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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黎孅]謝絕離婚[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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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0 13:54:2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內容簡介】
有沒有一夜情?有!
有沒有小蝌蚪成功達陣?有!
有沒有奉子馬上成婚?有!
有沒有生下小寶貝後馬上離婚?咦,沒有耶!
不是早說好了,小孩生下以後,
就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獨木橋,最好老死不相往來?
怎麼,孩子的爸卻遲遲不執行當初的合約趕她出門?
不但由她決定小孩的名字,還怕她太累,請保母幫忙照顧!
誇張的還不只這些,他處處照顧她,努力幫她進補,
還辦了張附卡隨便她刷,
但最令她想不通的是,他常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帶出門,
到處對別人介紹她是他老婆,還動不動就吃她的嫩豆腐,
他真的要跟她離婚嗎?何時?何地?可不可以先知會一下?

《 本帖最後由 yusuki 於 2010-2-10 14:0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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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0 13:54:32 |只看該作者
楔子

這不是真的,這是夢。

可如果這是夢,為什麼她會覺得冷?

好冷,也好痛,雙腿間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抽痛,告訴她,這個惡夢真實的存在著。

「你叫什麼名字?」渾身酒氣的男人眼神銳利,氣急敗壞地詢問同在一張床上的她。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女孩下意識地絞緊被單,儘管全身包得緊緊的,但在對方的注視下,她卻覺得自己全身赤裸裸的,難堪、羞辱,讓她直想挖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不敢抬頭迎上對方的視線,也不敢細看他一絲不掛的身軀。

昨夜,他把她當成另一個女人,熱情激烈的擁抱,她沒有辦法掙扎,昏昧的意識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思及昨晚的一切,她沒有辦法假裝堅強,嗚咽一聲,哭了出來。

「不要問好不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好不好……」她把臉埋進掌心,傷心地啜泣。

依這種說法來看,是什麼都發生了。一旦認知這件事,男人表情陰沉,瞅看著莫名與他共度一晚的女孩。

她看起來很年輕,一臉的稚氣未脫,她卷走了唯一一件薄被,將自己蜷成一團,身體還不停的發抖,再望向白色床單上的點點怵目血跡,強烈的罪惡感令他厭惡自己。

「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像是藉口的話語,讓女孩聽了哭得更為傷心難過,在錯誤的時間說了錯誤的話,雖然無心,卻又重重傷了她一次。

千言萬語只化為一句,「我很抱歉。」

「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好不好?什麼都沒有發生,求求你……」什麼都沒有發生,對,她這樣說服自己,也希望能說服對方。

否則,一點也不溫柔的初夜,像牲口一樣被賣掉的強烈羞辱感,讓她想死……但為了弟弟,她還不能死。

「什麼都沒有發生,我還是原來的我,你還是原來的你,好不好?好不好?」女孩沒有抬頭,也不敢去看男人臉上的表情,只是不斷的低頭說著,彷佛說久了,這一切不堪都會消失不見。

越是遮掩表示她越是在意,而且事已至此,怎麼可能還是原來的自己?

男人沒有點破,也許是因為心虛,也許是因為……這樣的結果大大出乎他的預料之外,他長歎一口氣,允諾道:「你說的沒錯,什麼都沒發生。」

感覺到床的另一頭輕了,聽著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令她神經緊繃。

直到門被用力甩上,砰的一聲,她渾身一顫,這才緩緩回頭。

房內只剩下她一人,他走了,太好了……

松了口氣的同時,也發現床上有張名片。是他留下來的嗎?

她拿起那張名片,眼睛不禁大睜,小手顫抖,摀住唇,忍住尖叫。

未來電訊集團總經理鄔漢文

一則報上的新聞閃過腦海,照片中明媚動人的女郎,巧笑倩兮地倚靠著英俊貴氣的男人,十指交握,互相凝視著彼此,一旁鬥大的標題寫著,兩人婚期將近。

昨夜買下她的男人,正是報導中的准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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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0 13:54: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兩個月後——

天空烏雲密佈,看不見湛藍晴空。

雨滴滴答答,在鐵皮遮雨棚上敲出規律節奏,春天的雨,每每下得令人措手不及。

這是間位於老舊公寓的頂樓加蓋小套房,冬冷夏熱。

只能容人轉身的窄小浴室內,一個年輕、身形纖瘦的女孩坐在馬桶上,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直盯著手中的塑膠長條製品,只見中間圓型的部份,呈現紅色的「+」。

「不……不會吧……」周俐亞呆望著手中的驗孕劑,有一種晴天霹靂的感覺。「我怎麼這麼倒楣」

她,周俐亞,滿二十歲的今天,卻發現了一件令人生大變調的慘劇——懷孕,老天她竟然懷孕了!

來不及消化這個駭人的事實,也還來不及去細想該怎麼解決這個意外,外頭突突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讓她整個人驚跳起來。

「媽媽!」她立刻沖出浴室,和兩個月未見的母親撞上面。「你在幹什麼」

江淑美大感意外,她算准了時間,女兒這時候應該在學校上課,所以才闖進來搜括財物,沒料到女兒竟在家,讓她呆楞了下。

「你、你怎麼在家?蹺課?家裏是有多餘的錢讓你揮霍啊!」一開口便是尖酸刻薄的責備,她略略轉身,掩飾她將女兒的存摺和印鑒塞進口袋裏的動作。

可那樣的動作沒有逃過周俐亞的眼睛,絕望,她又深深感到那股求救無門的絕望感淹沒了她。多少年了,她應該早已經習慣了才對,但是今天……她懷孕了。

而始作俑者,就是眼前的親生母親。

壓抑多年的怨懟和不滿,在她二十歲的今天,全數發洩出來。

「媽媽,你今天才知道家裏沒有多餘的錢讓我揮霍嗎?」以前她不會用譏誚的語氣面對猶如魔鬼的母親,哪怕她有多虧待自己,她仍一心一意的祈求,有一天,記憶中那個溫柔慈祥的母親會回到她身邊。

但此時此刻的她,已對母親死了心。

「錢不能給你,那是弟弟的醫藥費,你多久沒去看他了?這一次……不!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你拿走弟弟的未來!」

她的遭遇,宛如一則老掉牙的社會新聞,父親驟逝,由於弟弟罹患先天性心臟病,一直在等著換心,否則隨時可能病逝,母親因為無法承擔龐大的壓力及醫藥費,索性丟下一切,選擇逃避現實。

更慘的是,不負責任的母親從此沉迷于賭博,縱使散盡家產,仍然心心念念終有翻身的一天,每次輸光了便回頭找她討錢,然後再去賭,日復一日。

事實上,從她上大學那一年起,母親便不再給她生活費了,這兩、三年來,她不只要養活自己,還要負擔弟弟龐大的醫療費用,她活得極為節儉、辛苦,只期望弟弟能早日康復。像天使一般善良貼心的弟弟,是她唯一的精神寄託。

江淑美護著口袋裏的存摺和印鑒,怕女兒沖過來討回,但意外的,這一回俐亞沒有向她討,反倒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難道——

她立刻翻出存摺,在最後一頁看見補登的日期是昨天,而存款的餘額竟是零,當下心火燃起。好啊!這死丫頭學聰明了,居然把錢全部領出來!

「錢呢?你把錢拿去哪了?還不快點交出來!」丟下存摺和印鑒,她氣得上前用力掐住女兒的手臂。「把你養到這麼大,跟你拿點錢就防我!你這死丫頭,錢呢?還不交出來!」神情猙獰如夜叉,逼迫女兒把辛苦的血汗錢吐出來給她。

絲毫沒有理會剛才女兒說的,那些錢是兒子的醫藥費用,那錢,不能給她。

手臂再痛,周俐亞仍悶不吭聲,說不給就不給,心中已打定主意,這一回她不會讓母親稱心如意。

下學期,她恐怕不能念了,缺課太多加上成績一學期不如一學期,系上已決定取消她的獎學金。

我不能念書了,媽媽,你在意嗎?

會為她心疼的人有誰?倉卒過世的父親?臥病在床的弟弟?只有這兩個人而已……

她決心不再傻傻的奢求母親回頭,她會懷孕還不都是因為那一夜……媽媽賣了她……

「死丫頭,把你養大,翅膀長硬了,就可以不聽我的話?我打死你!」佈滿血絲的雙眼瞪著她,江淑美氣急敗壞動手打女兒。「錢呢?給我錢!」

這次,周俐亞學會了反抗,但長期以來學業、打工、醫院三邊奔波,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的她,哪是母親的對手?

啪——

江淑美一掌將女兒打趴在地,打得她眼冒金星,打得她嘗到口中濃濃的血腥味。

頭好暈,她好想吐。

「惡……」周俐亞趴在冰冷的磁磚地幹嘔,沒發現母親突然停止大吼大叫,也停止再動手打她。

在拉扯之下,她隨手塞在口袋裏的驗孕劑就這麼掉了出來,江淑美彎腰撿起。

「你懷孕了死丫頭,你懷孕了!誰的小孩?叫你去酒店上班你不肯,反倒跟野男人混,說!小孩的父親是誰?」她拿著驗孕劑,震驚過後,又是一陣吼罵。

周俐亞眼中閃過一抹驚恐。不!不能被母親知道是那一夜……否則,母親絕對會趁機敲詐,不可以!

「不關你的事!」她厲聲回嘴,但她的叛逆又為她得到母親的一陣好打。

「死丫頭,你這什麼態度?還不快給我說!」

這一回周俐亞不反抗,閉上眼睛任由母親責打,就是倔強的不肯告訴母親,孩子的父親是誰。

女兒的逆來順受、任她打罵,沒讓江淑美心裏舒暢,反而更火!

她百思不得其解,女兒怎麼會懷孕呢?死丫頭情願一天只睡四小時,學業、打工並進,也不願聽她的話乖乖去酒店上班,她連睡覺時間都不夠了,怎麼可能會懷孕——

電光石火間,她想到了!兩個月前,她曾經騙過女兒一回,難道是那時候……

貪婪的眼微眯了起來,她若沒記錯,對方家境很不錯……

「是兩個月前那個男人,對不對?」

周俐亞想力持鎮定表現漠然,但生嫩的演技立刻被江淑美識破。

「他叫什麼來著?」她緊抓著女兒,眼中閃爍著詭異精光。「最近新聞鬧很大,要結婚的那一個……啊,鄔漢文,家裏很有錢的。」

周俐亞驚慌失措地否認。「不是他!」

「怎麼不是?你還想騙我啊!我明明看見他喝得爛醉還被下藥,讓人扶著你房間,沒錯,就是他!」江淑美語氣肯定。

聞言,周俐亞全身發抖,活像身處在寒冷的北極。

看著貪婪的母親,她想起那一天母親特地等她下班,帶了一堆東西要給她吃,溫柔、慈祥的催促她吃東西、喝果汁,她以為,記憶中那個慈祥的母親終於回來了,沒想到,竟是一場騙局!

果汁裏被下了藥,當她發現自己四肢無力、事情不對勁時,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隱約記得母親收了錢,把她交給一個陌生的男人,在被推入火坑之前的印象,竟是母親舔手指數鈔票的笑臉,其間只抬頭看了她一眼。

「媽媽,你……現在說看著我被送進房間,是因為後悔嗎?」心中對母親還有著一點點的希望之火,及對母愛的渴求,希望母親告訴她,她知道錯了。

「我當然後悔啊!錢太少了!」

母親的回答把她打入地獄之中。

所以,一切她都看在眼底……看著她被帶進房間,親手推她入火坑,眼睜睜看著她被烈火焚燒殆盡!

對母親最後一點點的希望之火,灰飛煙滅,徹底寒透了心。

母親已毀了她,總不能再毀了另一個無辜的人。

「養你這麼大,總算做對一件事,很好、很好。」江淑美大笑出聲,那種笑法讓人聽了毛骨悚然。

「媽媽,不要這樣,不要去打擾人家,你要錢,我給你,不要這樣……不要破壞他們的幸福,求求你……」周俐亞抱住母親,低低切切的乞求。「我會聽話,我會辛苦賺錢給你,求求你不要……」讓我成為破壞別人幸福的罪人。

「俐亞,我的寶貝女兒啊~」她語氣越是親昵越是可怕。「憑你肚子裏的小孩,我怎麼捨得讓你去辛苦賺錢給我呢?你當然是嫁入豪門當貴婦,媽媽這麼幫你出頭,你可要記得,這世上最愛你的人,是媽媽啊——」

「不——你搞錯了,我、我不知道肚子裏小孩的爸爸是誰——」

無論周俐亞如何阻止、如何否認,江淑美已認定了,孩子的父親就是他。

二十歲生日的今天,周俐亞許下唯一的心願,那就是,希望事情不會太糟。

黑色單人沙發上,一名男人支頤思索,下巴微斂,陰影籠罩了他半張臉。

過長的瀏海掩去他的雙眼,更無法從他的眼神看出一絲端倪,整個人沉穩不動如山。

長指輕輕地輕敲沙發把手,似在盤算什麼,又像沒在想什麼。

「現在,該怎麼解決這件事?說話啊你!」咄咄逼人的質問,出自一名年過五十,但保養得宜,像四十出頭的女性。

男人略略抬眸,望著獨立撫養他長大,一手支撐起鄔氏江山的母親,蕭雲霓。

看見母親難得一見的抓狂,鄔漢文應該覺得頭痛,但他卻笑了。

垂眼望向桌面,他伸長手,拿起母親帶回來的雜誌,以及零零落落的照片,這是本後天即將發行的數字週刊打樣,上頭寫了個非常有趣的報導,他鄔漢文,就要當爸爸了呢!

「告訴我,這個女孩跟你沒有半點關係!」見他不回答,還看著雜誌笑了,蕭雲霓更為光火。

在電信業打滾三十多年,經過許多大風浪,鄔氏的「未來電訊」能在業界獨佔鰲頭,以低周波的收訊為訴求,成為亞洲第一品牌,更進軍歐美,蕭雲霓的強勢和魄力功不可沒。

鄔漢文從小就知道一件事——他這個媽,不好惹。

父親早逝,母親一肩扛下鄔家事業,一個女人在男人的世界裏生存,還能讓董事們閉嘴,鄔漢文很清楚母親在人後的努力及拚命。

鄔家能有如今的傲人光景,並栽培他深造、主持紐約分公司,全是母親辛苦拚命的為他鋪路,因此,他不會違逆母親的意思。

「媽,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對你說謊。」他語氣一頓,坦白承認。「兩個月前我確實跟個不認識的女孩上過床,我醉了,被人下藥,我以為她是Joanna,又沒有避孕,所以小孩真有可能是我的。」說完,鄔漢文靜靜看著母親的反應。

聽見這番話,蕭雲霓幾乎咬碎銀牙,表情雖然很冷漠,但捏瓷杯的手可是洩漏了她的滔天憤怒。

反觀在場應該要生氣抓狂的未婚妻,即將在兩個月後成為新嫁娘的Joanna,竟一臉冷漠,彷佛事不關己。

為此,鄔漢文心中已經有底。

「你倒是冷靜,我到底是把你教好還是教不好?」蕭雲霓斜睨了他一眼,氣歸氣,但終究是自己的兒子闖禍,做媽的當然得收拾爛攤子。「好了,這件事我會處理。」

媽要怎麼處理?

鄔漢文不動聲色,望著桌上的照片。

先是雍容華貴、全身名牌的Joanna,她美得像朵盛開的紅玫瑰,在昏暗不明的夜店中飲酒作樂,大聲笑、大口喝酒的照片身旁有他服侍在側。

在回國準備結婚這段期間,喜歡跑夜店的Joanna上了無數回八卦雜誌,媽對此不太開心,認為Joanna拋頭露面儘是負面形象,實在丟鄔家的臉。

而與之比對的照片,全都拍得很醜很糊,數位週刊偷拍絕對不挑好看的照片,那被拍壞的少女,五官模糊、衣衫儉樸地站在路邊等公車,未帶傘讓雨淋了一身,可憐兮兮的模樣活像只被遺棄在雨中的小狗。

這個女孩「可能」懷了他的小孩,即將發行的週刊爆料這則新聞。

週刊是一定會如期發行,可想而知,這則緋聞也一定會鬧得全臺灣都知道,可為了保護他不惜一切的母親,會怎麼對付她呢?

求求你,當做這一切都沒發生……

她哭著乞求他的模樣,再次浮現眼前。很少有同情心的鄔漢文,突地閃過一抹不忍。

母親的手段不會太溫柔,這樣不妥。

「媽,這件事情我會處理。」他留了張名片給那女孩,甚至在名片背後留下了私人電話號碼——她為什麼不直接找他呢?如果是要錢的話。

「你閉嘴!你會處理事情」強勢的蕭雲霓冷哼,用著斬釘截鐵的語氣道:「給我問問Joanna,這婚她要結還是不要結?別給我拖拖拉拉的,要跟不要兩個答案而已,沒有這麼難。一句話都不說,鬼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當然可以用英文直接問Joanna,但她不願意。她不喜歡Joanna這個人,更討厭她目中無人的態度!

跟母親發生爭執,鄔漢文可以吞忍。但未婚妻掃來憤怒的眼神,則讓他皺眉,沒理會給他臉色看的未婚妻,他直問母親一個他忍了很久的問題。「媽,你就這麼不喜歡Joanna?」

「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喜歡一個連溝通都不能的媳婦?」連說幾句討好婆婆的話都不會,她實在看不見這個准媳婦的誠意。「老婆是你娶的,你喜歡哄著她隨你去,我不奉陪。」強勢的蕭雲霓冷笑道。

拋下這些話,她像火車頭似的離開,邊用手機聯絡助理,做危機處理去。

大廳只留下他和自始至終沉默的未婚妻。

「你就讓你母親牽著鼻子走,我雖然聽不懂中文,但看得出來,她在幸災樂禍!我聽你的話回來臺灣,結果你完全沒為我想!」

一等他母親走後,Joanna開始大發脾氣,沖到他面前,大聲咆哮。

又長又快的英文,抱怨著她的不滿,而鄔漢文卻像個旁觀者,看著她美麗的臉龐變得扭曲,不復美麗。

此刻的他,沒有生氣,只是冷眼看她一人唱作俱佳地演著獨腳戲。

「你說完了?」冷冷地看她撒野,他只有這一句。「如果沒事我要忙,你安靜點。」

「你什麼態度?」Joanna被徹底激怒,抓狂怒吼。「做錯事情的人明明就是你!現在是怎樣?你說清楚啊你!」

「我對你的要求只有一個——讓我母親喜歡你,結果你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到。」鄔漢文語帶譴責。「至於我做錯事情——Joanna,那不正是你造成的?」

他不再哄著她了,不帶著寵溺的笑凝睇她了。

戀愛三年的男友,從來不曾用這樣的態度對她!一直以來,他把她當成公主,哄著疼著愛著,不曾真正對她生氣,就算她流連夜店,喜歡用爛醉犒賞自己工作一周的辛勞,鄔漢文仍包容,甚至陪她一起過她喜歡的夜生活,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像他這樣對她好。

但不一樣了,因為那一夜之後,什麼都不一樣了!

