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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古靈] 夫君愛穿「破鞋」!【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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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8 18:47:43 |倒序瀏覽 | x 1
【簡介】

這是新房。  
可不知為何,新郎只是持著紅秤桿立於喜床前,久久沒下一步的動作;  
這是新房。  
新郎身軀卻比鐵板還僵硬,表情更是猶豫不決,額上還冒著冷汗,為何?  
這是新房。  
然而不管是新房內或新房外,全都沒有半點熱鬧喧嘩的歡欣氣氛,到底怎麼了?  
現在是在娶新娘,還是祭奠死人?唔……猜不出來耶!  
新郎終於下定決心,牙根一咬,挑起新娘的蓋頭巾,然後擺出逃之夭夭的架式,  
新娘的眸子錯愕的怔了一下,隨即不可思議的瞪圓了。「竟然是你!」  
「請聽我解釋……」新郎先落跑,再大叫。  
「沒什麼好解釋的!」新娘飛快抽出亮晃晃的寶劍,「納命來吧!」  
「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解釋吧!」新郎低聲下氣的請求。  
「先把命交出來,我再聽你解釋!」先說好,不能怪她任性喔!她也是有苦衷的。  
在百般無奈之下,新郎只能出手──  
他得讓新娘多少聽聽他那很離譜,卻也是很真實又很無奈的理由啊……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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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15:1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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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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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8 18:48:55
楔子   


  這是新房。  

  大紅喜字光鮮簇新,和合二仙笑歪了嘴,芙蓉帳內是一團火似的新娘,新郎持著紅秤桿立於喜床前。  

  這是新房。  

  龍鳳花燭喜氣洋洋,房內氣氛卻跟靈堂沒兩樣,凝重又沉肅,新郎修長偉岸的身軀比鐵板更僵硬,表情更是猶豫不決,額頭上還不斷冒出一顆顆的冷汗,簡直就像是死刑犯臨上刑場的前一刻。  

  這是新房。  

  主角都到齊了,雖然沒有半個配角,也沒有跑龍套的,但新房裡本來就只容納得下男女各一人,不需要第三者來鬧場,但雙方「對峙」了半天卻沒有任何動靜,新娘是不能動,新郎是不敢動,連新房外都沒有半點熱鬧喧嘩的歡欣氣氛。  

  現在到底是在娶新娘,還是祭奠死人?  

  大半天過去後,新郎好不容易終於下定了決心,牙根一咬,秤桿輕佻掀起新娘的蓋頭巾,旋即後退一步,兩腳一前一後,隨時準備拉腿跑人,兩眼則小心謹慎的注視著新娘緩緩抬起明麗的俏臉兒,遲疑的眸子躊躇片刻後才舉起來對上他忐忑的眼,瞬間,眸子錯愕的怔了一下,隨即不可思議的瞪圓了。  

  「你?!」她狂怒的大吼,兩粒瞳孔兩朵熊熊怒火。「竟然是你!」  

  「紫姑娘,請聽我解釋……」先落跑再大叫。  

  「狗屁,沒什麼好解釋的!」新娘飛快地左右張望一下,旋即飄身而起,一手粗魯的推掉鳳冠,一手掠向掛在牆上的寶劍,唰一聲抽出亮晃晃的劍,毫不猶豫地橫劍劈向新郎。「納命來吧!」  

  才兩句話,新房就變成了戰場,看來,他們還是不要動比較好。  

  「紫姑娘,請你給我一個機會解釋吧!」新郎一面繞著桌子左閃右避,一面低聲下氣的請求。  

  但新娘什麼也不想聽,眼下她只對要人命有興趣──特別是她新任夫婿的老命,兀自埋頭又砍又劈,右手劍有招有式,左手掌亂七八糟,根本是殺昏了頭,一個不留神還會先殺到自己。  

  而新郎不但不敢還手,連回擋也不敢,只敢像被貓追的耗子一樣在新房裡到處亂竄,於是,八仙桌被砍成了半仙桌,高腳櫃被劈成矮腳架,和合二仙分了家,窗紙也被捅穿了,涼風呼呼地吹……  

  果然是祭奠死人,雖然還沒有死人,但就快有了。  

  令人納悶的是,新房裡打得驚天動地、昏天黑地,幾幾乎就要把整棟房子給拆了,卻沒有半個人過來探問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好像大家都變成了聾子,不然就是全死光了。  

  「紫姑娘,請聽我解釋……」  

  「先把命交出來,我再聽你解釋!」  

  「紫姑娘……」  

  「把命交出來,否則我什麼也不聽!」  

  新郎無奈輕歎,而歎息聲才剛傳入新娘耳際,一隻掌刃已如九天飛來的魅影般無聲無息來至她身前,下一刻,她就像地樁一樣定住了,全身上下除了一雙憤怒的眸子之外,連根寒毛也動不了了。  

  遲疑一下,新郎才小心翼翼的拿走新娘手上的劍,再將她抱到床上坐好,自己則端了張凳子坐在床前,又猶豫片刻後,方始開口。  

  「紫姑娘,我知道,你已訂親,卻被對方退婚,名節被毀,又被迫嫁給不想嫁的人,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是我,雖然你我素不相識,往日無怨,近日亦無仇,但我卻破壞了你一生的幸福,光是解釋是不夠的,不過你有權利知道為何會遭遇這種事,所以我想……」  

  新郎勇敢地面對新娘那雙憤怒又鄙夷的目光。  

  「先向你解釋清楚……」  

  別浪費口水了!  

  如果新娘能動的話,肯定會張嘴咬死他,示範一下嘴巴除了解釋之外還有什麼更適切的功用,可惜她僅有眼珠子能團團轉,只能輕蔑地把眼睛白色的地方翻給他看,聊勝於無。  

  新郎不禁苦笑著又歎了口氣。  

  「我知道,你根本不想聽我解釋,也是,再是冠冕堂皇的理由,錯的終究是錯的,對你而言,任何理由都不是理由,解釋再多,事實也不會改變……」  

  知道就好!  

  新娘的眼神這麼說。  

  「但我還是必須向你解釋……」  

  免了吧!  

  新娘又翻白眼。  

  「事情,得從我妹妹開始說起,四個月前,就在她成親前十天,她突然哭哭啼啼的跑來告訴我……」  

  卑鄙,竟想把責任推到他妹妹身上去!  

  新娘緊緊閉上眼,下定決心一個字也不給他聽進去,豈料新郎下一句話就擄去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她懷孕了……」  

  懷孕?  

  新娘一怔,猛然睜眼。婚前苟合?這不太好吧?  

  「但孩子不是她的未婚夫的……」  

  不是?  

  新娘眼珠子驚訝地瞠大了。背夫偷情?這更不妥吧?  

  「而是她被賊人強行姦污所懷下的孽種……」  

  請……請等一下,被……被強姦?  

  新娘更為震驚,不由自主地,她開始仔細聆聽新郎的解釋,因為好奇。  

  「你可以想見得出我有多麼憤怒,雖然任性刁蠻又討人厭,但她畢竟是我唯一的妹妹……」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15:14 編輯 》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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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8 18:51:35
第一章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自古以來,男女的婚事都是由媒人往來傳言,再由父母決定,當事人根本沒有選擇的自由。

  不過,在某些特殊狀況下,未婚男女也是有機會自己決定對象的。

  比方說,豪富之家裡備受寵愛的子女,長輩捨不得讓她或他受到丁點委屈,也不必要什麼手段,只要使出一點撒賴的真功夫,長輩就投降了。

  又或者父母太忙碌,工作最重要,沒多少精神去操心子女的婚事,一旦有人來提親,全依子女自個兒的意思,父母很乾脆的回絕或答應,不用傷腦筋,更不必浪費時間,瞧,多省事。

  總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傳統,但還是有例外,譬如就在此時此刻裡,北方與南方恰恰好各有一位大姑娘同樣鬧著不肯嫁人,要換了別人家,哪有閨女說話的份,再不滿意、再不甘心,也只有自個兒擰手絹兒掉眼淚。

  但她們兩位可凶悍了,不嫁就是不嫁,因為……

  北方——

  「我不嫁!」

  「你都二十歲了,為何還不嫁?」

  「人家不喜歡溫孝駿了嘛!」

  「你……」

  斜挑入鬢的劍眉揪成一團死結,唇辦因怒意而抿成一條直線,厲千魂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秦娟娟卻好像沒瞧見似的自顧自吃她的零嘴。

  「大哥不希望我嫁過去後過得不快樂吧?」

  厲千魂閉閉眼,壓下怒氣,「娟娟,別忘了,打從你及笄開始,五次訂親,包括溫少堡主在內,全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但每一回外婆催你成親,你又說不喜歡對方了,堅持非解除婚約不可,好,我都依你了,畢竟那有關你一輩子的幸福,我也不能不依你,可是……」

  他咬著牙根,努力不拉高嗓門。「上回我已警告過你是最後一回,你也承諾絕不會再改變主意,現在卻又來跟我說你不要溫少堡主了,這是什麼道理?」

  「沒什麼道理,就是不喜歡他了嘛,還要什麼道理,我可不想嫁過去之後懊悔!再說……」秦娟娟揮揮手上的棗子。「我想嫁到南方去,要嫁給溫孝駿的話,反而更往北方,都跑到關外了,我才不要!」

  厲千魂深深吸一口氣,而後決然道:「不許,我不許你再改變主意了,這回你非嫁不可!」

  秦娟娟滿不在乎的哼了哼。「到時候我不拜堂,你又能拿我如何?」

  厲千魂瞇了瞇眼。「那麼我就把你關起來,關到你願意拜堂為止!」

  一聽,秦娟娟不在乎的表情終於消失了。「你敢!」

  厲千魂垂下半眸,表情競很奇異的平靜下來。「儘管看我敢不敢!」

  他當然敢!

  當他是這種表情時,不敢也敢!

  「你……你姓厲,我姓秦,你憑什麼關我?」

  「既是如此,你就自己去退婚,何必找我來?」

  秦娟娟頓時啞口,再也辯不出半個字來,不過這也只是一時而已,才轉個眼,她已想到最佳應付策略。

  只見她身子溜溜一轉,嗚嗚咽咽地撲向秦老夫人懷裡。

  「奶奶,你看哥哥欺負人家啦!」

  「這……這……」秦老夫人偷瞥一眼厲千魂那張直冒青煙的閻王臉,心知這回他是真的生氣了,恐怕不好講話,就算硬用輩分壓他,搞不好還會反彈回來彈得她灰頭上臉。

  因為,秦娟娟根本就是被她給寵壞的。

  但這怎能怪她,誰讓老天只給她生下兩子一女,兒子又連生七個蘿蔔頭,就是不給她生出半個可愛的女娃兒來;只有早早便出嫁的女兒生了一個外孫女,而外孫女剛滿三歲不久,女兒便過世了,於是她便借口女婿一個大男人把小女娃帶在身邊養不好,硬把外孫女搶來佔為己有。

  這也不能怪她,男孩子看太多看得都厭了、煩了,她喜歡的是丫頭片子嘛!

  後來,女婿病重,她索性要求女婿讓外孫女過繼到秦家,成為她名正言順的孫女,理由是——

  「往後千魂得一個人負責所有工作,他哪有空照顧娟娟?」

  「但她是我妹妹!」厲千魂抗議。

  「那又如何,你一個大男人又知道該如何教養一個姑娘家嗎?」

  「……」該死的他怎會知道!

  在以往,厲千魂相信他爹應該不會同意那種事,但當時,也不曉得他爹是真的認為岳母的話有道理,還是病糊塗了,竟然一口就同意讓女兒過繼到秦家,就這樣,厲娟娟變成了秦娟娟,而厲千魂一點辦法也沒有,因為那是他親爹的決定,他不能,也不願違逆。

  爾後,秦老夫人更是理直氣壯的寵膩孫女,把秦娟娟寵得愈加無法無天,厲千魂幾次想要插手管教,秦老夫人便說娟娟是秦家的人,輪不到姓厲的來管教,然而一旦惹出麻煩來,還不是第一個就把厲千魂召來傷腦筋。

  譬如秦娟娟三番兩次退婚,全都是丟給厲千魂去處理的——她負責替孫女訂親,厲千魂負責替妹妹退婚。

  就算已過繼到秦家,娟娟還是他親妹妹,他不能不顧。

  其實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寵孫女寵得有點過火了,但這實在不能怪她,萬綠叢中就那麼一朵美麗的花兒,誰不愛,誰不會去寵?

  她也承認,孫女確實是自私任性了點兒,野蠻霸道了點兒,那也沒辦法,她就是捨不得對娟娟說半句重話嘛,明明知道娟娟需要一點教訓,但她就是狠不下那個心嘛!

  不過這回娟娟真的是太過分了,一次又一次訂親、一次又一次退婚,再多來兩次,恐怕就再也沒有人願意上門來提親了。

  「娟娟,不是我愛說你,這回還真是你不好,想想人家閨女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我和你哥哥疼你才任由你自個兒挑選,你卻反反覆覆的讓你哥哥為難,老實說,連我都有點不耐煩了呢!」

  「既然讓人家自個兒選,總得挑一個人家中意的嘛!」秦娟娟嘟著嘴反駁。

  「是啊,每次訂親都是你中意的呀!」

  「可是後來人家又不喜歡了嘛!」

  秦老夫人哭笑不得的搖搖頭。「總不能沒完沒了吧?」

  秦娟娟偷瞄一下厲千魂——還在冒青煙,「好嘛,」為免被斬立決,她只好不情不願的退讓一步。「這回是最後一次,可以了吧?」

  「若是你又反悔了呢?」不待秦老夫人回應,厲千魂便沉聲問。

  秦娟娟沒說話,眼睛卻溜向秦老夫人那邊,後者不禁歎了口氣。

  「我保證她不會再反悔了,否則就由我來逼她成親拜堂!」

  「好,外婆,我相信你,這是最後一回了!」




  南方——

  「我不要!」

  「你都快十九了,這個不要、那個不要,你是想拖到嫁不出去是不是?」

  「人家想嫁給讀書人嘛!」

  「你……你……」

  紫夫人氣得眼睛歪一邊,認真考慮要拿刀劍或棍棒來敲醒女兒那顆霹靂無敵頑固的死腦袋,或者乾脆拿斧頭來剖開,挖出腦子來重整一下好了。

  「既然讓人家自個兒選,幹嘛還挑剔人家的選擇嘛!」

  「但你明明是江湖人出身,為何要挑讀書人嫁?」

  「這樣人家就可以多沾點書香氣息,多培養點文靜氣質,才不會被人說是粗魯的男人婆嘛!」

  「你你你……真是沒腦筋的丫頭!」

  話說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紫月馬場的紫家五姊妹相偕進城裡去玩,無意中聽到幾個臭男人在評論她們——

  「紫家大小姐真不錯,端莊秀麗又不失英氣,難怪早早就被人娶走了。」

  「紫家二小姐更不賴,溫柔賢淑又聰慧,她也早就被人訂下親事了。」

  「紫家四小姐甜美活潑,已經有人打算要去提親了。」

  「紫家五小姐天真可愛,再過兩年肯定也有人搶著要。」

  「咦?那紫家三小姐呢?怎地跳過去不說了?」

  「呃……紫家三小姐也長得不錯啦,明媚俏皮、爽快直率,雖非最美,卻是最亮眼醒目的一位。」

  「然後?」

  「然後……」

  「對,然後呢?」

  「……恰北北的男人婆一個,凶悍又粗魯,我看到死也沒人要!」

  「耶?」

  「馬場出身的江湖兒女,也難怪啦!」

  「但其他四位小姐就不會呀!」

  「說得也是,那八成是她從小就跟雙胞弟弟一塊兒到處去瘋、去野、去鬧,所謂近墨者黑,她不黑也黑啦!」

  「有多黑?」

  「除了不能撒尿上牆之外,她徹頭徹尾就是個男孩子。」

  「哇,可真夠黑了!」

  「我看她最好是嫁個讀書人相公潛移默化一下,看能不能多少培養點大閨女的氣質來,不然沒得救啦!」

  「可是,倘若她真是那般悍野,又有哪個讀書人敢娶她?」

  「……半個也不會有!」

  可惡,竟敢說她是沒人敢要的男人婆!

  紫家三小姐紫蘿衣氣得打雷又閃電,差點衝出去把那些男人的長舌頭割下來烤串燒。

  雖然他們並沒有說錯,她確實很粗魯,但那也不能全怪她,既然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從同一個娘親肚子裡鑽出來的雙胞胎,感情自然特別親匿,她從小就跟弟弟混在一起,那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混太久混成了男人婆,那也只能怪弟弟不是個愛捻花捻針的娘娘腔,不然她就可以近赤者紅,混成一個溫柔的大家閨秀了。

  再說,管教兒女是爹娘的責任,明明是爹娘整天忙得不見人影,根本沒空理會女兒到底變成河東潑辣獅或頭牌母老虎,現在卻來嫌她太粗魯,沒人敢要,這也太沒道理了吧?

  好好好,既然他們那麼說,她就偏要嫁個讀書人給他們看!

  於是,就從這日開始,紫蘿衣下定決心要嫁個讀書人好培養點大家閨秀的氣質,這麼一來,就沒有人敢說她是「無藥可救的男人婆」了吧?

  然而,就如同人家所評論的,悍野的男人婆,哪個讀書人敢要?

  結果,一年過去,她依然堅持要嫁讀書人;兩年過去,她仍舊堅持要嫁讀書人;直到今天,她還是堅持要嫁讀書人,雖然並不是真的都沒人來提親,但就是沒有半個讀書人。

  「你知道有多少人在嘲笑你嗎?」

  「啃不了我半根毛!」

  天,這丫頭還真粗魯!

  紫夫人呻吟著搖搖頭。「算了,還是我來幫你決定吧!」

  「不是讀書人我不要喔!」

  「沒有讀書人敢要你的!」

  「那我就不嫁!」

  「如果非要你嫁不可呢?」

  「那我就逃得你找不到人嫁!」

  紫夫人窒了一下,繼而深深歎了口氣。「算了,隨你吧!」

  這丫頭可是比男人更豪氣,說會逃就真的會逃,搞不好一輩子不回來,混在外頭給她丟臉,那她還寧願女兒躲在家裡丟臉。

  就養女兒一輩子吧!




  秦娟娟又訂親了,這回她挑上南方紹興府的邱家少爺。

  為免拖太久秦娟娟又反悔,秦老夫人決定這回要把一年訂婚期縮短為三個月,訂婚後就開始準備嫁妝,時間恰恰好足夠。

  可是就在成親前十天,秦娟娟沒有反悔,卻出了可怕的意外狀況……

  「懷孕?!」厲千魂驚駭地望定秦娟娟悲慘無助的臉,除了紅腫的雙眼之外,他只看得見模糊糊的一片淚水。「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訂親後,奶……奶奶帶我到蘇州辦嫁妝,可是奶奶挑的人家都不……不喜歡嘛,所以我就趁奶奶睡午覺時一個人溜出去,」秦娟娟抽抽咽咽地述說。「想……想挑點人家自己喜歡的嘛……」

  「然後?」厲千魂表情僵硬,下顎繃緊,青筋像一條條蚯蚓似的跑出來。

  「聽說城外觀音廟有市集,所以我就自己出城想去看看,沒想到……」秦娟娟重重噎了一聲。「沒想到半途上卻被幾個賊人擄去……擄去……」

  擄去強行姦污了!

  憤慨激怒到了極點,厲千魂反而冷靜下來了。「你的武功不差,奈何不了幾個賊人嗎?」

  「他們是有預謀的,武功都很高,又是好幾個人一起上來,人家拚不過嘛!」

  「預謀?」厲千魂雙眸爆睜又瞇。「說清楚!」

  「他們說另外也有位小姐喜歡邱少爺,偏偏邱少爺挑我不挑她,她不甘心,便找人來姦污我,想說這麼一來邱少爺一定會跟我退婚,再跟她訂親……」

  好卑劣的女人!

  「回來後你為何不說?」

  「人家不敢說嘛,誰知道竟會……會有孩子,人家還喝了好幾次藥想打掉他,偏偏……偏偏就是打不下來嘛!」

  打不下來就只好留著了,總不能連大人的命一起打掉吧?

  然而依厲千魂的為人,這件婚事務必要退掉,否則無異詐欺;但秦夫人擔心秦娟娟以後會嫁不出去,堅持要隱瞞下這件事,婚禮暫延,待孩子生下來後再成親。

  「娟娟是秦家的人,理該由我秦家的人來決定。」秦老夫人強硬的如此表示。

  「你以為成親後,對方會默默吞下那種悶虧嗎?」

  「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張揚開來雙方都不好看,我保證他們不會鬧的。」

  「那是不可能的事,邱家……」

  結果,當兩人還在爭執不下之際,邱家不知由何得知這件事,竟主動來退婚,這下子不用再吵了,婚事「自動」徹底解決了。

  「肯定是那位小姐去告訴他的!」秦老夫人憤怒地說。「真卑鄙!」

  厲千魂反倒鬆了一口氣,此刻,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那女人究竟是誰?」

  「我哪知道!」

  「他們告訴你那麼多,卻沒有透露半點那女人的事?我不相信!」

  「好嘛、好嘛,人家再仔細回想一下嘛!」秦娟娟攬著柳眉認真的想了好一會兒。「對了,他們提過宣城,還有……還有什麼岡的,啊,他們還說,那女的比我年輕,也比我更凶悍,我根本及不上她萬一呢!」

  比秦娟娟更凶悍?

  難怪會使那種下流手段!

  膽敢主導這種齷齪的詭計,就該有受懲戒的覺悟,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找到罪魁禍首,線索雖不多,耐心點總還是找得著的。

  然而料想不到的是,根本不需要花時間去找,答案已經在那裡了。

  「老大,找到了、找到了,我找到了!」

  「……你才去半個月。」

  「我知道,但,根本不必找呀!」

  「不必找?」厲千魂面無表情地盯著剛回來的莊紹飛好一會兒,驀而回身到太師椅上落坐。「說!」

  「我才剛到寧國府兩天就聽說邱家少爺又訂親了,對象是……」莊紹飛嘿嘿一笑。「老大,猜猜看他和誰訂親?」厲千魂聳了一下眉頭,驟而眼色一冷,好像隨時都可能劈出幾千幾百掌來「慰勞」他辛苦跑這一趟,莊紹飛心頭一驚,忙舉雙手投降。「好好好,我說,邱家少爺和宣城八里岡的紫月馬場三小姐訂親了!」

  宣城?

  八里……岡?

  厲千魂雙眸徐徐瞇了起來。「還有?」

  莊紹飛擠了擠眼。「還有,聽說那位紫三小姐可凶悍了,不過才十八歲,個頭也沒多大,卻比男人更粗魯又野蠻,聽上去還真是比娟娟小姐更霸道呢!」

  果然是她!

  厲千魂沒吭聲,緩緩闔上雙眸,兩眉深鎖。

  一直以為需要花點時間去找人,沒想到這麼快就找著了,他都尚未決定該如何處置對方,倒有些措手不及。

  對方若是個大男人,事情就好處理,但對方是個女人,他究竟該如何對付呢?




  沒錯,紫蘿衣終於訂親了,而且她很滿意這樁婚事,因為對方正是那種一天到晚之乎也者的讀書人。

  「不過,對方是向哪裡借來的膽子竟敢娶三妹這個男人婆呢?」

  男人婆?

  兩道比山貓更兇惡的目光惡狠狠地刷一下殺向端莊秀麗的紫家大小姐紫晨衣。

  「聽說邱少爺雖是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平常時候也十分溫文和氣,是個標準的好好先生,可是一旦執拗起來就特別可惡,好幾回邱老爺都差點被他氣到吐血,所以邱老爺才決定要替他娶個凶悍一點的老婆壓制他。」

  凶悍?

  兇惡的目光再劈向甜美活潑的紫家四小姐紫秀衣。

  「壓制?最好三姊不要一個不小心把他給閹了!」

  她又不是白癡!

  兇惡的目光刺刺刺……刺向天真可愛的紫家五小姐紫采衣。

  「所以啦,為免邱家反悔,爹娘決定盡快把蘿衣嫁過去。」

  反悔?

  兇惡的目光噴出兩團怒火把溫柔賢淑的紫家二小姐紫醒衣從頭頂燒到腳底。

  「多快?」

  「兩個月之內。」

  「可真快!」

  「這麼一來,爹娘就可以安心啦!」

  「說得也是。」

  「總算不必養她一輩子了!」

  一陣靜默,然後是一片驚人的尖叫,夾雜著誇張的大笑,還有幾百個人一起逃跑的混亂腳步聲。

  「救命啊,三姊要殺人啦!」

  大半天過後,五個女孩子氣喘吁吁的躺在草場中央,橫七豎八、東倒西歪,沒有一個人動得了。

  紫晨衣與紫醒衣雖然都已出嫁,但婆家並不遠,她們沒事就跑回娘家來探望爹娘和兄弟姊妹,特別是紫蘿衣要出嫁了,她們更不能不回來,因為紫蘿衣將會嫁得稍遠一些,要回娘家比較不方便。

  「三姊,你真的要嫁給邱少爺嗎?」

  「廢話!」

  「就為了那種可笑的理由?」

  「可笑?」一把雜草外加一隻扭來扭去的蚯蚓驀然飛過去淹沒紫采衣甜美的小臉蛋,紫蘿衣忿忿地揮舞著拳頭,咬牙切齒。「你敢再說我可笑,小心我把你扁成豬頭,親姊妹也不留情!」

  「可是,三姊,你又不喜歡那種瘦伶伶的、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紫秀衣也不贊成。

  連她自個兒都不知道她自個兒喜歡或不喜歡什麼樣的男人,她們會知道?

  「你又知道了!」紫蘿衣咕噥。

  「當然知道,」紫采衣脫口道。「三姊喜歡的是那種高大有力量的男人!」

  「還要有氣魄!」紫秀衣再加一項。

  「最好能粗獷一點。」紫醒衣柔柔地說。

  「總之,就是那種很男人的男人!」紫晨衣做最後結論。

  是喔,她們全都是她肚子裡的蟲,每天都在她肚子裡作怪,難怪她們能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請問她早上吃的牛肉餡餅消化了沒有?

