全黑的半人高花瓶,瓶身雕刻一株盛開的吉野櫻,櫻花飄落如雨,華麗而淒美,釉色使用高明,漸層自然,那一次展覽為唐謙一打開知名度,掀起瘋狂收藏潮,其作品炒作到驚人的價格。

但唐謙一個性低調,重隱私,藝術圈對他的瞭解除了一個個令人驚歎的作品之外,年齡、生平、經歷、長相,全無。

最讓人不能理解的,是唐謙一明明有個非常日本的名字,在日本也擁有固定支持者,卻不同意自己的作品在日本販售、展覽,欲購買他的作品,得經由臺灣、美國等地購入。

而在舉辦這回慈善展兼拍賣會時,步薇琳第一個想到就是邀請唐謙一。

但是與唐先生經紀公司接洽多次,全部是拒絕的答案。

「沒錯,就是唐謙一!小步,我希望妳留在臺北,說服唐先生參加。」森拓人聲音興奮。「我要妳全神貫注在這件工作上。」

如果能夠說服神秘的唐謙一現身,那會造成怎樣的轟動?光想,他就快要坐不住了。

所以她得留在這裏,暫時不回日本了嗎?

也好—步薇琳並沒有考慮太久就做下決定。「那好,時間還有三個月,森館長,我會盡全力。」

就三個月。

森拓人滿意她的果決,慶倖自己沒有挑錯合作物件。

「很好,據消息,唐先生可能在……」

九份老街商圈—

步薇琳被困在擁擠的人群中時,忍不住想,唐謙一先生真的在這種地方嗎?

「歡迎光臨!裏面請。」

寬不到三米的小巷弄被遊客擠得水洩不通,兩旁商家林立,熱情的叫賣聲不絕於耳,這樣的盛況,她以為只有在新年參拜時才會看見。

「啊,不要擠。」她嚇得花容失色,緊握差點被人潮擠走的行李箱。

當她擠過沙丁魚般的人潮,已經是二十分鐘後的事。

「聽說裏面還有民宿。」兩眼好奇的四下探查,不見賣名產、紀念品的小店,越往上走,則出現茶館、咖啡館,風格迥異,或是原本的老舊樓房改建,或是異國風的全新外觀。

在老街盡頭轉個彎,人潮一下少了大半,做為老街商圈與住宅的分野,是一間小小的廟宇。

她先看向廟宇的右手邊,有棟新穎的歐風民宿,迎賓門是可愛的拱形,招牌底下寫著「民宿、咖啡」,透過光可鑒人的玻璃,看得見身著白色襯衫的服務生穿梭其間,燈光昏黃,氣氛非常美好,裏面所有的桌子都坐了人,客滿。

「應該還不錯吧?」思索片刻,她想著往下走會不會遇到更喜歡的?

驀地一抹粉色躍入眼角餘光—櫻花?

好奇心引得她移動步伐,走過香火頗盛的廟宇,在廟的左手邊,看見了枝枒茂盛,開滿花的吉野櫻。

一片又一片的櫻花從天而降,她忍不住伸手接下飄落的花瓣。

「四月了,我都忘了,櫻花季到了啊。」微笑不自禁浮上柔美的臉頰。

「汪汪汪汪—」狗吠聲將她思緒拉回,定眼望去,一頭黃金獵犬在老舊的櫻花樹下追著自個兒的尾巴玩。

狗狗身後的房子是棟木造的兩層樓建築,看起來舊舊的,木造房子經過風吹日曬,呈現出一種老木頭特有的灰白,別有一種特殊韻味。

門口擺了一個木造的立牌,上頭用鮮紅色寫著—櫻花小徑。

這是一間民宿兼咖啡館,比起四周華麗、風格特殊的民宿,這裏非常的簡陋,但卻教她移不開視線。

一個老奶奶緩步走出民宿,手上拿著竹篩,彎腰挑揀地面的櫻花。

「嗯,就住這裏吧。」她完全不考慮,決定在這老房子住下。

才要提著行李往前行,就聽見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興奮的吠叫聲朝她直沖而來。

「嗯?」她狐疑抬起頭。

「汪汪汪汪汪—」那頭原本追著尾巴玩的黃金獵犬,此刻興奮的朝她奔來。

步薇琳整個人呆掉,杏眼圓睜,眼睜睜看著狗狗快樂的將她撲倒。

「噢!」她被撞倒在櫻花樹下,接著慘遭狗狗用口水洗臉,而遭無妄之災的櫻花自枝頭飄落,落得一人一狗滿是櫻花。

「不要,我的妝會花掉……會癢,癢……哈哈哈哈。」步薇琳為這種情況笑了出來,被狗狗撲倒,這還是生平第一次。

「哎呀呀,壞狗,看到美女又撲上去,這壞習慣到底是跟誰學的啊?」老奶奶走來,趕走吃豆腐的色狗,一臉抱歉,「真是不好意思,這條狗喜歡美女,看到美女就會撲上去。弄髒妳的衣服真的很抱歉!」

「別這麼說,我才不好意思,還要勞動老奶奶幫我趕狗,要不這會我還爬不起來呢!」步薇琳不生氣,笑笑起身,拍落身上的櫻花,未對老奶奶和做錯事的狗狗露出不耐之色。

「小姐太客氣了,說來說去還是我的錯,人說寵物像主人,是我沒把Michael的主人教好,才讓牠跟我孫子一個德行。」老奶奶哀歎。

難道老奶奶的意思是—這條狗狗的主人也是看到美女就撲嗎?老奶奶好幽默啊!

「那我住在這裏的期間要小心嘍!」步薇琳煞有其事地沉吟,但卻破功,逕自笑了出來。

說真格的,民宿門口的櫻花很美,奶奶給她的感覺很親切,狗狗很可愛,更加深她住下來的決心。

老奶奶訝異,直視眼前打扮入時的女孩,從她的笑容中看見她的誠摯。

不是玩笑,不是客套,她是真的想住下來。

脾氣好,幽默感十足,這女孩給她非常好的印象。

「這是你們家嗎?有沒有空房間讓我住下來呢?」步薇琳誠懇的凝視老奶奶。她不再考慮了,就住下來。

「有啊,不過要等一等,老闆還沒回來,房客住宿的事情是我孫子在處理的,先坐一下,我給妳倒杯茶,應該快回來了,妳再等一等。」

老奶奶泡了兩杯茶放在託盤捧來,一老一少就這麼在民宿門口坐了下來,一同望著前院的櫻花樹。

「謝謝。」接過老奶奶親手送上的熱茶,步薇琳立刻輕啜一口,甘美的茶水滑過喉頭,茶香在口中擴散開來。「茶很好喝,還有這棵樹很美……」她真心讚美。「我姓步,步薇琳。」對方是長輩,她禮貌性的先報上大名。

步薇琳漂亮有禮,舉止氣質優雅,立刻讓老人家滿心歡喜。

「妳看起來跟我孫子差不多年紀,一起喊我奶奶就好了。步小姐,怎麼會想住在我們這裏呢?打算住多久?度假嗎?」老奶奶好客親切,熱情得讓人感到溫暖。

「因為—啊!」步薇琳才要回答老奶奶的問題,卻再度被突然奔來的狗狗撲倒,打翻手心的茶水,浸濕了白裙滲透到大腿,燙得她驚叫一聲,連話也被打斷了,慶倖茶不太燙,否則這下鐵定受傷。

「怎麼又來了?Michael,不可以!」老奶奶氣急敗壞的責備笨狗。

「咆嗚,咆嗚。」狗狗以口水來表達對步薇琳的喜愛狂舔她的臉,不肯離開她半步。

「唔。」狗狗的熱情她並不討厭,她喜歡小動物,可惜從小父母就不許她養,所以對狗狗的頑皮,她一點也不介意。「噗,哈,哈哈……會癢。」驚嚇過後,她笑了出來,「奶奶,不要罵牠,牠很可愛。」

老奶奶愕然。沒看過一個女孩子被狗撲倒兩次,弄得全身髒兮兮也不介意的,這女孩子,心地跟外表一樣很柔軟啊……老奶奶笑了,輕呷一口熱茶,笑看一人一狗嬉鬧。

步薇琳閃避狗狗的舌吻時,撇過頭正好看見在地板上滾來滾去的杯子底部,有唐謙一的親筆落款以及防仿造的刻印。

唐謙一!

「等一下再跟你玩,你先下去!」她奮力推開笨狗,坐起身來,沒有理會散亂的頭髮,逕自拿起那只茶杯翻過來看。

仔細研究底部的落款,驚訝老奶奶竟然拿大師的作品泡茶給她喝!

想到剛才用一個可能要幾萬塊的杯子喝茶,她就冒了一身冷汗。

「奶奶、奶奶,妳怎麼會有這個東西」步薇琳捧著杯子詢問老人家。

「啊,那個杯子啊,我孫子做的。」唐奶奶笑咪咪的回答。「好像滿多人喜歡謙一做的東西。」

步薇琳呆掉。想不到得來全不費工夫,她誤打誤撞,竟然找到了唐先生的奶奶,以及他經營的民宿。但是……孫子唐謙一很年輕嗎?與她想像中的唐先生似乎有很大的出入……

「唐奶奶。」她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實不相瞞,我是特地來找唐先生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巧,這麼快就讓我找到了!我不知道他就在這裏,我是……唉,希望妳不要誤會……」太過順利的發展,她會怕!

聽見她的話唐奶奶微微一楞,但隨即慈愛的笑,捏捏步薇琳的手,表示她全部都瞭解。「那表示很有緣啊—哎呀!」她再度驚叫。「怎麼又來了?」

黃金獵犬再次覷空撲向在講話的步薇琳,對著她的臉用力舔。

「快點下來!」唐奶奶無奈的歎息。「謙一怎麼還不回來啊?我拿這條狗沒轍!」

兩個女人都拿狗兒沒辦法,才把牠推開牠又撲上,搞得步薇琳快笑不出來。

就在她快要崩潰時,一個聲音解救了她。

「Michael,過來!」低沉有力的聲音,強勢高傲的語調自門口響起。

「汪!」主人回來了,Michael馬上離開漂亮小姐,搖著尾巴往主人的方向奔去。

「總算回來了,謙一,有客人要住宿。」唐奶奶的語氣像是松了一口氣。「快讓小姐進去休息,你的狗啊,把人家撲倒好幾次,這一點跟你一模一樣!」順便念一下被寵壞的笨狗。

狼狽坐起身的步薇琳,想到她要見的人是個性怪異不喜曝光的唐謙一大師,立刻整理自己一頭亂髮,要給他一個好印象,一邊看向櫻花樹下那高大的身影。

過長的劉海遮住他的眼,從側臉看不清他的五官,只知道他正在笑,穿著輕便的襯衫、長褲,蹲下身撫摸愛犬的頭臉。

意外的年輕—這是步薇琳對傳說中的唐先生第一印象。

「你欺負奶奶嗎?」唐謙一用戲謔的口吻與愛犬對話。「找死!」

嗯?慢著!她怎麼覺得這聲音很熟悉?在哪里聽過呢?

步薇琳露出困惑的神情,以指梳整打結的頭髮,卻不小心扯痛頭皮而低呼一聲。

「啊噢!」

那聲慘叫把唐謙一的視線給引了過來。

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間,驚訝同時出現在這對男女身上。

「謙一,怎麼還在玩狗?把小姐帶去房間啊!」唐奶奶催促著。「都是你太寵狗……」奶奶的碎念入不了他們的耳。「沒禮貌還撲倒人家!」

步薇琳呆掉。怎麼會是他呢

「我去沖個澡,希望我出來的時候你已經離開。」

今天早上,她對躺在她床上的男人說這句話,當時的滿不在乎相較此刻的尷尬,她真想一頭撞死!

步薇琳妳幹了什麼好事?第一次一夜情的物件,竟是這麼棘手的人物,要說妳運氣不好呢?還是運氣太好了啊!

唐謙一最先收回驚訝,眉毛一挑,對於她的反應興味十足。

「是,奶奶,我馬上去招呼客人。」這話是跟奶奶說,但雙眼卻是直盯著步薇琳。

唐奶奶滿意的離開了,去為午餐做準備。

「又見面了,步小姐。」唐謙一狀似什麼都沒發生的與她打招呼,雙手插進褲袋裏,笑得很愉快。「沒想到這麼快又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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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0 13:41: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我快瘋了……」

合作三年的經紀人,數日前自紐約撥電話向唐謙一哭訴。「從來沒見過一個毅力這麼強的女人,不論到哪里都會跟她『不期而遇』,有沒有這麼積極啊?連躲到紐約來也會遇到,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點?要不是她開口閉口都是慈善展,我真以為她這麼緊迫盯人的跟著我是因為要倒追我。難怪每個人都說她難搞—阿謙,我可以把她丟給你處理嗎?我真的快要瘋了!」

「讓你多抽,如何?」對付快崩潰的經紀人,唐謙一祭出金錢攻勢。

「就算多給我,我也不要面對步薇琳!」經紀人不為金錢所動,激動的大喊。「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瘋掉!」

照經紀人的形容,唐謙一認為步薇琳這個女人應該是個精明、強悍,外形像鬼一般的恐怖女人。

能讓他強悍經紀人豎白旗,這女人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聽說步薇琳來臺灣說服一些藝術家參與慈善展,更說動了十年不拿畫筆的大師作畫,提供出來做慈善拍賣。

那件作品已經造成轟動,在藝術圈內掀起熱烈討論,更有收藏家發出誓在必得的宣言。

她到底有什麼魔力呢?為什麼可以說服大師再次作畫?

因為好奇,他便向經紀人拿了邀請函,參加了昨晚的派對。

那是由步薇琳一手企畫籌備,集合了台日韓藝術界相關人士,除了為慈善展做宣傳之外,也讓藝術家們互相討論,是藝文界的大事。

本來基於立場原則,不該跟步薇琳接觸的,更何況她很有可能識破他的身份—那會很麻煩,他只是來看看而已,並不想惹麻煩。

不可諱言,步薇琳是會場一顆耀眼的星,她穿著合身露肩白色小禮服,飄逸的裙襬隨腳步晃動,巧笑倩兮,優雅從容,長髮綰起,露出光潔誘人的頸項,就像一尊漂亮的瓷娃娃。

他當下被勾起了好奇心。有這麼柔弱外表的女人,竟然有逼瘋他經紀人的本事?

外表柔美的她在他眼中,此刻,是一個披著全新戰袍,趕赴沙場的英勇戰士,令他忍不住關注她,忍不住……想引出她隱藏在柔美表像下的戰鬥意志。

所以他走向她,與她搭訕。

「嗨。」

他遞給她一杯香檳,她翩然回眸,嘴唇輕輕上揚,笑得很美,很柔。

「謝謝。」她接過他遞來的香檳,輕呷一口,趁著這段時間思索眼前的男人究竟是誰?

合身的黑色亞曼尼,精簡的線條將他高大的身材襯得挺拔出色,敞開的襯衫少了嚴肅,讓他顯得落拓,微露胸膛十分性感,略長的頭髮往後梳攏,他額頭飽滿,五官很立體,笑起來似誘惑似邀請,毫不掩飾他的意圖。

如果見過,她不會忘記長得這麼好看的男人,他看人時的無禮視線,像是要將人吃掉似的。

「你是?」步薇琳微微偏頭,眼像貓般微瞇,詢問地望著眼前怪異的男人。「記者?經紀人?公關?」

有一種錯覺,在他前面,她彷佛是全身赤裸的。

「如果我告訴妳,妳願意告訴我妳的名字嗎?」他笑答,不上當。

步薇琳眉毛輕輕一挑,心想著他真不知道她是誰嗎?這是她主辦的派對。

「這種搭訕方式,未免太不入流。」

唐謙一眼神晶亮,對她的興趣更濃厚了。他雙手一攤,有些無賴地道:「我只是一個受妳吸引的男人。」

「哦?為什麼聽不出來你話中的誠意呢?」

膠著的眼神,移不開視線,無名的吸引力將兩人拉在一起,無法分離。

男人和女人,貓抓老鼠般的成人遊戲,兩人都不陌生,沒有人願意先移開視線,因為先閃躲,就輸了。

唐謙一被她不符外表的強悍激起了興趣,笑意更深,他腳步一挪—她未動分毫,只是微笑靜觀他的動作。

哎呀,糟糕,越是難以攻下的高山,越是激起他攻頂的決心哪!

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打量評估的眼神,唐謙一踩著貓般的步伐,繞到她身後,嗅聞她的發。

鼻尖,在她發頸之間,若有似無地呼吸,對她挑情。

「想看我為妳神魂顛倒嗎?有個方法,想不想試試?」強烈的費洛蒙從身後傳來。

是挑釁、暗示,步薇琳不會不懂成人遊戲,但是她從來不興那一套。可是這個男人明白表示他的意圖,設下陷阱等她跳,這麼坦白,卻又這麼神秘。

他到底是誰?為何要招惹她?

臨門一腳,她因為懷疑退卻了。

「很高興和你聊天。」步薇琳翩然轉身,後退一步,預感告訴她,這樣下去會失控,她欲抽身。

「妳怕了?」唐謙一笑了出來,笑聲帶著戲謔,瞇著眼,透過香檳杯緣凝望她精緻的五官。「是怕我對妳神魂顛倒,還是怕管不住妳自己的心?」

直接挑釁,而她被激怒了,以輕笑掩飾被識破的狼狽。

她不想輸—就是一個這麼簡單的信念,她向他下戰帖。

「一六三二,你敢來嗎?」步薇琳回以挑釁的誘惑笑容,執起他喝了一半的香檳,一口仰盡。

將空了的水晶杯還給他,臨去前還對他回眸一笑。

之後,在派對上她沒再見到他,就像消失了一般,步薇琳說不上來自己的心情,是失落,還是松了一口氣?

派對結束後,送走賓客,她帶著三分酒意回到飯店房間,在門口,卻看見背靠著房門,朝她笑得性感的男人。

「我的字典裏,沒有不敢兩個字。」他對她微笑,輕鬆接下挑戰。

也許是香檳太醉人,眼前一切變得蒙矓,眼前的男人像蛋糕一樣誘人,而且是最頂級的巧克力蛋糕,明知吃了會懊悔不已,但又抗拒不了。

她開啟房門,將他拉進,柔軟的身子覆上強健體魄,膠著的熱吻,醉了、沉淪了,任憑衣物落地,任憑自己被拋向大床,任憑他強勢的佔有自己。

然後就發生了……

結果現在很尷尬,步薇琳臉色潮紅,不禁責問自己,昨天晚上她為什麼要這麼大膽?心跳得好快,老天,怎麼會這樣呢?

「昨天沒有機會向妳自我介紹,我姓唐,唐謙一。」他微微一笑,故意地先提自己的無禮,期待著她的答案。「我想,不需要幫妳準備房間了吧?步小姐。」

步小姐—他喊她步小姐!

羞怯尷尬頓時逝去,步薇琳迅速找回理智。

眼前的人是唐謙一,就是她要找的物件,而且他倆昨晚一夜情—該死的一夜情,如果她還要臉,應該立刻轉身離去。

可是……她不甘心。

步薇琳有一種被耍的感覺,昨天的宴會由她主辦,他知道她是誰,也明白她與森館長為了這回展覽耗費多少苦心,想必從他經紀人口中得知她有多難纏—兩個月前開始籌備展覽,她就多次致電給他的經紀人,甚至親赴香港、首爾、紐約面談數次,她步薇琳不接受不戰而降。

但是現在她卻覺得輸他一截!

他知道她的身份,戴著面具接近她,戲耍她—怒氣漲得胸口欲裂,她最氣的,是給他機會的自己!明知那是陷阱,仍無防備的跳下去。

步薇琳回望他,給他不服輸的眼神,笑容燦爛地道:「既然都來了,哪有空手回去的道理?唐先生,我會讓你看見我的誠意,我當然要住下來嘍。」

她露出無敵的微笑,無論如何,都要讓這個混蛋答應參展!輸一次可以怪罪酒精作祟,連輸兩次就是自己太遜。

果然很棘手!唐謙一拍拍身旁的Michael,沉吟思索,該怎麼應付這個抓狂的女人呢?看得出來她氣得不輕啊,雖然臉是笑著,但渾身散發出來的怒氣濃烈逼人,盛怒中的她,整個人亮了起來,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可以帶我去我的房間嗎?」步薇琳優雅的起身,平淡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來她氣得發抖。

唐謙一凝望她的臉良久,而後輕笑。

那種意味深長的笑法令她一顫。這笑容她看過,昨晚宴會結束,她回到飯店房間時,就在房門口看見他對著自己露出這種「妳逃不掉了」的笑容。

「唔,如果我說—我沒有房間給妳住呢?」唐謙一故意激怒她,雙手一攤,像個無賴。

「那我會非常遺憾。」步薇琳美目一凜,語氣卻柔柔軟軟地,口中說著非常可怕的話,「我只好告訴唐奶奶,她疼愛的孫子占我便宜後就拋棄我。」

唐謙一錯愕,連掩飾都來不及。這種話她也說得出口

「女孩子總是比較吃虧,我想老人家會站在我這邊。」她笑咪咪的,因為扳回一城而愉快。「哎呀,我記得某人右腹有個心型的胎記耶,真、可、愛。」

看他扭曲變形的表情,有種出了口悶氣的爽快感。別以為真能抓得住她。

「真麻煩。」這是威脅!唐謙一這才發現,昨晚的意外對彼此來說都是把柄,也是籌碼。

他招惹了個不該惹的女人,但是他一點也不後悔,反而很期待!