她意識到,兩人的感情正面臨極大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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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0 13:55: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周俐亞渾渾噩噩的從婦產科診間走了出來,來不及向護士小姐領回健保卡、批價單,便匆忙沖進女廁裏大吐特吐。

孕吐整得她死去活來,沒有體力工作,而沒有工作就沒有錢,沒有錢,弟弟的醫藥費就付不出來。

剛才醫生問她,小孩不留對吧?她苦笑回答沒有多餘的錢動手術。弟弟的醫藥費把她搾幹了,今早才又繳了五萬多仍然不足。

腹中的小孩生或不生,都是問題。

「先不要想這些問題,先不要想……」搖了搖頭,她臉色蒼白的走出廁所,在洗手台旁看見一名打扮端莊的婦人,回頭看了她一眼。

周俐亞感到很不好意思,朝婦人虛弱一笑,笑容中帶著尷尬和抱歉。

她走到洗手台前,扭開水龍頭,掬了一把清水漱口,吐掉口中殘留的酸味,又用清水潑了潑臉,讓自己清醒。

一條乾淨的手帕突然遞到眼前,她驚訝轉頭望去,竟是那名婦人。

「拿去擦臉,剛懷孕?別著涼了。」

周俐亞深感受寵若驚,不敢接下。「阿姨,不好意思,這麼漂亮的手帕會被我弄髒,真的沒關係,還有,謝謝你。」

「一條手帕而已,不值什麼錢。」婦人姿態很高,態度很強硬,硬是把手帕塞進她手裏。「快把臉擦一擦,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子。」

「謝……謝謝。」對這個阿姨來說,可能只是一條手帕而已,但對她來說,卻感到一股暖暖的溫情。

她的無助煩惱,沒有人可以幫她,沒想到陌生人一個簡單的關懷動作,就讓她覺得還好嘛,她的未來不全是籠罩在陰影裏,還是有陽光能夠照耀到的地方。

「懷孕多久了?孩子的父親呢?看你年紀輕輕的……不會小孩的爸爸不想認帳吧?」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口氣頗為刻薄。

周俐亞笑得很輕,搖了搖頭,並沒有告訴任何人的打算。

小孩的父親是什麼人,她不會說的。

「阿姨,謝謝你。」面對一個對她酸言酸語的陌生人,她仍是笑容以對。

朝婦人道完謝,周俐亞便走出女廁,領了護士給的批價單和健保卡,繳完費用後,去探視在同家醫院住院的弟弟,接著離開醫院,前往一間義大利餐廳做晚班工讀生。

事前的準備工作很忙,靠著忙碌和意志力撐著,她壓下反胃不適,很認真的工作,接著應付狂風暴雨般的用餐巔峰時間。

忙得團團轉的她,仍不忘展露笑容,露出可愛的小虎牙,讓人看了感到親切和舒服。

她沒料到,自己的一舉一動,全落入一雙探究的眼眸中。

用餐的客人漸漸少了,只剩幾桌人在閒聊,周俐亞與幾名同事正在做收拾善後的工作,待收拾餐具後,再動作優雅地鋪上淺綠色餐墊。

一邊工作,一邊小小聲聊天,多半是抱怨,但她從不說自己的事情,總是靜靜的聆聽,然後微笑。

「俐亞,這是我最後一天做外場,明天我就要進廚房了。」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孩喜孜孜的說:「我做的第一盤義大利面一定請你吃!只有你會聽我抱怨沒叫我閉嘴,謝啦!」

她搖了搖頭,微笑說這沒什麼。

比起說自己的事情,她比較喜歡聽別人講話,那些聽起來很雞毛蒜皮、不關她事的事,不管是抱怨也好,炫耀也罷,有人對她吐露心事,至少讓她感覺不孤單。

而且這樣聆聽之後,她仿佛補充了能量,能再繼續往前走。

「俐亞,來一下。」店經理突然走來,輕聲要她跟著自己走。

她乖順的跟隨,來到餐廳深處的VIP包廂,這裏是偽「特別的客人」保留的,啟用的次數不多,但每次使用這個包廂的客人,來頭都不小。

「不知為什麼會指名要你……」經理憂心忡忡,思索了一會兒後提點她,「俐亞,待會兒你小心說話,千萬別得罪對方,明白嗎?」

「呃、是。」雖不明白經理為何露出凝重的表情,但在工作上,經理對她很放心,又照顧有加,好幾次私下塞獎金給她,是少數知道她情況的人。

本來嘛,客人指定服務生做桌邊服務也沒什麼,但也許是因為指定她的人來頭很大,才讓經理如此擔憂吧。

周俐亞深吸了口氣,給經理一個沒問題的笑容,經理才輕敲包廂門,躬身走進,正要開口說人帶到了,卻立刻被充滿魄力的聲音喝道。

「把她留下,你出去。」

足以供十人使用的長桌主位上,坐著一名婦人,板著臉,表情嚴峻近乎苛刻,一桌大廚精心烹調的美食只吃了幾回,但是空的紅酒瓶桌上就有兩瓶,而她正把第三瓶紅酒倒進杯子裏。

暗紅如血液的顏色,在杯中注入八分滿,像喝開水似的,一口一口灌進嘴裏。

「咦?是阿姨!」周俐亞驚訝,把紅酒當開水灌的婦人,竟是傍晚她去看醫生時,在女廁撞見的好心阿姨。她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呢!

「哼,還是你乖,你過來。」婦人朝她招了招手。「你還杵在那裏做什麼?出去,不要讓我說第三次。」轉頭,斥責遲遲不離開的經理。

基於不能得罪客人的原則,經理只能回應是,但離開前再次投給周俐亞一抹關愛的眼神。

「你這小丫頭,倒還挺得人疼嘛,嗝。」蕭雲霓眯眼,打量眼前宛如小孩般的女孩。她非常嬌小,身高有沒有一五五啊?瘦得乾巴巴的,怎麼有人可以把自己瘦成這樣呢?

周俐亞,明天出刊的數位週刊,將會有她的生平資料,明天以後,她會變成全臺灣都知道的名人。

因為她肚子裏的小孩,毀了她兒子的名譽,現在,身為母親的她,正在做危機處理。

其實她觀察她一整天了,正常來說,她應該直接找上門,用錢打發還是恐嚇加威脅--這是她對付敵人慣用的手段。

原本也是打算這麼做的,手中握有她的資料,包括她重病的弟弟以及她那個爛賭鬼母親,這樣的家世背景,將帶給鄔家很大的麻煩。但就在她打算出現在她面前時,剛離開出租小套房的周俐亞,在公寓門口遇到了高齡八十歲的房東太太。

她微笑對老奶奶道早安,老人家無禮又蠻橫的拉著她的手,叨叨絮絮的說了一堆話,她不喊疼不阻止,從頭到尾只是靜靜聽老人家嘮叨。

她怎麼還笑得出來!這讓蕭雲霓既生氣又困惑,一個轉念,她拋下今天所有的工作,跟蹤觀察她。

「坐下。」她裝醉,指著一旁的椅子,要周俐亞坐下。「我悶壞了,陪我喝一杯--不對不對,你懷孕了,不能喝,吃,快吃。」叉了一塊切好的牛肉,湊到她嘴邊逼她快吃。

一整天就看這小丫頭忙這忙那,上課、看醫生、照顧弟弟,晚上還要拼命壓抑害喜,端盤子看人臉色,之前她在外場偷偷觀察她,看她根本沒時間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飯,這讓蕭雲霓心裏很不舒服。

她是強悍殘忍,但並不代表她這個鐵娘子沒有同情心,心是肉做的,自然也會疼。

「阿姨,不行,我在工作,唔。」周俐亞一開口就被塞了一塊肉,肉的味道讓她害喜的症狀又起,但又不能吐,至少不能在這裏吐,於是她忍了又忍,硬是把嘴裏的食物咽了下去。

「我叫你坐下,臭小孩,不聽話!」蕭雲霓乾脆親自站起身,扶她落坐。「喝水。」

「沒有一個要聽我的話,全都是臭小孩。」看出她的不適,她也沒再勉強她吃東西,自個兒反倒是繼續喝酒,抱怨不停的從嘴裏冒出。

她抱怨兒子的叛逆難以控制,捅了一個她無法收拾的爛攤子;抱怨未來媳婦無法溝通;抱怨身邊沒有個貼心的女兒;怨忿早死的丈夫,害她孤零零一個人。

越是抱怨,酒越是喝得凶,周俐亞靜靜聽著,但她笑不出來,最終她忍不住了,伸手阻止她再次倒酒。

「阿姨,不要喝了,這個比較好喝。」順勢拿走酒瓶和酒杯,然後塞了一隻水杯在她手中,在婦人大聲嚷嚷之前,周俐亞又道:「然後呢?阿姨剛才說到婚禮的事情,接下來呢?」

蕭雲霓手執水杯,透過杯沿審視她帶著稚氣的臉蛋,心中暗暗誇讚,聰明的女孩!

一抹淺淺的笑,浮現嘴角,但很快的消失蹤影。

「你呢?你肚子裏小孩的父親,是剛才跟你說笑那個男孩?看起來一副不可靠的樣子……」

臉上笑容僵掉,周俐亞想不到這位阿姨會提到這個,急忙解釋,「不是、不是,人家有女朋友了。」

「是嗎?」蕭雲霓拔高音調,咄咄逼人地再問:「臭小孩,你跟野男人亂來對不對?」

「不是!」她立刻大聲反駁,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在婦產科門診偶遇的阿姨,會對她有小孩這件事情打破沙鍋問到底。

「阿姨,這件事情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小孩的父親,是我不能企及的人,要不要留小孩,我也好為難--啊,那不是重點啦,阿姨,我有一個弟弟,今年十八歲,他從小就有心臟病,他的心臟一天比一天衰弱,五年前醫生說如果沒有換一個健康的心臟,他活不過十五歲,但是今年他已經十八歲了喔!我相信世上一定會有奇跡,只要打從心底相信,奇跡就會發生--」

「所以阿姨,生病不要勉強,那不可怕。」

她說得很認真,但蕭雲霓卻聽得很想笑。這小丫頭該不會以為她借酒澆愁是因為生病了吧?因為他選擇在婦產科與她碰面,所以誤會了?

「小丫頭,你知道我是誰嗎?」是知道她的身份才說這些好聽話嗎?還是天真以為她生病了?

周俐亞搖了搖頭,表示她不知道。

「我姓蕭,我叫蕭雲霓。」

「蕭阿姨好。阿姨,你怕看醫生的話,那……要不要我陪你去?很多護士姊姊我很熟,我可以幫你問哪個醫生比較好。」

等一等,這小丫頭,真的不知道蕭雲霓和未來電訊的關係?

忍俊不住,她放聲大笑,「哈哈哈哈。」

「阿姨?」周俐亞不解地偏頭。

蕭雲霓冷不防握住她纖瘦的手腕,立刻皺眉。這丫頭真的沒長什麼肉!

「沖著你叫我一聲阿姨,你腹中小孩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我會幫你教訓教訓。倒是你這麼瘦小,要怎麼生個健健康康的小孩呢?」

「阿姨,你在說什麼?」周俐亞腦子一團亂。怎麼話題又跳到她腹中小孩上頭了?

「走吧,現在就把事情解決!」她一反剛才的醉態,力大如牛的拉著她起身。

「咦?」情況……有些奇怪耶!婦人的力氣好大,她被硬生生拖著走,又不能反駁掙扎。

「俐亞,你很乖很聽話,你放心,我會很疼你的。」

她整個人呆掉。蕭阿姨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才走出包廂,正要踏出餐廳大門,就看見幾名拿著相機的記者,正在入口詢問問題,直到蕭雲霓和周俐亞同時現身,一個眼尖的攝影師發現了,拿起相機朝她倆按下快門,立刻又記者沖了上來。

「蕭總裁,請問你是來接周小姐回鄔家嗎?」

等一下!鄔……鄔家?!周俐亞感覺天旋地轉。這怎麼一回事?

「你們不要擋我的路!」蕭雲霓魄力十足地一吼,排開記者們,強悍地把呆掉的周俐亞帶出餐廳,搭上門口準備已久的坐車。

「早先沒告訴你,嚇到了啊?小丫頭。我夫家姓鄔,鄔漢文就是剛才跟你抱怨的壞兒子,叛逆不受教,捅了個我無法收拾的爛攤子,不過沒關係,危機處理我很行。」蕭雲霓笑得信心滿滿。

周俐亞一聽,卻嚇得花容失色,當下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車子後頭有記者在追趕,甚至超車往她所在的位置猛按快門,閃光燈一閃又一閃的,閃得他胃酸逆流、頭昏眼花。

「看來,要平靜生下小孩,很困難呢。」望著窗外的追逐車陣,蕭雲霓卻笑得美美的。

望著眼前的一切,周俐亞明白了,曾經發生的事,真的不可能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鄔漢文瞭解自己的母親,是個行動力十足的女人,想要做的事情絕對不會拖,一行動就是GO!GO!GO!沒有等一等這種事。

他才剛從公司回來,在家門口巧遇母親。真難得母親今天未進辦公室,也未遙控詢問每一個細節,而把所有事情都交給他做主,原以為她去談什麼計畫案,結果--

不過二十四小時,她就把周俐亞帶回來了,同時還派人去請了周小姐的母親,打算在今天把事情解決。

視線調向躲在母親身後不斷掙扎想逃走的女孩,似乎……比照片中更清瘦一些。但看不清她的五官,因為她一直躲躲藏藏。

「媽--」你這是綁架嗎?

「媽什麼媽?給我滾一邊去,養了快三十年的兒子,比不上一個兩面之緣的人,你給我走開!」蕭雲霓喝斥,擠開兒子,寶貝似的拉著周俐亞踏進鄔家大門。

周俐亞根本不敢抬頭,知道有雙眼盯著自己,她好想逃,但手被緊抓著,沒有辦法掙脫,在經過鄔漢文時,一個衝動令她抬頭。

這一刻,她才仔仔細細、親眼看見這位豪門富家子,這個與她有過一夜情的男人。

他皮膚偏白,長相斯文,眉型是很有男子氣概的劍眉,特別好看,他身材高大頎長,看起來態度溫和,但是她卻覺得他不若表像那般,他是一個……怎麼說呢?

直覺告訴她,鄔漢文是不能招惹的人。

「鄔先生,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擾……」想解釋,想道歉,但他那雙灼亮得不可思議的眼盯著她,立刻讓她把話吞了回去。

都怪她,沒有常識也不看電視,如果她多注意時勢的話,就會認出蕭雲霓,早些閃躲,也不會造成現在這種局面。

「告訴Joanna。」蕭雲霓打斷她對兒子的道歉,插話道:「事情就在今天解決,周小姐母親就快到了,Joanna要是想知道發生什麼事,叫她自己找個翻譯來!我懶得等你轉述給她聽再處理正事!」

聞言,俐亞驚得想轉身落跑,她從沒想要破壞別人的幸福,只想要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啊……

「不,放開我……」

但她的拒絕無用,依然被蕭雲霓強硬的帶進鄔家豪宅。

大氣的客廳挑高三米,周俐亞還沒來得及好好看清所處之地,一道婀娜的倩影,緩緩步下回旋梯,她抬起頭,就看見Joanna憤怒的瞪著自己。

砰的一聲,鄔家大門在她身後合上,合上的那一瞬間,美豔大方的Joanna已沖向鄔漢文,扯著他的領子,一連串又急又快的英文劈裏啪啦脫口而出。

周俐亞呆呆的站著,一句話也聽不懂,她害怕得想逃走,但手被蕭雲霓緊握著,牽著她,繞過爭執中的未婚夫妻。

她很難不在意,很難不想……是因為她的出現,才害他們吵架。

此時眼前上演的是哪出戲?她不想看也不想參與。她真的沒有想要傷害任何人啊……

耳邊傳來他聽不懂的語言,但她明白,這對未婚夫妻會起爭執是因為她。

「你什麼意思?」Joanna氣得渾身發抖。「你跟你媽把她帶回來,有沒有把我放在眼底?你們究竟把我當成什麼?」

懷了她未婚夫小孩的女人登堂入室,擺明瞭將她的自尊踩在腳底!欺人太甚!

「我早告訴你,在我爹地的別墅舉行婚禮,根本不用這麼麻煩,況且,我媽咪非常樂意幫我辦妥一切,我不用這麼辛苦,每件事都要親力親為!為了你,如今我們搞成這樣,你開心了?要不是聽你話回臺灣,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一古腦的吐出她所有的不滿。

鄔漢文望著眼前張牙舞爪的未婚妻,憤怒地指著他,說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錯。

是啊,怎會不是他的錯呢?

Joanna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她愛自己,不願為任何人妥協,當她開口說出她的意見,就表示事情該要照她所說的去做。

偏偏遇上他鄔漢文,高傲如公主的她,每每敗下陣來。

「對,你沒有錯,錯的都是我。」與她激烈的語調不同,他的語氣和緩,甚至還面帶微笑。「你知道我這個人,對於自己做過的事,我不會否認,也會為我犯下的錯誤承擔後果,那麼--你呢?」他平鋪直敍的口吻,語調沒有抑揚頓挫,反倒冷靜得讓人害怕。

聽他的回答,知道他在責備她不該跟夜店認識的歐陽走得太近。

「歐陽喜歡我,又不是我的錯!」Joanna望著他沒有感情的笑容,她慌了。「我有勉強他喜歡我嗎?是你自己讓人有機可趁!不關我的事!」

兩人的交往,也許一開始是她主動,表面上她強勢主導,其實她很清楚,交往三年來,鄔漢文對她也會寵也會疼,但絕不容忍她的無理取鬧。

原本就抓不住,現下,她覺得將會失去他。

鄔漢文冷淡反駁,「你沒有讓摟你親你,他會以為你也有意?我跟你說過了,臺灣人不像你的美國友人開放,你覺得沒什麼的親吻、擁抱、玩笑,會讓別人誤會,但你從來不知道要收斂,無妨,我尊重你喜愛的生活模式。」

他提醒過未婚妻,她過於奔放的玩性,在臺灣要收斂一點,但她從來不理會,愛交朋友愛熱鬧,最後,讓人以為她暗示可以更進一步,暗示她受夠了無趣的未婚夫,而「貼心」的為她解決問題。

歐陽為他也為Joanna買了一個女孩,讓那女孩跟他上床,以便Joanna可借著這個出軌與他分手。

事後,他沒有隱瞞她曾經做過的事情,但她也沒有提出分手,因為她知道一旦開了口,他會毫不猶豫的答應,因為,這一切錯誤都是她造成的。

但高傲的她,拉不下臉認錯。

「被灌醉下藥的人又不是我!跟別人睡的是你,你沒有辦法約束自己,憑什麼怪罪我?我比她高四吋,比她重十五磅,你搞錯人?笑話!」面對他的控訴她慌了、亂了,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一句又一句推卸責任的話語,頓時脫口而出。

她怎會不知道自己玩笑開過頭,才讓她想要的男人跟別人睡,她覺得苦,覺得悶,但又能怎麼辦?她不想失去他啊!

如今論及婚嫁的兩人終於撕破臉,過往的恩愛甜蜜已不復見,只剩下埋怨和恨,但她仍緊捉住最後一絲希望。

「如果你還想跟我結婚,」Joanna扯著喉嚨,指著一旁的周俐亞尖叫。「叫那個小偷把小孩拿掉!我再也不要看見她,我要她消失!」消失了,就不存在了!她要忘掉這件事,再也不要想起來!

這樣撒潑、這樣任性,為的是要他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要他哄著她,從哄著她的過程中感受到被疼愛的感覺。

可惜,當她不無理取鬧時,鄔漢文不介意順著她、哄著她。但他也有他的堅持,絕不妥協。

「我是個老派的男人,如果是我的小孩,我絕對不會讓孩子流落在外。」他拒絕未婚妻的要求,不理會她的吵鬧,態度強硬地表示,「是我的,我會負責。」

直到這一刻,Joanna才驚覺發現,他不是用鄔漢文的表情面對她,而是用未來電訊紐約分公司負責人的強硬態度,對她下最後通牒。

路只有兩條,接受然後結婚,不接受一切就到此為止,這也是鄔漢文對她唯一也是最後的試探。

「你想得美!」她可是心高氣傲的銀行家之女,又是掌握貸款部門的高階主管,從小到大被人捧在掌心寵的千金,絕不能忍受這種羞辱。「小孩以後可以生,我不會接受你在外面偷生的小孩,更不用說照顧了!」她氣得渾身顫抖,胸口上下劇烈起伏。

對她來說,這已經是讓步,她給鄔漢文一次機會,要他放棄外面的小孩,選擇她!要他經由這樣的選擇,告訴她--他愛她,她不是誰都可以取代的!

「我再重申一次,我的小孩,我會養,我做過的事,我會負責。」鄔漢文語氣強硬,不容反駁。「這就是我的答案。」

事情是她搞出來的,她也該負責,但是……但是她不甘心也不願意和別人分享,鄔漢文是她一個人的!

在愛情裏,她寧願做個沒有風度的女人!

「一個你不認識女人生的小孩,你要!」她氣得全身發抖。「你要小孩,而不要我?!」

鄔漢文沒有回答,雙手插在褲袋裏看著她。她的怒容倒映在他眼中,她卻讀不出他此刻在想什麼。

他像個陌生人,交往三年,她頭一回看見他散發出這種難以親近的氣息。

「為什麼向我求婚?」她忍不住問,想起在美國,他特別準備的求婚場面,那時候她覺得自己幸福得此生已無所求。

「因為你想要,而我樂意給。」聽出她暗示想結婚的意圖,鄔漢文覺得這種撒嬌方式挺可愛的,也樂意做讓她開心的事情。

畢竟交往的最終目的,不就是為了要結婚嗎?

「你會後悔的!」竟然不是因為他想與她共度一生而向她求婚,而是因為她想要……傲氣梗在胸口,讓她撂下話,「就算你求我,我也不會原諒你今天帶給我的羞辱!」

她如女王般抬頭挺胸,驕傲地冷哼一聲,踩著高跟鞋,越過鄔漢文。

他沒有拉她,讓她沒有理由停下腳步,臉色難看的她,美目一掃,看見無辜坐在沙發上的周俐亞,徒地,將滿肚子怒氣發洩在她身上。

「你這個可惡的小偷!噁心的小偷!」突然冒出來,偷走她的男人,也偷走她的幸福!