  紫蘿衣不以為然的哼了哼。「那我怎麼不去喜歡唐振?」

  「他夠高大,但沒有氣魄!」紫秀衣馬上否決了。

  「周尚倫?」紫蘿衣再推出另一號人選。

  「不夠力量!」紫采衣也否決了。

  「齊雲恩?」第三號人選。

  「不夠粗獷!」紫醒衣再否決。

  「……侯兢天?」

  「他?」紫晨衣失笑。「他未免太超過了吧?高大得像只猩猩,又全身都是黑毛,那種粗獷誰敢領教?更何況,他的蠻力連小弟都可以輕易打發掉,要說他有氣魄,倒不如說他是傻呼呼的不怕死,這個人選太離譜了!」

  紫蘿衣低咒了一句男人才會說的髒話。

  「話都是你們在說,你們自己去嫁那種男人吧,我就是要嫁我的讀書人!」

  「可是,三妹,當有一天你碰上那種你喜歡的男人,你一定會後悔的!」紫醒衣歎道。

  「放心,我絕不會喜歡上任何男人!」紫蘿衣傲慢地說,自信一百分。

  在她看來,男人不就那個樣,高一點、壯一點,上面少兩塊肉、下面多一塊肉,就那樣,也沒什麼了不起,要讓她喜歡?

  下輩子吧!

  「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紫醒衣還在說。

  「我他媽的絕不後悔,」紫蘿衣不耐煩了。「行了吧?」

  聞言,其他四姊妹不禁啼笑皆非的面面相覷。

  這麼粗魯的女孩子,一個讀書人丈夫,真能改變她多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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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8 18:52:56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雖然秦老夫人格外小心的意圖掩瞞住整樁事件,並計畫把秦娟娟送到遠處去待產,至生產後再回來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但很不幸的,秦娟娟尚未出發,秘密已經悄悄洩漏了出去,迫使秦老夫人不得不半途變更計畫……

  「娟娟又……訂親了?」

  厲千魂不可思議的瞪住秦老夫人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正在發噩夢?

  「對,而且要盡快成親!」秦老夫人說得快又流利,像是早已練習了許久,又像是擔心他反對,故意說快點好讓他沒機會插嘴、反對。「否則一旦整件事都暴露出去,你應該瞭解,謠言總是比事實誇張、嚴重,娟娟很可能會被人們誤以為是毫無羞恥心的蕩婦,如此一來,將來誰還敢上門來求親?」

  「可是……」

  「對方雖是個鰥夫,還有三個孩子,年紀也稍微大了一點,但人老實又安分,家境也相當富裕,」秦老夫人果然不打算讓厲千魂說話,厲千魂才說兩個字,她已經自顧自又說了落落長一大串。「娟娟嫁給他還是可以得到幸福的。」

  講完了嗎?輪到他說話了嗎?

  厲千魂等了一會兒,見秦老夫人不再出聲,他才開口。「我只有一個疑問。」

  秦老夫人遲疑一下,才問:「什麼疑問?」彷彿猜得出他要問什麼。

  「對方為何肯娶娟娟?」

  既然對方家境富裕,自然不會在乎娟娟的嫁妝,老實的人也不會想要娶一個任性的嬌嬌女做老婆,尤其是一個已經不清白,肚子裡還有一個孩子的女人。

  那麼,對方究竟為何願意娶娟娟?

  秦老夫人的視線飛快的瞥他一下,很快又轉到別的地方去。「他弟弟惹了一點麻煩,我承諾你會替他解決。」

  承諾?她替他承諾?

  「什麼麻煩?」

  「他弟弟在跟人家搶一座銅礦。」

  「跟誰搶?」

  「陰陽筆。」

  聞言,厲千魂的眉頭不由得緊緊鎖了起來。

  陰陽筆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性情乖僻,素來少有人願意去招惹他,但這並不是厲千魂之所以歎息的原因,陰陽筆根本放不進他眼裡,他顧慮的是在陰陽筆背後的人:南槍楚無極,那才是真正扎手的人物。

  要他去對上南槍,一個是北六省的武林霸主,一個是南七省之武林霸主,要真戰起來,恐怕會是驚天動地,神哭鬼嚎的一戰。

  「不用皺眉頭,我知道南槍才是問題,不過這也算不上什麼大麻煩,」秦老夫人早已算計好了。「聽說他一直想把女兒嫁給你,你就跟他說,只要他叫陰陽筆把銅礦讓出來,你就同意娶他女兒,這不結了!」

  為了這種原因娶南槍的女兒?

  太荒唐了!

  厲千魂頗不以為然地暗暗搖頭。

  更何況,南槍的真正用意是想以岳父的身份硬把他壓下一頭,如此一來,南槍就可以輕而易舉、順理成章的成為整個武林的霸主了,否則雙方都是白道中人,南槍總不能無緣無故找他幹架,就為了要分出高下,生性好虛名的南槍絕不會幹那種會讓人說閒話的事,再說,南槍也沒有把握一定會贏,要輸了怎麼辦?

  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戰而勝」,南槍打的就是這種如意算盤。

  不過,他可沒有興趣為了南槍的虛榮而去娶南槍的女兒,他也不想爭什麼虛名,南槍最好也別來惹他。

  更何況,南槍的女兒就跟秦娟娟一樣,是個愛惹麻煩,驕縱又任性的嬌嬌女,要娶那種老婆回家,就得先有一輩子麻煩纏身的覺悟,他也沒有那麼多精神去伺候那種女人。

  不過,真正令人傷腦筋的問題還在後面。

  「還有……」秦老夫人瞄一下秦娟娟。「娟娟說,要等你替她報復過那個女人之後,她才肯成親,所以,你最好先去替她動手,再回來處理陰陽筆的問題。」

  會這麼說,原因只有一個,秦娟娟有她堅持的報復方式。

  緩緩地,厲千魂的目光移向秦娟娟。「你要我如何替你報復?」

  秦娟娟下巴抬起,堅定地說:「我要她跟我一樣,在成親前十天被強姦!」

  厲千魂嘴角抽了一下。「還有嗎?」

  「事後,要讓大家都知道她是只用過的破鞋了!」

  「……」

  「最後,」秦娟娟指指厲千魂。「我要大哥你親自動手!」

  眼神倏轉冷硬,「為什麼?」厲千魂慢吞吞地問。

  「聽說那女人的武功不弱,大哥你的手下裡能夠制得住她的可能不多,而那些能夠制得住她的人多半不會願意做這種事,就算大哥你下了命令,他們大有可能只是去繞一圈就回來跟你說他們下不了手,那不如一開始就由大哥你親自去,才不會錯過下手的時間,告訴你,要是等她成親後再動手,我可不認。」

  厲千魂的下顎又繃緊了,目光更森冷,這就是他一直難以決定該如何對付對方的原因。

  對方卑鄙,難道他們也要跟著卑鄙嗎?

  以牙還牙,這本是最好的報復方式,偏偏對方是個女人,那顆牙又是那樣齷齪卑鄙的爛牙,人家用爛牙咬過來,他也要用爛牙咬回去嗎?

  即使他真願意用爛牙咬回去,問題是,他也沒有滿嘴爛牙啊!

  「我被強姦,她也得被強姦,這才公平!」毫無轉圜餘地的語氣,秦娟娟的態度十分強硬。「否則我絕不嫁,就算你把我關到死,我也不屈服!」語畢,她便轉身回房去了。

  秦娟娟離開了,但秦老夫人還在。

  「千魂,別忘了你在武林中的聲望,要是讓江湖上的人知道你的妹妹被欺侮,對方又沒有得到相對的懲罰,你的聲名將會毀於一旦,你不在意嗎?」

  厲千魂冷哼。誰會在意那種無謂的聲望,重要的是怎麼做才是對的!

  見風勢不對頭,秦老夫人馬上改口,「好,就算你不在意聲名被毀,但你娘呢?你娘在臨終前對你的囑咐,你忘了嗎?」

  是的,這才是他在意的事,母親在臨終前的囑咐。

  雖然父親糊里糊塗的把妹妹過繼給秦家,但她依然是他妹妹,而母親在臨終前一再囑咐他,要他好生照拂妹妹,這點他始終牢記在心裡,無論如何不敢忘。

  他不在意自己在武林中的虛名,但母親臨終前的交代不能不顧。

  妹妹被人欺侮,他能不理會嗎?妹妹還是有得到幸福的機會,他又怎能不幫她抓住機會。

  想到這裡,厲千魂猛一咬牙。

  好吧,為了過世的母親,為了唯一的妹妹,他就爛一次牙吧,畢竟,這也是那女人自己招來的懲罰。

  最多,咬過之後再把爛牙拔掉!

  「老大,你真的要去……」莊紹飛好像剛吞下一顆棗核似的嚥了口唾沫。「幹那種事?」

  厲千魂臉上沒有半絲表情,橫橫的瞪他一眼,繼續打理包袱。

  「但,老大,咱們的規矩……」

  「這是以牙還牙的報復,可以不理規矩。」

  「也是啦,不過……」

  「沒什麼過不過的,」厲千魂拎起包袱,走人。「家裡交給你。」

  「好。可是……」莊紹飛緊跟在後。「老大,你真的要干?」

  「……」

  「但老大你不是會幹那種事的人呀!」

  「……」

  「到時候老大你的小弟弟不肯合作怎麼辦?很丟臉耶,想幹那種事卻掏不出武器來……嗚!」

  當厲千魂策馬上路時,莊紹飛還四平八穩地躺在地上呻吟,爬不起來。




  「看首飾?」紫蘿衣呻吟。「我才不去!」

  「但那是要買給你呀!」

  那就不必了,雖然她有穿耳洞——被紫夫人掐著脖子硬逼的,但打從她懂事開始,她身上就從來沒有出現過任何首飾的影子,買首飾給她幹嘛?

  「不用!」

  「娘交代的,非買不可!」

  「那你們去吧,我到飯館等你們。」話落,拔腿就跑,免得被捉去受刑。

  也許她真的是無藥可救了。

  打從第一次來潮之後,娘就禁止她和弟弟再混在一塊兒玩,即使如此,她也沒多大進步,粗魯依舊,對姑娘家該懂的事都不感興趣,女紅中饋一竅不通,梳妝打扮更嫌麻煩,甚至不小心看到裸體的男人,她連臉紅一下都不會。

  總之,她一點女孩子家的味兒都沒有。

  相反的,除了站著撒尿之外,男孩子會的她都會,平時還好,一火起來就出口成髒,連串三字經罵得連最粗鄙的男人都自歎不如,酒量奇佳,無聊時就賭兩把,喜歡練武,喜歡幹架,她還會馴馬。

  幸好她對看女人沒興趣,不然問題就大條了。

  不過她雖然沒興趣看女人,對看男人同樣一點興趣都沒有,連自己的未婚夫她都懶得先去看看到底是玉蜀黍或冬筍,更何況是看別的男人,真是浪費時間!

  可是,當那個風塵僕僕的傢伙一踏進飯館裡,頓時就像是丟進來一顆超強力的磁石,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由自主的被吸引過去,包括掌櫃的、胞堂的、客人的,還有,紫蘿衣的目光。

  好個男人!

  古銅色的肌膚,強健的體魄,高大俊朗中透著豪邁的粗獷,一看就知道是個北方漢子,那雙斜飛入鬢的劍眉,那對冷銳又倔強的黑眸,更讓人感受到一股強悍犀利的勇猛,深沉浩瀚的男性魄力。

  然後,她聽見鄰桌傳來小小聲的討論,納悶那人大老遠跑到南方來幹什麼,於是,她的視線更拉不開了。

  南槍北索,長久以來,這兩人便分別為南七省與北六省之武林霸王,同樣聲名顯赫,同樣威望遠播,是力量的象徵,也是霸權的展現,唯一不同的是,南槍喜歡在江湖上跑動以炫耀他的威名,而北索除非必要,否則鮮少出現在江湖上。

  而眼前這人,正是北方之霸主:閻王索。

  厲閻王,江湖上少有人知道他的本名,只知道他姓厲,名號閻王索,於是便稱他為厲閻王,他的武器即是纏繞在他腰際的那條黑索,聽說他那條索是活的,無論盯上了誰,就好像被閻王盯上似的再也逃不脫,所以被稱為閻王索。

  她對看男人一點興趣都沒有,但她對看這個男人十分感興趣。

  雖然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擺在眼前,姊妹們說得沒錯,她果然喜歡這種有力量又有氣魄的男人,以前是她沒碰見過,所以不知道,一旦碰上了,她才發現這種男人真是對極了她的味口。

  老實說,倘若不是她早已決定非讀書人不嫁,她肯定會覺得這個男人比較適合她,他那種渾然天成的男性氣魄實在教人折服,倔強好勝的她,頭一回有情願臣服的感受,不是因為他是男人,而是因為他是那種有力量、有氣魄的男人。

  可惡,為什麼他不是讀書人呢?

  「該死,紫蘿衣,娘一再警告說不准你喝酒,你又喝了!」

  紫蘿衣一驚,剛喝下的半口酒霎時噴射出來,尷尬地望著氣勢洶洶走向她的姊妹們,她嗆咳得快沒氣了,沒注意到那個厲閻王飛快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陰驚、冷森,令人不寒而慄。

  找到她了!

  紫蘿衣,一點都不像他想像中那種陰險狡詐的女人,不過他不會被她的外表蒙騙過去,他相信紫蘿衣就如同他妹妹,只要不說話,怎麼看都是個端莊規矩的大家閨秀:然而只要她一開口,表相就破功了——百分之兩百的表裡不一。

  厲千魂收回視線,默默斟酒慢飲,尋思該如何完成妹妹的要求?




  兩天後,就在紫蘿衣成親前十天,夜半時分,一條黑影無聲無息地侵入紫月馬場,不消片刻,黑影又出,腋下挾了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逸去。

  黎明前一刻,宣城西門外一家十分簡陋,只有苦哈哈的販夫走卒才會進住的小客棧裡,厲千魂慢條斯理地挪腿下床,先用一旁臉盆架上的毛巾拭去辦完事後的血跡和殘餘,再套上長褲、穿上靴襪,然後默默坐在桌旁等待,背後是一雙燃燒著熊熊怒火的目光,某人不能動、不能言,只能用目光凌遲他。

  半晌後,日光透過破窗悄悄映射進房裡來,房外開始傳來人聲來回走動,他才起身,轉而面對床上的人。

  「以牙還牙,這是你自找的!」

  冷冷地說完後,他便出手點了她兩指,再拎起內衫外衣搭在肩上,就這樣赤裸著上身出房離去,任何男人都可以看得出來,他經歷過多麼享受的一夜。

  「客倌您要走了?」

  「是。」

  「客倌請慢走。」

  客人離去,店小二自然要來整理房間,以待下一位客人使用,偏偏店小二進房來時,某人也才剛剛能動而已,結果可想而知。

  「紫紫紫……紫三小姐,你你你……你怎會在這裡,還還……還這副樣子?」




  新娘子一雙眸子拚命眨了又眨,眨得新郎開始擔心她的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一個不小心被眨掉了。

  遲疑一下後,他不得不點開她的啞穴,然後等待她的破口大罵。

  誰知新娘子只是重重吐出一口氣,再深呼吸幾下後,方才喃喃道:「總算知道為什麼我會被幹那種事了!」旋即,目光定在新郎臉上。「那你後來又主動要娶我,一定是發現找錯人了吧?」

  「不是找錯人。」

  新娘於怔了一下。「喂喂喂,請等一下,明明不是我……」

  不等她完成抗議步驟,「但你也沒有任何錯。」新郎又追加一句。

  不是找錯人,但她也沒有錯?

  新娘子歪著眼睛想了大半天想不通,乾脆直接問:「很抱歉,我不是猜謎語的料,到底是什麼意思請解釋清楚!」

  新郎喟歎。「很簡單,是……」



第二章   


  一回到北方的家,厲千魂才剛下馬,莊紹飛便急毛竄火的撲上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神態還不是普通的慌張。

  「老老老……老大,你……你下手了嗎?下手了嗎?」

  厲千魂皺眉,抓開他的手。「不關你的事!」

  「哪裡不關我的事,老大,你……」莊紹飛氣急敗壞地直跳腳,就像剛被斬掉腦袋的大公雞。「你最好沒有下手,不然就闖大禍啦!」

  厲千魂神色一懍。「什麼意思?」

  莊紹飛直歎氣。「小姐並沒有被賊人姦污也沒有懷孕,根本沒那一回事呀!」

  雙眸爆睜、煞氣狂湧,「你。說。什。麼?」厲千魂咬著牙根,一個字一個字從齒縫間硬擠出來。

  莊紹飛繼續歎氣。「老大你臨出門前不是吩咐我叫人跟著小姐,免得又生枝節嗎?不過你也知道,小姐生性狡猾,手下人要跟住她恐怕不容易,所以我就親自出馬,兩天後,我就偷聽到她和周家堡的二小姐還有何家莊的四小姐,你知道,那兩位是小姐的閨中膩友,她們在談這件事,談得好不熱絡、好不開心……」

  他猶豫地瞅厲千魂一眼。「其實這一切都是她們在打賭……」

  「打·賭?」

  「是,打從小姐第一次訂親起,她們就開始打賭了……」

  賭什麼?

  賭秦娟娟有沒有辦法擺脫那件婚事,結果秦娟娟輕而易舉的贏得了賭約,接下來每一次訂親,她也都和週二小姐和何四小姐定下賭約,而她每一次也都贏了。

  直到這一回訂親……

  「她沒有被賊人姦污?」

  「沒有。」

  「也沒有懷孕?」

  「沒有。」

  「那她為何要搞出這麼多事來?」

  「這……」莊紹飛猶豫著瞥一下某人那張烏漆嘛黑還冒煙的臉,「我想老大最好親自去問小姐比較好,因為……」話說一半驀然噤聲,因為聽他說話的人已經不見了。「完了,看老大那模樣,肯定是已經下手了,這回漏子可捅大了!」

  唉,早勸他不要干,他不聽,這下子看他怎麼收拾!

  當厲千魂趕到秦府時,秦老夫人正在破口大罵秦娟娟,可是一見到表情好像要殺人的厲千魂,她馬上把秦娟娟推到身後去。

  「不准你欺負你妹妹!」

  他?欺負他妹妹?

  沒理會秦老夫人,厲千魂筆直地走到秦娟娟面前,「為什麼?」他的語氣是痛心的、是憤怒的,是難以相信的。

  「那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奶奶!」秦娟娟理直氣壯的為自己辯解。「誰教她老是催我訂親!」

  厲千魂深吸一口氣按下怒意。「這回,又為何要誆說你被賊人姦污?」

  秦娟娟聳聳肩。「這就得怪大哥你了,誰讓你說不准我再退婚,那我只好想辦法讓對方退婚,不然我會輸嘛!」

  她會輸?

  厲千魂嘴角抽搐了一下。「那又為何要把無辜者扯進來?」

  「那是香萍提議的啦,」秦娟娟說得好像有點不耐煩了。「她說如果大哥你逼問我,我就掰個不存在的女人出來,我們要打賭看看大哥能不能無中生有,真的找到那麼個女人。沒想到……」

  她哭笑不得地翻個白眼。「竟然真有那麼一個女人,那也不能怪我,那是我們三個人一人提一項條件掰出來的,誰教那女人恰恰好符合我們掰出來的條件,如果真有什麼事,那也是她自找的!」

  「她……自找的?」很奇異的,厲千魂的表情愈來愈冷淡。

  「廢話,不然是我害她的不成?」秦娟娟始終不認為自己有任何錯。「真是可惡,她還害我輸了那場賭呢!」

  厲千魂慢吞吞地點了點頭。「好,最後一個問題,為何要逼我去做那種事?」

  秦娟娟瞥一下秦老夫人。「誰讓奶奶又硬給人家訂下那門親事,我又不想輸,只好開出那種條件,想說以大哥你的性子,九成九不會去幹,我才擺脫得了那門婚事,贏得這場賭約嘛!」

  她不想輸?

  只是為了打賭不想輸?

  厲千魂深深凝住秦娟娟良久、良久後,慢條斯理的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然後,他回身面對秦老夫人。「從此時此刻開始,外婆,請你記住一件事,娟娟姓秦,我姓厲,從今以後,姓厲的絕不再插手姓秦的麻煩,再出問題,請你們秦家自理,我絕不會再回應外婆的召喚而來了!」語畢,他毅然轉身離去。

  「等等,千魂,那陰陽筆的事呢?」秦老夫人大叫。

  那是姓秦的麻煩,不關他的事!

  沒有半句回應,厲千魂頭也不回地飛身離去,下定決心再也不理會秦娟娟的任何問題了。

  他曾允諾母親會好好照顧妹妹,但秦娟娟,她已經不是他妹妹了!




  這世上流傳最快的是什麼?

  沒錯,正是八卦謠言,它們通常都是以最快捷的速度流傳開來,再以最誇張的方式渲染出去,不用多久就成為人們茶餘飯後最甜美的點心了。

  不過兩天而已,紫蘿衣的事就傳遍了整座宣城;再過兩天,謠言已蔓延至百里外,邱家立刻派人來退婚,紫蘿衣的名節被掃到糞坑裡去養蛆蛆;又過幾天,紫蘿衣已成為自武則天以來最淫蕩的女人,睡過的男人可以組成一支軍隊,要掃蕩瓦刺韃靼人絕不是問題。

  因為紫蘿衣打死不肯說出究竟是誰壞了她的清白,人們便猜說不只一個人,然後變成不只幾個人,再變成不只十來個人,又變成不只幾十個人……

  「到底是誰?蘿衣,快說呀!」

  「……」

  「三妹,為什麼不肯說呢?你究竟在袒護誰?」

  「……」

  「難不成是我們認識的人?」

  「……」

  包括紫家老爺和夫人,還有九個兄弟姊妹,十一張嘴巴一起逼問她,但她不說就是不說。

  她粗魯、她野蠻,但她並不魯莽。

  雖說紫家老爺和夫人平時忙於工作無暇顧及兒女,但她知道,爹娘並不是不關心他們,一旦出事,爹娘必定會扔下一切來為她出頭,不論對象是誰,也不顧後果如何,一意為她討回公道,不計任何代價。

  還有她的兄弟姊妹們,特別是她的雙胞胎弟弟,他們成天吵吵鬧鬧,其實感情比誰都深,他們更不會放過欺負她的人。

  但對方是厲閻王呀,誰惹得起,她可不想害死全家人!

  「快說呀,蘿衣,究竟是誰?」

  「三姊,你放心,不管是誰,我們都不會放過他的!」

  這就不用她們操心了,總有一天,她會親自去找他算帳,本金加上利息,算到他死!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15:1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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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8 18:54:39
眼見厲千魂拎著包袱又要出遠門了,莊紹飛慌忙一把捉住他。

  「請等一下,老大,你想幹什麼?」

  厲千魂面無表情,慢吞吞地扯開莊紹飛揪住他的手。

  「去找紫蘿衣,告訴她玷污了她的清白的人是我。」

  「你瘋了不成?」莊紹飛失聲驚喘。「她會親手把你剁成肉醬的!」

  「那我也無話可說。」他已有把性命交出去的心理準備了。

  「你無話可說,我可有話要說!」莊紹飛硬將厲千魂再扯回屋裡去。「你聽我說,老大,就算你乖乖讓她殺了你,那又如何?她的清白仍是找不回來,往後也不會有人娶她,她這輩子就毀定了,我實在看不出這對她有什麼好處!」

  厲千魂擰眉思索片刻。

  「所以?」

  「既然是老大你毀了她的清白,倒不如你就乾脆娶了她,這麼一來,她也不算是被玷污了,只不過是老大你先一步嘗嘗老婆的滋味而已,這也罪不致死吧?」

  厲千魂又認真考慮半晌。

  「但她肯嫁給我嗎?」這才是最大的問題。「她是個十分剛強的姑娘,從頭到尾沒有掉過半滴淚水,不傷心也不恐懼,只用一雙恨不得活生生咬死我的目光瞪住我,難怪人家說她像男孩子,她的確像男孩子一樣剽悍,對她來講,可能同歸於盡才是最好的辦法。」

  你死我也亡,一了百了,多乾脆!

  「所以啦,成親前絕不能讓她知道是你向她求親,耐心一點等娶過門之後再跟她好好解釋一下,相信那時候她應該會比較好說話,」希望是。「畢竟她已經嫁過門,而你也盡全力在彌補了。」

  厲千魂咬咬牙。「好吧,那麼由誰去提親?」

  「孟羽!」莊紹飛不假思索的推出最佳媒婆人選。「我的口才不夠好,很容易穿幫,交給孟羽最合適了,他那張嘴啊,可以拿耗子去換頭豬,也可以用公雞去換來母牛,人家還自以為佔了他的便宜,這種小事交給他保證沒問題。」

  厲千魂點點頭。「他回來了嗎?」

  「回來了!回來了!今兒一大早趕回來了!現在應該在他房裡補覺吧!」

  「我去找他。」

  厲千魂轉身要走,卻又被莊紹飛拉住。

  「老大。」

  「還有什麼事?」

  「也沒什麼事啦,只是想請問一下,我們未來的大嫂滋味如何呀?」

  「……」

  厲千魂去找孟羽了,而莊紹飛又平鋪在地上呻吟,滿頭亮晶晶的星星,好半天都爬不起來。

  他自找的。




  一個月過去,宣城的謠言愈傳愈烈,紫蘿衣已晉陞為宣城的公妓,每個男人都說跟她有過一腿,紫蘿衣的大名已經比宣城花魁更紅牌了,就在這當兒,居然有人上紫家去提親,眾人不禁愕然。

  是哪只綠頭烏龜竟想要那種爛到只套得上腳趾頭的破鞋?

  「擎北馬場?」

  紫老爺與紫夫人驚訝又錯愕的面面相覷,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那是……那是關內最大的馬場,專為朝廷的武官培育戰馬……」

  「關內最上乘的良駒都在那裡……」

  「聽說還有好幾匹汗血馬,真想看看……」

  夫妻倆又對看半天,想不透這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一直以為再也不會有人來提親,紫蘿衣的下半輩子就這麼毀了,養她一輩子是無所謂,問題是,她的幸福呢?

  女人家就是要嫁個好丈夫,這才是她們的幸福呀!