「我就看妳的誠意有多少了—我帶妳去妳房間。」唐謙一朝她努了努下巴,示意她跟他走,順手替她拎行李。

儘管兩人之間火藥味十足,但這一點紳士風度他還是有的。

「不必麻煩。」步薇琳拒絕他的好意,拍掉他的手,把行李箱挪到自己腳邊。

他挑眉,等她給個有趣的答案。

「不需要男人展現紳士風度,這點小事我自己就可以做好。」語氣中不難聽出她對他的深惡痛絕,並維護著自身的驕傲。

果然是個很有趣的答案!

「很好,我欣賞獨立自主的女性。」唐謙一口吻難掩愉快。「來吧,獨立自主的步小姐,妳的房間在二樓。」走進民宿,他在吧台內側拿了鑰匙。

步薇琳跟隨在他身後步入民宿,Michael哈哈哈地跟在她腳邊,睜著無辜的眼睛抬頭望著她。

這只熱情的狗狗叫Michael,是前面那混蛋的狗,但是她好想摸牠的頭。趁著唐謙一在前領路,她飛快的摸摸Michael的頭,小小聲說牠好乖好帥好可愛。

可就是那麼巧,唐謙一驀然回頭,看見方才對他假笑的她,正對他的狗展現親密熱情,瞧Michael被摸得爽得瞇眼,這表示,Michael感受到她釋出的善意。

她沒遷怒在無辜的動物身上,背著他對Michael展現親切,這個女人—還不錯嘛。

唐謙一嘴角情不自禁上揚,回頭,裝作沒看見步薇琳溫柔的一面。

那女人就這樣住了下來。

唐謙一原本帶著惡意刁難,安排步薇琳入住最小、最簡陋的房間,等著這位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受不了自動走人。

想不到她隨遇而安,連眉毛都沒挑一下,一住就是三天,天天稱讚奶奶煮的家常菜很好吃,「親切溫柔的步小姐」,讓他奶奶讚不絕口。

直覺告訴他,這個女人不好惹,她不躁進,沒積極的說服,每天帶著小筆電坐在面海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偶爾經過,她總會回眸,給他一個優雅美麗的淺笑,再給他一聲「嗨」。

像是他們共度的那一夜不曾存在—演得這麼好?那麼輕易的拋開他們之間曾有的一切?

「妳在引誘我嗎?」克制不了惡作劇的衝動,唐謙一停下腳步,懶懶靠在吧台,雙手隨興插在褲袋裏,微微偏頭,露出邀請的性感微笑。

沒品!還有臉舊事重提他以為這樣就能擊垮她嗎?

心中湧生一股對他的惱怒,戴上微笑的假面具,用最親切甜美的笑容反擊,「唐先生,你不忙的話,要聊聊嗎?」完全不理會他話中的嘲弄之意。

唐謙一挑了挑眉。這個女人,還真的很棘手啊!

「省省吧,無論妳再努力,我都不會答應妳的。」雖心折她的毅力,他仍忍不住戳她一下,斬斷她的妄想。

她的努力徒勞無功,他的原則並不會因她的積極努力而改變,就算為了說服他而住下也一樣。

丟下這句宣告般的話語,他頭也不回的走人,因為眼前有更為棘手的問題,所以沒發現步薇琳對著他背影射去殺人般的視線。

走出大門,唐奶奶,他世上唯一的至親正站在櫻花樹下,凝望著飄落的櫻花。他帶著溫情笑容,走向她。

「奶奶,我們開始吧!」他摟摟奶奶的肩膀,自信滿滿地道:「這一次一定可以。」

唐奶奶抬頭,微笑望著身旁的孫子,一副與有榮焉的神情。唯一的孫子,很有出息,又很孝順。

「好,我們來做。」奶奶在民宿前的空地上來回的走著,比手畫腳的模擬什麼東西該擺在什麼地方,這裏有什麼,那裏有什麼。

「太陽會照過來,中間有個小爐灶,冬天可以在這裏烤烤火,過年可以圍爐,我會做拿手的味噌魚頭鍋……」

「奶奶,妳看是不是這樣?」他手中的筆快速的在紙上勾畫出簡易的平面圖,幾筆線條畫出奶奶剛剛說的東西。

但是……

「不對不對,這裏是曬衣場,曬衣場沒有這麼小,不是這樣。」唐奶奶看了一眼圖,搖了搖頭。

幾番波折,不知改了多少次草圖,乾淨的紙張上頭已佈滿黑色線條。

唐謙一疲憊的捏了捏鼻樑,轉了轉酸疼的脖子,深吸口氣,微笑對奶奶說:「奶奶,對不起,我又搞錯了,我們再重來一次。」

唐奶奶所站的位置看不見他筆下的動作,只見他握著筆的手指關節泛白,將白紙上的草圖打了個既深且用力的×,像是要發洩什麼似的,而後翻頁,換張白紙繼續。

「謙一,我累了,休息吧。」唐奶奶以笑容掩飾沮喪之色,慈愛地道。

「奶奶……」唐謙一怎會沒看出奶奶的體貼,奶奶生怕給他太大壓力,總是先放棄。

「別急,慢慢來。」唐奶奶輕輕捏了一下他的手。

如果時間足夠,他當然願意放緩腳步,但是—

「奶奶,那我們改天再繼續。」唐謙一併未放棄,語氣中透露著堅定決心,輕笑摟著奶奶肩膀。

這瘦小的肩頭,撐起這個家—奶奶八十歲了,還能等多久?

他深覺自己沒用,奶奶唯一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心願,他都無法完成。

「我太沒用了,奶奶,對不起。」暗暗揉掉手中的草圖,緊捏成拳。

「說這什麼話!」唐奶奶笑駡自責的寶貝孫子。「急什麼?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

他當然沉不住氣,飛快流逝的時間,無論他多努力也無法留住,他不能再失去,不想再次經歷痛不欲生的懊悔。

「奶奶,這樣好不好?」拋掉陰霾心情,他語氣輕快地對奶奶說:「後面的書房先蓋起來,我明天去找師傅來看。」那是唯一他有把握的部份。

唐奶奶一驚。「真要蓋?」

不是沒有看出來奶奶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情,唐謙一喉頭一緊,用力一點頭。

「我有把握,奶奶,就讓我把書房先蓋起來,好啦!」為了奶奶,也為了自己,他必須這麼做。

唐奶奶沒有回答,但是整張臉亮了起來,最後無語的輕點了點頭,讓唐謙一更覺得這個決定是對的。

祖孫倆一同踏入民宿大門。

「奶奶好。」步薇琳熱情的與老人家打招呼。

「好哇。」唐奶奶喜上眉梢,笑容喜不自勝。「Michael今天還有沒有撲妳啊?就跟他主人一個樣,看到美女就撲,傷腦筋啊!」

「奶奶—」唐謙一翻白眼,打斷奶奶再次中傷他。

不過還真的被奶奶說中了,他還真的撲過她,那一夜……嘖,怎麼又想起來了呢?這女人對他的吸引力真的很強。

「瞧奶奶心情很好的樣子,發生什麼好事嗎?」步薇琳迅速看了唐奶奶身旁的唐謙一一眼,同樣,也因為唐奶奶的話想到了那一夜……噢,現在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她是真心想親近笑呵呵的老人家。

可惜她的熱情被冰山阻擋。

「家務事。」唐謙一讓她碰了一鼻子灰,在奶奶開口回答前簡短回答她,擺明瞭不想告訴她。怕自己被她深深吸引,他刻意冷冷對待她,尤其這件事有關他的傷痛回憶,他不想任何人碰觸。

步薇琳感受到他豎起的高牆,雖然臉是笑著,看起來像是在耍無賴,但陰狠的眼神卻透露著危險氣息,彷佛再踏向前一步,便踏進他的禁區。

「我好像沒有問你。」她也不是省油的燈,笑笑反擊。

「問我奶奶就跟問我一樣。」此刻的他就像張牙舞爪護衛幼獅的猛獅,眼神兇殘,大有她再問就一口咬死她的意思。

她對他的陰陽怪氣皺眉,卻隱忍不發,畢竟唐奶奶在場,不好撕破臉。但他真的太奇怪了,實在很可疑。

「謙一,你怎麼對女孩子這樣說話?」

唐奶奶擰他耳朵沉聲責備。「步小姐是客人。」

「噢,奶奶,會痛,不要這樣!」唐謙一不敢掙扎,還得彎下身子讓奶奶擰得更輕鬆。「她才不是客人,她是來遊說我的。」

基本上,他們是敵人才對,但他沒敢在奶奶面前講出來。

「步小姐住在我們家,她就是客人!」唐奶奶對還想反抗的不肖孫低吼。

「是是是,我知道錯了,奶奶,把我的耳朵還給我—」他唉聲歎氣的求饒。

步薇琳按捺不住上揚的嘴角。態度變得還真快,這傢伙面對她就是一副難搞定的死樣子,但對自己的親奶奶,卻是很孩子氣的。

刻意彎下身子,遷就奶奶嬌小的身材,嘴裏求饒抱怨,但半點掙扎的意圖都沒有,若他想逃,身材高壯的他根本就不是問題。

如果他願意用十分之一的溫柔對她,他們一定可以相處得很融洽。可惜,他總是拒她於千里之外,除了那一夜……

「我要煮紅豆湯給步小姐喝,沒你的份!啊,再烤個麻糬放進紅豆湯裏,女孩子都會喜歡!」唐奶奶的偏心引起唐謙一的不滿。

「奶奶,我是妳孫子耶,我要喝綠豆湯啦。」大臉靠在奶奶肩膀上,幼稚的撒嬌。

「謝謝奶奶,我很喜歡紅豆湯。」步薇琳挑釁般瞪著他。

怎樣,我就是要跟你爭寵!

雖然心裏希望他溫柔對待她,但說出口的話和做出來的舉動,就是忍不住想刺激他,她不想裏子面子都輸。

唐謙一瞇眼覷她,輕哼一聲。

年輕人的互動都看在老人家眼底,唐奶奶沒轍地搖了搖頭,走進廚房準備弄點心。

大廳裏剩下這對男女,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讓,沒有人願意示弱先挪開視線。

匡啷!直到廚房傳來劇烈的聲響,他倆才收回敵視目光,飛快的沖進廚房。

「奶奶、奶奶,妳有沒有怎樣?」唐謙一先沖進廚房,查看唐奶奶是否安好。

「不太好啊……」

唐奶奶見孫子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臉擔心的步薇琳,打心裏覺得—這兩人站在一起的感覺真好,要是能湊成對,更好!

「我要泡紅豆綠豆,結果沒拿好,不小心打翻了。」

唐奶奶指了指流理臺上的鍋子,只見紅豆和綠豆全和在一起。

「哎呀,老人家眼力不好,老花,年輕人幫個忙,幫我把紅豆和綠豆挑開來。」她把鍋子遞給孫子,再笑咪咪地詢問一旁的步薇琳。「薇琳,幫謙一的忙好嗎?麻煩妳了。」

老人家的請托,步薇琳從不拒絕。「好。」但是,是跟他喔……

「看妳的樣子似乎不願意?」唐謙一懶懶地開口。「怎麼,怕跟我獨處嗎?」

「您多慮了,唐先生。」步薇琳接下他手中的青色大碗,碗底以白釉畫了條優遊的小魚。

基於習慣將碗底朝天,果然在上頭看見了唐謙一的大印。

這家中所有的餐具,只要與陶器相關的東西,都是出自他手,而且明顯的和市面上炒作高價的作品不同,簡單、樸拙,而且溫暖。

雖然跟唐謙一不對盤,但她不能否認他的才華,而她也比較喜歡用色溫暖的陶器。

「那很貴,小心拿。」唐謙一驀然出聲,嚇了她一跳。

步薇琳端詳得太專心,一時失手,還真的差點把碗摔在地上,待拿穩後,她惱怒地瞪他。可惡!故意嚇她。

她生氣,他就樂了。

「這麼開不起玩笑?」他坐在大廳的圓桌上,一顆顆分開碗中的紅豆和綠豆。「還是禁不起誘惑?」

「奶奶煮的紅豆湯一定很好喝。」她才不上當,扯開話題,微笑落坐在他身旁,一同挑豆子。「有個廚藝這麼棒的奶奶,很幸福呢。」

「這還用說。」唐謙一大言不慚,手上的動作沒停過,一邊挑豆子,但,雙眼卻是直盯著她。

她剛才與自己一同沖進廚房,一臉擔憂的看望奶奶,心盈滿莫名感覺。這女人,也重視他所在乎的人?

為什麼?

瞧她眉頭皺了起來,越撿豆子越是生氣。唐謙一不明白,為何她又突然生氣了呢?

「唐先生!」她忍無可忍地喊。「我想喝紅豆湯,你可不可以認真一點?不要把你的綠豆挑進我碗裏,我撿得很辛苦!」

唐謙一收回視線,才發現自己把綠豆丟進她碗裏—他竟然看她看到失神。

「噗!」他不禁笑了出來,為她惱怒的神情和自己的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啊—這個,很不妙呢!

還記得我們初見的那一天嗎?

妳懼於我的嚴肅,連頭都不敢抬,非得要我逼妳抬頭起來,妳才敢看我一眼。

是管家要妳謹守主僕的分野,我知道的。

但是,妳臉紅了,從此,我總愛逗妳,非得看妳為我臉紅,我才願意罷手。

也許早在相見的那一刻,就註定了我將為妳神魂顛倒,樂此不疲。

—彥手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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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0 13:41:1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深夜,唐謙一在自己房間伏在製圖桌上,一絲不苟的繪製建築製圖,畫得累了,眼睛酸澀不已,他抬頭,望向窗外的皎潔月光。

月亮高掛天空,海面平靜無波,以往能讓他心情平靜的景色,此刻卻無法平復他的躁鬱。

「那個女人是個麻煩。」他丟開工程筆,對趴在床角睡著的愛犬吐露心聲。「該用什麼方法讓她知難而退呢?」

他不否認自己有受她吸引,但那是個人情緒,他不會和工作混淆在一起,她不是第一個找上他試圖說服他的人,但毅力和耐性絕對是最厲害的,到目前為止,她還未向他提起展覽的事,也沒開始遊說,反倒讓他深覺她是個厲害的對手。

「嗚—」Michael睜開一隻眼,仍是趴著,不過尾巴動了一下表示牠有在聽。

「她會有什麼動作?我該如何防備?她—我該怎麼把她弄走?嘖!」唐謙一鬱悶不已,踹了桌腳一記。

「汪!」Michael受到驚嚇站起來,對主人吠了一聲。

「噓!不准叫,都幾點了。」他橫眉豎眼地怒視Michael。

老房子隔音效果不佳,擾醒了鄰居不好意思,他更不想吵醒奶奶,奶奶一醒來就很難再入睡。

狗安靜不叫了,又趴回原位。

而唐謙一看著製圖桌上完成的圖,把圖稿從桌上拿起,走到窗邊,望向已開始動工的工地,平坦的地面上豎起數根柱子,房子的雛形未成,但他腦中已有完成的形象。

「我蓋的房子,如奶奶想像中的一樣嗎?」儘管對自己的能力有自信,但對於奶奶的反應,他沒有把握。「明天再跟師傅討論。」他將圖紙卷起,小心放進圖筒裏。「我去洗澡,Michael,給我乖乖的,不准叫,聽見沒?」

Michael奮力搖尾巴,表示牠聽懂了。

「很好,明天給你吃紅蘿蔔。」如果有牛肉罐頭和紅卜蔔擺在Michael面前,牠會快樂的奔向紅蘿蔔,因此紅蘿蔔對Michael來說,是表現好才會有的獎勵。

唐謙一放心的離開房間去洗澡了。

Michael歪著頭,圓圓的眼睛閃閃發亮,盯著唐謙一剛剛使用過的圖筒,突然站起來,叼起了裝有書房平面圖、施工圖的圖筒,拖出房間。

叩叩叩叩—這是拖行塑膠硬物滑落樓梯的聲音。

叩喀叩喀—同樣是塑膠聲碰撞聲,不過發聲方式不太一樣。

Michael離開主人房間,走下階梯經過大廳,再度爬上往客房的階梯,在點著小燈的房門前用後腳站立,前腳很厲害的轉動門把。

步薇琳正聚精會神的撰寫企畫,聽見門口有聲音,狐疑地開門。

「Michael,你怎麼還沒睡覺?」驚喜竟然是可愛的狗狗來敲門,她忍不住笑開,摸摸牠的頭,任憑牠熱情的用口水洗她的臉。「好乖好乖,為什麼跑來?你陰陽怪氣的主人呢?睡覺了啊?」對,她就是要說唐謙一的壞話,誰教他老擺臭臉給她看。

Michael鬆口,讓圖筒掉下來,伸出前腳加頭功助陣,把圖筒推給她。

「送我的嗎?謝謝你。」牠怎麼會拖這麼大的東西來給她?

唐謙一應該不知道吧?

她可以看嗎?應該看嗎?

最近民宿大興土木,白天有許多工匠進進出出,唐謙一親自監工,對任何一個小細節都不馬虎。

非常的忙碌,忙碌到沒有空理會她,而她也趁機觀察,搜集資料,寫出漂亮的企畫書。她對自己經手的企畫有自信,完全量身打造,投其所好的同時加入新挑戰,多少難搞定的藝術家看到她的展覽企畫莫不興奮應允?

她相信,每一個藝術家皆好強,對自己的作品信心滿滿,她給了他們展現自身才華的舞臺,至今,還沒遇過拒絕她的人。

這圖筒裏面到底放的是什麼?

步薇琳難掩好奇,有聲音叫她不要衝動,但忍不住地,她打開了。「是……後門的平面圖,誰畫的……」圖框最下方有著如印刷字體的名字,寫著唐謙一三個字。

這是唐謙一畫的建築平面圖!

「他怎麼會?」她實在太震驚了!「這是……民宿的改建圖……這麼大的書房?」

禁不起好奇心作祟,步薇琳想近一點看。

「Michael,來陪我。」她笑著朝共犯招招手,一人一狗下了樓,從後門走了出去。

「原來後面是這樣啊,從書房可以看見海。」就著月光,步薇琳觀望手上的圖,比對剛上樁的工地。

突然一股違和感令她皺眉。這房子……好像有哪里不對?

她正要邁開腳步往前走,去看一下某個覺得怪的地方—

「這不是妳該來的地方!」冷冷的聲音阻止了她的腳步。

回頭,唐謙一就在她身後,月光下,他的五官更為立體鮮明,黑瞳像一潭深不可測的湖水,原本笑起來很好看的唇此時抿緊,有一種山雨欲來的駭人氣息,他表情森然,像頭正在醞釀怒氣的獅子。

「很晚了,步小姐。」他緊繃的語氣似在壓抑著什麼。

逆麟—她無意間觸碰到了他的禁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不禁顫抖,一種無助的感覺讓她想要落淚,只是一個眼神,卻讓她害怕至此。

「我只是出來走走。」步薇琳想以笑容化解這僵凝的氣氛。「我該睡了,晚安。」

他的神情冰冷可怕,她不禁膽寒。逃—直覺告訴她,快點逃。

她怎麼會在這裏呢?

當唐謙一洗完澡,回到房間,沒看見Michael在房裏睡覺,畫好的圖也不見了,直覺想到,Michael有向美女獻殷勤的壞習慣。

他的揣測是對的,Michael竟將他的圖送給步薇琳,而她,拿著他的圖,走進正在興建中的工地。

月光柔柔灑在她身上,她表情專注的望著他未蓋好的家。

那就像她毫無預警的闖進他的心,侵入他的思緒,侵入他的生活,侵入他的家……不能這樣,不可以,他的心不想被任何人入侵。

「步小姐。」步薇琳與他錯身而過時,努力壓抑情緒的唐謙一突然喊住她,「我想拿回我的東西。」

步薇琳這才大夢初醒,想起手上還拿著圖,忙不迭的遞回,但又按捺不住好奇詢問。

「唐先生,你大學是念建築?」這樣的繪圖技術,不是自學就行的。

唐謙一慢條斯理的卷起圖紙,冷漠疏離地道:「家務事。」簡單三個字,代表無可奉告。

這麼神秘?

