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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下堂夫][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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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致余幽夫君書:

  歲月匆匆,承蒙夫君不棄與妾身成親以來,已過一年。

  君感憐妾身如飄萍,不見棄,我銘感五內。

  如今我的心願已了,不能再讓夫君的青春蹉跎,所以寫下一紙休書,還君自由。

  謝謝我君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

  悠悠我心向明月,千言萬語不知要從哪裡說起。

  倘若有來世,做牛做馬也希望能報答夫君的恩情。

  我會在佛祖面前殷殷懇求,下一世能再與你相遇——

  三生石上……

                    妻

                   及第 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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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8 06:58:14 |只看該作者
第01節


  秋意深濃,一陣風吹來落葉繽紛。

  潺潺清泉上,一根漾著水光的釣魚絲線繫著銀鉤在空中飄蕩,離水好幾寸,溪聲淙淙,偶爾激濺起幾點水花。

  偷得浮生半日閒的人以雙臂為枕,躺在樹叢下,覷著葉縫間揮撒下來的流光金影,微瞇起眼,一派悠閒自在。

  「我說——你啊,這樹影到底有什麼好看的,你已經瞧了大半個時辰。」說話的男子有極霸道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習慣命令人的人。

  他一身雪白緄金邊的華服,頭頂小金冠,可見非富即貴。

  「我看我的,你累了可先回去,別管我。」布衣布鞋的男子躺在隨身攜帶的褡褳上,沉浸在樹影下的臉讓人瞧不出表情來,不過他的語氣一派悠閒,渾身散發的氣勢令人十分心折。

  「別管你,那可不行,本駙馬還需要你的幫忙,不盯牢你,大好的江山可就遙遙無期。」

  「天下大勢底定,戰火才停歇沒多久,老百姓需要長期的休養生息,駙馬爺何苦再掀兵燹?」他的聲音像幽靜的湖泊,能安定人心。

  「我三顧茅廬,希望堂先生不要敬酒不吃。」鄯寶寶容不得人家衝撞身份,即使低聲下氣也掩不住他高高在上的氣勢。

  這樣的人要如何兼善天下?堂余幽站起來,拾起納鞋,無心再談。

  「駙馬爺,天命有數,我只是小小布衣,如何說改就改,你太瞧得起我這粗鄙凡夫了。」江山如此迷人,引英雄競相折腰。

  「哼,放眼天下,黃口小兒也知道你是身配六國相印的乞丐皇帝,你要不是,父皇這片江山又是從何而來,別推托了,你就跟我回駙馬府,我不會虧待你的,美女財寶,保證你要什麼有什麼。」

  為了表示所言不虛,他擊掌一聲,掌聲未散,四周就冒出身穿青衣的僕從,每人手中捧著的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鄯駙馬,無功不受祿,權力迷人,但問人世間有什麼是永遠的?堂余幽已經解甲歸田,美女、財富對我毫無用處,請收回你的厚愛,另外,我性喜安靜,駙馬爺貴人多事,沒事少往來的好。」

  「君有命,你敢不從?」乒乓掃掉捧盤上昂貴的半人長紅珊瑚,鄯寶寶耐性盡失。

  堂余幽背著光,雙手反剪,眉宇微微擰起,狹長的眼瞅著綠蔭枝頭上整理羽毛的彩鳥。

  「你妄想你的帝,我當我的散仙,有什麼好敢不從的?」

  「就憑這句話你會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鄯寶寶頓時動起殺機。

  「不能用就殺,是駙馬爺用人的準則嗎?」突然滲入空氣中的殺氣從鄯寶寶身上迸發出來,堂余幽反譏。

  「為什麼不?」鄯寶寶冷笑,隨著他愈顯霸厲的狂笑,衣服驀然無風鼓脹起來,在他身邊的僕從們禁不住宛如獅吼的聲響,紛紛捂著欲聾的耳朵走避。

  堂余幽也被地面捲起的泥屑噴得滿頭滿瞼,直攀住一棵松樹的樹幹才穩住身子。

  不知道經過多久,飛砂走石還有無名的颶風才停歇。

  搖著金星亂冒的眼睛還有暈眩的頭,堂余幽好半晌才能定下神。

  「怎樣,你從是不從?」

  堂余幽瞧見有些走避不及的僕從摔跤吐血,還被總管模樣的人拳打腳踢,心中不禁有氣。

  「鄯駙馬,要做大事業的人應該心懷慈悲心腸,一個把人命視為螻蟻的人,沒有當人上人的資格,也許你應該回你的駙馬府多思考幾天才好。」堂余幽的聲音壓低,驟然多了絲危險氣息。

  「我就不相信你能對我怎麼樣。」胡作非為是屬於上位者的特權,被他的獅子吼功一吼,這傳聞如天神的男人想必也抵擋不住,說穿了,也是一副凡夫俗子肉體的人而已。

  「不怎麼樣,只是多拉幾天肚子。」

  堂余幽像水般的聲音流入鄯寶寶的耳膜,他突地感覺肚子咕嚕的響了聲。

  不會吧……根據他打探的消息指出,這乞丐一樣的男人有張皇帝嘴,說什麼都靈,去他的妖言惑眾,他鄯寶寶不信邪!

  在他舉棋不定時,堂余幽已經收起沒有漁獲的釣竿,高大斯文的身影沒入林子裡,腳步愈走愈遠。

  然而鄯寶寶沒時間去管了。

  因為,他發現從小到大沒生病的肚子開始發出詭異的鼓,有萬馬奔騰的趨勢……

  因為是黃泥路,所以走起來備覺艱辛。

  擦著額頭細細泌出來的汗珠,滿及第暫時躲進道路邊的樹蔭下,終於看見不遠處色彩清雅的青瓦飛簷。

  早知道路途這麼遠,就不該省那一兩的錢雇輛驢車,在秋老虎的肆虐下,她足足走了個把時辰。

  稍稍喘息了一會兒,她再度提步往前走,不久後,即見到那戶青瓦飛簷的人家。

  白石為砌,圍牆旁栽種了一排綠意盎然的樹叢,瀟灑有致的枝條探出,暗香傳來,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滿及第拾階而上,大門上頭掛著一個泛黃的牌匾。

  「一肩煙雨築,應該就是這裡了。」因為老四給的地址不清不楚,她不敢十分肯定目的地就是這裡,但是放眼這地方就一戶人家,應該錯不了。

  她再瞧了一下,格局不大的門戶,周圍卻林蔭蔥籠,鳥聲啁啾,「山晴」、「靜好」兩方春聯貼在大門旁,除此以外,不見門前車馬,也看不見一個灑掃的家丁。

  滿及第扣住門環用力敲下,未上鎖的大門即敞開一條縫。

  霎時,滿園芳香襲人,覷著門縫,她看見一排開滿小花的木墀滿空飛舞,及各種千姿百態的花木。

  顧不得什麼叫做非請莫入的禮節,她沾了泥的繡花鞋在門檻處留下一個淺淺的印子,推門而入,在青石板上站定。

  她的家在汴京的小巷弄裡,前面一半做為店面,後面侷促的分為好幾等分當做住家,聯想要一個能轉身的空間都有些困難,更遑論養盆花草。

  京城的有錢人家她不是沒踏足過,只是那種逼人的富貴叫人窒息,然而這裡不真實得像她夢裡的幻境。

  「有人在家嗎?我給貴府的女眷送花冠子來。」問話間,微風拂來,吹落的桂花撲上她的髮梢與衣袂。滿及第靜待了一下,四下依舊靜默,只有夾道的碩大紫薇迎風搖曳。

  「都沒人回話,那我要進來嘍,我不是闖空門的偷兒,要是你們養了看家狗一定要拴緊它,我……嘿嘿,不是怕四腳動物,只是不喜歡這時候跟它們攀交情。」她一邊喊著一邊小心翼翼的怕撞著突如其來的大樹。

  等一下她不會遭亂棍打出去吧?

  這家人對種花樹一點概念也沒有,哪有人家好好的路,中間要不是突出一棵樹,要不就是橫著一座假山,還好,她走著走著仍給她走進了大廳。

  其實,她一路進來就覺得有些奇怪,這宅子看起來空曠,卻也不是沒人氣,但是花草樹木隨意亂長,大廳空無一人,愈想她心裡愈害怕,還是回家算了。

  但是……她掂掂手裡提著的木頭箱子。

  守著父母留下來的花冠鋪子,家裡還有六個仙女般的妹妹,肩上背負著持家的重擔,說什麼身為大姐的她都沒有任性的本錢。

  滿及第心跳得很快,正掙扎著要不要作罷,卻隱約聽見大廳後的中庭飄來談話聲。

  她加緊腳步,穿過月洞門,這後面顯然要比前頭正常許多,曲線圓潤的青色石拱橋將前廳、後堂一分為二,橋下金波蕩漾,精巧的人工湖隱在青松翠柳中,不見盡頭,橋上有人正在談話。

  偷聽別人講話是不對的行為,滿及第要自己回到大廳乖乖等人,但是好奇心讓她平常很聽話的腳步直往拱橋走去。

  「三顧茅廬已經是敝家主人最大的誠意,你不知好歹真叫人失望。」身著契丹服飾的男人拔高聲音,顯然是經過一番溝通無效後惱羞成怒。

  「我只是凡夫俗子不懂政治,但求獨善其身。」布衣男子沒有被他的語氣影響,音調依然。

  「哼,你想騙誰,我家主人吩咐過,要是先生不能為我們所用,別人也休想得利。」契丹人以一口不是很正確的漢語撂下狠話。

  說完,他按住腰際的長彎刀。

  「我是人,並非工具,為什麼沒有人聽懂我的話?」他身上的布衣有幾個補丁,但不達襤褸,那股乾淨清爽帶著濃郁的孤芳自賞,宛如閒雲野鶴。

  「廢話少說,你走是不走?」契丹人的彎刀出鞘,銀光閃動,肅殺的氣氛一觸即發。

  「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才說完,一道薄光從他腰際劃過,霎時鮮血飛濺半空高,隨後他重重的跌入人工湖裡的小船,激起一片水花。

  滿及第全身的血液在瞬間被抽光,為了不讓過度受驚的自己發出聲音,她狠狠將整個拳頭塞進嘴巴。

  殺人滅口!

  她看見那契丹人臉帶煞氣的環顧四周,確定連一隻鳥也沒看見他幹下的好事後,才收刀入鞘,利落的跳上橋頭,幾個縱躍,快如閃電的消失。

  滿及第雙腿發軟,他該不會看見她吧,不會不會,她躲得十分隱密,為了自己的小命,她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為了保命,她本來不停抖動的腳生出神奇的力量,雖然還沒從驚慌中回過神,但她手腳並用,很快的從拱橋上退了下來。

  這一退下來,她緊接著瞧見駭人的一幕——

  都怪眼珠子不聽話,她要是這樣爬回家,頂多做一場惡夢發發冷汗也就算了,偏偏她哪裡不好看,正巧看見人工湖裡的小船正載著那個被殺的人……不,應該是屍體。

  瞧他半截袖子泡在冰涼的水中,她憐憫的心無可救藥的氾濫起來。

  滿及第恍若受蠱惑的往橋下走,連鞋襪都沒脫就涉進水裡。

  水下全是軟泥,舉步維艱,而且一下水才知道這個湖不是普通的深,她像缺氧的金魚一樣,得張大嘴直喘息,才能抵擋一直往脖子蔓延的水壓。

  不過也才初秋,這湖水怎地寒冷如冰?滿及第不禁在水中打了個寒顫。

  吃了不知幾口泥沙水後,終於購到小船的邊邊,她大膽的用食指測了測對方的鼻息,有些失望的收回手,轉而打量起這個人。

  剛才的距離太遠,也無心注意他人長相,現在趴在船沿,他明顯的五官整個呈現在她眼前,白皙的皮膚是透明的,可能因為失血的關係,讓眉心中央的一抹殷紅十分醒目,滿及第忍不住用食指摸了下,「咦,擦不起來耶。」

  她還以為那是用胭脂描繪上去的,原來是真的啊。

  她懷疑的又摸了下,觸感依然,這才放棄。

  他閉著狹長的眼,週身散發的氣質不似文人自命清高的軟弱,也不見擊劍任俠的倜儻浪蕩,即使這般狼狽的躺著,渾身還是流轉著如水晶一樣的溫潤內蘊,叫人目眩神怡。

  她從小要帶六個妹妹,又要養家活口,別說沒時間多看男人一眼,就算出現個稱頭點的,眼光也直往她六個妹妹的身上飄,沒有人會注意她這隻老老的丑鴨子。

  其實只有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樣的男子,那無關門第、無關容貌,只求心意能相通,只不過渺小如她,連普通男人也不會有誰想多看她一眼,還說什麼心有靈犀的人來跟她相遇,她只是做白日夢。

  呵呵,她今天想太多了,平日投身在忙碌的工作中,她很少胡思亂想,也沒那時間胡思亂想,今天她是怎麼著?

  就算他亂好看一把的,但,人死了也不過剩下一副骷髏。

  「人死不能復生,就把你推入水中好了,雖然泡水會讓你的身體浮腫,也會變成魚兒的食物,但是反過來想,這副臭皮囊留著也沒用,貢獻你最後一點用處你應該不會反對才是。」對著屍體祝禱,這是她千辛萬苦涉水過來的最終目標——替水中的魚兒儲備食物。

  想到這裡,滿及第用力一翻,小船上的男人咚地翻落水中,咕嚕咕嚕的水泡湧上來,直到他白色的衣袂沒入混濁的水中。

  做了一件「善事」,滿及第很是滿意。

  「魚兒呀魚兒,你們咬他的時候放輕些力氣,別咬壞自己的牙齒喔。」臨行前她不忘叮嚀。

  回到岸邊,擰乾衣裙,她滿心愉悅。生意沒做成反日行一善,這倒也不錯。

  脫下只剩下一隻的繡花鞋,她開開心心的轉身回家去了。

  狂浪的笑聲夾著咳嗽聲迴響在人去樓空的人工湖邊……

  「我該謝謝你把我撈起來嗎?」全身濕淋淋的堂余幽站在草皮上,頭上的英雄髻還夾著幾根水草,臭泥把一件白衣全毀了。

  「啊,不用不用,你只要感謝自己的忍耐功夫夠就行了。」笑意還殘留在秋夢梁的嘴唇,他一點都不遮掩。

  「鄯駙馬的人撤了?」堂余幽從頭到尾都不以為詐死是好點子,凡事都該光明磊落,假死能瞞得了誰。

  「你死得那麼逼真,又臭得要命,他派來的手下每個人都捏著鼻子,你沒看見他們比苦瓜還皺的臉。」秋夢梁猶帶笑意的道,想到那些人逃走的樣子,說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要是蹲在駙馬府拉肚子的鄯寶寶,知曉他派出來的人做事如此草率,不知道會不會提著褲子出來罵人。

  「應該謝謝那位要我『物盡其用』的姑娘。」堂余幽不帶絲毫怨氣,慢條斯理的拿掉身上的髒東西。

  秋夢梁又揚起一陣不留情的大笑,甚至因笑得肚子疼而彎下來。

  「夢梁。」

  「咳咳,我知道,我又不是推你下水的劊子手,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找的應該是那個壞事的姑娘,只是這實在太好笑,我忍不住,你就讓我多笑一下嘛!」「殺」了堂余幽以後的秋夢梁並沒有走遠,他趴在高樓將湖邊發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

  對於堂余幽的淒慘,他發自內心同情,還有……好不快意的爆笑。

  「說她壞事倒不至於,」個性溫文謙雅的堂余幽只能隨他去。「但是希望駙馬府的人不要找她麻煩。」他不想牽連不相關的人,只渴望得到應有的安寧。

  「你就是太仁慈了,看過那麼多戰爭殺戮,還是沒能把你的個性改一改,吃虧沒能讓你多硬點心腸嗎?」

  世人以為堂余幽身上那六國相印是怎麼來的?南方有荊南、蜀、南漢、南唐、吳越,甚至還包括宋王朝的左右宰相雙印。

  堂余幽幫著宋太祖以兩年的時間滅蜀,七年後滅南漢,十二年後完成統一全國的大宋王朝。

  他背負六國的寄托,只能保存一個強盛的國家。當每一個割據的勢力被消滅,沒有人知道堂余幽抱著怎樣的心情看國家亡去。

  至於身負契丹血統的秋夢梁之所以接近堂余幽,為的是自己遠在邊疆荒漠的族人,但是,兩人從少年相識,隨著一次又一次血流成河的戰爭,他不確定是不是該把肩膀已經不勝負荷的朋友再拖下水。

  「我去換一件乾淨的衣裳。」堂余幽不想提過去的事。

  這一動,身上滑出一條肥碩的鯉魚掉在草地上活蹦亂跳。

  秋夢梁少不了又一陣訕笑。

  「你笑得這麼愉快,這條魚就當我們的晚膳吧。」堂余幽捉起草地上的鯉魚,沒想到那條魚滑不溜丟,一個跳躍鑽進秋夢梁的內襟。

  「哇……不要鑽,堂……余幽,我不下廚,我們去外頭吃啦。」秋夢梁再也得意不起來,連忙捉出衣內的魚丟入湖中。

  堂余幽向前的步伐突然一躓,腳下的鞋踢到硬物。

  那是滿及第忘記帶走的木箱。

  陳舊的箱子裡,呈八角形的空間填滿絨布,中央放著一頂竹絲為骨,黃金成型,施以鈿翠、珍珠寶石的花冠。

  「我的娘,好精巧的手工,你瞧,這只翠鳳還有雲紋活生生像是要騰空飛起,我家裡的工匠恐怕也沒這般手藝。」秋夢梁讚歎著,伸出手輕挲著花冠上的金絲珊瑚不放。

  堂余幽對他的手甚為感冒,看似漫不經心的將整頂花冠巧妙地移回木箱裡。

  「小氣,摸一下會怎樣?」秋夢梁扁起嘴嚷叫。

  「把人家的東西弄壞我們賠不起。」

  「要給你榮華富貴的冤大頭比錢塘江的石頭還多,要不是你想不開,把白花花的金銀珠寶往外推,現在不會只剩一幢破宅子,皇帝老兒玩的杯酒釋兵權是針對那些擁軍自重的老將功臣,你跟人家湊什麼熱鬧……

  「好吧,別用那種眼神看我,這叫急流勇退,我記得,但是,你跟我的吃穿用度要去哪想辦法?你就是不聽兄弟我的金言,當初若將萬歲爺賞賜給你的金銀珠寶隨便摸兩樣帶走,都好過咱們現在苦哈哈的過日子。」

  「我是死人,用不著那些身外物。」功名利祿如浮雲,食鮑魚、穿綾羅、車馬從,要是不能讓人的心靈更豐富,不要也罷。

  「這麼說你是怪我沒用力把你真的砍成兩段?」

  堂余幽不語。

  「哈哈,開玩笑的,別當具。」秋夢梁撇了撇嘴。

  「我並沒有說什麼。」堂余幽把眼光移開。

  「好,我是活人,活該我自己張羅對不對?」秋夢梁硬轉回來,誰叫他誤交匪類。

  「我知道你吃不慣清粥小菜,其實你應該回大漠去,你的子民都在翹首盼你回去。」堂堂一個契丹國的皇子委屈在他身邊十多年,真是夠了,就算他現在轉身離開,他也不會有任何怨言,相對的,他會真心祝福那個在長城外的遊牧民族。

  「你不跟我回去,我就不走。」

  「你又要炒冷飯。」這件事他們討論過無數次,還是沒有結果。

  「我是就事論事,這江南雖好,哪好過一望無際的黃沙滾滾,剽悍堅韌,我要你去瞧瞧我大漠姑娘的好。」想到故鄉,他的眼瞳散發出灼亮的光芒。

  堂余幽知道說服不了秋夢梁,乾脆閉嘴,移眼瞧著箱子內側用絲線活靈活現繡著的「滿」字。「這個滿姑娘你認識嗎?」

  「手這麼巧的姑娘不多,咱們進城抓人問一問不就知道了。」

  「我們晚上已經有魚了。」堂余幽太瞭解秋夢梁的企圖。

  「魚啊,」他呵呵一笑,指著湖水道:「投奔自由去了。」

  死人……嘿嘿,用什麼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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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8 07:00:09 |只看該作者
第02節


  不怪妹妹們譏笑她豬腦袋,誰叫她著實忘了那頂花冠。

  滿及第那回不小心遺落了箱子,只得再次出門尋找。

  她為避免出錯,出發前還特地再問一次四妹於宅確切的地址,哪知四妹也搞不清楚,又推說是三妹語焉不詳,交代不清,兩人為了推卸責任差點扭打成一團。

  其實都怪她自己不好,於員外來訂冠的時候她湊巧腹痛,要是她忍著點慢點出恭,就不會有今天的烏龍事了。

  浪費時間事小,要是耽誤了於家小姐參加宴會可就該死。

  滿及第行色匆匆的趕路,當遠處的天際只剩下一抹瑰麗的殘紫,汗流浹背的她終於趕至箱子遺落的宅子前面。

  那頂花冠是她用了全部家當換來的,冠上的珍珠寶石都是真品,她損失工錢不打緊,但是賒來的珍珠寶石卻不是她丟得起的。

  她著急的推門而入,回到水聲潺潺的中庭。

  光線暗得快,朦朧的湖面漾起薄霧,不知為什麼,滿及第突然覺得冷颼颼,剛才滿身的汗在踏進這裡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管了,先找她的箱子再說。

  她撩高裙擺塞進腰際,趴在地上仔細搜索起草坪,不放過任何一個小角落。

  就在她暗忖,要是有盞燈來照亮不知該有多好的時候,一道亮光不請自來的從遠方移到她眼前。

  「謝謝好心的大爺,我掉了一個木頭箱子,不曉得您有沒有看見?」這年頭好心的人還是不少。低著頭的滿及第瞧見提燈的人穿著乾淨的納鞋,好大的一雙腳,可想而知一定是男人。

  「你不該回來。」風吹散堂余幽不是很愉悅的聲音,此時夜色漸深,他的身影昏暗不明的站立著。

  滿及第忽感詭異,巍顫顫的抬頭。

  堂余幽好心的把繪有寒梅幾株的風燈拿高,為的是讓她能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不料弄巧成拙。

  她一見到他白皙的臉還有額際那抹殷紅,立即尖叫一聲,踉蹌跌倒後也顧不得痛,慌慌張張的見到樹縫就鑽,嘴巴還不停的嘀咕,「鬼啊鬼,我不是故意放你給魚兒當飼料的,你被水蛭吸光了血,被魚吃光了肉,應該投胎去,不要來找我算帳,你是肉身菩薩,快去超生,別、別來找我。」

  她驚慌的到處亂爬,好一會兒之後抱住一根有溫度的「柱子」,抬起頭——

  她看見一張笑盈盈的臉。

  「你是活人?」

  「應該是。」秋夢梁很高興有美女自動前來投懷送抱。

  「確定?」

  「我捏一下自己的內看看。」唷,會痛。他笑道:「我不介意你捏捏看。」

  滿及第毫不客氣,用牙齒給他「試」了下去。

  「唉唷喂啊我的娘,你……用咬的!」一圈牙痕,她是大鋼牙啊?