Joanna憤恨難抑,不願繼續待在這個讓她受盡委屈羞辱的地方,她打開鄔家大門,她女王般離去,不曾回頭。

鄔漢文也沒有回頭看她一眼,低頭,拿下手上的訂婚戒指,他和Joanna的一切都結束了。

沒有一絲傷心的感覺,這樣的結局在他意料之中。

而現在他該注意的,是「可能」懷了他小孩的女孩--鄔漢文不帶情緒的眼,瞟向了如坐針氈的周俐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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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0 13:56: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哇~我可憐的女兒啊……」江淑美一踏進鄔大宅,便唱作俱佳地演起戲來,抱著女兒嚎啕大哭,兩眼卻不安分的偷瞄屋內的貴氣擺設。

被母親抱著,周俐亞卻感覺不到溫暖,只感到悲哀。

連她都找不到的母親,鄔家卻找到了,還安排她們母女在這裏見面。

這表示鄔家人手中已掌握了她們的所有資料,甚至連她打工的地方都探聽得一清二楚,媽媽還在這表現母女情深?實在太可笑了。

回想方才Joanna對她嘶吼,那憤怒的表情,她雙手便不停的摳著指甲。

她的英文聽說能力不佳,但認得一個單字。Thief,她罵她是小偷。

「媽,不要演戲了,不會有人相信你的……」周俐亞忍不住戳破母親的美夢,她以為鄔家人那麼容易受她擺佈嗎?真是太天真了。

「你這死丫頭,給我閉嘴。」江淑美抬起頭來輕斥,臉上哪有什麼眼淚?連眼眶都沒有紅。「你不懂就不要說話!」還偷偷的捏了女兒一把,威脅她不要開口。

啪嚓一聲,一本雜誌就這麼丟在她倆面前,嚇了江淑美好大一跳,一抬頭,看見蕭雲霓一副打算算賬的嘴臉。

「有人向八卦雜誌爆料我兒子始亂終棄,讓我知道造謠生事的人是誰,我發誓,不會讓她好過!」認真又危險的語氣,表示她不是開玩笑。

周俐亞看見那本以自己為封面的雜誌,一瞬間愣住了,而上頭醒目的標題則讓她胃痙攣。

她急急忙忙把雜誌藏起來就可以當做不知道,那件事就沒發生過,她更不願讓母親看到。

「你藏什麼藏?拿出來。」

「媽……我們回家好不好?」周俐亞苦苦哀求。「回家……這裏不是我們該來的地方,回家啦。」

「事情還沒講完,怎麼可以走?你懂什麼?藏什麼藏!」江淑美心火頓起,威脅道。

當著旁人面前,肆無忌憚的對自己的女人惡言相向外加擰大腿威脅,這一切全都看在鄔漢文眼中。

他雙手環胸站在一旁,看著母親河這對母女的互動,短短幾分鐘,眉頭卻皺了不下十次。

母親對周俐亞的調查報告,他手中也有一份。

他以為賣女求榮這種事,在二十一世紀的現在是不可能發生的,那是灑狗血連續劇劇情,日子再難過,也不需要出賣自己的親生女兒。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鄔漢文一直這麼認為,他的母親強勢、霸道,可一旦有人侵犯、欺負到他,她便會張牙舞爪護衛他,就像一頭保護幼獅的兇狠母獅,對於母親,他是很忍讓的。

可他從來沒看過一個做母親的人,當著陌生人的面前,責打自己的女兒。

「明天全臺灣都會知道周小姐懷孕,還是懷了鄔家的小孩,而周小姐確實懷孕了,那麼,我就開門見山的問——周小姐,你確定你肚子裏小孩的父親是漢文嗎?」蕭雲霓沉聲質問。

周俐亞心一沉,全身顫抖,胃裏酸意直冒。她不承認的話,鄔先生的未婚妻是不是會回到他身邊?

「那還用說,我女兒可是清清白白、不會亂來的女孩,你們鄔家可不要不認賬!」江淑美馬上承認,完全忘了是她自己將女兒推入火坑這件事,還大言不慚地道:「我這女兒什麼都不懂,我要為我女兒出頭!你們別以為我女兒好欺負。」可說的話,沒有半分說服力。

「媽,你不要說了,我們離開,我不要待在這裏……」她拉住母親的手,覺得好丟臉。

那種求救無門的絕望感再度襲來,她覺得自己站在小小的孤島上,海水越漲越高,而她能立足之地越來越小,四周沒有可以救援的接駁船,眼看她就要滅頂!

「你閉嘴!你懂什麼?」江淑美抽開手,啐了她一聲。

「惡……惡……」強烈的噁心感陡升,周俐亞根本來不及沖到洗手間,搗著唇,穢物已自指縫滑落,弄髒了她的衣物,也弄髒了漂亮的地毯。

「對不起……」道歉的話還沒說完,強烈的不適讓她再度吐得狼狽失態,她更覺羞愧難當。

「真是丟臉死了,你就不能忍嗎?」江淑美瞪眼責備她。「沒看見我在幫你處理事情嗎?!」

還用母親說嗎?她感覺無地自容了,又很不舒服,她已經很痛苦了,生養她的母親,為什麼不能體諒她的不適呢?

「你閉嘴!」這句宛如火山爆發般的喝斥,讓眾人一驚。

大家還沒回神,就見鄔漢文大步走向周俐亞,隨手抽了數張紙巾,稍微替她清理。

「從現在這一刻起,我不要再聽見你的聲音,聽見了沒!」他語氣很壞,一副高高在上的命令語氣,雖沒有指名道姓,但江淑美很自動的閉上嘴。

他的母親絕對不會如此待他!

方才與未婚妻爭執,他不感到火大,但她母親對待她的方式,他實在看不下去!她害喜,她不舒服,她當著別人面前吐了,她母親卻只在乎令她丟臉,怎麼沒想到她是真的忍不住了才如此?

見她不停的顫抖,他想都沒想就脫下外套罩在她身上。

「對不起……」細細的道歉聲音,自她顫抖的唇瓣飄出。

鄔漢文看著她低垂著的小臉,靠得這麼近,才讓他看清她的臉。

比起明媚的Joanna,她只能算是清秀,皮膚很白,臉很小,年輕、稚氣,卻也看得出她的滄桑和疲憊,口中仍不斷的說著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對不起……」

聽著她的道歉,竟讓他莫名火大。「你也一樣,我沒叫你說話都給我閉嘴!」

聞言,周俐亞立刻噤聲,閉上嘴。

「漢文!」蕭雲霓微皺眉,才要表示她會處理這件事,卻又被兒子打斷。

「媽,我來。」簡單三個字,表示了他的不願妥協。「你跟我來。」他口氣很沖,但對周俐亞的動作卻不粗暴,扶著她的肩膀讓她站起來。

直到她站直身子,鄔漢文才發現她有多嬌小。身高只到他胸口,身子清瘦得仿佛會隨風飄走。

她懷孕了,可能是他的小孩,可這樣的身體有辦法承受懷孕之苦嗎?看她夾在自己母親和他母親之間,聽她們爭執不休,她只是個孩子,怎能承受這些?

他找了一個房間將她帶進去。

「我會讓人拿換洗衣物給你,你先清理一下。」他自認這份溫柔不算什麼,只是單純對一個身體不適的人伸出援手,何況她還是個孕婦。「我有話問你,就我們兩個,我會在外頭等你。」說哇,他轉身離開。

「鄔先生,很抱歉,我……真的很希望什麼都沒發生……」

周俐亞站在浴室門口,望著他昂藏的背影,小小聲的說出歉意。身上披著仍有他余溫的外套,感謝他的溫柔,但也懼怕他,儘管他的冷漠比溫柔多,但她仍抓緊這一點點的溫柔。

他對她,語氣不算好,但也沒有斥責她,這樣她已經很感恩了。

下意識地抓緊身上的外套,其實她很需要一個安慰或是一個擁抱——啊,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會哭,而哭並不能解決事情。

周俐亞壓下欲泣的念頭,她雖然無法控制害喜的症狀,但總能控制自己不哭吧?吸了吸鼻子,她走進浴室。

才剛打理完自己踏出浴室,周俐亞就看見鄔漢文坐在椅子上,交疊著雙腿,覷看膝上的八卦雜誌樣本,方才她一看到封面就嚇得想藏起來,內容到底寫些什麼,她連看都不敢看。

明天就會出刊了,她會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晚上工讀時,會不會突然冒出來的媒體包圍她?還是現在新聞就爆出來了?明天呢?明天又會如何?現在,她又該怎麼面對?她越想越心慌。

「好多了?」鄔漢文斂容,下巴朝面前的空位努了努,囑她坐下。

在她坐下的那一瞬間,把雜誌往她面前一挪,攤開大篇幅的報導,上頭有她上課、工讀……以及上婦產科的照片。

什麼時候被拍的?她竟然都沒有發現!

天啊!等這本雜誌明天出刊後,她還能躲去哪里?學校那邊又該怎麼辦?弟弟……情緒起伏不能太大的弟弟要是知道了,會有多傷心?

她頓感胃酸在發酵,甚至胃在抽搐。

「明天一早,全臺灣都會知道你懷孕的事,你的一切將無所遁形,周小姐,既然如此,我就開門見山的問了——你腹中的小孩,是我的嗎?」鄔漢文將她臉上的表情全望進眼底,觀察她,並試探她。

「不是!」當下,周俐亞幾乎是用吼的喊出話來。「小孩不是你的,我不知道小孩的父親是誰。」她嚴正否認。

誰不知道未來電訊?號稱全世界超過一億用戶的私人電信集團,她雖對時勢不瞭解,但她知道面前這個男人身價非凡,不只是她無法企及的人,他所站的地方,更是她不敢妄想的。

他有大好的未來、門當戶對的美麗未婚妻,她只是一個被狠心的母親賣了的傻女孩,雖然他倒楣的遇到她,但他不應該為了她而毀了原本幸福的藍圖。

「這樣啊。」鄔漢文眼神快速的掃了她一眼,點了點頭,然後說:「既然如此,做個親子鑒定,以便確認我不需為你腹中的小孩負責。」

周俐亞猛然抬頭,立刻被他獅子般的震懾眼神鎖定,動彈不得。

「不、不……」她立刻拒絕。「我、我、我願意寫切結書,這個小孩跟鄔家沒有半點關係,我不要做親子鑒定,我不要!你、你不可以強迫我……」

鄔漢文將她慌亂的神色盡收眼底。他在觀察她,是哪一種人?

跟正坐在外頭,與他母親大小聲聲討錢還價的江淑美,應是同一種人,畢竟有其母必有其女,不是嗎?

但她卻沒有那種貪婪的眼神,甚至急著撇清——是在做戲,還是真的出淤泥而不染?

「要說謊唬人,得先騙自己相信才行。」睨了她一眼,他說道:「你連自己都騙不了,又有誰會相信你?」

一語說中周俐亞的心情,讓她更加慌張的否認。

「小孩真的不是你的!我不知道小孩的父親是誰,我、我……」她想否認,因為不想破壞別人的幸福,卻也沒有辦法說謊,糟蹋破壞自己的名節。

身為國中數學名師的父親,在她上大學那年,因猛爆性肝炎過世了。

父親生前期許身為長女的她,當個受人景仰的師者,無論生活多麼困難,她咬牙苦撐也要完成學業,未來,她想要當一名學者,把所學教給別人。

她的道德觀告訴她,身為一名師者,必須潔身自愛,身為一名傳道授業解惑的師長,男女關係不可以亂七八糟。

如今要她說出她不知道小孩的父親是誰這種話,等於是違背了她一向的理念。

「看著我的臉,再說一次。」鄔漢文強迫她凝視自己。「小孩不是我的,你說,我就信你。」

「我……」周俐亞被迫看著他,好幾回話到了嘴邊,她就是說不出口。

正因為沒有辦法連自己都欺騙,所以謊言才說得零零落落,一眼就被看穿。

「我……一定要承認嗎?」他為何不罷手?她並沒有想要得到什麼,也不想要破壞別人的幸福。

「你懷孕了,是我的小孩。」

「對不起……」他平鋪直敍一件事實,聽在她耳中卻像是他的怨忿。「我沒想到我媽會告訴媒體……我沒想到我媽會知道是你……對不起……」

鄔漢文看她急著解釋,努力的想將傷害降到最低,不斷的道歉。

平心而論,她有錯嗎?

她並未主動勾引他,說起來,她是被陷害的。與他不同的是,他是被未婚妻的追求者有意陷害,而她嘛,則是被親生母親親手推入火坑。

被人設計他憤怒,而她呢?除了憤怒外,應該還有絕望吧?

回想江淑美那副貪婪的嘴臉,和她低低切切求母親回家的神情……為什麼她不為自己想?明明就是受害者,卻不斷的對別人說對不起。

「我知道你要結婚了,突然發生這種事一定讓你很為難,對不起,害你們吵架……」

鄔漢文從來沒見過像她這麼會自責的女生,在怪罪別人之前,先想到自己錯了,她對不起他人。

而且連騙人都不會,怎麼應付她唱作俱佳的母親?她沒有放人之心,傻傻的被他母親帶回來,如果,今天有人要害她呢?如果她母親再騙她再賣她一次呢?

「蠢蛋!」他嘲笑她的天真,嘲笑她的不願面對事實。

說他沒有同情心?是啊,做人若不自私一點,被環境逼得跳樓,或是被賣了又能怨誰?怪自己沒有早一步跳脫吧!

自己活該,他不會同情,但面對她——一絲於心不忍,讓他皺起眉頭。

許是她不怨天尤人,激起了他難得的惻隱之心。

「沒有婚禮了。」他說,語氣平淡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周俐亞聽了,頓時手足無措。

「是我害的,對不起、對不起……」

又來了!不知為何,越聽她道歉,鄔漢文的心情越是浮躁。

「周小姐,小孩是我的,我就會負起責任。」他快刀斬亂麻,決定快速解決這件事。「這個小孩,我要!」

她驚得說不出話來,望著他堅毅的臉,耳邊不斷迴響的,是他說他要這個小孩的話語。

顫抖的手,覆在平坦的小腹上,心頭陡地漲滿溫暖,讓她好想哭……不,眼前視線模糊,她是真的哭了。

「我以為……你會要我拿掉小孩……」會懷孕是個意外,但她從不想到剝奪小孩的生存權利。「這樣就好了,鄔先生,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只要不說出去就不會有人知道,我們還是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媒體愛寫就隨便他們……」

她在說什麼?

鄔漢文很想笑,但卻笑不出來。她現在的意思是說,他可以不用負責任嗎?

她怎麼這麼天真?!

「什麼事沒發生?你是指我們沒有上床?你沒有懷孕?七個月後你生下的不少小孩,只是一團肉而已?」他殘忍的戳破她的天真。「現在不是你想當鴕鳥就可以解決事情,醒一醒吧。」

「我們為什麼就不能當做什麼事都沒有?你的未婚妻怎麼辦?我從報紙上看過,你們很幸福,我不想要破壞別人的幸福……」她涕泗縱橫的傾訴。「我不想毀了你的人生……」

她說自己毀了他的人生,對他說了無數次的對不起。

鄔漢文從一開始的觀察、猜疑,到現在對她的……憤怒。

他很少生氣的,但一生氣都會讓下屬膽戰心驚。可現在的他,卻沒有辦法把這股憤恨發洩出來。

她說自己毀了他的人生,他又何嘗不是毀了她人生的幫兇?她的聲聲自責,聲聲刺進他心裏。

他不會否認自己曾做過什麼——他碰了她,迷迷糊糊的上了床,還讓她懷孕了。

她說不想因為她懷孕的意外毀掉他的人生,用否定逃避來保護他,一個對她來說素昧平生的人。

現在才來想辦法補救,為何當初不找藥房買事後藥?但如今再來責怪她怎麼沒有事後做補救,這麼混蛋的話,他說不出口。

而她越是想和他撇得一乾二淨,他越是不想如她的意。

「既然你知道毀了我的人生,那就聽我的安排,小孩是我的,我要我的小孩姓鄔,這件事我不會再說第三次,我會養育他長大,至於你——我給你八百萬,明天一早就去登記。」在被媒體咬住之前,他得先下手為強。「生下小孩我再給你八百萬,一千六百萬,換你半年婚約和小孩的監護權。」

周俐亞聞言呆掉。他說他……要給她一千六百萬?!突然給她這麼一大筆錢,只是為了要小孩?!

要她賣小孩……

「小孩可以給你,但是我不要錢!」她自覺拒絕他的條件說。他願意收養小孩,她已經很感激了,她知道自己養不起小孩,也沒有辦法給小孩好的生活環境。

「每次聽見女人跟我說她不要錢,我都會忍不住想——不要錢的最貴。」鄔漢文掀唇訕笑。「你不是有個弟弟?周雅焌,對吧?排心臟移植排了三年,我有辦法讓他換到更好的環境,比如——器官捐贈較為盛行的美國,可以為他安排進紐約最大的教學醫院,你長期奔波醫院,知道那代表什麼吧。」

周俐亞當然知道,那代表弟弟會有更多的機會得到健康的心臟,也可以得到更新的醫療方式,以及最周全的照顧和最優秀的醫生。

但是一千六百萬,拿她腹中的小孩,換弟弟的健康……

她很難過的發現,她竟然猶豫了。

「不可諱言,你的家世背景我已調查得一清二楚,你瞞不了我。接受我開出來的條件,我前後給你一千六百萬,外加負擔你弟弟轉院到美國的一切開銷,直到他排到心臟移植為止,那一千六百萬夠你弟弟術後療養,你甚至可以使用那筆錢,無憂無慮的留在美國念大學——只要你同意陪我演一場戲,就幾個月,給小孩一個婚生子的身份,就你而言損失不大。」

她全身不停的顫抖。鄔漢文談論小孩像在談論一件公事……果然如她所想,他不好惹。

小孩,還是弟弟?為了弟弟,放棄一個一出生就會無條件愛她的人?發現懷孕至今,她根本還來不及細想小孩的未來,對,她鴕鳥,她不想面對事實,但突然之間她被帶到鄔家,與小孩的父親面對面。

劈頭而來的現實問題,終於讓她清醒。

弟弟和小孩,手心手背都是肉,割捨哪一邊都不對,但她知道,堅持要留下孩子,只會拖累了自己。

況且,鄔漢文可以給小孩更好的生活,及很好的教育環境。

「你會愛他……對吧?」她低低切切地啜泣。「把小孩給你,我答應你……」在兩難之下,她選擇了弟弟,這世上唯一還會心疼她安慰她的人,她僅剩的心靈寄託。

「很好。」鄔漢文點了點頭,滿意事情在他掌握之中。「明天一早就去登記。從今天起,你就住在這個房間,學校也不用去了,我會安排你在最快的時間內到美國避風頭,打工部分也會幫你辭掉,若身體允許,趁機補強你的英文,為你的新生活做準備。」

對她丟下這些話後,他起身,離開前他突地停下腳步。

「至於你的母親,在你生下小孩之前,我不允許你和她見面,聽見了嗎?」

他並不是擔心她們母女串通,而是想借機斬斷江淑美這個禍根。

他說自己毀了他的人生,她用謊言來保護他——多可笑啊,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二十歲女孩,保護他鄔漢文?!

走出她所在的房間,他在走廊上遇見了管家,要管家準備一些清淡爽口的食物,給剛大吐過一回的周俐亞。

而後,他走向大廳,母親以及江淑美,分別佔據客廳的兩側,依舊對峙著。

「漢文!」蕭雲霓皺眉。「怎麼那麼久?周小姐人呢?」

他沒有回答母親,逕自走向江淑美,高大的身子矗立在她面前,讓江淑美不禁瑟縮了下身子。

淩厲黑目審視面前神情猥瑣的婦人,想從她臉上看見愧疚和心虛,可惜,他沒找到一絲一毫。

「我給你一千萬,從今天起,不許出現在我和周小姐面前!」

江淑美聞言,整個臉亮了起來,見錢眼開的模樣讓鄔漢文見了冷笑。

他也毀了周俐亞的人生,而他能做的補償,就是給她一個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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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0 13:56: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一個月後,紐約——

穿著卡其色制服的快遞人員,走進光明潔淨的大廳,向櫃檯的金髮美女出示自己的證件。

金髮女郎回給他一個微笑,收證件登記後給他一個通行證。快遞人員走向電梯時,不時為大廳懸掛的海報吸引,尤其是一個新的手機平面廣告,強調小巧輕薄,用途多功能,心中暗暗想著下個月發薪水,就為自己換一支超炫的手機吧!