步薇琳嗅到不尋常的氣息。唐謙一怪怪的,不是沒有感覺到他的心情丕變,直覺也告訴她要快點逃,但是……即使他神情冷酷,她卻感覺他很難過,酸楚纏上心頭,讓她放不下。

他難過什麼?她想知道—

這樣不同於以往的感情嚇壞了她,她竟然想關心他!

「最後奉勸妳—我的家務事,妳最好連問都不要問。」語氣冷颼颼,聽得出來他不是在開玩笑。

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抑或是難言之隱?為什麼要用悲傷的眼神望著正在蓋的房子?

他是那麼的憤怒她踏進正在興建的工地,憤怒她持有他畫的圖,他對這棟房子有什麼樣的感情?

是悲傷也是憤怒。而且她感覺得到,他的憤怒不只是針對她而來,還有別的。

別的什麼?

她知道他的防衛心太強,此刻是問不出個所以然,執意追根究底,只會讓兩人的關係更形惡化罷了。

步薇琳深深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點頭後,什麼都沒說,甩頭就走。

「嗚嗚。」Michael哭兩聲,想跟漂亮小姐一起走。

「Michael……」唐謙一長歎一聲。「你真是越幫越忙。」

她剛剛那回眸一笑,不只表達她的瞭解,也表示他的反應激起了她的好奇。

站在月光下,他定眼凝視正在興建的書房,澎湃的情感湧上心頭,眼眶一熱。

心底隱隱約約的刺痛漸漸擴散,令他的臉痛苦的扭曲。

「可惡!」他低咒一聲,原本被他封印起來,藏起來不願觸碰的痛,因為她的闖入而滲出,讓他想起了不愉快的感情。

步薇琳—這個穿著華美禮服的女戰士,入侵他的世界太深了。

依舊坐在老位子,步薇琳面對眼前的筆記型電腦,認真的打著資料。

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落落大方的坐在窗旁,任憑陽光灑在她身上,周身泛著淡淡的金色剛忙,有一種寧靜的感覺。

她的睫毛長得像洋娃娃,嘴唇上了淡淡唇蜜,看起來水亮亮的,很適合接吻,她就像是日本綜藝節目回去採訪的那種名門千金,沒有明星光環的美,但喬柔的她笑起來會有點害羞,可愛又有點女人味,十分耐人尋味。

「小姐,看這邊!」

工地那頭傳來熱情搭訕聲,步薇琳抬頭望去,給那些手藝極佳的工匠們一個美翻的笑容。

「我啦,我啦,是對我笑啦!」工匠們爭先恐後誇張的嚷著。

這只是他們打發工作煩悶的消遣,步薇琳處變不驚,沒被這些人一逗就心花怒放,低頭繼續工作。

擺在桌上的手機倏地響起,她看了一眼,是森館長,她空出一隻手接聽,「如何?」電話那頭的森拓人急切地問:「怎麼樣了?」

「森館長,有這麼簡單就說服他,他就不是唐謙一了。」步薇琳取消森拓人太心急。「收到我做的企劃書了,你覺得如何?」

被取笑了,森拓人咳了咳掩飾尷尬,立即討論起正事。「我看完了,雖然超出預算,不過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我有幾個想法你聽聽看——」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步薇琳透過越洋電話,完成交涉。

咖啡沒了,她需要再來一杯。

抬頭望向窗外,就見唐謙一戴著功底安全帽指揮若定,偶爾在需要時也會幫忙搬動資材。

他全身髒兮兮的,滿是灰塵,連臉上都有污漬,但他卻依然自得,讓她忍不住要說,在工地裏的他很帥氣,沒見過這麼帥的工頭。

想起他們初見那天,他一身名牌服飾,帥氣、挺拔,優雅如貴公子,和此刻的他截然不同!這男人,不管在什麼樣的地方都能處之泰然,把自己完全融入進去,這樣的人很難得。

不過,還沒看過她捏陶。他在捏陶時,會是什麼樣子呢?步薇琳不禁遐想了起來。

增建的進度非常緩慢,兩周了,連主結構都還沒出來,從她的位置偶爾可以聽到師傅們的抱怨——

「謙仔是怎樣,一定要這麼龜毛嗎?」

他是唐謙一啊!步薇琳理所當然的在心中為他辯白。正因為是唐謙一,所以才這麼龜毛啊!

再說,對自己的東西有所堅持沒什麼不對。

她起身要為自己倒咖啡,卻見唐奶奶緩緩從閣樓走下來,嘴裏喃喃自語,說著她聽不懂的話,像是歌謠般的韻。

她驚訝的看著唐奶奶走進廚房在空手走出來,站在通往書房的那面牆前面,揮動著雙手比劃著,那動作在她看來,就像是在拉開一扇無形的拉門。

「奶奶?」步薇琳擔心地走過去,一手握著唐奶奶的,一手觸摸著她的額頭,看看她是不是發燒了。「你還好吧?」她以為老人家不舒服,以致出現了幻覺。「沒法少啊,你哪里不舒服?」

「薇琳,你看見了啊,唉!」唐奶奶微微臉紅,害羞的揮著手。「我沒事,我沒生病。」

看來唐奶奶很正常,除了臉紅了一點之外,沒有任何怪異之處。

但她還是不懂。「奶奶,你為什麼要繞著房子走?還有,我聽不懂你說的話。」

唐奶奶微笑,慈愛的拍拍她的手。薇琳很可愛,很貼心。「我是在說……」

「奶奶,」唐謙一在奶奶開口前打斷她的話。「有準備師傅們的點心嗎?」

她如夢初醒般「啊」了一聲。

「對對,綠豆湯,早就涼透了。」唐奶奶就這樣被支開了。

「奶奶,那很重,我來就好,你不要太心急。」唐謙一解開安全帽,一邊以手背抹去餓頭上的汗水,一邊走向廚房幫奶奶張羅點心。

他的汗不小心甩落在步薇琳身上,她忍不住一愣,有一種……怪異的感覺縈繞在心底,心跳突然好快,她竟然不覺得全身灰的他髒,反而覺得他很帥。

步薇琳,你要冷靜一點啊!

在步薇琳擦身而過時,他朝她拋了一句輕的不能再輕的話語。

「多管閒事。」她問得太多了,他不想讓她知道家裏太多私密的事。

這句話讓她愣住,意識到自己竟然對他發花癡,卻被他淋了一盆冷水,惱羞成怒的她不禁冒火。

「我能理解你不想讓人查探隱私的原則,但請你尊重一下我,我關心奶奶,有什麼不對?」她關心奶奶叫做多管閒事?他可以再過分一點!

「沒什麼不對,只是不需要。」他冷冷地回絕。「你逾矩了,步小姐。」

啥?她逾矩?一句口頭上的關心,對他來說是逾矩?!他有必要拒人於千里之外到這種地步嗎?

正想發揮吵架的功力,唐奶奶剛好端著綠豆湯出來,嘿咻嘿咻地,一副很吃力的樣子。

唐謙一淡淡瞥了她一眼,便逕自去幫奶奶的忙。

因為奶奶,她一直選擇忽略他的冷言冷語。現在她氣得快要吐血,不想再跟這個人妥協,至少在企劃案完成前,她不想跟他有任何接觸,免得氣死自己劃不來。

在還有理智之前,她哼了一聲,抱著筆電回房。

在鍵盤上敲下最後一個字,步薇琳噓了一口氣,再做最後的流覽檢視。

這是為唐謙一量身定做的個展,雖是慈善名義,但也是打響藝術家名氣的一種宣傳手法,許多藝術家都樂於參與。

「現在,就只差對那傢伙提出簡報了。」她戶戰死之,視線離開螢幕四處張望,她工作得太專心,以至於現在才發現,平時會朝她吹口哨的工匠們,今天都沒來上工。

「休假嗎?啊——今天假日,難怪這麼安靜。」

工地裏滿是資材、器具,大致上已經看得出雛形,進度緩慢的曾建忠。觀察到一半,突兀的濕潤溫熱的感覺自小腿傳來,她狐疑地低頭一看。

「汪!」Michael叫了一聲表示它在這裏,它吐著舌頭散氣,那呆呆的樣子像是在笑,而且笑得很傻。

那可愛的表情讓步薇琳笑了,皺皺鼻子摸摸它的頭。「原來是你在吃我豆腐啊。可惡!」

她雙手亂摸亂揉,Micheael卻舒服的眯起眼,顯然非常喜歡被蹂躪。

一人一犬玩得正開心,Michael突然一溜煙跑開,奔上樓再跑下來,回來時嘴裏叼了個東西,擺在步薇琳面前,討好的涎著臉,等著她誇獎。

但是Michael送她的東西,讓她笑不出來,也無法摸它的頭誇它好棒。

「這個,我不需要……」她尷尬得要命。Michael什麼東西不咬,竟然咬一件男用四角褲給她,她根本不敢想那是誰的。

還用想?這個屋簷下只有一個男人需要穿這個!

「Michael,快點拿回去,快點!」她朝笨狗使眼色,要它在事蹟敗露之前,快點物歸原主。

但是,Michael不解的歪著頭,伸出前腳把「禮物」再往她面前推,殷勤的要她收下。

「你以為我會喜歡這種東西嗎?不必了。」步薇琳好氣又好笑地對狗狗低吼,頻頻催促它快點拿回去。

「咆嗚~」不喜歡嗎?Michael歪頭,毛絨絨的耳朵動了動,瞳孔驀地暗淡無光,失望的神情讓她好愧疚。

好可憐喔!但就算基於同情心,也無法讓她收下這麼尷尬的禮物啊。

「噢,該死,Michael!」唐謙一的暴吼聲從閣樓傳來。「你又把我的房間弄得亂七八糟,欠揍!」沉重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

他要下來了!

Michael耳朵動了動,表示有聽見,仍不知大禍臨頭繼續癡癡望著步薇琳,等她收下禮物,步薇琳的反應卻很鴕鳥,抱著小筆電立刻閃人。

但來不及了。

「Michael,我要警告你幾次,下回再犯我就罰你不准吃飯!」唐謙一碎念著下樓要找愛犬算賬,卻見Michael諂媚的窩在步薇琳腳旁。

死都不可能在他面前狼狽逃走,所以步薇琳坐回原位,假裝很認真的在忙、假裝沒看見地上有個尷尬的東西。

她幹麼臉紅?唐謙一一怔楞,覺得她臉紅的樣子還滿可愛的——不,現在不是驚豔的時候。

「我說你——」他原本沒有發現任何不妥,直到走進才看見,Michael拼命把他的四角褲往步薇琳面前推,難怪他洗衣服時覺得好像少了一件。

姓步的女人故作平靜,狀似認真的使用她的電腦,但紅透的耳垂出賣了她——這就是她臉紅的原因?

噢,Shit!

彼此的臉部表情都很僵硬。這種尷尬的場面該如何是好?這幾日忙著處理增建的書房,他無心搭理她,誰想到一空閒下來竟會是這種場面?

「汪!」闖禍的Michael大叫,打破沉默,執意要送禮給步薇琳,它叼起禮物拼命往步薇琳身上蹭,要她快點收下。

「我不要啦!」她飛也似的站起來跳開,像是Michael拿給她的東西有毒似的,臉上一片辣紅。

她的反應讓唐謙一忍俊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這讓她更窘,惱羞成怒地抬頭瞪他,兩人就這麼四目相交,眼神交纏。

這個女人是他喜歡的那型,否則他不會主動接近,但他們的立場不同,而且她給他的威脅感太強,他還不打算撤下防衛。

「笨狗!」唐謙一先行移開視線,輸了這場眼神角力。他用力打了一下Michael的頭斥責它,彎腰想撿起自己的貼身衣物。

但粗粗胖胖的獸腳踩住四角褲,不滿地對主人低聲嘶吼。

唐謙一錯愕。「你現在是在生我的氣?!」那他的內褲去獻殷勤,這樣對嗎?「還我!」

「汪!」Michael死也不肯讓,胖胖的身體硬是壓著四角褲。

「噗!」

這下換步薇琳笑出來,捂著唇掩飾。

也因為她笑出聲,唐謙一抬頭,視線與她對上,從她眼中看見了笑意,還有一絲異樣情愫,兩人不約而同的朝腳邊那頭笨狗望去。

瞧笨狗一臉認真的表情——

「哈哈哈……」兩人都笑了,尷尬的氣氛一下煙消雲散。

這樣輕鬆的氣氛,是她住下後第一次有這樣的感受。她希望往後的每一天都能像這樣就好了……

誇張的笑聲引起了唐奶奶的注意,老人家自二樓向下探望,拿下鼻樑上得老花眼鏡,笑得意味深長。

「謙一,今天有空吧?幫我拿梅子去金瓜石給人,說話了要給人都沒拿去……薇琳來了這麼久,也都沒出去走一走,你這個民宿老闆是怎麼當的啊?順道帶人家出去看一看啊。」

唐謙一挑了挑眉。奶奶這是在撮合他們嗎?從沒看過奶奶催他對女孩子獻殷勤,除了這個女人——

難道奶奶看出了什麼?

狐疑地望向二樓的奶奶,奶奶對他笑,努努下巴要他加油。他不覺頭痛,奶奶真的看出來了,天哪!

「金瓜石嗎?沒去過,我很想去看一看。」步薇琳好奇心被挑起,來這裏一周,除了民宿和老街之外,她哪里都沒去。

也許,在金瓜石可以找到有趣的東西,豐富她的企劃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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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0 13:41: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老街大同小異,但就是九份的感覺特別不一樣,多了那麼點傳奇色彩。

曾經因金礦紅極一時,隨著礦業沒落而蕭條,現在卻成了熱門的觀光景點。

在金瓜石還留有早期的建築,小巧古拙的房子、紅磚牆、石階梯,很有氣氛的老地方。

步薇琳陪同唐謙一把唐奶奶要送人的脆梅,拿給在金瓜石做導覽工作的老鄰居,一路上氣氛還算和平,沒有鬥嘴,也沒有高來高去的試探誘惑,只有極力避免引發兩人之間的強烈吸引力。

「阿謙,帶女朋友來啊?很漂亮耶。」年約有五十歲的婦人接過梅子時,一臉曖昧的笑看著他倆。「快點結婚啦,你都過三十歲了,你奶奶還等著抱曾孫咧,不要讓她等太久。」

「阿滿姨,她不是我女朋友……」唐謙一苦笑解釋。「她是民宿的客人,日本來的。」

「是喔!」阿滿姨眼睛轉了轉,用零零落落的日文笑咪咪的對步薇琳打招呼。

「我聽得懂國語。」步薇琳忍不住笑答。她說的中文不算字正腔圓,但絕對讓人聽得懂,只有一點點輕微的腔調,讓她說起話來非常可愛。

「聽得懂那就好啦,來來來,趁著現在沒什麼人,讓你們進來看一看,這是四連棟,日本都看不到,只有這裏才有喔!」身為工作人員的阿滿姨偷偷放行,讓他們進去參觀。

「四連棟?」步薇琳不解。

「簡單說是四棟連在一起的房子。走,進去看看。」唐謙一眼睛大亮,興奮莫名。

步薇琳沒見過他這樣子,似乎很感興趣的模樣,那應該是很特別的房子吧?

她跟著進入參觀,首先是長達七分鐘的紀錄片,她看得很感動,唐謙一卻拚命做功課,竟然還隨身帶低筆,狂記東西。

還覺得疑惑,就想到正在增建中的民宿——其實感覺很像,但又有那麼一點不同。

「你不是當地人,沒來過嗎?」

「我來過很多次了。」唐謙一認真的記著。「這裏可以查到一些蛛絲馬跡。」

「什麼樣的資料?」

唐謙一驚覺,他洩漏出秘密了。

「家務事。」他收起紙筆,粉飾太平。

每次都用這三個字堵她,他也太神秘了吧,真是的!

紀錄片播畢,僅剩不多的時間讓民眾參觀,步薇琳跟著人群走,讚歎改建後的房子還有七十年前的味道,走道很小,需小心行走,房子架構完善,有起居室、茶間、臥房、浴室、廁所、廚房,每一樣都是復古的擺設,床上的被子是大紅龍鳳被,老舊電視機上鋪著白色蕾絲墊,綠色電風扇擺在地板上……情境反映出時代背景。

在雅致的窗櫺外,是小巧寧靜的庭院,讓她想起山形外婆的老家,勾起了小時候的情懷,她不禁眼眶一熱,想把這樣的感動向人傾訴——

回頭,竟見唐謙一站在一扇門前,癡癡的凝望著。

走近一看,是飯廳。

榻榻米上有張矮小圓桌,上頭擺著古拙的餐具,那畫面讓步薇琳靈機一動。

隨後她發現他的視線不是放在擺設上頭,他研究著房子的梁、柱,以及窗櫺的雕刻,神情一絲不苟,專注、認真,讓她的心驀然激烈的跳動。

他真的……很吸引人。

感覺到有人正注視自己,唐謙一回頭,對她微微一笑,挑了挑眉,似在問她怎麼了。

「沒什麼。」到口的話全吞回肚子裏。

她想到如何豐富她的企劃了,但這一刻,她不想破壞兩人之間難得的寧靜與溫馨。

如果時間就這樣停止,該有多好?

「看完了?要不要去散步走一走?」步出四連棟,唐謙一回頭對她笑說。

「好啊。」沒有絲毫考慮,她答應了。

她回答得這麼快,反而讓他吃驚。「你不怕我把你賣了嗎?」原以為這陣子兩人之間隱隱的張力、衝突不斷,她會拒絕。

「你不會做沒意義的事。」

她那篤定的語氣,讓他深深的凝望她。

他倆才接觸多久?一周?

短短一周,她竟觀察到他隱藏在微笑下的認真!他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就如同那天走向她一般,因為好奇激發出他想得到的念頭——

果真危險,他從來沒讓人如此貼近他的心。

「走吧,去爬爬山,像你這麼嬌貴的小姐,一定很少運動。」他掩去心中的真正想法,微笑邀請。

希望她不要再走近了,他並不想傷害她。

☆☆☆

參觀讓步薇琳萌生不同的想法,她將企劃書做了大幅的修正,也與森館長溝通過後,正式確定企劃案。而在一邊微調的同時,她也與唐謙一打好關係,起碼這陣子相處,不再有火藥味。

「唐先生,若你有空,我想跟你談一談。」一周了,也該是時候了。她認為現在的時機很合適,今天工匠們休假,她也沒有打擾到他工作。

唐謙一一聽就知道她的意思。該來的總會來,說服他參展——就是她留下來的目的。

看在她那麼有耐性的等了這麼久的份上,就給她一次機會吧。

他勾唇一笑。「要咖啡嗎?」先禮後兵,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的和平相處。

由於奶奶喜歡她,Michael也喜歡她,他沒有理由開口趕走客人,也不再刻意刁難她或嘲諷她;可一旦她開口提出參展要求,他會斷然拒絕,斬斷她的希望,相信合作無望後,她就會離開這裏,從此離開他的世界……

分開的時刻終於來了。

步薇琳微笑點頭。「好,謝謝。」唐謙一的咖啡超好喝,她無法拒絕,一旦她回日本,一定會想念他的咖啡。

唐謙一走進吧台,熟練的使用咖啡機,煮了一杯香濃的卡布奇諾,在綿密的奶泡上畫出漂亮的重疊心形,一絲不苟的把溢出杯沿的奶泡拭去後,才把杯子放在吧臺上。

步薇琳忍不住貪看他的動作。這個男人很好看,但好看的男人那麼多,會讓她看得目不轉睛,神秘陶藝家「唐謙一」這個名字是其中一個原由。

卸下陶藝家的身份,他認真、好勝——這一點和自己不相上下,在工地裏他是恐怖的監工,在宴會上他也怡然自得,遊刃有餘,此刻,他連弄杯咖啡都這麼一絲不苟。

細心、溫柔,但是對於自己保護的事物,即使得罪別人,也會張牙舞爪的拚命守護。

若踩到他不可跨越的界限,可以明顯的感受到他威脅噴發的怒火,下意識知道該離他遠一點。

很奇怪也很討厭的一個人,可就會莫名其妙的在意他,留意他的一言一行……

「說吧。」唐謙一把咖啡放到她桌前,在她面前位子坐下來。「先告訴你,你做的一切,全都徒勞無功。」銳利緊繃的語氣,揭開了戰爭的序曲。

「這種話我不是第一次聽見。」以為這樣說就會讓她自動打退堂鼓?太小看她步薇琳了吧!