  「太好了,你不是屍體,你的肉鹹鹹的。」她這才放下一顆心,扯著他的胳臂慢慢站起來。

  「屍體?」

  滿及第忙不迭的點頭,「應該是鬼才對。」

  「鬼長什麼樣子?」秋夢梁打量著大眼圓瞠的她,一襲式樣簡單的棉布衣裳,頭上連朵簪花也沒有,比村姑還樸實。

  「什麼樣子?」這可問倒她。滿及第一緊張就會咬指頭,此時她只能不斷咬指頭,不知該怎麼回答。

  「就像他嗎?」秋夢梁笑指著站在她身後好一會兒的堂余幽。

  她偏過頭望去,露出白皙美好的頸子,黑髮柔順的披瀉,讓秋夢梁有一瞬間看傻了眼。

  但他還來不及產生更多遐想,就聽見從她口中吐出一個鬼字,接著便軟癱在他懷中昏了過去。

  「姐姐最近是怎麼了,天還沒黑就關店門,睡覺非要點蠟燭不可,真是有夠奢侈,平常我若點久一點她就鬼叫個沒完。」

  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二更剛過,回到自己小閣樓上的滿及第清楚的聽見老三滿罔市大惑不解又不以為然的批評。

  「你淨說大姐,誰不知道你夜裡不睡睡白天,為的是趁早跟隔壁的殺豬老何要豬膽洗頭,說什麼你那頭烏溜溜的秀髮是進宮選妃的利器,借口推掉白天該你的工作。」

  「三姐,我看你省省吧,偷懶就老實說,整個汴京誰不知道咱們滿家最漂亮的非看破莫屬,你的頭髮再烏黑亮麗也比不過小妹的一朵微笑。」滿罔腰話中帶刺的說。她自戀的看著因為洗碗掉了些蔥丹的指甲,一心兩用的想著要趕快回房去保養。

  「你這話什麼意思,嫉妒還是羨慕?」她們兩個的美貌不相上下,真要一決雌雄還分不出勝負,烏龜笑鱉沒尾巴。

  滿及第聽著兩人針鋒相對的聲音漸去漸遠,分神之際,手指便不小心被針給刺了下,一顆圓珠般的鮮紅溢了出來。

  她不禁歎口氣,是自己這個當姐姐的太失敗,才會讓妹妹們抱怨不停。

  這些芝麻綠豆的怨言她聽了很多年,卻從來不曾責怪她們,也許是她太姑息這些妹妹們了,起初大家還會擔心她的反應,發現她軟弱可欺後,就再也沒把她放在眼底過。

  對她來說,都是同一個父母生出來的,同血緣的姐妹,有什麼好計較的,家和萬事興,家鬧萬世窮。

  就著微弱的燭光,滿及第吸去手指上的血,沾著魚鰾膠將剪成型的蝶插上玉版冠子上。

  說也奇怪,她不記得那一夜是怎麼到家的,連同完好無缺的花冠。

  花冠是回來了,但也錯過於員外千金欲參加的宴會,於千金一怒之下,不僅花冠不要了,還要追回訂金。

  為了這件事,滿及第被家中的六個妹妹罵到具頭,別說長姐的威嚴,沒被掃地出們算是老天爺保佑。

  但她不怪妹妹們,攸關一家的生計毀在她一人手上,誰能不動怒。

  花冠賣不出去,眼看店的租金該繳,跟金鋪批來的金銀花飾也都該給錢了,想著、想著,她心煩意亂,眉頭糾結成一團的發起呆來,不知不覺燭火淌了一桌的紅淚。

  燈殘更漏,滿及第渾然不知樑柱上頭的瓦片站著兩個人。

  秋夢梁英姿煥發的金雞獨立著,走薄瓦如履平地,堂余幽則不然,雖然說不上驚惶失色,但是不會武功的他對於在人家的屋頂上溜躂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這樣窺視一個姑娘家是不道德的。」堂余幽對秋夢梁的做法發出微詞。

  「是誰多事怕那姑娘被嚇呆,現在又說違背道德禮教,說來說去,這廂矛盾,那廂累了我的腳,你拿什麼來賠?」

  「我所謂的拜訪是光明磊落的,我們又不是偷兒,挑這三更半夜,要是被人發現會壞了這姑娘的名聲的。」尊重是一門重要課題,卻不是人人願意學習,好友老是不拘小節,說也說不通。

  「你是一個死——掉的人好不好!」秋夢梁對於好友的缺乏自知大搖其頭,這一搖,金雞獨立的瀟灑姿勢擺不住,恢復凡夫俗子的樣子。

  「要當稱職的死人真不容易。」詐死本來就是個餿主意,堂余幽還是不以為然。

  「誰叫你五歲成詩,六歲佈兵圖,七歲口預言,十歲拜相,十二歲帶兵,輾轉爭戰,身配六國相印,哪個野心分子要奪江山必欲先得到你,你不死,怎麼平息這些老是把你當墊腳石的野心家?」

  秋夢梁陪著堂余幽一路走來,榮華寶貴、山窮水盡幾度擦身錯過,如果一個人想要人生高潮起伏、波折不斷,他的確是不枉此生了。

  「這幾年累了你。」秋夢梁陪著他火裡來永裡去,幾度死劫都是靠他一身驚人武藝給挽救回來的,兩人雖不曾俗套的結拜歐血,但是肝膽相照在每個汗血淋漓的晝夜,你知我,我知你,就已足夠。

  「要是知道我辛苦,就該把皇宮的財寶搬出來讓我吃香喝辣,左擁右抱的風花雪月一番,你害我這把年紀兩袖清風,一窮二白,還要受你差遣,愈活愈回去了。」秋夢梁簡直像個怨婦的喃念著。

  「夢梁。」堂余幽暗歎。他這好友是一等一的男子漢,惟一叫人受不了的缺點就是那一張如滔滔江河的嘴,不知誰有辦法堵住他。

  「我知道,你又嫌我嘮叨了。」只不過多說了幾十個字,這也叫多啊?

  「這位姑娘愁眉不解,看起來她的經濟壓力十分沉重。」有秋夢梁在身邊的好處就是他是個包打聽,問一就能知三,有時他還怕他打聽得太仔細,連人家祖宗八代都挖出來。

  「堂余幽,你的難題會比人家姑娘輕鬆嗎?」一個「死人」還好管閒事如斯,真是服了他。

  這人一點都不懂什麼叫自掃門前雪。

  「天下百姓的痛苦讓我感同身受,這位姑娘的痛苦也是我的痛苦啊。」在堂余幽心裡,不管是誰他一律平等的伸出援手。

  「她的痛苦是缺錢,你有辦法幫她?」秋夢梁打算旁觀,看見不得人受苦的堂余幽用什麼方法來幫滿及第。

  「我身無分文,不過,你有得是銀子,你出錢把那頂花冠買過來,這就解決這位姑娘的困難了。」堂余幽非常樂意幫朋友花錢。

  「那是我娶老婆的本耶。」秋夢梁氣得抽回幫堂余幽站穩的手。

  「你的老婆還不知道在哪裡,也許尚在別人的肚子裡。」

  「堂余幽,我要你把這句鬼話收回去,你要害我打光棍到底啊?」不管好的壞的,他那張嘴說什麼都靈,媽的!「我把錢拿出來就是。」

  「謝謝秋兄贊助。」堂余幽拱手一揖,謝了。

  「不、客、氣!」秋夢梁咬牙拍上他的肩。

  這一拍,堂余幽不小心滑下屋脊,翻了個觔斗,驚險萬分的想用兩腳鉤住什麼來固定無法止滑的身體,否則這一掉下去肯定粉身碎骨。

  還好他運氣不壞,兩腳鉤住簷角,整個人倒掛在上頭驚魂未定的對上窗子內一雙圓滾滾的大眼。

  滿及第不知道第幾度受驚。

  又是那個好看的鬼。

  她這次才把他看清楚,原來鬼也能有雙深邃幽黑的眼。

  這個鬼先生長得不差,尤其那一雙眼帶著迷離滄桑,五官俊朗,一個鬼怎麼會擁有不輸給活人的風采呢?真是叫人百思不解。

  不過,不管多俊俏內斂,他仍然是個鬼。

  她……又見鬼了!

  因為這份遲來的認知,滿及第發出她這二十幾年來最驚心動魄的尖叫聲,她並不想吵醒任何人,可是什麼都來不及了。

  堂余幽幾乎能看見她喉嚨深處的喉蒂。

  這女孩擁有好充沛的中氣……下一瞬間,他被秋夢梁拉了回去。

  同時間,原來黯淡的屋舍瞬間通明,人聲嘈雜。

  兩個大男人面面相覷——

  這下誤會大了。

  「我從來沒這麼丟臉過!」跺腳的是最驕縱的罔市。

  「就是咩,整條街的人都跑來了,我一定會嫁不出去的。」罔腰一搭一唱。

  想不出來這跟她嫁不嫁哪一點扯得上關係了?

  「別再抱怨了行不行,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被吵起來!」滿看破冷冷的斥道,發牢騷的姐姐們霎時都住了嘴。

  「大姐被嚇得不輕,要不要請大胡同卜米卦的婆婆來收驚?」滿恨天看著昏迷中的滿及第,提出實際建議。

  「我看不用了,家裡還有閒錢嗎?」不是她們沒有姐妹情,而是沒錢是現實的事情,肚皮都得勒緊過日子了,哪來閒錢花用。

  「我去請大夫。」看破實在不願意留在這裡看這些姐姐們的嘴臉。

  「慢著,小妹,先說好,大夫請回來我可不出錢的。」大家紛紛表態。

  「大姐每個月給你們的胭脂水粉錢有少過嗎?各位姐姐們,我真為你們的小氣刻薄感到可恥。」看破對她們簡直厭惡透頂。

  什麼叫手足?大限還沒來就各自想飛,她那可憐的大姐真是白忙一場,自己每天做牛做馬,錙銖必較,但從來不曾對她們這些妹妹們吝嗇過,如今落得這光景……哼!

  看破一走開,幾個香氣撲鼻的女人也頓覺無趣的作鳥獸散。

  沒有人發現側著身子躺在木床的滿及第早就醒過來,她的手必須用力抓住床沿才能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知道妹妹們竟如此待她,她的心好痛,圓滾的眼睛突然失去生命力。

  「姑娘?」有道聲音試探的喚著她。

  她僵硬的翻身,頹唐的眸子對上一雙大腳。

  納鞋?

  「我是不是病了,怎麼無時不刻見到你?」滿及第幽幽的問。

  一再出現的男人淵淳嶽峙,正用充滿溫柔動人的眼光看她。

  「是我一再驚嚇了姑娘,於心有愧。」堂余幽靜若深海的眼不貪不侵的凝視她的臉蛋。

  他對女子沒概念,但若要用日月星辰來比擬,眼前這個與他牽扯不斷的姑娘,星眸灼亮如螢火,境遇更讓人生疼。

  「你被惡人殺了本來就可憐,我沒有幫你申冤埋葬,還將你的屍首推入湖底,你心底有怨,所以一直來尋我,對嗎?」滿及第使了力氣慢慢坐起,她的髮鬢有些凌亂,神情寫著頹喪。

  他是一縷幽魂,在他的面前她不用扮堅強,不必強顏歡笑。

  「我並不是如同姑娘想像的。」堂余幽不願意再嚇唬飽受驚嚇的她。

  「當人很苦,幸好你已經擺脫了臭皮囊,不用每天憂愁吃穿花用,不知道日子這樣過下去為的是什麼。」什麼青春、將來都離她好遠。

  「你才多大年紀,不應該這樣消極頹廢。」她眉間深深的皺緊,他不喜見。

  「我很老了呢,因為太老又醜,怎麼樣也嫁不出去,這一生別奢想什麼如意郎君了,」她連薄被一起抱住,幽渺的自言自語,「可是我必須想辦法趕快把自己嫁出去,要不然我那些妹妹們的臉色會更難看,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嫁人,但是……嫁跟不嫁好像都不是我能做主的。」

  堂余幽逕自尋了把椅子落坐,孤男寡女同居一室雖然不合乎禮教,但他不忍心在這種時刻把一個滿腹心事,無處傾訴的姑娘丟著,自個離去。

  也許傾聽她無人知曉的心事,也算一種幫助。

  滿及第娓娓道來,把一些從來不曾對誰說過的女兒心,都說給了好聽眾堂余幽知曉。

  「公子成親了嗎?」這個鬼真好耐性,聽她發了一夜牢騷,想必生前一定是個大好人。

  「戎馬倥傯,無心談兒女私情。」他從小對兒女私情就不熱中,一直以來也以為陪伴自己終老的將會是梅妻鶴子。

  「公子看起來不像軍人。」他的斯文有禮倒似個書生。

  「寂寞的輝煌,不談也罷!」朝廷的勾心鬥角、殺戮爭權,就算能只手翻雲,覆手為雨,回首闌珊處,無形的寂寞卻更蝕人骨。

  「不然這樣吧,公子就娶了我,早晚三炷香一定少不了,你給我個名分,你也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我聽說孤魂野鬼是很可憐的。」

  堂余幽完全沒料到滿及第會提出這種建議。

  他搖頭道:「婚姻不是兒戲,姑娘怎能拿自己的終身大事開玩笑。」

  「你說好是不好?」她正視面色為難的他,少有血色的臉染上薄紅。

  「不好。」他一臉嚴肅的拒絕。

  滿及第窘迫的咬了咬唇,眼眸不爭氣的漾起水霧,連聲音也轉為哽咽,「說的也是。」

  她不知道怎麼找台階下,真是羞人,連鬼都嫌棄她。「出家為尼也許比較適合我。」

  「絕對不可以!」堂余幽突然怒氣橫生。「你正值大好年華,為了小事就要伴青燈度過一生,太沒志氣了。」

  「女子也能有志氣嗎?我的志氣就是想嫁給你,好讓我那些早就有對象的妹妹們能早日找到屬於她們的幸福,你會看不起我的想法,以為我在利用你嗎?」滿及第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他對事情的看法和尋常人大不相同。

  從秋夢梁口中,堂余幽大約知道了她的處境。

  這佛,能送上西天嗎……

  唉!世俗為難的還是女子,他就幫她一把吧。

  他還在左思右想,她已經把後路都設想好了。

  「只要我那些妹妹都嫁人,你就可以休了我,我不會有半句怨言的。」

  這時,燭淚連連,滴滴垂落在燭台旁。

  堂余幽深思的瞧著滿及第灼灼的眼光。

  一個人堅強的意念會形成一股大力量,不僅會牽動別人的心,也許還能建構出嶄新的生活。

  此刻,隔壁豆腐坊的石磨開始發出咕都的聲音,公雞也張開喉嚨啼叫。

  大地破曉。

  「我明日請人來納采、下聘。」堂余幽一諾千金。

  滿及第盈眶的淚感激的落下,整個人霎時鬆了口氣。

  然而,等她擦乾眼淚,椅子上的人已經如晨霧般蒸發。

  她掀起被子,赤足跳下床,慣做家務的手觸摸他坐過的椅子,她不禁愕然,因為,那上頭尚有微溫。

  他是一個溫暖的鬼……滿及第恍惚的想……

  低壓瀰漫在滿及第窄小的房間。

  雖說門上貼了大紅色的喜字,卻不見絲毫的喜氣。

  「姐,我還是不贊同這門親事。」看破不以為然的嘟著小嘴,一點也沒有上前幫忙的意願。

  「都臨上花轎了,你別來胡攪蠻纏,壞了大姐的喜事。」老二滿得男將一頂簪滿各色鮮花組成的花冠為滿及第戴上,看起來非常精緻美麗。

  這頂花冠還是滿及第自己親手做的。

  金珠玉冠對她來說太奢侈了,只是一樁假婚事,鳳冠霞帔於她不配。

  可這頂花冠也為滿及第不算出色的容貌增添了幾分明艷姿色,不管怎樣,新嫁娘都是最漂亮的。

  「喜事!嫁給神主牌,死人能給大姐什麼幸福!」看破譏笑的看著這些各懷鬼胎的姐姐們,義憤填膺。

  滿家總共有七姐妹,老大滿及第,接下來是滿得男,滿罔市、滿罔腰、滿以為、滿恨天、滿看破。

  從這七姐妹的名字就能看到努力做人的滿家夫妻心情,到最後恨天怨地仍然無法得男,只好看破,也夠諷刺的了。

  汴京的好事者送了「六仙女」的封號給其他六人,獨漏滿及第。

  花容月貌她是一點邊也沾不上,但要論個性樸實善良,她卻是居冠。

  再半個時辰,她就要出閣了。

  出閣的心情錯綜複雜。她不巴望這些妹妹能帶著惜別的心跟她說些體己話,週遭有的還是譏誚嘲諷跟攻擊。

  她的心情一片低落。

  「這是大姐自己挑的夫婿,誰叫隔壁賣豆腐的她看不上眼,殺豬的又嫌人家造孽,不然,等你出嫁讓大姐過去當陪嫁看她要不要。」罔腰強詞奪理的道。

  「四姐,你說這是人話嗎?」

  「總不會是山水話(畫)吧?」

  「小妹,別再說了。」滿及第實在聽不下去。

  「大姐,你太善良了,你可知道大家在背後怎麼說你的?」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看破準備要揭穿這些姐姐們的假面具。

  「那不重要,我只希望出嫁以後大家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滿及第幽幽的目光投向梳妝台上她的「相公」,又看看環繞在她身邊的妹妹們,濃濃的惆悵籠上心頭。

  她守著這個家許多年,拉拔所有的妹妹們長大,她有什麼不知情的。

  媒婆在這節骨眼喳呼著跑進來。

  「良辰吉時到了,新娘該上花轎了。」她一身喜氣的紅,礙眼的瞧了梳妝台一下,忍著心裡頭的不舒服把「新郎」請了過來,然後一把塞進滿及第的手中。

  「新郎、新娘上轎嘍!」

  滿及第麻痺的起身,鼻子聞到木材新上漆的味道,在喜帕披蓋下來前,她堅定的握住神主牌位。

  她無言的隨著媒婆出了房門,無悲、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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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8 07:04:20 |只看該作者
第03節


  天未亮,滿及第就醒了。

  大紅喜字還貼在鏡台前,昨晚的酒食也還沒撤走,她下了床,逕自把鴛鴦被疊整齊,順道也把昨夜換下來的喜裳折疊妥當。

  她身上這件衣裳是陳舊了點,但是應該可以見人才是。

  捉襟見肘的她實在沒能力為自己裁製幾件嫁衣,不知道會不會太寒酸?