收回視線,他搭乘電梯到了收件人所在樓層,電梯門開啟,映入眼簾的是與一樓大廳輕鬆、度假風格截然不同的地方,這裏每個人都忙、忙、忙,一點也不悠閒輕鬆。

只見一個黑髮黑眼的東方男人,耳上掛著「future」新出的藍牙手機,一遍說一遍朝他比出簽名的手勢。

他立刻把電子簽名版遞上,待對方簽完後,他交出貨物,轉身離開。

東方男人看了一眼手中的信封袋,知道收件人以及寄件人後,轉身走進最深處那間辦公室。

輕敲兩下門,而後推門走進去。

「……媽,我等下就去機場接她!不要再念了好嗎?」

一走進來就聽見頂頭上司使用中文,對電話那一頭的大老闆歎息,馮維辰默不作聲地把東西擺在他能看見的地方後,推出辦公室。

鄔漢文耳上別著藍牙耳機,一心二用地處理公事,手指敲著鍵盤,耳邊聽著母親的嘮叨。

「我知道她不愛肉味只愛魚湯,我會準備……我知道她怕冷,媽!春天都快過了,熱個半死,她不會著涼的!」忍不住揉了揉鼻樑,他覺得頭痛。

他媽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交代事情了?疼寵一個人也該有限度吧?!

一個月前,他失去了未婚妻joanna,但卻多了一個小孩,以及小孩的媽。當他說出要帶周俐亞到美國待產的決定時,原以為母親會反對——她確實是反對了,當反對的理由卻跟他以為的不用。

「懷孕還沒三個月,坐什麼飛機!她身體撐得了嗎?好歹也得安胎到穩定期吧!要回美國你先回去,俐亞流下來,等下個月再說。」

一向難纏的媽……還滿喜歡周俐亞的,為什麼?

瞥見助理拿了東西進來,他分神瞟了一眼,是joanna寄給他的快遞。她現在知道他會紐約了?

放下手邊的工作,他伸手拿來那只牛皮信封。

「你有沒有在聽啊?都要當爸爸的人了,要體貼一點……」

「我知道。」母親的叨叨絮絮,他聽不進耳裏,只是習慣性的隨口應付,兩眼專注的盯著手中的信封,他拆開封口,倒出了一串鑰匙。

他當然認出那是他和joanna同居住處的鑰匙,防止早在一個月前就賣出了,如今她把鑰匙寄給他,顯得多此一舉。

不,這是joanna的任性和示威,藉由這樣的動作告訴他,他們之間再也無法挽回了。

「漢文,你有沒有在聽?俐亞預產期在十月底,我把這裏事情忙完,九月就去美國陪她,我警告你,這段時間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她笨笨的,什麼都不懂,喂,有沒有聽見啊你!」

老媽還在耳邊不停的念,他靜靜的聽,心如止水的望著joanna寄給他的鑰匙,然後隨手丟進垃圾桶裏,連同與她曾有的回憶,全部拋棄,不再留戀。

「媽,我現在就出門。」敵不了母親的悼念,他放下未處理完的工作,掛了母親的電話後拎起外套,離開辦公室,並招助理一同出門。在車上,他順勢處理一些公事。

「我明天中午進公司,下午的會議讓副總代我主持。」鄔漢文翻閱文件時,頭也不抬地交代著。

「沒問題。不過明天中午才進公司,是私事?」

「陪我的小孩的母親產檢。」是否他親自遊走請托約紐教學醫院會說中文的婦產科主任,請他擔任周俐亞的主治醫生醫師。

他要一切都妥妥當當,有萬全的準備期待他小孩的出生。

「唔。」馮維辰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咕噥聲。

「有意見?」他音調壓低。

「沒,只是錯愕。」他摸了摸鼻子,老實回答,「沒想到你很樂意接受不在預期中來到的小孩。」雖然很老實,但表達的方式很含蓄,因為他很清楚上司不愛太過激烈的答案。

「責任。」這,就是鄔漢文無微不至安排的原因。

「責任?因為懷孕了所以結婚,你不認為這是個很爛也很老派的理由嗎?」他不能理解上司的想法,就因為對方懷孕了,他要跟一個稱不上認識的女人結婚,這會不會太瞎了?

「我就是這麼老派的一個人。」雖然很小就被送出國念書,打扮很時髦,但鄔漢文的思想很老派。

重新置產,防止重新裝潢,安排廚娘和保姆,讓她們可以在他上班時間陪伴在周俐亞身邊,協助她適應生活,他還會要她學英語、上語言學校,連同她那個迫切需要心臟移植手術的弟弟,他也安排來美就醫,再過兩周,周雅焌身體狀況ok,便會搭乘專機來到紐約。

這一切都是因為責任。

雖然她暫時占住他妻子的位置,但身為一個男人,一個丈夫該做的,他都會做。

對他來說,這都是不花心力的表面功夫,但周俐亞卻大受感動的感激他,偶爾會收到她寄來的mail,信中儘是她對他的感謝。

謝謝你對我這麼好……

他不記得自己對她溫柔過,唔,怎麼最近想起她的時間好像變多了?

「難怪joanna受不了你。」馮維辰小小聲咕噥。

「你說什麼?」鄔漢文耳尖聽見了,危險地眯起眼。「再說一次。」

「沒,我說boss,我該怎麼稱呼周小姐?」依馮維辰對上司兼學長的了解,應該不會喜歡他喊周小姐一聲「鄔太太」吧?

「叫她俐亞。」他眉頭微微一皺。「半年後她就跟我沒有關係了。」

什麼意思?看著上司的臉色,馮維辰卻沒膽問更沒膽揣測上司。

機場到了,主從二人一前一後下車。

在未抵達入境口之前,鄔漢文卻接到航空公司的來電。

「鄔先生,航空中因為發生亂流,周俐亞小姐受到驚嚇,有出血現象,一下機已安排她就醫……」

不用照鏡子,鄔漢文也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出血?不是已經進入安定期了嗎?怎麼會突然……

問清楚她被送往哪家醫院之後,他火速前往。

當鄔漢文找到周俐亞時,看見蒼白虛弱的她孤零零躺在病床上,吊著點滴,一臉的驚魂未定。

只有她一個人,身邊走來走去的全是語言不通的外國人,她英文不好,請來的家教告訴他,她其實讀寫能力不差,聽也ok,就是對開口說英文感到恐懼。瞧她隱忍害怕而全身顫抖的模樣,竟讓他感覺心被人揪住般。

當他有意識時,他發現自己已朝她走去,握住她的手,她嚇了一跳,發現是他,才露出如釋重負的笑,隱含許久眼淚終於滑落。

「漢文……」

緊抓住他的大掌的這雙手,好小,且一直在發抖,卻感覺得到她藉此托付給他全然的信任。

「不用擔心。」他摸摸她的頭,告訴她沒問題的。

「原來是你啊,鄔先生。」一個操著中文。年近四十的醫生跟他打招呼,「我以為明天才會碰面。」

他的身材中等,可站在高頭大馬的外國人中間,顯得特別矮,但他確實這間教學醫院的婦產科主任,醫術一流。

「醫生,情況如何?」鄔漢文沒心情跟他寒暄,急著想知道她的狀況。

「周小姐情況不是很樂觀,如果出血的狀況在一個小時內為好轉的話,我的建議是放棄胎兒。」

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周俐亞已經尖叫出來。

「為什麼要放棄?!為什麼?我好好的,為什麼要放棄?」她激動地追問。

「孕婦切忌動氣,要平心靜氣——來,深呼吸!很好,你聽我說,懷孕初期,原本就不穩定,你要有心裏準備,當然,依你的身體狀況和初步檢驗報告來看,周小姐,你老實說,你臺灣的主治醫生有沒有建議過你放棄這個小孩?」醫生像個好好先生,用笑容化解她的緊張。

有這回事?事情不在掌握中的感覺,讓鄔漢文皺眉。

「有……」周俐亞小小聲、小小聲的回答問題。

她不敢抬頭看鄔漢文的表情。

「媽知道你的身體狀況嗎?」鄔漢文不免生氣,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情,沒有人告訴他?

「我並沒有告訴雲姨。」她怯怯地說。

「這麼重要的事情,你幹什麼不講?!」

「如果告訴雲姨,她會很難過,我想只要小心點,可以的。」她急忙解釋,想安撫她。

她沒想到自己會虛弱成這樣,只不過一個亂流,就把她嚇到出血。

「你可以?!」鄔漢文很難解釋在心底燃燒的那股怒氣所為何來,似乎不是單純只為了腹中小孩。

「我、我只是害喜嚴重一點點而已。」周俐亞被他瞪得支支吾吾,「頂多、頂多,偶爾吐到呼吸困難……」

聞言,他立刻暴怒。「這叫頂多嗎?!你還瞞著什麼?還不快點說!」

「我不要拿小孩!我知道要平安生下他。我得躺在床上安胎,我願意躺到小孩出生為止,我要生。」在他恐怖的瞪視下,她招了。

這麼堅持要生小孩,為什麼?

鄔漢文不僅揣摩她的意圖。偶爾吐到呼吸困難叫做「嚴重一點點而已」?他敢打賭,那情況絕對不是偶爾。

痛苦也要生,難道是因為……事關她弟弟來美國就醫一事?

她為了弟弟才承認小孩是他的,並答應生小孩給他,而他則負責她弟弟的換心手術醫療費用,還有那一千六百萬。

拿命來搏,值得嗎?

「俐亞,如果你是擔心你弟弟醫療的問題——」

「跟那沒有關係!」沒等他講完,周俐亞激動的否認。「跟你出不出錢醫我弟弟無關,這不是一個胚胎而已,他是條生命,他已經有心跳了!」她情緒激動,雙手覆在平坦的小腹上。

她想要生,不是因為弟弟,但她又說不出真正的理由。

她激動的拉著他的手,乞求他讓她生下小孩。

為了生一個毀掉她人生男人的小孩……

他穩住紊亂的呼吸道:「醫生的意思是,你要平安生下小孩,除非發生奇跡。」

他已經有失去小孩的心理準備了。

雖然為了小孩的到來他做了很多準備,甚至想像他出生的模樣,即使工作再忙,他仍十分樂意照顧自己的小孩。可惜……

「一定會有奇跡的!」怕他開口說出「不要小孩」,周俐亞拉著他的手,說得又急又快。「我生不生都要上產台,為什麼不讓我生下他?怎麼可以還沒努力就選擇放棄?」

頓時不只是心臟被緊緊掐住,仿佛連喉嚨都被什麼東西梗住,鄔漢文出不了聲。

她這麼拼命地要生下他的小孩……這讓大男人的他不禁動容。

「為什麼?給我一個好理由。」好不容易他擠出沙啞的聲音問,黑眸凝著她因為激動而通紅的小臉。

比起一個月前,她沒有養胖多少,氣色反而更差,但她的眼神卻迸射出耀眼的光彩,看得出她的積極樂觀。

依他務實的個性,他會選擇放棄小孩,付出去的錢他並不會追討回來,因為他要所有的事情都在他掌握之中,但不知為何,忽然他想聽聽她的說法。

想聽她又會說出哪種蠢到讓他發笑的話。

他潑她冷水,「我不相信這世上有奇跡。」他從不相信那種沒有根據的事。

「有!」周俐亞大聲反駁他,激動的她忘了要保持距離,拉著他的手,就覆住她平坦的小腹。「他有心跳,他活著!這就是奇跡。」

鄔漢文聞言心悸,忽然理解她堅持的原由——生命的誕生,就是奇跡。

不覺銳利退去,眼眶濕潤。這個女孩,才二十歲嗎?

她真的吃過很多苦嗎?怎麼經過現實的磨練,還這麼天真樂觀?堅定的相信這世上有奇跡。

是因為她弟弟嗎?因為必須等待奇跡才能活下去,所以她告訴自己要相信?

依情理來看,無論是他或母親,都會選擇放棄小孩兒保住大人,但是,她說服了他。

他不相信奇跡,但是,「好吧,那你得讓我看見奇跡才行。」鄔漢文終於鬆口,答應她。

周俐亞聞言不禁松了口氣,精神一放鬆才發現,咦!她怎麼把他手擺在自己小腹上?!

她慌慌張張地放手,垂下頭,剛才據理力爭的勇氣,頓時消失不見。

鄔漢文無語地抽回手,眉微微一挑,對她如小動物般的可愛神情感到好笑。

「看來你們決定要留下小孩,好吧!我希望周小姐先留院觀察一周,視情況再出院,不過我想,她有得躺了。」醫生彈了彈檢驗報告,算是宣告周俐亞住院時間,將會很長很長。

在鄔漢文的安排下,周俐亞被轉進個人病房,他差遣陪同前來的馮維辰跑腿,為她買齊所需的東西,更囑咐他找幾名看護來讓他面試。

這個一天要價兩百美金的個人病房,採光明亮,空氣中沒有半點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牆面漆成溫暖的鵝黃,角落有一張米色沙發床,私人的醫療設備被藏在病床旁的櫥櫃裏,窗臺有一排種得很漂亮的茉莉,除卻這些,還有電視以及無線網路可供使用,冰箱裏有切好的水果和礦泉水。

要不是手上吊著點滴,周俐亞會以為自己在度假。

「很貴對不對?沒有普通病房嗎?」她擔心得花容失色,直追問鄔漢文,頻頻說不要為她花太多錢。

聞言,他很不合宜的笑出聲來,騙她醫療保險會支付,要她不用擔心錢的問題,在報出病房價格時硬是打了三折。

馮維辰聽見他說謊哄人差點笑出來,但立刻被上司回頭瞪視一眼而忍住。

「只是責任嗎?」很想這樣問也是他學長的上司,但他沒膽問,覺得問出口有人會惱羞成怒,還是算了,他認命辦事去。

但在未周俐亞辦理住院手續,需要她證件時,得知一個令鄔漢文皺眉的訊息。

「啊,送我來醫院的焱大哥幫我辦了,不過,他怎麼去這麼久?啊,會不會不知道我從急診室轉到這裏來了?」

「焱大哥?你很熟?」熟到把證件拿給別人,替她辦理手續?

「他跟我搭同一班飛機,坐在我旁邊,知道我第一次搭飛機很緊張,說笑話給我聽,我被亂流嚇到尖叫,覺得很丟臉,也是他安慰我不要緊張的。」

「你是太緊張了,小俐亞,我以為你進手術室了,原來轉病房啦。」

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倚著門。身材高壯的他,五官深邃,劍眉下的黑眸如星子般耀眼,但一看見她身旁的鄔漢文時,笑意立即自眼中消失。

「炎宗瀚。」鄔漢文認出對方,眉頭輕皺一下。

「焱大哥,謝謝你,麻煩你跑這麼多趟,真不好意思——咦,這麼巧?漢文,你認識焱大哥?」

「可不是嗎?鄔漢文,原來真是你,我還以為是同名同姓呢。」炎宗瀚皮笑肉不笑。「可惜——」話故意說到一半,把周俐亞託付給他辦理的證件,親手遞給他。

無法撲滅的火焰,在心頭劇烈燃燒,鄔漢文強烈的感覺到,他的領域被侵犯了!他的死對頭炎宗瀚,一路陪同他的妻子從臺灣飛來紐約,安撫她初次搭機的不安,察覺她身體不適而送她到醫院,親手拿著她的證件,為她辦理手續!

現在,帶著耀武揚威的笑,走到俐亞病床旁探視,表現他的關心。

他直接繞過鄔漢文,就近詢問她,「還好嗎?剛下飛機你痛到臉色發白,哭得亂七八糟,我差點被你嚇死,現在呢?醫生怎麼說?小孩拿掉了?」

最後那句話刺耳極了。炎宗瀚就這麼希望他鄔漢文的小孩拿掉嗎?!

「小孩很平安,不痛了,謝謝你焱大哥……」俐亞越說越小聲,因為看見站在他身後的鄔漢文,臉色難看得有如惡鬼般。

炎宗瀚看見她可愛的笑容消失,一股騰騰殺氣從背後傳來,他不可能沒有發現也沒有防備。

慢條斯理地回頭,就對上鄔漢文那張冰霜般的臉。

他們是從小到大的死對頭,年紀相當,家世也相當,家族又從事相同的產業,上一代在臺灣競爭長達三十年,到了他們這一代,戰場轉到了美國,鄔家、炎家,分別佔據東西兩岸,並用盡方法將觸角伸及彼此的地盤。

比誰新、比誰快,兩家不斷的推陳出新,也正因為競爭、開發新產品,鄔炎兩家才能獨佔鰲頭,領先其他電訊業稱霸雙雄。

「嘖嘖,臉真臭,如果你不願意,覺得煩,我倒是很樂意照顧俐亞,人我現在就可以帶走,不會耽誤到你寶貴的時間。」

照理說,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鄔漢文會對炎宗瀚感冒,正是因為他太愛口頭上挑釁他。

「焱大哥,你誤會了什麼?」周俐亞這才後知後覺聽出他語氣中的火藥味。

「我有說錯嗎?讓一個孕婦獨自長途旅行,如果是我,絕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坐飛機。」

商人,必須具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演戲能力。

鄔漢文變臉像翻書一樣,方才的狠厲表情一轉,笑得溫和親切,猛一看,還以為他身後有神聖光束在閃耀著。

「讓你費心了,俐亞被醫生勒令不准下床,為了穩定胎兒,她需要‘安靜’的空間,等小孩彌月宴客,再請你賞光。」

兩人互相瞭解彼此,鄔漢文厭惡炎宗瀚總是出言挑釁,炎宗瀚則是厭惡鄔漢文不把他放在眼底的高姿態。

兩個男人相互瞪視,周俐亞不明白發生什麼事,但也感覺到,這兩人幾乎快要打起來了!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時,醫生出現了。

「幹麼?要打架嗎?」身高一百七的主任醫師站在兩個男人中間,明顯矮一截,但氣勢不輸人,他臉一板喝斥,「騷擾我的病人,就讓警衛把你們趕出去!」

「我會再來看你的,小俐亞,好好照顧自己。」對鄔漢文輕哼一聲,炎宗瀚轉身溫柔的對周俐亞說,臨走前還摸摸她的頭,展現疼愛之意。

他很想當著鄔漢文的面前來個臨別的Kiss,不過這麼一來,恐怕他再也沒有見俐亞的機會。鄔漢文這頭獅子,不會讓人侵犯自己的領域,哪怕他對俐亞無意,只是單純因為她非常得他緣。他若還想再見到她,只得忍一忍。

鄔漢文取消和銀行家千金Joanna的婚禮與她登記結婚,還有了小孩,這新聞鬧得滿城風雨,逼得她不得不遠走到美國待產。

炎宗瀚上飛機前也看過臺灣媒體誇張不實的報導,批鄔漢文低就了平凡女,但在他眼中看來——

「你配不上她。」與鄔漢文擦身而過時,以兩人能聽得見的聲音,他說了這句話。

鄔漢文不動聲色地斂眼,若有所思地望著周俐亞擔憂的小臉。

「不關你的事。」他突地開口解釋,因為瞬間理解,她是那種會把錯全往自己身上攬的人,偏偏無端捲入他和炎宗瀚之間的意氣之爭。

怎麼會這麼巧?他們搭同一班機,還坐在隔壁,炎宗瀚心高氣傲不下於自己,甚至眼高於頂,會對俐亞透露出那種心疼……到底在那十幾小時的航行中,發生了什麼事?

他在意得要死!非得搞清楚不可。

「狀況算是穩定了,繼續保持心情愉悅,最好都躺著,偶爾起身走走沒關系,不過不要離開病房,多吃一點,我要你起碼胖二十磅,小孩才好生。」醫生前來問診,確定一切胎兒狀況穩定後,叮嚀她多吃休息,養壯身體,便離開病房。

待醫生離開後,鄔漢文冷靜了下來,心中已盤算好如何套話。

「我只想說我並沒有生氣。」語氣儘量和緩,平鋪直敍地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鄔家和炎家算是世仇,我和他,從小鬥到大,連大學的指導教授也是死對頭。我承認他突然出現,令我錯愕,交朋友是很好,但基於立場,我合理的懷疑他接近你別有用心。」

「不、不會吧?焱大哥根本不知道我是誰,還問我為什麼那麼多人對我指指點點。」周俐亞逕自說出她和宗瀚結緣的原由。

原本蕭雲霓幫她訂了頭等艙,但因為電腦出了問題,將她原本的機位又劃給了別人,即使航空公司一再道歉,但因為頭等艙已滿,她只能坐到商務艙,蕭雲霓當場大發雷霆,硬要航空公司生個機位出來,是她不願為難航空人員,上飛機前蕭雲霓還為了這件事念了好久。

登機途中很多人認出她來,對著她指指點點,她才明白雲姨的用心良苦。

她的位置靠窗,身旁的人正是冷臉不理人的炎宗瀚,航行兩個小時後,發生了亂流,嚇了她一跳,直覺抓住身旁的人尖叫。

因為這樣打破了隔閡,兩人有了交集。

之後又遇上了數次小亂流,炎宗瀚知道她會怕,很主動的把手伸給她。

「是嗎?」鄔漢文聽了,冷淡回應。一定發生了別的事,改變了炎宗瀚的眼高於頂,究竟是什麼呢?