她把做好的企劃檔案叫出來,轉動螢幕方向,向他介紹她所做的企劃案。

「這是四連棟給我的靈感,為你量身訂作的展覽主題,展場不大,約十坪的小房間,唐先生重視家庭,因此主題為‘起程’。」

從展場的設計、擺設、大小……等等,模擬展場,大大小小的擺了十個展示櫃,整體色調偏向黃褐,從外觀上看來……

「飯廳?!」唐謙一忍不住挑眉,雙目乍亮,像是發現了有趣的東西。

她果然厲害,引起了他的興趣,展場設計就像一個家庭的飯廳,五張椅子圍著小圓桌,他甚至已經想到該怎麼著手創作有趣的陶藝品。

他有興趣了!看出他的反應,步薇琳積極地介紹。

「一般人對唐謙一作品的印象,是大膽、強烈對比,但是這陣子觀察下來,我認為現在市場流通、收藏的作品,仿佛承受莫大的痛楚,不像我現在手上這只杯子。」她搖了搖手中的咖啡杯,暗紅色的釉色乍看很突兀,圓弧的線條卻柔和了不協調感。

「第一眼會覺得格格不入,其實非常柔和——尤其你雕刻的櫻花堪稱一絕,深受日本人喜愛,我想若顛覆一般人對唐謙一的印象,你首次在東京的展覽一定會非常成功!」步薇琳完全認同他的才華。

不只是盛開的櫻花,萌芽、含苞、枯萎、凋零、殘破,他對櫻花的姿態瞭若指掌,呈現在陶器上栩栩如生。

唐謙一的眼神冷了下來。她為什麼會察覺到他透過櫻花表達的憤怒和痛苦?

「我拒絕。」他悍然拒絕。

該說她厲害嗎?連合作五年的經紀人都摸不透他創作的方向,也不瞭解他透過陶藝表達的事物,她卻抓住了,還若無其事的評論著。

他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不欲人知的感情被翻了出來,以為他藏得很好,埋得很深,連高明的藝術評論家都騙過了,卻偏偏騙不過一個外行人?

「呃?」步薇琳不解,他明明很有興趣的,為什麼突然冷了下來?「你對企劃案哪里不滿意?」

「企劃案不錯。」他淡淡地輕啜一口咖啡,認定她的能力,但不代表他會配合。

尤其是開展地在日本……

「既然如此,為什麼拒絕?」步薇琳不甘心,也不能理解。「難道是價錢問題?」如果是這樣,那麼就為難了,這回以慈善為目的舉辦展覽,藝術家都是無條件參與,主辦單位只提供車馬費,在預算上面……

「我不缺錢。」唐謙一懶懶地回道。近年他光靠賣陶藝品的收入,夠富裕了,就算民宿經營賠錢,他也能讓下半輩子過得闊綽。

「這是慈善公益……」步薇琳不解,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我很樂意參與公益——日本以外的地方,我絕對答應。」他只是對舉辦的地點有意見。

「你不想去日本?就為了這個理由拒絕我?」她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就算提出你有興趣的企劃?」

「沒錯。」唐謙一回答得理所當然。「很高興你瞭解了,我想,我們已經談完了。」他起身欲走。

「慢著!」她喊住他,無法接受這個莫名其妙的答案。「為什麼?」

他露出嫌惡的神情,「就是不喜歡日本,如此而已。」

這個回答把她氣壞了!

「你知道有多少藝術家一輩子也無法得到這樣的機會?」步薇琳忍不住滿肚子怒火,她一定要把想法說出來。「一個大好機會就在你面前,只因為個人喜好而拒絕,你有沒有在為你的事業做規劃?」

任何一個從事藝術相關工作的人,怎麼可能沒有企圖心,門有多窄,路有多少,身在藝術界裏的人不會不清楚,靜待伯樂主動找上門?哈!別傻了。

唐謙一絕對不是那種默默等待伯樂發掘的人,他會主動爭取。

但她冠冕堂皇的語氣,激怒了他。「你懂什麼?距離展覽還有多久?剩下多少時間可以製作?展期我必須在日本停留多久?一周?兩周?哼!我為何要去一個我厭惡的地方,拋下我八十歲的奶奶一個人在臺灣?」

最後一句話將步薇琳堵死。她忘了,讓奶奶一個人在這棟房子裏生活,怎麼想都不放心。

「要我去日本,我的答案永遠只有一個——不。」他起身離開,已經沒有再討論下去的必要。

慈善展沒問題、企劃沒問題,就是日本有問題——這種爛答案,她怎麼可能接受?

「你莫名其妙!」她在日本出生長大,母親是日本人,半個日本人的自己無端被厭惡進去,深覺被羞辱了。「明明就有個很日本的名字,謙一!」她聽過奶奶用日文喊他,故意如法炮製。「你踏進我房門的時候沒想過我也是半個日本人嗎?」沒風度的轉身走人,算什麼?

唐謙一腳步停頓,以極緩的速度回身,如炬的目光狠狠鎖定她。

仿佛被狩獵中的獅子盯上,當下,步薇琳懊悔自己的口不擇言。

他朝她向前一步,她直覺退一步。看著往她一步步走來的男人,排山倒海的憤怒全是針對她,但,她何錯之有?

一想通,步薇琳挺直腰桿中,她不逃了,任憑陰影將她籠罩。

唐謙一伸手觸及她的發,動作、語氣極輕柔,卻令她不禁打寒顫。

「不妨告訴你,我討厭我的名字,希望你別再用日文喊我。」他臉上明明帶著笑意。「再告訴你一件事——我最討厭櫻花,尤其是櫻花雨,落了一地煩死人,掃都掃不完,就算你誇我櫻花雕得好,我也不會開心!省省你的力氣,滾回日本吧,這裏不歡迎你。」他斂容下起逐客令。

這個女人輕而易舉挑起他的憤怒,因她無心地直指出他內心深處的黑暗面。

他怨恨卻不得不接受的事實。

「你……」步薇琳被他帶刺的言詞激得眼眶泛紅。「很遺憾,我們彼此立場不同,但是,不代表沒有合作的機會。」她被氣得快哭出來,工作四年來,她沒有受過這樣的羞辱;可撇開私人情感,她還是認為和陶藝家唐謙一未來還是有合作的機會。

她的堅強令人激賞,唐謙一不禁心想,如果她別那麼堅持,如果她不那麼聰明,也許……不,沒有也許。

甩掉心中最後一點溫柔憐惜,他逼自己強硬起來,拋開心中對她的情愫,不該讓自己陷進去。

「還想賴在這裏?你在捨不得什麼?如果時間可以倒退,回到那一晚——我絕對不會讓錯誤發生。」

步薇琳恨恨的幾乎咬碎銀牙。他指跟她一夜情是個錯,她是他人生中的錯誤!她有這麼不堪嗎?

這樣的羞辱,夠了!

「我受夠了……」她抖著手從一旁的皮夾中掏出一張信用卡,用力往他臉上丟。「這是住宿費,唐先生。」

她放棄了,她今天就走。

氣得全身抖動不止,她轉身上樓要去收拾行李,不斷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掉眼淚,哭了就輸了。

唐謙一任憑那張信用卡落在地上,對著她的背影再下一記猛藥。

「Micheael,過來。」他吹了一聲口哨,Michael跟上主人,但是無辜的眼神不停的望著上樓的步薇琳。「步小姐,我想出去走一走,希望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離開。」

步薇琳呆掉,她曾經對他說過類似的話,如今她原封不動的還給她!

「就算你求我,我也不會再多待一分鐘!」她憤怒的進房間,甩上門。

「嗚嗚。」Michael焦慮地在原地打轉,一臉無辜的看著主人。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唐謙一低聲對愛犬道。「我知道我不是好人。」

這麼一來,她總會走了吧?

望著二樓她緊閉的房門一會兒,唐謙一斂眼,決定出門,也避開她離開時的尷尬,避掉心中這份沉重的愧疚……

☆☆☆

只花了十五分鐘便把東西全部塞進行李箱裏,步薇琳一分鐘也不想耽擱,拖著行李下樓。

她要離開這個地方,她受夠了!她再也不要來這裏,再也不要看見唐謙一,什麼好感、什麼悸動全都不要了!

「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她才不要為了那種爛人哭泣,哭了就輸了。「我才不會被打敗,就算沒有唐謙一,還有別人!」

就不信沒有唐謙一參展,她這次的工作就不會完美落幕。

「奶奶……還沒回來嗎?」步薇琳站在民宿大廳,觀望著這間民宿,雖然破舊,但她真心喜歡這裏,喜歡慈祥溫柔的唐奶奶。

不想看見唐謙一,但在離開前,她想跟奶奶道別。

「薇琳?你在家啊,正好、正好,來,我帶了點心給你吃。」唐奶奶回來了,臉上滿是笑容,熱情的招呼她。「我跟老鄰居一起做的草仔粿,很好吃喔,我帶幾個回來給你。」

「奶奶……」老人家這時的溫柔,讓步薇琳隱忍的淚水差點滾落。她吸了吸鼻子,仍倔強的不哭,微笑握著老人家的手,輕笑。「不用忙了,奶奶,我要回去了。」

唐奶奶一愣。「怎麼突然要回去了呢?哎呀,你連行李都整理好了,謙一知道嗎?工作呢?他答應你了?」看著她腳邊的行李,再看她帶笑的臉,那笑容,不若平時燦爛,反而帶著委屈和勉強,唐奶奶不禁歎了一口氣。「謙一欺負你?回頭我念念他,薇琳,你不要誤會,謙一表現出來的樣子,不是他真正的模樣。」

「奶奶,沒關係,你不用為這種事情煩惱。」她不想讓老人家知道兩人之間的衝突,讓奶奶擔心。「我要回去了,日本還有工作等我,我不能待太久,奶奶,你要健健康康的喔!」

在這為期不長的時間裏,奶奶殷勤的照料她,對她來說,像是多了一個關心自己的長輩,奶奶聰明、可愛,而且幽默,不只一次想當和事佬,製造她和唐謙一相處的機會,就算跟唐謙一結仇,她也無法遷怒、抗拒這樣的溫情,還有可愛搞笑的Michael。

步薇琳傾身親吻唐奶奶的臉頰。「奶奶,再見。」

如果有緣的話,希望再見面。

「不吃晚飯再走?你一個人怎麼下山?等謙一回來送你啊!」

唐奶奶真的捨不得她走。

「奶奶,我就是不想看見他,才要趁他不在的時候走的。」她歎了口氣,老實說。

唐奶奶聞言,不再開口挽留。

依依不捨的與唐奶奶道別,步薇琳不敢再回頭。

走過櫻花樹下,飄落的花瓣灑了她一身,掌心向上,承接落下的花蕊。

唐謙一討厭櫻花,可為何又種櫻花?又雕櫻花呢?

「陰陽怪氣又莫名其妙的人!」不想了,把討厭鬼拋在腦後,就像刪除不要的檔案,丟進資源回收桶,他傷透她的心,不只在工作上,還有……別的地方。

走出櫻花小徑,與三名身材壯碩的男人擦肩而過,步薇琳不禁停下腳步,狐疑回眸。

「他們去的方向……」

瞧見他們氣勢洶洶的走向民宿。

那三個男人絕非善類,一臉蠻橫、無禮,唐謙一出去了,留奶奶一個人在家裏,會不會發生什麼事?

「我想太多了,怎麼可能?」她嗤笑自己的多心,光天化日之下,怎麼可能會有事?

提起行李,她再度向前行,但是她的腳步變得好沉重。

「就看一下、看一下就好。」她放不下心,也許是奶奶無語含笑送她走的神情太寂寞了。「就看一下,確定奶奶沒事……沒事的,他們只是來找奶奶喝茶……」腳步一旋,她轉身走回民宿。

飄落地面的櫻花,被泥濘的腳印蹂碎,步薇琳眉頭皺了起來,腳步沒停的走進民宿。

奶奶不在大廳,也不見那三名壯漢的身影,細弱的嘈雜聲自工地傳來。

步薇琳心一覺,湊近一看,小臉迅速泛白。

「不要,不要這樣……」唐奶奶步伐蹣跚,淚流滿面,苦苦哀求正在破壞她房子的人。

「死老太婆,滾一邊去,都怪你那個好孫子,敬酒不吃吃罰酒!這是給你們一個教訓,想蓋房子,要看老子爽不爽!」

那些人嘴裏低咒著惡毒的字句,不停的破壞地椿,還拿起一旁的機器亂砍。

只見立好的木椿倒了好幾根,唐奶奶哭著、喊著,乞求他們不要破壞她的家,但是這些打手不為所動,揮開唐奶奶的手,害唐奶奶踉蹌倒地。

「住手!」步薇琳整個人暴怒。他們怎麼可以對老人家這樣?太過份了!「我要報警了。」

她立刻扔開行李箱,沖過去將唐奶奶扶起來,焦急地問:「奶奶,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不要拆我的房子……不要拆我的房子……求求你們……」

唐奶奶淚流滿面,心急的想要守住正在興建中的房子。

耳邊聽著奶奶的苦苦哀求聲,步薇琳心疼不已,憤憤不平的怒瞪著面前三個惡徒。

這是奶奶的家,奶奶最重要的東西,她不只一次看奶奶望著興建中的房子笑得開心,像是圓了個心願,這些人憑什麼來破壞?憑什麼讓奶奶傷心?

這些男人,欺負一個老人家很驕傲嗎?

步薇琳強悍的那一面讓她決定挺身而出。她將唐奶奶扶到一旁坐下,跨步向前,獨自面對惡勢力。

「你好,我要報案。」連聲警告都沒有,她掏出手機直接報警。

正在破壞房子的匪類聽見了,莫不回頭瞪她。

「臭女人,多管閒事!」

她拿出手機對著他們猛拍,留下證據。「大男人欺負女人很值得驕傲嗎?沒看見老人家求你們嗎?沒王法啦!」對付這樣的人,步薇琳完全不示弱。

「賤女人!」為首的人氣勢洶洶的朝她走來,拳頭舉得老高,眼看就要揍向她,邊出聲喝道:「手機交出來!」

不說廢話,她將對方的惡行惡狀用手機拍下來。

「不要、不要……不要這樣……」唐奶奶哭得泣不成聲,聲嘶力竭的大喊,一邊阻止惡人打步薇琳,一邊阻止另外兩個人繼續破壞。

聲音引起周圍鄰人的注意,許多人出來幫忙,場面混亂,扭擠、叫囂,一同對付闖入的惡人。

突然,一根靠著柱子的巨大原木砸向無助的唐奶奶。

步薇琳見狀飛身沖向前,她速度很快,但地面不平,喀一聲,鞋跟斷了,但她無暇停下腳步,一把將唐奶奶推倒。

只見巨大的陰影倒向她,她腳好痛。

最後一個印象,是無邊的痛和黑暗將她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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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2-10 13:41: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民宿的經營,是戰區。

好的景點人人搶,做生意嘛,自然要有充足的子彈,可民宿越是飽和,豺狼們更是不會放過看中的點。但最怕的是黑道介入,想分一杯羹。

在心底翻湧的憤怒,讓唐謙一差點失去理智,他雙手緊握成拳貼在腿側,壓抑內心深處的嗜血暴力。

他一不賣地,二不巴結,終於激怒那些黑道份子。

「唐先生的意思是要和解或者提告?」一旁的年輕律師以手指扶了扶下滑的眼鏡,自他從警局回來報告完情況之後,唐先生就一副肅殺的神情。

答案只有一個——「告!」他絕不接受和解這種答案。

破壞他珍貴的事物,傷害他重要的人——犯了他的忌諱後,說句「對不起」就想擺平一切恩怨?

不,這些人全部都得付出代價。

「不論花多少錢,我要知道背後主使人是誰,這種事,我不容許再次發生。」他要杜絕後患,一勞永逸。

年輕律師點了點頭。「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拎著手提箱走人,準備打官司了。

待年輕律師走後,只剩下唐謙一獨自站在病房外頭,想了很久,卻遲遲無法扭開門把走進去。

憶起年輕律師提出醫院的驗傷報告——雙手、軀幹多處挫傷,右小腿骨折……

「謙一,你怎麼那麼慢?」唐奶奶自病房探出頭來,伸手要拉他進房。「你快點勸勸薇琳,她受了這麼重的傷,還吵著要出院回日本,這怎麼可以,她現在行動不方便啊……」

唐謙一看著毫髮無傷的奶奶,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滿是對步薇琳的愧疚。

他帶著Michaell回家時,發現附近擠滿了人,有警車、救護車,他正好目送救護車離去。鄰人見他回來,吱吱喳喳的告訴他,他不在家這短短兩個小時發生了什麼事。

剛開始定樁的工地被毀得差不多,看來是得重新再來。

地面上有打鬥推擠的痕跡,以及她壞掉的高跟鞋——

想起那畫面,此刻,仍不敢見她。

「奶奶,我沒事,我好得很,你不要緊張嘛。」聽她的聲音很有精神,應該傷得不重吧?

他推門而入,看見坐在床上的女人,頓時呆掉。

驗傷報告只是文字敍述,親眼目睹才發現她傷得有多嚴重。

眼角的擦傷還算輕微,最明顯的是右小腿打了石膏,左腳雖沒上石膏但沒好到哪里去,大腿因被工地的鐵釘貫穿,捆了一圈又一圈的紗布,而原來光潔的小腿上有著點點傷痕。

更不用說她裸露在外的手臂,淤青、擦傷多處,襯著白皙的肌膚,更顯觸目驚心。

鬆鬆垮垮的住院衣服披在她身上,讓她看起來非常虛弱。

此刻他眼中的步薇琳,還是看著戰甲的戰士,而是傷重的小兵。

「……」嘴唇微張,卻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心頭狂炙燃燒的怒火此刻化為滿心的不舍。怎麼會傷得這麼重?

怎麼可能沒事?她一定很不舒服,卻逞強著,只為了不讓奶奶擔心愧疚……

「謙一,你看看,薇琳傷得這麼重,怎麼可以就這樣上飛機呢?快勸她留下來,起碼等傷好一點再走啊!」唐奶奶催著孫子說些好聽話。

見他不語,只好轉頭繼續遊說步薇琳。「薇琳,奶奶會做好吃的東西給你吃,你留下來好不好?我不能讓你這樣回日本,若你父母瞧見你這樣,我真的過意不去啊……」

人家好好的女兒到他們家住宿,卻傷成這樣回去。

「奶奶,我真的沒事,我好得很,醫生太誇張了,我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痛,真的!」她笑著安撫唐奶奶,但蒼白臉色洩漏了她疲憊的事實,而且她的手正不著痕跡的按著止痛藥。

唐謙一瞧出她很痛,很不舒服,但她不要奶奶擔心愧疚,這樣的溫柔體貼讓他心疼和不舍,心中生起一股想緊緊擁抱她的衝動,但是此刻的她會願意接受嗎?

如果當時他沒有離開的話……如果他對她不那麼惡劣的話……

「咳咳。」步薇琳咳了咳,唐奶奶立刻驚跳起來。

「薇琳,怎麼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醫生啊?」唐奶奶驚慌的上前為她拍背順氣。

「我很好,沒事。」喉嚨有點痛,應該是喊得太用力的關係吧?

「醫院冷氣好強,我去幫你倒杯溫水。」唐奶奶捧著杯子,飛快走出病房,離開前對孫子小聲提醒,要他說服步薇琳留下來。

只見奶奶前腳剛剛踏出門,她臉就垮了下來。

步薇琳此刻最不想看見的人,就是唐謙一。當唐奶奶離開病房,她也不再掩飾,眉頭皺成一直線,雙手撐在病床上,吃力的換個位置。

唐謙一見狀,立刻上前協助,卻被她冷冷推開。

「走開。」她完全不掩飾對他的厭惡。

「你需要幫助。」唐謙一堅持,輕而易舉的幫她調整舒適的位置。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出去。」證據冷漠疏離,臉上沒有絲毫笑容。

「我並沒有同情你……告訴我,我能為你做什麼?」這時候,無論她對他提出任何要求——就算是要他去日本參展,他都會同意。

他不再當愛情的膽小鬼!

之前故意對她冷言冷語……之後為了趕她走,不懂狠心說出傷透她心的渾話,以為兩人就此分道揚鑣對誰都好。

但他錯了!這次的意外事件,在知道她受傷的當下,他竟感到一股不曾有過的沉重壓力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

那他原想關起來,不願釋放的感情,因為她受了傷,一口氣全宣洩出來,再也收不回了……

「出去……」步薇琳身子不停的顫抖,因為痛,她痛得想哭,但是她不要在這個混蛋面前落一滴淚。「收起你的假好心,滾出去!」

奶奶沒事,這樣就好了。雖然她因此而受傷,但她不後悔那時的舉動,畢竟她還年輕,很快就可以復原了,八十歲的奶奶可無法承受這樣的傷勢。

現在的她只想回家,儘管不如意,總比在這裏面對討厭鬼好。

「奶奶希望你留下來,讓我們照顧你。」這當然不只是奶奶的希望,也是他的,他不希望她就這樣離開這裏,離開他身邊。

「出去!」除了叫他滾,她沒有別的話想對他說了。

雖然她是病患,但他知道,如果他真的踏出病房,她一定立刻辦出院,想盡辦法飛回日本。

他不能讓她就這樣離去,不能!