  懷著忐忑的心,她告訴自己,也許是多想了。

  從昨日到清晨,除了送她進門的媒婆跟喜妹,她還沒見過別人。

  習慣了妹妹們很難止息的鬥嘴還有隔鄰什麼都有的噪音,這屋子安靜得有些駭人。

  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滿及第開始打量這間樸實的房屋。

  白石砌成,光線充足,八角窗下有嶄新的梳妝台,另外核桃木衣櫃、樸拙的屏風都還留著新漆的味道,上頭的手工絕不是急就章趕出來的成品,就連觸腳的石片地板也鋪著細螺的花樣,縱使有些斑駁卻清洗得非常乾淨。

  實用、不花俏,都是她中意的東西。

  她的夫君十分有心。

  她從房間的這一頭走到另一頭,比她娘家侷促的空間要寬闊多了,對習慣住鴿子籠的滿及第來說,已經是滿意得說不出話來。

  瞧著瞧著,她才發現自己一直顧著打量屋子,冷落了昨晚起就站在几上的「夫君」。

  攏了攏頭髮,點了香,她細心的把神主牌請出來。

  「你昨夜沒出現,我不怪你,清晨三灶清香,謝謝你娶了我。」說完,香枝穩穩的插入香爐。

  新婦一早起床該向公婆敬茶請安,她款款的邁著步伐來到大廳。

  倒了茶後,敬過牌位上的公婆,一轉身她卻茫然了,接下來要做什麼?

  畢竟頭一遭出嫁,她根本沒有經驗,什麼都是陌生的。

  「不可以,」她拍拍自己的臉頰。「不可以被打敗,來大掃除吧!」當精神無所寄托時,讓肉體勞累是一種轉移注意力的好方法。

  一轉身,她撞上一個溫暖的胸膛。

  「你這麼早起,昨夜睡得可好?」堂余幽挺然而立,詢問的態度和藹。

  滿及第毫無心理準備他會出現,臉蛋登時一紅,心裡頭的不自在因為他的出現如春雪融了。「我在家習慣五更起床,今天還是睡晚了。」

  「這裡現在也是你的家,你愛睡多久都沒關係,因為沒什麼需要早起做的事。」

  「呃,我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捧別人家的飯碗不該灑掃應對進退都要得宜嗎?否則落人話柄事小,丟了夫家的面子事大。

  堂余幽展顏微笑。

  「家中人口簡單,就你跟我,而雜務有人會做,不用你操勞,他們都是先父留下來的僕人,一直幫我守著這宅子,不給事做,他們會抱怨的。」他亦假亦真的說,眼光溫柔如初晨的水露。

  滿及第發現自己胸口發漲,喉嚨緊窒。他笑起來多好看啊!

  「謝謝夫君,賤妾知曉。」為了表現自己不是那麼的無知,她文縐縐的福了福身子。

  「別說賤妾啊什麼的,我不喜歡這一類貶低自己的形容詞,你是我的妻,在這個家每個人的地位都是平等的。」她的謙虛溫良並不能給他帶來滿足感,他的自尊不需要妻子來成就。

  堂余幽悖世駭俗的論調叫滿及第驚訝至極,她以為婚後的日子應過得綁手綁腳。

  嫁人不該是一條痛苦不堪的路,非到老死才能解脫嗎?

  堂余幽見她反應不過來,甚至緊張的想把手指送進嘴巴,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不禁拉起她的手在一旁坐下。

  他面帶微笑,指著香煙裊裊的祖先牌位。「是誰教你這些的?」

  「給公公婆婆捻香請安嗎?」她像燙著了似的跳起來,低垂著頭。

  「是的。」他為她小心翼翼的模樣眉頭稍稍打結。

  「我爹娘早逝,家中這些事都是我在做,何況我剛嫁過來,跟公婆請安是應該的。」

  「你那些妹妹們呢?有誰跟你分擔家事?」她的手並不柔軟,是長久操勞下的小手。

  「她們還小。」滿及第有問必答,像一塊任人摩挲的潤玉。

  「是嗎?」堂余幽不置可否。據他所知完全不是這回事,看起來她真是個愛護妹妹的好姐姐。

  若非一味的驕寵那些妹妹,她也不會想要犧牲自己的幸福,嫁給誰都無所謂,這種無私,該稱讚還是說愚昧?

  「我相信她們只要見得了良人,一定會勤儉持家,做個美德良慧的好妻子,開枝散葉,然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堂余幽沒有嘲笑她一廂情願的想法。也許對她來說,妹妹們的「幸福」是一枚能讓她心靈解放的鎖鑰。

  「她們是你的布袋,放下布袋何其自在。」他應道。

  「她們是我的責任,我沒辦法不管。」他好厲害,講出來的話很深奧,她要花上一些時間才能大概瞭解一點點。

  希望她應對得不會不得體才好。

  這一想,她緊張得全身冒汗,感覺衣服都快濕透了。

  她羞澀的眼光不知要置於何處,只好鎖著從外頭灑進來,照射在地上的陽光,驀然發現光線照耀著堂余幽的鞋腳。

  「啊,不行!」滿及第輕呼,拉著裙擺立刻站到向陽的地方為他擋住光線。

  鬼怕陽氣,要是他蒸發了,她怎麼辦?她不要真的守寡,連夫君的鬼魂都不見。

  「你這是做什麼?」她把自己當塊布一樣的攤開,哪兒有陽光她就遮哪,莫非……

  堂余幽是聰明絕頂的人,稍加思索就瞭解滿及第這麼做是為什麼,他滿腔的熱血都因為她這孩子氣的動作溫暖起來。

  「我剛才有沒有握了你的手?」

  「有……你的手是溫的。」滿及第恍然大悟。

  「所以嘍,我不怕這點陽光,倒是你別曬傷了才好。」到如今她還以為他不是人。

  想想她堅持帶著牌位嫁過來差點嚇昏很多人。

  堂余幽不禁莞爾的笑了笑,人活生生的看著牌位刻著自己的名字,這種感覺真是新鮮。

  「你是活的?」她想起來,自己求婚的那一夜,他似乎也表白過。

  「貨真價實!」要這樣對著別人保證自己還有呼吸其實有點好笑,但說也奇怪,他並不想讓她誤解他。

  他不介意的再次伸出自己的手。

  滿及第很快的伸出手,兩手交握。

  她臉上露出很難形容的表情,接著「咚!」一聲便往後倒——

  昏了過去。

  堂余幽愛書,有滿架子的書冊,滿及第用雞毛撣子輕輕拂過。

  多好,人能識字是天大的恩惠。

  像她,大字不懂一個,能數數已是勉強。

  要是她也能知道這些白紙黑字裡的意思有多好,閱讀,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吧,搖頭晃腦,吟風詠月,那蚯蚓一樣的一撇一捺能引人進入何等模樣的時空洪流,她想得出神,忘記自己進來書房是為了哪樁。

  「你在這裡。」堂余幽一踏進書房就看見她愛不釋手的摸著牆架上的經典書籍,一冊冊,非常珍惜的,平板的五官因為心緒轉動,散發出一種宛如珍珠般的光澤,令他炫目。

  滿及第冷不防回頭,有些張皇失措。

  「對不起,我沒有經過你的允許私自翻書,別生氣。」

  堂余幽嘴角漾笑,意態悠閒,「書本來就是要讓人翻閱欣賞,我怎麼會責怪你,你喜歡的書都可以拿去看,不用客氣。」

  她拿在手裡的是本波羅蜜心經,這讓他不經意想起她曾經發願要遁入空門的話語。

  「對不起,」滿及第彎腰,如瀑黑髮披瀉而下,「我是很喜歡這本紅冊子的香味,可是,我只是翻翻……我不識字。」她羞死了。

  母親年年懷孕,一年年產下妹妹,幾乎從她懂事開始就在尿布跟妹妹們的哭泣聲中長大,常常肩上背一個,手裡拎一個,眼睛還要四面八方的盯著滿地爬的其他妹妹,每天忙到虛脫才能上床睡覺,明日醒來又是一模一樣的日子,根本不可能進私塾讀書。

  最後母親受不了精神的壓力上吊自盡,爹親過沒多久也因病去世,她更扛下持家的重擔,從此為拉拔妹妹們長大奔波忙碌。

  「把頭抬起來,不識字不是你的錯。」

  堂余幽的聲音有著令人無法抗拒的溫柔,滿及第全身的不自在都因此消失。

  「我來打掃,沒想到被這些豐富的書給吸引,我會把弄亂的書歸位的。」

  「是誰要你做這些雜務的?」

  「沒有人要我這麼做,是因為以前在家常忙得團團轉,現在我閒不下來。」

  「想識字嗎?」他憑欄坐下,全身洋溢著溫潤如水的溫柔。

  滿及第驚喜交加,「我?」

  「我閒著也是閒著,與其讓你把時間浪費在家事上,不如教你學些能豐富心靈的東西,希望能對你有所幫助。」他的笑意發自真心,沒有摻雜一絲虛偽。

  「我很笨呢,而且年紀太大怕學不來。」她都過了啟智的年紀還來認字讀書,會不會貽笑大方啊?

  「活到老學到老,這才是人生—你看我,我老是閒著,品茗、釣魚、看書、散步,不見得汲汲營營才是人生。」這種日子才是他想要的。

  在他眼前流過的血腥足以成滔滔大江,身處在權力傾軋的複雜環境,生裡來,死裡去,已經恍如比普通人多活了三生三世,名利於他如浮雲,餘生他只想過得靜謐,隨遇而安。

  一思及戰爭所造成的血肉模糊的景象,屍首遍地哀嚎不斷……

  一股尖銳的疼痛筆直刺進堂余幽的腦子,好似有人拿著利刃拚命揮刺,至死方休。

  「啊!」他摀住疼痛的頭。

  「相公!」滿及第發現他不對勁,忙不迭的搶上前,卻不太敢碰他。

  他緊閉著眼,臉色發白,冷汗佈滿額際,幾乎快昏厥過去。

  可惡之至!怎麼挑這節骨眼發作,明明已經幾個月不曾這樣了。

  他的腦海中——鼙鼓撼動地、驚破天,旌旗折,盔甲破,戰馬倒,滿山遍野的傷殘兵卒,淒厲的哀嚎……殺殺殺,殺紅了眼……

  「夠了、夠了!我的頭好痛!」堂余幽捂著頭的撞向書牆,只希望能將腦子裡駭人的影像抹去。

  滿及第向前阻止,他正巧一頭撞進她柔軟的胸脯。

  雖然痛,她也不叫。

  他臉色蒼白,連一絲血色也不見,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

  她把他扶到一旁的貴妃椅躺下,讓他枕著自己的腿,雙手忙碌的幫他舒氣輕拍,希望他能舒服點。

  「我沒事,一下就好。」他沒想到自己竟然在她面前發病。

  她不語,只是用纖細的指頭按摩著他的太陽穴,力道適中,節奏輕緩,堂余幽徐徐闔上眼,一段時間過後,他的臉色終於好些,不再蒼白如鬼。

  她那股專注讓他心動,他靜靜的享受她溫婉的捏拿,此刻言語已是多餘。

  「喂,我聽說你昨天發病,怎麼了?」秋夢梁從窗口跳進來,走到正在練筆的堂余幽面前,也不管宣紙上的墨汁未干就靠上去。

  「小心,別壞了我的字。」堂余幽騰出手抵住他莽撞的動作。

  「你除了看書、寫字之外就不能做點別的嗎?譬如說陪好朋友聊聊天之類的。」五色雲綵帶綰著髮髻,白衣納鞋,活脫脫書生相,他還是不大能習慣這樣的堂余幽。

  「不行。」他毫不猶豫的拒絕。

  「說啦,你昨天到底發生什麼事,我想知道!」他拒絕他的,不代表有人肯放棄,吃閉門羹也要看心情,今天他胃口不好,拒絕餵食。

  堂余幽收了筆勢,一幅淋漓盡致的小篆剛健遒勁,松墨香氣猶在,叫人不由得多看好幾眼。

  秋夢梁生平很難佩服於誰,除了堂余幽,談笑間,他能只手翻雲覆雨,看破天地無常,早早了悟一切,即使過著淡如水的生活,依然沒有失去往日光輝,反而更見聖潔。

  「沒事的話,你快點走,等一下滿及第要過來學字,你在這裡她會不自在。」堂余幽用鎮紙壓住宣紙,等它乾透,見屋子裡亮得刺眼,他便拉下細竹簾,隔絕了高照的日頭。

  「我說……你對這種平淡如水的日子還真樂在其中呢,外頭鬧成什麼樣子你真的不管了?」先是落地生根,娶妻入門,然後開枝散葉,沒沒無名終老,一想到這裡,秋夢梁一陣反感,男子不成就一番大事業,叱吒風雲,算什麼大丈夫,偏偏他對名利權勢已經心如止水,一點也不戀棧。

  「夢梁,為功名折腰結眉已是前塵舊事,我對現在的生活很滿意,不願多想。」人漸少,聲漸悄,亦是不悔。

  秋夢梁不笑了。

  「我以為你歇個幾天會有不同的想法。」

  「高處不勝寒,倒不如閒雲野鶴自由自在。」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這道理淺顯易懂,為什麼夢梁沒有想清楚?

  「你知道誰來找過我?」秋夢梁試探的問。

  「夢梁,我們非要走到兵戎相見的地步嗎?」堂余幽頹下肩頭。他一直不想去想這個問題,誰知卻來得這般快。

  他跟夢梁的道路出現分歧了嗎?

  夢梁是契丹王與西夏公主一夜風流生出來的庶出皇子,從的是母姓,從小不為契丹王喜歡,一直跟在他身邊為的是什麼他再清楚不過,但是,時候未到,天命難違啊。

  「各部酋長要我回燕雲,準備擁我為王,取代大皇子的地位。」燕雲十六州乃五代兒皇帝石敬塘賣國求榮割讓給契丹的土地,契丹王以這塊南北三百里,東西一千里的土地當成封邑給了秋夢梁,條件便是要他帶回堂余幽。

  「我尊重你的決定。」每個人有決定自己未來的權利,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堂余幽明白。

  「那就是說你願意來幫我?」秋夢梁喜出望外。

  「夢梁……」堂余幽掩卷歎息。

  秋夢梁臉色數變,不再言語。

  這時湊巧滿及第推門進來,「夢梁大哥你也在。」

  「對啊,我來碰釘子的,現在滿頭包正要敷藥去。」秋夢梁起身,自我調侃的找台階下。

  堂余幽眼眸中出現痛苦。

  「我去請大夫。」滿及第放下手邊的毛筆和紙,單純的她聽不出弦外之音,反身就要去請人。

  「嫂子,」秋夢梁一手擋住門。「小傷罷了,我自己抓兩帖藥回來吃就沒事了。」說完,拋下古怪的笑容轉身離去。

  「你們兩人吵架了嗎?」迴盪在空氣中微妙的氣氛還滯留著,滿及第從堂余幽僵硬的背影察覺出來。「才掙得幾日無憂無慮,風雲便要再起,唉。」他對著窗外長空自言自語,此時剛才的艷陽已不再,天上陰霾飄來,層層覆層層,久違的風雨。

  什麼時候他才能真的做到手無權杖、腳無鞋,脫下任何冠冕做自己?

  「我不懂夫君在說什麼。」滿及第不喜歡他那拒人的模樣,但,曾幾何時他對自己敞開心扉過?沒有,答案明白得很。

  她勉為其難的希望能跟上他的腳步,卻只是一遍一遍發現自己的渺小。

  她不過是個不識字,什麼都不懂的愚婦。

  「我不想把你牽扯進我的人生,你只要做現在的自己就好。」但是遲了,當他決定娶她的同時,命運已經把兩人拴在一起了。

  他該怎麼做才能將傷害縮到最小?他不希望波及這個小女人。

  一聽他這麼說,滿及第如被人扼住喉管,無法呼吸。他把她當外人,打一開始,她就靠近不了他的心,他們只是掛名夫妻,滿及第啊滿及第,你在妄想些什麼呢?

  一股又酸又痛的情緒倒海撲來,她自慚形穢,幾乎要奪門而出。

  「你要我走嗎?」她鼓起相當大的勇氣才讓喉嚨裡的聲音化為句子。

  走?「我沒這樣想過,對了,你來了,我們開始吧,先從白居易的詩開始好嗎?」才一瞬間,愁眉己然舒展,堂余幽回到平靜如山嶽的他。

  「好。」她顫然點頭。心啊,半點不由人。

  滿及第是個認真的好學生,如廁時貪看著書本上誘人的文字、睡前不忘瞄上一段,就連用膳時也把本子豎在飯碗前頭,配著書,津津有味的吃,有時不注意還搶了堂余幽碗中的菜餚,別人瞧得一愣一愣,他卻笑得非常寵溺,常常順手把菜盤裡的菜夾進她的碗,讓她心無旁騖的沉溺到書裡頭的世界。

  而現在,近午時分,享受著迴廊深秋的清冷,滿及第舒適的用雙腿頂著盆子,小手忙著挑菜,眼睛卻完全沉淪在蜀山劍俠裡以意御劍的情境,入迷得差點沒拿著菜梗比劃一番,以求真實。

  瞧著她那副小書獃的模樣,堂余幽信步走來,不禁失聲笑出來。

  尋著笑聲,她把頭移來移去,這才看見了一角白衣。

  「相公,我在這!」

  堂余幽早就看見,但仍隨著她的呼喚過來。

  「娘子練功進度如何?」

  「啊,你笑我!」滿及第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她認了字,沒有乖乖遵循「正道」鑽研那陶冶性情的四書五經,卻沉迷於「邪魔歪道」。

  「我只是沒想到娘子會愛書成癡。」他也愛書,不過看的多是官樣文章或兵書子集,硬邦邦難消化。

  「我也想不到小小的一本書有那麼多迷人的景致,許多人就像活躍在眼前,對著我笑,對著我哭,我好高興能認識字,臥游天下,這是我從來都沒想過的事。」她說著說著情緒激動起來,竟然眼眶微紅。

  「讀萬卷書是好,行萬里路親身經歷更有一番滋味。」他不自覺為滿及第勾引出一幅畫來。

  「你是說女子也能出門去玩?!」她驚訝得眼珠快凸出來。

  「為什麼不能?風景山水不會重男輕女,只要你走到他面前,他就會展現最美的丰姿來博你一笑,大自然對人一律平等。」

  她兩眼生光,興奮的道:「我要去,」

  「好,明天就走吧!」堂余幽毫不遲疑的允諾。

  啊!滿及第差點掉了下巴。這麼快?

  見她這副小瓜呆的模樣,堂余幽忍不住生出憐惜的蠢動,不自覺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她雖然嫁他為妻,也不見她薰衣盛裝,頭上更無珠翠,要不是太過瞭解她樸實無華的性子,他這個做人家丈夫的恐怕會感到慚愧,不能給她豐富的物質生活。

  他呆望著滿及第,很久沒說話。

  「相公?」

  「呃,我差點忘了一件事,這拜帖你看看,等會兒出來,有人想見你。」堂余幽從袖口中拿出一疊拜帖,香氣撲鼻。

  接著他立即轉身,掩下心頭的紛亂,他竟然對她心生愛憐,有股想擁她入懷疼寵的衝動,他不該對她生出非分的想法。

  嘲諷的是,他們竟是夫妻。

  懷著複雜的心思,他的身影消失在迴廊處。

  滿及第掩住鼻子。這上頭倒了多少香料啊?

  拜帖共有五張。

  左納言,右納史,大學士,虎將軍,勝親王。

  慢慢認著上頭的字,寫得小小的是她妹妹們的名字,不起眼的寫在男人的名字旁邊。

  五張都一樣。

  妹妹們什麼時候出的閣,她居然不知道。

  這恐怕是轟動京畿的大事。

  她這個做姐姐的也做得太失敗了,妹妹們出嫁,她什麼嫁妝都沒有為她們準備。

  滿及第慨然的仰起頭,不知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她既無法讓妹妹們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她們也當作沒她這姐姐。

  拍拍臉,她告訴自己不應該喪氣,好歹,她們來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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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8 07:04:59 |只看該作者
第04節


  滿及第壓根沒見過這般陣仗。

  剛才入廳的時候她還差點被斥,因為重重侍衛把她當作沒規矩的低等下人。

  她想,妹妹們也許就該過這般錦衣玉食的生活,有人伺候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她果然做對了,才多久時間,心裡各自有把尺的妹妹們都找到如意郎君,可喜可賀!

  「姐姐,你可來了,你家的椅子好硬,我都快坐不住了呢。」

  「就是說,連奉茶的傭人還要我們自備,這太不像話了。」

  「這種天氣,我真不懂大將軍為什麼還要出門,我寧可留在將軍府烤火吃點心。」

  一群女人嘰嘰喳喳,滿及第只來得及看見好幾張塗了胭脂的嘴開開闔闔,她很久沒有享受到「市集」的吵鬧聲了呢。

  「大姐啊,我家親王說非要過府來拜訪,你家相公,我是說姐夫到底官居什麼地位啊?」她的夫君一提到堂余幽簡直把他奉為天人,天人為什麼住在這麼破爛的房子?當初又為什麼要詐死,搞得大家以為大姐嫁給了神主牌?真是奇怪,不過她才不想管大姐的閒事,若非逼不得已,她今日是不會走這一趟的。

  「就是咩,我家大人的反應也差不多是這樣。」

  「妹夫們的官位可是一個比一個大啊。」滿及第很驚訝妹妹們手段之高,可是反過來想,她的六個妹妹一個比一個美,有什麼辦不到的。

  「我也不知道相公做什麼營生,他向來除了讀書、品茗,不大做別的事。」離家不管錢以後,她什麼都不用愁,以至於一問三不知。

  「什麼?大姐,你以前的精明能幹呢?錢是男人膽,你不把他的錢攢起來,怎麼控制得了他?」

  「我,精明?」滿及第笑不出來,為了生活辛苦奔波忙碌叫能幹?