他會不知道她正是他鄔漢文閃電結婚的妻子?!最好不知道!

他不禁凝望她的臉,她也太遲鈍了!炎宗瀚對她的好,絕不可能只是一時的好意而已。

炎宗瀚的難搞並不下於他母親,她是怎麼辦到的?

他問了,但在意的點仍未化解,這讓他更悶。

一語不發,他掏出手機,遞給她。

「咦?」

「打個電話給媽,向她報平安,她念了我一整天。」在她乖巧點頭接下手機時,他再加一句,「你一下飛機就被送到醫院這件事,你自己告訴她。」

「什麼?!」周俐亞驚呼一聲,「啊啊啊,可不可以不要說?」想到說了就得解釋住院的原因,她很怕蕭雲霓生氣。

鄔漢文沒有回答,在一旁等著她,非得親眼看她撥這通電話不可。

她戰戰兢兢的拿起手機正要打,突然想到——

「咦?要怎麼打越洋電話?我不會打。」

鄔漢文聞言一愣,不知為何聽她這麼說,令他想笑,而他也真的笑了出來,立即教她怎麼打電話,這個最基本的生活技能。

「雲姨,我到了——」電話一接通,她輕快的打招呼,然後噤聲不語,聽電話那頭的蕭雲霓說話,她不斷點頭,發出嗯、唔之類的應聲詞。「有,漢文有來接我,很好啊,他對我很好,沒有生氣,真的。」

她說謊,他並沒有接到她,她不好,她可能要在床上躺到小孩出生為止,為什麼要對母親說謊呢?

之前她怎麼可以坦率的說她不會打電話?這麼……天真可愛!

通話持續了二十分鐘結束,她沒有提到自己住院安胎的事情,為什麼?

「怎麼沒跟媽說?」

「唔……因為……因為……我不敢。」周俐亞回答得支支吾吾。「雲姨劈頭就數落你,我怕告訴她我住院,她會生我的氣,然後罵你。」

看來媽這一個月來跟她說了他不少壞話,但為什麼他不生氣,反而感到好笑?

「我一定會告訴雲姨的,但是在小孩穩定之前,我不想她擔心……」她瞅著他,擔心他會給她否定的答案。

「好,就等你告訴她。」但他卻爽快答應了。

「欸?!」她一臉的為什麼。

「難得有個人站在我面前擋我媽的炮火,我為什麼要拒絕?」鄔漢文止不住嘴角直往上揚。

頭一回,有人願意夾在他和母親中間當和事佬,為了維護他對他母親說謊,甚至露出心虛的神情,焦慮的摳著指甲。

媽是怎麼說她的?

「俐亞她啊,讓人忍不住想多疼她一點!天真的讓人想好好保護她,怎麼會有這樣的女生啊?她媽媽這樣對她,她還是會擔心她,怎麼笨到這種地步啊她……」

讓人忍不住想多疼她一點,是嗎?

好像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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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0 13:56:5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深沉規律的呼吸聲,自靠窗的沙發床傳來。

周俐亞側躺在床上,身穿寬鬆的粉紅色病人服,帶著抱歉、感動的眼神,望著躺在沙發床上熟睡的鄔漢文。

她對紐約的印象其實很模糊,因為沒得來及好好看這個城市就被送醫院,為了保住腹中的胎兒,她被勒令不准下床,而從那一天起,鄔漢文便以醫院為家,病房裏還有個專門擺放他東西的櫃子。

不論多晚,公事告個段落後,他便會到醫院與看護交班,放著家中舒適的床不睡,硬是擠在小小的沙發床上,在夜間守護陪伴著她。

半個月了,兩人不見得每天都會交談,他往往到醫院連衣服都未換便倒頭就睡,第二天才匆匆趕回住處換裝,這樣來來回回的奔波,他沒有一句抱怨。

明明知道,他這麼做是為了腹中的小孩,她仍是很感動,因為這表示他在乎,他做了萬全準備,要讓小孩平安出生,知道他會疼愛這個孩子,這樣她就放心了。

在這個語言不通的異鄉,最需要的只是陪伴而已。

來紐約後,她最深刻的印象,竟是鄔漢文的背影。因為她只敢在他背過身去時,貪婪的凝望他。

不要錢的最貴。

要不是曾親耳聽見他對她說過這麼殘忍的羞辱的話,她真會以為,他是個溫柔的人。

此刻,早上六點三十分,她醒來一下子了,還不想下床,趁機一覽他毫無防備的睡顏,只要他在,她就會很放心。

滴滴滴,微弱的電子提示音,不仔細會漏聽,但鄔漢文卻醒了,睜開眼睛,看見她睜著一雙圓圓的眼睛,顯然比他早醒。

「早。」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他自沙發床起身,伸懶腰舒展四肢。「怎麼不多睡點?興奮到睡不著?」他半是取笑半是揶揄的輕笑。

「對……」周俐亞不好意思的承認。

前幾天就知道,今天是弟弟來美國的日子,時間越逼近,她就越雀躍。

為了讓醫生批准她今天能離開病房,在弟弟專機到醫院時能去探望他,這幾天她很乖,叫她吃她就吃,叫她睡她就睡,完全配合,但也只准她離開兩小時而已。

「心情愉悅是很好,但也要想自己的身體,班機下午才到,你中午睡一下,嗯?」鄔漢文語氣溫柔,但卻是不容反駁的。

「好……」周俐亞沒有辦法拒絕這個明顯為她著想的要求。

她的柔順令他非常滿意,通常他開口,她的回答只有Yes,不曾與他唱反調。在他的環境中,從來不曾遇過這種……乖巧的女生。

記憶中最深刻的女人,是強悍得太有主見的母親,哪怕是為他著想的建議,肯定也要爭執一番,母子兩人在工作上互不相讓,爭執是常有的事。

而Joanna,更是一個聽不進人建議、太有主見的女性。包括他身邊工作的女職員、求學中的女同學,全都聰明、漂亮,具有侵略性。

他頭一回遇上像周俐亞這種柔軟的女孩,她像……像一團軟軟的棉花糖,而他是把鋒利的刀刃,一旦陷進棉花裏,卻沒有半分殺傷力。

這樣不行,他怎麼軟化了呢?

「漢、漢文。」周俐亞遲疑了一會兒,喊住正要離開的他,因為想到一件她很在意的事。「你應該沒有見過雅焌。」

從鄔家得知她懷孕,到鄔漢文先行到美國安排她和弟弟赴美的事情,中間只有一星期,加上雅焌當時感冒,被送進加護病房,為避免二次感染,主治醫生謝絕會客。

當雅焌轉入一般病房時,鄔漢文已經回到美國,因此這算是鄔漢文與周雅焌的第一次見面。

「嗯……有件事想告訴你……」周俐亞期期艾艾地,下意識地又摳著指甲。

那沒有安全的行為,全映入鄔漢文眼底。「什麼事?」

「雅焌滿十八歲了。你要記得,他滿十八了喔。」

還以為什麼咧……他皺眉,有一種「你耍我」的感覺。

「我知道他滿十八歲了。」資料都是他經手的,他不會搞錯她弟弟的年紀。「我看過他的照片,不會認錯人。」

照片是看過,不過那是周雅焌十三歲的照片,五官清俊,是個美少年,跟俐亞清秀可愛的外形完全不同,但可以想像長大成人的他,會是個很迷人的少年。

難道……「你一直強調你弟弟十八歲,是想炫耀自家弟弟很帥吧?」

聞言,周俐亞錯愕。看他一臉認真的表情,心想他真是個善良的人,沒問題的。

「聽到你這麼說,雅焌屁股一定會翹得半天高。」她露出可愛的小虎牙,笑得眼睛眯眯的。

鄔漢文沒問題的,雖然他沒見過雅焌,但他應該心中有底,她知道……他不會露出驚訝的表情,讓雅焌受到傷害。

提到弟弟就笑得這麼開心啊,話也變多了,如果話題不是弟弟,她不會主動跟他說話吧?怎對他母親就不會?可以談笑風生的聊天,對他就沒辦法呢?總是像兔子看見老虎般,躲在洞裏不敢出來。

「你非常疼愛他。」仔細一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弟弟,被母親欺騙下藥而賣身,據聞,也是因為她母親藉口要找她探望住院的弟弟,才把她騙出來。

她原本口口聲聲的否認,說她不知道小孩的父親是誰,直到拿出她弟弟來壓她,她才哭著承認……

「雅焌對我很重要。」周俐亞沒有否認。「他是我的奇跡。」

不知為何,見她喜孜孜的說著在她心中佔有重要地位的人,鄔漢文深覺刺耳。

紐約時間下午四點,周雅焌的醫療專機抵達機場,鄔漢文為求效率以及防止意外,安排直升機在機場待命,當他一下機,立即搭乘直升機直達醫院頂樓,心臟外科主任和醫療人員已在醫院內做好準備。

直到見到周雅焌,他才明白為何俐亞會他向強調,周雅焌十八歲了。

躺在病床上那個需要靠氧氣罩呼吸的男孩,樣貘、身形,與他印象中「十三歲的周雅焌」,如出一轍。

十八歲和靈魂、十八歲的眼神,居住在十三歲的身體裏。

因為有一顆生病的心臟,他成長是速度極為緩慢,身形與年紀根本不成比例。

「雅焌~」

接到弟弟平安抵達、初步檢一切OK後,周俐亞立刻奔到弟弟的病房。

「嗨~姐,我來了……喂!你為什麼穿病人服?你也住院嗎?」周雅焌臉上難掩長途航行的疲憊,但看見姐姐很開心,他的笑聲宏亮,但是他的笑意卻在看見她身上刺眼的病人服之後消散。「為什麼沒跟我講?你是要氣死我啊!」

嗶嗶嗶嗶——他的心電圖發出警告音效,心跳速度突然竄升,他開始喘了起來。

「冷靜、冷靜!雅焌,深呼吸!來吸氣——呼,吐氣。」

「我不要呼吸了,你騙我說你很好,你騙我、你騙我!」周雅焌生氣鬧著。

「我我我我很好啊,是真的啊,哎喲,你不要生氣嘛……」她頭大的安撫,但弟弟仍不開心的大鬧,引起護理站的恐慌,已經有實習醫生隨時準備好要抓著電擊器沖上來。

情急之下,周俐亞板起臉大叫,「周雅焌,你不可以這樣鬧,給我閉嘴!」

訓斥弟弟的口氣還挺凶的嘛。鄔漢文挑了挑眉,還以為她沒脾氣呢。

「知道人會擔心唏?講清楚為什麼你會穿成這樣?你住院嗎?為什麼?!」周雅焌一冷靜下來,心跳就回復正常——他的正常值,五十。

她不敢瞞弟弟,支支吾吾,一五一十的全說了,她一到美國就被送進醫院的原因,以及她被告知得躺到小孩出生為止。

周雅焌看著心虛低頭的姐姐,不禁又氣又心疼。「蕭阿姨還以為你很好,已經開始念語言學校了,姐……如果我說你死定了,你會不會覺得壓力很大?」

「會,所以你不要嚇她,你姐現在禁不起嚇。」鄔漢文打斷姐弟兩人的對話,拿來一張椅子,扶著她半強迫地讓她坐下。

「謝謝。」周俐亞這才想到,她要說的謝謝不只這一句,還有他放下工作,親自接雅焌,將他安排妥當,這件事說再多謝謝也不夠,況且她還未介紹兩人認識。

「啊!對,你們是第一次碰面,漢文,這是我弟弟,他叫周雅焌;雅焌漢文是——」

應該要叫姐夫,但她開不了口。

雖然登記了,是合法的夫妻關係,但她不知道,鄔漢文願不願意讓她弟弟喊他一聲姐夫?

她沒有告訴雅焌她匆忙結婚的原由,也沒有告訴無法離開病床的他,她懷孕的前因後果,雖然事情鬧得很大,但她央求照顧雅焌的護士姐姐,不要告訴他,以免影響他的病情。

現在怎麼辦?她竟然忘了這麼很重要的事!她應該事先厚著臉皮跟鄔漢文開口,請他幫忙演一場戲,可現在,怎辦呢?

「我是你姐夫。」

在周俐亞以為事情真相會被揭穿時,鄔漢文站了出來,告訴周雅焌,他是他姐夫,才化解了她的尷尬。他並握住她的肩膀,輕捏兩下,她受到鼓舞,回頭,看見他對自己笑了一下。

太好了,得救了!周俐亞松了口氣,但小臉卻迅速紅透,因為從弟弟戲謔的眼光中,得知兩人的互動,在別人眼中就像一對恩愛的夫妻。

「姐夫好!」周雅焌笑得眼眯眯,頰上有著清楚的梨渦,光看他精神奕奕的模樣,不會覺得他正在生死關頭緋徊。

但是任何人看見他所處的環境,都會為他擔憂。

他做心導管,身旁有個心電圖,病床旁擺放了一台讓人不舒服的電擊器。

一個擁有專屬電擊器的病患,這樣……表示情況非常不樂觀。

「唔,長得還不賴,馬馬虎虎啦。」周雅焌笑道,滴溜的眼睛上下打量鄔漢文,脫口說了一句讓周俐亞差點噴茶的評語。

「雅焌,沒禮貌!」她斥責愛鬧的弟弟。「漢文大你十歲,你要尊敬一點!」

「姐,你怎麼這麼小器?開個玩笑都不行……姐夫,你會生氣嗎?」他像個活潑、愛鬧的大孩子,招惹最疼他也最愛他的姐姐。

「原本生氣,現在不氣了,看到你才相信,你姐姐喜歡我的絕對不是外表!」鄔漢文展現出幽默和親切,不擺架子,就像個鄰家大哥哥。

一大一燭兩個男人竟然一見如故,聊了起來,完全忽略了周俐亞的存在,但她不但不會覺得被冷落,反而很開心。

太好了,弟弟還是被蒙在鼓裏,他們姐弟倆說好了,兩人之間沒有秘密,但是媽媽對她做的事,她不想讓雅焌知道,因此對鄔漢文,她除了滿心的感謝之外,還很感動。

他……做得夠多了,真的,夠多了!在她開口求救之前,就發現她需要幫忙,這麼好的一個人,卻因為她失去了想結婚的物件,他對自己越好,她就越自責,覺得自己像個小偷,偷走了原本屬於另一個女人的幸福。

「……姐,你又在忙什麼?就不能乖乖坐著嗎你?」周雅焌跟鄔漢文聊在興頭上,卻眼尖的發現,他姐竟然離開椅子,推著點滴在病房裏走來走去,摸這個又摸那個,東摸西摸,還給她摸出一籃水果,也挖出一把水果刀正要去切水果。「你在幹麼啊?削水果給我吃?」他噴笑,因為看見姐姐手上拿著了他愛吃的哈蜜瓜。

「應該可以吃一小塊,我去弄。」

雅焌的飲食受到控制,鹽份的攝取嚴格管制,連能吃的水果也不多,所以周俐亞會想,今天他累了一天,吃一點喜歡的水果,不為過吧?

「姐,你很沒長進耶!你才二十歲,可以不要這麼歐巴桑嗎?」周雅焌笑岔氣,結果他一笑,反倒讓他的心電圖儀嗶嗶作響,心跳速度一度高達兩百,把她嚇得臉色發白。

「雅焌!」她氣急敗壞地吼。「你的心臟在抗議了啦,還不冷靜一點?」

「好啦好啦。」如果不是因為生病,被勒令不准下床,周雅焌就像一般愛惡作劇的男生,但他現在生病中,惡作劇的後果會讓人提心吊膽。

怕他情緒一起伏,就這麼去了。

閉上嘴,周雅焌調勻呼吸,讓心跳緩和,維持在五十上下。心電圖儀的震幅不強烈,代表他的心臟跳得很無力。

鄔漢文經手他的資料,自然明白他的狀況是生死一瞬間,現在只是拖著,除非等到合適的心臟,他連生氣、開心的權利都不被允許,小小的感冒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一般人能做的事情,他不能做。

但這對姐弟卻用笑容和玩笑面對生死,是因為……不想讓對方擔心吧?

「俐亞,你該回病房了。」他突然道:「雅焌還有一些檢查要做,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我可以在這裏等。」她不願意,好久沒見到弟弟了,她還有話沒說完。「還是——漢文,你忙的話先走沒關係,我在這裏陪雅焌。」她想要再多看弟弟幾眼,多說幾句話。

鄔漢文皺眉,又擺出那副酷臉。「你的身體可以這樣折騰嗎?醫師怎麼告訴你的?」

「可是我今天沒有吐了!」周俐亞據理力爭。「我有睡午覺!」

她說得一臉認真,他卻看得很想笑,因為她認真的表情有點傻,傻得可愛,但不能笑,他得忍住,保持他的威嚴。

「不可以,現在就回去。」他語氣硬了起來,不容反對。

「可是醫生批准兩小時!」

奇怪,早上才覺得她乖巧聽話,下午她就開始堅持己見了。

「但是你晚餐時間到了。」鄔漢文看了看腕表,她的用餐時間一直都很固定。「會冷掉。」意思就是告訴她,希望她食物新鮮、剛烹調好趁熱吃。

「偶爾為之,沒關係吧?」周俐亞與他僵持,根本不想離開弟弟身邊。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聽了她的話之後,他很不愉快,她竟然說偶爾為之沒關係!

在鄔漢文發脾氣之前,周雅焌陡地笑出聲來。

「姐,你是笨蛋……」

周俐亞一楞。「你幹麼又罵我?」

「你還不笨嗎?快點回去休息啦你,破身體逞強什麼啊,反正都住在同一家醫院,你明天再來看我不就得了,幹麼跟姐夫吵架?」

「對喔……不對,我哪有跟你姐夫吵架?沒有!」她哪有天大的膽子敢跟他吵啊!

「你回去啦。」周雅焌一邊笑邊趕她走。

「但是你的主治醫師不是快來了?我想知道情況怎麼樣,再待一下下。」

意思是,她是為了等待弟弟的會診報告,才執意留下的?

「沒有人陪著你,我不放心啊。」

聽見她這麼說,鄔漢文沒好氣地歎息。

「誰說沒有人?姐夫在這裏啊,姐姐你英文那麼爛,留下來也幫不上忙,還不如快點回去休息,我的外甥餓了啦——姐夫,你會陪我吧?」周雅焌朝鄔漢文眨了眨眼暗示,但表情太誇張太明顯,也太刻意。

「我當然會在這裏,不然你姐不會甘休。」鄔漢文回答得理所當然,姐弟倆都掛病號,兩個都休想逞強。

周俐亞知道弟弟用這樣的方式讓她放心,爸爸過世後,等於只有她和弟弟兩個相依為命,沒有人可以依靠,但現在鄔漢文在這裏。

相處的時間不長,但俐亞親眼所見,他是個責任感很強的好人,被他納入羽翼下,他會照顧得無微不至,就像現在,他對她很好很好,好得讓她說一萬次謝謝都不夠。

「好啦,我回病房就是了。」她被說服了,但仍再三回頭,依依不捨地看著弟弟。

「十分鐘我會打內線到你病房,看你有沒有回去。」鄔漢文覺得很不爽,他要她回去躺好,她藉口一大堆,但弟弟一開口她馬上妥協,大小眼也太明顯了吧!現在還給他離情依依是怎樣?有這麼捨不得嗎?!

「怎麼這樣!」周俐亞小聲抱怨,但還是乖乖聽話退出弟弟的病房。

剩下差距十歲的兩個人,少了一個共同認識的人當潤滑劑,他們之間突然一陣沉默,只聽見滴答滴答,心電儀規律的聲音。

「我放心了。」周雅焌閉眼眼睛躺回病床,流露出疲態。「你比我想像中還喜歡我姐,馬馬虎虎啦。」

啥?

鄔漢文把視線轉向病床,看著閉眼休息的周雅焌,驀地有種突兀的感覺。

剛剛那些話,是他說的嗎?