看見她擺在病床內側的包包,他不由分說的拿過來,翻出她放在裏頭的護照。

「你幹什麼?還給我!」步薇琳伸手欲搶。

「在我同意之前,你別想走。」從踏進病房,從看見她遍體鱗傷的那一刻,他便沒了理智,無法抑制的憤怒湧上心頭,他恨傷她的人,更恨他自己。

他真的無心傷她,她卻仍因他而受傷,無論是心理或者生理上,他自覺難辭其咎。

「你憑什麼?」步薇琳被他跋扈的態度氣得全身傷口都在痛。「你以為你是誰?一下要我走,一下要我留,你當我是什麼東西?混蛋!男人……你們男人……」從稍早的針鋒相對,到惡霸的欺淩,她心中所有的怒氣,全在這一刻爆發出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無法抑制衝動,她掄拳痛打眼前的唐謙一。「混蛋,你憑什麼!?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沒有男人,我一個也可以過得很好!你出去!滾出去!」

打著、罵著,步薇琳宣洩著他的委屈,以及恐懼。

事發當時,她挺身抵擋歹徒的拳頭,其實怕得要死,但想到年邁的奶奶淒苦的乞求,不顧危險,也要保護她重視的家,哪怕那個家已老舊簡陋,她只有打死不退。

「男人有什麼用?在緊要關頭完全靠不住!混蛋!可惡!」她怒、她罵,抹走落下的眼淚,狂揍放任奶奶一個人在家的唐謙一,如果那裏她沒有回頭呢?奶奶禁得起那些人的拳頭嗎?

但當唐謙一走進病房,錯愕的望著她一身傷時,她所有的勇氣潰堤,她好想好想抱著他,對他哭訴她的害怕……

她竟然這麼沒用,都被羞辱了,還期待他的溫柔!她氣他,也氣自己,只能打他來發洩心中複雜的情緒。

步薇琳使盡所有力氣,一拳打歪了唐謙一的臉。

不痛,唐謙一苦笑。她歇斯底里的抓狂痛打他,力道卻不重,她一定很不舒服,不舒服到連打坐的力氣都沒有。

他身體不痛,心卻刺痛,她的指控、她的淚、如針般刺痛他的心。

「黑道介入,要買下我的家改建民宿,民宿經營最怕黑道介入,我不妥協也不和解,所以他們才會找上門來。」他覺得需要告訴她為何會發生這種事。「這不是第一次發生……」

「那是你的家務事吧?」步薇琳用他的三字箴言回送給他。「我最好不要多問。」

拒絕拒絕,全數拒絕他的示好。步薇琳,不要冀望男人,這些教訓你還受不夠嗎?

她已經不會再對他的故事好奇了——意識到這一點,唐謙一竟感到落寞。

「護照還我,滾出去。」她動手搶護照,就算全身都在痛,也要把她的東西從臭男人手中搶過來。

唐謙一把她的護照放進褲袋裏,往後退一步,任憑她怎麼搶不搶不著。

「等你傷好了,我自然會還給你。」留下這句話,他轉身離開。

門關上的那一瞬間,步薇琳暴怒的大吼大叫。

「莫名其妙,混蛋!」她氣得用日文痛哭他。

在她心目中,混蛋已經是他的名字。

「謙一。」捧著熱水回來的唐奶奶,有些慌張的站在外頭,她也聽見了步薇琳的大吼大叫,以及令人聞之鼻酸的啜泣,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對薇琳怎麼了?」直覺告訴她,一定是脾氣怪異的孫子又欺負人家了。

「奶奶……「唐謙一臉上浮現做錯事的神情,帶著深深的懊悔。「我對她……對一個女孩子,說了不應該說的話。」

現在補償還來不來得及?

「奶奶,浴室地板很滑,你會跌倒,我自己來就好了。」

「但是你的傷口不能碰到水啊,誰能幫你?讓我來吧。」唐奶奶卷起袖子跨進浴室,結果腳步一滑,差點跌倒。

「奶奶小心!你看吧,你還是待在外面,我比較放心。」步薇琳笑著催唐奶奶快點離開浴室。

「你不會痛嗎?再說洗完你怎麼出來?要是跌倒了怎麼辦?」唐奶奶還是站在門口,擔心不已。

「我慢慢來,沒關係的,醫生也要我多走動,這樣才好得快啊,奶奶,你先去吃飯,去外面走一走,不要老待在醫院裏陪我,去去去,我不行會叫護士幫忙,而且你幫我洗澡我會害羞。」她露出嬌羞的神情,把唐奶奶逗樂了。

「都是女人,有什麼好害羞?好吧好吧,就讓你一個人洗,小心點知道嗎?啊!我去幫你買點零食回來,你一定吃膩醫院的伙食。「老人家設想得很周到。

「奶奶不用麻煩了——」她對著唐奶奶的背影喊,但老人家已經拿著錢包去買零食了。

浴室門沒法鎖,這樣洗澡好沒安全感,但是她已經三天沒洗澡了,全身癢得難受,應該沒關係吧?

她住的是單人病房——她並沒有刻意要求,應該是唐謙一的安排吧?不跟其他病患家屬共用浴室,就不會有人突然闖進來。

「洗吧。」乾淨的清水在呼喚她,反正速戰速決,動作快一點,沒問題的啦。

坐在椅子上,她小心挪動傷腿,拉開衣襟的蝴蝶結,上衣緩緩滑落肩頭,只是這樣的小動作也讓她痛得齜牙咧嘴。

就在她好不容易褪下上衣,上半身赤裸時,浴室門被輕敲兩聲。

「奶奶,怎麼這麼快就回來?」老人家可能回來問她想吃什麼吧?步薇琳好笑地回頭,不意看見唐謙一就站在門口。

笑容立刻垮下,板著臉,她馬上拿起衣服要穿上——不管有多痛。

「出去。」她冷冷下令。

唐謙一一臉微郝。儘管她不歡迎自己,他還是每天來報到,探望她的傷勢。

今天他提早來了。工地重新整理後進度還算快,本想來告訴奶奶和她這個好消息,意外發現病房裏沒有人,但浴室卻傳出水聲,他怕發生意外,才會推開門看看,他絕不是有意偷看。

「洗澡?」瞧水溢出水盆,她坐在椅子上一手護著胸,另一手搭在手把上想起身,但她的手探不到水龍頭。

唐謙一直接踏進浴室幫她關水。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步薇琳連看都不想看到他。

「要幫忙嗎?」他就站在她面前,完全沒有移動腳步的意思,還居高臨下俯瞰她。

她倔強的撇過臉,不搭理他,他只看見她頭頂的發旋,拒絕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她不需要他的協助。

這麼討厭他啊……唐謙一苦笑。怎麼辦?就算如此,他還是……想要親近她呢!

他慢條斯理的脫下夾克,卷起袖子,再將浴室門關上。

步薇琳被門關上的聲音驚得回頭,竟看見他一臉坦蕩的說:「洗澡嗎?我來幫你。」

什麼跟什麼?誰要他幫啊!

「出去!」

他掏了掏耳朵,「除了這兩個字和滾之外,你沒別的話對我說了嗎?」他揚起笑,笑得溫和,毫無殺傷力。

步薇琳眯起眼,用平板的語調道「如果你還有一點紳士風度,應該現在就死出去。」

「怎麼,怕我看嗎?」他雙手一攤,「又不是沒看過。」耍起無賴來。

「閣下倒是提起一個讓我惡夢連連的錯誤啊。」她口吻譏誚的反擊。

聞言,唐謙一併未露出難過的神情,反倒雙眼一亮。「你常常夢見我嗎?挺有趣的。不妨告訴我,或許我們的夢是一樣的。」午夜夢回,他倒是常常想起那激情的一晚。

「有趣你的頭,出去!」步薇琳被他誤解得一肚子火,咆哮著叫他滾。

「你叫吧,無論你領不領情,這個忙我幫定了。」門在他身後,她腳傷未痊又半赤裸,諒她插翅也難飛。

「你這是性騷擾!我不要你幫!」步薇琳又羞又惱地搶奪衣服。

無奈,他脫人衣服的速度極快,力量又大,她根本難以抵擋。可惡!這男人為什麼脫衣服的技術這麼好?一定是常常練習……

等一等,步薇琳,你是在吃醋嗎?她連忙揮開這個念頭,繼續跟他作對。

一陣拉扯,她被剝光了,難堪又羞恥地屈著身子,淚水在眼眶打轉,她覺得很委屈,搶過他手上的衣服,聊勝於無的抱在胸前遮蔽。

光祼的背,暴露在他眼前。

她不願回頭,就這麼背對著他。

唐謙一難掩震驚,原本如絲般的肌膚如今染上淡淡青紫,她連背後也有傷,不痛嗎?怎麼不說呢?

憐惜滿溢胸懷,十指伸入她的發,輕輕的梳攏著。

步薇琳下意識的閉上眼睛當鴕鳥,結果,這樣感覺更為清晰,他的動作很柔,很輕,像是對待上好的絲線般,將她的頭髮攏好夾起,少了頭髮的遮掩,她對著他露出一整片裸背。

他的手指緩緩滑過她的頸子,撫摸的動作完全不像幫她忙,比較像在吃豆腐。

「喂,你摸夠了吧!?」

不理會她的抗議,他出其不意的拿走她抱在胸前的衣服,她一時措手不及,就這樣全身赤裸了。

「好了,來洗吧。」他唇貼著她後頭,有種挑情的意味。

什麼東西啊?步薇琳根本不敢回頭。

嘩啦啦,溫水在磁磚地濺起水花。

原來的粘膩感在毛巾的擦拭下漸漸變成舒暢,他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的洗淨毛巾再為她擦拭,讓她忘了害羞,享受他的溫柔對待……當毛巾滑過豐滿的胸部下緣……平坦的小腹甚至是女性最私密之處。

「喂,你不要太過分!」步薇琳忍不住推他一把,害他跌得四腳朝天,卻也扯痛了她的傷口。「哦!色狼!」

搶過毛巾自己擦澡,看他被水淋了一身,狼狽不堪,她心情驀地好了起來,但還是輕斥他。「小心我報警!」

「如果你真那麼做的話,我會很遺憾。」唐謙一眼神大亮。「我會告訴員警,我女朋友在跟我鬧脾氣。」

聞言,步薇琳耳根微紅的把毛巾丟到他臉上。「你亂講!」誰是他女朋友啊!

他笑笑接過那條毛巾,用溫水洗淨,不顧一身濕漉,跪在地上,用溫水她洗腳,再快速擦幹。最後她全身乾淨舒爽,他卻全身濕透。

他真的太溫柔也太細心——等等,他在摸哪里?

步薇琳背一僵,語氣彆扭的問:「你在幹什麼?」

原以為他拿了乾淨的衣服要幫她穿上,但現在他的手是在摸哪啊!

粗獷的長指輕觸她肩頭,一路滑到結痂的手肘,他眼神一暗。

幼嫩的肌膚吹彈可破,稍一施力便會出現紅痕——那些傷害她的人,必須付出沉痛的代價,才能平撫他心底的熊熊怒火。

「豆腐吃夠了吧?出去!」他一直在吃她豆腐,根本就是趁人之危。步薇琳不再忍耐,把衣服搶過來自己穿,指著門要他出去。

唐謙一眯眼,朝她伸手。

「呃?」奇怪,為什麼她會感覺到他正在生氣,最好不要招惹他?可他生氣又怎樣?關她什麼事?

可她竟乖乖的把搶來的衣服再遞給他,讓他協助穿好衣服,再被他抱出浴室,讓她坐在病床上。

夾起來的頭髮被鬆開放下,他拿起梳子,幫她梳頭發,如此的服侍,怎麼怪怪的?

「無賴,色狼、性騷擾!」她不斷的罵他,想壓下心中那抹怪異的感受。

「我會等你對我說謝謝的那一天。」他臉皮厚,任她罵無所謂。

「誰要跟你說謝謝?我又沒求你幫我忙,莫名其妙。」

她越是罵他,他笑容越大。被罵無賴色狼,總比冷冷的拒斥要好多了。

「薇琳,你洗好啦?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就隨便幫你買了一些,唉,謙一,你來啦。」唐奶奶拎了一大袋吃的回來,笑咪咪地道。

「奶奶,我洗好了。」

「謙一竟然幫你梳頭。」唐奶奶嘖嘖稱奇,笑望著總算和平相處的兩人。

這真是難得的畫面,薇琳乖乖坐著,讓謙一幫她梳頭發,那畫面……挺不錯的。

唐奶奶會心一笑。「謙一帶水果來啊,薇琳,要不要吃一點?奶奶削給你囑,咦,奇怪,地板怎麼濕濕的?」她狐疑地看著地面上的水漬,從浴室到病床,再繞到置物櫃再繞回病床前,最後到唐謙一腳下才停止。

「謙一,你怎麼全身都濕了?這樣會感冒的啊!」唐奶奶的叮嚀停住,疑惑的望著難得和平相處的男女。

剛剛說要洗澡的傷患,不是行動不便嗎?現在卻一身清爽,反倒是來探病的,卻全身濕透。

仔細瞧,自己的孫子表情正經,但嘴角微微上揚,不知道在暗自竊喜什麼。

而薇琳嘛,臉有點紅,但表情不像害羞,而是惱怒,還小小聲的咒駡著謙一。

看向浴室,再看看兩人,一切都有了答案——唐奶奶倒吸口氣。

「謙一!女孩子洗澡你跑進去,丟臉、丟臉、丟臉!這下都被你看光光了,你實在……」唐奶奶生氣地打他,大喊他趁人之危。「難怪薇琳討厭你,你太讓我失望了!」

「奶奶,別打,別打……她早被我看光光了……」不能這麼講「嗯,我也是出於一片好心。」糟,怎麼會被奶奶識破呢?「喂,女人,你也解釋一下。」

步薇琳眯了眯眼。想她解釋什麼?被看光光的人是她耶!

於是,她轉過頭去,不願搭理,故意遺忘剛才很曖昧的氛圍。、

「你是想吃豆腐!給我來這招,我今天要打死你——」

唐奶奶打唐謙一的動作看起來很假。、

唐謙一知道,步薇琳也知道。奶奶是籍由這樣的動作在試探他們,瞧,老人家的嘴角越打越是上揚。

他不敢拆穿。他看得出來她沒那麼生氣,怕一旦說開,她又會回到冷冰冰的模樣,不再理他。

步薇琳感到困惑,似乎無論講不講,都等於承認唐謙一對她的態度變了,變得溫柔。

她不是沒有感覺,但那樣的發展是她極力避免的,所以她還是得聲明。

「奶奶,唐先生只是扶了我一把,沒什麼的,你誤會他了。」她主動將所有粉紅色的泡泡,一個一個戳破。「明天我會請護士協助我擦澡,這麼一來,就不用再麻煩你們了。」

夠了!被他那樣重重地傷害過後,她暫不想碰觸愛情!她相信自己可以過得很好。

此刻,我思念著你。

子繪啊,這份愛太重,重得讓我無法失去,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只求回到你身邊,守護著你。

子繪啊,筆墨難以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三百六十個日子的相思將畫下句點

再過十天,我就能回到你身邊,此刻的我,想著你為我穿上白無垢會是什麼模樣?

含羞欲語,抑或是熱淚盈眶?

為你而建的房子,那是我唯一能彌補你漫長等待的事物,而我最珍視的重要事物,是你。(彥的手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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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0 13:42:0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男人除了不可靠,還不能相信!

就算對方表現出誠意,對你溫柔體貼,那全都是假像,假的!

「把我的東西還給我,你這個無賴!」除了這句話,她沒有別的話要對他說了。

住院五天,步薇琳總算出院,護照被搶走可以再補辦,最惡劣的是,他搶走的不只是護照而已,連同她所有的證件、現金、信用卡、手機,他也一併搶走。

連出院手續都是他辦,自然,她人也被他帶回這裏——櫻花小徑。

「一下要我走,一下要我留,你莫名其妙!」她怒極,忍不住就在門口揮手痛打他。

唐謙一動也不動,任憑她打,如果這樣能平撫她的怒氣,讓她心裏好受一點的話,那麼他被她痛打一頓又何妨?

只見她因為動作太大而痛得臉色發白,眉頭一皺。

他心疼的提醒,「小心一點!傷口還沒完全好,會痛對不對?」就算是為了發洩,也不應該再次傷了自己啊。

哼,這樣的關心,她不需要!

「就算痛死也不關你的事!東西還我,我要回家!」

民宿門口那株吉野櫻依舊,粉色花瓣開滿枝頭。

輕風拂過,一朵櫻花落在她秀髮上,黑與粉紅,形成強烈的對比,唐謙一眼神一柔,伸手輕輕取下她發梢上的櫻花。

明明這麼柔弱,不堪一擊,仿佛一捏就碎,卻這麼倔強好勝,不肯示弱,讓他興起保護的念頭。

若沒看著她,她會不會自己跌得頭破血流?

他望著她的眼神,讓她不自覺屏住呼吸,見他漸漸逼近,逃跑的念頭頓起,腦海中有個聲音警告她:不想被抓住就快逃!

可她的雙腿無法移動半步,一股強烈的張力將兩人緊緊相扣,她不是沒有被強勢的男人追求過,但這麼強烈的感覺卻是第一次,像是——他非得得到她不可!

「汪汪汪汪——」

狗兒狂吠的聲音打破了緊繃的氛圍,仿佛也破除了他們之間的魔咒,步薇琳不禁松了口氣,可心底深處似乎滑過一抹失落……

被留下來看家的Micheae見到步薇琳回來,立刻飛奔而出,想給好久不見的她來個歡迎的飛撲。

「哼嗯!」唐謙一壓低語調發出警告聲,Michael立刻煞車,站在原地無辜的歪頭看著漂亮小姐。

「嗚——」它焦躁的踱著步,熱烈的眼神直望著拄著拐杖的步薇琳,好想向她表示愛意喔!

「不可以,她受傷了。」唐謙一當然知道自己養的狗是什麼德行,喜歡美女,若對方沒有喝止,它每見一次就撲一次,而步薇琳又是唯一一個被撲得很高興的人,不先警告一個Michael,它很可能會把她撞傷,他可是會心疼。

警告完笨狗,他回頭望著步薇琳,認真無比的口吻道:「留下來,我不能就這樣讓你回去。」

心,狠狠的撞擊一下。

步薇琳沉默不語,轉過頭去,不願與他四目交接。

唐謙一閉門羹吃多了,不差這一次。拿走她拄著的拐杖,他攬腰一把抱起她,直接走進民宿。

突如其來的新娘抱,讓步薇琳驚呼出聲,不想合作的拚命掙扎,雖然不是第一次被他這樣抱起,但她仍對兩人之間過於親密的接觸感到無所適從,不想太過接近,任誰都知道太靠近火,會被灼傷的。

不知為何,直覺告訴她,他就是那團危險的火。

「別亂動,我不想害你再摔一次。」他沉聲阻止她的搗亂。

「哼!」步薇琳不屑的撇過頭,不想再看他的臉。

她總算安份了,唐謙一松了口氣,將她抱上樓。

這次不是走向客房的樓梯,而是另一頭通往他和奶奶房間的方向,將她安置在他房間的隔壁。

步薇琳不禁挑了挑眉,大聲的嗤了一聲——就是故意要讓他聽見。

「你不是客人。」唐謙一將她放在乾淨的床上。這女人果然不好惹,這個教訓告訴他,什麼叫做自食惡果。原本他們可以有好的開始,是他親手搞砸的,怨不了人。

「不是客人是什麼?」她就是想跟他唱反調,她不是驕縱、難伺候的女孩,但如果不這樣,她怕自己無法對抗他的魅力。

唐謙一眼睛一亮,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凝望她。「你想當什麼?」似誘惑,似勾引的一句話,充滿無限遐想。

她若上當她就不叫步薇琳。

「陌生人。」最好從不曾認識他!

唐謙一笑了,低沉的聲音回蕩在房間裏,她才驚覺這不是好答案,顯得她太幼稚。唉!她不想上當,卻還是掉進他的陷阱裏。

「只當陌生人,太可惜了。」嘴角噙著莫測高深的笑,他望著她惱怒的俏臉,眼裏笑意更深。「你的東西全都在衣櫃裏,住下吧,你的傷勢需要好好靜養,我跟你家人聯絡過了——」

什麼?她家人?!