  他們想替女兒報仇,但什麼都沒有讓女兒得到幸福更重要,只要有人願意娶紫蘿衣,又是個好對象,那麼,其他任何事都可以扔一邊,先替女兒求得下半輩子的聿福最緊要。

  「呃,你們場主是要跟我們家蘿衣提親?沒搞錯人?」

  紫老爺問話的對象是坐在一側的客人——孟羽,一個不笑的時候就顯得相當平凡的男人,然而一旦他綻開笑容來,可就是天下無敵的了。

  不是因為他的笑容有多迷人,而是因為他的笑容有一種會令人在不知不覺中卸下防衛心,不知不覺中落入他的陷阱,最後死了還以為死的是對方的神奇力量,這種奇特的笑臉魔力使他得以打遍天下無敵手,無往不利、無求不得。

  倘若不是老大下了禁令,不准他用那種笑臉對馬場裡的人使詐,馬場裡所有人的所有財產早就落入他的口袋裡去了。

  「是紫蘿衣姑娘,沒搞錯。」此刻,孟羽就噙著史上最無敵的和煦笑容,十分認真的演出「媒婆」的角色,使出渾身解數要讓紫老爺上他的當,不,同意這樁婚事。「我們老大叫厲千魂,今年二十八歲,只要不惹火他,脾氣還算不錯,雖然不是斯文型的讀書人,但用我們北方人的眼光來看,也是個十分好看的男人。」

  「可是……」紫老爺瞟一下妻子。「你們場主不知道我們家蘿衣已經不是……呃,已經不是……不是……」他也算是生意人,生意人講究的是童叟無欺,這種事非得先講清楚不可。

  「知道,他全都知道。」頓一頓。「有孩子嗎?」

  「沒有,沒有。」紫老爺忙道。

  「那就行了,」孟羽暗暗鬆了口氣,這種狀況比較好解決。「只要沒有孩子,老大不會介意的。」

  「為什麼?」紫夫人衝口而出問。

  「我們老大只在意未來的大嫂懂不懂馬、怕不怕吃苦,能不能幫上他的忙,其他都無所謂。」孟羽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所以啦,我們專找馬場出身的姑娘,誰知她們不是根本不懂馬,就是不想再嫁到馬場去,找來找去只有三姑娘最合適,她懂馬,也喜歡在馬場工作,更不怕吃苦,所以,就是三姑娘啦!」

  「嗯嗯,我懂、我懂,」紫老爺直點頭表示他瞭解,他自己的五個女兒裡,就有四個不喜歡成天和馬匹混在一起。「的確,我們家蘿衣十分愛馬,讓她照顧馬,她是求之不得,而且聽說你們擎北馬場有好幾匹汗血龍駒,她肯定會欣喜若狂!」

  「愛馬的姑娘最適合了,」孟羽笑呵呵的直點頭。「對、對,再沒有更合宜的了!」

  「不過,如果我們家蘿衣真嫁過去的話,你們場主不會拿這做借口虧待我們蘿衣嗎?」紫夫人謹慎地問,女人家考慮的總是比較多。「我想你也很清楚,很少男人不在意這種事的。」

  「請夫人放心,絕不會有那種事,我們老大是個直爽的人,他說不在意就不在意,婚後也不會再提那事。」

  「那也是你說的。」

  「確實。」孟羽笑了。「那麼,如果我告訴夫人您,我們老大的妹妹和紫三姑娘的情況差不多,她還是懷著孩子嫁人的呢,倘若我們老大希望妹夫能好好疼愛他的妹妹,他自個兒自然也不敢虧待人家嫁過來的女兒,您說對吧,夫人?」

  說差不多也差不多——跟秦娟娟掰得差不多;說差很多也是差很多——跟事實相差很多,就看聽的人怎麼想了。

  「原來如此!」紫夫人有點吃驚,沒想到他們場主的妹妹也被強姦,還懷了孩子,難怪他不在意。「但我們蘿衣對馬場的工作雖然十分熟悉,女紅中饋可是一竅不通的。」

  「不要緊,我們有負責家務的人。」

  「那我就放心了,不過,我們還是得先問問蘿衣的意思。」

  「那當然、那當然,不過容我再補一句,倘若三姑娘願意允下這樁婚事,我們老大願意送上兩匹純種汗血馬作為聘禮,」孟羽笑嘻嘻的在魚鉤上掛上香甜美味的誘餌。「一牝一牡,你們可以自己繁殖喔!」

  紫老爺差點昏倒。「兩……兩匹?!」

  孟羽笑咪咪的點頭。「我們馬場可不只幾匹純種汗血馬,而是有好幾十匹,兩匹不算什麼。當然,其他品種的良駒也不少,倘若紫老爺喜歡的話,也可以把母馬送到我們那兒配種。」

  紫老爺怔了會兒,忽地迫不及待的猛推紫夫人,那隻手還在微微發抖呢!

  「去,快去問問蘿衣的意思如何!」

  紫月馬場的馬向來是作為驛馬,因為他們沒有真正的好馬,倘若能擁有兩匹汗血馬,他們就可以孕育出真正的好馬,紫月馬場就不再是普通馬場了!

  「蘿衣要是不肯呢?」

  「想辦法說服她呀!」

  令人意外的是,不需要花費半點功夫去說服,紫蘿衣一口就答應了。

  老實說,她並不想嫁,才剛被人強行睡去處子身,又急著請第二個男人「品嚐」她的滋味,這股子怒氣、火氣、窩囊氣,就別提有多旺盛了!

  可是只要她一天不嫁出去,大家就會不斷追問她,到底是誰玷污了她?

  她自然會保持沉默到底,但倘若哪一天她不小心說溜了嘴怎麼辦?甚至說夢話時透露了出去,這也不是不可能,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她可不想連累一家人到地獄裡去相親相愛,聽說那裡並不怎麼好玩。

  再說,能嫁到北方去,她要找那個厲閻王算帳也比較方便,更不必擔心會被爹娘和兄弟姊妹們知道,不然他們一定會直愣愣的找上門去討公道。

  他們的武功是不弱,但要對上厲閻王,隨便打個呵欠就夠打發他們了。

  「好,我答應,就嫁吧!」因此,她很乾脆的同意了。

  於是紫家又開始籌辦婚事了,由於雙方都擔心拖久了會出差錯,因此決議一個月之內就成親,雖然緊迫了點,幸好嫁妝都是早先準備好的,只要再整理一下就行了,還是趕得及的。

  「奇怪,都訂親了,對方為何還不來拜見未來的岳父呢?」

  紫晨衣和紫醒衣又回娘家來幫紫蘿衣整理嫁妝,忙碌中,反正嘴巴閒著也是閒著,便隨口閒聊起來。

  「聽說他上京裡去談一筆大生意,一時趕不回來,說好成親後會找時間專程來一趟向爹賠罪。」說著,紫晨衣將整個上半身探進大衣櫃裡。「那不重要,只要趕得及迎親就行了,想看他,那時候就可以瞧見啦!」

  「沒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紫醒衣朝紫蘿衣斜睨過去。「三妹,為什麼你總是不肯說出到底是誰對你做那種事呢?」

  又來了!

  紫蘿衣呻吟著裝作沒聽見,始終保持最高檔的靜悄悄,不吭聲就是不吭聲。

  紫醒衣淡淡一哂。「其實就算你不說,我也猜想得到,有那份能耐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你從馬場挾持到客棧去,身手定然相當高,你是擔心我們去找他討公道時會吃虧吧?」

  何止相當高,根本是嚇人的厲害!

  紫蘿衣差點脫口而出,幸好舌頭繞一圈及時打住,暗歎僥倖之餘,更覺得自己決定嫁到北方去是最正確的抉擇,不然她早晚會說溜嘴,然後老爹、老娘就會意氣風發地吆喝一家人上北方去幹架。

  開什麼玩笑,對方是厲閻王耶!

  還記得當她被挾持飛向客棧時,雖然被點了穴道不能動,但她可以感覺得出來,那已經不能算是輕功,而是騰雲駕霧、馭風飛翔,又似流星飛逝、疾雷電閃,就在那一刻,她才明白厲閻王到底有多厲害,他又憑什麼雄霸北六省。

  想要找他討公道,可以,先把後事交代好再說!

  「不過最教人納悶的是,那人為何要對三妹做這種事呢?」紫醒衣疑惑地喃喃道。

  沒錯,就這話,他為什麼要對她做這種事?

  紫蘿衣最感困惑的就是這個問題,如果可以的話,當時她一定會問個清楚,可惜那時她被點住啞穴,別說問話,她連打噴嚏都打不出聲音來。

  「就算三妹哪裡得罪了他,也不該用這種方法來報復呀!」紫醒衣又說。

  她也是這麼想,多半是她在無意中得罪了他,即使如此,用這種方法來報復她也實在太卑鄙、太下流了!

  紫蘿衣暗暗咬牙切齒,不敢光明正大的罵出來,只好在心裡干倒那傢伙。

  總之,等她嫁到擎北馬場後,第一個就要先探聽厲閻王住在哪裡,再想辦法去找到他,然後,她要問個一清二楚,他為何要對她做那種事,又說以牙還牙,又說她自作自受,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她強姦了誰?




  盛大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的來到紫家,紫家老爺和夫人都對未來女婿感到很滿意,特別是紫家兄弟姊妹,他們都知道紫蘿衣會喜歡的是什麼樣的男人,而擎北馬場的場主,恰恰好正是她會中意的型。

  一個高大英偉,擁有十足男性氣魄的男人。

  唯獨紫蘿衣自己始終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嫁給大猩猩或大黃牛,因為她的蓋頭巾已蒙上,誰也瞧不見了,想從花轎裡偷看,偏偏新郎總是走在隊伍最前方,她只好忍下一肚子好奇,繼續躲在花轎裡數頭髮。

  是什麼樣的男人竟不在乎老婆已是破鞋?

  直至迎親隊伍回到擎北馬場,新人拜過天地後,新娘被送入洞房內,新郎掀起她的蓋頭巾……

  「你?!」她狂怒的大吼,兩粒瞳孔兩朵熊熊怒火。「竟然是你!」

  「紫姑娘,請聽我解釋……」

  「狗屁,沒什麼好解釋的!」

  「紫姑娘……」

  「納命來吧!」



第三章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紫蘿衣喃喃道。「我還以為北方姓厲的特別多呢,原來你們是同一個人!」

  「我們?」厲千魂有點困惑。

  「厲閻王啊!」

  「原來你早知道我是誰了!」厲千魂更意外了。「那你為何沒來找我算帳?」

  「是想啊,可是……」紫蘿衣歎氣。「我可不想拖累家人,厲閻王耶,一根手指頭就可以將我們一家人全干翻了,誰敢惹你呀!」

  厲千魂默然無語,她沒來干翻他已是邀天之倖了,他哪敢去幹翻他們全家!

  紫蘿衣斜眼瞥向他。「喂,是不是該解開我的穴道了?」

  厲千魂遲疑一下。「你不會再動劍了?」

  紫蘿衣咧咧嘴。「暫時。」

  暫時?

  厲千魂眉頭皺了皺,但還是解開了她的穴道,紫蘿衣鬆了口氣,先挺身活動一下筋骨,再環起雙臂抱胸,蹺起二郎腿晃呀晃的,繼續用斜眼看他,那模樣,活脫脫就是男人的姿態。

  「我還真是沒想到,厲閻王竟是擎北馬場場主呢!」

  「我們原是遊走於關外的馬幫,由於戰禍頻仍,我祖父才帶著手下遷回關內來安家立業。明天你到處去看看就可以發現我們馬場的人特別多,已自成為一個市鎮,有自己的店舖、自己的營生,因為我們原就是馬幫,幫眾本就不少,三十餘年下來,人數更增……」

  大概是因為她是他老婆,他才會解釋得如此詳盡吧。

  「是馬場,也是馬幫?」

  「可以這麼說,事實上,我們到現在依然援用當初馬幫的規矩行事,雖然嚴厲了點,但人數愈多,就更需要嚴厲的規矩,否則難以控制……」

  所以他才會如此嚴酷嗎?

  因為他不只是馬場場主,也是馬幫幫主。

  「難怪他們叫你老大。」

  「那也是沿用馬幫時代的稱呼,習慣了也就沒想到要改了。」

  「那就別改啦!」反正他也很有老大的派頭。

  「不過我們馬場的人數實在太多了,」厲千魂繼續又說。「單靠馬場的進帳養不活所有人,因此不得不另辟財源……」

  「什麼財源?」

  「我們還有一座金礦、一座玉石曠、一座銅礦和兩座煤礦,以及北地各城鎮的鋪子。」

  「哇,富豪!」紫蘿衣驚歎。

  「但擁有礦產也容易招致眼紅,所以我必須在江湖上立下足以嚇阻人的萬兒,再把那些礦產掛在厲閻王的保護之下,如此一來,就沒有人膽敢覬覦了,這純粹是為了自保。」

  「所以你才不像南槍那樣喜歡在江湖上走動嗎?」

  「在江湖上走動並不有趣,再說我的工作已經夠忙了,哪有時間到處去晃。」

  「是喔,」紫蘿衣嘲諷地低低道。「你就有時間去對我幹那種事!」

  厲千魂窒了一下,垂眸無語,有生以來就做錯了那麼一件事,卻已足夠他懊悔一輩子了。

  他不說話,紫蘿衣也不吭半聲,默默端詳他那豪邁俊朗的五官,魁梧奇偉的體格,以及堅毅強悍的男性魄力,他依然是那個十分對她味口的北方漢子,十足十的男人,只可惜……

  「你跟你妹妹的歲數好像相差不少?」

  「先母身體不好,生下我八年後才又生下我妹妹,之後就再也無法生育了。」

  「原來如此,不過……」紫蘿衣慢條斯理地說。「你妹妹還真不是普通的惡劣耶!」

  厲千魂又沒聲音了,因為她說的是事實。

  「既然她是你的妹妹,你應該早就知道她的狡猾,為何還會相信她的話?」紫蘿衣又問。

  厲千魂沉默片刻。「因為她哭了,從小到大,她從不哭的,就算哭也是見不到半滴眼淚的假哭。但這回,她是真哭了,哭得雙眼紅腫、滿臉淚水,所以我一點也不懷疑的相信了她。」

  「白癡!」紫蘿衣低罵。「那她現在呢?」

  「又訂親了。」

  紫蘿衣挑高雙眉。「一點懲罰都沒有?」

  厲千魂搖搖頭。「外婆不會允許我懲罰她的。」

  可惡,至少也該罰那個該死的秦娟娟去洗尿盆嘛!

  「難怪會被寵壞!」紫蘿衣咕噥。「你以後真不管她了?」

  「她已經不是我妹妹了。」

  最好是,不然她有預感,那個奸詐的秦娟娟不會那麼輕易放過厲千魂,一定還會再帶來麻煩,如果不好好處理,恐怕是沒完沒了的。

  紫蘿衣點點頭。「好吧,我的好奇心滿足了,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厲千魂狐疑地又皺起眉頭。「下一步?」

  「對,下一步。」紫蘿衣笑咪咪的說完,冷不防唬一下拉下臉,咻一下飛身去拿回寶劍,再唰一下劈向厲千魂,動作一氣呵成,絕無冷場。「我他媽砍了你這驢蛋龜孫子,婊子養的野生雜種,竟敢對我幹那種鳥事,他娘的你這狗操的下三濫,知道我被人家說成怎樣嗎?蕩婦、淫娃、娼妓、人盡可夫、水性楊花,什麼最難聽的全戴到我頭上來了,我他奶奶的今天非把你這王八羔於剁成肉醬不可!」

  事出突然,沒想到她說砍人就砍人,厲千魂還真的差點被砍去半顆腦袋瓜子。

  「對不起,我會盡我所能補償你,請給我機會……」

  生平頭一回擺出如此謙卑的低姿態,他一邊繞著桌子躲避不長眼的寶劍,一邊低聲下氣的請求,可憐堂堂北六省的霸主、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如今卻淪為被追殺的耗子,頂不了天也立不了地,窩窩囊囊的屈服在一個小女人的威迫之下,只因為他做錯了一件事。

  愈是剛正方直的人做錯事,他的罪惡感就愈強烈,自責也愈深切,於是,一面對無辜的「被害者」,江湖上談虎色變的閻王索就變成卑微的小草繩了。

  「鳥毛的補償,我幹你這狗娘養的,操你的二舅子……」

  紫蘿衣繼續揮劍追殺,怒罵得更凶狠,連厲千魂這種經歷不少江湖風風雨雨的老油條也聽得頭皮陣陣發麻。

  她真的是女人嗎?




  從成親後第二天開始,紫蘿衣就再也見不到厲千魂了,因為她隨身攜帶寶劍,一見到厲千魂就拔劍追殺上去,厲千魂只好躲著她,遠遠一見到她就拉腿落跑。

  因為做錯事的人是他。

  於是馬場裡的人發現,他們偉大的場主常常話說一半突然不見人影,或者野馬被馴一半突然失去馴馬人,又或者礦產的負責人專程來回報收益,卻遍尋不著他們的老大——不曉得躲到哪裡去了。

  由於知道厲千魂曾幹過一件虧心事的並不多,僅有寥寥幾人而已,因此大家都不解他們雄壯威武的場主為何那麼怕老婆,簡直不可思議,也很丟臉,不過也沒人敢當面對他說,因為他們怕場主,而場主怕老婆……

  好吧,場主夫人最偉大!

  「大嫂,我就知道你又跑到這裡來了!」

  汗血馬的專用馬廄裡,紫蘿衣又在那裡巡視「她的」汗血寶馬了。

  打從第一眼見到它們,她的心就被那些神駿無比的四腳畜生擄去了,沒事就往那邊跑,一整天下來,她幾乎有大半時間都混在那裡,餵馬吃牧草,檢查馬蹄鐵,替馬洗澡刷毛,耐心地一匹匹帶去遛馬。

  她愛死那些汗血馬了!

  「找我幹嘛?」

  「沒什麼,只是……」莊紹飛小心翼翼地瞅著她。「大嫂喜歡這些馬?」

  「何止喜歡,我愛死它們了!」紫蘿衣愛極了的把粉頰貼在馬頸上磨蹭。「頭細頸高、四肢修長、皮薄毛細、輕快靈活,從沒見過如此優美勻稱的體態,還有,它們的步伐也特別優雅,每次騎乘它們,我就覺得好像在風中飛翔,那滋味,真是美極了、妙極了!」

  「那如果老大把這些馬全送給大嫂,大嫂是否能原諒他了?」

  「愛說笑,它們已經是我的了,哪裡用得著他送!」

  耶,已經是她的了?他怎麼不知道?

  「咦?」

  「第一天來到這馬廄時,我就大喊,要是他再不出現讓我砍成肉醬,這些馬就全歸我了。」紫蘿衣得意地說。「他沒出現,所以這些馬就全歸我啦!」

  又不是活膩了,誰會自動自發讓她砍,尤其是砍成肉醬,那連救都沒得救了!

  「這……這……」莊紹飛啼笑皆非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紫蘿衣淡淡瞥他一眼,旋又轉回去替馬刷毛。「又想來替那傢伙說好話?每天來,你不煩嗎?」

  「但,老大真的很冤枉呀!」

  「他冤枉,那我呢?活該?」

  莊紹飛窒了一下。「可是老大已經盡力在補償了,他不是娶了你嗎?」

  紫蘿衣不屑地哼了哼。「了不起啊,我原想嫁給讀書人的,是他破壞了我的大好姻緣耶!」

  讀書人?!

  哪個讀書人敢娶她?

  莊紹飛險些衝口而出,幸好及時咬住自己的舌頭,不然他一定會被紫蘿衣列為第二號追殺目標。

  「為什麼?」這個問題應該比較安全。

  但紫蘿衣並沒有回答他,自顧自刷馬毛,莊紹飛正想再問一次,匆地瞥見孟羽不知何時跑來倚在馬廄出口處,嘴裡咬著一根麥草桿,直對他勾手指頭,他遲疑一下,慢吞吞地走過去。

  「幹嘛?」

  「別問了,那種事得老大自個兒解決,別人幫不了的。」

  「可是,老大自己有辦法解決嗎?」

  「當然有,只是……」孟羽的眼神十分詭異,似笑非笑地望定紫蘿衣忙碌的身影,似乎已覺察出某種別人覺察不出的癥結。「需要某種契機而已。」

  「什麼契機?」

  「不知道,總要碰上了才知道。」

  莊紹飛猶豫了會兒。

  「好吧,聽你的。」

  雖然孟羽有詐欺的嗜好,但老大已下過令,不准孟羽詐欺到自己人身上,而且孟羽的腦筋又比他靈活,所以孟羽的話應該是可靠又可信的。

  「咦?孟羽,你也來啦!」紫蘿衣也發現孟羽了。

  「來請你用午膳啊,大嫂。還有……」孟羽從懷裡掏出一本小冊子。「這是咱們馬場裡的規矩,請大嫂盡快背起來,三個月內還可以容許大嫂犯錯,但三個月後,倘若大嫂再犯了咱們馬場的規矩,照樣要被處罰喔!」

  紫蘿衣回頭看看,剛剛刷的那匹馬已經刷得差不多了,於是把馬刷放回原位,再走向馬廄出口,「好吧,吃飯去!」經過孟羽時順手拿來小冊子,隨便瞄一下便塞在腰帶上。「有沒有關於強姦婦女的刑罰啊?」

  「自然有,由女方決定,要殺、要剮、要閹、要賠,或者……」孟羽笑咪咪的回道。「要嫁,全都由女方決定。」

  女方吃定男方?

  這可威風了!

  「是嗎?」紫蘿衣聽得眉飛色舞,也跟著笑吟吟起來了。「要把他剁成肉醬也可以嗎?」

  「當然可以。」

  「也就是說……」紫蘿衣笑得更心曠神恰了。「我可以命令他自動滾到我面前來,好讓我親自下手剁成肉醬做成肉包子囉?」

  莊紹飛一驚,要說話,卻被孟羽阻止了。

  「大嫂已經嫁給老大了。」孟羽鎮定如恆地繼續笑嘻嘻的。

  「我改變主意了行不行?」

  「當然行,不過……」孟羽曖昧地擠擠眼。「大嫂不會,對吧?」

  不會?

  笑容倏失,紫蘿衣不善地瞇了一下眼,旋又不知何意地撇一撇嘴,聳聳肩,沒說話,逕自離開馬廄了。

  「咦咦咦?大嫂怎地沒再堅持下去?」莊紹飛訝異地喃喃道。

  「因為……」孟羽湊到莊紹飛耳旁,低語。「大嫂喜歡咱們老大呀!」

  「耶?!」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15:1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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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8 18:56:09
一走出馬廄,紫蘿衣的腳步就愈來愈慢,然後,一如過去數天般,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多麼浩瀚綺麗的景致啊!

  背倚巍巍群山,屏峰黛立,森林蔥鬱,前方是遼闊的草原,蒼翠碧綠,馬群昂揚,右臨一湖湛藍水色,平滑如鏡,清澈靈秀,左面則是一大片壯觀的建築群,橫街曲巷,人來人往,儼然一座熙攘熱鬧的市鎮。

  雖已入秋,藍天白雲下,綠茵依然青蔥,襯著逐旋翻紅的楓林,益發顯得這片景色的如詩如畫,有大漢草原的浩瀚,也有江南山水的綺麗。

  與擎北馬場相比,她出身的紫月馬場簡直就像是小馬圈,根本沒得比。

  除此之外,擎北馬場的人也充分流露出北方漢子的豪情與粗獷,與南方人的端莊斯文大不相同,憑良心說,她比較喜歡這裡,也覺得這裡比較適合她。

  即使她堅持要嫁讀書人,終究還是北方漢子比較適合她,特別是她嫁的那個北方漢子,直至此時此刻,她依然覺得那傢伙的豪邁俊朗與男性魄力實在令她心折,猶記得初見面的那兩天裡,她還念念不忘地想說還會不會再碰上他呢!

  正因為如此,她更無法原諒他。

  換了是其他任何人,一旦解釋過後,她可能就不會這麼生氣了,人嘛,誰不自私,誰又不會犯錯?

  更何況,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也可以算是受害者,反正她也沒什麼愛得要死要活,非嫁不可的心上人,而他也娶了她,這個結果也不算差,她向來跟男孩子一樣豁達,大事化小,小事也就化無了。

  然而就因為是他,厲千魂,唯一令她心折的人,下意識裡,她對他的要求也比較高,自動將他的水準提升到絕不會犯錯的最高境界,以為他「應該」擁有最完美的標準,沒想到他竟是如此卑鄙下流,實在太讓她失望了。

  因此,無論如何她就是不能原諒他,就這點來看,她畢竟還是個女孩子家,在某些方面,她也是很小家子氣的。

  想著想著,她不覺又惱起來了,忿忿轉身,大步走回場主的大屋。

  邊陲地帶的百姓通常日子都不會太好過,但擎北馬場的人卻都過得十分富足,吃得好、穿得好,傢俱器皿也都是上等貨,絕不輸給一般城鎮裡的富有人家,連房子都特別舒適、特別寬敞。

  不過最寬大的還是那棟位於建築群右方的屋宅,全由青石和大理石砌建而成,十分宏偉,足夠十幾二十人住,卻只住了她和厲千魂兩個人,老實說,有點浪費。

  「大嫂,你回來了!」

  一踏進餐室,頭一眼見到的就是蘭嫂那張驚慌的臉,紫蘿衣立刻瞥向餐桌,上頭早已佈滿豐盛的菜餚,還有半碗刀削面,外加一塊咬半口的醬肉,筷子一支躺在桌上,一支跌在地上,椅子也翻倒了。

  「逃得可真慌張啊!」她硬憋住笑意,喃喃道。

  「大嫂,要用膳了?」

  「又是面?」

  南方人習慣米食,不吃飯就好像沒吃到正餐似的;北方人則對麵食情有獨鍾,幾乎三餐都吃麵食,刀削面、拉麵、扯面、燜面,撥魚兒、貓耳朵、揪片、圪頭,不然就是烙餅、煎餅、窩窩頭、圪油油或油餅、油糕,連小米飯裡都要加麵食。

  幸好紫蘿衣不挑食,要不又面又餅又糕的非吃到倒胃口不可,不過偶爾她還是很想念南方的大米飯。

  「老大吩咐我三兩天就煮頓大米飯,今兒有,大嫂要吃嗎?」

  「真的?要要要!當然要!你忙你的,我自個兒去添飯就行了!」

  紫蘿衣興奮地跑去添飯,蘭嫂乘機將厲千魂吃一半的碗筷收到廚房裡去,她是莊紹飛的大嫂,負責整理大屋和洗衣煮飯,因此只有她知道紫蘿衣睡主寢室,厲千魂卻睡在書房裡,所以她比誰都困惑。

  夫妻不睡在一起算什麼夫妻?