  「老三,這不是大姐的錯,剛才一路走來,你看這屋舍破的破、舊的舊,有哪個傢具像樣,人各有命,不是誰都能像我們這麼好命的啦。」

  妹妹說話如此狠毒,滿及第不禁感到痛心,她個人不要緊,但是波及了堂余幽,熊熊的怒火禁不住從她圓亮的眼中點燃,可她終究壓下這股怒意。

  沉下臉,她冷冷的道:「我家相公對我極好,有勞各位妹妹擔心。」

  「大姐,你別硬撐了,瞧你頭上珠花一朵也沒,身上的衣服還是從家裡帶出的舊衣,你幸福個頭啦。」為了襯托自己一身榮華的模樣,罔腰任性的打擊。

  滿及第是沒有綾羅綢緞,可她那跟以前截然不同的模樣叫罔腰看了非常刺眼,心裡很不是滋味。

  「妹妹,幸福不是用金錢來衡量的,在這個家不愁吃、不愁穿,有滿園的花樹鳥蟲可欣賞,這是我以前想都想不到的,我不知道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喝,姐姐什麼時候也變得知書達禮,還會教訓起我們來了。」罔腰立刻頂回去,以前滿及第總是逆來順受,隨她們愛怎麼批評就怎麼批評,如今竟當著大家的面教訓她,叫她一張臉掛不住,氣得伸手就要往滿及第推去。

  反正現在不管闖什麼禍她都不怕,她可是有強大的靠山呢。

  她的夫君為什麼要她來認這個姐姐,她還希望最好老死都不要再往來。

  眼看充滿敵意的青蔥玉手就要觸到滿及第的胸口——

  「啪!」她揮手摑掉罔腰的手。

  聲音清脆得令所有的人瞠目,就連一旁的男人也起了騷動。

  罔腰看見自己丈夫的眼光朝這邊投射過來,馬上嬌滴滴的飛奔過去,哀怨哭訴。

  滿及第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這麼大的反應,打了妹妹她一點都沒有得意的感覺,還對勝親王深深一鞠躬,道:「對不起,我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寵壞了妹妹,養大妹妹卻沒有教好她,是我的錯。」

  勝親王約莫三十出頭年紀,只見他推開纏人的罔腰,兩手一揖。

  「內人出醜,見笑!」他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閱人無數,相對妻子的驕縱傲慢,滿及第的謙謙有禮、知進退,深得他的好感。

  「你胡說什麼,我受欺負你還這樣說,這算什麼夫妻,我要休了你!」口沒遮攔的罔腰還不知收斂。

  勝親王臉色一沉。「來人!夫人精神不穩,帶她回府,喚大夫看診。」

  「哇,我不敢了!」一山還有一山高,罔腰的刁鑽遇上勝親王的冷厲只有靠邊喘的份,她不斷求饒。

  然而勝親王手一揮,傭僕立刻訓練有素的把她帶走了。

  留下來的恨天等人,在丈夫頻頻遞過來的眼神下,又把滿及第拉到一旁準備詢問堂余幽的狀況,看能不能網羅他。

  不過她們還沒開口,滿及第卻先問:「小妹呢?」

  「哎呀,大姐,你老問這些不打緊的,我們有正事,請你先回答我們好不好啊?」有前車之鑒,罔市不自覺壓低氣焰,說話的態度和口氣客氣了幾分,不過仍顯得不夠尊重。

  得男拉住罔市的手,「姐姐先問吧!」

  這些姐妹們一個比一個蠢,不知道什麼叫兔死狐悲。

  「我是想知道小妹最近的情況,你們有誰在照顧她嗎?」看破是她六個妹妹中,惟一懂事,值得她寬慰,卻也放不下心的。

  「哎呀,大姐,我已經嫁出去了,看破過得如何不關我的事。」罔市撇得一乾二淨。

  滿及第轉而看向得男,雖然心中不敢抱持任何希望,但她還是期盼她們其中有人能有一點手足情誼。

  「我問過她啦,她不跟我。」

  唉,果然。滿及第在心裡歎了口氣。

  「那丫頭跟我八字不合,我是不可能收留她的。」以為甚至恨不得沒這個妹妹。

  真的夠了!她聽不下去了。

  滿及第撇下一群妹妹,走向堂余幽。

  「這下好了,大姐不知道男人在談事情的時候最討厭女人打擾嗎?」說歸說,罔市並不打算出手拉滿及第一把。

  「我家將軍也是。」恨天聳聳肩附和。

  對於夫君,她們的聲音裡都有一絲懼怕。

  「你們兩個噁心的女人,還不是擺明了要看大姐的笑話。」得男一針見血的道。她是自私,但不至於假惺惺。

  滿及第並不理會她們,款款靠近堂余幽。

  「相公,我有一事求你。」

  「你說。」不喜應酬的堂余幽見到她,很高興終於能轉移話題,他讓了個位子給她坐下。

  罔市等人見此情況皆大為驚訝,心中非常不是滋味。

  她們想像中的慘劇沒發生,哼,小門小戶的人家,沒規矩嘛。

  「我想把小妹接過來住,不知道可不可以?」

  「也好,多一個人和你作伴。」堂余幽輕鬆快意的答應。

  「謝謝夫君。」滿及第滿心歡喜,臉龐浮現喜悅的紅潤光彩。

  她雖長得不出色,但是幸福的感覺描繪在她愉快滿足的神情中,令人炫目。

  「你跟妹妹們都敘過舊了?」其實方纔她們的談話他什麼都沒聽漏,他差點想為她的改變喝彩。

  「嗯。」她點點頭。

  「我們家沒有準備多餘人的飯,抱歉,我肚子餓了,先和我的娘子用膳去。」堂余幽才不管大廳裡那些位居高官的人,拉起滿及第的手便大方離開。

  這下,想借夫婿炫耀示威的滿家妹妹們丟了大臉,而想借妻子攀親帶故,別有企圖的高官將領被晾在一邊,眾人只好笑笑,各自找台階下走人。

  「你……可以放開我的手了,謝謝相公幫我。」來到後院,滿及第把手抽出他的掌握。

  被他包裹過的手猶有餘溫,她羞赧的紅了臉。

  「今天所發生的事情都是你一人獨立處理的,我只旁觀,你表現得很不錯,適當的反擊比一味退讓更能激發對方的尊重,要不然你一輩子都不能解脫她們戴在你身上的枷鎖。」堂余幽讚賞的看著她。

  自古以來女人不受尊重,身份卑微,一生苦樂都掌握在男人手中,然而他並不想這麼對待他的娘子,相反的,他認為女子也能有獨當一面的時候。

  「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是你讓我讀書認字,知道堅強的意義在哪裡,我還得感謝你。」

  「舉一反三,你是個冰雪聰明的好學生。」若非她是女兒身,科舉及第應是囊中之物。

  她這樣好學,他感到相當驕傲。

  「我生來是天足,又沒有傲人的身家,你願意收留我,還教我識字讀書,我粉身碎骨都無法回報你的恩情。」就算以身相許……老天,她胡思亂想著什麼啊!

  「你心裡頭的事情可以放下來了,她們都已經出嫁,選擇的夫婿也都是朝廷重臣,一生榮華富貴不用愁了。」堂余幽就事論事,並沒有想到別的地方去。

  但是這聽在滿及第耳中卻有不同的解讀,她明白這表示是自己該離開的時候了。

  「我知道。」她咬著下唇,像是心中塞滿黃連,有苦說不出。

  為什麼心動的人是她?

  他謹守禮教,從不逾越一步,她卻私心的想破壞這一切,真是可恨又可悲!

  枯葉隨風漫天席捲過來,撲上她睜不開的眼。

  時光為什麼不能靜止?她的哀愁如絲綿長啊……

  風蕭蕭,在深深的夜,天氣非常寒冷,體寒的滿及第一雙腳冷得像冰棍似的,她起床穿了兩雙襪子仍然不見效果,只好裡著被子起來發呆。

  為什麼在這樣一個淒清的夜裡,所有埋藏在她心底深處的感覺像尋到出口般,千絲萬縷的跑出來,箍住她,讓她痛苦難當?

  當初她以為自己是嫁給一個鬼魂,萬萬沒想到會有一個活生生的夫君,甚至愛上她的夫君。

  但是她留在這個家的最終理由消失了,當初求來這婚姻為的不是自己,現在又有什麼理由留下來?

  她不甘願,是的,不甘願,若就這樣離開,她會一輩子怨恨自己的。

  於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決心蠱惑著她,卸下被子,穿上繡花鞋,滿及第走出門外。

  小小的院落灑落一地清冷月光,寒風吹拂,百年老樹傳出的聲響,就著月色,她熟悉的穿過迴廊,堂余幽亮著光亮的房間讓她精神百倍。

  然而,再往前多走幾步,她見到一個驚駭的畫面!

  一群黑衣蒙面人挾持著堂余幽正要離開。

  「慢著!你們想做什麼?把人放下來!」她緊張的斥喝。

  「別傷她!」堂余幽被押困在人群中,見滿及第突然出現,他心中一驚,連忙出聲。

  黑衣蒙面人尚未行動,滿及第已經不顧一切的衝向前,對著他們又咬又啃。沒辦法,她只是個弱女子,要打,手無縛雞之力,要在談笑間擺平這些看似凶神惡煞的人,恐怕說得咬到舌頭人家還不領情,不如橫衝直撞,也許還能殺出一條血路來。

  「相公,你別怕,我這就來了!」說什麼她也不能讓自己的相公被人帶走。

  她好不容易才有個夫君啊!

  「我沒事,你不要亂來。」

  滿及第著急的道:「我不能讓你被人捉走。」

  一介女子如此勇敢,一群蒙面黑衣人感到相當驚訝,再加上對堂余幽皇帝嘴的忌憚,大伙皆愣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一會兒,其中一個蒙面黑衣人接到指示,灑出一把迷煙,滿及第立時倒在堂余幽懷裡。

  「多了個人怎麼辦?」一名蒙面黑衣人提出疑問。

  「她是我的事,不用你們擔心。」堂余幽心想,這下他只好帶她一起上海神天堡去。

  「堂先生,堡主吩咐就請您一個人,這個女人……」

  「她是我娘子,帶著她走。」瞧她安穩的神色,堂余幽知道,方纔的迷煙並不會傷人,只是暫時讓她沉沉睡去。

  「堡主她會不高興的。」多了個女人,他不好交代。

  堂余幽使出撒手鑭,「如果不能帶她去,那我也不去了。」

  最後結果,堂余幽勝出。

  從來沒出過遠門的滿及第快活極了,當然,要是沒有一群蒙面黑衣人一天十二個時辰緊跟著就更完美。

  據說他們要去的地方必須花上十天才能到達,今日在馬背顛簸一天,從沒騎過馬的她渾身酸痛,連腰都直不起來。

  「好痛……」這種酸痛的滋味真不好受,她好像變成彎腰駝背的老太婆。

  幸好不斷趕路的蒙面黑衣人良心發現,尋了一間破廟,準備提前休息。

  「你別動,我抱你。」堂余幽知道她從未騎過馬,這一路顛箕行來,她一定不舒服,因此體貼的抱她下馬。

  下了馬後,他牽著她的手走進破廟。

  武俠小說裡常形容破廟裡堆滿一捆捆的稻草,滿及第發現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事實上一根稻草也沒有。

  堂余幽脫下外衣讓她能舒服的靠著廟柱坐下。

  而一群蒙面黑衣人訓練有素的各自取水生火,將隨身攜帶的乾糧拿出來,大家分著吃食。

  經過一天,滿及第發現這些人其實並不難相處,但是偶爾會發現他們看她的眼神有些奇特。

  漸漸地,夜深了,蒙面黑衣人分派守夜以後,倦極的滿及第挨著堂余幽沉沉睡去。

  貼著她微涼的肌膚,堂余幽不見睡意。

  他頭一次感覺她的嬌小,小小的手放在他掌心中,不盈一握,他從來不曾注意過她的髮絲微髻,看起來十分美麗,打量著她甜美沉靜的睡容,他發現有她在的地方,他總能感覺平靜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沉寂已久的感情好似漸漸被勾起……

  她不是他生命計劃裡的人,但是在這樣的夜晚,他卻覺得兩人一起躺著享受彼此的溫暖是那麼自然的事。

  接著聲浪變大,好似有許多人在爭吵,而他們爭吵的話題繞在誰有先砍人的權利上頭……

  大家統統被嘈雜的聲音吵醒了。

  堂余幽神色自若,倒是對滿及第也被吵醒皺了下眉頭。

  蒙面黑衣人立刻竄到分配的位置,透過外頭微弱的月光靜觀其變。

  「他們好緊張,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滿及第不明白到底怎麼了,對於江湖上的事,她一點都不瞭解。堂余幽不疾不徐的道:「聽起來像是『分贓不均』。」而這所謂的「贓」很可能是他。

  驀然間,廟門飛開來,砸在樑柱上發出砰然巨響,揚起嗆人的灰塵。

  滿及第嚇了好大一跳。

  「別怕。」堂余幽眉心那抹殷紅因為她渾身一顫轉為黯沉。

  他不喜歡粗魯不文的人,偏偏這種人走到哪裡都遇得到。

  霎時,好幾十把武器亮晃晃的指著堂余幽,而蒙面黑衣人也一擁而上,圍在堂余幽面前。

  「你們是海神天堡的人?」闖進來的人當中,有人識得海神天堡的特徵。

  「既然閣下知道海神天堡,還是趁早回頭,以免傷了和氣。」蒙面黑衣人得體的抱拳為禮。

  海神天堡並不嗜殺,卻也不是怕了這些來路不明的人。

  「我才不管你海神天堡是什麼玩意兒,你把堂余幽交出來,萬事皆休。」一名老翁蠻橫無理的說,他排開人群站出來,自有一分威武。

  「沒錯,交出堂余幽這個叛徒!」一個中年人也跟著站出來,他留著山羊鬍,雖然是一身的江湖打扮,仍難掩官僚味。

  「他是我的。」其他的人紛紛開口。

  堂余幽從蒙面黑衣人的包圍中走了出來,抱拳道:「各位大臣,許久不見。」

  原來那一個個站在前頭的都是蜀、吳越、荊南滅國後的孤臣孽子,他們把亡國的仇恨都歸咎在堂余幽身上。

  他們沒了國家,失去靠山,雖然身上還有那麼一點錢,但是流亡的滋味不好受,心頭的怨氣無處發洩。

  而趙匡胤堅不可撼,他們能找的,就只有流落在民間的堂余幽。

  消息散發出去,好事者一個串連一個,變成了今天的局面。

  他們計劃許久,直到今日,探得堂余幽出了門,便結伙出來尋他晦氣,終於在破廟給截到了。

  雖然說堂余幽勢孤力單,可是,他們還是很怕他那張嘴。

  「托你的福,我們一個個國破家亡,這仇我非報不可!」

  「對對對!」大家同聲附和。

  「不知道諸位要怎麼處理堂某?」堂余幽不反駁、不辯解。

  他光明聖潔的站立著,凜人的氣質不狂不傲,一身無與倫比的坦然從容叫來找碴的人低下頭。

  可人都來了,摸著鼻子走人實在不甘願。

  「整個天下都知道你堂余幽有張皇帝嘴,還我錦繡江山來!」有人嚷嚷,態度囂張蠻橫。

  「要不是你倒戈幫忙那趙匡胤得了天下,現在稱王的人一定是我南漢朝,賠我爵位來!」

  「你們這些自私的人……」堂余幽眼中終於燃起怒火,大發雷霆。

  身負六國相印又不是他願意的,每一個妄想統一山河的王硬把宰相的冠冕加在他頭上,卻怕他權傾一時,怕他這張嘴,在這種矛盾的情況下,他只是一個傀儡,再加上趙匡胤一統天下乃天命如此,要他倒行逆施,竄改天命,萬萬不可能,更何況就算他有這本事,也不屑為這些人賣命。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千古不破的道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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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8 07:05:39 |只看該作者
第05節


  「我的嘴有什麼嗎?讓你目不轉睛的看著。」

  堂余幽很擔心,經過破廟的事件以後,她不會視接近他為畏途吧?

  「我想你有一張神奇的嘴,如果我跟你許願要一場黃金雨,你能是不能?」

  滿及第的眼光沒有不屑跟害怕,而是濃濃的興趣。

  「這我倒是沒想過。」看著她企盼的臉蛋,他忽然彎腰對著路邊的野草喃喃自語,聲音很低。

  很快的,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雜草叢生的路邊忽然泛出一點嫩黃,一叢無名的小花盛開。

  「很抱歉,只有這個。」摘了一朵小黃花,堂余幽很認真的說。

  滿及第從來沒接受過別人饋贈,尤其是花,她的心恍恍惚惚的蕩漾了下。

  那朵小黃花微微帶著香氣,模樣小巧秀麗,煞是吸引人。

  「我不是萬能的神祇,凡事都能心想事成。」他有些落寞,有種不被瞭解的感覺。

  「那麼多人追逐著你,要你替他們完成夢想,要是他們肯腳踏實地的做,會不會此求人還要快實現願望?」滿及第想起破廟裡那些人的嘴臉。

  「時也、運也、命也,非我所不能。」通曉天地的奧秘,究竟是神祇對他的處罰還是另有目的?

  他的出生就為翻江倒海、毀天滅地而來?

  突然他聽見她開心咭笑的聲音。

  「你剛才露那一手還真漂亮,不跟他們硬來,也沒扯破臉,只有淡淡的給他們吃壞肚子的訊息,每一個人都鬼哭神嚎,我只要一想到這附近幾里內都沒有人煙,他們就地解決的模樣就想笑。」

  那些人太小看她的夫君了,以為他個性溫和好欺負,其實他使起脾氣來也是滿駭人的,這一點,她會牢記在心頭。

  堂余幽先是一怔,繼而為她豐富的想像力發笑。老天,她真是可愛極了!

  「欽,你笑起來真好看,不公平,好看的人怎樣都好看。」滿及第迷醉的看著他臉上的線條。

  「娘子,皮相是父母天生,不值得驕傲,心腸善良的人才是不容易。」就如同她一樣。

  「只有你會這樣說,你才是那個心腸柔軟的人。」要說她對他的愛戀是張紗的話,這紗幕已經綿延到天邊,收不回來了。

  只是這份心酸的愛戀,近在眼前的夫君可知情?

  唉!不想了,能挨在他身邊一天是一天,她要好好的珍惜。

  「堂先生,我們該出發了,天黑前必須到張家渡口。」蒙面黑衣人走過來,方才發生的事他都看在眼底,卻什麼都沒說。

  「好,我們上馬吧。」他對滿及第道。

  她訝異的眨了眨秋眸,「又要騎馬?」她對馬兒的幻想已經全部破滅,馬兒不止身上有股怪味,還喜歡流口水,更嚴重的是,經過這一路的顛簸下來,她兩股間痛得要命,大腿肯定破皮了。

  「上來吧,張家渡口一到,我們就改搭船,到時候會輕鬆許多。」堂余幽雖然一副斯文的樣子,可他上馬的英姿不輸武林俠士。

  他對著她伸出手。

  她咬牙攀上。

  結果接下來的路程痛得她冷汗直冒,雖然後悔自己逞強,卻又不好意思說出口。

  好一會兒,堂余幽看她身體僵硬,終於發現不對勁。

  要蒙面黑衣人暫時歇腳,借了一家農舍後,堂余幽把無法動彈的滿及第抱進去。

  「老大,我們需要進去嗎?」

  不識相的人馬上收到兩記爆栗子。

  「人家夫妻間的事,你算哪根蔥?」

  也對喔。

  呵呵,他們還是在外頭守著,以免蒼蠅蚊子亂飛,不識趣的跑進去,壞了人家好事。

  農舍裡,過冬的稻草一堆堆。

  堂余幽把滿及第放在其中一堆稻草上,探手就要檢查她受傷的地方。

  她羞赧的紅著臉拒絕。

  「相公,請讓我自己來。」一動就痛,她冒了一身汗。

  「都痛成這樣還嘴硬,別動,讓我看看究竟傷到什麼地步。」掀高的裙子有一塊染了血跡,裡頭的長褲黏在她的大腿兩側,堂余幽仔細一看,不禁震怒。

  他用借來的剪刀剪開她的長褲,磨破皮的傷口隨即露出來,他皺著眉低訴,「傷得這麼重居然都沒說。」

  滿及第又羞又痛,小小的貝齒咬著唇瓣,拉緊身上的衣服讓他幫她敷藥。

  霎時,一片清涼撫慰了她的心,她感覺有塊柔軟的綿布熨貼著她燒疼的肌膚,接著,藥膏的芬芳散發出來,疼痛很快的緩和了。

  堂余幽處理好她的傷口後,拉下她的裙子。

  「應該舒服多了吧?」她羞不可遏的模樣嬌媚動人,直到這時候他才感覺異樣。

  雖然說她是他過門的妻子,可兩人到現在還沒同房,頂多只牽過手。

  「謝謝你。」滿及第細若蚊蚋的回答,一時間不知道該繼續躺著還是坐起來,雙頰依然燒紅不已。

  「小事一樁,我在戰場上見過的傷可比這嚴重幾百倍。」殺戮,是醜惡人性最淋漓盡致的表現,週而復始,一個朝代接著一個朝代,將軍白髮征夫淚,永遠沒有休止的一天。

  堂余幽並不急著走,他慵懶的伸了伸腰,傍著她的身邊躺了下來。

  感情奧妙無比,一旦確認心底搖擺不定的那份猶豫,就什麼都明白了,不用費心猜疑,從今以後,只要一心一意,至死不渝。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感情豐富的人,對男女私情幾乎沒什麼感覺,只有對國家人民沉重的使命感,殫思極慮,為的都是天下蒼生。

  要是他把對天下百姓的心都放到一個女子身上,會是怎麼樣的一種情況!這值得人玩味。

  「我對你一點都不瞭解。」滿及第側過身子,一頭烏絲散在稻草上有些凌亂,卻更顯嫵媚風情。

  「你好大的膽子,不明白我的身世來歷還嫁我,不怕嫁給一個庸俗的人?」他細看滿及第的輪廓,她沒有驚人的美麗,五官不特別吸引人,卻有著璞玉般的聰慧,像一杯怎麼都喝不厭的水。

  「我沒什麼聰明智慧,但是看人很準,布衣可以拜相,沒有人會是永遠的貧困,就怕不肯努力。」

  「你的想法還真是奇怪,誰不愛眼前的富貴,不過——」他頓了下。「你當初嫁我為的是你幾個妹妹,恐怕也沒時間讓你多想太多吧。」

  「是啊,除了妹,其他的妹妹們都尋到自己的幸福,我也放心了。」事情終究來到眼前了嗎?