步薇琳一臉愕然,「你搶走我的護照就算了,還背著我打電話回家?你欺人太甚!」

唐謙一苦笑以對,沒否認也沒承認。

「你父母很擔心,但也希望你留在臺灣好好休養。」

其實並不是他親自致電,而是她家人來電關心,當時,她剛動完手術,人在恢復室裏,東西都在他手上,連同行動電話在內。

就在那麼尷尬的時刻,她的電話響了起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後他接了。

電話那頭的女聲聽來溫柔秀氣,他用流利的日文詢問對方是何人,結果這麼湊巧,正好是她的母親。

女兒的手機被個男人接聽,當媽的怎麼可能不緊張?急急詢問女兒人在哪里,他無法說謊,只好老實說了。

待他說明後,電話轉到另一人手中。

「我女兒呢?」是他非常熟悉的中文,帶著濃烈的憤怒。

「我很抱歉……」

「廢話少說,你準備怎麼做?」對方咄咄逼人地質問。

「骨折的情況不嚴重,醫生估計,快的話,十周後可以拆石膏,這段期間,請讓我照顧令媛,待她康復,我再向您請罪,畢竟她會受傷……都是因為我的關係。」他被吼得心服口服,畢竟她在他家被人欺負,還是為了保護奶奶,才會弄得全身都是傷,于情於理,他難辭其咎。

「看在你還有那麼點誠意的份上,哼!可沒多少人被我吼幾句還能好好說話的,好好照顧她,要是有個什麼閃失,我饒不了你!喂,你叫什麼名字?臭小子!」要唐謙一報上名來的氣勢,仿佛黑道大哥要債,若是沒達要求就要砍了他似的。

「伯父,我叫唐謙一。」他必恭必敬,虛心回答。

當他報出大名,電話那頭傳來長長的沉默。

沒想到他竟輕而易舉的得到諒解,這實在不合理!一般關心孩子的父母,聽見孩子受傷的消息,怎麼可能不立刻前來探視,甚至想辦法儘快帶她回日本照顧才對,太奇怪了。

難道是她父親聽過他的大名,相信他會好好照顧她?抑或是她在日本有什麼麻煩?

事實真相為何此刻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她留下來!

唐謙一凝視著步薇琳:「就住下來吧,我想照顧你,彌補你。」

我想照顧你——步薇琳被這句話觸動了怒點。

她防備的豎起全身的刺。「我能照顧我自己,才不需要你,我不需要任何人!」

為什麼男人總以為自己可以照顧女人?用那種語氣對她說,是怎樣?要她感激涕零嗎?

她才不需要這樣的「照顧」呢!

這麼逞強?難道這就是她父親留她在臺灣靜養的原因?以她的性格,很有可能回日本後還是不會乖乖休息,硬拖著打石膏的腿,繼續工作。

唐謙一微眯眼。「說什麼不需要任何人,現在的你連下樓梯都有困難。」

故意挑釁激怒她,就算被討厭也無所謂,只要她能認清事實,乖乖留下來。「等到你不需要別人協助就能行動自如時,再來說這種大話吧。」

「我當然可以!」好勝的那一面讓她犯下愚蠢的錯誤,她倏地站起來,不拿拐杖也不借助牆壁的輔助,忍著疼痛,臉色發白的硬要走給他看,問題是,此刻的她連邁開一步都很辛苦,急促的喘息後,她頹喪的坐回床上,低頭不語。

她瞪著唐謙一的鞋子,等他嘲諷自己。

「被照顧很丟臉嗎?」但出乎意料之外的,他沒有嘲弄她,只是長長地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逞強什麼?你不是超人。」落在她頭上的大掌,輕輕的揉了揉。

她無語,難得的沒有抗拒,任憑他像安撫暴怒的貓咪,撫摸自己。

☆☆☆

今天是假日,難得她慣坐的位子有了人,是一對打情罵俏的小情侶。

步薇琳沒有跋扈到認為自己的位子被搶了,她只是瞥了一眼,便改坐在吧台,畢竟客人最大,民宿經營需要收入嘛。

但是她的耳朵想不接收小情侶的對話很難,有幾句可愛的言語,讓她聽了都忍不住發笑。

讓她聯想到青澀的中學、高中時期純純的戀愛,現在的她,已經失去了當年的純真心動。

「喂喂,你看,你的三點鐘方向有美女!」小女生像麻雀似的,很可愛的拐了拐男友,要他看。

「還用你說,我早就在注意了!超正的啦。」男生不知死活,大大方方承認,他確實有在注意美女。

步薇琳裝作沒聽見他們的談話,其實知道他們正在討論的人,是她。

「吼,幹麼捏我?」男生突然吃痛叫了一聲。

「再看啊!很愛看正妹嘛!」小女生當下生起氣來。

「幹麼?吃醋啊?明明就你叫我看的,哈哈哈——不想我看別人就說嘛,嘖嘖,你吃醋的樣子真、可、愛、呐!」小男生捏了捏她的臉,帶著逗弄的意味。

步薇琳血液在此刻凍結——

曾經也有個人對她說過相同的話,那句話在「那個人」口中說出來,卻讓她感到噁心。

記憶翻飛,那是在不久之前發生的事——

「那不是傳言。」她望著眼前的男人,驕傲地抬高下巴。「這樣的舉動對你來說,太不妥了。」

男人有張好看的臉,名牌西裝加身,菁英氣息展露無遺,這個人很懂得如何突顯自身魅力。

他對她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你是指我的婚約?那並不影響我們。」臉上掛著坦蕩的笑容,說的話地很下流。

她輕笑出聲。「影響?你言重了,我們不過吃過幾次飯,加班得晚了,你好心送我回去,普通的合作關係而已。」

「小步,你吃醋的樣子真可愛,我這麼做,只是想保護你。」男人態度誠懇,眼神專注凝視她的眼。

他就是用這樣高明的手段欺騙所有的人嗎?

步薇琳笑了。「你只是在保護你自己。」

「我可以照顧你。」他執起她的發,湊天鼻尖嗅聞,曖昧地挑逗。「我能夠滿足你,一個女人要的,不就是個能照顧她的男人?」

避開她的問題,講這種令旁人誤解的話,她步薇琳可不是笨蛋。「男人的承諾真廉價,半分不可信。」看透了男人的虛有其表,她一個字也不相信,瀟灑的轉身就走。

「你會後悔的!」男人對著她的背影吼。「到時,你一定會回頭求我!」

求他的「照顧」?一個謊話連篇的男人?他的語氣就像是沒有他,她會一敗塗地。

好勝心被激起——不用任何人,尤其是男人,她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可她不是超人,並非無所不能,她不需事事要強。

「逞強什麼?你不是超人。」

很奇怪的,纏繞在心上的那份不甘,被一句話吹散了。

她不是超人,受傷了會痛,也會難過,她好強,不願認輸,所以才會因為一個爛人一句不負責任的話,把自己逼上懸崖。

突然唐謙一帶著邀請的誘惑笑容浮現,越見清晰……

「但我也討厭他!」她立刻甩掉腦中的思緒,給自己精神喊話。

不要戀愛,她不需要那種東西!

突然,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遞到她眼前,她下意識地接過,抬頭,與唐謙一四目交接。

這次她先低頭,輕啜一口咖啡定了定神,把不快的往事拋到腦後。

「連句謝謝也不給?」唐謙一摸了摸下巴,站在她身後,騷擾她。

非要她理自己不可,哪怕是忍無可忍的一句嘲諷也好,總比把他當成隱形人要好多了。

不為什麼,就單純的想……不要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是輕得可以被抹殺的。

「喂,跟我說句話嘛。」

被煩得受不了,步薇琳拄著拐杖走人。他想跟上,無奈被結帳的客人絆住,無法立刻纏住她。

步薇琳喜歡坐在民宿門口,看櫻花一片片落下,身旁有Michael陪著,她會對它笑,跟它玩你丟我撿的遊戲,跟經過的奶奶聊天問安,但就是對唐謙一擺臉色。

「不能看在我煮咖啡給你喝的份上,跟我說一句話嗎?」服務完客人,解答幾個問題後,他才又跟來繼續騷擾她,把靠在她大腿睡午覺的Michael趕走,換他坐在她身旁。

只是一句話嗎?沒問題,她很樂意。

「你沒事好做了嗎?」冷冷的吐槽完,她捧著咖啡輕啜一口。

唐謙一失笑搖頭,算了,總比把他當成隱形人要好。但這樣的情況,他是不會滿足的。

慢慢來,不急於一時,還有時間,她在生氣,就讓她多氣一會兒吧。

「咦?有客人。」步薇琳驚訝的看見,有個金色頭髮的年輕人,拖著巨大行李往民宿走來。

不能怪她驚訝,身後的房子老舊,賣相完全不行,如果不是因為好奇,她也不會住進這裏。觀察過,她住下來這陣子,除了偶爾有人來喝咖啡小坐片刻,民宿的收入是零!

「嗚……」改趴在步薇琳腳邊睡覺的Michael,突然站了起來,壓低身子對著來人憤怒的低吠,兇狠的模樣像是要撲上去直接咬死對方。

那金色頭髮的年輕人,帶著笑容緩緩走來,用非常開心、非常驚喜的語氣道:「哇噢,我好開心,真不愧是我的知心好友們,阿謙、Michael,心電感應告訴你們我即將歸來,所以在門口迎接我的到來,我真是太感動了!」他雙手交握擺在臉側,裝可愛的歪著頭,一副非常欠打的樣子。

「汪汪汪汪汪汪——」Micheael以前所未有的吠叫聲,來表示它對來者的「歡迎」。

唐謙一頭痛的看著那名年輕人,皺眉歎息。「今年是金色嗎?」

「沒錯!」年輕人撥撥自己染成金色的刺蝟頭,驕傲的挺胸。「帥吧?占卜師說我今年的幸運色是金色,嘿,Michael,對我不要這麼熱情,我會害羞。」

「嗚汪汪汪——」Michael咬著年輕人的褲管,發狠的咬,一邊咬一邊往外拖,像是要把他拖出去似的。

步薇琳忍不住想,Michael那應該不叫熱情吧,熱情會叫成這樣嗎?

「乖啦,我知道你很想念我,等下做好吃的東西給你吃!阿謙,今年照舊!起碼要讓一百人認同,否則,我不會甘心回去的。」

「雖然我很佩服你不屈不撓的毅力,但基本上有一個人認同你,你就應該要偷笑了。」唐謙一大笑嘲弄。

但是他根本沒在聽,完全不理會唐謙一的不看好。

「哦喔!這裏有個美麗的小姐,Bonjour,我叫阿生,是阿謙的知己好友。」話很多的金髮年輕人叫阿生,他很能自High,無視別人的反應。「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讓我來表達一下我對你的歡迎之意,我弄東西給你吃。」說著說著,拎著他帶來的超大行李箱,就這樣走進民宿,直接闖入人家的廚房。

步薇琳看得目瞪口呆。怎麼有個怪人突然跑來,都沒人阻止他,可以嗎?

「等一下任何一個讓你感覺不對勁的東西,都不要動,無論阿生說得有多好聽,別理他。」唐謙一丟下她,匆匆進廚房,和阿生大小聲起來。

一直到阿生消失在視線之中,Michael的躁動才平復下來,乖順的湊回她身旁撒嬌。

「薇琳,你怎麼坐在這兒啊?」唐奶奶去菜園回來,帶了一籃新鮮蔬菜。「晚餐做我拿手的野菜天婦羅給你嘗嘗。」

「好啊,奶奶,要不要我幫你?」她拄著拐杖站起來。

「不不不,快坐下!我來就好,謙一呢?怎麼讓你一個人在外頭坐啊。」這些日子,孫子對薇琳可是無微不至,體貼又溫柔,看起來是動了真情了,唐奶奶樂觀其成。

「有一個怪怪的年輕人,染了一頭金髮,拖著一個好大的行李箱,現在在廚房……」步薇琳形容阿生的外形。

唐奶奶一聽就知道是誰,因為阿生的來訪而笑出聲來。「是阿生啊,他又放假了嗎?這回不知道又會鬧出什麼笑話來,我去瞧一瞧。」

廚房裏傳來的聲音太吵了,唐奶奶好奇地去觀望,步薇琳則慢慢的踱步到後門,觀看重新整地的工地。

被破壞的柱子重新立了起來,整個房子的輪廓已然呈現,閉上眼,那天的一切仿佛重演,奶奶聲嘶力竭的哭喊、乞求,落在她身上的點點拳頭,想到就覺得痛,真不知她為何有那樣的勇氣?

是因為老人家拚死守護房子的關係嗎?

「我一直想告訴你——」身後驀然響起聲音。

回頭,唐謙一站在她身後,與她一同看著正在興建的書房,他們之間的距離之近,近得她一回頭,唇就擦到他的側臉,心驚的她倒退一步,卻被他伸來的雙臂圈住腰身,她雖未因受到驚嚇而踉蹌跌倒,但也因為他這樣的動作而動彈不得。

太近了,近得看見他臉上的毛孔,凝望她的眼神,是男人望著女人時的眼神……

她忙不迭回頭,不願與他眼對眼,但貼伏在頸項上的呼吸,男人的氣息,令她不自禁顫抖,突然覺得自己渺小、無助。

「房子可以再蓋,但是奶奶和你,沒法換一個新的——下次,如果再發生這種事,你一定要逃走,帶著奶奶逃走,聽見了沒?」他聲音沙啞低沉,卻認真無比。

為何他說話的方式,像是無法失去奶奶——和她?

一定是她聽錯了,胡亂的點頭,在這個不想面對感情的時候,不想去證實,這樣超越普通朋友的舉動代表什麼意義?

稍稍挪動身子,與他拉開距離,斬斷這種曖昧的氛圍,默不作聲的轉頭,拄著拐杖,一拐又一拐的走著。

一回頭,就看見奶奶走了出來,捧著一個託盤,託盤上放了兩杯煎茶,換她坐在民宿門口,拿起一杯茶細細的喝了起來。

那杯沒人喝的茶冒著熱氣,橘紅色的晚震將奶奶的背影照得寂寥,風吹來,櫻花落了一地,讓人感覺好寂寞。

奶奶為何要一個人倒兩杯茶,默默的坐在門口看櫻花呢?在等她嗎?

步薇琳不想讓唐奶奶一個人,她正要走近,卻被唐謙一攔下。

「這個時間……奶奶喜歡一個人。」他凝望她的眼神像是無聲的請求。「不要打擾好。」

「為什麼?」一問出口她就後悔了,他不愛人探問隱私。

但是這回不一樣了,他沒有憤怒的警告她不許多管閒事,僅是抿緊唇,一語不發的凝望她。

他先前以憤怒喝止她的好奇追問,現在,他以無聲的乞求,要她不要掀開傷疤。

「如果……」嘴唇蠕動,唐謙一壓抑情緒。「如果奶奶願意告訴你……」他撇過頭,不再多說。

步薇琳驚訝的瞠眼。奇跡!他竟然允許她問耶,以前連個關心都不允許,現在是怎樣?

「但不是現在,讓奶奶一個人,這個時間屬於她。」他重申不要打擾奶奶的獨處時間。

「嘿!來啦,看我大顯身手,我今年進步超多,哈哈哈!」阿生從廚房冒出頭來,大笑完又縮回去,再出來時,他像變魔術一樣,端出一個又一個精緻的小蛋糕,大小約莫是四寸,一個人可以吃完一個的份量。

短短時間,大廳的圓桌上就擺滿了十個小蛋糕,每一個都美得不得了,像是表參道的蛋糕店賣的高價蛋糕。

女人都愛吃甜食,步薇琳也不例外,看到漂亮的蛋糕心情都好了起來。

「可以吃嗎?」她帶著美麗的笑容詢問阿生。

那笑看在唐謙一眼中,實在是很礙眼。為何面對他時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對阿生這個怪人,卻不吝展露她的笑顏?

嫉妒!他明白這太沒道理也太幼稚,但就是克制不了自己嫉妒的念頭。

「當然沒問題,漂亮的小姐,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阿生大方地遞上湯匙,連唐謙一手上也被塞了一支。

至於奶奶——他只看了奶奶一眼,並沒去打擾她,回頭又是笑臉一張。

「開動吧!」

蛋糕超好吃,綿密濕潤,看起來很華麗,吃起來卻不會太甜,奶油清香不甜膩,每種都好吃,尤其是草莓蛋糕,最基本但也是最能考驗甜點師父功力,切面完美,奶油分佈均勻,步薇琳忍不住一吃再吃。

「好好吃……」真是想不到,看起來怪異的金髮小子,做的蛋糕竟然這麼好吃!「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蛋糕。」

「Merci!我也覺得我是天才,哈哈哈哈——小姐請問貴姓?」阿生自負地哈哈大笑,開始搭訕。

「我姓步,步薇琳。」國際禮儀要女士先伸手。

無厘頭的阿生握住她的手,突然非常正經的行了一個法式宮庭禮,親吻她的手背,把她嚇了一跳。

「你可以再跳Tone一點沒關係。」唐謙一眯眼,藉拿蛋糕的動作將他倆分開。

這樣的動作沒有瞞過自認為是他知心好友的阿生。哪時見過阿謙對女孩子這麼保護啊?認識多少年了,又不是沒有看過女人對他大送秋波,這個女生不一樣!

「幹麼這樣?相逢自是有緣,嘿嘿嘿,薇琳,要不要吃吃看我新發明的好東西?我身為米其林三星餐廳的甜點師,以名譽保證,你絕對不會失望的。」

米其林三星,象徵「美食與藝術的絕對完美」、「不曾犯任何錯誤的主廚或餐廳」,有這樣的保證,步薇琳當然不疑有他。

「看不出來你年紀輕輕,竟然是三星餐廳的甜點師——」而且對照她剛剛吃到的蛋糕,實在是太好吃了,她當然完全信任。「請我試吃讓我感到非常榮幸。」

「喂,不行!」唐謙一阻止得太慢了。

阿生滿意的笑,笑容很大很愉快。

「等一等,我馬上出來!」他進廚房捧著一個不是蛋糕的東西出來,定眼一看,是九份的名產——芋圓。

唐謙一不禁搗著額頭呻吟。「別吃……」

「沒禮貌。」她瞪他一眼,笑盈盈接過阿生做的芋圓。「謝謝,我來九份這麼久,還沒有吃過當地名產,我想一定很好吃。」步薇琳舀了一口送進嘴裏。

但是一咬下去,眉頭就疑惑地輕皺,越咬表情越是扭曲,殺人般的味道令她想吐,但看見阿生那副期待的眼神,她硬著頭皮吞下去。

「唔,好……好特別的味道。」為什麼苦澀酸甜都有?!這東西壞掉了嗎?「我想可能壞掉了。」她委婉的說。

「沒有壞啊,我剛剛做的喔,好吃吧?再多吃一點!」阿生完全在狀況外,頻頻催促她快點吃。

「呃……」這種味道,她哪有勇氣再吃一口啊?

「我來。」唐謙一解救她,拿過那碗可怕的芋圓,把碗湊近嘴邊,一口氣吃掉半碗。他邊吃邊罵,「阿生,你甜點做越好,芋圓就做得越糟糕啊……」

「那個……不要吃……」步薇琳忍不住想阻止他,這碗東西吃光會出人的。

但是唐謙一還是把那碗致命的芋圓吃光了,當然神情痛苦扭曲。

「都答應他了——要是沒吃完,阿生鐵定會沒完沒了。」與其她胃痛,不如他來吧,憑她那瘦弱的身子,多跑幾次廁所鐵定吃不消。

「可那也是我答應他的啊!」

「你連吞都吞不下去,少來。」

阿生玩味的看著這兩人,看看熟悉的唐謙一,這個怪裏怪氣的知心好友,再看看剛認識,長得很漂亮腳卻打石膏的小姐。

這兩人,什麼關係啊?