  「啊,對了,蘭嫂,你們老大最喜歡吃什麼?」

  「醬肘子。」

  「好,鹵好的醬肘子全給我端來,我要吃光它!」

  「……」




  兩個月過去,厲千魂還在跟紫蘿衣玩捉迷藏,辛苦的不只是他自己,還有他那些嘍囉們,有事找他,老是得天涯海角逛一圈。

  「老大呢?又躲哪兒去了?」莊紹飛不耐煩地問。

  「找他幹嘛?」無論何時何地見到孟羽,他總是咬著根麥草桿。

  「不是我找他行不行,他不給牌子,人家運不了煤呀!」莊紹飛一邊說一邊轉身要走人。「你要知道就快說,不然你負責!」

  孟羽大拇指往後一比。「喏!」

  莊紹飛腦袋一歪朝孟羽後頭看去,「不敢相信,他竟然躲那兒!」不可思議地搖搖頭,隨即筆直地撞進牛捨裡去。「老大,快給牌子呀,人家要運煤啦!」

  除了馬匹以外,馬場裡也畜養了一些豬牛豐,但並不是買賣用的,而是養來自個兒吃的,在靠山那邊,還種了好幾畦菜園子,只要不浪費,想要的人隨時可以去採摘,方便得很。

  「哪兒來的?」厲千魂果然躲在牛捨裡,右邊公牛哞哞,左邊母牛也哞哞,一張椅子,一張桌子,人就趴在那上頭算帳,聞聲抬起頭來問。

  「南充。」

  「南充?」厲千魂雙眉攬起來,翻開另一本帳簿看了一下。「他們兩年沒付過半文錢了,要他們付清前帳再來。」

  「好爛的債!」莊紹飛咕噥,不假思索,馬上轉回頭,迎面正好孟羽也進牛捨裡來。「我說孟羽,你也幫幫忙嘛,幫老大想個法子,別老這樣躲人啊,今天躲牛捨,明兒是不是要躲豬圈裡去了?真是,他不煩,我們都煩啦!」

  瞥一下莊紹飛嘮嘮叨叨離去的背影,孟羽聳聳肩,吐掉咬爛的麥草桿,換另一根繼續咬。

  「老大,難不成你打算躲一輩子?」

  厲千魂瞟他一眼,低頭繼續算帳。

  「老大,你不加把勁努力一下,大嫂的火哪會消?」孟羽慢條斯理地提醒他。

  他們這位老大什麼都行,武功好,養馬技術一流,做生意夠精明,幹活兒也沒問題,管理屬下恩威並施,也沒話講,就是對女人一點都不行,徹頭徹尾的笨蛋一個,道道地地的蠢豬一隻,死死板板的木頭一塊。

  難怪被女人耍,又被女人追殺。

  厲千魂依然埋頭撥算盤,不過他出聲了。「如何努力?」

  孟羽笑吟吟的坐上桌角。「女人嘛,不就喜歡男人討好她!」

  終於又抬起臉來了,「討好她?」厲千魂喃喃道,這輩子沒幹過那種事,他有點疑惑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討大嫂的歡心嘛!」

  「如何討好?」

  「這就得請教蘭嫂了。」

  「蘭嫂?」

  「當然,女人家才知道女人家喜歡男人如何討好她們嘛!」

  「……原來如此。」遲鈍的笨蛋總算明白了。

  「還有,別躲大嫂躲太緊。」

  不躲,難道真要讓她殺?

  「什麼意思?」孟羽不高興他下令不准詐欺自己人,想乘機整死他嗎?

  孟羽差點失聲笑出來,光看老大的臉色,他就可以猜出老大在想什麼了。「我的意思是,當老大你在工作的時候,你可以裝作不知道大嫂來了,繼續工作你的,我保證大嫂不會殺你。」

  厲千魂兩道眉毛揚起半天高。「你敢保證?」

  孟羽努力忍住笑。「是,我敢保證。」

  厲千魂半信半疑地又看了他好半晌。

  「好吧,聽你的,不過你負全責。」

  「如何負責?」

  「她殺我,我就殺你!」

  於是,打從這日開始,紫蘿衣就不定時會收到某人送給她的禮物,譬如珠寶首飾、綾羅綢緞、珍貴的毛皮衣物,或者胭脂水粉香精香油等等。

  現在是什麼狀況,某人想要拍馬屁嗎?

  那也拍錯方式了吧,送那種東西給她,如果不是某人輕功太高,害她老追不上,她還想當面扔回他臉上去呢!

  原本她是打算一古腦全丟進箱子裡去發霉養蟲的,可是蘭嫂告訴她,晉北的冬天十分寒冷又乾燥,如果不好好保養,生了凍瘡可就活該受罪了。因此她留下了香油和毛皮帽、毛皮麾、毛皮靴,其他全扔進箱底去做壓箱寶。

  然後,繼續追殺厲千魂。

  不過,當他在工作的時候,如果他不知道她來了,她也不會直愣愣的殺過去,反而會躲起來看他。

  真是好個男人!

  看他在初冬的冷天裡裸著上身和馬場其他男人一起搬石塊、修屋舍,看他鼓起臂膀的肌肉捉馬、捉牛、捉羊,在它們身上烙下馬場的印記。

  這時她眼裡的他並不是什麼閻王索,而只是一個氣魄非凡、豪放不羈的男人。

  又看他在熾熱的火爐旁,揮汗如雨地親自為汗血馬打馬蹄鐵;看他神乎其技的甩繩索套樸馬,以驚人的耐性馴服剽悍狂野的駿馬。

  可以好好欣賞的時候不欣賞,用來追殺他實在太可惜了!

  「她在看我。」厲千魂假作一無所覺,耳語,一邊圈繩索準備套另一匹野馬。

  「對,她在看你,不是追殺你,」孟羽也裝作不知道,低語。「所以好好拿出老大你最男人的一面給她看吧!」

  「我本來就是男人,還要拿什麼男人給她看?」

  「……」他是不是應該考慮換個老闆了?

  可是,厲千魂的努力似乎一點成效也沒有,除了工作時間之外,紫蘿衣照樣天南地北的追殺他,有一回還被她追到茅房裡,聞了半天糞臭味不敢出來。

  然而,能夠平平安安的把工作做完,厲千魂已經很滿足了。

  「老大,下次試試親自把禮物送給大嫂。」

  「她會直接把我的手砍斷!」

  「笨蛋,不會把東西丟給大嫂後就跑人!」

  「這又有何意義?」

  「表示你為了親自送她禮物,不怕死呀!」

  「所以?」

  他還是換個老闆吧!



第四章   


  晉北的冬天來得早,還不到十一月,初雪就降臨了,這時,擎北馬場來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大哥,你怎麼來了?」紫蘿衣又驚訝又喜悅地迎接紫家大哥紫承堯。

  「來看你呀,每個人都叫我帶東西給你,我還以為會被壓死!」說著,紫承堯把兩個大包袱遞給她。「喏,全都是給你的。」

  「這裡什麼都有,還用得著帶什麼給我呀!」紫蘿衣隨手把包袱放一邊,興匆匆地拉著大哥坐下,她有好多事想問呢。「快,告訴我,大家都好嗎?四妹也要嫁了吧?還有五妹,她訂親了嗎?我記得二哥也要成親了……」

  她問了一馬車的問題,紫承堯也很有耐心的一一回答她,直到她滿足了,他才開始回問她。

  「你呢?你在這裡過得好不好?妹夫對你如何?」

  「好,怎麼不好,」紫蘿衣哈哈笑,意氣風發得意得不得了。「在這裡除了場主之外我最大,而那傢伙怕我怕得要死,我可威風了!」

  「怕你?」想到那個高大威武又魄力十足的男人,紫承堯實在想像不出來那男人怕妹妹的樣子,妹妹的個子還不到那男人的肩膀呢!「他怎會怕你?」難道是個外強中乾的草包?但,草包又如何管理如此龐大的馬場?

  不,多半是妹夫讓她,她就以為是妹夫怕她了。

  「這個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他怕我,我在這裡過得很好就行了。」紫蘿衣瞄一下窗外,細雪正綿綿的飄著。「我說大哥,挑這種時候來看我,一定還有其他事吧?」

  「誰知道這裡會下雪,江南還溫暖得很呢!」紫承堯咕噥,「不過,確實還有另一件事……」他頓住,左右看看。「對了,妹夫呢?」

  「出關看馬去了。」紫蘿衣回道。「幹嘛,找他有事?」

  「出關啦?」紫承堯皺眉。「什麼時候會回來?」

  「不知道。」連他出關這件事都是莊紹飛告訴她的,她怎會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到底有什麼事啦?」

  「這……」紫承堯猶豫一下。「是這樣的,妹夫給了我們兩匹汗血馬做聘禮,但你也知道,想繁殖,最好有兩匹牝馬,所以爹是想說妹夫能不能再賣給我們一匹牝馬……」

  就這樣?

  嘖,還以為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呢!

  「不用賣,再送給你們一匹吧!」紫蘿衣很慷慨地送出大禮,她是場主夫人,送一匹馬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得由我挑,最好的不能給你們,我們馬場要自己留著繁殖。」

  「那當然,不過……」紫承堯很高興,但又有點擔心。「你可以決定嗎?」

  「廢話,我是場主夫人耶!」

  於是,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兩天後,紫承堯高高興興的帶著一匹汗血馬回江南,紫蘿衣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她是場主夫人,只要向場主交代,橫豎這也只不過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等厲千魂回來再告訴他就好了——前提是她要碰得上他的人。

  事情大條了!

  不過才當天下午而已,紫蘿衣正打算到汗血馬的馬廄去報到,莊紹飛卻先一步逮到她。

  「大嫂,汗馬廄的管理人說少了一匹馬,是你騎到哪裡去了嗎?」

  「送給我大哥啦!」

  紫蘿衣話一說完,莊紹飛的臉就刷一下變成灰白色的,連向來泰山崩垮在面前也不眨一下眼的孟羽也驚喘著搖晃了一下。

  「你……你說什麼?」

  「送給我大哥啦!」紫蘿衣奇怪的來回看他們。「有什麼不對嗎?」

  孟羽彷彿不能呼吸似的用力嚥下一口唾沫,那模樣卻好像他吞下的是一顆燒得熾紅冒煙的火炭。

  「老大……不知道?」

  「廢話,他又不在!」

  孟羽與莊紹飛異口同聲發出淒慘的呻吟。

  「大嫂,那本小冊子,你……到底看了沒有?」

  「看啦!」紫蘿衣滿不在乎地聳聳肩。「也沒怎麼仔細看就是了。」

  兩人神情更是慘澹。

  「紹飛,多久了?」

  「超過三個月了。」

  「完了,老大這回真的死定了!」

  兩人看看紫蘿衣,再相覷一眼,不約而同搖頭深深歎息,然後轉身離去。

  「喂喂,到底是怎樣嘛?」紫蘿衣愈來愈疑惑了,只不過送一匹馬而已,到底有什麼大不了的,厲千魂送兩匹,她才送一匹而已呀!

  但他倆都沒有理會她,自顧自走遠,腳步踉蹌,好像病入膏肓快死了。

  紫蘿衣惱火的瞪住他們的背影半晌,忽地轉身回屋,衝入主寢室,開始翻箱倒櫃的到處找。

  那本小冊子扔到哪裡去了?

  好半天後,終於被她找著了,她立刻坐下來翻看。「啊,在這裡……馬場所有一切財產,唯有場主能決定處置方式,其他人概不能私下買賣授送……呿,我這場主夫人當假的呀!」咕噥著再翻一頁。

  「好吧,犯規就犯規,我也不會不承認,嗯,刑罰是什麼呢?」她兩眼專注地仔細搜索。「違者……違者……啊,這裡,違者……咦?就這樣?也不怎樣嘛,他們幹嘛那麼緊張,真是!」

  頗覺無聊地丟開小冊子,紫蘿衣決定不需要太在意這件事,照常去伺候「她的」汗血馬。

  可是,就從這個下午開始,馬場裡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包括跟她最熟的蘭嫂、孟羽和莊紹飛,每個人都是用「謀殺親夫的女人」的目光來看她,看得她肚子裡猛放鞭炮。

  謀殺親夫是吧?

  好,她就謀殺給他們看,厲千魂一回來,她就砍得他雞飛狗跳,就算他躲到毛坑裡去,她也要追殺到底。

  這才是名副其實的謀殺親夫!




  再過兩天,厲千魂回來了。

  當時紫蘿衣正在清掃馬廄,莊紹飛和孟羽一同來找她,說是厲千魂要見她,她馬上就明白是為了送馬的事,當即毫不遲疑的和他們去,想說盡快把事情解決,她好回來繼續工作。

  片刻後,他們來到一棟比穀倉更大上兩、三倍的大屋子,剛踏進去,她就覺得他們實在太小題大作了,因為不但厲千魂在那裡,馬場裡各工作負責人也都聚集在那裡,還有兩位嚴陣以待的大夫。

  「好,我來了。」

  這時候,她依然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雖然厲千魂的表情就像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十分冷峻、十分嚴酷,嚴酷得她「不敢」在這種時候拔劍追殺他。

  厲閻王就該是這副樣子的吧!

  「那匹馬是你送出去的?」

  「是。」

  「你認罪?」

  認罪?

  現在是怎樣,官大人審案?

  她想翻白眼。「是。」

  厲千魂下顎繃了一下。「你知道該接受什麼刑罰?」

  紫蘿衣的視線朝一旁飛去,屋子正中間有一座跟一般平房一樣大的鐵籠子,籠子裡有兩頭犢牛般大小的豹子正在那裡齜牙咧嘴的嘶吼,飢腸轆轆地已經準備好要「進食」了。

  她不在意的聳聳肩。「知道。」

  厲千魂點點頭,「好。」話落,冷不防一指點住她的穴道,使她只能出聲但不能動,再轉身面對馬場各工作負責人。「我是她的丈夫,有權利代替她受刑,你們同意嗎?」

  「……同意。」不同意也不行,這是規矩。

  「我就知道!」莊紹飛呻吟著朝鐵籠子對面揮揮手,頓時又是另兩頭豹子被放入籠子內。

  「喂喂喂,」紫蘿衣不敢置信的大叫。「厲千魂,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又沒有要你代我受刑,我自己就應付得了了,少看不起我好不好,我……耶耶耶,孟羽,你……你幹嘛封住他的功力?」

  孟羽面無表情的注視著她。「為了公平起見,所有受刑者都必須被封住功力,除了一把匕首以外,不許使用其他任何武器,大家以同等的條件去面對刑罰。」

  紫蘿衣頓時傻住了,這下子她終於明白哪裡不對了,而且是大大的不對!

  原以為要面對兩頭豹子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也用不著什麼武器,空手就行了,頂多兩招,她就可以輕輕鬆鬆的解決它們了。

  可沒想到竟要被封住功力,那她不如自己把腦袋塞到豹子嘴巴裡還乾脆一點,一把匕首又有什麼用,人家可是有兩副比匕首更厲害的凶器,一口咬住你的手臂,隨便扭一下頸子,那條手臂就不是你的了。

  更別提要代替她受刑的話,面對的將是四頭而不是兩頭豹子,厲千魂的武功再高強也派不上用場,他也只能用一把匕首和最原始的條件——蠻力去對戰。

  唯有戰勝者才能生存。

  「孟羽,請……請老實告訴我,有沒有人通過這項刑罰?」紫蘿衣膽戰心驚地問。

  「有,一半,另一半在即將被咬死的情況下,只好選擇求饒。」

  「可以求饒?」紫蘿衣驚喜地鬆了口氣。

  「可以,求饒者我們會救他出來,但求饒者也會失去留在擎北馬場的權利,他會被趕出馬場,連同他的家眷,全都不允許再回來了。」孟羽瞥她一眼。「老大絕不會求饒!」

  不會嗎?

  紫蘿衣的目光朝厲千魂望去,後者甫脫下外衣內衫,露出剛勁的上半身,很明顯的,他是馬場裡最高挑的人,雖然不像蒙古摔角選手那樣魁梧壯碩,但肌肉強健又結實,全身都充滿了無與倫比的勁道,那堅毅無懼的勇者氣魄,更讓人覺得他幾乎是無所不能的。

  不會求饒也無所謂,既然有一半的人通得過刑罰,以厲千魂的條件,她相信他也應該有辦法通過,雖然看上去實在不太可能。

  一個普通人僅靠一把匕首要戰勝四頭豹子,太不可思議了!

  「不過那是在面對兩頭豹子的情況。」孟羽又多加了一句。

  兩頭?!

  紫蘿衣的心撲一下又跳到喉嚨口。「那……四頭呢?」

  「從沒有人敢於單獨面對四頭豹子,」孟羽語氣平板地說。「他們都在一開始就求饒了。」換了是他,恐怕也不一定有那種勇氣,除非豹子也會上他笑臉的當。

  紫蘿衣的心咚一下又掉到腳底下。「那如果他……拚不過呢?」

  「……死!」

  「死?!」紫蘿衣失聲尖叫。「我操,他是你們老大,你們怎能眼睜睜看著他被豹子咬死?」

  「就因為他是我們老大,更不能違反規矩,否則以後他如何帶領屬下?」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好不好!

  「去你娘的那條大腿,人都死了,還能帶領什麼?」紫蘿衣叫得更尖銳。

  「……大嫂,你沒有想過,罪魁禍首是你自己嗎?」

  紫蘿衣窒住了,孟羽說得沒錯,罪魁禍首是她,她有什麼權利在這裡大呼小叫責怪別人?

  猛吸一口氣,她毅然大叫,「厲千魂,我不需要你替我受刑,我自個兒來!」

  正朝鐵籠門走去的厲千魂只稍稍頓了一下下腳步。「孟羽,點她的啞穴!」

  「你敢……!」紫蘿衣暴怒地瞪大兩眼,不敢相信她又被人制住,動不得也出聲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厲千魂踏入鐵籠內。

  「抱歉,大嫂,是老大的命令,我不能不從。」孟羽低低道。

  紫蘿衣沒空理會他,她只想大聲尖叫,因為厲千魂甫一進入籠子裡,那四頭吃人的野獸便怒吼著沉重而猛厲的嗥叫,凶戾無匹地朝他撲過去,可是她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瞪圓了眼拚命喘息,愈喘愈急促、愈喘愈粗重……

  雖然功力被封住,但厲千魂的身手依然十分矯健,別看他人高馬大,行動起來卻有如風一般輕靈迅捷,只是,他再輕盈快捷也沒用,如果說他是風,豹子就是閃電,風怎麼可能快得過閃電呢?

  更何況,他只是一個人,而對手可是四頭凶殘的掠食動物,天生的殺手,為了在那四頭畜生的聯擊下出手反擊,並一一解決掉它們,他必須冒險。

  於是,他的匕首戮進了其中一隻豹的心臟,但相對的,其他三隻豹的利牙也分別在他的肩部和大腿撕扯下一大塊肉,他的手臂也差一點點就被咬成兩段,人與獸的鮮血同時噴濺到鐵籠子上,但他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必須立刻再冒險進擊……

  匕首神准的再刺入第二隻豹的腦門子上,而其他兩隻豹又在他的腰際和背部造成血淋淋的可怖傷口,接下來,他的動作開始有點遲鈍了,因為豹牙咬斷了他的血管,使他失血太快,這是他無法控制的,好幾次他都險些被豹牙咬住喉嚨,他的匕首再也無法準確的刺中目標,人獸雙方都在彼此身上留下愈來愈多的傷口……

  紫蘿衣瞪大了眼看著,不知何時,淚水逐漸模糊了她的視線,映著那鮮艷的血光,她眼前也渲染成一片慘烈的紅,鼻端飄入的血腥味,愈來愈刺鼻,也愈來愈濃烈……

  打從懂事以來,這是她頭一回掉淚水,而她自己甚至沒察覺到。

  她不想再看下去了,但不能不看,也無法不看,那閃著森森白光的尖牙利齒彷彿鐵耙似的咬合在他手臂上、在他腿上、在他肩上、在他背上、在他腰上、在他身上所有地方,撕扯出一個個可怖的、噁心的傷口,她真的不想再看下去了,但不能不看,也無法不看……

  夠了、夠了!再咬下去他會死,他真的會死呀,他們可以眼睜睜看著他被活活咬死,她不能,她不能啊!

  她想放聲大吼,但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就如同其他人一樣,沒有人發得出聲音來,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氣息盯住鐵籠內驚心動魄的血戰,除了籠內發出的野獸嗥叫聲,現場沒有半點聲息。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眾人驚慌的叫聲傳入她耳際。

  「快,快開門,他的血管一定斷了,快先點穴封住他的血管!」

  「還有這邊,天哪,這邊的血跟瀑布一樣狂飆出來!」

  「老大,睜開你的眼,不能睡著,聽見沒有,絕不能睡著,你一睡著就醒不過來了!」

  「老大,千萬要撐住,好不容易解決了那四頭畜生,可不能現在認輸啊!」

  混亂中,有人點開了她的穴道,她不知道是誰,她的眼裡只有那個躺在血泊中的男人,雙腳不假思索地狂奔過去,跪在他身邊怒吼。

  「你欠我的還沒還清,你敢給我死看看!」

  她這一吼,原本即將闔上的眼眸瞬間又睜大了,厲千魂吃力的蠕動著嘴唇,想說什麼。

  紫蘿衣硬把視線定在他頸部上方,不去看他身上血肉模糊的傷,還有他那幾乎被咬成兩截的手臂,然後,她俯唇覆在他耳畔低語,「只要你不死,我就原諒你,不過你要發誓,不管任伺理由,你都不能再幹那種事了,我可不許你哪天又帶個女人回來,你那張床恰恰好夠睡兩個人,可擠不下第三個人了!」

  厲千魂張了好幾次嘴,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來。「我……發誓……」

  「還有,你妹妹要再來找你處理什麼鳥毛問題,全交給我處理,我也不許你又被她利用去做什麼奇奇怪怪的事!」

  「可以,就……交給你……」

  紫蘿衣滿意的綻開笑容,那笑,竟有幾分若隱若現的柔媚。

  「最後一件……」她的聲音更輕、更細,還有一點不好意思。「其實早在宣城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你了,所以,你正是我想嫁的人!」

  「……」

  她喜歡他?!

  她喜歡他,所以天南地北的追殺他,那麼,如果她討厭他的話,他是不是比較安全?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15:1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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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8 18:57:51
  除了馬場的工作之外,紫蘿衣不管做什麼都十分沒耐性,光是坐著用餐她都坐不了多久,所以她用餐都特別快,夾菜扒飯很快,咀嚼吞嚥更快,人家還吃不到一半,她早已吃飽走人了。

  但這回,她拿出有史以來最驚人的耐心待在厲千魂床邊,照顧他、伺候他,甚至沒想到要去關心一下她的寶貝汗血馬。

  在他還不能下床之前,她都不會離開他床邊。

  因此,厲千魂每次一醒轉過來,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坐在床邊的小妻子,而她也總是十分專注在手中的小冊子上——那本她早該背起來,卻拖到現在才開始艱苦奮戰的小冊子。

  她很快就察覺到他醒了,立刻傾身上前。「你醒了,渴了嗎?」

  厲千魂點頭,她馬上轉身去倒溫熱的參茶,又按住他的身子,「不要動!」再喝一口茶,俯向他,貼住他的唇將嘴裡的茶水渡進他的嘴,就這樣,她耐心地,一口一口的將一整杯茶喂完。

  「還要嗎?」

  厲千魂搖頭,她便掀被飛快的檢查一下扎滿他全身的繃帶,確定沒有再滲出血來,方才放心的蓋回被子,掖緊。

  「那再睡一會兒吧!」

  厲千魂沒有再睡,視線移到那本小冊子上,她會意地歎了口氣,很無奈地。

  「好啦、好啦,對不起嘛,我早就該背起來的,就不會害你傷得這麼重,差點連命都沒了,真的真的很對不起!」端著嚴肅的表情,她認真的低頭道歉。「如果這樣你還不滿意,等你痊癒之後,你要怎樣都行,要我磕頭道歉也沒問題。不過我得先聲明……」

  她有點不情願地瞪那小冊子一眼。

  「我可不是故意不背它的喔,我啊,原本應該是不識字的,倘若不是我老爹威脅我說不識字就不許再碰馬,我根本就不想學什麼字。唉,學這種東西幹什麼呢?真是考驗我的耐性……」

  她開始碎碎念、碎碎念,念學寫字帶給她多大的煩惱、懊惱,然後又碎碎念、碎碎念,念識字後又帶給她多大的困擾、煩擾。

  「可惡,我就知道識字不是什麼好事,開什麼玩笑,居然要我背那種東西,讓我死了吧!看一行字,我頭就開始昏了;看兩行字,頭就痛了;底線是三行字,再看下去就要死人啦!可恨我老娘竟不顧我的死活,非要我背起來不可,不過兩頁書,整整背了我一年……」

  她哀聲又歎氣,又翻白眼又搖頭。

  「所以啊,我一看到這本小冊子頭就大了,雖然小小的一本,也不過三十幾頁而已,可是每一頁都密密麻麻的,光是翻開,我眼就花了;看不到兩行宇,瞌睡蟲就來造訪我,這怎能怪我呢?我已經很努力了呀,你說……咦咦咦?睡著了?」

  靜默片刻,她聳聳肩。

  「嘖,沒想到我的聲音還有催人入眠的神效呢!」

  於是,她又繼續專注在她那本小冊子上,沒注意到床上的厲千魂似笑非笑的撩了一下嘴角。

  看來她並沒有完全失去女人的特性,就跟天底下所有女人一樣,她也很長舌。




  「礦場那邊都停工了?」

  「停了,除了守衛,全部回家準備過年了。」

  「好,讓大家休息到元宵後再開工。」大略檢視一下帳簿後,厲千魂就把帳簿交還給孟羽。「沒問題,今年的總帳可以結了。」

  孟羽不禁鬆了口氣,揮去一頭冷汗。

  「太好了,算這些帳真不是人幹的,要我再重算一次,我先死給你看!」

  厲千魂瞟他一眼。「我可算了十幾年,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是人?」

  孟羽咧咧嘴。「是神!」

  莊紹飛失聲爆笑。「你那張嘴才真的有資格列入神的等級!」

  孟羽沒理會他,兩眼可憐兮兮的瞅住厲千魂。「老大,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夠下床?」

  「我已經可以下床了。」

  「下床方便後再爬回床上去,那不算下床,那叫活動筋骨,看看你的身子有沒有因為躺太久而報廢了!」孟羽一本正經的解釋。「我說的是下床工作。」

  厲千魂往後靠在好幾支鬆軟的枕頭上。「怎麼,急著要把帳簿還給我?」

  「對,」孟羽很老實的承認,「要我去談生意、談條件、談判,談什麼都好,我可以拍胸脯保證用最快的速度搞定。可要我算帳……」他呻吟。「簡直是要我的老命,帳簿才交給我一個月,我的頭髮已經白了一半啦!」

  厲千魂闔上眼。「大夫說至少得再半個多月,即便我想提早工作,蘿衣也不許,你就再忍忍吧!」

  「再忍半個多月?」孟羽驚呼,想哭了。「到時候我的頭髮就全白啦!」

  「把總帳結完了就行了!」聲落,厲千魂匆地睜眼往門外瞟了一下。「好了,你們可以走了,快回去喝粥吧!」

  莊縉飛和孟羽恰好與興高采烈的紫蘿衣錯身而過。

  「來了、來了,好甜的臘八粥,來喝囉!」她捧著一支拖盤進房,上頭兩碗臘八粥,一碗給厲千魂,一碗自己端著,然後一屁股坐上床沿。「我最喜歡喝臘八粥了,蘭嫂在煮的時候我偷喝了好幾口,其實跟我們江南的臘八粥差不多嘛!」

  「除非是鹹的,否則臘八粥吃起來都差不了多少。」

  「說得也是,材料都差不多嘛!」見厲千魂喝了一口就停下來望著碗裡的臘八粥不動了,紫蘿衣不禁奇怪地再多喝兩口。「幹嘛,不好喝嗎?不會啊,我覺得很好喝呀!還是你的左手仍然無法使力,捧不住碗?要不要我餵你?」

  「不,都不是,是……」厲千魂徐徐抬眸。「過去十年來,我都是自己一個人喝臘八粥的……」現在多了一個人,老實說,他有點不習慣。

  「真巧!」紫蘿衣哈哈大笑。「我也是自己一個人躲起來喝的!」

  眉毛訝異地挑起半邊。「為何要自己一個人躲起來喝?」

  「因為我很喜歡喝臘八粥嘛,所以我就想,既然喜歡喝就要學起來,以後想喝就可以自己煮來喝,這不是很方便嗎?」紫蘿衣一邊喝一邊解釋。「所以啦,我就叫我娘教我,然後就很驕傲的煮給大家喝,結果煮出來的粥卻沒人敢喝,包括我自己在內……」

  「焦了?」

  「不是。」

  「錯放了鹽巴?」

  「也不是。」

  「不夠爛?」

  「更不是。」

  「……究竟是為何?」

  紫蘿衣嘻開牙齒,表情很滑稽。「我不小心把巴豆也給加進去了!」

  厲千魂怔了一下。「怎會?」

  紫蘿衣噘了噘嘴。「那時候我才八歲嘛,想說加多一點料會比較好吃,凡是長豆子樣的都被我拿來加料,連毛豆、豇豆都加進去了,誰知道巴豆吃了會拉肚子,又沒人告訴我,那怎能怪我!」

  該怪讓她進廚房裡去胡搞瞎攪的人吧!