  「幸福啊幸福,幸福到底長什麼樣子?」享受著溫暖的陽光,有心愛的人躺在身邊,是不是就是幸福的模樣?

  堂余幽伸長了胳臂,將滿及第撈過來。

  見她簡單的髮髻上簪著那朵小黃花,他溫吞的開口,「趕明兒個把長髮綰起來吧,你是我的妻,不適合少女的髮型了。」

  滿及第粉頰紅潤,心跳如擂鼓,他這麼說……莫非是承認她了?還是有不一樣的意思?

  她彷彿嘗到了愛情的滋味。

  「說說你小時候的事情給我聽吧,我想知道有關於你的一切。」他眼神溫柔的望著她……

  雇了轎子,一群人趕在黃昏來到張家渡口。

  蒙面黑衣人們感覺得出來,堂余幽跟滿及第之間有了微妙的改變,神情間的親暱多了一分說不出來的柔情,讓一些沒老婆的單身魯男子羨慕極了。

  一艘大型船泊在碼頭,旗幟鮮明,隨風飄揚,船夫們膚色光亮古銅,渾身充滿精神,一看就知道受過訓練。

  蒙面黑衣人將堂余幽跟滿及第送上船後,責任已了,拱手一揖便瀟灑離去。

  「我們到底要去哪裡?」滿及第好奇的問,開始打量起四周的一切。

  船艙有床有幾,還有鮮花水果,以及一架子的書,在船上居然有這般的享受,像做夢一般。

  「船會經巫峽下襄陽,取道天目山。」堂余幽說得輕鬆快意。

  她從架上取來酈道元的《水經注》,這本以三國時代《水經》為藍本寫的地理書本,內容記載著一千兩百五十二條河川的發源處跟入海口,更詳細的述說各山川流域的山嶺、草原、城市,甚至有關的歷史神話故事與古跡碑文名勝都有紀錄。

  看了上頭所記載的之後,滿及第不禁提出疑問,「我們這麼走,會繞好大一個圈。」

  「別管這個,我記得這條水路風景優美,我帶你瞧瞧。」不給她反駁的機會,堂余幽抱著她走出船艙。他們來到船頭,見兩岸皆險峻山壁,水流湍急,滿及第感到十分懼怕,她的衣衫甚至被水濺濕了。

  可後來她膽子愈來愈大,反被這麼驚險刺激的感覺吸引,一串串笑聲傳出,引得賣力工作的船夫也露出會心笑靨來。

  幾天後,滿及第在《水經在》的易水篇看見一座一千三百多年的休火山的記載,便纏著堂余幽,嚷著非要一探究竟不可,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她非要好好把握不可。

  為了滿足佳人的求知慾,堂余幽欣然應允。

  於是,寬了淺灘靠岸,兩人準備乾糧茶水就興致勃勃的上路了。

  因為下過一場雨,從山下往上眺望,雲霧瀰漫,別說火山口,連山的模樣也不清楚。

  「好特別的聲音。」走在滿是火山灰的小徑,滿及第分不清楚從哪灌來的聲音,嗡嗡嗡的融會交錯,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自然歌聲。

  「你瞧,風歌唱的秘密在這裡。」堂余幽心領神會,握著她的手往另外一條叉路走,幾個回轉就聞到海水的鹹味。

  「我們明明在山上啊,怎麼會有海的鹹味?」滿及第感到驚奇的叫著,大自然究竟隱藏著多少神奇啊?

  他們繼續往前走,路的盡頭是一座座洞穴。

  「老天,這水是燙的!」蜂窩般的洞穴裡光線明亮,一窩窩的水窟啵啵啵的冒著熱氣,風也不斷從四面八方灌進來。

  洞穴寬度可容一個人過去,他們兩個人手腳並用,汗流浹背,小心翼翼的攀爬,一線曙光從洞穴的轉折處散射出來,他們欣喜的往光亮處爬去,終於出了洞穴。

  剎那間,悠悠蕩蕩的風聲從幾百個洞穴裡傳出來,那種浩大叫人心蕩神馳,感動得落淚。

  堂余幽交握著滿及第的手,衣衫颯颯,塵土滿面,但是,天地為證,日月為憑,今天一切的一切證實了他們之間的感情,也是攜手共度未來的磐石。

  天目山下的堂安鎮是個平凡的村鎮,惟一特殊的是,這個鎮上豎立了百年來最多的貞節牌坊。

  而十一座牌坊裡,有三座是堂府所有。

  因為這樣,造就了凜然不可侵犯的形象,所有堂安鎮的人都以堂家為榮,千方百計想將女兒嫁進堂家,或娶堂姓的女兒為妻。

  堂府如今是堂老夫人當家,自從被皇帝冊封為三品命婦後,不苟言笑的她更少笑容了,如今一百零九歲的她奄奄一息躺在精緻高貴的華帳中等死。

  遇九大劫,她知道自己過不了這一關了。

  回想她這一生,丈夫早早死去,留下四兒四女,好不容易孩子拉拔大了,四個兒子卻悉數戰死沙場,留下沒有用的女兒們,一個女人家要獨自撐起一片天多麼的不容易,卻沒有幾人領她這份心,無視她辛苦的付出……她怎會不知道這一屋子裡的人都在背後喊她什麼——

  老鬼婆。

  哼,要是家中有男人誰敢這麼欺負她?!

  「奶奶,喝一口棗泥湯吧。」一個女孩柔聲勸慰,一碗甜湯端了好半晌,老人家還是不領情。

  「滾邊去,我等著堂兒回來。」她看不起身邊的家人,從不給好臉色,就算再努力討好她都是枉然。

  瞧了旁邊的龍頭杖一眼,女孩認命的走到一旁呆立,不敢隨便離開。

  「我不要看見你的死樣子,給我出去!」

  女孩一驚,美麗的鳳眼漾上水霧。

  「只會哭,跟你那沒用的娘一個樣,看得我心煩!」堂老夫人尖酸刻薄的罵著,一點也不當她是孫女。「你還是愛罵人,家裡的人沒被你罵得走光真是奇跡。」堂余幽緩緩走進來,只能搖搖頭。

  他進門後已經聽了一籮筐的抱怨,每個人見他回來都是如釋重負的表情,好像他是救星。

  都還有力氣把人罵哭,這樣的人哪裡像快斷氣了?

  嫁給堂余幽後,第一次和他的家人見面,滿及第不禁有些緊張。

  來到堂安鎮,堂余幽才把自己的出身告訴她,說明之前那群蒙面黑衣人是他奶奶的娘家,即海神天堡所派出的,目的是要他回家一趟,面對不擇手段逼他回家的奶奶,他只怕委屈了嬌妻。

  「乖孫子,你可回來了,龐兒呢?」

  堂老夫人指的是二孫子龐浪,他從她娘家姓,目前是海神天堡的堡主。

  「哼。」房門外發出一聲冷哼。

  一道黑色的影子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

  「回家也不進來,我又不會吃了你。」堂老夫人惱怒的低斥。

  黑影無動於衷。

  「大哥、二哥。」一旁的女孩見到許久不曾回來的哥哥們,露出羞澀、愉悅的笑容。

  「小妹。」回雪並不是他的親妹妹,堂余幽卻非常喜歡她恬靜溫柔的個性,也只有脾氣這麼好的姑娘才待得住,沒被奶奶的壞脾氣給嚇跑。

  「姨娘好嗎?」

  「謝謝大哥關心,我娘她時好時壞,只是心裡頭的結一直打不開。」

  回雪的母親年輕時不顧一切跟愛人私奔,想不到那男人在多年後移情別戀,拋下回雪母子,逼不得已她只好回來向老夫人求援。

  堂老夫人是收留了他們母女,卻冷淡以對,讓遇人不淑的女兒只要見到堂老夫人不是繞道,就是稻病,母女情感日漸淡薄,最後蕩然無存。

  「等等我過去探望姨娘。」堂余幽悄悄拉過滿及第的手,把她推到回雪面前,「這是我的妻子,滿及第,你們倆應該會處得來的。」

  「大哥,你有了大嫂怎麼都沒有通知?」回雪一看滿及第就知道兩人氣息相近,一定可以變成好朋友。

  「我們搭船回來的時候才回的房。」堂余幽並不忌諱。

  「相公。」滿及第羞得恨不得地下有個洞可以鑽進去。

  「不要臉的女人,居然這樣勾引我的孫兒。」堂老夫人怒聲斥喝,這女人有哪點值得成為她堂家的孫媳婦,要腰沒腰,要屁股沒屁股,那小家碧玉的樣子只配留在廚房洗鍋子,她要的是能為堂家當家做主的精明女子,嫵媚強悍,這女人沒一項符合。

  滿及第的臉燒燙不已,她哪裡做錯,得罪了這看起來威嚴可怕的老人家?

  對了,她進門後還沒給老人家請安,真是太失禮了。

  「奶奶,滿及第在這給您請安。」

  「哪裡來的野女人,別來這一套,我不吃!」

  「我是余幽剛過門的妻子。」想來,她給老人家的印象不好。

  堂老夫人橫視她,嘴角輕輕一撇,「回雪,去把真正我堂家的孫媳婦叫來。」

  站在外頭的龐浪發出一串笑聲,「老太婆就愛玩假死這一套,堂余幽,你陪她玩,我沒興趣。」他作勢要走。

  「阿浪,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祖母嗎?」堂老夫人拿起龍頭杖奮力一敲,發出巨大聲響,回雪不禁大驚失色。

  「奶奶,充其量你也只能嚇嚇回雪,她當你是長輩,你當她如糞土,我這不肖孫不把你放眼底,你卻非巴著我不可,真是可憐又可笑!」龐浪人如其名,天下沒有他不敢說的話,只要他看不順眼。

  「龐浪!」堂老夫人一張皺紋滿佈的臉瞬間轉為黯然,可見她氣得不輕。

  龐浪才不理,什麼招呼也沒打的走了。

  這渾身叛骨的孫子真是想氣死她,哼!跑得了今天,跑不了一世,改天再來收拾他,目前先把老大的事搞定再說,她就不相信到時治不了小的。

  龐浪前腳一走,後頭一個香氣襲人的麗人由侍女扶著,嬌弱裊娜的款款走進來。

  走過堂余幽身邊,她多瞧了他兩眼,也不行禮,大咧咧的坐下。

  「辛苦你了,公主殿下。」堂老夫人的態度完全不同。

  「祖母大人,您這樣要折煞彤心了。」太華公主彤心坐下後,裙擺下露出一點尖紅,繡鞋包裡的是一雙不盈一握的小腳。

  難怪不經站。

  「公主金枝玉葉,住在我們這小地方才是委屈了你。」

  「能下嫁威震朝野、睥睨天下的夫君,這點瑕疵本公主還能忍耐。」彤心姿態高傲的道。

  「余幽,你還不來見過公主。」堂老夫人對於能夠攀上這門親事非常滿意,雖然太華公主只是皇帝的義妹,可身份依然尊貴,尤其她和余幽還是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這樁親事是攀定了。

  「公主殿下千歲。」堂余幽不行跪禮,只抱拳,神情冷淡。

  彤心對他的一表人才非常滿意,只是他一身破衣裳看起來有點刺眼,不過無妨,換上美綢華服的他一定體面非常。

  不虧她在這小地方等了幾十天,值得。

  但是,他好像完全不記得她了。

  「那麼,就遣人開始裁布縫衣準備了。」她帶來的裁縫師、糕餅師傅都是皇宮裡的高手,技術一流。

  「是是是……」堂老夫人眉飛色舞的回應,一點病容都沒有。

  滿及第跟堂余幽站在一旁,兩人反倒像沒事人。

  她輕拉他的衣袖,小聲道:「相公,你多出來一個公主妻子耶。」

  「你不會想告訴我你要不戰而退吧?」堂余幽眉宇間多了分危險氣息。

  「我……當然……不會。」才到手的感情說給人就給人,那不是太沒自尊了。

  「好!」他滿意的摸了摸她的發。

  「幽兒,茲事體大,你跟這女人胡說什麼?」他倆的悄悄話一清二楚的傳到堂老夫人耳中。

  「公主的婚事是您允諾的,跟我無關,我已經娶妻,無意享齊人之福。」堂余幽就知道回家不會有好事。

  「那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不配做我家的孫媳婦,我不承認!」老人家的倔強寫在咄咄逼人的臉上。

  堂府由她當家做主,就該聽她的。

  「奶奶,我要滿及第留在我身邊,除非她自己想走,要不然我不會讓她離開的。」他的口氣相當堅持。「你想活活氣死我嗎?」堂老夫人大發雷霆。

  「不然,您娶她。」

  「你竟敢頂撞我,家法伺候。」堂老夫人端起堂家最高執權者的架子。

  「我尊稱你一聲奶奶,不計較你騙我日來不代表我原諒你,任你擺佈我的人生,你的傲慢已經害死四個兒子,這樣還不夠嗎?」痛心疾首的說完後,堂余幽拉著滿及第拂袖而去。

  為什麼身為長輩的人總是想擺佈兒女的一切,一旦發現不順從,就用忤逆、不教順的大帽子來扣……

  這種地方他一天都待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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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8 07:06:13 |只看該作者
第06節


  堂余幽和滿及第在堂安鎮一家服務周到的客棧住下。

  他一向有獨到的眼光,不會一窩蜂跟別人去住最大的客棧,只選擇貼近他需要的。

  他們選了一間有著小院落的客房,店小二送來幾碟菜餚很是精緻,卻不合他的胃口。

  吃了幾口白飯後,堂余幽就不吃了。

  「怎麼了,這些菜不合胃口?」打從出了堂府後,滿及第就敏感的發現他心情不好,眉頭始終緊皺著。「家裡的飯菜比這裡的好吃多了,船上的伙食也不壞,為什麼來到這裡什麼都不對味?」他不是挑食的人,可最近的口味變得好奇怪。

  到底怎麼回事?

  滿及第轉了轉眼珠,起身從包袱裡拿出一團乾癟的荷葉。

  跟店小二要來一個乾淨的碟子,她將香味撲鼻的醃蘿蔔傾倒出來,另外還有一小盤雪裡紅。

  堂余幽不假思索的端起剛才的飯碗,用力扒飯。

  這下他知道了,他的胃似乎落入滿及第的掌握,在船上也是她下廚的,難怪來到這裡會吃不慣。

  「明天我跟客棧借廚房弄菜給你吃。」瞧他好像餓了好幾餐的樣子,哪還有半點平日的斯文樣。

  他乖乖的點頭。

  「這些小菜是從哪來的?」口中含著好大一口飯,他含糊不清的問。

  「船上啊,我只帶一些,剩下的送給船上的大廚了。」天氣雖然不熱,醃菜也能多放些日子,但是放久了終究不好,再說,想吃她隨時都可以做。

  「我現在才想起來,在家時,廚房的事都你一個人料理吧?」他對家庭一點概念都沒有,看見放在床上的衣服這才明白,這段時間以來,自己乾淨的鞋襪衣服都是出自她的手。

  「我喜歡煮菜。」尚未出嫁時,家中的三餐也都是她在料理,出嫁之後,煮飯給丈夫吃更是天經地義。「你有雙巧手。」

  「啊,謝謝相公的稱讚。」滿及第感到不太好意思,雙頰染上一抹緋紅。

  看她因為一句讚美而羞紅臉的可愛樣子,堂余幽不禁心蕩神馳,也感到滿心愧疚。

  「我沒有當過人家丈夫的經驗,請多指教。」他一本正經的放下碗筷,握住她的手。

  「說這什麼話,好像我就嫁過很多次的樣子,」她微噘起嘴的模樣十分誘人,堂余幽忍不住橫過桌子噙住她的嘴。

  她嚶嚀一聲,臉龐更加酡紅。

  「你不管嫁多少次,都只能嫁一個丈夫,那就是我。」這是他第一次表現出佔有慾來。

  「說什麼嘛。」滿及第癱軟在他的懷抱中,直到聽見碗盤鏗鏘作響,才發現兩人差點就在桌子上溫存起來。

  「哇,小心,衣服弄到油了。」她手忙腳亂的嚷叫。

  「別管那個。」堂余幽把她拉到一邊坐下。

  滿及第不明白他想做什麼,不知所措的絞著裙子。

  「我突然把你帶回家來,你為什麼不生氣?」這句話他憋在心裡很久了,這一路下來,她什麼好奇心都沒有嗎?

  「我為什麼要生氣,反正你走到哪我跟到哪就對了。」她理所當然說。

  「你這麼信任我?」不管他到哪裡,她總是柔順的跟著走,不懷疑、不多嘴。

  「我認為時候若到了,相公自然會告訴我,就像現在,如果你想說,我很願意聽。」

  堂余幽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的家庭、他的人生,還有現在理不清的狀況,沒想到奶奶竟然要他另娶他人。

  「既然難念就順其自然好了。」是人就有苦惱,那是人生擺脫不了的負擔啊。

  「你真的這麼想?」

  「不然,我應該怎麼想才符合相公的想法?」滿及第淘氣的皺著鼻子,模樣非常俏皮。

  「你變壞了喔,敢來詰問我!」兩人在船上的那段時間,感情本就一日千里,結為夫妻後,日夜相對,兩人在不知不覺間都影響了對方。

  「這樣也不對喔。」

  「淘氣!」他撲倒她。

  「哎呀,不行。」

  「誰說的……」

  他愛她簡單的靈魂,有她為伴,紛擾的事總能如明磐轉為澄淨。

  春光伴著聲聲嚶嚀嬌喘流洩一室……

  小小的土灶上頭,一隻陶鍋噴著氣,冒出來的有梅乾菜與扣肉的香味,叫從旁邊經過的人都忍不住多吸一口氣。

  滿及第一襲白衫、襖背心、折襉裙,不斷忙碌著,用細火熬這一鍋菜。

  新鮮的五花肉還有整捆的梅乾菜都是清早從市集買回來的,她沒想到堂余幽居然願意陪她一同到油膩嘈雜的市場,不過,買完需要的東西,出了市集後,他立刻非常用力的吸了好幾口乾淨的空氣,男人啊,果然是不適合污膩的場所……

  就這樣,滿及第一個人托著腮陷入思緒中,傻傻地對著土灶發笑。

  回雪一進來就看見她。

  「嫂嫂。」她的聲音中有著莫名的緊張。

  沒有被人家這麼叫過,滿及第頓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啊,是回雪。」她放下手裡的小席扇,笑臉迎人的站起身。

  「嫂嫂一個人在?」

  回雪不習慣這樣拋頭露面,尤其剛才經過客棧內堂時,食客打量她的眼光,讓她覺得齷齪極了。

  「嗯,相公訪友去,中午便會回來。」看回雪額頭上冒著細細的汗珠,慣於照顧人的滿及第拿出堂余幽今天才買給她的帕子,想幫她拭去。

  回雪一時呆住了。

  「啊,對不起,我底下有六個妹妹,看到年紀相仿的姑娘不自覺就端起姐姐的雞婆性格,好妹子,別生我的氣喔。」還沒跟人家混熟就一頭熱,太失禮了!