仔細一看,他臉上已不見方才的天真可愛,嘴角輕扯,反而有一種……老謀深算的感覺。

那種違和感還未退去,病房門突然湧進大批醫療人員,是主任巡診。

病床旁圍繞許多醫生,有心臟外科主任、主治、住院醫生、實習醫生,浩浩蕩蕩的一大批人,繞著病床的樣子很嚇人。

為首的主任年約五十,笑起來慈眉善目,一進來就跟周雅焌很快樂的Givemefive。

「比我想像中還要嬌小啊,放心放心,換了顆健康的心臟,你會長高的!」活潑的主任大笑著拍拍周雅焌的肩。

這裏是教學醫院,本來就會有這樣的情況,但從主任醫生和周雅焌的對話中,得知原來兩個人近期一直以Mail聯絡,討論病況。

周雅焌,絕對不是俐亞口中那個天真善良的弟弟,他積極進取,會為自己打算。

在醫生們會診中,他用流利的英文加上專業的術語,跟醫生們討論起自己的病況。

完全沒有他插手的餘地,周雅焌自己處理得很好。

「情況還不錯,保持下去,維持在最佳狀況,隨時做好準備,早點休息。」心臟科主任握拳輕捶他肩膀,然後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走了。

交代他休息,但周雅焌沒有乖乖聽話,伸手探到枕頭底下,掏出一本藏起來的原文書。

那本書,起碼有十五公分厚,是一本病理學,他攤開那本書,以非常快的速度一頁一頁翻看。

鄔漢文知道這小鬼在等他開口,刻意支開他姐,是有用意的。

「說吧。」也不跟他囉唆,他雙手插進褲袋裏,站在病床前,斂起方才溫柔姐夫的假像。

「就是因為知道會診時間到了,我才把姐姐支開。」周雅焌說,但仍低頭看書,快速翻閱,沒有抬頭看他一眼。「那樣的陣仗會把她嚇壞,乾脆先把她趕走,而我,確實有些話想對你說。」刷刷刷,在說話期間,他已經翻了三分之一。

周雅焌舉止怪異,但鄔漢文沉得住氣,保持沉默,等對方先開口。

「真是糟糕,我那蠢到不行的媽,竟然把姐推到你身邊,她腦子壞得可真徹底啊!」放下看了三分之一的書,他抬起頭,對鄔漢文說:「我一目十行,過目不忘,小時候測過智商,我好像有兩百——你想得沒錯,姐夫,我是天才,只不過我不天真,我像我媽,陰險、卑鄙、狡猾。」浮在稚嫩小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既天真又邪惡。

他很聰明、聰明得讓人害怕。

「話說回來,我該感謝你還是報復你才好呢?」說著這話的同時,周雅焌沒有停下翻書的動作。「感謝你讓我有機會活下去,還是恨你——把我姐搞成現在這樣?」

一瞬間鄔漢文明白了,這小鬼,一點也不天真可愛,他是小惡魔。

「所以你都知情。」既然如此,他也不必扮演溫柔幽默的姐夫,這小鬼早就知道他是什麼德行的人吧,只有在俐亞面前假裝不知情而已。

「如果早知道媽媽會把姐姐害成這樣,我——」周雅焌沒說明,但話沒說完卻讓人更感到害怕。「我不能生氣,這個破身體,爛心臟,一旦情緒起伏過大,有可能就這麼掛了!儘管我氣得要命。」他明明微笑得很可愛,但說的話卻令人毛骨悚然。「偶爾大吼大叫讓機器滴滴答答,那也只能騙騙我姐而已。」

鄔漢文識清了這個說謊比活命還容易的臭小鬼,沒耐性地道:「說重點。」

「把姐支開留你下來,只想說一件事——我姐算是聰明,但比起我,只能算普通。」

如此大言不慚,簡直欠揍!

「姐像爸爸,學不來勾心鬥角,我姐她啊,比較適合當學者做研究,又容易心軟,實在不適合在外頭工作,比起來我比較像媽媽,耍狠的話,我可以比我媽更狠,不過呢,這世上姐是我唯一的弱點,如果不是姐,我早在三年前就死了,會撐著這破身體到現在,也是因為姐姐。」

「我說,姐夫啊」他微笑著,用挖苦諷刺的口吻,喊鄔漢文「姐夫」。「雖然我很想殺了你啦,不過看在你花大筆錢安排我來美國的份上,算啦!」

「如果我能等到合適的心臟,能恢復健康,我是不會讓任何人欺負我那個笨姐姐,哪怕那個人是生我的媽,憑我腦袋裏的東西和我的手段,二十歲以前,絕對會達成我想要的目標。我告訴自己必須撐下去,好不容易才來美國,看見姐姐……不,應該說看見你對姐姐的態度,這下子,我有了退路。」

「退路?你會是為自己找退路的人?」雖然認識不深,但鄔漢文完全不相信這小鬼的話。

這小子簡直就是恐怖份子,若不是因為身體不好得臥病在床,恐怕他已經幹出驚天動地的大事吧!這對姐弟的差異性也實在太大了。

「就算是天才也有掌握不住的事情——你知道心臟移植的登記順位,是以秒計算的嗎?在沒有併發症的前提下,頂多一年半,二十歲前若再等不到,我一定會死。」他坦白說出自己會死這種話,看得很開。

鄔漢文看著他,這一刻,才覺得這臭小鬼又回復剛才跟俐亞互動時的人味。

「你不能死。」他直言。「就算你想死,也得給我活過來。」

她說,弟弟就是她的奇跡,如果哪天奇跡消失了,她呢?

俐亞笑的時候,會露出小小的虎牙,那很可愛,那樣的笑容,會消失嗎?

「對,我不能死,就算我活得好累好辛苦。」周雅焌笑得輕淺模糊。「在今天見到你之前,我是這麼認為的。」

「見到我,你就可以安心死去?」鄔漢文原本不想跟個小鬼耍幼稚,但對象若是周雅焌,他實在不想保留風度。

想到初見時他故做爽朗樣,周雅焌八成在心底笑到胃抽筋吧?

周雅焌快樂的笑開,眼神帶著挑釁,用炫耀的口吻道:「姐姐在這世上最在意的人是我。」

可以打他嗎?那副炫耀的嘴臉令人厭惡!他不是吃醋,才不是!

「見到你,我可以放心,若我不在了,姐姐身邊起碼還有一個會疼她的人陪著她。」他說得累了,疲憊的閉上眼。「如果有一天,我卑鄙的丟下姐姐走了,請你在她身邊陪她,她撐不過的。」

「我不會再說第三次,周雅焌,我花了堆錢,不是為了讓你來美國等死,你要一顆健康的心臟,我會找來,你想死?門都沒有。」鄔漢文只差沒有抓著他衣領搖晃威脅他。

「因為怕我姐傷心?」周雅焌聞言噴笑。

「因為我不喜歡被人控制——周雅焌,我叫你活,你就不准死!」鄔漢文跋扈的態度,像個蠻橫不講理的暴君。

「不喜歡被人控制嗎?這一點我們還真像啊,姐夫。」

咯咯咯咯……周雅焌笑得邪氣,心想這個姐夫給的藉口,好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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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0 13:57:0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時間的齒輪不停向前推進,經過了盛夏到了初秋,轉眼四個月過去了,周俐亞原本平坦的小腹隆起,像肚子裏塞了一顆氣球。

她坐在病床上,望向窗戶,窗臺上的茉莉依舊搖曳生姿。

夕陽漸漸消失,當夜色籠罩大地,將她看了四個月余的景色完全掩去。

「噢——」她突然暗叫一聲,感覺肚子裏有個東西在裏頭三百六十度旋轉。

確實是有個人在她肚裏造亂,是個活潑好動的小男生,她常常虛弱到會喘,頭重腳輕,低血糖讓她暈眩顫抖,但是腹中的胎兒卻活潑好動得不得了,健康得像只猴子在她肚子裏轉來轉去。

「喂,輕一點,寶貝。」她伸指戳了下特別突出來的左腹,懷疑這是寶寶的腳。「再等一等,爸爸就要來了。我知道你很心急,但是你乖一點嘛。」

她懷的是個男孩,讓她荷爾蒙大亂,身體機能受到影響,連情緒了起起落落,害她食欲大好大壞。有時血糖直落,不舒服的只能躺在病床上,靠葡萄糖維持體力;有時又莫名覺得餓,怎麼吃都吃不飽。

每天大大小小的突發狀況都不一,但通常會在晚上好轉,可以讓她睡個安穩的覺,因為——

「今天怎麼樣?情況都好吧?」帶著關懷的問候自病房門口傳來。

周俐亞回頭一看,是剛下班的鄔漢文,身上還穿著西裝,合身的剪裁很襯他的身形。

她不懂品牌,但覺得他這樣很好看,一身的菁英氣息掩蓋不住,比雜誌裏的男模還要好看。他精神很好,看起來不累。

原本躁動的小傢伙安靜了,不再亂踢她的肚子表示抗議。

自從感受胎動之後,只要鄔漢文一出現,她的肚皮就會很平靜,真不知道,這個小孩是喜歡他爸爸還是討厭呢?覺得有趣,她不覺笑了出來。

「晚餐吃過了?」放下公事包,鄔漢文脫下外套,隨手丟在沙發床上,一雙黑眸凝望她的笑臉,不禁松了口氣。

她還笑得出來,就表示一切都好吧?

每天的情況都不一樣,他不知道女人懷孕都這麼辛苦,還是只有她特別嚴重?

上周醫生仍語重心長地告訴他,她太瘦,孩子太大,造成她心臟的負擔,現在她連走路都會喘,因此被迫在床上養胎,等到孩子夠重了,心肺發展完全了,即刻剖腹,但排除有早產的可能。

「我很好啊,沒事的,不用擔心我。」周俐亞笑著回答,語氣輕快。「漢文,雅俊很喜歡你帶給他的書,放入你去探望他,你幫了我很多忙。」

開始轉移話題啊,鄔漢文了然於心。她不敢主動對他說話,一旦對他扯些言不及義的話題,就是表示有事情瞞著他。

慢條斯理的解開領帶,聽她唱作俱佳地演戲,說她因為語言不通的關係,鬧了什麼笑話。

他靜靜的聽,表情莫測高深,緩緩地解開袖扣,將袖子往上卷,他一邊卷褂子一邊走向病床,拉來一張椅子,坐在她面前。

當近距離相對,被他墨般的瞳眸盯著,周俐亞原本想好的說詞全數忘得一乾二淨。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問你最後一次,你真的沒有事情瞞著我?」鄔漢文只問了一句,就讓她低下頭來。

「對不起,我對你說慌……」一反剛才的笑臉,她一臉愧疚的表情,像是做了不值得原諒的事情。「其實今天醫生有來檢查,他說我太瘦,寶寶發展超出預期,有可能會提早讓我剖腹,我不敢跟你說……」

他早就知道了,卻故意沉下臉,事實上他忍笑忍得很辛苦。她能這麼老實呢?

「還有呢?除了這個,你還瞞著我什麼?」他故意板起臉孔問道。

結果她卻慌慌張張的搖手。「沒有沒有,除了這個,我沒有什麼瞞著你,真的!」只差沒舉手發誓。

「下回不要我問了才開口,再過八周媽就會來陪你待產,你到底把你住院的事情告訴媽了沒有?」當然沒有,他故意問的,想看她會有什麼反應而已。

一開始,對於他要把周俐亞帶來美國的決定,母親是強烈反對。

最後母親讓步,讓她到美國,不是因為他態度強硬得讓母親無法反駁,而是他提到臺灣不適合她待產,在紐約他的地盤上,他比較容易藏人。

母親對周俐亞的疼愛,已經一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

「怎麼不說話?你腦子裏又在想什麼蠢念頭?」他語帶諷刺問。常常覺得她冒出來的想法,真是天真得愚蠢。

他掌控欲強,喜歡征服,交往的女友都是有主見的女性,個性潑辣像女王,馴服這樣的女性,是他的樂趣,比如說Joanna,表面上她強勢,事實上在感情中主導的人是他。

像周俐亞這種涉世未深的小女孩,不在他狩獵的範圍。

她幾乎每天跟母親通電話,母親不是打給他這個兒子,而是打給她,一講就是半小時!他從來都不知道,母親是那種會把時間浪費在講電話上頭的女人。

思緒轉回,他望著病床上瘦小的孕婦,不禁問:「你每天都跟我媽通電話,都講了什麼?怎麼該說的事情都沒說?」

周俐亞望著他,欲言又止。她怎麼說得出口?

「這個……。」她也不想隱瞞待她好、關心她的雲姨,比起自己的母親,雲姨待她太好了。

由於倉卒登記結婚,鄔漢文必須先回去紐約分公司坐鎮,為他不在計畫中的婚姻做危機處理,那一個月裏雲姨非常忙碌,把她留在家中,讓人照料她。

為了躲避媒體,她足不出戶,但每天雲姨都會進廚房,親手為她做燉煮補品,端到她房裏,囑咐她多喝一些。

不但不許人在她面前說些有的沒的,還曾為她出頭,斥責一名對她出言不遜的女傭。

雲姨待她這麼好,她真的不想說出實情,讓她擔心。

「沒什麼啊,就……。閒話家常。雲姨問小孩的狀況,她很關心,也很關心你,雲姨只是不會說好聽話……」她小心挑話回答,但看見他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憑著一股衝動,讓她脫口而出,「鄔漢文,我真的很羨慕你。」

聞言,他挑了挑眉。「因為我的家世?」雖然嘴上這麼問,但他感覺得出她說的羨慕,不會是家世背景這麼膚淺的理由。

「不是,因為你有一個無條件愛你的母親。」周俐亞立即辯駁。「雖然你捅了摟子,雲姨氣歸氣,但還是擋在你前頭對付外人,讓人好羨慕……」

數不清多少次了,有時,雲姨會帶她出門,為她採買東西,往往會被好事者認出,隨口說出一些對她、對鄔漢文不好聽的話,雲姨絕對不會忍氣吞聲,當下非得將對方臭駡一頓不可。

尤其是有人說了鄔漢文壞話,雲姨的反應更是激烈。

「其實你們很相愛,只是個性太相似了,總想要為對方多分擔一些,但好聽的話不說,又不懂得溫柔以對,才導致每次對話總是以爭執做為結束。」

鄔漢文看著她平靜述說的小臉問:「又扯開話題?這跟你不把住院的事情告訴我媽有何關聯?」

「當然有啊,我只是不想讓你們母子衝突,為了一個數個月後就與你們不相干的人,不值得。我會生下健康的小孩,我知道你和雲姨都很期待他的出生。」

「就像你說的,我們母子怎麼會為了你這個外人爭執?」鄔漢文不以為然,冷笑一聲。

「因為不用這樣的方式,你們沒有辦法表達出對對方的在乎。」柔柔細細的嗓音,輕輕地吐出她觀察後的見解。

一股氣在胸口翻騰,被看穿的不甘心,讓他臉色變得陰沉。

父親在他八歲那年過世,十歲那年,母親將他送出國當小留學生,這些年來他難得回臺灣,每每和母親見面,相聚時間總是短暫。

雖分隔兩地,但他的事,但母親事事插手,不論學業、生活都為他打點妥當,換句話說,他沒有說不的權利。

長期被忽略的不甘,人生被母親掌控憤怒,鄔漢文在十幾歲時,叛逆不受管教,捅了很多摟子,讓母親傷透腦筋,造成母子兩人衝突不斷——是啊,就像個做壞事只為引起母親注意的臭小子那樣,惹母親生氣。

「我以前不知道,為何我媽要這樣拼命。」她的一句話引起他的回憶,想到了過去。

憑父親留下來的股份,母親可以當個悠閒的富太太,不愁吃穿,但她卻一腳踏進爾虞我詐的商場,為了生存,逞強鬥狠。

「一直到快上大學我才明白,她只是想把最好的都留給我。」為了這個目標,她不惜骨肉分離,也要他受到好教育,無論眼前有多少難關,在他準備好接棒之前,她一個一個剷除。

因此當他大學畢業,進入未來電訊工作之後,他便強勢地要求母親將權力下放給他,因此,母子兩人在工作上相互摩擦、爭吵不斷。

一個是想為對方打造一修水需太過辛苦的環境,一個則是想替對方分擔肩上的重擔。

母親強勢、霸道,得理不饒人,鄔漢文能理解母親強勢背後的原由,所以他不時的退讓。像現在,他都快三十歲了,母親還他當成需要保護的小孩一般。

他交往過的女性,性格都與母親相似,除了自己的征服欲之外,他也考慮過一點——個性相似,應該可以跟他母親相處甚歡。

可惜,同性相斥,就如同他和母親,個性太像了,反而不知道該如何對對方溫柔,他所交往的女友,都無法拉下臉討好他母親。

但是眼前少女似的孕婦,卻讓他母親表現出柔軟、溫柔的一面!

「每天跟我媽通話,自然對她有一定子解,可是連我也……」鄔漢文興味十足地挑眉,勾唇淺笑,雙目像獵人盯住一隻無防備的獵物般盯著她。「觀察這麼入微,你對我感興趣?」

這樣的調情遊戲,他並不陌生——鎖定對方,直瞅著狩獵物件的眼睛,說著曖昧試探的話,再慢慢收網。

「我、我我沒有!」周俐亞慌張的否認,撇過頭,不敢迎向他的雙眼,洶湧熱潮直朝腦門沖,害她臉上一片熱辣,不用照鏡子也知道,她現在臉一定很紅很紅。

從她凝望自己的眼神,羞澀瞥開的眼神,他知道,這個女孩喜歡他。

而且他的直覺、他的經驗告訴他,可以吃,說不定只要勾勾手指頭,她就會乖乖跟他走。

揚起薄薄的唇,意味深長的笑法,看起來格外危險。

怎麼辦呢?看她像煮熟是子似的全身通紅,他竟有點餓了呢。

鱗次櫛比的高樓讓人顯得渺小,只見擁擠的人潮湧出地鐵站。

一名身材瘦長的華人婦女,身著華貴衣衫,拎著簡單的行李,踏出了地鐵站。

「到底在什麼地方啊……」江淑美站在人潮洶湧的十字路口,分不清楚東西南北,眼中所及,全是金髮碧眼的外國人,語言不通的她佇立在這兒,卻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只能跟著人潮走。

「不是說四海都有中國人?怎麼在紐約竟遇不上會講中文的人?」她一邊碎碎念,一邊四下張望。

陽光普照的周日,公園是個好去處。

綠油油的草坪上搭了帳篷,擺了數個小遊戲的攤位,還有義賣活動,旁邊的白色舞臺有學生在表演,輿會的人群不少,還有義診活動。

她身上僅剩五十美金,只夠她找旅館住一晚,連買機票回臺灣的一都沒有。

算算時間,她已經有一天沒吃東西了。

耐不住餓,她走向不知名活動的場所,拿了在明治,拼命往嘴裏塞。

吃著幹扁沒味道的麵包,江淑美腦中想的是過去兩周以來,在拉斯維加斯過的奢華生活,除了山珍海味享用不盡外,她手氣超旺的,把把贏,甚至贏到把鈔票灑在床上,直接睡在錢上。

她翻身了,也以為可以翻身了,但卻在前天輸光了所有的錢,因付不出住宿費用被趕了出來。

身無分文的她,把能賣的東西都買了,衣物、首飾,錢只夠她買張美國境內機票,想到女兒被帶到這裏,她毫不考慮飛到紐約。

俐亞不會對她見死不救的,她是生她、養她的媽、現在的她有八百萬,而那傻丫頭不懂得享受,肯定半毛錢都沒花!

一邊吃著免費的食物,江淑美國心裏盤算著該怎麼找女兒拿錢。

「走開!不要煩我,Goaway!」偏偏在她苦思的時候,被兩個穿著活動T恤的男孩纏上,她像趕蚊子似的揮手趕人。「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走開!」

那兩名男孩聞言嘰哩咕嚕的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最終決定一個留下,另一個匆匆離開去搬救兵。

一分鐘後,一個黑髮黑眼的男孩被帶來,一看就知道是亞洲人。

江淑美眼睛一亮。「中國人?」

「香港人,我的普通話還可以。」那是一名中文帶著廣東腔的大男孩。「阿姨對我們活動有興趣嗎?是很有意義的活動喔,中國人很少有這種觀念。」

「等一下!我現在沒空,我有事情要去處理,小子,你來得正是時候。」她打斷男孩口沫橫飛的演說,連忙從包包中掏出一張紙。「我要去這裏,怎麼走?告訴我該怎麼到?」

男孩瞄了一眼地址,點了點頭。「我知道在哪里,晚點我可以送你過去。阿姨,來參加我們活動嘛,很有意義的!」

男孩不由分說的拉著她走向帳篷底下。

但江淑美一心想要拿到錢,根本沒心情搭理他,也沒仔細聽他拿出一疊寫滿英文的紙張,以她說明的內容。

一來沒耐性,二來男孩的廣東口音太重,聽得她頭昏眼花,懶得去細想,只想快快打發。

「我簽名就好是吧?簽完就帶我去,告訴我怎麼走。」她一把抓過紙張,學隔壁桌的外國人,翻到最後一頁簽名,簽完名,壁中年大叔還驛她豎起大拇指。

「好好好,就帶你去。」香港男孩收下她簽完的同意書,Key進電腦裏建好檔,就給了她一張名片。「阿姨,這要帶在身上喔。」

「好啦,好啦,你好了沒有?快點帶我去!」

深夜醫院,萬籟俱寂。

在淩晨兩點的時候,本應該熟睡的周俐亞,突然清醒,然後就再也睡不著了。

沙沙沙……。安靜的病房裏,只聽見紙張翻動的聲音,她翻了個身,看向聲音來源處。

只見鄔漢文坐在沙發上認真的審視資料,桌上堆滿了散落的文件。

「我吵醒你了?」床上細微的小動作,並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她搖頭表示沒有,但並沒有幫做開朗的笑給他看,反倒小臉上浮現煩惱和擔憂的神情。

放下手邊的工作,他走到病床旁,凝望她毫無睡意的小臉。

「不舒服?小孩踢你?」是不是她肚裏的小傢伙又在造亂,才害得她了無睡意?