  「我想是不能怪你。」

  「自那而後,別說煮臘八粥,我連廚房都不進了,可是每年臘八時,大家還是一再提起那件事來嘲笑我,真夠可惡的!」紫蘿衣忿忿道。「所以我只好躲起來喝粥囉!」

  或許他們是擔心她又進去廚房瞎搞,下回說不定會不小心加進砒霜!

  「真難為你了。」厲千魂喃喃道,低頭喝粥。

  「所以說,陳年老帳就不要老是去翻他嘛,多無聊啊!」紫蘿衣又說,似有所指。「像我,別人要是惹翻了我,我會很生氣,不過一旦事情過去了,我也會忘得一乾二淨,再也不會重提舊事來要脅對方。」

  萬千魄瞄她一眼,沒吭聲。

  他知道,雖然她說已原諒他,但他在面對她時依然小心翼翼的,所以她才特意暗示他那件事已經過去,她也原諒他了,要他不用再放在心上。

  即使如此,對自己生平唯一做錯的一件事,他也不可能輕易忘懷,是警惕自己別再犯同樣的錯,也是提醒自己,他以為對的事也有可能是錯的,往後做任何事都必須更加謹慎。

  不過,也許他應該試著用平常心去面對她,畢竟,她是他的妻子,兩人是要相處一輩子的,總不能老是這樣戰戰兢兢的吧?

  「蘿衣。」

  「幹嘛?」

  「過年時我可能沒辦法帶你回娘家省親。」

  「我知道、我知道,大夫說的嘛,你想出遠門,得再過兩個月,我老早寫信回去通知娘家了。」紫蘿衣揮揮湯匙,要他不用掛念這件事。「不過,大哥說明年端午前後,二哥要娶老婆,秀衣也要嫁人,那時候你得陪我回去喔!」

  「那是當然。」喝完了粥,厲千魂把空碗遞出去。「再幫我盛一碗。」

  「哇,你吃好快!」紫蘿衣趕緊囫圖吞下剩餘的粥,再接來他的空碗。「我也要,我至少能來上四、五碗!」

  「以往我都只喝一碗,不過現在……」厲千魂若有所思地道。「或許我也能多來上兩碗吧!」

  「臘八粥好喝嘛!」話落,紫蘿衣輕快的跑出房去。

  是臘八粥好喝嗎?

  望著她窈窕的背影,厲千魂問自己,再回答自己。

  不,是因為有她。

  在以往總是他自己一個人的此時此刻,多了一個她陪他喝臘八粥,起初他有點不習慣,然而說著聊著,一碗臘八粥很快就喝光了,他有點驚訝,往常這種甜食他總是吃不上半碗的,現在他卻還想再多吃一點,為什麼?

  答案很快就出來了,或許他以為自己還不習慣身邊多了一個人了,但其實他早已融入這種感覺之中了,因為從新婚第一夜起,他就不只一個人了。

  雖然她天天都在追殺他,但她始終是他的妻子;雖然他獨自睡在書房裡的臥榻上,但他知道他的妻子就睡在他的寢室裡;雖然他們根本見不到面,但他時時刻刻都可以感受到她的存在——他不能不時刻提高警覺以避開她的追殺,一察覺到她的靠近,他就得立刻避走,他從未這樣須臾片刻不曾忘懷過一個人。

  還有蘭嫂、莊紹飛、孟羽和馬場裡其他人,他們也時不時的提到她,說她進餐像在決鬥,說她吃麵食吃厭了,說她原想嫁個讀書人,說她每日都在汗馬廄工作大半天,說她也會馴馬,說她……

  從新婚第一日開始,他的生命中就多了一個她——他的妻子,他再也不是一個人了!



第五章   


  自新婚第一夜起,厲千魂就睡在書房裡,直到他受傷,才得以回到自己的寢室去養傷,待他痊癒之後,由於紫蘿衣並沒有驅趕他,他也就繼續睡在寢室裡,畢竟他們是夫妻,夫妻本就該睡在一起。

  然而他們雖然睡在同一張床上,蓋著同一條被子,他卻連根頭髮都不敢碰她,甚至不敢太靠近她,唯恐勾起她「那一夜」的醜陋回憶,總是他睡在床的最裡面,而她睡在床的外沿,好讓她隨時可以落跑。

  可沒想到他這樣小心翼翼的避開她,她卻反而主動爬上他的身,一本正經地告訴他說她也要「玷污」他的「清白」,因為……

  「你一次,我一次,這才公平,對吧?可是我不懂該怎麼做,你得教我喔!」

  「……」他應不應該告訴她,他的清白早八百年前就送給桃紅院的女人了?

  無論如何,從那一夜開始,他們總算開始正常的夫妻關係——睡在同一張床鋪上,而且每天晚上不是他來玷污她的清白,就是她去玷污他的清白。

  反正大家的清白都被玷污了,就一起來玷污個徹底吧!

  「可惡,又下雪了!」紫蘿衣咕噥著關上窗,回到床上。

  正月裡,三晉人每天都在過大年,從初一開始,吃過了麵條和餃子一起煮的銀線纏元寶後,大家就成群結伴出門去看社火武高蹺,還有抬棍背棍、跑早船抬花轎等,天天熱鬧得不得了,直到元宵時再掀起另一場高潮。

  三晉人特別喜歡鬧元宵。

  「起來了,老大,起來了啦!」爬在厲千魂身上,紫蘿衣卯起來又推又拉又扯又揣,「你說要帶人家上太原去看熱鬧的,快起來了啦!」突然,她寒寒地打了個哆嗦,連忙再鑽回被窩縮進厲千魂懷裡。「該死的可真冷啊!」

  厲千魂拉開一條眼縫瞥她一下,環臂抱緊她,闔眸又睡了。

  「喂喂喂,醒了啦!」紫蘿衣用手指頭硬撐開他的眼皮。「去太原啦,都跟孟羽他們約好了說!」

  厲千魂輕歎,睜眼,往下凝住懷裡的小妻子,天氣愈冷,她躲在他懷裡的機會就愈多,因為她是南方人,還不習慣晉北的冬天,朔風呼號,大雪紛飛,下過了雪又結冰,一個不小心就會凍掉她的鼻子。

  「這麼冷的天,你真要出門?」

  「早說好了不是?大不了穿厚一點嘛!」

  「好吧!」

  於是,兩人先後下床穿上厚厚的衣物,然後厲千魂到廚房去。

  「我做早膳,你去燒旺火。」

  過年期間他們的膳食得自理,但紫蘿衣對廚房裡的活兒一竅不通,只好由厲千魂負責煮食,而紫蘿衣則到屋前去「燒旺火」,象徵新的一年愈過愈旺。

  「又是割湯麵!」

  「我只會煮這,還有刀削面。」

  紫蘿衣差點脫口抱怨丈夫太差勁,不過轉眼一想,她哪有資格抱怨,該下廚的不是她嗎?

  當下,她決心要學會廚房裡的活兒。

  過去是跟嘲笑她的人賭氣,她才不肯學,其實她也希望隨時都能夠自己愛吃什麼就煮什麼來吃,所以八歲那時候才會想學臘八粥,就算廚房裡的活兒不簡單,那更好,她生性好強,愈困難的東西愈有挑戰性,征服起來才有成就感。

  但前提是,必須是動態的活兒,干廚房裡的工作得動來動去,她可以捲起袖子來挑戰;可若是靜態的活兒,再有挑戰性的東西她也不會去嘗試。

  譬如女紅或寫字,得坐在那邊坐到屁股發麻,她才不幹!

  總之,只要是動態的工作,再苦再累她也不會抱怨半個字,相反的,還會做很愉快;但若是靜態的工作,謝了,她讓賢,讓別人去稱王道霸吧!

  「大嫂,不是要去太原嗎,你們還在那裡混什麼?」

  「誰跟你混,沒看到我在吃麵嗎?」紫蘿衣大口大口塞完面,也不等厲千魂把湯喝完,拖著人就走。「孟羽,你妹妹也要去呀?」

  「我兩個妹妹都要去,還有紹飛他表弟、表妹。」

  「好極了,這才夠熱鬧,走吧!」




  「老百姓,要快活,唱大戲,鬧紅火」,這是太原人過元宵的習俗,鑼鼓、秧歌、架子火、要獅子、舞龍燈、高蹺、早船、背棍、鐵棍、啞老背妻等,把過節的氣氛推到最高潮。

  不過其中最有趣的莫過於「九曲黃河陣」,三百六十五根桿子布成九個彎曲的小陣,游陣者必須不走重路,一根桿子也不剩地轉完全陣,如果誤入迷途陷入陣中,就必須從頭再來過。

  「快,我們去過陣!」

  紫蘿衣從沒玩過這種陣,興奮得不得了,拉著孟羽的妹妹和莊紹飛的表弟妹就一頭鑽進陣裡頭去了,男人們只好在陣外等候她們。

  「其實大嫂還相當孩子氣嘛!」莊紹飛咕噥。

  「她才十九歲。」小他十歲,在他看來,還是個孩子。

  「我表姊十八歲就做娘啦!」

  「說到這,老大,」孟羽擠眉弄眼的岔進來。「你不會還不敢碰大嫂吧?」

  厲千魂望住那一根根的竿子,目不斜視。「不關你的事。」

  孟羽唉了一聲。「是不關我的事,但我是要幫你呀,老大!」

  「幫我什麼?」

  「老大先回答我到底碰過大嫂沒有,待會兒就知道了。」

  「……有。」

  「大嫂沒有拒絕?」

  「……第一回是她先找我的。」

  孟羽雙眸一亮,「真的?」一把推開莊紹飛湊過來偷聽的腦袋。「太好了,想必是大嫂知道老大你不敢碰她,因此才用那種方式讓老大你明白她已經不介意當初那件事,所以老大你隨時可以上,不,要她了。」

  厲千魂不太友善地橫他一眼。「你究竟想說什麼?」

  孟羽擺了一個「等等」的手勢。「我還沒問完呢!」

  厲千魂下顎緊了一下。「你還想問什麼?」

  「想問老大你……」孟羽壓低聲音。「在大嫂找過你之後,老大你常主動去碰大嫂嗎?」

  厲千魂眼一瞇,臉拉長了,像他養的四腳畜生。

  孟羽連忙一手做投降狀,一手又推開莊紹飛的腦袋。「別生氣、別生氣,老大,我不是要調侃你,雖然聽起來好像是,但我真是有我的用意的!」

  厲千魂瞇著眼注視孟羽好半晌後,方才又轉回眸子去瞪柱子。

  「常。」

  「那麼老大你並不討厭大嫂囉?」

  「為何要討厭她?她只是個性強悍又急躁了點兒,並不算是任性,也不會不講理,事實上,她比任何人都要講理,倘若她是對的,她就理直氣壯得無論如何不肯退讓半步,但只要她發現原來自己是錯的,即便要她跪下來磕頭道歉,她也毫不猶豫,我欣賞她這種性子……」

  這是他自己的親妹妹給他的教訓,他真是厭惡極了那種以為自己是女人就可以任性的使詐、使壞使性子,耍奸耍滑耍賴皮,不講理又想佔盡所有便宜的女人。

  而紫蘿衣恰好相反,無論是個性、脾氣、想法或行為,她都偏向率直爽朗的男孩子,直來直往不喜歡使計耍詐,只要受得了她的強悍和急躁,她會是一個最「安全」的女人。

  不用擔心她在背地裡搞什麼鬼,也不用擔心她會為了保護自己而出賣你,更不用擔心她為了自身利益而陷害你,相反的,只要是「自己人」,她就會竭盡所能保護你,因為在她心目中,自己人就是自己人,而不是「自己以外的人」。

  「只不過……」匆見紫蘿衣罵著髒話跑出陣來,轉頭又鑽回去,厲千魂不禁大皺其眉。「當她脾氣一上來,或者急了,她那張嘴委實粗鄙!」

  男人講髒話,天經地義;女人罵髒話,不敢領教!

  「哈!」孟羽彈了一下手指。「我正是要說這件事!」

  厲千魂瞥過眼來。「哪件事?」

  使力拍開莊紹飛的腦袋,「老大可知大嫂為何說要嫁給讀書人嗎?」孟羽又壓低了聲音。

  「為何?」

  「我猜大嫂自己也知道自己十分粗魯,才會想說嫁給讀書人能不能有所改進,所以……」一拳飛出去,眨個眼,莊紹飛已躺在三尺外的雪地上呻吟。「這就是老大你的責任啦!」

  「什麼責任?」

  「設法改掉大嫂罵粗口的習慣呀!」

  厲千魂的眉毛又懷疑地挑高了。「她改得了嗎?」

  孟羽信心十足的拍拍厲千魂的肩。「按照我的方法,一定改得了!」

  厲千魂繼續懷疑地挑著眉,不出聲,孟羽笑笑,湊過去耳語,只見孟羽每多說一句,厲千魂的眼睛就多瞪大一分,瞳孔內塞滿了不可思議。

  「……這帖子猛藥用下去,保證藥到病除!」最後,孟羽說。

  「你在開玩笑!」厲千魂斷然一句話就把孟羽的良計妙策踢到八百里外。

  「我知道、我知道,聽起來好像是在惡整,但以大嫂的性子,就是得用這種刺激的方法才有效,我以人格保證,絕不是故意整人的。」孟羽挖心剖腹地表示他的存心是最善良的,連老天都會為他的偉大善行掬下一捧感動的淚水。「其實原來我也不甚確定這種方法行不行,不過聽老大剛剛的回答,沒問題,一定行!」

  「……」某人還是不相信。

  孟羽歎氣。「老大要不信,待會兒有機會就可以試試看嘛!」

  厲千魂錯愕的環顧左右,千軍萬馬、人山人海。「在這裡?」

  「人愈多愈有效啊!」

  「……」

  「好吧,那我這麼說,老大就今兒試她一天,倘若無效,就罰我三年不准回馬場,行了吧?」

  「……」敢下這種「豪語」,他倒真想試試看了。

  於是,當紫蘿衣又一路咒罵著跑出陣來,厲千魂就決定先來試驗一次。

  「他媽的狗屎,我到底是哪裡轉錯彎了?操他二舅子的,我……唔!」

  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厲千魂一把捉來愛罵髒話的小妻子,攫住她的後腦勺,毫不猶豫地俯首對準紅唇重重的吻下去;紫蘿衣頓時驚駭得腦袋裡雪花茫茫空白一片,全然不知道要如何反應才好。

  什麼狀況?

  好半晌後,厲千魂才放開她,「不許罵粗口!」再把她轉回九曲陣入口處,推推她催促她繼續玩她自己的,好像他剛剛只不過是舔了一口糖葫蘆,然後決定再把糖葫蘆放回原位好讓其他人光臨惠顧。

  現在又是怎樣?

  紫蘿衣捂著嘴,一臉不知所措的扭回頭來看看厲千魂,再朝四周望去,瞬間,她原已凍得紅撲撲的粉頰唰一下加溫到最高點,艷紅得像火焰在熊熊燃燒,在一片竊笑聲與揶揄的目光中,慌慌張張的逃進九曲陣裡去了。

  觀眾未免太多了吧!

  「要換了別人,大嫂肯定會先甩出一巴掌,再來場黎明決鬥。可是……」孟羽輕輕道。「對象是老大,這就不同了,大嫂只會不好意思,絕不會生氣,因為老大是她的丈夫,更是她喜歡的男人,她火不起來。」

  不管紫蘿衣的個性有多麼像男孩子,即便已嫁為人婦,終究,她還只是個年輕的女孩子。

  第一次試驗效果顯著、成績輝煌,厲千魂十分滿意,決定再接再厲,於是,一次、兩次、三次,到了第四次,紫蘿衣終於明白厲千魂到底要「傳達」給她什麼訊息,因此,她開始小心了。

  可是,從小到大的習慣哪有辦法說改就改,剛開始的時候再是小心也會凸錘,一整天下來,紫蘿衣不曉得被厲千魂捉著當眾表演親親多少回,直至他們要回馬場時,她總算有了十分明顯的進步。

  「龜孫王八蛋,竟敢……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我說錯了,說……唔!」

  片刻後。

  「不許罵粗口!」

  「……好嘛!」

  這種事在閨房裡偷偷的做是很好,但要表演給大家看,二十年後再說吧!




  元宵過後,大家又開始忙碌起來,包括紫蘿衣在內,她也忙得暈頭轉向,要到汗馬廄去伺候那些汗血馬,又要跟蘭嫂學習廚房裡的活兒,還要努力戒掉罵髒話的習慣,要比較起來,她可能是馬場裡最忙碌的人。

  三個月後,在馬場裡所有人都欣賞過他們的場主和夫人親熱的美景之後,紫蘿衣終於戒掉脾氣一上來就罵髒話的毛病,雖然有幾回還是不小心說溜了嘴,但那種機會已經很少了,偶爾幾次剛說一個字就警覺的噤聲,再硬生生轉到別的辭去,厲千魂也只是挑著眉毛瞥她一下。

  一個字還聽不出來是不是髒話。

  此外,她學習廚房裡的活兒也很順利,因為她很聰明,學什麼都很快,只問肯不肯學而已。

  「老大,用早膳啦!」

  紫蘿衣把腦袋探進寢室裡大吼一聲,再回到廚房裡來回把早膳端到餐桌上,小米加煮紅薯、山藥蛋、黃豆、糊面的和子飯,貼餅和窩窩頭,還有鹹菜、醃蒜和辣疙瘩。

  「現在早膳換你負責了?」厲千魂的臉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看不出他對早膳改由紫蘿衣負責有什麼感想。

  紫蘿衣吐吐舌頭。「沒蘭嫂做得好吃,你可別嫌!」

  厲千魂沒說什麼,不過他在用過早膳要出門巡視馬場前,特地把紫蘿衣捉來溫柔的親吻許久,之後才出門。

  「我想他認為我的手藝還不錯吧!」紫蘿衣喃喃自語,得意又開心。

  整理好廚房後,她也出門到汗馬廄工作,待午前回到家,蘭嫂剛開始準備要做午膳,她正好擔任下手,繼續學習更複雜的手藝。

  「大嫂。」

  「幹嘛?」

  「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老大?」

  「告訴他什麼?」

  「大嫂你……」蘭嫂小心翼翼地瞅著她。「有身孕了。」

  「嘖,居然被你知道了!」紫蘿衣很誇張的歎了口氣,再繼續使力捍麵條。「不說。」

  「為什麼?」

  「我可不想他再也不許我幹活兒!」紫蘿衣滑稽的咧咧嘴。「就像我大嫂,她一懷孕,我大哥就緊張得什麼似的,不准她這個、不准她那個,差點連房門都不許她出了,那我可受不了!」

  「但老大早晚會看出來的。」蘭嫂看著紫蘿衣的肚子說。

  「那就等他看出來了再說。」如果她小心一點,說不定可以隱瞞很久。「蘭嫂你也不能說喲!」

  「……」蘭嫂沒有答應,因為她不能不說。

  當夜,上床後,厲千魂的大手就撫上紫蘿衣的小腹。

  「以後不許你再到汗馬廄幹活兒了!」

  紫蘿衣呆了呆。「可惡,蘭嫂明明答應我不說……啊!」不對,蘭嫂根本沒有答應,好詐喔!「就知道會這樣!」她懊惱的噘起了嘴兒。

  「其他粗重活兒也不許插手……」

  「……」男人!

  「不許騎馬……」

  「……」喂喂,怎麼愈來愈過分了!

  「不許……」

  「……」什麼都不許,她去躺棺材好了!

  次日,厲千魂出門後,紫蘿衣正在絞盡腦汁思索要拿什麼借口正大光明的到馬廄去,就在這時,秦府派人來請厲千魂去一趟,紫蘿衣馬上就想到是為了秦娟娟,那個狡猾又自私的嬌嬌女。

  「是為了你們小姐嗎?」

  「小的不知。」

  「好吧,我跟你去。」

  「但老夫人是要請表少爺去。」

  「你們表少爺已經把你們小姐的事交給我了,我去就行啦!」

  於是,她立刻跳上馬跟著秦府來人上路到榆次秦府去,壓根兒忘了厲千魂不許她騎馬的「命令」。

  這回,厲千魂又會如何「修理」她呢?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15:1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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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8 18:59:23
  榆次秦府並不養馬,但在當地可是數一數二的殷商,秦老夫人的長子在京城也是知名的晉商富戶,雖談不上是財勢雄厚足以影響當地政商決策的豪門巨賈,至少秦府主子說的話在榆次也是有幾分力量的。

  「你是誰?」

  秦老夫人詫異地上下打量紫蘿衣,紫蘿衣則好奇地左右打量秦老夫人身邊的年輕男女,女的十分美麗,男的也相當英俊,但紫蘿衣就是感覺到有哪裡不太對勁,也許是因為她不確定隱伏在那男人眼裡的究竟是什麼?

  溫順?

  或奸滑?

  「我叫紫蘿衣,厲千魂的老婆。」她用下巴指指年輕女人。「我想你就是秦娟娟吧?」

  秦老夫人不悅地蹙起眉頭。「真無禮!」

  紫蘿衣聳聳肩。「無禮總比無賴好吧!」

  秦娟娟面色驟變。「你是什麼意思?」

  紫蘿衣一點笑意也沒有的拉開嘴角。「沒什麼特別意思,說出事實而已。」

  美目中燃燒著憤怒的火花,「我要我大哥來,你來幹什麼?我大哥又為什麼沒來?」秦娟娟語氣尖銳的質問。

  「你大哥說不想管你的事了,」紫蘿衣淡淡道。「他把你的事全交給我了!」

  「胡說,我是他唯一的親妹妹,他怎麼可能不管我?」

  所以她才敢如此肆無忌憚的欺騙她哥哥、利用她哥哥嗎?

  「你已經不是他妹妹了,他這麼說的。」

  「胡說胡說胡說,我大哥才不會那麼說!」秦娟娟尖叫。「叫我大哥來,聽見沒有,叫我大哥來!」

  「他不會來的,有什麼事還是跟我說吧!」

  「我一個字也不會對你說!」

  「那就算了!」紫蘿衣回身向秦老夫人福了一下,「我走啦,老夫人!」語畢即轉身離開秦府,上馬直接回家,懶得再跟秦娟娟浪費時間多囉唆。

  一回到馬場,恰好在馬廄前碰上牽馬要去找她的厲千魂,他的臉色不太對勁,黑黑的,還有點冒煙,孟羽、莊紹飛和幾位在馬廄工作的人一起用憐憫的目光賦予她無限同情。

  「喂喂喂,是你說你妹妹的事全交給我的不是嗎?」紫蘿衣自衛的辯駁。「既然如此,我自己去找她又有什麼不對,幹嘛擺這種臉色給我看?」

  厲千魂沒吭聲,逕自把馬韁丟給孟羽,捉住她的手,拉到一旁,自己在凳子上坐下,再用力一扯使她趴在他大腿上,在她還沒搞清楚狀況之前,大大的手掌已啪一聲落在她的小屁屁上。

  現在又是什麼狀況?

  她錯愕的一時不知道該做何反應才好,直到他在她小屁屁上不輕不重的打了三下,又把她扶起來站好,她還是一臉茫然。

  「不許騎馬!」

  騎馬?!