「喂,當著我本人面前數落我精心製作的芋圓,太過份了吧!我說阿謙啊,你幹麼幫薇琳吃咧?是怎樣?捨不得她吃到胃痛哦?」曖昧的擠眉弄眼,他故意講得很大聲,尤其是捨不得這三個字。「是有多捨不得啦?」還故意再強調一次。

聲音大到連唐奶奶都帶著興味的目光回頭看他們。

「我是啊。」唐謙一鏗鏘有力的肯定語氣傳入她耳中。「我是捨不得。」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沒了聲音,步薇琳仍在震驚中,咀嚼他話中的含意,不料,阿生將矛頭對向她。

「哇喔——阿謙捨不得你耶,那你咧?你咧你咧?對我們家阿謙感覺如何?說一下嘛!有沒有感動?一點點也好。」阿生用拇指和食指,比了個一咪咪的距離,誇張詢問步薇琳的感想。「不要害羞,愛就是要勇敢說出來!」竟然還鼓勵她咧。

步薇琳聞言愣住。

不到百分之百,要說一點點心動的話,不能說完全沒有……但這話教她如何說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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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0 13:42:2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被石膏裹住的小腿癢得受不了。

「那表示傷口快好了。」唐謙一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扶著她緩緩下樓,距她一階之遠,是保護也是協助,怕她一個不小心跌下來。

經過一個多月的調養,步薇琳身上的傷口都好了,連大腿上被鐵釘貫穿的傷口也已痊癒拆線,就只剩下小腿的骨折,慶倖復原的情況不錯,她已經不覺得痛,可以靠自己慢慢走動。

芳心為身旁陪伴自己的人跳得飛快。

一個月來的陪伴,貼心的舉動,每每讓她招架不住。

如果只是每日抱她上下樓、陪她散步複健、為她按摩熱敷,她不會動搖得那麼快。

而是……

每天協助她擦澡,一天一天,親密的裸裎相對,說沒感覺是騙人的,畢竟她有血有肉,不可能無動於衷。

他的體貼,尤其展現在她生理期不方便的那幾天。

明明工地忙碌不已,需要他事事關照,但他卻每間隔兩小時離開工地,將她抱上樓,讓她一人在浴室裏處理女人的不便。

他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默默在門外等候,她一開始覺得羞窘,但沒多久,就為他的貼心而感動不已。

他會耐心的等到她走出洗手間,再抱她下樓,將她安置在她慣坐的位子上,給她一碗減緩生理不適的紅豆湯。

儘管她不愛答腔,他仍表現出他的善意。

是愧疚嗎?如果只是愧疚,為何要體貼到這種程度?

傷快好了是好事,但能夠行動的範圍只有民宿內外,花季過了,門口那株吉野櫻已經看不見櫻花的蹤影,她總覺得,少了個消遣打發時間的東西。

奶奶也不再泡兩杯茶,獨自坐在門廊前賞櫻。

「你很無聊嗎?」唐謙一看她百般無趣的神情,好笑地問。

「沒有你無聊。」步薇琳白他一眼,拄著拐杖走人。

唐謙一摸摸下巴,露出白牙笑著。從他當著奶奶和阿生的面承認,他對她的感情後,她便躲著他。

迂回的暗示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想面對而已,否則阿生發瘋詢問她的想法時,她不會連答都答不出來。若不是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搖擺,何必逃避他呢?

「既然你無聊,來陪我吧。」他意識到她不是那麼的無動於衷,於是再度纏上她。

「沒興趣。」步薇琳當然是立刻拒絕。「喂,你幹麼?!」她突然尖叫出聲,因為唐謙一竟明目張膽的把她抱起來,走向後門。

「我並沒有過問你的意見。」他強勢地逼迫她,一定要她陪伴自己。

這個人……真是有夠自大的!

她根本不敢看奶奶和阿生促狹的神情。這男人簡直就是無賴、流氓、惡霸!

「你土匪啊?放我下去!」掄拳猛搥,趁機報復。

「到了自然會放你下來,乖一點。」把她的拐杖往旁邊一丟,讓她插翅也難飛。

步薇琳被強行抱到後門,在廟和民宿中間,有一個小小工作室,從外觀看去,只會以為那是個倉庫。

一走進才發現別有洞天,工作室不大,約十五坪,四周擺滿了櫃子,角落有一個窖,看得出來經常使用的痕跡,正中央有個超大工作桌,上頭擺滿了一些待幹的半成品,陶器有大有小,盤子、碗、花瓶等等,更別說擺在櫃子裏那些上了釉色的完成品了。

步薇琳目瞪口呆,看著一整個工作室的陶器——這裏,是他工作的地方,他竟然帶她來這裏,這種地方是可以隨便讓人進來的嗎?

「師仔。」唐謙一將她放下沒多久,一個穿著全身白衣的老者從另一扇門走了進來。

老人身穿白色唐裝,頭髮花白,連鬍子都是白的,他撫著鬍子一語不發的打量步薇琳,讓人有種毛毛的感覺。

「我師父是隔壁的廟祝,我從小跟他學捏陶。」唐謙一向步薇琳介紹自己的師父。「他不愛說話,但是個好人,別怕他。」

步薇琳禮貌性地對仙風道骨的廟祝點了點頭。

廟祝打量完她,再把視線調向唐謙一,看了兩秒鐘後便不理會他們,逕自拿了一團坯土,揉捏成圓椎狀後,拿到拉胚機前,開始玩陶土。

「小時候我很野,愛玩泥巴。」唐謙一也拿了一團坯土放在她面前的工作桌上。「有回把泥巴丟得整面牆,廟祝很生氣,就把我抓來,帶我玩陶土,這麼一玩,就是二十幾年。」

所以那位看起來怪異的老人家,是領唐謙一入門的師父嘍?

「玩過陶土嗎?來,我教你。」唐謙一像個孩子般,教她如何捏出形狀。

步薇琳是初學者,會欣賞但不會捏陶,捏得零零落落,同樣是捏塑法,比較他輕輕鬆松就捏出均勻的陶壁、大膽前衛的外形,她捏的,真是四不像,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不要怕捏得不好看,陶藝是很有趣的東西。」他甚至鼓勵她,不要因為捏得不好而氣餒。「沒有一模一樣的陶器,每一個手捏陶,都是獨一無二的,你看來是不完美,但其實沒有一個人會捏得跟你一樣,就跟你一樣,是世上獨一無二的!」

他捏陶的時候,看起來很快樂。她不禁打量起他的側臉,嘴角上揚,嘴裏哼著小調,心情很愉悅,僅是示範給她看,但神情專注,男人認真時的面孔,真的很吸引人耶。

她沒發現,自己的嘴角也跟著微微上揚。

驀然,唐謙一回眸,兩人的視線就這麼對上了,步薇琳一瞬間怔愣,對他她意味深長的笑容,她很不爭氣的臉紅了。

說不動心,是騙人的……她必須很努力的抵擋,才能讓自己的心武裝起來。

「喂。」輕輕的,他的聲音在頸後響起,近得讓她感覺到他的呼吸、熱氣。

她受到很大的驚嚇,失手把正在捏的盤子原形給捏壞了。

「啊——都是你!」惡狠狠的瞪他一眼,心煩的著手修整。

「是是是,一切都是我的錯,來,讓大師為你修整。」他站在她身後,雙手圈住她,大手覆住她的,對著陶土揉揉捏捏。

「幫忙就幫忙,幹麼還要摸我的手?」步薇琳奮力抽回手,打了他一下。

「噢!」唐謙一慘叫一聲,但帶笑的臉怎麼看都不覺得痛,分明是叫好玩的。「我這是在教你熟練陶土的觸感。」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步薇琳早看清他了。「你強押我來陪你,說得這麼好聽,只是想要吃我豆腐吧!」

「少說了一件事。」唐謙一豎起食指,輕輕搖了搖。「你猜,是什麼?」

「我怎麼會知道。」

他咧開嘴笑,又是那種挖陷阱讓人跳的壞笑,步薇琳意識到時,已經來不及了。

「我跟我師父說過,有一天,我有喜歡的女孩,我會帶她來我工作的地方,嗯哼,很可惜,這個你沒猜到。」唐謙一笑開懷,凝望她紅透的小臉。

在醫院看見遍體鱗傷的她,是愧疚也是心疼,更是心動。誰說憐惜不是愛情?他想疼愛她、寵好,想要好好愛她,不再讓她受到傷害,抹去她心中最後一點的不確定。

步薇琳又愣住。這人怎麼直截了當的表態啊?帶她來工作室,只是想對她說這個吧!

他表白得這麼突然,讓她根本來不及抵擋。

怎麼辦?心在搖擺,為他直率的表白,心動不已……

☆☆☆

她的腳傷復原地很不錯!有適時的運動、複健,以及食補滋養,短短十周,石膏便拆了。

步薇琳晃動一下傷腿,提醒自己還是要小心一點才行。

停留的時間太長了,一晃眼就快三個月,該是她回日本的時候了。

「來來來,快吃,趁熱吃喔!」

大廳正中央那張圓桌,中間擺了鍋熱騰騰的火鍋,唐謙一不斷的從廚房端出好料,唐奶奶笑語盈盈,幫大家倒飲料,唐謙一的師父——默默的吃,阿生倒是非常豪氣,拚命勸大家快點吃,好像他才是主人似的。

「薇琳,快點來,趁熱吃啊!」唐奶奶拿起她的碗,在她碗裏舀了一大堆火鍋料。「再不吃啊,會被阿生吃光光。」

步薇琳看著眼前那碗冒著熱氣的火鍋料,心暖暖的。

剛來時,她急著想回家,但現在,她卻捨不得離開。

「奶奶偏心啦,我也要。」阿生敲著空碗大叫。

唐奶奶笑呵呵地,也舀了料塞滿阿生的嘴。

「吵死了!安靜點!」唐謙一端著最後的青菜走出來,啐了阿生一口。「坐過去。」

「蛤?」阿生不解,歪頭望著他,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唐謙一是想坐在步薇琳身邊啊!「OK,我馬上換位!」阿生理解,捧著他的碗,屁股往旁挪一格,去跟廟祝哥倆好的搶食物,不當電燈泡了。

步薇琳已經懶得去理會唐謙一的高調明示,無視其他人促狹的神情,她逕自吃著東西,唯獨紅透的耳殼洩漏了真實情緒。

唐謙一的位置可以關照桌上的兩個女人,奶奶以及她,體貼的他親手剝蝦殼,把鮮嫩的蝦肉放進兩人碗裏。

「奶奶,多吃一點,還有你也是。」溫柔叮嚀身旁的兩個女人。

「嗯,我也要多吃一點!」阿生三八兮兮地伸出筷,夾走步薇琳碗裏的蝦。

「要吃自己剝!」唐謙一把他的手撥開,還用力打了一下。「白吃白喝的傢伙,還想我服侍你?」

「哎喲,阿謙,你有沒有愛呐!」

一頓飯在熱鬧的氣氛下結束,在眾人忙著收拾時,阿生提議,「該是吃甜點的時候了!甜點就讓我來提供吧,等一等我!」他奔向門口的攤位,好心要請大家吃芋圓。

「不要!」每一個都發出否定的答案,連唐奶奶都是。

「幹麼這樣排擠人家……」阿生含淚對著牆壁低語。

步薇琳好奇極了,身為一名三星餐廳的甜點師,他應該是很忙的吧?

「阿生,你為什麼會來這裏賣芋圓?」禁不住好奇,她問了。「賣這麼久都沒人來捧場,你要不要放棄啊?賣你拿手的甜點會不會比較容易?」他做的蛋糕是天堂,但芋圓卻是地獄。

「這麼沒挑戰性的事情,我才不要做咧!每年休假我都會來這裏,總有一天,一定會有人賞識我的芋圓。」阿生握拳,對自己的芋圓大業十分看好。

「那……還真是非常有挑戰性的事啊……」想到阿生會害人胃穿孔的芋圓,步薇琳婉轉的說:「明明可以挑戰的東西那麼多……」

「這你就不懂了!你想,說到義大利甜點,你會想到什麼?提拉米蘇,對不對?法式甜點就更多了,松餅、法式土司、可麗餅……那臺灣呢?有什麼讓人直接聯想具代表性的甜點?沒有嘛!你看看,芋圓,不覺得這個東西很有內涵嗎?」

「看,這一顆顆可愛的小東西,明明這麼普通,卻有紮實彈牙的口感,還吃得到食材的香氣,不論用什麼食材當材料,都有讓人耳目一新的口感,我認為芋圓是非常有實力的,絕對不會輸給提拉米蘇,我每年休假三個月都來這裏,就是為了要發揚芋圓!哪怕沒人理解我,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把芋圓帶到全世界!」

阿生口惹懸河,一提到芋圓就吃個不停,沒完沒了,步薇琳目瞪口呆之餘,不禁為他的志向感到佩服。

「有志氣。」立下大的目標,就算跌倒了也無所謂,繼續朝著目標前進,她認同阿生的志向,雖然對他奇特的口味感到路還長得很,但,寄予無限的祝福嘍。

也是因為認同阿生的理想,唐謙一才讓他把攤位擺在民宿門口吧?儘管阿生的客人簡直是少得可憐,無聊到每天跟他鬥嘴……

一邊閒聊一邊收拾餐具,把鍋碗瓢盆全收進廚房裏,唐謙一就站在流理台前洗碗。

此時,唐奶奶捧著兩杯熱茶走出後門。

「奶奶去哪里?」她不禁好奇。「去後門要做什麼呢?」

步薇琳一問,在客廳喝茶的廟祝看向她身旁的唐謙一,在門口準備收攤的阿生也望向他。

因為氣氛怪怪的,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你可以去問奶奶。」唐謙一低頭不語,繼續做家事。

奇跡!這簡直是奇跡,他同意她過問家事,是表示不把她當外人看了嗎?

直覺告訴她,最好不要問,問了好像會打破什麼似的,但是基於好奇和擔心,她跟了過去。

「奶奶?」她在興建一半的書房,看到了坐在階梯上的唐奶奶。「我打擾到你了嗎?」

唐奶奶朝她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歡迎你過來。」

她坐到奶奶身旁,一同看海。

月亮高掛天邊,海面平靜得有如一面鏡子,一老一少就這樣默默的看著海,無聲勝有聲。

「雖然到夏天了,奶奶,入了夜天氣會涼,要穿暖一點啊你。」步薇琳脫下身上的小外套,披在奶奶肩膀上。

唐奶奶臉上掛著微笑。「你是個好女孩,腳傷好多了吧?慶倖不嚴重,才能好得這麼快。」

步薇琳回以微笑,輕輕說了一聲謝謝。

順著奶奶的視線看著海,感覺奶奶帶著很深的感情待在這棟房子裏。身後的書房遭人破壞時,奶奶是那麼的難過,聲嘶力竭的大喊著……

閉上眼,步薇琳不敢再去想那天的兵荒馬亂,斂眉看著唐奶奶身旁那杯沒人喝的茶,心一緊。

「奶奶,你在等什麼人回來嗎?」她小心翼翼地問,生怕自己問錯問題,害奶奶傷心。「是在等唐謙一的父親嗎?」

等待遠歸的兒子回來,是這樣吧?

唐奶奶輕啜一口茶,微笑道:「我是在等人回來,不過,不是謙一的父親,我的兒子和媳婦,六年前車禍過世了。」

步薇琳倒吸口氣,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答案,原來他的父母已經不在了啊。

「一直沒有機會跟你說謝謝,薇琳,謝謝你幫我守護我的家,那天你一定嚇壞了。」唐奶奶握著她的手,緊緊的,不願放開。

「奶奶這麼重視這棟房子,有故事嗎?」她收起驚訝的神情笑問。

「你想聽嗎?」唐奶奶笑問。

「不想的話,我就不會冒著被唐謙一噴火灼傷的危險來找你了。」皺了皺鼻子,想不到唐謙一的誇張維護,她就忍不住翻白眼。

「這個故事啊,要從六十年前說起……」唐奶奶遙想當年,露出了少女般羞澀的表情。「謙一的祖父,是日本人。」

步薇琳呆掉,這個答案不在她預期內,不禁想起,唐謙一排拒日本的原因,難道是因為奶奶?

「當年金爪石金礦熱,他是來考察的建築師之一,村上俊彥,他是日本名門望族的次子,我只是一個管家的女兒——」

唐奶奶緩緩訴說自己六十年前的熱戀。

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但兩人義無反顧的決定廝守一生。

「房子,是俊彥送我的定情禮,門口那株吉野櫻,是他親自為我種的,我們約定在這棟房子裏養育孩子,一同到老。」唐奶奶的語氣仿佛回到當時,對未來充滿憧憬。

步薇琳聽了心好痛,此刻奶奶卻是一個人,一個人泡兩杯茶,癡癡守著房子,等著離開的人回來,無奈的是,她一個人到老,身旁沒有人陪伴……

「奶奶,為什麼爺爺不在你身邊呢?」步薇琳忍不住問。

「日本派來電報,父親病危,他回去了。」唐奶奶微笑回答。「我答應他會等他回來,他也答應我,會為我準備嫁衣,一等他回來,就為他披上白婚紗。」

然後,爺爺沒有再回來。

奶奶一個人守著這棟房子,帶著腹中的孩子,沒有再嫁,一個人辛苦的拉攏孩子長大。

步薇琳不禁想,六十年前,在那樣保守的年代裏,奶奶的作為是多麼的驚世駭俗,好人家的女孩怎麼可以未婚懷孕?!

沒有父母支持,沒有兄弟姊妹為後盾,一個人等著良人回來。

「奶奶,你一定很愛爺爺……」眼眶濕潤了,步薇琳為奶奶心疼,六十年漫長的等待,奶奶靠著對爺爺的信任支撐下來,如果不是因為深愛,就不會生下心愛之人的孩子,辛苦過日。

奶奶好傻……好傻……

「奶奶,你為什麼要一直等?都過了這麼久……他不會回來了,不會回來了!」步薇琳心疼得無以復加。「有些男人說的話不可以相信,要回來早就回來了,不會讓你等這麼久!」告訴奶奶這些話,只是她的想法嗎?還是……加入個人情緒呢?

唐奶奶沒有生氣,只是笑笑,拍拍她的手。

「這麼多年了,不是沒有人說過跟你一樣的話……我瞭解俊彥,他會回來的,他只是有事耽擱了,會的,他會回來的。」

奶奶執著到這種地步,心酸蔓延,她對奶奶的傻氣極為不舍。

「奶奶,你為什麼這樣執著呢?一天一天的等,要是等不到呢?」

「那就繼續等啊。」唐奶奶笑呵呵。「怎麼知道明天不會等到呢?明天的事情,誰能說得准?未來不可預期,才會有希望啊!」

正因為不可預期,所以奶奶抱持著希望等下去,一直想著,也許明天,明天他就回來了……

「奶奶,你好傻!」她現在知道了,為何奶奶總是一個人泡兩杯茶,靜靜的坐在房子一隅,靠著想像過日,靠著希望信賴支撐。

為何奶奶會這麼重視這棟房子,儘管破破舊舊的,奶奶守護這裏,就像守護她的愛情。

人心難測,奶奶一意孤行的等了六十年……為什麼這麼傻氣的相信情人會再回來呢?

愛情,那麼不可靠的東西……

突然,激烈的碰撞聲打斷了兩個女人的談話,循著聲音望去,緊靠窗戶的桌椅淩亂,唐謙一的背影閃過窗櫺。

「咦?」唐謙一,他在那邊偷聽做什麼?

「謙一也不好受……」唐奶奶長長歎了一口氣。「薇琳,去幫我看看他好嗎?這時候,我不方便跟他多說什麼。」

什麼意思?