  「不要緊的,謝謝你。」回雪被滿及第的熱情給融掉心裡一個角落。

  除了她娘,還有……他,沒有誰對她這麼好過。

  「到屋裡坐吧,外頭太陽大,都秋末了,秋老虎還是一樣討厭。」

  「好,打擾了,咦,好香的味道,嫂嫂在煮什麼呢?」,回雪被陶鍋溢出來的香味給吸引住。

  「一鍋梅干扣肉,對了,你等等喔,我去拿碗筷讓你嘗嘗看。」及第轉身往暫住的房子走去。

  回雪見機不可失,立刻以衣袖墊著拿起陶鍋鍋蓋,灑下一撮細黃的粉末。

  「哎呀,妹妹小心,鍋子燙人啊!」取了碗公出來的滿及第看見回雪手拿鍋蓋彎著腰,向香飄得滿院都是,不禁提醒她。

  她一出聲,回雪嚇得拿不住鍋蓋,匡啷掉到地上。

  她臉色蒼白,一副快要昏倒的模樣,漂亮的眼眸充滿懼怕,一直不停的往後退,好似滿及第是凶神惡煞一樣。

  「我不會告訴別人你偷吃肉的……」

  滿及第話還沒說完,回雪便掩著臉倉皇逃走。

  滿臉疑惑的滿及第走向前,見一鍋肉還好好的,不禁感到相當奇怪。

  跟心愛的人一起吃飯真是人間至美的一件事。

  但是才吃幾口肚子就鬧疼可不好玩。

  堂余幽只覺得腹痛如絞,全身寒熱交替,他冒著冷汗道:「這菜……有毒。」

  「毒,怎麼會?」她也吃了很多,卻一點也沒事。

  由於回雪所下的藥粉是針對男人研製的,女人吃了無傷,所以滿及第一點感覺都沒有。

  「扶我到床上。」到底是誰要他的命?

  「我去請大夫。」滿及第慌得手忙腳亂。到底……到底是哪樣菜出了差錯?

  她用大棉被蓋住堂余幽,拚命的安慰他,「你別怕,我馬上找大夫來看你,一下就沒事了。」

  堂余幽隨即昏厥過去,雙手無力的垂落下來。

  大夫來了之後,先是為堂余幽把脈,接著用銀針度測菜餚中是不是有毒,滿及第焦急的在他身邊走來走去,還不時回頭看看不省人事的堂余幽,一點也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對不起,老夫才疏學淺,實在看不出來他身中何毒,夫人趁早另請高明的人吧。」救人如救火,真的不成,身為大夫的人也不願因為自己的醫術不行延誤病人的生機。

  滿及第沒辦法,只好出門尋找第二個大夫。

  直到第二天,整個堂安鎮的大夫都來看過了,每個人都是千篇一律的搖頭回答。

  及第心力交瘁,抱著堂余幽逐漸變涼的身體,淚如泉湧。

  是她無能,連心愛的人的命也救不活。

  外頭,雨滴滴答答的落下,絲絲寒意把她心底深沉的恐懼咬嚙得潰不成軍,不知該如何是好。

  難道相公真的沒救了嗎?

  濛濛細雨中,一把黃艷的傘相當引人注目,撐傘的人緩緩走來,把傘靠在門邊後,逕自進了門。

  「你準備哭到什麼時候?等堂余幽進棺材?」

  滿及第抬起淚眼,只見來者是一個陌生人。

  「女人就是這樣無用,只會哭,低能得令人厭惡!」來人用上好的繡花帕擦拭飛濺至衣袖的雨珠。高貴如他,居然要來充當傳話人,要不是有利可圖,用八人大轎請他來他還要考慮。

  「你是誰?」她護住堂余幽的身體,防衛的問。

  蠢女人,那是什麼姿態,以為這樣就能防堵什麼?鄯寶寶微微一哂。「我跟堂公子是舊識。」舊識的解釋有很多種,敵人、朋友都通用。

  至於他跟堂余幽當然是前面那一種。

  「他病了。」

  「我知道,不然,你以為我來幹麼!」鄯寶寶的口氣不耐煩極了。

  「你知道救相公的法子?」這位高貴的公子會在這裡出現一定不是偶然,滿及第心中生出一線希冀。「他的命除了太華公主,天仙難救。」鄯寶寶的眼眸深沉難測。

  請君入甕也要那個「君」答應,當然甕裡面放的餌要足夠吸引人。

  「我不懂。」

  鄯寶寶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公主是萬歲爺的義妹,皇上對她疼愛有加,你說皇宮裡面什麼沒有,能解天下奇毒的藥,不找公主求,要去找誰?」

  也對!

  「我去求。」滿及第馬上要出門。

  「拜託,你憑什麼去求,人家為什麼要把丹藥給你?」她的勇往直前是對堂余幽深情似海無所畏懼,還是沒頭腦?

  她眼中有著堅決的意念。

  「謝謝這位公子好心告訴我,剩下的不用為我擔心,我會設法解決的。」真心誠意的朝鄯寶寶行了個禮,滿及第款款的對著他又說:「我去求藥的時候麻煩公子照料我的相公,及第在這裡謝謝你了。」

  「唔,好吧。」鄯寶寶差點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為什麼當她用那奇特的眼光瞅著他時,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公子,你真是好人。」她溫柔的笑著,眼中那淺淺的愁,細細的纏繞住鄯寶寶的心。

  她慢慢走向床邊。

  「相公,你等我,我去去就回來。」

  滿及第的聲音不大,像情人間的低語,她輕輕的撫摸堂余幽的臉頰,替他把被子蓋妥,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我走了。」

  她是對著沒有知覺的堂余幽說的,鄯寶寶卻感覺心裡老大不舒服。

  他犯病了嗎?去他的不可能!

  在他大惑不解的當兒,滿及第已經出門。

  鄯寶寶瞪著堂余幽,恨恨的坐下。

  堂府

  「公主、奶奶,那個……大嫂……少夫人已經在大門外等了一個時辰,是不是該讓她進來?」

  堂府的後花園,石桌上淨是精緻的點心吃食,彤心身邊擠滿婢女,堂老夫人在一旁作陪,一同賞雨、賞花,對大門外的滿及第不屑一顧。

  一旁的回雪坐立難安。

  「她都來求了,奶奶,您見一見她吧。」她臉色蒼白的懇求。

  「這裡有你說話的餘地嗎?」堂老夫人厲言斥喝。

  回雪的心揪痛著,奶奶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太華公主又冷眼旁觀,她不知道她們是怎麼了,一個是她的孫子,一個是她未來的夫婿,她們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

  其實,她有什麼資格說別人,她是幫兇,而且還是最可恨的那一個,被利誘,昧著良心幹下這種事……她好恨自己!

  薑是老的辣,堂老夫人從回雪的表情看出,一向柔弱缺乏主見的她對她的所作所為感到不滿。

  「別以為我答應你跟那個窮書生的婚事,一切就成定局,我告訴你,只要堂兒一天沒跟公主完婚,你就休想走出堂家的門口一步!」哼,誰都不許離開她的掌握。

  錐心的疼在回雪心中翻攪,她抬起頭來勇敢的對著堂老夫人說:「奶奶,你這麼做,總有一天要後悔的。」

  「啪!」堂老夫人怒甩一掌,紅色掌印馬上浮現在回雪嬌嫩的臉上。

  「你這吃裡扒外的東西,滾回你的房間去,別在這裡丟人現眼!」從來只有她吆喝人家的份,誰敢指使她怎麼做,就是找死。

  回雪踉蹌的離開。

  「讓公主笑話了,家裡沒一個成材的東西。」堂老夫人一臉討好的模樣。

  彤心眼神閃了下,「我看……我就出去瞧瞧,我倒想看看她要怎麼求我。」老是在這裡跟一個老太婆耗她早就覺得很無聊,現在正好找個借口走開。

  當然,她得先回房換件衣裳,至於什麼時候去瞧瞧,呵呵,有耐心的人慢慢等吧。

  陰暗的天空持續下著讓人生煩的雨,滿及第在堂府氣派非凡的大門外無法躲雨,她也不在乎,就這樣筆直站著。

  路人的指指點點她毫不在乎,只瞪著那扇厚厚的大門焦急的想,為什麼還不開?

  雨絲不斷飄落,時間緩緩流逝,過了好幾個時辰,大門依然沒動靜,她站不住了,只好疲累的彎下身,蜷縮在角落差點睡著,可一想到她的相公還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等著藥救命,她馬上張開疲累至極的眼皮,繼續無止境等待下去。

  直到黃昏時,滿及第神魂縹緲的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她艱困的微揚頭,見到一雙精美的鳳頭鞋。

  「你還在。」彤心鄙夷的睨著她。

  滿及第想出聲,但喉頭宛如卡了燒碳一樣,又痛又難過,什麼聲音都擠不出來。

  「聽說堂大哥中了毒,需要解藥?」彤心明知故問的道。

  「求公主救他。」滿及第勉強開口,聲音粗嘎得比烏鴉還難聽。

  「給我磕頭,本公主就考慮。」她就是要整治這個醜女,居然跟她搶丈夫,不給點苦頭吃,她的面子往哪擺?

  磕頭?好,滿及第不假思索的落跪在地,必恭必敬的不斷磕著頭,直至破了皮,殷殷的血染上黃泥,叫彤心身旁的侍女們別開了眼,大家都看不下去了。

  滿及第的動作像把尖刀戳著彤心的自尊,她輕斥,「夠了,醜死人!」

  滿及第恍惚的停止磕頭,一張紙落到她手中。

  「把這簽了。」

  「這是……什麼?」她看不真切,認了半天,終於看清楚上面斗大的「休離書」三個字。

  她顫抖著蒼白的唇瓣,搖搖擺擺的站起來。

  好不容易壓下頭暈目眩的感覺,一個腳軟讓她又傾身倒去,她只好再一次困難的站起身子。

  「我要……你……用公主的人格擔保……一定要救我的夫君。」她重重的咬著下唇,直到唇破了,一陣鹹濕滲入她的嘴裡。

  「這還要你來說,堂余幽以後就是駙馬爺,我不救他,難道等著當寡婦?」彤心斜瞪了她一眼,一臉受不了的表情。

  滿及第按著胸口低喘,心如刀割。

  「給我筆。」

  一支毛筆送到她手裡。

  她振筆疾書——

  致余幽夫君書:

  歲月匆匆,承蒙夫君不棄與妾身成親以來,已過一年。

  君感憐妾身如飄萍,不見棄,我銘感五內。

  如今我的心願已了,不能再讓大君的青春蹉跎,所以,寫下一紙休書,還君自由。

  謝謝我君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

  悠悠我心向明月,千言萬語不知要從哪裡說起。

  倘若有來世,做牛做馬也希望能報答大君的恩情。

  我會在佛祖面前殷殷懇求,下一世能再與你相遇——

  三生石上……

  滿及第顫抖的寫上自己的名字。

  她不知道手上的紙筆什麼時候被抽走,彤心是什麼時候走掉的,只知道自己失去了感覺,她嘲弄的暗忖,一個萬念俱灰的空殼子已經不需要任何感覺了。

  「你真是傻瓜,自我長眼睛以來,你是我見過最蠢的一個。」一件鶴氅隨著抱怨整個裹住完全失去知覺的滿及第。

  「你硬得像顆石頭。」鄯寶寶拉緊她身上差點滑下的鶴氅,為她繫上蝴蝶結。笨女人,居然勞動他萬金的手做這種粗俗事情。

  滿及第不讓他碰,伸手想揮去他的手,不料這一動,早就支撐不住的身子猛地往前趴,差點摔倒。

  鄯寶寶反射性的伸出手扶住她,卻暗罵自己,可恨,她跌她的,關他啥事啊,他又救了她一次。

  去他的!他面色凝重的將她攔腰抱起,告訴自己這都是為了未來的計劃,接著便快步帶她走向遠處的轎子。

  「我不要去……」她好累、好累,只想睡下,睡在哪都可以,只要能擺脫心頭上錐心刺骨的疼痛。

  「你想死也別死在這種人家門口,我帶你去別的地方。」他跟一個醜女人解釋個屁啊!鄯寶寶雖這麼想,可當他的視線停留在滿及第充滿古典氣息的眉鼻時,所有的凶狠話語逐漸消音,變成一連串無意義的嘀咕。

  「我……不要。」她不要跟不認識的人走。

  「放你的狗臭屁!」

  鄯寶寶抱著她進入轎子,轎夫接到指令後,立刻頂著濛濛細雨向前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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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8 07:07:31 |只看該作者
第[07節]


  什麼是未來的計劃?照顧一個高燒不退,整天胡言亂語的女人?鄯寶寶真的希望先掐死自己再說。穿過僕人曖昧的眼光,端著水盆的他走進別業最幽靜的一間房。

  他怎麼都想不到,自己身為堂堂駙馬爺,竟會為一個女子餵藥、端臉盆,比一個普通僕人還鞠躬盡瘁。

  雖然滿心抱怨,可這些事並沒人用劍抵著他的脖子要挾他做,反過來是他恫嚇底下的僕人不准搶著做,否則一律辭退。這一來,僕人根本沒膽子說什麼,他可是給錢的主子。

  來到安置滿及第的房間,她床下的炕一直保持著最適合人體的溫度,然而滿及第卻依然沒醒過來。

  高燒不退的她大量脫水,嘴唇乾燥裂傷,全身盜汗,陷入昏迷的她不斷發出含糊不清的囈語,看起來似乎相當痛苦。

  其實鄯寶寶大可把她交給僕人照顧就好,但他就是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破天荒的服侍一個與他無關的女人。

  即便是他的妻子,也不曾享受過這樣的對待。

  他恐怕是對這個平凡的女人生出偌大興趣了。

  這念頭一成型,鄯寶寶馬上垮下俊俏的臉,端在手上的臉益差一點就翻倒。

  這對一向自負的他來說,打擊太大。

  堂余幽不發一語,表情陰鷙的盯著所有的人,最後索性閉上眼睛不看,但是清晰可見的青筋在跳動,顯示出他內心極度憤怒。

  「怎麼,你擺那種臭臉要給誰看,休書又不是我寫的。」彤心移駕小客棧,親自將滿及第寫下的休書拿給已經醒過來的堂余幽。

  其實,他吃下的根本不是什麼毒藥,是龍舌蘭跟山蛇毒研磨成粉的藥物,這兩種東西混合在一起會產生昏睡還有中毒現象,至於滿及第拚命延請來的那些大夫要不是受了堂府的錢財好處,就是受了要挾不許把真實病況說出來,一個個把不懂醫術的滿及第逼到絕地。

  彤心拿出御醫特製的茴香水讓看似中毒的堂余幽聞了聞,他便醒了過來。

  堂余幽拿起那紙休書,三兩下撕個粉碎。

  彤心怒不可遏,至於一同前來的回雪則是驚訝極了。

  「我告訴你,要是你拒絕了皇家這門親事,我保證讓你堂氏一門吃不了兜著走!」哼,她不相信壓不倒這個男人,御狀一告,誰敢不從。

  兩人是青梅竹馬,可從小他就沒把她放在眼裡。

  她用心計較,吃過多少苦頭才進宮的,為了得到皇帝的器重,排除異己,什麼狠毒的手段全都使盡,才得到義皇妹的地位,這次,皇上要她來攏絡堂余幽,成功的話,一生富貴無虞,說真格的,她並不在意嫁的人是誰,只要有能力讓她永享金髏玉食的生活就行了。

  皇帝曾允她一生尊榮,一生極致啊。

  為此,她用心計劃,先是假意接近鄯駙馬,哪個男人不風流,美酒醇,眼兒媚,醉臥美人膝之餘,不就手到擒來了嗎,哼哼,兩人理念相同,一拍即合,毒計因應而生,到目前來說算是一帆風順。

  兩人各懷鬼胎,滿心得意的彤心並不知道鄯寶寶並沒有如她所願的斬草除根,殺了滿及第,反而把她的心中大患帶回別業悉心照顧。另外,鄯寶寶更沒有把自己的野心告訴她。

  女人心海底針,男人心同樣難測。

  「這些年來,權力慾望究竟把你銷蝕成什麼樣的人,已經登峰造極了,還不夠嗎?」堂余憂心中有著無法言喻的沉痛。

  「什麼叫夠?只有你這種愚蠢的男人不瞭解權力有多迷人,一旦嘗過滋味,就想要更多。」她的野心昭然若揭。

  「嫉妒易令讓紅顏老,太華公主,這會是你幾年後的寫照。」堂余幽不想再跟她多說,他要去把及第找回來,然後……狠狠的揍她一頓。

  她居然這麼容易就放棄他,對他真是一點信心都沒有。

  紅顏怕老,聽到堂余幽形同詛咒的話,彤心精緻如畫的臉蛋立刻扭曲變形,大驚失色,「你這個不折不扣的妖怪!」

  「我不許你用這種傷人的話欺負我大哥。」回雪早就看趾高氣揚的彤心不順眼,她忍很久了。

  「本公主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來人,給我掌嘴!」

  「我勸你最好不要這樣做。」對這種變相的感情勒索,要不到就用傷害來作為手段,令堂余幽厭煩非常。

  「你又威脅我?」彤心氣得跳腳,哪還有半點公主的氣質。

  「回雪是我妹妹,我不會讓人傷害她。」

  「妹妹?哈哈哈……」她笑得別有居心。「你這好妹子可也幫我不少忙,要不是她,我怎麼有辦法順利迷倒你呢?」

  「想也知道。」堂余幽看了眼回雪,歎息以對。

  「大哥,我對不起你跟大嫂。」回雪滿臉慚愧。

  「我會把她找回來,不過,你也要將功折罪一起幫我找。」看她那緊張的小臉,事發到現在也不好過吧。

  回雪幾乎要把頭點到地上,「我就算拼了命也會把嫂嫂找回來,讓哥哥一家團圓。」

  「那還等什麼,那個小女人要是彆扭起來也很麻煩的。」兄妹相視一笑,若有恩怨也一笑泯之了。

  「你們眼中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公主?!」彤心咆哮。

  堂余幽和回雪並未理會她,逕自起身出去尋找滿及第。

  早早躲到一旁的婢女們聽見屋裡頭傳出來彤心的咆哮,有志一同的走更遠些。挑這節骨眼去服侍可不止挨巴掌就能了事,反正怎麼做都不對,先避避風頭再說。

  經過一番醫治、調養,滿及第的高燒終於退了,臉上的氣色稍微紅潤了些。

  清晨落雨,才不過幾天,天氣就轉變得寒冷,有時清晨醒來,窗欞總是飄著幾許白霜,或許過幾日初雪就要來了。

  她是被囚禁的鳥,除了西屬院落,鄯寶寶不許她踏出這別業。

  她承認他對她之好,好到無話可說,惟有不准她走動外出,顯得不近人情。

  就以她身上這羅紗來說,上頭小金銀彩線繡上花鳥,一走動,輕薄柔軟得彷彿要翩翩飛起似的,頭上也被侍女們灑上芳香的油,每天不同花樣的打扮,這花費,恐怕是一筆驚人的數目。

  每天吃好、穿好,隨便喚一聲侍女們就蜂擁過來問長問短,生怕她哪裡不舒坦,好似故意要養成她對奢侈的習慣。

  「小姐,爺對你真好,這件料子可是京城最新一季的羅紗呢,爺一接到通知就要人快馬加鞭,急送過來,連夜讓裁縫師裁剪縫製,我們還沒看過爺對誰這麼好。」整天跟在滿及第身邊團團轉的侍女對她身上的衣服愛不釋手,摸來摸去,自己要是也有這麼一件晚上做夢也會笑了。

  滿及第微微笑了笑。

  「要是你不介意被我穿過,等我離開這裡的時候把它送你好嗎?」

  「小姐,你別開玩笑了。」

  「我是當真的。」

  她不再說話,把頭轉向窗外灰濛濛的天空。

  這雨,要下到什麼時候才停呢?

  唉,這個小姐又在發呆了,窗子外面究竟有什麼好看的,她不厭其煩的看了一整天呢。

  侍女束手無策的時候鄯寶寶進來了。

  「爺……」

  「噓。」鄯寶寶要她噤聲。

  「外面又是風又是雨的,穿得這麼單薄,容易著涼。」他雙臂一拉,關上美麗的稜型窗。

  「是你。」滿及第不知該怎麼稱呼,趕緊迎了過來。

  鄯寶寶不以為忤。

  「你今日的氣色不錯。」

  「要不是你,我恐怕早成為路邊一具凍屍了。」但是,活過來了,為什麼還覺得苦?

  「別提這些喪氣話,你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自從她醒來鄯寶寶沒見過她笑,就連敷衍也不曾。

  滿及第頻頻搖頭。

  「我不能再接受你的東西,你看,屋子裡面已經快要擺不下了。」成箱的布匹,各形各色的香油、首飾花鈿……美則美矣,但,都不是她想要的啊!