  總算知道為何被懲罰了,紫蘿衣不禁又氣又好笑又尷尬,在好幾雙揶揄的目光下,她似真還假的跺了一下腳。

  「可惡,那也不必在大家面前打人家屁屁嘛,很丟臉耶!」她嬌嗔地對厲千魂又吐舌頭又裝鬼臉,旋即轉身跑走。「哼,我要在你的揪片湯裡加一大把辣疙瘩,辣死你!」

  她跑遠了,厲千魂卻還望著她離去的方向怔愣地不知道在想什麼,豪邁俊朗的面容上飄忽著奇異的表情,眼神更是奇特。

  孟羽對莊紹飛曖昧的擠擠眼,莊紹飛還搞不懂他在擠什麼眼,孟羽說話了。

  「老大,很感動是不?以大嫂好強的性子,她應該受不了這種在眾人面前出糗的事,我想老大你在『懲罰』大嫂的當兒,應該也在擔心大嫂說不定會拿去年那件事來反擊——女人最喜歡翻舊帳了,尤其是老羞成怒的時候……」

  他裝模作樣的搖搖頭,好像被女人整過不知多少次,再也受不了了。

  「可沒想到大嫂不僅沒有提起那件事,也沒有生氣,甚至還露出那種嬌羞的女兒態,嘖,真是難得,粗魯的大嫂竟也有那種模樣,明天的太陽不知會從南邊或北邊出來呢?」

  配合著語氣,孟羽的表情又換了,這次是十足誇張的驚歎樣。

  「難怪人家說女人會為心愛的男人改變,大嫂可不就是如此了!我說老大,很感動,也,咳咳,心動了,嗯?」

  「……」

  「愛上她了?」

  厲千魂突然橫橫瞪過來一眼,隨即大步走開。

  孟羽不由哈哈大笑。「他愛上她了!」

  這日的晚膳,紫蘿衣真的在厲千魂的揪片湯裡加了一大把辣疙瘩,看上去實在有點可怕,但厲千魂仍默默地把一大碗揪片吃得一乾二淨,連湯也喝光了。

  是夜,當他們在互相玷污對方的清白時,他也格外溫柔,害她差點懷疑覆在她身上的丈夫真是白天那個冒濃煙,黑著一張臉打她小屁屁的男人嗎?

  「不想生孩子嗎?」親熱過後,他問,聲音是一種慵懶的低沉。

  「才不是,人家只是……」她歎氣。「受不了什麼事也不能做,閒閒沒事在那邊晃不是我的格調嘛!」

  因為她靜不下來也坐不住。

  這半年多來,他早已深深瞭解她好動的個性了,別的女人最好是什麼事也不必做,只要有奴僕伺候她們,還有得吃喝、有得玩樂,那就是她們最大的幸福。

  偏偏他的小妻子不是,他的小妻子只想在過年過節時好好玩個過癮就夠了,平常時候她不想玩,只要工作,多麼辛苦的工作都行,就是別叫她靜下來坐在那邊發霉,她會抓狂!

  「那麼……」他沉吟著。「嗯,倘若我把巡視馬場的責任交給你呢?」

  「咦咦咦?」紫蘿衣驚喜地翻過身來趴上他的胸。「你要把巡視馬場的責任交給我,真的?」

  「如果你想要的話。」厲千魂的大手溫柔地撫在她優美的背部曲線上。

  「要要要,當然要!」紫蘿衣狂喜的在他臉上親個不停。「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她是真的很開心,因為這不僅表示他相信她,更表示他信任她的能力。

  「好,那麼,等我們從江南回來,我就開始教你……」

  「請等一下,江南?」紫蘿衣錯愕的呆了一下。「我們幹嘛去江南?」

  「岳父來函,你二哥和四妹的婚期已定。」厲千魂慢條斯理地說。

  「真的?太好了,那我們何時出發?」

  「等我把馬場的事交代給孟羽和紹飛之後,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好好好,等你交代妥之後我們就出……出……慢著,我們要……」嚥了口唾沫。「如何去?」

  「坐馬車。」

  馬車?!

  紫蘿衣忍不住大聲呻吟給他聽。就知道!唉,女人真是可憐,只不過懷個孕就得被當作病人對待。

  算了,起碼他不是不許她去。

  但翌日一大早,他們才剛用過早膳,秦府又派人來請厲千魂過去一趟,而且還鄭重轉達,「我們老夫人交代,務必請表少爺親自過去一趟!」

  厲千魂略一思索。「好,我跟你去。」

  紫蘿衣怔了怔,「等等,你不是說……」她想抗議,但隨即又聽見厲千魂吩咐人備馬車,當即明白他只是要陪她去,不然只有她去的話,秦娟娟永遠不會說出到底又想要什麼了,然後就會不停來騷擾他們。

  不過,他說再也不管秦娟娟的事了,最好不要一面對秦娟娟就反悔,不然,哼哼哼……

  該換她來打他屁屁了!




  「大哥,你還是來了!」

  秦娟娟橫著勝利的眼神向紫蘿衣示威,仍然以為只要她是厲千魂的親妹妹,厲千魂就得永遠受她擺佈。

  幼稚!

  紫蘿衣聳聳肩,不予理會,厲千魂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但悄悄握住她的柔荑捏了一下。

  「說吧,叫我來又想幹什麼了?」

  「我要成親了,我要我的嫁妝!」秦娟娟也不多囉唆,很乾脆的提出要求。

  這個……她就不了了,厲千魂沒有給妹妹準備嫁妝嗎?

  紫蘿衣詢問地朝厲千魂望去,後者微微攬起了眉宇。

  「我給了,在你第一回訂親時我就準備好了,整整十馬車,包括珠寶首飾、綾羅綢緞、傢俬器物等等,所有女人家該有的,全都在我為你準備的嫁妝裡,也在當時就送到秦府來了。」

  「不夠,那些根本不夠!」

  「不夠?」厲千魂深深吸了口氣。「那麼,你還想要什麼?」

  「我要海南島那座寶石礦。」

  雙眉陡然揚起半天高,好半晌後才徐徐放下來,厲千魂什麼也沒說,僅是將目光移至紫蘿衣那邊,意謂:交給你了,信守諾言把秦娟娟的問題移交給妻子處理。

  沒問題,交給她就搞定了!

  紫蘿衣拉嘴對秦娟娟笑了一笑。「憑什麼?」

  秦娟娟原想裝作沒聽見紫蘿衣的問題,但眼見厲千魂垂下眸子不吭聲,擺明了他不想管這件事,她只好不情不願的回答紫蘿衣。

  「就憑我是大哥的親妹妹。」

  「不夠!」紫蘿衣馬上把秦娟娟的話還給她了。「要知道,馬場與馬場所擁有的礦產雖說都是掛在老大名下,馬場裡的人也都認定一切都是屬於厲家的,但厲家歷代的老大都不認為那是厲家私有的,包括我們住的屋子,那全都是屬於馬場所有人的……」

  所以才會有那條書她不得不接受懲罰的規矩,既然不是私有的財產,她這個老婆自然沒有權利隨意處置。

  「因為那是他們辛辛苦苦工作來的,是他們辛辛苦苦的養馬、是他們辛辛苦苦的開礦,也是他們竭盡全力保護所有的資產,你只是坐享其成,憑什麼一句話就要他們讓給你?」

  秦娟娟窒了窒。「可是……可是大哥工作得比誰都辛苦啊!」

  「支配馬場所有財產的權力握在他手中,馬場所有人也都徹底的信任他,他怎能不工作得比任何人都辛苦?」

  「但那一切明明都是屬於我們厲家的……」

  「錯!」紫蘿衣依然笑吟吟的。「你姓秦,不能說『我們厲家』,得說『我們秦家』,記住了?」

  「你你你……」秦娟娟開始冒火花了。「你無理取鬧!」

  是誰無理取鬧呀?

  「請教,我哪裡無理了?」

  「這……這……」這了半天想不出該如何反擊,秦娟娟只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秦老夫人以尋求幫助。

  「難道娟娟過繼給秦家,他就不認這個親妹妹了嗎?」秦老夫人慍怒地反問。

  紫蘿衣很誇張地歎了口氣。「怎麼認?從娟娟過繼到秦家那一刻開始,她就以她並不姓厲為理由,半個字也不肯聽從哥哥的話,而老夫人你也以娟娟姓秦為藉口,不許外孫以哥哥的立場來管教妹妹,請問,他要怎麼認?」

  秦老夫人一時啞口,因為紫蘿衣說的是事實。

  「無論如何,娟娟總是你妹妹呀!」她只好轉對厲千魂進行哀兵政策。「而且這回是她自己想要嫁的,錯過這回,天知道她這輩子還嫁不嫁得出去!」

  厲千魂垂眸無語。

  「好吧,」秦老夫人瞄一下秦娟娟身邊的男人,咬咬牙根。「我老實告訴你,娟娟這回是真的懷孕了,如果不讓她盡快成親……不必我多說,會有什麼結果,你應該很清楚吧?」

  這回厲千魂掀了一下眼皮,飛快地瞥一眼秦娟娟身邊的男人,旋又落下,依然不吭半聲,紫蘿衣很滿意的笑得更開心了。

  「那就讓她盡快成親啊!」

  「但沒有那座寶石礦,她不肯成親啊!」見厲千魂不理不睬,秦老夫人只好再回過頭來跟紫蘿衣「溝通」。

  「那就不要成親,」紫蘿衣無所謂的聳聳肩。「反正難看的是她自己。」

  「你怎能這麼說!」秦老夫人憤怒的咆哮。「她是你的小姑呀!」

  「她不是!」紫蘿衣淡然道。「她姓秦,與厲家無關。」

  「你……你……」秦老夫人氣得說不下去了,再怎麼說都是她們無理,她們根本辯不贏。

  好,既然講理講不過,那就不要講理!

  「我就是要那座寶石礦,你又能怎樣?」雙手叉腰,下巴高高在上,秦娟娟擺出最蠻橫的姿態撒賴。

  啊哈,女人竟想對女人使這一招?

  「不怎麼樣,不給就是了!」紫蘿衣始終笑咪咪的。

  秦娟娟驀而瞪大眼,紫蘿衣以為她要爆火山了,沒想到她卻轉身撲進秦老夫人懷裡,鳴嗚咽嘔哭訴。

  「奶奶,你看那女人欺負我啦!」

  紫蘿衣翻了個白眼,不想跟她一般見識,但秦老夫人一見心愛的孫女傷心,她就心疼得不得了,再也顧不得其他,索性直接對厲千魂下令。

  「千魂,我命令你盡快把海南島的寶石礦轉給娟娟做嫁妝!」

  但厲千魂無動於衷,彷彿石雕像似的,紫蘿衣則笑得像朵最燦爛的花兒。

  「我說,老夫人,您姓秦,老大姓厲,請問您憑什麼命令他呀?」

  「憑我是他的長輩!」這就不需要講什麼理了吧?

  「那也是,長輩的話也不好違逆,不過呢……」紫蘿衣嘿嘿笑著。「馬場的規矩裡有這麼一條:除非朝廷徵收,否則馬場任何土地資產都不得買賣饋贈或轉為他姓擁有,而那規矩是厲家的長輩定下來的,老夫人您難道要老大違背厲家長輩的規矩,來順從您這個異姓長輩的話嗎?」

  秦老夫人張著嘴,無言以對,她再怎麼不想講理,也不能明目張膽的要求厲千魂做個不義子孫吧?

  要真是,厲千魄頭一個就可以名正言順的不聽她的話。

  儘管秦娟娟仍在她懷裡嗚咽,但秦老夫人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說辭能夠讓厲千魂順從她的意思;而那位從頭到尾沒出過半聲的男人表情一派平靜,好像她們所說的事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他連聽都懶得聽,然而自他垂放在身側的拳頭上,握得那樣緊,青筋都爆出來了,可以看出他的憤怒與不甘。

  看來真正想要那座寶石礦的是他。

  「沒事了吧?」紫蘿衣來回看他們。「沒事我們要走囉,我們馬場的事兒可多著呢!」

  片刻後,厲千魂駕著馬車離開秦府。

  「蘿衣。」

  「幹嘛?」

  「或許當我不在馬場時,可以把馬場交給你負責。」

  「嘿嘿嘿,終於知道本姑娘的厲害了吧!」

  「……」

  何止厲害,這位「姑娘」簡直可怕,那張嘴跟孟羽確實有得拚,一抓住理就窮追猛打不饒人,幸好她是喜歡上他而不是恨上他,不然他的後果可真是不堪設想,多半在新婚夜就變成白骨一堆了!

  話說回來,他一直想不透,她又怎會在第一回見面就喜歡上他的?他們連半個字都沒說過不是嗎?




第六章   


  端午前半個月,厲千魂帶著小妻子啟程回娘家,一路上拖拖拉拉走得可慢了,早上晚晚出發,夜來早早打尖,還不時停下來看看馬市、看看玉市。

  前者,紫蘿衣不相信厲千魂獨自旅行時也那麼懶,不過後者她就能理解了。

  身為馬場、礦場主人,厲千魂必須瞭解市場上的行情,既然她是他的妻子,她也有瞭解的義務,因此,她毫無怨言的跟在他身邊,也盡全力去學習過去從未接觸過的層面。

  「哇哇哇,開封好熱鬧喔!」

  馬車上,紫蘿衣忙著左看右看,兩隻眼睛根本不夠看,恨不得再多長出第三、第四隻眼來,厲千魂悄俏捉住她的手臂,怕她一個太興奮三不管就跳下馬車去了。

  「你以前沒來過開封嗎?」

  「以前我根本沒出過遠門。」

  「那我們多留兩天吧!」

  「可以嗎?可以嗎?」紫蘿衣欣喜的大叫。

  「嗯,我也要順便巡視一下鋪子。」厲千魂泰然自若地說。

  馬車停在客棧門口,厲千魂先跳下馬車,再回頭把乖乖等在馬車上的紫蘿衣抱下來,因為他不許她「蹦蹦跳跳」的。

  起初她不知道跳下馬車也是「蹦蹦跳跳」,結果厲千魂竟然當街給她好看。

  就在他們離開馬場後的頭一回打尖,她才剛跳下馬車,一見他臉色開始發黑,她就驚覺不對想落跑,卻只來得及轉身就被捉住,再眨個眼,人已經趴在他踩在車轅的大腿上,不顧四周像山一樣多的旁觀者,啪啪啪連打了她的小屁屁三下,爆笑聲頓時從四面八方轟過來,害她羞窘得差點就地打洞鑽進去。

  此後,她終於瞭解他的「不許」是沒得商量的,絕不打折扣的「不許」,不聽話,現世報即刻臨頭。

  「那可以先到大相國寺看看嗎?可以嗎?可以嗎?」

  「……好吧!」

  「喔耶!」

  沒到過大相國寺就不算到過開封,甫放下行囊,紫蘿衣就拉著厲千魂奔出客棧趵向大相國寺,一頭鑽入熙來攘往的人群中,然後,她就忘了厲千魂,自個兒鑽來繞去,興奮得像頭一次出門的小鬼頭。

  「不許亂跑!」

  厲閻王畢竟是厲閻王,長臂隨隨便便一伸就把逃妻給抓回來了,緊緊環住她的肩護在身邊,不容許她再自己跑掉。

  逛過了大相國寺之後再逛御街,因為他們的鋪子就在御街。

  「嘖,無聊的鋪子!」

  才一眼,紫蘿衣就溜到隔壁的鋪子去了,因為他們的鋪子是珠寶首飾的鋪子,而她對珠寶首飾一點興趣也沒有,在她看來,女人的首飾都是無意義的累贅。

  不過當她回來時卻發現厲千魂並沒有在查帳簿或什麼的,反而在看首飾。

  「你不是要看帳簿嗎?」

  「看過了。」

  「那該走了吧?」

  厲千魂沒動,片刻後,他才轉過身來,手裡拿著一對耳環,小小的一對珍珠耳墜子,十分別緻,「別動!」他說,然後親手為她戴上那對耳環。

  她原想抗議說她不戴首飾的,但眼見他那樣認真、那樣專注得眉宇間都蹙起了好幾條折痕,連呼吸都屏住了,因為他的手很大,而她的耳垂很小,耳環更小,耳洞幾乎看不見了,他又沒有替女人戴耳飾的經驗,又怕一個不小心弄痛了她,對他來講,這可能比對戰千軍萬馬更困難,但他依然想要親自為她戴上。

  她實在說不出任何一個有關於拒絕的宇來。

  大半天後,「好了!」他吁出一口氣,揮去滿頭汗,再退後一步看看,然後點點頭,看得出他十分滿意小妻子戴上耳飾的樣子。「我知道你不喜歡戴首飾,但這對耳環很適合你,戴著,嗯?」

  瞧他那模樣,彷彿剛完成比建築長城更艱困偉大的工程,好不辛苦,她哪裡說得出「不」字。

  「好。」

  誰知她的「好」字甫出口,他馬上又轉回去再拿一條雅致的珍珠鏈子。

  「這條項煉也很適合你。」

  「……」可惡,上當了!

  「這支鐲子也不錯。」

  「……」這個陷阱好殘忍!

  「好,走吧!」

  她還走得動嗎?

  耳朵好重,脖子更重,手上簡直就像套著千金枷鎖,她根本一步也走不動了好不好!




  承諾戴著首飾不拿下來的後果是慘不忍睹的。

  馬車一到達紫月馬場,大家就聞訊趕來了,包括紫蘿衣的家人和在紫月馬場工作的人,而後,一見到紫蘿衣竟然是搭馬車而不是騎馬,眾人就大驚小怪的叫起來了;再見紫蘿衣居然乖乖的讓厲千魂抱下馬車,眾人更是誇張的直揉眼睛,說他們一定是眼睛花了。

  但片刻後,大家又很突然的同時安靜了下來,各個呆若木雞,不可思議的瞪住紫蘿衣。

  「天哪,這可不是開玩笑,我真的眼花了,而且眼花得很嚴重!」

  「我……是在作夢吧?」

  然後啪的一聲,某人打了自己一巴掌,想讓自己清醒過來。

  「三妹竟然戴耳環……那是耳環吧?還是耳屎?」

  「還有鐲子……還是護腕?」

  「三姊生病了嗎?」

  「不,是天降異變,大禍即將來臨了!」

  「不會吧,朝廷又想打仗了嗎?」

  「這回又要跟誰打?」

  「瓦剌?」

  「韃靼?」

  「搞不好兩邊一起打!」

  「不得了,那我們得……」

  愈講愈離譜、愈說愈荒唐,紫蘿衣聽得俏臉又紅又紫,又氣又尷尬。

  「你們夠了沒有?不過戴了兩樣首飾而已,幹嘛這樣大驚小怪的,欠扁是不是你們?我他……」猝然斷音,驚恐的摀住嘴,戰戰兢兢的抬眸偷看一眼,厲千魂果然挑高了劍眉往下瞥著她,一對上他的眼,她的心跳頓時停了一拍。「呃,我是說,『我』在馬場工作得很辛苦,『他』才送我兩樣首飾慰勞一下,沒什麼大不了的嘛!」

  「是喔,姊夫送的,三姊不得不戴嗎?」

  「我……我給他面子嘛!」紫蘿衣逞強的硬著聲音說。

  「喔~~」異口同聲。「你給他面子啊!」

  紫蘿衣臉更紅了,再偷瞄一下厲千魂,後者並沒有生氣,於是她膽子更大了。

  「男人最愛面子了嘛!」

  「是是是,你給他面子,你給他面子!」紫夫人笑道。「好了,你懷著身孕,長途跋涉一定很辛苦,先進去休息吧!」玩笑要適可而止,這個女婿他們還陌生得很,看他樣子很穩健,但也很嚴肅,還有點冷峻,可不知道開不開得起玩笑呢!

  於是,紫老爺與紫家兄弟招呼厲千魂走在前面,紫夫人與紫家姊妹們則簇擁著紫蘿衣跟在後頭。

  「蘿衣,你的夫婿他……」紫夫人遲疑一下。「對你好嗎?」

  聽娘親那樣忐忑的口氣,紫蘿衣不禁笑了,她知道娘親真正想問的是,厲千魂有沒有因為她是「破鞋」而虧待她?

  他哪敢,她這只破鞋可是他穿爛的!

  不過,寧願讓所有人誤解她,她也不打算說出事實真相,因為不想讓人家責怪他、輕視他,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很好,他對我很好!」她神情自若地說。

  「真的?」紫夫人還是不太放心。

  「當然是真的,不然你看……」紫蘿衣無奈的指指自己的耳朵。「他怎會親自替我挑首飾,又親自為我戴上,看他幫我戴得滿頭大汗,真的好可憐,我才不好意思拿下來的。」

  不過,其實她老早就知道了,那種硬逼她改掉罵髒話的習慣,以及打她小屁屁的方法,兩者都是孟羽「傳授」的餿王意,想必這種迫使她不得不戴上首飾的奸詐手段也是孟羽的傑作。

  厲千魂的武功雖然高絕,處事精明,待人接物也很老練,但在女人這方面,他的腦筋可沒有那麼靈光,床上的事他會幹,一下了床,他就什麼都不懂了。

  即使如此,明明知道是陷阱,她卻不得不自己蒙著眼睛跳下去,因為設計陷阱的人雖是孟羽,賣命挖坑的人卻是厲千魂,這個坑,她不能不跳,再說老實一點,她很高興厲千魂挖坑給她跳,這表示他在意她。

  「他親自挑的?」紫醒衣驚歎。「品味真不錯呢!」

  「看來妹夫還是個相當體貼的男人呢!」紫晨衣安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紫夫人也寬慰的鬆了口氣。

  「就是有一點不好。」紫蘿衣不甘心的咕噥。

  聞言,紫夫人的心頓時又揪緊了。「哪一點?」

  雙眸恨恨地朝前方某人的背影瞪去一眼,「他喜歡打我屁屁!」紫蘿衣咬牙切齒地說。

  「打你……屁屁?」女婿會打老婆?

  「對!」紫蘿衣重重點頭。「打從知道我懷孕開始,他就不許我這個、不許我那個,人家不過騎個馬,他就打我屁屁;搬一下糧草,他也要打我屁屁;從馬車上跳下去,他又打我屁屁……」

  「……」

  「最可恨的是,雖然他只不過打了三下,不輕不重,一點都不痛,可是,他竟然當著所有人的面打我,在馬場裡還無所謂,但出門在外他也打,還當街大馬路就打,超丟臉的,當時如果有地洞,我一定會馬上鑽下去,他……」

  說不下去了,因為走在她身邊的人全都笑癱了。

  前面的人詫異地回過頭來,不曉得後面的女人為何笑得跟瘋子一樣,除了紫蘿衣,她一個人繃著張俏臉兒,說有多不開心就有多不開心。

  「夠了沒有?」

  笑聲不斷。

  「喂喂喂,你們不要太過分喔!」

  笑聲繼續。

  「可惡,你們他媽的全給我住嘴,我……靠,慘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只是一時說溜……唔唔!」

  少頃。

  「不許罵粗口!」

  「……」

  好了,她這一生所有的面子就在這一瞬間全丟光了!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15:2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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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8 19:00:58
  紫蘿衣回到娘家不到十天,紫家就熱熱鬧鬧地嫁出了一個女兒;相隔不到半個月,再熱熱鬧鬧地娶回一個媳婦兒、接下來,紫采衣也要訂親了,於是厲千魂決定繼續留下來,等紫采衣訂過親後再回晉北,因為紫蘿衣要回娘家一趟並不像她的姊妹們那樣容易。

  「快、快,多教一點、多教一點!」

  廚房裡,紫蘿衣又在催促廚娘多教她一點廚房絕活兒了,其他姊妹們也跟著來湊熱鬧,嘻嘻哈哈的一邊玩一邊學習。

  「你們都不知道,他們晉北人啊,每餐不是面就是饃,不是烙餅就是糕點,連小米飯裡都要加麵食,我吃到快抓狂了!還有啊,他們特愛吃醋,煮菜要用醋,食麵要淋醋,拌菜要調醋,吃餃子要蘸醋,他們幹嘛不乾脆喝醋算了!另外,不是大蔥就是大蒜,又是生薑生辣椒,餐餐都少不了它們,饒了我吧……」

  嘰哩咕嚕、抱怨抱怨。

  「如果我不多學點咱們江南的飯食去那邊解饞,告訴你們,我不會想念你們任何一個人,只會想念香噴噴的大米飯!」

  聽她說的,大家不禁又笑開了。

  「難怪你回來後一有空就泡在廚房裡,我還想說你這個打死不肯進廚房的人怎會轉性了?」

  「誰轉性了,我只是不想在那邊餓死!」

  忽地,紫晨衣朝紫采衣使了一下眼色,後者會意,眼珠子詭譎地轉了一圈。

  「要不,三姊,找個時間,你也煮頓麵食給我們嘗嘗吧!」

  「沒問題,就煮揪片吧,那最簡單了,要不,貓耳朵也行!」

  果然,她不只為了自己的肚皮要學江南飯食,北方面食也早會了,那又是為了誰呀?

  三姊妹不由相視一笑,心裡都有數了。

  才多久時間,紫蘿衣變得可真不少啊,未嫁前,她是個男孩子;如今,她總算像個女孩子家了!

  「三姊。」

  「幹嘛?」

  「又戴首飾又不敢罵粗口了,往常打死不進廚房的人這會兒也進了,三姊喜歡三姊夫吧?」

  不然三姊為何要乖乖順從區區一個馬場場主?

  高大的北方漢子又如何,魄力十足又如何,不會武功就拿三姊沒轍,因為三姊會武功,十個北方漢子一起來也不怕!