「都不是……」周俐亞想了好一會兒,突然歎了口氣,「唉——」

這下子鄔漢文皺起眉頭。「怎麼了?有什麼事情困擾你?」

她還是搖頭。

一股衝動讓他脫口而出,「不能跟我說嗎?」還是不能對他敞開心房嗎?

「了不是不能說,但是說出來……你又會說我傻得太天真吧。」她自嘲的笑。「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媽媽……她現在在哪里?身上應該沒錢了,找不到我,她能去哪里呢?丟下她一俱到美國來,感覺上……很對不起她。」

鄔漢文介看外星人一樣瞪著她。她母親是怎麼對她的,不僅沒分擔她弟弟的醫藥費,還賣了她,她怎麼還能擔憂她母親的近況?

「確實是很蠢。」既然都有心理準備會被他罵,他當然不會客氣開罵。

江淑美怎麼可能沒我?他給了她一千萬,不許她接近俐亞和雅俊,在金錢和親情之間,她毫不考慮的選擇錢。

這件事他並未告知俐亞,僅用「我會安頓你母親的生活」輕輕帶過。

對這樣無情無義的母親著想、擔心,她簡直就是蠢到無可救藥。

「你不怕再被你媽媽賣一次?!」想起他們如何相遇,為何會演變到目前這種著關係,鄔漢文就一肚子火,講話不免難聽。

「怕啊,但是,我還是會擔心,還是會以以前,媽媽曾經對我們很好很好,她只是病了而已。」心病了,染上名喚賭的毒,無藥可醫。「每一個人都告訴我,不要再拿錢給她,但是我總覺得,有一天她會回心轉意。」可惜都是作戲,每當媽媽突然對她好,展現慈母的一面,都是別有所圖。

「笨蛋!不值得。」他承認了很現實,覺得她為了一個害慘她的人著想很白癡。

「我媽媽以前不是這樣的!我爸爸是名師,在補教界很有名,家裏曾經很好過,弟弟雖然生病了,但是爸爸負擔得起,也許是……有可能失去唯一的兒子,讓媽媽受不了這種打擊吧,交了壞朋友,染上了賭癮,三年前爸爸驟逝,雅俊又被判定除了換心沒有別的辦法,媽媽才會一下子就沉迷賭博,我想等雅俊康復了,媽媽就會醒了吧!」她親口告訴他,被歸類為家醜的部分,告訴他,她的期盼。

熱烈的凝望著他,像是要他給她一個答案,告訴她,她的盼望分成真。

連周雅俊都對親生母親不抱希望,為什麼她能?

不要再傻!醒一醒,你媽賣了你一次,就會賣你第二次,傻瓜!

鄔漢文骨子裏冷血、現實,,想用力搖醒她,告訴她出賣過她的人,不可以信任,哪怕是親生母親都不可以。

但看著她的眼神、她的表情——她比誰都要清楚自己的母親是什麼樣的人,她卻不恨,為什麼?

她在逆境中生長,卻相信一切都會好轉,對不可預期的未來懷抱著期望,相信世上有奇跡,也許不這樣相信,她的人生會垮得徹底。

他從不相信世上有奇跡,但是這一刻,他卻希望真的有。

「說不定,真會有那一天吧。」他鄔漢文說這種話,要是被下屬聽見了,肯定會露出不敢相信的吃驚表情。

「漢文……我知道這個要求太為難你,但是能不能請你……幫我問一下,我媽媽的下落?我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曾經心寒過,但她腦中有一個畫面——她、弟弟和慈愛的雙親,一同快樂的用晚餐。

那是很久遠很久以前的記憶,她想要更新腦中的資料,關於家人的美好回憶。

可以吧?她的願望可以實現吧?

「好。」應該拒絕的,但他卻拒絕不了。

「謝謝!謝謝你!」得到他的首肯,周俐亞小臉一亮,開心地道謝。

只是一件小事情而已,就讓她開心成這樣,其實想想,他什麼也沒為她做……

突然在這淩晨時分,他的手機響起,他朝她笑了下,走向桌子拿起手機接聽。

聽見電話那頭的人告知他消息之後,他表情變得凝重。

周俐亞眨了眨眼,一臉好奇地望著他,像在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他轉過身,不讓她看見他此刻的表情,在和對方通完話後,他已想了個完美的說詞。

「臨時有事,我得去危機處理一下。」他放著一桌檔未收,拎起丟在沙發上的西裝外套,腳步不曾停留。「別胡思亂想了,快睡。」

「什麼事情要半夜處理?」她不免關心。「很嚴重嗎?是公司的事情?」

鄔漢文想了想,決定先瞞著她。「等我瞭解情況,再告訴你,應該只是小問題而已。」

他騙了她,這不是小事情。

一離開病房,掏出手機,他按下助理的電話,待接通後,向助理交代,「馬上趕到城東醫院,找出今天下午在公路上發生車輛的香港留學生,我有事要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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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0 13:58:1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醫院是救人的地方,對吧?

那麼,眼前幾個急著要求他同意的醫生,急著要他決定讓他們取走可用的器官,急著想殺了一個還會呼吸的人來救其他人,這又是什麼樣的心態?

鄔漢文覺得這麼現實殘酷的景象,好險,是他替俐亞面對。

不理會醫生們的叫囂,他撇下眾人,前往病房,就見一名傷患剛醒來。從他身上的傷勢來看,這一場車禍撞得不輕。

「鄔、鄔先生!」香港留學生嚇了一跳,沒想到華人圈赫赫有名的電信業負責人,會出現在他病房裏。

「我問你幾件事情,你老老實實的回答。」不怒而威的他,流露出來的壓迫感讓人下意識地順從。

他怎樣也想不到,江淑美會莫名其妙來到紐約,還莫名其妙簽了器官捐贈同意書。

下午發生了一場連環車禍,開車載她的,正是眼前這名大學生,因受到劇烈撞擊,江淑美撞上擋風玻璃,大腦受創。

車上兩人昏迷了六小時,但男孩醒了,而江淑美卻因大腦水腫,搶救無效後,已判定腦死。

對於腦死的病患,在美國,院方通常會向家屬建議器官捐贈,但身上擁有器官捐贈卡,發生車禍腦死的病患,就等於是狼群眼中的肥肉。

經過對比,已經出現合適的受贈者,因此各路醫生為了得到新鮮的器官,全聚集在這裏。

卻被鄔漢文從中喊停,他介入,只為了想瞭解一件事。

「她為什麼來美國,你知道嗎?」

他不問江淑美為何簽下器官捐贈同意書,又是否瞭解同意書上的意思,他並不過問,只想弄清楚她來此的目的。

「她、她說,要來找女兒。」留學生支支吾吾地道:「我只知道,她說要找女兒,我問她為什麼身上沒有錢,她告訴我在拉斯維加斯花光了,她語言不通,又不知道路,她告訴我地址,我就送她一程。」他是在車程途中閒聊時得知,她是來找女兒拿生活費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江淑美怎麼可能突然莫名其妙來美國。只是她從誰那裏拿到他在紐約的地址的?警方便是透過她身上的地址而找上他。

「鄔先生,關於器官捐贈卡一事……我……錯了,我騙她看不懂英文,但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她什麼都不懂,我……對不起!」

「你說什麼?」鄔漢文聞言,皺眉。「我什麼都沒聽見。」

留學生正要再次解釋,才開口,立刻就被打斷。

「我不想說第三次,你說什麼我沒有聽見。」他不想聽,也不想追究,反正事實都已經造成,就這樣吧。「你已經仔細告訴過江女士同意書內容,她也同意簽字,這是我所知道的事情。」他語帶威脅恐嚇,睇著留學生的眼神帶著警告意味。「沒錯吧?」

留學生忙不迭點頭,並表示這件事情會隨著他進入棺材裏。

鄔漢文走出病房,向等待的眾醫生們點了點頭,同意他們取走江淑美的器官。

現在,該怎麼辦?怎麼想個好理由瞞過周俐亞?要是讓她知道她母親來美國找她拿錢卻意外喪生……

「怎會這麼巧?」鄔漢文回想,離開她病房時,她告訴他她睡不著,因為她想到她母親。「這下,我該找什麼藉口?」這還真是難題啊!

就在他仍在苦惱這件事時,助理馮維辰走了過來。

「總裁……」一臉有苦難言的他靠近他耳邊,對他小小聲說了一件更令他意外的事。

鄔漢文很少露出這麼震驚的表情,他火速離開這家醫院,趕回周氏姊弟所在的教學醫院。

淩晨五點,天空漸漸亮了起來。

他不是回到她所在的病房,而是去見周雅焌。

只見他身邊許多醫護人員圍繞,替他做術前準備,而他則是一臉平靜。

「你接受?」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個問題。

「為什麼不?」周雅焌一臉你很蠢的表情。「反正她活膩了,而我還想活。」

經過對比結果,江淑美的心臟排給了等待三年的周雅焌。

原以為他對江淑美的恨怨,他不會接受,想不到他竟然欣然接受了!

「器官捐贈,要不是現在我不能笑,我肯定會大笑出來,那真是她做過最笨也是最好的一件事,還真是感謝她啊,生給我一個爛心臟,現在還給我一顆健康的心臟。」心情顯然很好的周雅焌,對於母親的死、換得他健康這事情,感覺不到一絲痛苦掙扎。

「至於姊姊那邊,姊夫啊,我想,你可以開始編造故事了,至於我嘛——永遠都會是姊姊心中天真、善良,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弟弟,這樣比較好,你說對吧?」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鄔漢文心中最後一點遲疑,因為他的話而消散。

「我期待你編故事的能力,姊夫。」忍俊不住,周雅焌咯咯笑出聲來。

那明顯嘲諷的笑臉,讓鄔漢文渾身不自在,有種心事被看穿的感覺,令他惱火。

但一想到俐亞,但她知道事實後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光想,他的胃就一陣翻絞。

不行!在發現周雅焌被送進手術室之前,他必須編出個完美的故事。

手術中的燈,還未熄滅。

在等候室等待的周俐亞,難掩焦急還有傷心。

握著手中寫有母親姓名的器官捐贈卡,她克制不住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落下。

她哭得極為壓抑,但抖個不停的身子、哭得紅腫的眼睛,表示她真的很傷心。

「她沒有太痛苦。」為了安慰她,鄔漢文說了一個又一個的謊。「很平靜很安詳。」

「我好後悔……」周俐亞哭得難以自己。「沒有見到媽媽最後一面……」

聽她自責,鄔漢文不比她好受,酸酸的感覺在心中擴散開來,甚至蔓延至四肢百骸。

想到江淑美來美國的意圖,和俐亞現在的懊悔心情,他所知的事實,更不能說出口。

米高梅賭場經理致電給他,江淑美積欠一周飯店房間、客房服務的費用,高達三萬美金。

來美國三周,只有散盡家產後才想到女兒,這種事,鄔漢文不願讓她知道,於是他編了一個故事告訴她——

江淑美是來看她的,但不敢直接來見她,於是躲在外頭偷看,回程時看見有推廣器官捐贈活動,心念一動,簽了名。

昨天傍晚在來醫院看她的路上,發生了車禍,在淩晨宣判腦死。

健康的器官給了需要的人,遺愛人間,而心臟經比對結果,給了她弟弟——因捐贈者以及受贈者有直系親屬關係,院方特別告知,但怕雅焌知情會影響情緒,所以她心愛的弟弟並不知道捐贈者正是他們的母親。

「也許這是她的希望。」鄔漢文為了掩蓋真相,捏造一個又一個的謊,想將傷害降到最低,以免周俐亞太過傷心動了胎氣。

但她仍不斷的哭泣,為失去母親難過,加上弟弟正在動手術的焦慮折磨,她幾乎泣不成聲。

「媽媽的心臟給雅焌,沒想到會是這樣,都這麼多年了,我一直等,等奇跡出現,好不容易等到了,雅焌有康復的機會,可這奇跡卻是媽媽給的……一想到雅焌能獲得健康,是拿媽媽的命來換,我就……我該怎麼告訴雅焌呢?他一定會很難過、很自責的……」

聽不下去了!那巴不得早日康復的臭小鬼,最好會自責!

鄔漢文伸手攬住她肩膀,將她攬進懷裏。

明明最被虧待的人是她,她卻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愧疚,她是……笨蛋嗎?怎麼可以蠢到這種地步?!

「只准你哭五分鐘,聲嘶力竭的大哭,你知道你的身體禁不起這種折騰,就五分鐘,哭吧,我在這裏陪你。」她那種壓抑的哭法,只讓他更難過。

美化過後的謊言就讓她肝腸寸斷,如果讓她知道真相……他不敢想。

鄔漢文一夜未眠,想到昨天夜裏她所說的夢想,她記憶中幸福的畫面,這一生都無法實現了。

但為了她的處境、她的善良,他甘願為她編織美麗的夢,用美麗的謊言掩蓋事實,在不完美中為她創造完美。

「嗚……嗚……」周俐亞靠著他寬厚的胸膛,哭出聲來。

他雖然對她態度強硬,不容許她拒絕,還時而用嘲弄的口吻說她太天真太愚蠢,但他每天都會準時出現在她面前,風雨無阻。

是為了腹中的小孩,才對她好嗎?明知兩人是不同世界的人,差距宛如雲泥之別,卻仍是戀上了。

明明,他沒有必要親力親為,卻為她做到如此,代她照看弟弟,處理母親的事情,還每晚委屈自己,睡在窄小的沙發床上陪伴她。

越是感覺到他值得依賴,她就淪陷得越深。

一下子就好,就一下下……她伸出小小的手環抱他的腰,放縱自己貪戀他的溫柔。

Thief!尖銳的指控刺向她心口,她心虛鬆開雙手向後退,這不是她該擁有的!她不配!

「還沒五分鐘。」鄔漢文卻將她拉回懷抱裏,她錯愕地抬起頭,卻被他壓回,貼靠他的胸口。

這意思是要她繼續哭嗎?

一種詭異的感覺,讓周俐亞笑出來,但一思及他這行動背後的體貼,心酸瞬間蔓延,她又哭又笑,任憑情緒潰堤。

鄔漢文深吸數口氣,凝睇埋在他胸口啜泣的小小頭顱,熱燙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襯衫,滲入皮膚鑿開肌理,將他的心燙出個位置,只容納她。

很輕很輕地,呼了口長長的氣,他情不自禁空出一隻手,輕撫她軟軟細細的發絲。

為她破例那麼多,他已經放不下手了啊。

無可奈何的笑容浮上鄔漢文的臉龐,可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周雅焌的手術非常成功,卻仍需住在加護病房觀察。同樣需要休養的周俐亞,被勒令不許守在病房外。

「雅焌的情況我會讓你知道,不要急,你要是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會影響他情緒,手術好不容易成功,你讓他好好休息,等他轉到一般病房,再去探望也不遲。」要是以前,鄔漢文才不會用這種口氣哄人。

「但如果,你認為你和你弟弟的身體狀況可以逞強的話,那你就去吧。」

八成會是用冷漠得事不關己的態度,說以上這些話吧。

會哄人的鄔漢文、懂得溫柔為何物的鄔漢文,說出去簡直笑掉人大牙。

覺得他說得有理,周俐亞便不再堅持。但要求等弟弟有力氣說話了,讓她聽聽弟弟的聲音。

「你倒是很疼他啊。」醋味橫生的口吻,可惜周俐亞聽不出來,以為他在嘲弄她。

「他身體不好嘛,小時候爸爸常取笑我,愛黏弟弟。」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想到父親在世時,總愛笑謔她,愛跟著弟弟背後團團轉,還嘲笑她這麼喜歡弟弟,是不是以後嫁人了要把弟弟當成嫁妝帶過去。

當時她笑著說好啊,而雅焌則是翻白眼,大叫說他才不要咧,嫌棄她跟東跟西煩死了。

那時候媽媽呢?嗯……剛剛打完麻將回來,嚷著說她累死了,沒力氣弄飯給他們父子三人吃,要他們自己想辦法。

怎麼她記憶中媽媽的臉孔這麼模糊呢?

不覺笑容消失,小臉浮現難過之色。想不到她最後對媽媽的回憶,不是她慈祥的面容,而是她的不耐,還有貪婪數著鈔票,滿不在乎地將被下藥、藥效發作漸失神智的她賣掉的嘴臉。

她不禁顫抖、害怕……對自己的媽媽,她仍是害怕。

「怎麼了?不舒服?」鄔漢文立刻上前,捧住她蒼白的小臉,關心地詢問。

不及他巴掌大的臉蛋,輕搖表示沒什麼。

她強打起精神。「雅焌剛動完手術,不宜出院,我想……為我媽媽舉辦一場葬禮。」

「你隨時都可能會早產,忘了剛才醫生說的?」鄔漢文的語氣透露了他的不贊同。

當周雅焌手術成功,被推出手術室時,帶著一雙哭紅的眼睛上前的她,才走了一步就全身軟綿綿的癱在他張大的臂彎裏。

他立刻抱著她往婦產科主任室送,一顆心吊得老高,焦慮得在診間大吼。

她現在雖然看起來好好的,精神奕奕像個健康的孕婦,但胎動太過頻繁,醫生已經直接下令,不許她下床,否則隨時都有可能早產。

「可是……這是我最後能為媽媽做的事,能不能通融一下?」她垮下小臉央求,「我好好的,我、我以前打很多工,都沒事,我體力OK的,只要一天時間……不,半天,我會很小心!」

「就是因為你以前打太多工,硬撐著,現在懷孕只要一點點小狀況,就讓你不舒服。」鄔漢文眉頭深鎖,想到她為了家計不得不打工、學業兩頭忙,才會搞壞自己的身體。

假如她母親肯為她想一想,分擔一些,就算日子再苦,也是能——算了,逝者已矣,現在再多假設已沒有意義。

「你想處理母親後事,可以,我只給你兩個小時出席她的葬禮,安排妥當我會送你到現場,若覺得不夠,等小孩出生後,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這已是他的底線。

他甚至在腦中想好,請誰來參加她母親的葬禮,若葬禮冷冷清清的,她應該也會難過吧——嘖,怎麼會為她做到這種地步?以往他對情人可曾這麼溫柔體貼、設想周到?

俐亞甚至不算他的情人,只是一夜情的物件而已。

「謝謝你,為我想這麼多。」沒想到他會為她做到這種地步,她深感受寵若驚。「今天你忙了一天,昨天晚上也沒睡,你累了吧?要不要回去休息?啊,我一直想著雅焌的手術和媽媽的後事,只顧著自己的心情,竟然忘了你,對不起,你一定很累了吧?」

直到看見他佈滿血絲的雙眼,才猛地想起,他放下公事陪在她身邊一整天了。

「要不要睡一下?不要?那……還是回去躺一下?你在醫院待太久了,都沒有好好休息……」脫口而出軟言軟語的關懷叮嚀。

瞧她全心全意愛戀的凝望著他,從她黑亮的瞳孔中,他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他是累了,超過三十六個小時未合眼,他的體力已到了臨界點,可他不習慣在別人面前示弱。

但看見面前這雙單純、無殺傷力的眼眸,沒有任何算計,只有全然的關心,他突然覺得停下來也不錯,休息一會兒再走吧。

「我趴一下就好,兩個小時後叫醒我。」他說做就做,拉了椅子坐在她床畔,俯身就趴在她病床上,閉眼假寐。

周俐亞嚇了一跳,他不睡在沙發床上,卻睡在她床邊,這樣好嗎?

本想要搖醒他的,但他濃重的呼吸聲太規律,表示他已熟睡了,望著他眼下淡淡的黑眼圈……他真的累了,她不忍心叫醒他。

「這樣會著涼啦……」她只敢小聲嘀咕,輕輕拉了她的薄毯,覆在他肩上。

她側過身,面對朝她趴睡的鄔漢文,然後任憑自己放肆地凝睇他的睡顏。

睫毛好長噢!到底是不是真的啊?皮膚好好,看起來很好摸,頭髮亂掉的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平時那般令人望而生畏。

這麼近,仿佛伸手可及——當她的手觸及他的頭髮時,她像被電著似的立即收回手,搗住唇驚呼。

她這樣太大膽了對不對?