步薇琳不解,但仍聽唐奶奶的話,去看一下唐謙一。

走進民宿,收完攤的阿生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朝門口努了努,唐謙一就靠著櫻花樹幹,一個人不知道在想什麼。

「可惡!」他的低咒聲自門外傳來,讓步薇琳非常在意。

她走出民宿,發現他拳頭緊握,似在壓抑著什麼。

而後他突然出拳,痛打樹身,頂上的落葉一片片落下,這魯莽的舉止把她嚇了一跳。

「你在做什麼啊你?」連忙執起他的手,查看有無受傷。

唐謙一突然笑了笑得自嘲淒涼,「我的奶奶,一輩子都在等情人回來;我的父親,也在等著見他親生父親一面,可一直到他闔眼那一天,還是見不到……」

步薇琳聽他這麼說,心揪了起來,要說對這件事感到痛苦的,莫過於唐謙一了吧。

「我不只一次想告訴奶奶不要等了……別等了,他不會回來了,但始終開不了口,我以為聽見有人這麼跟奶奶說,我會很平靜的附和,其實不……想不到聽見這種我卻無法忍受……原來,那已經不只是奶奶和我父親的夢想,也是我的!」

聽見他痛苦的心聲,步薇琳才明白唐奶奶話中的意思。

其實奶奶一直都知道,唐謙一不抱希望,他是怨恨的。

「你說你討厭櫻花……」討厭爺爺留下的一切,讓奶奶無法死心的承諾,以及他不中不日的名字,都是為了那個銷聲匿跡六十年的人。

奶奶是對丈夫的信任和堅持,他的父親是對「父親」的堅持,而唐謙一則對一個從沒見過的人有了感情——恨。

恨他太多情,也恨他太薄情。

「我父親是私生子,從小受盡嘲笑……他是個孝子,也是個嚴厲的父親,還是個很棒的木匠,畢生的積蓄都花在這棟房子和我身上。經營民宿,是他的願望,我父親希望家裏熱熱鬧鬧的……而我,他逼迫我放棄美術改念建築,如此栽培我,為的是……」唐謙一激動得語不成調,深吸口氣,壓抑激越的情感。

一股心疼得無以復加的感情,將步薇琳緊緊抓住。她沒看過這樣的他,拚命的將感情壓抑,往心裏藏,像是埋得深了,就不會看見,看不見就不痛了。

在她心目中,唐謙一是強悍的、無所不能的,絕不是現在這樣。

「為的是不讓遺憾在我身上重演。」他苦笑。「被逼著念建築時我恨死他,但現在,我卻感謝他當年的堅持。」

如果不是父親的堅持,現在的他,無法照著奶奶的解說,完成書房的增建。

「你見過這麼矛盾的人嗎?明明是痛恨的,卻又無比珍惜。」他自嘲的笑讓步薇琳看了於心不忍。

他說他討厭日本,只是一種逃避的說法。

衝動沒來由,她從他身後抱住他。「別這樣,放過你自己。」

這時候的親密依偎,猶如在沙漠中遇見綠洲。

「你知道為什麼一開始我會討厭你?」他抬高她小巧的下巴,語氣輕柔吵啞。「因為你一語道出我隱藏的真正心意,你太聰明,意外的瞭解我,那讓我不安。」

她說他的作品像是藏著莫大苦楚。

他憎恨櫻花,卻又瞭解櫻花的姿態,將之雕繪得栩栩如生,是極其諷刺的一件事。

「為什麼你總在我開口之前,先說出我內心的答案?」捧著她的小臉,他撫摸著這張柔美、令他動心的容顏。

初見面的刹那,她就走進他心底——她是特別的。

指尖滑過她細緻的臉頰,似勾引,似誘惑。

步薇琳屏住呼吸,身子微微顫抖著,一股強烈的吸引力將兩人緊緊拉在一起,她不想逃,不想逃了,只想待在他身邊陪伴他。

他看起來好脆弱,好無助,好想抱一抱他。

唐謙一俯身輕輕地吻了她,她沒有拒絕,他繼續進犯。

先前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那層薄紗,已被揭開,膠著的吻,不願意分開彼此地緊貼著。

終於,他抵著她的額頭粗喘著,眼神銳利,像是要將她吞進肚子裏似的。

「別抗拒我。」他像個無助的孩子,向她乞求。「如果我說我愛你,你也能愛我嗎?」

他想在她身上尋找他不相信的東西。

從奶奶身上,他看不見愛情的美好,只看見愛情的殘忍;但是他遇見了她,渴望從她身上得到他本不想擁有的愛情。

「接受我……」

唐謙一向她討愛的模樣,就像迷路的孩子。

她於心不忍,伸手捧著他的臉,指尖滑過他臉龐,他著迷的閉眼,像是享受她給與的溫柔……

明明眼神那麼銳利,卻說著這麼孩子氣的話!他緊緊擁抱她,像是害怕失去她似的。

淪陷了……怎麼會這樣呢?原本告訴自己不需要戀愛的,卻還是讓他進駐了心裏,若先前還有疑慮,此刻,在她面前流露脆弱一面的他,讓她義無反顧,不再抗拒。

步薇琳眼中泛著晶盈淚光,她踮起腳尖,親吻他顫抖的薄唇,用熱切的吻,不顧一切回應他的索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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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0 13:42:4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Michael歪著頭,望著主人門扉的方向,舌頭舔了舔嘴,走向主人房間,用前腳扭開門把,走了進去。

主人的床上,有一段露出被單外頭的藕臂,Michael耳朵動了動,四下張望嗅聞,叼了個東西就這麼走出去。

「砰」一聲,門自動合上的聲音,把床上熟睡的人兒擾醒。

步薇琳神志不清,緩緩地坐起身,仔細一看——床底下有張大毯子,應該是狗狗睡覺的地方,床的對面是一張製圖桌——這不是她的房間。

「噢,唐謙一,你這個混蛋!」昨夜的一切全部回籠,怎麼安慰安慰著,安慰到床上來了呢?

都怪他的眼神太無助,讓她忍不住想抱一抱他。

「男人果然不可信,噢!」身體一動,就感覺到酸楚,步薇琳想不透,她不是很傷心難過嗎?怎麼上了床還可以這麼猛烈?!

趁著沒人發現,她決定快閃!

裹著薄被下床,四處尋找她的衣物,昨天被剝下來散落一地的衣服,已一件件折好被擺在椅子上,她飛快的抓起一副準備要套上,卻發現——

「我的內褲呢?」她花容失色,為找不到貼身底褲而尷尬,急著翻箱倒櫃的尋找失物。

唐謙一正在工地裏監工,為即將竣工的書房做最後的審視,突然,腳邊有圖案毛茸茸的東西一直在蹭他的腳,他低頭一看。

「汪!」Michael叫了一聲,把叼在嘴裏的東西往他面前堆,一臉討賞的神情。

Michael特地拿給他的「禮物」,讓唐謙一眉毛挑了起來。

師傅們的叫嚷聲也吸引了步薇琳的注意,她走向窗戶,偷偷的觀望,竟然看見Michael坐在唐謙一面前,而他眼前就有一團她非常熟悉的貼身物。

「我的內褲怎麼會在那裏?Michael!你……壞壞!」她雖不在現場,不過臉已經紅透了。

天啊,她要怎麼見人啊!

唐謙一面不改色,把地上那團東西撿起來,塞進口袋裏,摸了摸Michael的頭。

他這樣算是誇獎嗎?步薇琳氣憤的想著。

「叫什麼叫?還不快點工作!」回頭,他又是一副監工的嘴臉。

以便假裝兇狠的同時,一邊想著,那個女人起床後,肯定會被這些豪邁的師傅們狠狠挖苦一番。

冷不防,視線瞟到他房間的方向,不意看見躲在窗邊的人影,唐謙一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醒了,而且看見了,這下子八成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吧?

唔,這麼一來,現在不是見她的好時機,晚一點好了。

那廂的唐謙一還在想給她一點時間緩和情緒,但步薇琳已經忍受不了,考慮著是否就這樣回到隔壁房間。

突然瞥見唐謙一擺在製圖桌上的小小草圖。

「咦?」心中有個聲音讓她停下腳步,拿起那張裱框的圖,仔細探看。

紙張泛黃,線條漸漸淡了,但仍可以看出來,是民宿外觀的雛形。

「奇怪……」她不解地偏頭想。「為什麼我覺得這張圖很眼熟呢?」草圖上有落款,上面寫著「俊彥」兩個字。

原來這是爺爺留下來的草稿。

「村上……」她眉頭一皺。「為什麼我想不起來?奇怪……」

步薇琳不停的想著,她到底在哪里看過這張圖呢?

她看過,只是想不起來……

工作到了日正當中,師傅們去休息了,唐謙一還沒聽見某人震天凍地的叫駡聲——腳跟一旋,他走回民宿,往二樓房間走去,門是緊閉的,他輕輕開了門。

她的房間裏,有個裹著床單的白皙美女,陽光灑在她身上,周身泛著一層淡淡的金光,宛如女神般性感誘人,在他眼中的她,美得不可方物。

昨日,他心空空的,仿佛被人挖了一個大洞。心頭的空洞需要人填補,除了她,他不需要別人。

明明知道她就要走了,擁有她的時間不長,但他仍是毫不猶豫的全然墜入。

「嘿。」他從她身後抱住她,惹得她驚叫連連。

「放開我,混蛋!」步薇琳背對著他,臉紅心跳,手足無措,完全不知道該怎樣面對現在這樣的情況。

「不放。」唐謙一耍起無賴,廝磨著她柔細的臉蛋,笑得非常得意。

「你好臭!」她掄拳打了他一下。這傢伙全身都是汗臭味,還敢親她。

唐謙一併未放手,將她擁進懷裏,不斷的回想。這是真的嗎?她在他懷裏?不是因為一時的同情?

「我說……我可以有自信嗎?」他突然沒頭沒腦的問。

「嗯?」枕著他的胸膛,呼吸間全是他辛勤工作的汗水味,很實在,她不討厭。

「我能有足夠的自信相信我們就算分隔兩地,你的心還是在我身上?我能放心讓你走,對吧?」

這個問題不在她預料之中,經他一提,她才發現了未曾考慮過的現實問題。

她的工作在日本,她的則是在臺灣,他們相愛,但卻必須分隔兩地。

為了他拋下她在日本的工作、嫁人、朋友?目前的她,還辦不到,也不可能自私的要求他丟下奶奶,跟她回日本定居。

兩難!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的心,在他手中。

「廢話不要問,浪費時間。」羞於直接點名,她用壞口氣發表意見。

唐謙一聞言笑了,算是真正的放心。「剛才,Michael送我一份禮物,我想,你應該會想要回去。」他笑笑的從口袋掏出被工地師傅們嘲笑的東西。

紅色蕾絲材質——內褲,她的內褲!

「噢!」步薇琳慘叫一聲,搶走自己的內褲,臉紅的樣子很可愛,嬌羞迷人。

那模樣讓唐謙一忍俊不住,捧著她的臉又是一陣熱吻。

「喂,不要一早又發情,我受夠了!」她紅著臉推開他,嬌喘不止,一手拉著薄被防止春光外洩,一手痛打他笑得像偷腥的貓的臉。

「你是想勾引我嗎?」他挑了挑眉,一副壞壞的模樣,那讓步薇琳心跳頓時失速。

不想戀愛時,看什麼都沒感覺,一旦敞開心中的閘門,坦率承認對他的感情後,以前沒感覺的一切,現在,都會讓她心跳加速。

「誰要勾引你……」

軟軟的否認語氣,聽在唐謙一耳中,簡直是可愛斃了!

「你這種說法,不是在勾引是什麼?」他忍不住捧著她的臉一吻再吻。

閉眼承受熱吻,步薇琳不知道自己會有這麼小女人的一面,臉紅、心跳加速,掌心甚至還冒汗,這樣的戀愛……她是第一次。

明明跨越過曖昧追求那一段,已經上床了,卻還是會為這個人害羞臉紅。

她閉上眼的瞬間,回憶湧上心間,從初見的性誘惑倒在見面的衝突,以及現下的甜蜜化不開,一顆心被幸福漲得滿滿的。

許久,兩人終於鬆開彼此,微微喘息著,唐謙一將她摟進懷裏,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著她柔細的長髮。

「不是早就醒了?為什麼還待在房間裏不出來?難道——你捨不得離開?」他壞笑的樣子實在很可惡。

「還不都是因為這個,」被他一問,她才想起,拿起一直抓在手上的草圖圖框,對他說:「讓我覺得很眼熟……唔,不要趁我說話時偷親我!」

唐謙一分神一瞥,了然地笑了,繼續吻她。

「不就是我們家嗎?你傻了,這樣也看不出來?那是我向奶奶借來的模擬範本,是爺爺留給奶奶的東西。」

爺爺、村上俊彥——村上?!

突然,一張畫圖精緻的立面圖躍上腦海,她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啊,我想起來了!」

「唔?」唐謙一還沒吻完,就被打斷,一臉的不爽。

「我看過……難怪我覺得熟悉。我在日本看過這張圖,在我工作的地方,總公司一年只會開放一次紀念館,館內收藏著歷年來的當代建築,我看過這張圖,是完整的,難過我覺得很熟悉,才會當初連想都沒想就住下來!」

她激動,胡亂說了一堆,但唐謙一已經抓到了重點——她看過圖,完整的圖。

而那張圖在日本。

「我不太記得那張圖的建築師的名字,我所認知的公司是‘村上實業集團’,我在其中的子公司擔任公關,我想,可能跟你爺爺有點關係。」

有可能嗎?

是爺爺嗎?奶奶漫長的等待,竟在措手不及間有了消息,唐謙一有點傻楞,一時之間腦中一片空白。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日本?」步薇琳連想都沒有想,直接就問了,話問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莽撞,他不喜歡日本,也從來沒去過日本。

但是仔細一想,日本有線索,不親自走一遭,實在太可惜了。

「不為了慈善展,就為了奶奶,跟我一起去日本,調查真相,好不好?」

唐謙一聞言,用著複雜的眼神望著眼前的女人。雖然當初她受傷在醫院時,他就有想過就算她要他和她去日本,他也會答應,更何況是現在在他們清楚彼此的心意的時候,但,他真的能跨過這個障礙嗎?

他鬆開環抱她的雙手,轉身離開。

「我不懂……」步薇琳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聽見她看過房子的完成圖,為什麼感受不到他的欣喜之情呢?

奶奶的心願可能因為這樣而完成耶!房子可以蓋好,奶奶不會再對著格局不對的房子咳嗽歎氣,有什麼不好的?

此刻,步薇琳在唐奶奶房間,告訴唐奶奶她所知道的消息。

「是這樣啊……原來你看過啊……」唐奶奶笑笑,拿出一隻年代久遠的陶土模型,那是擺在奶奶床頭,視之如命的寶貝。

「這是俊彥向我求婚那一天,他親手捏給我的。」

那個模型,是隨手捏出來的,看得出來是個房子,大略可以看出與民宿正門相同,但格局就完全看不出來了,要揣摩也有點困難。

「俊彥不只是建築師,也喜歡陶藝——謙一很像他,對不對?」唐奶奶提起情人,一副與有榮焉的神情。「都是才華出眾,可惜手邊沒有俊彥的照片,你見了一定會很驚訝,謙一很像他爺爺,幾乎……一模一樣。」

「奶奶,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爺爺沒有回來?」步薇琳小心地問。「如果結果不如預期,那麼你……」可以接受嗎?承受得了嗎?如果奶奶要的只是一個夢,她不會打破它。

「都等了六十年,我要的,不就是一個答案嗎?」唐奶奶笑著拍拍她的手。「六十年,我幾乎花了所有人生在等待,就算答案不如預期,又如何?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等?」

步薇琳激動莫名,她瞭解奶奶的意思。

與其漫無目的的等待,一直到終老那一天仍等不到答案,倒不如知道傷人的答案會好一點。

奶奶不想帶著遺憾走。

「既然奶奶想要一個答案,那麼,我會為你找出來的。」她向奶奶掛保證。

「奶奶,等我的好消息。」

「跟我去日本。」步薇琳堵住唐謙一的去路,雙手叉腰,打算要跟他長期抗戰。

「我要忙,晚點再聊。」他越過她,向前邁去。

他竟然用這麼蹩腳的藉口想要打發她!

步薇琳亦步亦趨的跟著他,說什麼都不放棄。「眼前就有個目標在那裏,為什麼要放棄呢?那不是你父親生前的心願嗎?」

她絮絮叨叨,跟在他身後不停地疲勞轟炸,但他不為所動。

「也許沒有那麼悲觀,我看過圖,記得當時我有多震撼,每一筆線條都很柔和,說不定不是你想的那樣啊!去日本一探究竟,找回你的祖父,唐謙一,如果你祖父當然有回來,現在的你應該是叫村上謙一——」她把手圈在嘴邊,對著他離去的背影大喊。

他在鴕鳥什麼?難道他不懂奶奶的心情嗎?

眯起眼,被氣得胸口上下起伏的她對著他的背影暗暗立誓,「你死定了,我非要你答應不可!」

在工地監工的唐謙一,冷不防打了個冷顫。

現在他總算瞭解,為何她有種逼瘋他無敵經紀人的本事了,她簡直就是陰魂不散!

沒見過一個女人可以堅持到這種程度,第一次不理她,沒關係,她來第二次,一直到對方受不了她的毅力投降為止。

不過對他或多或少有些任性的成分在,因為關係不同,她對他,不是工作上合作夥伴關係,而是一般的男女朋友。

男女朋友啊——奇怪,為何他會為這層關係而嘴角上揚呢?

他總算將她虜獲了,但這個女人,簡直是個麻煩。

一次次掀開他心中的痛,他不願面對的痛……

「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們好好來談一談?」步薇琳神出鬼沒,突然出現在他身後,頭上還戴著工地使用的安全帽。

唐謙一簡直被她打敗。「這裏很危險,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那麼日本很危險嗎?為什麼你不想去呢?」打破沙鍋問到底。「就算是為了奶奶,你也不願意先放下你的仇日情節嗎?」

唐謙一無語,眼角餘光瞄到師傅們一副看好戲的神情,他不想被太多人知道,於是將她扯到一邊,小小聲說:「夠了!無論你怎麼說,我都不會去日本!」語氣中難掩對日本的心結。

直覺告訴步薇琳,曾發生過什麼事,才會讓他一提到日本就抓狂。

「發生了什麼事嗎?」她語氣溫柔的誘哄。

她太聰明了!一下子就猜到曾發生過事情,才讓他如此仇日。

「別告訴奶奶,我父親生前……曾去過一趟日本,為了尋找爺爺的下落,碰了一鼻子灰回來不說,還讓人威脅恐嚇‘不許提起村上俊彥’——無論是誰唆使的,這話傳到奶奶耳中,都不是好消息。」

步薇琳驚呆了,想不到會有這一段插曲。「太奇怪了,怎麼會這樣呢?只是找個人而已……」生性中多疑的一面,讓她嗅到不尋常的氛圍。

村上俊彥不是名門次子,怎麼會一問起就威脅恐嚇呢?

「你以為發生了那種事情,我還會想去日本,再碰一鼻子灰回來嗎?」他冷嗤一聲。

「就算找不到人好了,但是圖呢?」他欲走,但她硬扯著他衣袖不放。「把房子蓋好,這是你們一家人的心願,你的、你父親的、還有奶奶的,就不能為了完成奶奶的心願,委屈一下走著一趟嗎?」

「就跟我拒絕你參展的理由相同,我去日本要停留多久?奶奶呢?誰來照顧奶奶?先簽黑道來找麻煩,這事你也經歷過,你怎麼會以為我會拋下奶奶跟你去日本?」就算他很想與她相處,但想到特別去拜訪她父母,但對日本,他有太多的負面情感,令他卻步。

步薇琳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你只是不想去日本,針對日本而已,面對有這麼困難嗎?你難道忘了,我媽媽是日本人,我在日本出生長大,我拿日本護照,我也算是日本人,這樣的我,你就不愛了嗎?」

唐謙一被堵的說不出話來。如果任何人事物一沾到日本就是原罪,那麼他絕不會允許自己愛上身為日本人的她。他只是跨不過心中那層障礙罷了。

「謙一……」步薇琳輕歎,伸手輕輕覆在他臉上。「你不能否認,就算你厭惡痛恨,也不能否認你有四分之一日本血統,你的祖父是日本人,奶奶不能成為你逃避的藉口。」

唐謙一深覺自己被看透了。

「我知道你放不下奶奶,適時的請求別人幫助,不好嗎?阿生、廟祝,我相信他們都很樂意照顧奶奶、保護奶奶,何況,你還有一個厲害的經紀人,把這件事交給他,不行嗎?」

她說得有道理,他的師父、還有阿生,的確會好好的照顧奶奶,起碼惡人來時,不會讓奶奶擔心受怕。

但是,心中那份不願面對的怯懦,讓他裹足不前。

步薇琳語重心長。「如果我是奶奶,我不可能像她一樣,傻傻的苦等,而且一等就是六十年。」

「我同意。」對她的話,他深表贊同。

「但是等了這麼久,為的是什麼?」她問他。「我曾經看過一部紀錄片,當年希特勒屠殺猶太人,至今仍有許多人未找到親人的骨骸,一等就是二、三十年……懷抱著親人仍活著的希望好,還是找到親人的骨骸安葬好?你認為,面對親人的屍骨,是粉碎了希望嗎?」

「抱著不可能的希望活著,才是自欺欺人,帶回親人的骨骸,面對悲傷悲傷過去了,才可以重新生活……謙一,奶奶要的,只是一個答案。」

她語帶哽咽,嘗試說服他。

「就不能為了奶奶,放下你的堅持,我會陪著你的……」

她說的,他何嘗不明了?

他也認為,無論答案是好是壞,終究是個答案,總比漫長的等待下去要來得好。

「奶奶還能等多久?我不想讓奶奶……帶著遺憾離開我……」說到最後,步薇琳忍不住哭了出來。

為了奶奶,她做到這種程度,這個女人——一定要讓他萬劫不復才肯甘休。

遺憾嗎?

唐謙一不禁想起,父親過世前,那不甘的眼神,透露了多少的心情?

房子沒蓋好,未完成奶奶的心願、一生都在等待父親回來,到頭來,什麼也沒等到。

連個答案也沒有。

是變心了,另娶他人?或是——已經死了?

明明有人知道答案,可他的父親卻還是帶著遺憾與世長辭。

唐謙一歎了口氣,親吻她的發。「我再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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