  紫蘿衣裝個鬼臉。「喜歡又怎樣?大姊、二姊不也喜歡她們的夫婿?」

  三姊妹齊聲失笑。

  「你可真叫落落大方啊!」

  「不然要怎樣,裝模作樣說不是?那可不是我的作風,我啊,要……」

  「我說幾位小姐們,你們到底是來學做菜的,還是來閒磕牙的呀?」該輪到廚娘抱怨了,廚房裡可從沒這麼「吵」過,害她要剖魚,卻砍了豬肉一刀。「也不幫點忙!」

  「誰說的?」紫蘿衣忙舉高菜刀。「我不是在切蔥了!」

  「我在撿菜!」紫晨衣舉舉菜葉。

  「我在打蛋!」紫醒衣舉舉筷子。

  「我……我……」紫采衣左看右看,尷尬的咧咧嘴兒。「我洗碗?」

  「還沒吃飯,哪兒來的碗給你洗呀,五小姐?」

  「我馬上吃?」

  「……」

  在這同時,馬廄裡,厲千魂也在跟紫蘿衣的雙胞胎弟弟紫承風一邊檢視三匹汗血馬,一邊牛頭不對馬嘴,雞同鴨講的閒聊。

  「姊夫,三姊很喜歡你呢!」紫承風不用問,他只要看看紫蘿衣就知道了。

  「牧草不夠好。」厲千魂咬著牧草說。

  「我們只有這種牧草。」紫承風回道,再問:「那你喜歡她嗎,姊夫?」

  「還有,這些馬也得多跑跑。」一看就知道缺少運動。

  「有讓它們跑啦!」再問:「應該是喜歡吧?」

  「不夠,還得再多跑跑。」肌肉都不紮實了。

  「喔,知道了。」再問:「不然姊夫你也不會親自替三姊挑首飾,對吧?」

  「另外,蘿衣挑給你們的這匹牝馬未滿三歲,還不適宜繁殖。」誰讓她要自個兒挑。

  「咦?真的?三姊沒說呀!」再說:「還親自替三姊戴上呢!」

  「最好等它們滿五歲再讓它們繁殖。」至少得再等個兩年吧。

  「好,我會跟爹說。」再問:「姊夫也很喜歡三姊吧?」

  「我挑的那匹牝馬就毋需再等了,岳父讓它們交配了嗎?」

  「不知道。」再問:「如何,姊夫到底喜不喜歡三姊?」

  「……」

  果然是雙胞胎,這個胎毛尚未褪盡的傢伙也很長舌。




  就寢時間,紫蘿衣爬呀爬過厲千魂身上睡到裡頭去,一腳踢開被子,再貼到厲千魄身旁。

  江南的五月已經相當溫熱了,雨季也開始了,有時候還真是悶得可以。

  「老大,今兒是誰來信?」

  「孟羽。」

  「急事?」

  「嗯,明天我得上京去一趟。」

  「上京?」紫蘿衣撐起半身。「小妹訂親時趕得回來嗎?」

  「我會趕回來。」

  「那就好。」又躺回去了。

  厲千魂側過眸子來往下看她。「我不在的時候,記住,不許騎馬,不許……」

  紫蘿衣埋頭呻吟。「好好好,別念了、別念了,我早記住了!要是不放心,跟我娘說一聲不就得了,保證等你一回來,她就會一五一十的向你『報告』我是否又『為非作歹』了,絕不會『藏私』,她們樂得讓你來懲罰我好看戲!」

  厲千魂沉默一晌。

  「你不高興?」

  「老是丟臉,誰會高興!不過……」紫蘿衣嘿嘿笑著翻上他的身,眼神可曖昧了。「今晚換我來『玷污』你的清白,我就開心啦!」

  「……」

  為了讓小妻子開心,厲千魂也只好任由她蹂躪啦!




  一過六月,雨下得更緊了,紫采衣的訂聘日就訂在這種濕淋淋的天候裡,沒辦法,重要的是吉日,誰管它下不下雨。

  「侯家到了嗎?」

  「預計明兒會到。」

  又下雨了,大家只好一塊兒窩在屋子裡發霉,特別是紫蘿衣,懷著五個多月身孕,膽敢出去淋雨幹嘛幹嘛的,要讓厲千魂知道,她實在不敢想像他又要用什麼方法處罰她了。

  那個北方漢子,有時候可真是耿直,孟羽說什麼他都照做,他夠豪邁,不怕出醜,也不想想真正丟臉的是她耶!

  「喔。」望著窗外浙瀝瀝下個不停的雨絲,紫蘿衣漫不經心地咬一口香甜柔軟的玉帶糕。「我說,大姊,這回訂親有什麼特別嗎?」她早就覺得有什麼不對了,趁這機會正好問個清楚。

  「為何這麼說?」紫晨衣詫異地反問。

  「不然怎會來了那麼多人,大姊夫和他爹來了,二姊夫和他爹也來了,還有爹的拜把子兄弟趙伯伯和邱叔叔都來了,甚至剛成親的四妹、妹夫和他爹也來了,是怎樣,要跟誰幹架嗎?」

  紫晨衣和紫醒衣相覷一眼。

  「好吧,告訴你,橫豎早晚你也會知道。」紫晨衣低低道。「蘿衣,告訴我,咱們五姊妹,誰最美?」

  「采衣!」紫蘿衣不假思索地回道。「就算排不上江南第一美女,起碼也排得上第二或第三,才十二歲就有人來提親,倘若不是要讓她自個兒挑中意的對象,她可能比秀衣,甚至比我更早成親呢!」

  「麻煩就出在這裡,太多人看上她了。」

  「那又如何?人家看上采衣,可采衣看不上人家,他們又能如何?」

  「有的人可不這麼想。」

  「不然他們又怎麼想?」

  「只要他們中意就是,哪管采衣中不中意。」

  「原來如此。」紫蘿衣明白了,再咬一口玉帶糕。「誰?」

  「血虎會潘壽長。」紫晨衣輕輕道。

  一口糕頓時噎在喉嚨口,「南……南七省綠林盟主的瓢把子?!」紫蘿衣猛拍胸口,一邊嗆咳、一邊驚呼。「有沒有……搞錯,他都一大把年紀了耶!」

  見她都噎著了還硬要說話,紫晨衣不禁搖搖頭,把茶遞給她。

  「但他孫子才二十剛出頭而已。」

  紫蘿衣立刻仰脖子一杯茶全喝光了,這才吁了口氣,再粗魯地橫手背抹去唇邊的水漬。

  「讓咱們采衣嫁到綠林幫派裡可不成,更何況,采衣也不中意對方呀!」

  難怪采衣表面上看似如同往日般快活,眉眼間卻隱約一絲憂慮,注意端詳時又瞧不見了,她還以為看錯了呢!

  「還有……」

  「還有?!」紫蘿衣錯愕地大叫。

  「南槍楚無極的兒子楚向白。」

  紫晨衣再報出另一個同等份量的名字,以為紫蘿衣不知會叫出什麼樣的怪聲,豈料紫蘿衣反倒沉默了。

  南槍?

  哈哈,恰好對上北索!

  「沒有了吧?」

  「沒有了。可是……」紫晨衣憂心忡忡地蹙起黛眉。「雖然爹一再婉拒,但楚無極仍自顧自訂下訂親日,就在采衣訂親的同一天,他也會帶他兒子來下聘,半個月後,潘壽長也要帶孫子來下聘……」

  「這下子可熱鬧了!」紫蘿衣喃喃道。

  「楚無極還表示,一旦采衣和他兒子訂親之後,潘壽長就交由他來應付;相對的,潘壽長也說,采衣和他孫子訂親後,楚無極就交給他來打發……」

  「乾脆叫他們先打出個輸贏,再來跟我們討論親事的問題吧!」紫蘿衣異想天開地咕噥。「那侯家又是什麼表示?」

  「侯公子父母雙亡,他的親事是由他自己決定的,因此沒有太多顧忌,而采衣和他相識兩年,感情已相當深厚,即使情況不樂觀,他依然堅持要把采衣娶回家,就算賠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好氣魄!」紫蘿衣眉飛色舞的喝了一聲采。「那爹娘的意思又是如何?」

  「還用問,」紫晨衣橫她一眼。「咱們都和侯家談好了不是!」

  「也是,爹娘只在意兒女們的幸福,才不管會有多大麻煩呢!」

  「只是……」紫晨衣和紫醒衣相對苦笑。「爹娘可辛苦了!」

  「所以爹才會到處找幫手嗎?不過……」紫蘿衣沉吟道。「爹找來的這些幫手在江湖上是多少有點名氣啦,但無論是要對付南槍或血虎會,他們根本派不上用場,保證三兩下就掛了,別忘了南槍和血虎會可是南七省黑白兩道的霸主喔!」

  紫醒衣輕輕歎氣。「一得知要面對的是他們,敢來的也沒幾個呀!」

  「的確,想跟他們卯上,那無異是拿雞蛋丟石頭,自尋死路!」一個是南方白道霸主,一個是南方黑道霸主,一般武林人物根本拿他們沒轍。除非是……

  北六省的霸主。

  「所以趙伯伯和邱叔叔又出去找人幫忙了!」

  「他們又能找到什麼了不起的人來助陣呢?」紫蘿衣不以為然的嘟囔。

  「這點我們大家也心裡有數,所以采衣說,真到萬不得已,她願意犧牲她自己。」紫晨衣無奈道。

  犧牲?

  是說采衣要嫁給楚無極的兒子,或潘壽長的孫子嗎?

  那倒也未必會到那種絕境,只要北索出面,南槍就有人對付了,至於血虎會,能者多勞,也讓厲閻王去跟他談判吧!

  「放心吧,船到橋頭自然直,麻煩總會解決的!」紫蘿衣樂觀地預言。

  說到這,那傢伙到底趕不趕得及回來呀?


第七章   


  連綿不斷的雨日裡突然冒出一個大晴天,艷陽高照、和風徐徐,任何人都會以為這是個好兆頭吧?

  因此,紫采衣訂親這日一大早,大家就格外振奮的忙碌起來了。

  「說不定楚無極放棄了。」

  「對對對,再怎麼說,他也是白道中人,總不成做這種蠻橫霸道的事讓人說閒話吧?」

  「沒錯,他最愛面子了,怎麼好做這種事下自己的臉子!」

  對,楚無極最愛面子了,哪有可能容許人家拒絕他!

  就在侯公子到達紫月馬場的同時,楚無極也帶著兒子趕到了,剎那間,陽光消失了,大家的臉全黑成一團焦炭,各個不知所措的呆在那邊。

  「怎麼,不請我們進去?你們還沒準備好嗎?沒關係,我們進去等。」

  彷彿沒瞧見侯公子和他帶來的一箱箱聘禮似的,楚無極旁若無人地自行指揮手下把聘禮送進去。

  「請等一下!」紫老爺硬起頭皮喊停。

  「怎麼了?」

  紫老爺勉強拉起歉然的笑。「楚大俠,我們並沒有同意令公子的求親呀!」

  楚無極聳了一下眉。「擔心潘壽長找麻煩嗎?不用,那傢伙我會應付。」

  「不,我是說……」紫老爺瞟一下侯公子。「小女已有情投意合的對象了。」

  楚無極也瞟一下侯公子。「婚姻大事理該由父母決定,容不得兒女們自個兒作主,親家可別太寵孩子呀!」

  說別人寵孩子,其實他自己不也是,紫采衣不也是他兒子自己看上的,而且堅持非她不娶,他不得已才會來提親,不然他並不怎麼同意兒子娶馬場的姑娘,門不當、戶不對,紫采衣根本配不上他兒子。

  紫老爺咬咬牙。「好,那麼就由我來決定,小女要和侯公子訂親。」

  瞬間,楚無極臉上的表情全數褪去了,兩眼冷漠地盯著紫老爺看了好一會兒,後者被盯得滿頭冷汗就像瀑布一樣瀉落,一顆心七上八下得快跳出胸口了。

  「楚某倒不曾想到,」楚無極慢條斯理地說。「原來紫場主看不起楚某呀!」

  紫老爺一驚,忙道:「不不不,我怎麼敢看不起楚大俠,江湖上誰不知雄霸南七省,威震黑白兩道的南槍大名,楚無極三個字就代表著神聖與崇高的力量,誰敢輕視,誰敢瞧不起!」

  果然愛面子,送他幾頂免費的高帽子,他老兄的臉色馬上就軟下去了。

  「嗯嗯,你明白就好。」楚無極當仁不讓的把高帽子全都頂了下來,也不怕脖子被壓斷。「既是如此,為何要拒絕我兒的求親?」

  「這……」紫老爺吃力的吞了口口水。「我以為侯公子比較適合小女。」

  「我倒認為我兒比較適合令嬡。」

  「可是……」

  「沒什麼可不可是的,」楚無極毅然擺擺手。「看得起我,就讓我們進屋去把親事訂下來;倘若回絕我,那便是看不起我,既是看不起我,我就不得不向紫場主你討教一下,不知紫場主究竟有何能耐,竟然不將楚某看在眼裡?」

  「但我並沒有看不起楚大俠!」

  「那我們就馬上進屋去把親事訂下來,順便談妥迎親的日子!」

  「這……這……」

  眼見爹親左右為難進退不得,那副低聲下氣的樣子實在可憐得很,紫采衣再也看不下去了,正待往前去,一旁的紫蘿衣立刻捉住她。

  「你想幹什麼?」

  「三姊,」紫采衣黯然苦笑。「我們鬥不過他,絕不能和他開打,否則只有全軍覆沒的份,既然如此,除了妥協之外,我們還能如何?」

  除了妥協之外,什麼都能!

  「你給我待在這裡不要動,交給我,我來處理!」話落,不待紫采衣阻止,紫蘿衣已大步向前站到紫老爺身邊,劈頭便責詰過去。「楚無極,請搞清楚,求親的意思是什麼呢?告訴你,求親是好言好語請求對方同意婚事,而不是像你這樣用威嚇的手段逼迫對方同意,難不成楚無極三個字所代表的就是脅迫嗎?」

  萬萬想不到居然有人膽敢公然對他出言不遜,楚無極先是十分意外的怔了一下,旋即慍怒地拉下了臉,起碼也有三尺長。

  「你又是誰?」

  「蘿衣,少多嘴!」紫老爺氣急敗壞的想把紫蘿衣趕到後面去。「對不起,她是……」

  但紫蘿衣兩腳打死不肯動,半步也不願退。「我是采衣的三姊。」

  楚無極輕蔑的哼了哼。「大人在說話,輪不到你們小輩開口!」

  紫蘿衣哼得比他更大聲。「誰管你大人還是小人,有理說話就大聲,無理最好少開口為妙,不然會被笑話的,楚大俠!」

  楚無極臉上慢慢飛來一朵烏雲。「你敢說我無理!」

  「人家不答允你兒子的求親,你就要跟人家開打,」紫蘿衣一邊回答,一邊跟自己的爹娘「戰鬥」,因為他們拚命要阻止她開口,要把她推到後面去,可是又不敢太粗魯,唯恐一個不小心害她小產了。「請問這理又何在?」

  「你們拒絕我兒的求親就是看不起我!」

  「你是說,我爹也婉拒了知縣大人他兒子的求親,所以我們就是看不起知縣大人,那知縣大人也可以辦我爹一個不敬之罪囉?」

  楚無極窒了一下。「那……那不同……」

  「哪裡不同?」老毛病又犯了,一佔著理,紫蘿衣就開始咄咄逼人。「知縣是大人,必須愛民如子;你是大俠,可以為所欲為?」

  「自然不是,我……」

  「那是什麼?知縣大人頭上還有知府管他,行事不得不謹慎:而你楚大俠是南七省霸主,上頭沒人管你,淨可以橫行霸道、隨心所欲?」

  「住口!」愈講愈難堪,居然連半句都講不過一個小丫頭,楚無極終於老羞成怒翻了臉。「閒話少說,一句話,親事允不允?允了,立刻進屋去談親事;不允,我就要好好討教討教了!」

  講理講不過就說是閒話,真方便!

  「不允!」

  「很好!」楚無極大怒。「那楚某就要討教一下了!」

  沒想到才幾句話就要開打了,紫老爺不由面色大變,當下只想設法挽回不可收拾的局面,不料他才剛打開嘴,紫蘿衣競已不知死活地拔劍殺過去了。

  「還什麼討教,不就是打一場嘛!」

  寶劍跟長槍都狂風暴雨似的對上了,其他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因為紫蘿衣根本拚不過人家,他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楚無極的長槍戮出幾個洞洞來吧!

  於是,一場不能打,卻又不能不打的仗就這樣糊里糊塗地開打了。

  然而雖說紫月馬場這邊的人數比較多,足有二十多人,而楚無極父子加上手下也不過七人,但甫一交鋒,紫月馬場這邊的人就節節敗退,根本是一面倒。

  不過片刻功夫,紫月馬場這邊就有人受傷了;再過一晌,那銀槍尖已然有如惡鬼的獰笑般直刺向紫老爺,見狀,紫家九兄弟姊妹當即奮不顧身的撲過去搶救,但他們再快也快不過那槍尖,只不過剎那間,那槍尖已飛至紫老爺面前,眼看就要將紫老爺傷於槍下,猝爾冷芒一閃,叮的一聲槍尖驟然彈開,紫老爺險險逃過一劫,差點嚇出一褲子尿。

  楚無極並沒有再行追擊,反而退後一步,其他人也跟著停了下來,隨著他的視線一起望過去……

  「原來是趙伯伯和邱叔叔,但……」紫蘿衣喃喃道。「中間那人又是誰?」

  「東湖秀士。」紫晨衣的夫婿輕輕道。

  「中原武林道上,威名僅次於南槍的東湖秀士?」紫蘿衣低呼。

  「就是他,他一直很不服氣南槍的威名在他之上,老想找機會和南槍一較高下,但他們同為白道中人,總不能毫無緣由的找碴,不過這一回,他總算有機會名正言順的和南槍比一場了。」

  果然,紫晨衣的夫婿話剛講完,東湖秀士就和南槍打起來了。

  老實說,那兩人還真是勢均力敵、不分上下,雙方一開戰便打了個昏天黑地、難分難捨;觀戰的人更是看得心驚肉跳、頭暈眼花,看來要分出勝負的話,恐怕也要好一段時間,而且差距也不會太大。

  沒想到,才不過纏戰一百多回合,也許是不耐煩了,也或許是覺得打太久有損他的威名,楚無極忽地飛身退開,再以更快的速度撲向前,同時,長槍嘩啦啦啦的分成了五節,紅霧宛如濃煙般擴散開來。

  原來他的長槍其實是鏈子槍,由鐵環扣連著六節槍身,可以做六節棍揮灑,也可以套成一柄七尺長槍,而最特別的是,雖然那閃閃發亮的銀槍頭只有半尺長,但繫在上頭的紅櫻穗卻有一尺長,一揮舞起來,那紅櫻穗就彷彿紅霧般瀰漫開來蒙蔽了敵人的視線,當敵人看到那要人命的槍尖時,再想躲避已來不及了。

  就如此刻,東湖秀士只見得到漫天蓋地的紅霧,卻不見長槍的影子,心頭一凜,當即立定單足旋地,長臂暴起,指天鉤狂轉疾回,悍然無畏的迎向那蓬紅霧,剎那間,雙方同時陷入紅霧的包圍之中,沒有任何一雙眼看得清楚裡頭那兩人到底是在喝茶還是下棋,但聞嗤一聲後,紅霧驟消,兩條人影分射左右落地。

  然後,是好一陣子沉寂,東湖秀士與楚無極相對而視,默然無語。

  半晌後,楚無極才使力抽動右手,唰一下收回洞穿東湖秀士右肩的銀槍頭,東湖秀士踉蹌退了好幾步,臉色就像破敗的棉絮一樣灰白,但他緊抿著嘴一聲不吭,深深注視楚無極一眼後便毅然飛身離去。

  南七省的霸王依然是南槍楚無極。

  慢條斯理地,楚無極陡手一振,那五節槍身匆又頭尾相接連成原來的長槍,再轉身面對紫月馬場的人。

  「還要繼續嗎?」翻成白話是:你們還敢再跟我打嗎?

  紫月馬場這邊的人不由面面相覷,張張臉都跟腳下踩的泥土一樣顏色,說不出話來。

  要打嗎?

  但分明打不贏啊!

  不打?

  難道真要讓紫采衣嫁給楚無極的兒子?

  大半天後,紫采衣輕輕歎了口氣,緩緩朝侯公子投去淒楚無奈的一眼,繼而深吸一口氣,毅然舉步向前。

  「好,我同……」

  「不好!」紫蘿衣驀而尖叫一聲,不顧一切衝過去擋在紫采衣前面,完全沒有經過任何思索,純粹是反射性動作。「不同意!絕不同意!」她怎能任由妹妹犧牲嫁給不想嫁的人!

  眼看目的即將達成,楚無極正暗自心喜,冷不防又冒出一個不怕死的程咬金,這下子他可真是火大了。

  「你這臭丫頭!」手臂倏揚,長槍宛如脫弦怒矢般激射向紫蘿衣。

  雙方的距離並不算遠,又是毫無預警的猝襲,紫蘿衣根本來不及閃躲,就算能躲,她也不敢躲,她一躲,後面的紫采衣就正當其衝閃避不及,因此,她只能奮力揮劍,企圖格去那隱藏在紅霧中的銀槍頭。

  然而一擊不中之後,她即刻明白以自己的能力是擋不去楚無極的攻擊的,只好眼睜睜看著銀槍頭在紅霧中現身,閃爍著刺眼的光芒襲向她胸前。

  「蘿衣!」

  在眾人驚恐的尖叫聲中,紫蘿衣不覺咧嘴苦笑,這回可真的完蛋了!

  那銀槍頭的速度快得連瞳孔都來不及收映,剎那間已碰觸到她的衣衫,她正待閉上眼睛乖乖上西天報到去,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瞬間,長槍忽地一頓,然後就定在那裡不動了。

  好半天,沒有人出聲。

  楚無極盯著長槍看了片刻,再徐緩的拉開視線移向一側,那兒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人,滿身泥濘,風塵僕僕,還有一條黑烏烏的,不知由何種質料編織而成的長索,一頭揪在那人手中,一頭牢牢地捲住了他的銀槍頭。

  長槍不是不動,而是動不了了。

  「厲閻王,好久不見了。」

  「也不太久,一年多而已。」

  他們一出聲,一身冷汗的紫蘿衣即刻回過神來,馬上拖著紫采衣退退退,退到安全地帶。

  哼哼哼,待會兒再跟他算帳,居然拖到現在才回來。

  「可巧,我正想這邊事了之後去找你,沒想到先在這兒碰上你了。」

  「我也沒料到會碰上楚大俠你。」

  「那麼……」楚無極瞄一下捲住槍頭的黑索。「這就是你打招呼的方式嗎?」

  「這就要看楚大俠你是為什麼目的到這裡來的了。」也不見那人動上半根手指頭,那條黑索已咻一下飛回他手上捲成好幾圈,就好像套馬的繩索似的,然後,他緩步行向紫蘿衣那邊。

  「可惡,老大,」紫蘿衣先恨恨的捶他一拳,再接過來他的行囊,免得礙他手腳。「你怎麼這時候才回來嘛!」

  「你闖什麼禍,居然惹上南槍了?」雙眸依然緊盯著楚無極,厲千魂低聲問。

  耶,惡人先告狀?

  「喂,少冤枉人了,不是我好不好!」紫蘿衣冒火的橫他一眼。

  「那是……」厲千魂往後瞥,紫月馬場各個人都張著一雙雙不可思議的目光瞪住他。「誰?」

  「是采衣啦,她都要跟侯公子訂親了,那支破槍卻硬要采衣跟他兒子訂親!」

  破槍?

  厲千魂瞟她一下,輕輕頷首,表示他瞭解了,再望向楚無極。「楚大俠,我以為求親這種事不該強人所難吧?」

  楚無極的表情很陰沉。「你要插手這件事?」

  厲千魂搖頭。「不是插手,是這件事原就跟我有關。」

  「什麼關?」

  「紫采衣是我的小姨子。」

  楚無極靜了一下,驀而嗔目怒吼,狀極駭人。「你你你……你成親了?!」

  厲千魂沉穩地點了點頭。「我已成親快一年了。」

  「混蛋!」楚無極氣得直跳腳。「那我女兒怎麼辦?」

  「我不解楚大俠此言何意?」厲千魂狀似不解地反問。「令嬡與我何干?」

  「兩年前我就跟你提過這事了,我要把女兒嫁給你呀!」

  「但我並沒有同意。」

  「為何不同意?難道我南槍的女兒會辱沒你北索嗎?」

  楚無極愈說愈大聲,到最後變成吹鬍子瞪眼嘶吼了,而厲千魂卻反倒愈來愈冷靜,冷靜得近乎冷酷,威猛的氣勢強悍得駭人。

  「不,是我不適合楚姑娘,楚姑娘也不適合我。」

  「我說合適!」

  「我以為不合適。」

  「你……」楚無極氣得差點說不出話來,驟而怒目如焰,暴烈地狂吼。「你非娶我女兒不可,否則便是看不起我,既是看不起我,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劃下道來吧!」

  女兒嫁不嫁得出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不成北索的岳父,就沒辦法硬壓下北索一頭,也就做不成他日思夜想的武林霸主了!

  「我並不想與楚大俠你動武。」

  「那就娶了我女兒!」

  「我有妻子了。」

  「無所謂,兩頭大不就行了。」

  不敢相信,竟又來這套,還想搶她的丈夫!

  紫蘿衣也噴火了,唬一下跳出來。「他娘的鳥毛,你究竟是怎樣啊?兒子娶不到老婆,女兒嫁不出去也別硬搶、硬塞嘛,真是他奶奶個熊……唔!」

  全場一片靜寂,然後……

  「不許罵粗口。」

  「我靠,有沒有搞錯,這種時候你也……唔唔!」

  再靜寂,然後……

  「不許罵粗口。」

  「我操,你究竟……唔唔唔!」

  又靜寂,然後……

  「不許罵粗口。」

  「我干……唔唔唔唔!」

  繼續靜寂,然後……

  「不許罵粗口。」

  「……放心,這輩子我再也不敢說半個字粗口了!」滿臉通紅的小媳婦羞愧地躲到夫婿身後,再也不敢露臉了。

  這下子,紫蘿衣愛罵髒話的習慣總算徹徹底底的戒掉了!

  而厲千魂則若無其事的繼續面對楚無極的挑釁,後者卻目瞪口呆的看傻了眼,幾乎忘了他們剛剛到底在說什麼。

  「楚大俠,冤家宜解不宜結,我想,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如何?」

  「……好吧!」

  看來北索也不想跟他開打,畢竟雙方都沒有把握能夠佔上風,所以說,如果他能夠「不戰而勝」是最好的了。

  無論如何,南槍非壓過北索不可!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15:20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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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0-2-18 19:03:31
  不管和南槍的討論結果如何,這天是別想訂任何親了,只好延到下一個吉日,可悲的是,下一個吉日潘壽長也要來下聘,一想到這,紫老爺就開始頭痛。

  「女婿,南槍你應付得了嗎?」

  「就交給我吧,岳父。」

  「好好好,那就麻煩你了!」紫老爺大大鬆了口氣,走開兩步,匆又回頭,有點遲疑。「女婿,你……真是閻王索?」

  「我是。」厲千魂低沉地道。

  「是嗎?」紫老爺點點頭,然後喃喃嘀咕著走遠。「不可思議,真正不可思議,北索竟是我女婿,那個粗魯丫頭真是走了狗屎運了!」

  「我走了狗屎運?」紫蘿衣指著自己的鼻子。「明明是他先來欺負我的說!」

  那個欺負她的人摟住她的肩頭往房裡走。

  「進去,我有東西要給你。」

  「什麼東西?」

  行囊擱上桌,厲千魂從裡頭掏出一個小布包,「我在京城裡無意中看到這副耳飾,覺得它也很適合你,來……」小心翼翼拎起一對小巧精緻的翡翠耳飾。「我幫你換上。」

  不敢相信,又買首飾給她!