  「我這次叫人收購回來的東西保證你一定會相當歡喜。」他非常篤定,也非常期待見到她歡喜的表情。

  不等她回應,鄯寶寶哄著將她帶到屋外。

  走廊一字排開的是一簍簍的白蘿蔔,大小都有,相當肥美,而另一邊放的是粗黃色的鹽。

  滿及第情不自禁的攀住他的胳臂,無神的眼睛霎時綻放出亮麗的光芒。

  「你……你怎麼知道我要的是這個?」

  「我就是知道。」鄯寶寶有一瞬間心蕩神馳,驀地臉紅了。「你生病的時候,喊著叫著要的就是這個。」他還一直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她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垂下雙手。

  「謝謝,我在這裡叨擾這麼久,讓你花了許多精神還有銀子,我會想辦法賺錢來還你的。」她不是把很多事情都當作理所當然的人,就算有施恩不求回報的人,她也不想佔人家便宜。

  幸好,她還有一點點賺錢的能力。

  「別跟我講見外的話,我不愛聽。」每次聽她客氣來客氣去的,他心裡就有一把火。

  他希望她別把他當外人。

  「我可以現在就去削那些蘿蔔嗎?」此刻她心中只有那一簍簍白蘿蔔。

  「你這些蘿蔔究竟要醃給誰吃!這麼急。」鄯寶寶隨口問問。

  「我相公愛吃我親手醃漬的蘿蔔乾,我想為他盡最後的心意。」

  縱使她說得合情合理,然而,從來不曾跟誰爭風吃醋過的鄯寶寶心裡很不是滋味,他開始敵視那些白蘿蔔。

  「我恨這些玩意!」

  「那我立刻把它搬到你看不見的地方。」滿及第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麼說,手忙腳亂的想把白蘿蔔搬到別處。

  鄯寶寶心頭怒火更熾,踏著重重的腳步回前頭去了。

  怪來怪去都是他自找的,為了討她歡心,四處搜羅來她喜愛的東西,沒想到卻是要弄給他的情敵的食物,哼!新愁舊恨湧上心頭,他恨透堂余幽了!

  迴廊處,他撞上前來的太華公主。

  「你來做什麼?」他口氣不善的問,態度和剛才對滿及第的和善迥然不同。

  這不懂禮貌的女人老是把他家當廚房,愛來就來,一點也不把他這主人擺在眼底。

  彤心斜睨著他,「駙馬爺,我聽說你金屋藏嬌喔,而且還是個來路不名的女子。」

  站在她身旁香氣撲鼻,鄯寶寶只覺噁心反感。

  他以前怎麼會覺得她的香味好聞,跟及第一起沒幾天鼻子就背叛了以前的喜好,怪了,他到底哪裡不對勁?

  「這是本駙馬的家務事,跟公主你沒關係吧?」一看到她精雕細琢的臉,他便想到滿及第淡雅的素臉,女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差別?

  「那個女人要是滿及第關係可就大了。」彤心的眼線不少,消息靈通。

  「她已經妨礙不到你了,你有什麼好擔心的?」斬草除根,她不會也想把皇宮的勾心鬥角用到這裡吧?

  「駙馬爺,我是管不到你納多少妻妾,但是,為一個沒有用的女人自毀前途,可是很不智的,你是聰明人,到底江山重要還是隨處可得的女人重要?哼哼,你自己好好想想。」

  「我不需要一個女人來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兩人合作是因為共同利益,不代表他要受牽制。

  「你會後悔的。」男人,每一個都見色思遷。

  「憑這句話你就該被掃出我的屋子。」

  「從今以後你過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彤心驕縱的脾氣一發不可收拾。她在皇宮的時候誰不是籠著她、溺著她,看著她的眼色做事,如今出了宮,事事不順,沒人甩她,真是氣死人了!

  鄯寶寶甩甩衣袖,他才不吃這套。

  「不送!」

  「鄯寶寶,你給本公主聽清楚,你最好不要讓堂余幽知道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不管是你煽動那些亡國的舊朝元老去取他性命,或是今天的一切,你不會蠢得以為堂余幽還有滿及第會原諒你吧?少做你的春秋白日夢了。」

  之後的話,關於鄯寶寶又講了什麼滿及第統統聽不見了,她會到這兒來為的是想跟鄯寶寶說聲謝,方才見他不高興的走掉,她心中有愧,想是因為自己說話不得體,所以找啊找的找到這兒來,想不到聽到他們兩個人的互相叫罵。

  她又震驚又大感不解。

  人心究竟是什麼做的啊?那麼複雜難懂。

  她轉身,悄悄走出迴廊,落葉隨風吹來,拂了一肩還滿。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狂亂的馬蹄聲、狼犬狂吠以及嘈雜的吆喝聲從四面八方傳進滿及第耳朵,她腳步跟槍,生怕下一瞬間自己就要被追趕而來的狼狗給撲倒,可怕的慘狀在她腦子裡不斷上演,心中的恐懼愈堆愈高,使她幾乎舉步維艱。

  她不過是想離開那幢豪華別業,也留了字條,他為什麼還要派人窮追不捨?

  她選擇了一條雜草叢生的小徑作掩護,心驚的往前走,走著走著,直直撞進一堵胸膛。

  「啊……放我走,不要抓我回去……拜託!」她尖叫。

  來人立刻一把摀住她的嘴。

  「及第,是我,別怕!」

  熟悉的聲音竄進滿及第的耳朵,她張皇的抬起慌亂的眼。

  「相公……」

  她不敢置信的直瞅著他,一確定是她日夜想念的人,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

  「你這壞東西,害我擔心死了,要是再找不到你,我……」他會毀了所有的人。

  天啊,他居然為她生出不顧一切的狂念。

  這幾天沒有及第的日子他幾乎快瘋了,心裡頭像有一把火燒著,叫他坐立難安,度日如年。

  「你找我?」她好懷念他的懷抱,他的懷抱像個安靜的湖泊,讓她在其中優遊享受。

  「你是我的娘子,不找你找誰?」幾日不見,她仍沒多大長進,但是,他就是愛煞她這單純的模樣,一生一世無法離棄。

  「不不不……我們已經……」滿及第努力想解釋兩人之間目前已經結束了夫妻關係。

  她想抽離靠在他懷中的身子。

  「別走!」

  「我跟你是不行的。」

  什麼叫不行,堂余幽利用她遲疑的片刻又摟回溫暖的嬌軀,這回他緊緊的把她固定在懷抱中,汲取久違的芬芳。

  滿及第被他的熱情給融化了,心間漲滿柔情,她也緊緊的擁著他,管不了跟他之間的關係究竟是什麼。

  「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好好的。」他的聲音像松林的低語。

  「不好,我可憐到極點了。」

  堂余幽愛憐的看著她,忍不住瘋狂的吻住她。

  他這一生從來不識瘋狂的滋味,可為了她,他已經把所有的理智交付出去。

  滿及第先是震驚的瞠大了眼珠,繼而紅著臉沉醉在彼此的甜蜜中。

  堂余幽不是第一次親她,但是這一次不一樣,纏繞的舌,緊箍住不放的臂,都叫她為之戰慄,哦,她是這麼的愛他。

  「你們給我分開!」一聲厲喝突然響起。

  鄯寶寶帶著大批人馬還有狂叫的狼犬包圍住堂余幽跟滿及第。

  他高坐在駿馬上,惱羞成怒的瞪著緊緊相擁的兩人。

  見滿及第嘴唇紅腫,臉上氤氳著情慾,為另外一個男人心動,讓他胸中醋意翻騰,想大開殺戒。

  「把他們兩個都給我帶回去!」他咬牙切齒的說。

  「我待你不夠好嗎?你居然悶不吭聲的跑掉,更可恨的是,這個男人有什麼好,讓你念念不忘,你忘記你為了他吃了多少苦?或者是你天生下賤,受不得我對你的好,要回去找罪受?」鄯寶寶俊俏的容貌早已扭曲變形,他憤怒的大吼大叫,無法承受用心的付出換來這樣的結果。

  面對這樣侮辱的字眼,滿及第忍了下來。「謝謝你這些天對我的好,我一輩子都會記得。」

  「我要的不是這個!」

  堂余幽把滿及第拉到身後,眼神深不可測。「不然,你想要什麼?」

  他狂怒的臉分明寫著妒忌,他看上了及第。

  鄯寶寶忽然詭異的笑起來。

  「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堂余幽也有落在我手上的一天,如果你求我,或許我會寬大為懷的考慮放掉你跟她其中一個。」

  「不需要。」雖然落在對方手中,堂余幽絲毫不見懼色。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拆散我們夫妻,不過,我堅決的告訴你,我相公在哪我也在哪。」滿及第悄悄握住堂余幽的手,不畏不懼的說。

  堂余幽感覺到她的勇氣,也握緊她的手。「你現在終於曉得不可以輕易休了我,我可不是隨便的人可以取代的。」

  「你也會自抬身價啊。」她皺皺鼻頭,甜甜的笑了,為堂余幽少見的臭屁模樣覺得新奇。

  「由此可知娘子對我所知有限,以後罰你要努力作功課。」

  「你要檢討,是你對我太忽略了。」這樣的打情罵俏讓滿及第顯露身為女人的風情。

  「你這得寸進尺的小東西。」

  「我才不是小東西。」她抗議。

  呵,想不到他的娘子也會計較。

  滿及第甜滋滋的偎入堂余幽懷中,神情滿足。

  一對鴛鴦鳥好不恩愛,卻是氣煞了鄯寶寶。

  這兩人,眼裡究竟有沒有他這個堂堂駙馬爺?他會要他們付出代價的!

  「你們兩人夠了沒有,簡直不把我放在眼裡!」

  「駙馬爺,想不到你的夫妻生活這麼貧乏,可憐到你見不得別人好的地步,我真想為你掬一把同情的眼淚。」堂余幽把鄯寶寶的忌妒看在眼中,心裡對他想染指滿及第的念頭生出錯綜複雜的情緒來。

  鄯寶寶氣得漲紅臉,他的夫妻生活的確貧乏。

  「本駙馬的家務事不用你來說嘴。」

  「既然這樣,駙馬爺對我們夫妻又有什麼好妄加干涉的?」

  鄯寶寶眼見得不到滿及第的心,心生卑劣的手段。

  「堂余幽,你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幫本駙馬打江山,庸碌的人生多乏味,只要你允了我,嬌妻美眷就是你的了。」堂余幽是塊頑石,乾脆利用滿及第來威脅他。

  「不!」堂余幽語出驚人。

  「你說什麼?」

  「我不幫你造反嬌妻美眷也不缺,何必繞一個大圈子自找麻煩。」

  鄯寶寶怒髮衝冠,用力一拍桌子,「來人!」

  他一示意,暗藏在屋子裡的侍衛一窩蜂衝出來,其中一人打出暗器,擊中滿及第的京門、合陽、肩井穴等,重力全失的她倏然倒地,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她已經被虎視眈眈的侍衛押起來。

  堂余幽一個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想不到你居然使這種下流步數!」他冷沉下臉。

  「為什麼不?堂余幽,本駙馬是做大事業的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我可不像你,到手的富貴還往外推,迂腐!但本駙馬是惜才的,我給你一天的時間考慮,不然,你就等著跟你的小娘子訣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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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8 07:08:59 |只看該作者
第08節


  聲音又叫啞了。

  滿及第疲累的看著關住她的門,心火突然熊熊地燃燒起來。

  哭沒有用,喊也沒用,她說的話進不了鄯寶寶的心。

  人情反覆,現在她有些明白堂余幽對人心失望又不能不棄的無奈了。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攀著椅背,她慢慢支撐起身子,想不到不小心瞥到銅鏡,裡頭不成人形的臉讓她大吃一驚,她緩緩來到梳妝台前,就這樣站著,半晌後心生一計,於是立刻動手拾起牙梳把凌亂的長髮梳順,並且換掉裙子,改穿舒適的衣裳、窄套褲,一身輕便打扮。

  她可不要坐以待斃,以前她一個人怎樣都無所謂,但是現在她為了相公,說什麼都要想辦法逃出去,她不能讓相公因為她屈服於鄯寶寶的威脅。

  滿及第拿起剪子戳破紙窗,很好,外面沒人。

  有錢人就是這麼麻煩,窗子上非要弄一些花花花草草的雕工,他們以為好看,其實根本是浪費錢,倒不如門前後庭多種幾棵樹,多栽幾叢花,一年四季要什麼顏色沒有,實際多了。

  絞個窗對一個女子來說,難度頗高,幸好她過去做花冠,手勁較一般女子大些,努力了好一會兒總算剪斷其中一根,剩下的就快多了。

  最後窗子絞開了,她拿剪子的手也破了皮,可她吹一吹便不管,七手八腳找來凳子趕緊爬出去。

  滿及第從來沒想過自己這麼神勇,這一趟出遠門,人間極景看了不少,卻也瞭解人情險惡比名山勝水難瞻仰,小小的膽量鍛煉成天不怕、地不怕。她嘲弄的想,瞧自個兒這會兒爬窗、翻牆,藏藏躲躲的,無比驚險刺激,等她老得走不動時,不怕沒題材說給以後的子孫聽。

  這不是普通的牢房,它只容一個人轉身,四周的鐵柱是以千年玄冰鐵打造而成,本來為的是拘禁罪大惡極的人,鄯寶寶卻拿來給堂余幽「享用」,可見他對他的忌憚有多深。

  這樣有用嗎?

  關一個人的身體就能連心一併奴役嗎?

  背後交剪著手,寬大的袍子在堂余幽身上飄飛,他直挺挺地站著,小小囚室關不住他凜然的氣勢。

  他瞇起眼,豎起指頭感覺風的方向。

  風中帶著潮濕的氣息,想來外頭應是雲層厚,星子稀,今夜有雨。

  寅時風雨交會,到時候會是出去的好時機。

  嗯,等等吧,時間到了再走。

  但是,及第……一想到她的名字,他的心緒立時掀起一陣波瀾。

  他的手忍不住伸向鎖鑰。她一個人會害怕的。

  誰知道手才碰上冰冷的玄鐵,的聲音夾著一張骯髒的臉出現了。

  「相公。」滿及第像只蝴蝶飛奔過來,雙手緊握住囚室的鐵柱。

  「你怎麼來了?」

  「我不放心你一人。」

  堂余幽心中流過一股暖流。

  她奮不顧身,總是為了他,一次又一次,先是以為他被人挾持挺身而出,後來在草廟為他擋刀,這次又義無反顧的奔來,真是情深意重啊。

  「你出來有沒有人為難你?」看她那身輕便打扮,還真是用心良苦。

  「除了纏人的樹枝和難爬的狗洞,一路平安。」她有點喘,差點迷路的事就省略不用說了,反正又不是什麼風光的事。

  「鄯寶寶沒傷害你吧?」

  她搖著螓首。「他送我回西別院就解了我的穴道,剛開始身子還有點無力,現在都沒事了,相公,鄯駙馬對我有救命恩情,你別太為難他。」

  滿及第把前後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講給堂余幽聽。

  「果然是這樣。」他淡然的點頭,事情脈絡已明白十之八九。

  「其餘的事等出去再說,娘子,你想好了我們要怎麼出去嗎?」

  「我早就想好了,就用這個,嘿嘿。」拿起預備的石頭,滿及第隨即往鎖鑰猛敲。

  堂余幽嘴角揚起一抹笑,她真是天才,這麼大聲,不會把巡夜的人都引來才怪!

  「這鎖該開了。」他出聲援助她一臂之力。

  「鐺!」鎖鑰應聲迸開。

  滿及第想不到這看起來堅固無比的鎖鑰竟然隨便砸幾下便開,她摸摸自己的手,呵呵,天生神力呢。

  「相公。」

  除開這障礙物,兩人又能在一起了。

  誰知天不從人願,一隻強硬的胳臂重新關上囚室的門,滿及第被一道力量狠狠抽離,眼睜睜看著自己跟堂余幽的距離變遠。

  「我真是小覷了你,早知道你會辜負我對你的寬待,就該用繩子將你五花大綁才對,真沒想到你是如此無情無意的人!」鄯寶寶帶著一列侍衛無聲無息的出現。

  「你也太一廂情願了,我從來沒有許過你什麼,你這麼說,要是我相公生出誤會怎麼辦?」用她來要挾相公就罷了,現在還一副捧心模樣,著實令她反胃。

  「開口相公、閉口相公,好個不知恥的女人。」既然不能為他所有,就沒有留下的價值了。

  滿及第愕然,對鄯寶寶最後一點感恩的心化為塵煙。

  「好了,我說堂余幽,經過一番考慮,我來聽你的答案。」鄯寶寶勝券在握的睨視急想攏絡又要不到的左右手。「我說過只要你敢說個不字,她就性命不保,所以,考慮清楚了嗎?」

  「哼,我相公不會答應你的,少做春秋白日夢了。」滿及第代替堂余幽做了回答。

  鄯寶寶火辣辣的賞了她一巴掌。

  「男人講話沒有女人插嘴的餘地。」

  堂余幽深不可測的眼眸瞬間湧起怒意。

  他隨手推開囚室大門,氣度凜然的走向鄯寶寶。

  鄯寶寶一慌之下,拉過滿及第當成護身符擋在前頭,一把亮晃晃的尖刀抵著她的咽喉。

  「鄯駙馬,你愚蠢得叫人生氣!」堂余幽寬大的袍子颯颯作響,不發威老是被當成病貓,還動腦筋動到他娘子的身上,孰可忍,孰不可忍,他要是再不採取行動,就是懦夫一個了。

  「堂余幽,我警告你,你要敢動我一根寒毛,她就死定了。」

  「我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但是,你傷了她,就必須付出代價。」他看見滿及第忍痛的模樣,刀尖已經劃破她的肌膚,殷紅的血絲怵目驚心的滲入衣領,他心中生起狂怒。

  不可原諒的惡徒!

  「不覺碧山暮……」

  「住口!堂余幽,我……可是說得到做得到,你別逼我。」鄯寶寶怒斥,想要掩蓋過堂余幽清朗的字句。

  「秋雲幾暗重……」

  「你這給臉不要臉的東西,既然不能兩全,大家就來個玉石俱焚吧,哈哈哈……」利刃立時刺入滿及第的咽喉,鮮紅色的血噴得堂余幽一頭一臉。

  「花前常病酒。」

  堂余幽終於念完,他看著茫茫閉上雙眸的滿及第唇邊還帶著無悔的笑,內心湧起無限悲痛,此劫難他竟無法為她擋去,真是枉為人夫君啊!

  鄯寶寶怒極的把她推到一旁。

  「你這沒人性的乞丐嘴,居然詛咒我都家不得善終,彪炳功勳如日暮西山,還咒我長病不起,可恨,我跟你拼了!」鄯寶寶的俊臉早已變得扭曲,驚慌交錯不足形容他憤然的心,拔起配劍,就往堂余幽砍去。

  他帶來的侍衛不知道該出手還是按兵不動,一遲疑,鄯寶寶石破天驚的劍勢挾著滾滾傷人的劍風包圍住眼前的堂余幽。

  然而,他想殺人的發狂行為凝固在堂余幽冷然的眼神裡。

  他的劍以怪異的姿勢匡掉落地面,而他的身子也無法控制的以可笑的姿態站立著。

  接著他的骨頭發出喀喀的怪聲,從腰部以上呈現歪曲的姿勢,繼而全身癱軟倒下,慢慢化成一攤入泥。

  最後他全身上下只剩眼睛骨碌碌的轉著,不能言也不能語。

  侍衛們嚇得說不出一句話。

  堂余幽灰敗著臉抱起斷氣的滿及第離開。

  蒼茫天地中,狂風席捲著他的衣袖,竟是如此孤單……

  客棧的房間中,一燈熒熒。

  一團牡丹盛開在燭光中,要不是有只玉手拈針來回刺繡,恐叫人錯以為不知是誰摘下來的花被輕忽置於桌上。

  她繡得專注,如黑瀑的長髮披瀉而下,直聽見滿及第的呻吟,這才抬起頭來。

  放下手中的繡品,她輕移蓮步來到炕前。

  「你是誰?」滿及第聲音清晰,只是喉嚨有點緊。

  「呵呵,還好,沒有變成鴨子,可見我的技術還是不錯的。」段拂的聲音帶著迷人的慵懶。

  滿及第睜著警戒的眼瞅著眼前的美人。「她」居然有著微微的喉結。

  「才從鬼門關回來的人還那麼多心眼。」段拂風情萬種,舉手投足皆相當誘人,身著獅子滾繡球花紋的舞紅裙,眉黛妝紅,頭頂旋心花冠,渾身散發不可思議的美麗。

  「我沒死?」是錯覺嗎?她好像走了一趟冥府。

  「呸呸,余幽可是把自己的先天都給了你,又加上我的藥,你想死還不容易呢。」

  「謝謝你。」滿及第的態度還是非常保留。

  「哎呀,我看你還不是很相信我,對了,我還沒有告訴你我是誰喔,也難怪你這樣看我,不過我不是壞人,你看我生得秀麗端莊,是個大大的好人。」

  「你是男人嗎?否則怎會有喉結?」她從來沒見過這麼聒噪的男人。

  段拂明眸一瞪,扁起嘴、皺皺鼻子,那模樣逗人極了,就算滿及第是女人也不免為之心動。

  「你好討厭,我是女人!」她賭氣的宣示著,同時門外又進來一人。

  「你在這裡跟她唆什麼,走了。」

  巽綠一進門,滿及第就能感覺他不善的敵意。

  「你急什麼,人家這朵復瓣牡丹還沒繡好呢。」她嬌嗔的說,讓人茫酥酥,毫無招架的力量。

  滿及第看看巽綠,有些頭昏。

  身裝女裝的美人有著男人喉結,而那英姿煥發的男人卻藏著陰柔。

  「繡繡繡,一天不動針線會死啊,她已經清醒,我們也能交代了,你走是不走?」他似乎在這裡多待一刻都不願意。

  「不要,堂師兄去取春昧水瀾草還未回,我不能走。」段拂說話時眼神閃了閃。

  「哼,她已活過來了,余幽許了幽冥還魂交換,從此跟一個凡人一樣,就算沒有那幾味草,她也死不了。」

  堂余幽深諳陰陽五行,他拿自身的異能交換滿及第一條命,累積的知識依然存在,只是出口靈驗的異能從此消失。

  「哎呀,當凡人有什麼不好,和心愛的人相守,生一窩小鬼,何其不容易,她是大哥心許的人,你這樣的態度讓他知道,他會難過的。」段拂一席話說得相當中肯,對堂余幽和滿及第的愛十分感動。