「嗯哼。」鄔漢文像被驚擾似的悶哼一聲,臉換了個方向繼續睡,一隻手卻探呀探呀地,摸到了她擺在身側不敢亂動的小手,然後纏住、握緊不放。

「咦——」周俐亞難掩羞赧驚呼。

明明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否則哪會有肚子裏的小孩,可是,就只是手被他無意識的握著,就讓她……好害羞喔。

「漢文……」她輕聲試探,看他是否真的已經熟睡到無所覺。

睡得很熟的樣子,短時間內不會醒來的,不會被發現的,對吧?

俐亞趁他睡著時才敢放大膽子,回握他寬大的手,唇邊逸出一抹喜不自勝的笑,放縱自己握著他的手,挪到自己腿上。

沒發現臉朝另一頭假睡的鄔漢文,嘴角揚起——


第八章

五天后,在一個天氣爽朗的假日,周俐亞送走了母親,在遺體火化的那一刻,她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崩潰慟哭。

結束了,媽媽走了,曾經帶給她的痛苦、難過,那些必須咬牙苦撐的日子,如今回想起來,就像是過眼雲煙。

那些恨啊、怨啊,還有期望,全數化為一坯黃土。

在這世上她僅剩下的至親血脈,只剩下牙焌了。她依然不敢告訴剛動過大手術的弟弟,母親留給他健康的心臟,走了。

帶著紅腫眼睛的她,去探望仍在加護病房中的弟弟,他復原的情況良好,預計再過五天就能轉入一般病房。

「漢文,謝謝你……其實你沒必要為我做到這種地步……謝謝。」周俐亞不斷的對陪在身邊的鄔漢文道謝,他幫她的,絕不是一句謝謝就能扯平的。

「說謝謝就太見外了。」他動作霸道卻不失輕柔,有點刻意的攬腰將她抱起,讓她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休息,你一直在逞強。」

哽咽卡在喉頭,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媽媽回心轉意來看她呢!雖然不從人願,發生了令人遺憾的意外,但是最後遺愛人間,幫助雅焌以及其他需要幫助的人,這樣很好,她沒有什麼遺憾了。

「我回公司處理事情,今天會晚一點到醫院,有什麼需要我幫你帶來的?」臨走前,鄔漢文關心地詢問。

她笑著對他說沒有,並囑他路上小心,開車慢點――見她故做堅強的對他笑,一股衝動,讓他將她納入懷中,擁抱了好一會兒。

她還來不及反應,一個輕如羽毛的吻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而後他快速的離去。

周俐亞驚訝的瞪大眼睛,呆呆的伸手撫摸他吻過的地方,她的嘴角不禁揚起笑容。

那笑容帶著甜蜜,但也苦澀。這是不屬於她的幸福,是她偷來的,鄔漢文待她越好,越讓她羞愧。

臥倒在床上,她撫摸胎動頻繁的肚皮,陡地眉頭因疼痛起拮起,她做了個深呼吸,對躁動的小傢伙說不行。

「不可以,再過幾天,你太小了,還不能出來。」許是她難得的嚴厲,嚇到了小傢伙,胎動漸漸趨於穩定。

她來紐約快半年,鄔漢文為她做了很多犧牲,而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乖乖待在醫院待產。

起碼,為他生個健康的小孩!

孰料,一周後的某個深夜,她尖叫著夜半醒來,驚醒了睡在沙發床上的鄔漢文。

「好痛……」臉色蒼白她,額冒冷汗,痛得她在床上縮成宛如一團蝦球。「好痛……」

鄔漢文見狀,立即通知護理站,護理人員緊急處理,面色凝重的告訴他――「胎盤剝離,必須馬上進產房,周小姐一直很虛弱,你要有心理準備,可能只能留一個。」

意識渙散的周俐亞,全身軟弱無力,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她微張嘴,拼命想將冷空氣吸進肺腔裏。

感覺自己被五花大綁,這些人弄得她好不舒服,又在她手臂上扎針,痛,很痛!一個、兩個、三個,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護士在她眼前?情況很嚴重嗎?

她想喊,她想問,但開不了口,也沒有力氣,連呼吸都覺得好累好累。

依稀間聽見鄔漢文焦慮的聲音,急急追問醫生她的狀況。

「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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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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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0 13:58:31 |只看該作者
她聽錯了吧!聽錯了對不對?他怎麼可以不要小孩呢?留住她要做什麼?她一點用處沒有,要留住小孩啊!她努力了這麼久,除了醫院哪里都沒去,不能動怒,不能走動,這麼辛苦熬了半年,怎麼可以說放棄就放棄?

漢文,不行……要小孩……

意識漸漸模糊,視線漸漸黑暗,她看不見了,在被黑暗籠罩之前,唯一看見的是他那張慌亂的臉……

鄔漢文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四個小時?八個小時?對他來說,那數小時的漫長等待,簡直度秒如年。

手術室的門關了又開,開了又關,他擔心醫生走出來,對他說很遺憾。

離預產期還有一個月,怎麼會這麼突然呢?到底哪里做錯了?

他不相信世上有奇跡,但這一刻,他希望奇跡真的發生,讓她平安,只要她平安,小孩…他可以不要!

「總座,跟盛經理的會議――」

「不去,滾開!」他暴躁的對緊急前來醫院尋他的下屬咆哮。

馮維辰從來沒見過上司如此失控,抬眸瞟了眼手術中的燈,頓時了然於心。

沒有過問,只是拍拍他肩膀,告訴鄔漢文他會處理公事,便離開了。

鄔漢文像是沒聽見,依舊緊盯著手術室門,連助理走了都沒有發現。直到手術中的燈熄滅,他立刻站了起來。

躺在病床上的她,蒼白、瘦弱,仿佛隨時會碎成千萬片,隨風飄走。

「搶救成功,小孩很健康,兩千六百克,我就說胎兒太大了吧!要是足月,他可能會有三千四百克……」醫生告知新手爸爸好消息,卻看不出他有任何欣喜之意,歎了口氣道「她很虛弱,但意志力很堅強,剖腹後的傷口要好好照顧,可能要花一點時間,但終究能恢復健康的,恭喜你,鄔先生,奇跡真的發生了!」

真的?她沒事!?太好了!他激動的捂住臉。

這是什麼?他的雙手竟然在顫抖?!這發現讓鄔漢文不禁失笑。他竟然會感到害怕!?

只因為他不想失去她!

得知她被推回病房的消息,鄔漢文點了點頭,轉身朝她病房而去。

「鄔先生,你不想看小孩嗎?」醫生喊住離去的他。

他沒有回頭,踩著堅定的步伐,走向周俐亞的病房。目前他想見的人,是她。

什麼東西在她臉上飄移?

軟軟的,還有溫度,從額頭滑到眼睫,臉頰也有,嘴唇上也是,是什麼東西?

還有聲音……

「哇……哇……」宏亮的嬰兒哭聲,很吵。

「噓,不許吵。」

帶著威嚴的恐嚇喝斥,哇,竟用這樣的語氣啼哭的嬰兒!

周俐亞緩緩地眨動眼睫,睜開一條縫,讓眼睛慢慢適應光線。

窗臺上的茉莉依舊弄得很美麗,金色陽光灑進病房,落在窗前抱著嬰兒的男人身上。

是鄔漢文,從沒看過他笑得這麼開心,像是得到了全世界般快樂的哄著懷中的嬰兒。

「啊,小壞蛋,你看看你,吵醒媽媽了。」他輕斥甫出生的兒子,但仍難掩笑容。

小孩平安出生了!太好了。

周俐亞躺在病床上,剖腹的傷口未愈,她動彈不得,只能眼巴巴看著鄔漢文抱著孩子,看他欣喜的笑容,不停的哄著懷中的小孩。

此刻的他看起來很狼狽,全身衣物沒有一處是平整的,下巴新生了胡碴,但抱小孩的架式十足,搖著、晃著、哄著,不斷的對孩子說話,父愛展露無遺。

偶爾他會抬眸給她一個微笑,再繼續望著懷中的兒子。

一股想哭的衝動,讓她紅了眼眶。

生了啊,真的生了……這個折磨她八個月,讓她吐得死去活來的小傢伙,健康的出生了,沒有住保溫箱,正被他父親抱在懷裏,乖巧的熟睡著,不像在她肚子裏時那樣躁動讓她不舒服。

她的任務結束了,事情到今天一切都要結束了,小孩給他,他會再給她八百萬。

兩人就再也沒有關係了……

對,八百萬加八百萬,一共一千六百萬,她是小富婆了!那些錢夠雅焌用到出院和院後的調養,就暫時留在美國觀察好了,雅焌很聰明,比她更會念書,可以在美國申請大學,而她……只想離開這裏,也許先帶媽媽的骨灰回臺灣,找間寺廟安置入塔,停留幾個月,去看一些朋友――啊,對,她可以去旅行,去以前想去卻不能去的地方玩……

隨便亂想,想些有的沒的,因為若不這麼想的話,她會忘記自己和鄔漢文之間的約定,房屋的開口要求,讓她抱一抱小孩。

她的小孩……會呼吸,會哭鬧,會像吹氣球一樣長大,喊她一聲媽咪的小孩,但一出生,她就失去擁抱他的權利,更怕抱了,就不想放手。

「噓,乖一點,媽媽很累,你不可以造反。」鄔漢文對手中熟睡的嬰兒耳提面命後,輕手輕腳地走到她床邊。「你總算醒了,護士半小時前才把小孩推進來,很健康。」他有笨手笨腳的把兒子擺到她身邊,讓她看,讓她摸。

周俐亞卻遲疑了。她可以嗎?她可以抱嗎?在他鼓勵的笑容下,她伸手觸碰新生薄得近乎透明的臉蛋。

小嬰兒咂了咂嘴,打了個哈欠繼續睡。

她的小孩……想哭的衝動,終於讓她哭了出來。

鄔漢文被她突如其來的眼淚嚇到。「怎麼了?」

「他沒有眉毛……」她雙哭雙笑,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情緒會這麼失控。

「剛出生,會長出來的。」他柔聲安慰。

「鼻子好扁……」她哭得好委屈。

「才出生一天,現在看不准。」

「好像猴子……」她抽抽噎噎的挑剔著。

「……你對我兒子有什麼意見?」

「嗯……」嬰兒突然一手抓住她的食指,握得緊緊的。

鄔漢文見狀,沒轍的歎口氣。他被打敗了,怎麼她一醒來就哭了呢?他做錯了什麼?他有說什麼讓她難受的話嗎?

雖然她在哭,但碰小孩的動作很小心。她仍無法動彈,因此由他幫忙讓小心枕在她臂彎。

「好可愛。」

瞧她又哭又笑,一下說小孩像猴子,一下說小孩很可愛,他不禁暗歎產婦實在很難捉摸。

「你想好了沒有?」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

「想什麼?」滿臉淚水的,周俐亞不解地抬頭睇了他一眼,又將視線轉回懷中的小孩身上。

就這樣讓她看一輩子,她也不會膩。

「小孩的名字。」

咦?他說什麼!?他問她……有沒有想過小孩的名字?!

火速抬起頭,就見他拉了張椅子坐在床畔,兩人的距離如此近,他的神情無比認真。

「傻了啊?不要告訴我,你沒想過小孩要叫什麼名字。」用食指點了點她的額頭,要她醒一醒。

「噢!」周俐亞撫額慘叫。有一點點痛,所以他是認真的?她可以……參與幫小孩起名字這麼重大的事情?

不是把小孩生下來便一切就跟她無關,他還是尊重她的意見,他怎麼可以這麼好呢?

她大膽的凝望他,想將他的樣貌刻在心版上,出院後,她就再也看不見這麼帥氣好看的臉了,趁現在多看一些,日後好懷念……越想越是心酸難過,她傷心欲絕的痛哭出聲。

「俐亞,很、很痛嗎?」鄔漢文頭一回講話結巴。剛才他是不是太用力了?他只是想跟她玩。「還是哪里不舒服?」

「嗚……」聽見他的關懷,她更難過。

他真是一個……溫柔又殘忍的人,不管她就好了,他這樣,讓她更加捨不得走啊。

「鄔漢文!砰!」石破天驚的怒吼,伴隨門板打在牆上的碰撞聲。

「哇…哇…」原本熟睡的嬰兒被嚇得立刻放聲大哭。

「哎呀!我的孫子出生啦,來來來,姐姐抱一下噢」蕭雲霓出現時的殺氣騰騰,一聽見宏亮的哭聲,頓時轉怒為笑,歡歡喜喜上前擠開錯愕的兒子,熟練的抱起啼哭的嬰兒。

「雲姨……」眼淚還掛在眼角的周俐來,看見許久不見的蕭雲霓,不禁錯愕,但也感到很安心。「你什麼時候到的?」

她低頭看嬰兒,連回答,「剛才。我原來去溫哥華談一樁投資案,從維辰那裏聽說小孩快生了,特地趕來。不過話說回來,漢文,你怎麼沒告訴我,俐亞住院住了半年!?這種事情可以瞞著我嗎!?」話講到後來才想到她怒氣衝衝的原由。

一抬頭,卻見鄔漢文一臉錯愕的表情,再轉向周俐亞,眼睛鼻子哭得通紅,還有眼淚含在眼眶,看起來好可憐。

直覺認定是自家兒子欺負人,蕭雲霓更為火光。

懷裏的嬰兒不再哭鬧,她先將小孩放到周俐亞身旁,拉過兒子劈頭就罵。

「做事情瞻前不顧後,老是莽莽撞撞的,我就說了,你沒本事顧好俐亞,硬是要跟我搶人,結果呢?懷個孕住院半年,我從來沒有這麼離譜的事!」她責備兒子就像在責備自己的下屬般,字字帶刺。「她跟我說一切都好,你對她很好,原來全都是騙人的!你竟然讓個小女孩幫你圓謊,你好大的膽子啊,鄔漢文!」

俐亞臉上還有未幹的淚水,眼見為憑!完全不給兒子解釋的機會,吞口口水,再罵。

「剛生小孩的女人很虛弱,你知不知道啊?就不能讓她好好休息嗎?你這混蛋!你是不是罵她?還是欺負她?」

鄔漢文被罵得莫名其妙,讓他十分不滿。正要一如往常般反駁母親時――

「雲姨、雲姨!」周俐亞慌張的呼喊。「不是的,你誤會漢文了!」

「你閉嘴,我現在在處理事情。」蕭雲霓態度很強勢,但看著她的眼神卻充滿疼惜。

但一轉頭面對兒子,就露出痛心疾首的憤恨樣,不讓他辯駁,先開口大罵,「雅焌動完手術沒多久,俐亞本來就會擔心,你早該告訴我!」

累了一整天,鄔漢文深感疲憊,卻被突然沖進門的母親臭駡一頓,不禁狠瞪著她。

「終究是給了你一個健康的長孫,過程重要嗎?」挑釁意味十足的話語,就這麼自他口中逸出。

眼見母子大戰就要爆發――

「雲姨,不是啦,你誤會了……」周俐亞還不能下床,如果可以,她定會跳進兩人中間,阻止他們起爭執。

可無論她怎麼喊,蕭雲霓就是不肯理她,怒氣難平。

「漢文,不要跟雲姨吵嘛――」長輩不理會她,她她只好轉向最近相處還不錯的鄔漢文。

其實她根本就不奢望他會聽自己的,但是奇跡真的發生了!

他悶哼一聲,轉身走到她身邊,卻見她一臉擔憂,臉上還有未幹的淚水。

「礙眼!」他小聲低咒,稍嫌粗魯的抹掉她臉上礙眼的淚痕。「不准哭。」

蕭雲霓錯愕瞪大眼。

兒子竟然不跟她吵了!?俐亞一句話就把他喚到身邊,還幫她擦眼淚不許她哭!她向來鐵血無情又現實的兒子,怎麼在乎人哭不哭呢?

「雲姨,對不起啦,是我堅持瞞著你的,不要罵漢文,他真的對我很好,每天都到醫院陪我,是我怕你擔心,才沒告訴你,不是他的錯,要怪就怪我啦。」周俐亞焦急的解釋,想化解母子倆之間的誤會。

「哼!」蕭雲霓瞪著兒子冷回想,顯然對這樣的說法無法接受。

「媽,俐亞剛醒,你不要又――」

「我怎樣?」

才兩句話,火藥味又起。

周俐亞莫可奈何的歎口氣,她就是想避免這樣的情況,才隱忍不說的啊――也許就是因為不說,才讓雲姨這麼生氣吧?

看看身旁這個無奈的男人,再看看那頭氣呼呼的女人,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從鄔漢文身上下手。

她伸指搔他掌心,他立即回頭,挑了挑眉。

要不是情況不對,他會以為她在引誘他!

「雲姨不是責怪你不負責任,不是真的說你做得不好,她只是希望參與你人生重要的大事,想從你口中得到訊息,而不是要別人,也不是我。」她語調柔和的勸說鄔漢文。「不要對你媽生氣嘛,你看,雲姨什麼都丟下跑來,就是想看你的小孩啊……」

她轉頭面對蕭雲霓,「雲姨,要怪就怪我,原來一開始漢文是打算告訴你的,是我阻止他……不要怪他啦,因為一開始錯失機會,後來情況越來越糟,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漢文也是不想你擔心才不告訴你,因為我有保不住小孩,又怕你失望,你很累,他只要幫你分擔一些……」

她的話讓強硬的母子倆臉色微變,因為心事被看穿而感到尬尷。

兩人互望一眼――只那一眼,卻已瞭解彼此是在乎對方的。

蕭雲霓這才發現,兒子長大了,曾幾何時,他已變得有肩膀承擔起一切?

「哇……哇……」嬰兒的啼哭,打斷她的思緒。

順著哭聲望去,年輕的新手媽媽無法起身,更不知該怎麼哄抱啼哭的嬰兒而手忙腳亂,只見新手爸爸立刻接手,雖仍有些笨拙,依然輕輕搖晃小孩,除了哄小孩,也不忘哄沮喪的新手媽媽。

這一刻,蕭雲霓想起十歲的汊,眼眶含淚卻故做堅強,背對她揮著手,踏出國門。

當年她強硬送出國當小留學生的兒子,如今當爸爸了啊!

而她老了,當奶奶了。

「媽,我想讓俐亞為小孩命名,你覺得?」鄔漢文抱著小孩走向母親,親自告訴他的決定。

「都好,都好。」兒子和孫子就在她眼前啊,她難掩激動,努力做深呼吸。

母子衝突十餘年,頭一回如此心平靜氣的對話。

「好好想個名字,你辛苦了八個月,這是你應得的。」鄔漢文對著周俐亞說,兩眼直瞅著她。

多年來,他希望有個人能化解他和母親之間的衝突,希望他的女友、未婚妻,能當他和母親之間的軟化劑。

一直以為相同個性的女人會有同理心,卻沒想到,同是心高氣傲掌控欲旺盛的女王性格,同理心有,可又怎會為對方低頭呢?

連一句對不起都開不了口,要怎麼度過未來的五十年?

沒想到,他的願望竟然是周俐亞替他實現!如果一年前有人告訴他,嘿,鄔漢文,你會喜歡上一個小家碧玉型的女生,而且她小你八歲!

他絕對會冷眼掃射外加冷言譏諷,羞辱對方到後悔出生在這世上為止。

但感情這種東西真的很難說,莫名其妙的被下藥,莫名其妙的上床,莫名其妙的她懷了他的小孩――

她說自己打亂了他的人生,為此深感抱歉,現在想想,他樂意繼續被她打亂。

「你看,媽同意了。說吧,我不會相信你沒有偷偷幫小孩取名字。」他溫柔又堅定的道,定要她開口替孩子取個響亮的名字。

周俐亞難掩慌亂,下意識地摳起指甲――每當她焦慮到某個階段,就會這樣。

鄔漢文看見了,他不動聲色地把小孩放在她枕邊,想逼她改掉這個壞習慣。

「沒有嗎?他要哭了喔!」

「啊!不要哭,不要哭……小靖,立青靖……我偷偷叫他小靖……」她臉紅的說出她偷偷為小孩起的小名。

「鄔靖嗎?就這麼決定了。」他連考慮都沒有,就這麼決定了兒子的名字。

「咦?可以嗎?不用請人看一下嗎?」周俐亞驚訝地問。通常像鄔家這種豪門富商,小孩的名字不都要算筆劃嗎?可以這樣隨便決定嗎?

「母親給的名字,有什麼不好?」

他回得理所當然,認定了這樣沒問題。

「漢文,你確定?」

「囉嗦,就這樣。你還有力氣說話?還不快躺下來,眼淚不准掉!產婦不可心哭,以後眼睛不好怎麼辦!?」他板著臉對她嘮叨。

感覺上,好像跟平常的漢文不太一樣……蕭雲霓眯起眼,看著兒子對俐亞的霸道溫柔,再回想一些不尋常的反應,她訝異的微張嘴,但隨即笑開了眼。

一家三口,這樣滿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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