  紫蘿衣張口結舌,想哭給他看,卻又說不出半個反對的字眼來,看他滿身風塵不忙著清洗,反而急著先為她換耳飾,就像上回那樣,屏氣凝神,好不辛苦的用大大的手在她小小的耳垂上做苦工、干細活,她如何說得出口?

  「好了,」厲千魂揮去滿頭汗水。「別拿下來,嗯?」

  紫蘿衣歎氣。「是,不拿下來。」

  未幾,僕人送來浴盆讓厲千魂洗澡,他在盆內洗滌,她在盆外幫他洗頭髮,一邊「審訊」犯人。

  「怎會拖到現在才回來?」

  「九千歲壽辰,他親自請我喝壽酒,我婉拒不了,只好晚兩日回來。」

  「是喔,你喝酒喝得開心,你老婆的小命差點沒啦!」她不甘心的咕噥。

  「……七千歲送我一件銀貂皮,應該可以做成一件很適合你的短馬甲。」

  「喂,」她哭笑不得地扯扯他的頭髮。「你是在討好我嗎?」

  「是。」簡潔又坦誠的回答。

  還真老實!

  紫蘿衣翻翻白眼。「好好好,就給你討好吧!」

  洗好了澡,他起身穿衣,她替他擦乾頭髮,繼續「審訊」。

  「要真跟南槍打起來,你有把握嗎?」

  「南槍能在南七省稱霸,他的武術造詣不想可知,不過我也不是省油的燈,為了符合爹的標準,我也下過一番苦功練武……」

  「我知道,所以你才能夠在北地稱霸呀!」紫蘿衣低喃。

  「我並不想稱什麼霸,只求自保。而且……」厲千魂回身面對她,表情格外嚴肅。「在江湖上跑得愈久,愈能瞭解為了無意義的原因樹敵是最愚蠢的行為,特別是你的家人在南方,我們在北地,要出了什麼事,遠水救不了近火,所以我盡量不想跟南槍翻臉,你懂嗎?」

  「懂了,懂了!」紫蘿衣穎悟地點頭再點頭。「你是為我家人著想。」

  他豪邁、他粗獷,但在這種事上,他總是十分細心,也十分有耐性。

  「既然明白了,那麼,午膳後我和南槍談話時,你可別又衝動了,」厲千魂小心叮嚀。「別老是人家講兩句話,你就爆火了。」她就是這點令人頭痛,性子太急躁了,或許,他該去問問孟羽,有什麼辦法可以改改她這脾氣?

  「知道了啦,我會盡量忍耐的啦!不過……」紫蘿衣瞇眼瞅著他。「你不會也忍耐到什麼都聽他的吧?」譬如聽話娶了南槍的女兒,或者要采衣嫁給南槍的兒子之類的。

  「那是自然,忍耐總有個限度,」厲千魂絲毫不猶豫地斷然道。「我有我的底線,超過底線,我就不會再忍耐下去了。」

  「那就好,我可不想跟另一個女人搶床鋪。那麼……」小手悄悄扒開他才剛穿上的內衫,紫蘿衣笑得可賊了,嘴角還滴著口水,有點像好色的野狼。「離午膳還有點空閒,該夠時間讓我玷污你的清白吧?」

  倘若不是她懷著五個多月身孕,他真要懷疑她是不是男人!

  「還是我來玷污你的清白吧!」




  午膳後,馬場大屋的主廳裡,紫家的人,還有楚無極父子,雙方相對而坐,說是要談話,其實是要談判,因此雙方的態度都很強硬,就連原先步步忍讓的紫老爺也不想再讓步了,說穿了,是因為有北索做靠山,他不怕了。

  唯獨厲千魂不慍不火,十分冷靜,始終保有他一貫剽悍又沉穩的魄力,就是這份魄力折服了紫蘿衣的心,使她心甘情願臣服。

  只有像他那樣強勢的男人,才降服得了像她這樣強悍的女人。

  「現在,楚大俠,」右手搭在腰際的黑索上漫不經心地摩挲著,厲千魂緩徐地道。「讓我們平心靜氣來談一談。」

  「正合我意!」楚無極傲慢的點一下頭。

  「那麼,請教楚大俠究竟打算如何?」

  「很簡單,紫采衣得和我的兒子訂親,你得娶我的女兒,倘若你們不同意,那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就是侮辱我,我……」

  「據我所知,」厲千魂毫不客氣的打斷楚無極一廂情願的如意算盤。「千水門少門主在兩年前也曾向令嬡求親,但被楚大俠婉拒了,難道楚大俠也是看不起千水門嗎?」

  楚無極張著嘴,講不出話來了,他的確看不起千水門,但他能說出口嗎?

  千水門和崆峒派與船幫都有關係,船幫又與天山派是姻親,一說出來就等於同時得罪四個門派,他可沒有那麼愚蠢。

  「自……自然不是,是……是我女兒認為千水門少門主與她不合適……」

  「既是如此,我也認為令嬡與我不合適,為何就不可呢?」

  「這……」楚無極怔窒著無言以對,臉色又青又黑,愈來愈難看。「好,我不勉強你一定要娶我女兒,但紫采衣非嫁給我兒子不可!」如此一來,他兒子和北索是連襟,起碼在輩分上,他就高上北索一級,往後北素見了他就得低頭。

  厲千魂劍眉微挑。「為何?」

  楚無極哼了哼。「你不肯娶我女兒,若是紫采衣也不嫁我兒子,我南槍的臉面豈不全被你們刷光了!」

  「只是為了臉面?」

  「沒錯!」

  「倘若采衣不能嫁給令郎呢?」

  「就由你來娶我女兒。」

  「兩者都無法從命呢?」

  「那就劃下道來吧!」

  好,話全說清楚了,他就是為了面子,不答應就是不給面子,不給他面子就是看不起他,大家就來打一場有關於面子問題的糊塗仗吧!

  厲千魂不由沉默了,他不曾想過要浪費時間去勸南槍不要計較面子那種無謂的問題,因為南槍是出了名的愛面子,要南槍不要計較面子,不如要猴子開口說話的可能性大一點。

  然而追根究柢,這一切都只是為了兩字「虛名」,光是南七省的霸主不能滿足楚無極,他不要雄霸一方,要的是稱霸整個武林,要的是武林中所有人都對他俯首稱臣,要的是任何人一提起南槍就滿心崇仰、敬畏。

  他已經被虛榮心控制住了。

  沉吟許久後,厲千魂終於又開口了。「我不想跟楚大俠動武,沒有那種必要,但我們可以相互切磋一番,楚大俠認為如何?」

  要打就非得分出勝負不可,但若僅是切磋,就不需要論輸贏了。

  一絲錯愕飛快地掠過楚無極瞳孔,使他臉皮肌肉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原狀。

  「很好!」長槍重重的在地上頓了一下。「那就來分個勝負高低吧!」

  看得出他原以為厲千魂絕不會跟他打,因為江湖上人人皆知,閻王索雖是北地霸主,但行事向來低調,若非萬不得已,閻王索並不喜歡與人爭鬥,更不喜歡樹敵,既是如此,娶他女兒應該是最好的抉擇,橫豎閻王索不在乎名聲,做他南槍的女婿也不會辱沒閻王索,屈居在他之下又有何不可?

  豈料厲千魂竟選擇和他打,那表示閻王索對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這使得他在憤怒之餘還有點遲疑。

  倘若他輸了怎麼辦?

  「相互切磋只是求個更進一步,並不需要分出勝負。」厲千魂提醒他。

  「如果要打,非得分出輸贏來不可!」楚無極堅持道,態度十分強硬。

  厲千魂的劍眉又挑高了,他知道,南槍在逼他選擇另一條路,因為南槍不知道他只有這一條路,差別只在於如何走而已。

  「無論楚大俠如何想,對我而言,這僅是一場武學切磋。」

  楚無極瞇著眼注視他好半晌。

  「老實告訴我,厲閻王,為何你堅持不願娶我的女兒,只因為你認為你們不合適,或者尚有其他原因?」譬如閻王索並非如他所以為那樣不在乎名聲,所以閻王索不願意做他的女婿而被他硬生生壓下一頭?

  眸子稍垂即揚,「那確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厲千魂沉沉地道。「我曾對我妻子發下誓言,我絕不會再帶另一個女人回家與她一同分享我的床,男人的誓言不容違背。」

  原是乖乖坐一旁,垂首斂眸打定主意半個字也不吭的紫蘿衣,聞言猝然抬起頭來,驚訝的眸子感動地望定厲千魂。

  是,他是對她發過誓,但他倆都很清楚,那個誓言是針對「不管任何理由,他都不能再幹那種事」那句話,他卻把後面的話全都給包含進去了,她也知道,他既然說出口,就是真有那個心,並非臨時拿這做借口來堵楚無極的嘴。

  這一生,他只會有她一個妻子,不會再有其他女人,不管是妻或妾。

  情不自禁地,她伸手覆住他擱在大腿上的手背,他沒有出聲,連看她一眼也沒有,但他的手輕悄地翻轉過來,用他那大大的、粗糙的手掌緊緊地包裹住她的柔荑,彷彿在告訴她,即使當時的誓言並不包括這點,那麼他現在說的正是在對她發下另一個誓言,以補足當時的不完整。

  頓時,她的心宛如沐浴在晉北雪冬裡的暖爐中似的,熱呼呼的融化了。

  「你瞧!」紫晨衣突然推推身側的紫醒衣。

  「嗯?」紫醒衣疑惑地循著紫晨衣的視線看去。「啊!」

  十九年來,她們頭一次見到紫蘿衣流露出那樣柔媚迷人的模樣,就像沉浸在深愛中的女人。

  紫晨衣與紫醒衣不由相視一笑。

  用不著讀書人,不,應該說是,讀書人也不一定做得到,但眼前這位豪邁粗獷的男人就保證可以讓凶悍粗魯的紫蘿衣轉變成一個溫柔嬌媚的女人了。

  「所以你寧可和我打?」楚無極臉皮緊繃,咬著牙根說,那怒意,清清楚楚。

  「切磋。」厲千魂更正他的說法。

  「很好,」楚無極怒極猛然起立,「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聲落,身影一閃而逝,不過瞬間,咆哮聲已自屋外傳來。「閻王索,還不快快滾出來,今天南槍北索非得分出個高下來不可!」

  虛名真有那麼重要嗎?

  厲千魂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而後緩緩起身,正待舉步走,卻被紫蘿衣扯住,他回過頭來,紫蘿衣兩眼央求地瞅住他。

  「老大,什麼狗屁虛名都不重要,答應我,別跟他拚,輸了也罷!」

  厲千魂雙眸睜了睜,似乎有些意外,依紫蘿衣好強的個性,就算卯上性命也要打贏的,但現在她卻要他不必拿命去拚,輸了也無所謂,這是為什麼?

  因為在她的心目中,他的性命比什麼都重要!

  自她盈盈的眼眸中,厲千魂可以清清楚楚的解讀出她的心語,於是,他輕吁一口氣,再傾身深深吻住她的唇,好半晌後才離開她。

  「不許罵粗口!」

  「狗屁才不是粗口呢!」她不服氣地提出申訴。

  「是粗口,不許再說!」他不容置喙地斷然道,然後,宛似牛皮般粗糙的手掌輕輕撫上她柔嫩的粉頰,「放心,」他低喃。「我只是跟他切磋武學,不需要拿命跟他拚,即便他要跟我拚,我會先認輸,絕不會讓他傷到我,嗯?」

  聞言,紫蘿衣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泛現一波寬心的燦爛笑靨,放開揪住他的手,目注他大步走出去,她感喟的輕輕歎息。

  普天之下,也只有這個男人能讓她心甘情願的臣服啊!



第八章   


  烏雲密佈,陽光隱沒,雨絲又無聲無息地飄落下來,綿綿細細的,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但它卻真真實實的沁入衣布裡,悄悄地、慢慢地浸濕了毫無遮掩地屹立在天空下的人,南槍北索,還有四周觀戰的人。

  南槍楚無極,南七省的霸主,在江湖上闖蕩二十年依然看不透俗世的虛名,歲數愈大反倒更汲汲追求短暫的虛榮,不過他也有這種資格去追求就是了,能夠叱吒一方縱橫二十年,他在那把長槍上的功夫可說已達爐火純青,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而北索厲閻王,老實說,雖然他稱霸北六省將近十年,江湖上的人對他的認識卻相當淺薄,不然也不會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又因為他不愛動武,見過他的身手的人也不多,就連紫蘿衣,成親近一年,她也沒那榮幸見識過,不過敗在他手底下的可都是江湖上高手中的高手,成名多年的棘手人物,包括北六省黑道總瓢把子,之後,北六省霸主的名銜便順理成章的套到他頭上了。

  這麼一比較起來,厲千魂的北六省霸主更為名副其實,因為楚無極尚未有機會打敗南七省綠林總瓢把子。

  「爹,你說他們誰會贏呢?」紫承風嚥著口水問。

  「說實話,」紫老爺緊張得幾乎不知道該如何呼吸了。「我一點也不敢說!」

  「這可是南方和北地頭一回正式對上呢!」紫晨衣的夫婿咕噥。

  「最好是三姊夫贏。」紫采衣呢喃。

  「廢話,當然最好是三妹夫贏。可是……」紫承堯憂心地來回看那兩個依然對峙不動的人。「畢竟南槍成名得早,事實如何真的很難預測。」

  「但……」

  「閉嘴,人家在這邊緊張得要死,你們在那邊聊什麼天!」紫蘿衣頭也不回的斥罵過來。

  誰有心情聊天呀!

  不過,他們瞭解紫蘿衣的心情,於是大家都閉緊嘴巴不再出聲,靜靜等待著場中那兩人不知何時才會開始。

  而那兩個已對峙一炷香之久的對手,四道目光相互鎖定,彼此緊緊地凝視著,氣氛沉重而鬱悶,這種高手拚鬥之前的僵峙情勢特別緊張又恐怖,因為他們都在尋找對方的破綻,以便在動上手後搶佔上風,一旦真的發動,定然是驚天地而泣鬼神的龍爭虎鬥。

  驀地……

  看不出是誰先發動的,旁人看來倒像是他們兩個事先約好在同一時、同一刻發動的,楚無極的長槍平平揚起,卻在揚起的剎那間暴翻猛挑,紅雲乍現,尖銳的嘯聲破空裂風,快得不可言喻的指向厲千魂,凶狠無比。

  同一瞬間,陡然一陣密集的劈啪爆響,閻王索猶如層雲翻滾,又若黑浪洶湧,更似千龍飛舞,揚捲起層層黑色氣流,挾著駭人的風雷之勢,山撼海湧的捲向楚無極,狂悍無匹。

  由於毫無預警,眾人猛一下抽了口氣,然後就被那澎湃浩瀚的場面駭嚇得忘了呼吸,直至快窒息了,才紛紛張嘴急促的猛吸空氣。

  「好……好驚人,楚無極和東湖秀士的拚鬥根本沒得比!」

  「這才是真正的高手對招啊!」

  長槍狂舞飛穿,帶起一個個翻騰的漩渦,有如毒蛇出洞、橫掠暴旋,亦似飛瀑怒濤、翻江倒海,槍掄勢起,橫掃八方,罡風四射,天昏地暗。

  然而那條宛似活龍般的黑索更是精絕詭異,剽悍勇猛。

  如同江湖傳言,厲千魂那條閻王索果然是活的,不只是因為那條黑索無論盯上了誰,誰就會像是被閻王盯上似的再也逃不脫,更因為那條黑索在厲千魂手中已不僅僅是一條黑索,它隨時可以轉化為各種兵器,以任何方式,憑任何招法來施展,是槍、是棍,也是鞭、是鉤,似游龍馭風、似虎嘯鷹揚,又似驚濤駭浪、似山崩地裂。

  那是一條千變萬化的怪物,更是一隻凌厲兇猛的魔鬼!

  「真……真的好厲害!」紫蘿衣作夢似的喃喃驚歎。「我仔細看過他那條黑索好幾次,也沒什麼特別的嘛,黑不溜丟的一條,除了格外堅韌,又比一般套馬索長一些之外,也只有黑索尾端多了一支似錐又似槊的利器比較特異,我曾試過要它兩下卻差點被絆個四腳朝天,可沒想到那條沒啥稀奇的黑索使在他手裡竟是如此詭異玄妙,活龍活現,簡直是風雲變色,日月黯無光!」

  「這就是武學功力程度上的差異,所以他是北地霸主,而我們只是區區小角色而已!」紫老爺感歎地道。

  「嘖,真是,到現在我才知道自己的男人究竟有多厲害!」紫蘿衣嘟囔。

  「真不知道他是怎麼練出來的?」紫承風咕噥。

  「肯定下了不少功夫!」紫醒衣的夫婿說道。

  「那可不,他……」

  先前是因為只見過楚無極的精湛功力與超絕的槍術,卻沒見過厲千魂的身手究竟如何,紫蘿衣才會緊張、會擔心,但此刻見場中那兩人似是勢均力敵、旗鼓相當,她才放下心來,開始有心情討論起來了。

  於是,就在他們說話間,一百招過去了,兩百招過去了……

  「奇怪,雖然他們看上去平分秋色、不分上下,但為何我會有種錯覺,」紫秀衣的公公納罕的低喃。「似是閻王索早已勝券在握,卻又不願盡早結束這場比鬥,這是為何?」

  「經你這麼一提,嗯,我也看出來了!」紫晨衣的公公點頭附和。

  「真的?」紫蘿衣馬上歪過頭去問。「從哪裡看出來的?」

  「從哪裡嘛……」紫醒衣的公公雙目緊注場中毫不稍瞬。「嗯,從楚無極的槍法招數中,隱隱可以感到一股不耐煩和怒火……」

  「而厲閻王的黑索反倒愈來愈冷靜、愈沉穩……」紫老爺也看出來了。

  「嗯嗯,這只有一種可能……」紫承堯的岳父若有所思的低喃。

  「楚無極已使盡渾身解數卻還贏不了厲閻王,所以他開始著急了……」

  「相反的,厲閻王尚未使出全力……」

  「換句話說,真要分勝負也早就可以分出來了……」

  「而楚無極除了俯首稱臣之外,也沒有其他路可走了。」

  「是嗎?」紫蘿衣聽得又驚喜又有點懷疑。「如果真是,那老大又為何要讓他呢?」

  「這個嘛……」

  紫老爺和其他四位親家相對而視,再同時轉注場中,楚無極的長槍不知何時已變成了六節槍,然後,三百招過去了,四百招也過去了……

  「那也只有一個可能……」

  「什麼可能?」

  「厲閻王心存仁厚,不想讓楚無極太難堪,以為拖久一點,楚無極或者會自動收手,大家就算是平手。」

  「以楚無極那種妄自尊大的心態,他會接受平手?」紫蘿衣不以為然的哈了一聲。「我看他早已被自大蒙蔽了眼睛,根本就看不出來自己打不過老大;也或許他比我們更早看出整個狀況對他不利,但他不能、不願,也不可以認輸,所以才會急說他還找不到老大的破綻,甚至也可能想說打久了老大會自己認輸……」

  這才說對了!

  雖然楚無極自己也曾擔心會落敗,然而一旦真的動上手之後,他就不再接受會被打敗的想法,一意認定自己一定會贏,也非贏不可,即使情勢多麼明顯的對他不利,他還是不願意承認,下意識裡總存著幾分僥倖的心理。

  或許時間拖久一點,他就能夠找到厲閻王的破綻,一舉打敗對手;也或許厲閻王會乾脆自己認輸,反正厲閻王不在意聲名,也知道這麼一來,他就不會再來「騷擾」了,何「樂」而不為?

  總之,他絕不會認輸,因為——他不能輸!

  五百招過去了,楚無極愈來愈焦躁,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那樣犀利凶狠,簡直就像是在對戰深仇大恨的仇敵,安心要將對方置之於死地;六百招過去了,厲千魂愈來愈穩健,幾乎只是在見招拆招而沒有任何反擊……

  「楚無極到底在幹嘛呀?現在連我都看得出來他不太對勁了!」紫蘿衣嘟囔。

  「真是想不到,原以為南霸與北霸之間的差距應該不會太大,最多只是毫釐之差而已,而且勝者必然是南槍,可是現在看來……」紫老爺感歎地搖搖頭。「他們之間確然有一段相當明顯的距離,而勝者恰好相反,是北索。」

  「虧南槍那樣自信、自傲可以勝過北索,才會一再主動挑釁……」紫承堯的岳父喟歎道。

  「他是被虛榮心所累……」

  「的確,他的虛榮心太盛,如今反要栽跟頭在那無意義的虛榮心上……」

  而這個跟頭一栽下去,恐怕南槍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快看,約莫要分勝負了!」

  眾人連忙將視線移往場中,但聞一聲爆響,纏戰中的人影驟然分開,楚無極雙目怒火熊熊,死死地盯住厲千魂,散亂的頭髮似刺蝟般根根倒豎,連呼吸也變得粗濁了,活像一頭垂死掙扎的老虎。

  而厲千魂,始終那樣冷靜沉著,那樣剽悍凜冽,只是,多了幾分令人不寒而慄的煞氣,彷彿正待撲殺獵物的豹子。

  忽地,嘩啦啦啦聲響中,楚無極的六節槍又回復原來的長槍,再喀啦一聲,兩手一分竟又變成一長一短雙槍,眾人正感訝異間,紫承堯的岳父已然驚悚地倒抽了口寒氣。

  「老天,南槍要使出他的壓箱底絕活兒:天地無雙了!」

  「你見過?」

  「一次,我只見過一次,十五年前,據我所知,南槍也只使用過那麼一次,之後,他便成為南七省的霸主,再也沒有使出過這一招了!」

  「那麼,果真要分勝負了。」

  語聲剛落,驀聞楚無極斷叱一聲,旋見紅霧霍然暴染,彷彿洶湧的浪潮,囊括了整個天與地,而耀眼的銀槍頭便隱藏在紅霧中,飛戮向厲千魂,快得匪夷所思。

  雙眼倏瞇,厲千魂原地不動,黑索卻在剎那間盤旋而起,溜溜寒芒似暴雨般從四面八方瀉落,圈舞的索影帶著有形與無形的激盪迴繞狂飆,空氣猶如碎裂般的呻吟,那紅霧也被撕碎了,彷彿紅雨般飄落四處,而那躲藏在紅霧中的銀槍頭也噹的一聲歪了準頭,就在這一瞬間,厲千魂背後猝然出現另一抹槍尖刀影,有如來自幽冥的詛咒,更似來自地獄的魔手,直刺向他的背心……

  「老大!」

  在紫蘿衣的失聲尖叫中,如同開始一樣的突兀,眨眼間一切就結束了,而觀戰者根本沒人看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們見到的只是最後的結果。

  兩個對手相距十步,靜靜地相互對視。

  楚無極雙目失神、表情落寞,還有幾許迷憫與惆悵,以及一絲隱藏不住的懊悔,好半晌後,他伸出手。

  「還給我!」

  厲千魂一語不發,默默地把那支飛戮向他背心的短槍扔還給楚無極,楚無極怔愣地注視短槍片刻後,毅然轉身。

  「我們走!」

  沒有人出聲,甚至沒有人動上半根寒毛,直至看不見楚無極等人的身影之後,喜極的歡呼聲方始轟然爆起,每個人都又驚喜又欣慰的笑成一團。

  「贏了!贏了!北索贏了!」

  這當中,最誇張的是紫蘿衣,她竟然跑到厲千魂面前撲通一聲跪下,還把額頭磕到地上去。

  「老大,我誠心誠意拜你為師,請收我為徒吧!」

  「……」




  「為什麼嘛,為什麼不能教我嘛?」

  「我沒說不教你,等孩子生下來之後再教。」

  「但那還要好幾個月耶!」

  「很快就過去了。」

  「是喔,你的時間是很快就過去了,但我抱著這個愈來愈大的肚子,時間過得才慢呢,哼,都是你『害』的!」

  「……我先教你一些口訣吧!」

  「好好好,先背口訣也可以,走走走,現在就回房背口訣去!」

  望著轉怒為喜的紫蘿衣又拉又扯地硬拖著無奈的厲千魂回房,紫夫人不由得吁了口氣,感慨的,也是寬慰的。

  「五個女兒裡,我最擔心的是她,沒想到最幸運的也是她。」

  紫采衣噗哧一笑。「就像爹說的,她是走了狗屎運!」

  紫晨衣也抿唇笑了。「這麼一來,娘可以安心了吧?」

  「還有采衣呢,」紫醒衣輕聲提醒。「別忘了血虎會的潘壽長尚未解決。」

  「那有什麼問題,有三姊夫在,誰怕他呀!」紫秀衣安慰地拍拍紫采衣。

  紫夫人憂心忡忡地搖搖頭。「他的問題才大呢,你們可知道為什麼楚無極一心想稱霸武林,卻遲遲不去找潘壽長比個高下呢?」

  四姊妹狐疑地相視一眼。

  「難不成,楚無極知道自己打不過潘壽長?」

  「正是,潘壽長是四十年前的武林三霸天之一,當年無論是黑白兩道或南七省、北六省,對武林三霸天無不俯首稱臣,一聽到他們的名號,沒有一個不心膽欲裂、魂飛魄散的。如今武林三霸天只剩下他一人,他就像唯我獨尊般地高高在上,你們想,又有誰敢捋其虎鬚?」

  「可是……可是楚無極不也說,潘壽長由他來打發嗎?」

  「不然你要他怎樣?還沒開打就先認輸?不,他丟不起這個臉!」

  一聽紫夫人說的,四姊妹不禁面面相覷,臉色一張比一張難看,紫采衣更是神情慘澹、黯然情傷。

  幸運逃過了這一關,卻還是逃不過另一關嗎?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0-3-27 15:2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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