  「你的腦袋長蛆啊,春分之約快到了耶,缺了余幽你以為……」巽綠睨了眼用心在聽他們說話的滿及第,絕口不說了。

  段拂怔了下,顯然她沒想到這一層。

  「不管了,老子喝酒去!」巽綠那大老粗的個性跟柔媚的眉睫非常不搭,長手長腳的他晃了出去。

  「他那個人心直口快,沒惡意的。」段拂拉來凳子坐下,斂眉低目的安慰著滿及第。

  「我可以知道你們跟我相公是什麼關係嗎?」這一路行來,圍繞在他相公身邊的人物一個比一個美麗動人,她感到自卑透了。

  「我們啊,都是堂師兄打天下時的戰友。」

  滿及第的心被刺了下。

  相較於他們這些戰友,她,從來只會拖累他。

  「我們這幾個可都是人間極品喔。」段拂大言不慚,自信滿滿的模樣非常吸引人。

  滿及第黯然的垂下眼,看得出來。

  「我聽堂師兄說你是做花冠的好手,你知道汴京有個滿家花冠鋪嗎?我頭頂的花冠就是托人在她的鋪子買的,我對她的花冠一見鍾情呢,聽說她嫁人了,手藝也變成絕響,好可惜喔。」

  段拂兩顆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呀轉,托腮歎息,舉手投足皆充滿風情,叫同樣身為女人的滿及第自歎不如。

  「只是謀生的粗鄙手藝,登不上抬面。」習得一項專長求溫飽,她從來沒有因為這樣的手藝驕傲過。

  段拂知道她是謙虛,心血來潮的建議,「我馬上派人把材料買來,到時你只要出張嘴,我保證有一大群學生等你教導手藝。」

  「我無意授課。」她的心沉甸甸,眼皮好重。

  「啊,真是抱歉了。」段拂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這才想起滿及第的身子猶非常虛弱,人家一醒她就差點把人折騰翻了。

  車聲轆轆。

  「是相公回來了。」說著滿及第掀被就要下床。

  「不是。」段拂頭也不抬的說,專往的繡著手中的牡丹花。

  滿及第偷偷下床級了鞋走到門邊。

  巽綠嚇人的臉馬上從外頭探進來。

  「也不想想自己那是什麼破身體,給我躺回去!」

  滿及第駭然一驚,拉了下胸口的衣襟,囁嚅的道:「我躺著難受,想去外頭走走。」

  巽綠瞧了眼段拂。「不行,外頭快下雪了。」

  「不,我要去,我要去等堂郎。」滿及第也堅持起來,這幾日她能做的只是將堂余幽的面目溫習又溫習,心頭翻攪的只有無盡的思念,她快忍受不住了,好想早些見到他。

  「螳螂?」段拂噗嗤笑出來,一針歪了出去。

  「去塵,閉嘴。」巽綠板著臉,虧她這時候還有心開玩笑。

  段拂,字去塵。

  「我是女生耶,你對人家這麼凶。」

  巽綠扔給她凶狠的一眼,對自己肩負的任務——與段拂一同照料滿及第痛恨透頂,所以,他又臭著一張臉走出去。

  段拂款款起身扳住滿及第瘦弱的肩膀,臉上掛著甜笑,「好姐姐,我幫你理論去。」

  滿及第點點頭。

  這兩人看她比什麼都緊,她只是一個病人,用不著這樣吧。

  段拂曼妙的推門而出。

  一出門把巽綠招到僻靜的角落,她露出潑辣的面孔。

  「你究竟什麼意思,專門跟我唱反調。」

  「這又不是一兩天的事,你大驚小怪什麼?」巽綠拿掉她抓著領子的手,隨便就坐。

  「你就不能好心一點裝個樣子?」

  「不能。」他乾脆的回笞。

  「我就說跟你一起出任務是自討苦吃嘛,師兄啊師兄,你趕快回來救師妹脫離苦海吧!」段拂對著冷空氣大喊。

  「神經。」巽綠翻了翻白眼。

  「早知道我就跟大家一起去也好過跟你在一起,砍人頭比在這裡跟你大眼瞪小眼有趣多了。」段拂喃喃自語,說得好像殺人跟砍蘿蔔一樣。

  「余幽不想自找麻煩,夢梁也不會想見你。」去塵那妖魔個性,除非天下動盪不安,否則讓她出手,後果不堪設想。

  「奶奶個熊!」段拂口罵粗言妖嬈生姿。

  「原來你們說我相公尋藥去是哄我的。」滿及第一走出院子就聽到兩人的對吼。

  兩個闖禍的人要收嘴已經是來不及。

  「你去解釋。」巽綠不想浪費口舌。

  段拂馬上變了張好親近的臉趨前。

  「好姐姐,你出來應該多穿件衣服才是。」

  滿及第心亂的問:「你們剛才說的話……」

  「嗯,是真的,大師兄去了燕雲。」段拂一見瞞不過去,準備老實招供,不管滿及第想問什麼,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為什麼趁著我傷重的時候走?」

  段拂眼珠子轉了轉。「其實我大師兄本來就不想帶你涉險,尤其這陣子發生的事情太多,他一直找不到機會跟姐姐說明白,加上燕雲那邊的事情提早爆發,軍事叛變的情況非常嚴重,你在昏迷中,大師兄若是不走恐怕會來不及。」

  她是那種既然要說就會把事情說明白的人。

  「我知道了。」滿及第感激的點頭。

  一輛馬車停在客棧前。

  「請你們去幫他。」裹著小小的裘,滿及第的臉還是很蒼白。

  「你不說我們也要湊這個熱鬧。」

  滿及第笑了笑,將她連夜趕出來的襖子和棉鞋放到段拂手中,「這是我幫他縫的襖子還有棉鞋,請他要記得加衣保暖,別讓我掛心。」

  「姐姐,你放心,我會幫你帶到。」

  「那我回去了。」滿及第輕輕的福了福,由於她綰起髮髻,低頭的同時露出白皙的頸子。

  「對了,另外這頂一年景送你,小小心意,希望不要嫌棄。」她拿出一頂用各種花簇做成的花冠送給段拂。

  段拂驚訝的張嘴接過東西。

  她不隨便接受人家饋贈的,但是……算了。

  滿及第接著跳上馬車。

  「張生。」冷眼旁觀的巽綠喚來馬車伕。

  「景主。」張生恭敬的彎腰。

  「我要你平安的將滿姑娘送回汴京,不得有誤。」張生是「人間極景」分舵的一名武師,曾經譽滿江湖,不知為了什麼原因被人間極景的主人收服,從此隱姓埋名做一個不起眼的武師。

  「小的知曉。」

  滾滾煙塵中,馬車漸遠。

  「我一直以為她平凡不起眼,不值得余幽犧牲。」巽綠看著遠去的馬車,突發此語。

  「你的眼睛從來沒睜開過。」段拂玩著一年景上頭的花。

  「是嗎?」他瞧著她誘人的臉蛋,忽而別開眼。「我們也趕路吧,到燕雲的路還遠著呢。」

  說的也是。

  段拂拿下頂上的花冠丟給巽綠,然後戴上滿及第送的一年景,大喊,「寶相莊嚴。」

  「神經!」巽綠斥了聲眨眼間只剩下點一般的黑影。

  「我追。」段拂嘻嘻笑,迷醉一街的男女老少,人影瞬間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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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8 07:09:27 |只看該作者
第09節


  等待,是她選擇的。

  長溝流月去無聲,春日人日。

  今天是大年初七。

  「奶奶,這是七草粥,您趁熱喝。」長亭外,滿及第端來一盅用芹菜、薺菜、菠菜、香堇、茴香、蔥、蒜七種春草煮成的稀飯。

  堂老夫人沒好臉色的嘀咕,「就擱著吧。」

  滿及第柔順的把端盤放下,拿起尚未完工的軟條花冠串起珍珠來。

  「把這玩意給我先擺一邊去,你已經整整做了半天,我看了煩心。」堂老夫人把手中的枴杖敲得咚咚作響,斥責她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奶奶,我閒不下來,您將就著點,若是您覺得無趣,我念段彈詞小說給您解悶。」

  堂夫人瞪著她,緊繃著一張臉。「把粥盛來吃吧,今天是人日,該喝七草粥,不許只我喝,你也喝一碗。」

  就是這樣,經過一段時間相處,滿及第從「磨練」裡發掘堂老夫人的吹毛求疵不全是惡意,她的責罵其實是一種關心,只是平常人不能瞭解。

  從天目山下回來以前她去了一趟堂府給老夫人辭行,雖然也是遭到掃地出門的慘況,但她不氣餒,花了好幾個月的工夫,終於在年前說動了心如鐵的堂老夫人到汴京來過冬。

  老人家年紀大了,腳得了風濕,來到暖和的地方又受到滿及第妥善的照顧,嘴巴雖然還是得理不饒人,可倒還不曾嚷著要回去。

  在老家縱然有得是僕人,然親人如回雪卻怕她像怕鬼一樣,她內心的惆悵非三言兩語能說明白,根本沒人願意聽一個老人講話。

  在這兒,滿及第有萬般的耐心,吃的用的,凡事張羅得無一不缺,把一個家治理得妥妥當當。

  可她從來都不說的寂寞堂老夫人都看在眼裡。

  滿及第總是讓早已經忘卻前塵舊事的她,想起自己年輕時丈夫不在身邊的日子,青春如花凋謝,守著的除了寂寞還是寂寞,誰能瞭解一個驕傲女子不能說出來的心情呢?

  她整日看著滿及第,生出相惜的心。

  當然,這些微妙的轉變絕對不可能從她倔強的嘴巴漏出任何口風,表面上她依然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

  滿及第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過了年節,我想也該把回雪的婚事辦一辦了。」

  「這個家是你做主還是我?你說怎樣就怎樣啊!」堂老夫人從鼻孔噴氣。

  「我是在徵求您老人家的意見啊,您覺得要大肆鋪張還是讓對方送些喜餅過來就好了?宋家是書香門第,人口簡單,就爺兒倆,幾個月前曾到堂家登門拜訪過,跟回雪好登對呢,您沒見到他們小倆口站在一起的模樣,真可惜。」

  「你說那什麼話,我們堂府可不是隨便的人家,想娶我堂家的女兒不照規矩來什麼都免談!」

  滿及第低頭露出竊笑。「那好,趕明兒個我派人通知宋老爺子,可以準備納採下聘的事宜了。」

  堂老夫人有那麼一瞬間愣了一下,她的嘴角緩緩拉高。「我居然著了你的道,你這只狡猾的狐狸。」

  「哪是,奶奶,是您疼我,才肯這樣讓我得逞啊,不然,我說什麼都沒用的。」滿及第巧笑倩兮,甜甜的撒著嬌。

  「罷了、罷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也不是那種沒心肝的人,再怎麼說那丫頭也服侍了我很多年,而且……她是我的孫女兒啊。」其實她的心沒那麼硬。

  「奶奶,您真好!」滿及第忘形的撲上去抱住她。

  堂老夫人又呆了一下,一隻滿是老人斑的手頓在半空,許久才輕落在她的背。

  一封從洛陽捎來的信平躺著。

  是看破定期從學堂寄回來報平安的。

  她不想像其餘的姐姐一樣,除了嫁人沒有別的選擇,也不要當滿及第的拖油瓶。

  幾個月前,滿及第想把她接過來一起生活,她卻提出要外出讀書的想法,滿及第能明白麼妹的決心,也很鼓勵她這麼做,所以不止為她籌出盤纏,也答應供她讀書。

  看破除了定期的家書,連學堂上的試卷或是老師圈滿硃砂的詩詞評論都會寄回來讓滿及第觀閱,表示她的認真。

  滿及第放下為回雪特製的龍鳳珍珠冠,眼睛看見放在衣櫃上的一件舊衣服。

  她輕輕的撫摸那寬大的袍子,愛戀的將它穿上。

  她想像堂余幽穿這衣服的模樣,一舉手一投足皆氣勢凜然,可郎君如今何在?

  是運籌帷幄,或者決戰千里?

  隻字片語全無,她的心不能安呵。

  書房裡的擺設還是他離開家前的模樣,她每天細細撣拭,樹蔭下有他動人的笑語,房裡頭有他依稀的身影,夢裡,尋他千百度……

  她選擇了等待。

  別無他法。

  她那麼平凡,為了他好,只有按下心,日復一日的苦苦思念。

  風吹開了門,傳來的聲響。

  滿及第抬眼回過頭。

  呵呵,她眼花了呢,過於思念以至於產生幻影,以為她的情郎回來了。雖然,風塵滿面,鬢如霜。

  她的嘴角綻開如花般燦爛的笑容,癡癡地看著眼前的「幻影」。

  「我回來了。」

  聲音有穿透人的力量,幻影頓時成真。

  那眼、那眉、那唇是如此熟悉,滿及第這才感覺到他是真實的。

  「你……回來了?」她的聲音抖得厲害,心裡的喜悅無法言喻。

  她像一片輕盈的雲,撲上堂余幽久違的懷抱。

  沒有人的時候,堂余幽會偷偷咬嚼滿及第的耳垂,吻她、輕薄她因為懷孕豐腴起來的酥胸。

  湖裡頭的蓮花連綿一片,蕩著綠油油的水波,樹蔭下,悠閒的躺著一對甜蜜鴛鴦。

  滿及第枕著堂余幽的腿,閒閒的翻著書冊,一彎長竿沉在湖裡,釣魚的人卻瞇著眼假寐。

  「唉唷。」她懷有六個月的身孕,肚裡的小鬼踢得厲害,冷不防就會提醒娘親注意他的存在。

  「怎麼?」堂余幽立刻睜眼。

  「小傢伙不乖,踢我的肚子當球玩。」她的肚子很大了,晚上睡覺翻身都不容易。

  「等他出來,我先好好修理一頓再說。」輕觸她隆起的肚子,他神態輕鬆的開著玩笑。

  自從幫秋夢梁平定亂事以後,堂余幽每天當個閒人,不是讀書、釣魚,就是陪著大肚子的滿及第散步說話,兩人親親熱熱,羨煞週遭的人。

  但是隨著肚子愈來愈大,滿及第心頭卻有團黑影悄悄盤踞,她的心一天比一天沉重,不止失去正常的胃口,有時候甚至心神不寧到發呆的地步。

  「要是生出個女兒來……」

  「那就再接再厲嘍。」堂余幽隨口應應。

  滿及第用書本蓋住臉,她臉上的表惰一定非常僵硬,不能讓她的夫君發現……她在心裡對自己說著,壓下不明所以的忐忑。

  怎麼了?堂余幽馬上就發現她的不對勁,他一手掀開書冊,一手攀上她的肩。

  不料,她立刻神經質的離開他的碰觸範圍,然而接到他那不解的目光又喃喃告罪,「我身子不舒服。」說著,她拽住衣領倉皇的逃走。

  堂余幽深思的眼光追逐著她踉蹌的步履,想追過去,腦子馬上浮現她又驚又慌的神情。到底哪裡出了錯?

  他們方才只提到孩子,莫非……

  他站起來,朝著堂老夫人居住的東院走去。

  其實,滿及第害怕的就是生出女兒來。

  「我怎麼可以這樣,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的肉啊!」她跑到偏僻的林子盡頭,猛捶樹幹。

  但是,她母親臨終所說的話清晰的在她腦子裡重複——

  女兒,有了兒子你就能獲得解脫。

  不斷要求自己妥協,拚命壓抑自己的娘親,為了對重男輕女的父親有所交代,辛苦的連續生了七個女兒。

  她不要也墜入這樣的痛苦裡。

  「娘親,你到死都沒有如願,我不是你,我不用全仰賴我的相公,你休想影響我!」她握著拳頭對天怒喊。

  雖然這麼說,氣勢一鬆懈,她還是感到頹喪。

  「娃娃,娘跟你商量可以嗎?」說完後她敲了下自己的頭。要跟小鬼商量什麼?若是女的,要她在肚子裡頭先改變性別?可能嗎?

  「唉,好難喔!」她惱得好想拔頭髮。

  或者,包袱款款到妹妹們家去小住幾天暫時逃避?不行,肯定招來一堆白眼。

  山窮水盡,她沒轍了。

  堂余幽不止問了堂老夫人,他還不厭其煩的一個個追問滿及第的妹妹們,然後,疾步走回他居住的主屋。

  他看見滿及第正在整理包袱。

  「你準備逃到哪去呢?」這樣就要逃,真不像她的個性。

  她頭也不回反射性的回答,「我還沒想到,你有什麼好意見嗎?」

  「你根本沒把我說過的話當一回事,」堂余幽走過去捉住她忙碌的手。「我說過你是我的人,不管你寫那情理不通的休書也好,想逃開我的身邊也罷,我都不准!」

  滿及第小嘴微張。

  「人家又不是故意要休你,而且反正你又不給休。」

  「還狡辯!」他這娘子愈來愈會耍賴了。

  慢半拍的滿及第這才想到糟了,被他發現她在整理包袱準備暫時逃跑。「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的包袱都還沒弄好……呃,不是,我是說冬衣還沒收。」說著,眼角還擔心的瞄著包袱會不會被發現。

  這說謊不打草稿的小女人。堂余幽把她帶到一旁坐下。

  「我讓你沒有安全感,不能信任嗎?」

  滿及第搖頭。

  看他那鄭重的表情,莫非抓到什麼她做壞事的把柄?不可能,她那麼的安分守己。

  努力追溯自己曾幾何時「不小心」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的滿及第,壓根沒把堂余幽接下來的話聽進耳朵去。

  瞧她那若有所思的模樣,堂余幽就知道她肯定不知神遊到哪一殿去了。

  他俯下身,以手托住她的下巴,用吻喚她回魂。

  「唔……」驀然睜大眼睛的滿及第這才回過神。

  「相公,你為什麼吻我?」他……剛剛好像在說什麼。

  「你有心事卻不肯對我說。」

  面對堂余幽的陳述,她先是不知所措的絞著裙子,然後頭愈來愈低。

  「我沒事。」

  沒事?她那心事重重的樣子還叫沒事?

  他索性把她抱到大腿上,兩人眼對眼。

  「想不到我變成一個平凡男人以後,連你的心也抓不住了。」

  滿及第慌忙摀住他的嘴,緩緩搖頭。

  「你知道根本不是這樣的。」她靠向他溫暖的懷抱,幽幽低語,「我只是有些憂愁,一點點而已,我想,可能是懷孕的關係,等娃娃生下來就會痊癒的。」

  堂余幽環抱著她,「我沒有重男輕女的觀念,不管你生的是男是女,我都喜歡。」

  他要是不打開天窗說亮話,她恐怕會一直憂愁下去。

  「真……的?」滿及第等不及抬頭。

  「我從來都不是古板的人,現在你還質疑我的話?」看她頓時發亮的小臉,他知道她單純的心思從來沒變過。

  「我娘親為了沒有生下男丁,始終耿耿於懷,我爹也因為這個看似堂皇的理由責怪她,我娘到死,一直過得很苦。」想起往事她的心不禁感到惆悵。

  「你不是你娘,我也不是你爹啊,孩子是我們相愛的證據,至於傳香火這回事是不可強求的。」

  婚姻,若是抽去愛情,只剩下冰冷的責任,怎麼快樂得起來。

  他是布衣,要的便是平凡簡單的快樂。

  兩心相隨,有無兒子都不重要。

  

  

  尾聲

  冬雪紛紛,覆蓋了所有的顏色。

  細緻的窗台邊趴著兩個粉雕玉琢的小男生。

  兩人個子一樣大,臉蛋也一模一樣,身著一銀一白的衣裳,表情同樣寫著無聊。

  「這雪要下到什麼時候啊,不能出去玩好無聊。」

  「對啊,娘跟爹爹說要去接夢梁叔叔,又不帶我們去。」

  「不然,我們自己來玩。」左邊的小男生有了提議。

  「那個嗎?」右邊的小男生本來洩氣的臉突然充滿精神。

  「反正又不會有人看到。」

  「我先來。」這個遊戲他們百玩不厭,但是都是私底下玩,不敢讓大人知道。

  左邊的小男生才不理他,脫口就喊,「花開。」

  另一個也不甘示弱。

  「鳥來。」

  嘻嘻的笑聲隨著溶化的雪轉化成五顏六色的萬紫千紅。

  冬季無處不飛雪,白白的雪層層覆蓋住城裡家家戶戶的屋簷,但是,城郊的某一處民宅小院裡卻是無處不飛花。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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