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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晴] 當男人遇上女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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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9 07:11:1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簡介】

幸福?那是什麼東西?
對於相親相親到想跳樓的他而言,
初次見到那個女人時,居然有種又甜又膩的感覺?
難道這就是「幸福」?
不會吧……
這個女人可當他是唐老鴉呢!
而且,她還是個情感缺乏症的……
不會的!這一定是她的錯覺,他發誓!
可是,誓都發過了,為什麼他的心頭還是……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尾聲






文章聲明:
※本文章文學作品均是在網上收集整理的,純屬個人愛好並由廣大網友方便心得討論交流之用,
※本作品版權均為原版權人所有,未經原版權人同意,任何人不得用於商業謀利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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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9 07:11:3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在花間,在林間,在足跡所到之間,到處可見相依追逐的身影;在風中,在雨中,在青春飛揚之中,到處可聞綿綿的情話……
  “此生此世,我就只要花希裴這個野丫頭。”一對少男少女站在花叢裡,盡吐純純的愛意。
  “你要人家,人家不知道要不要你呢!”十五歲的花希裴彎起可愛的眉,清純的五官在陽光下洋溢著青春、活力。
  “她要的,若她不要──”費璋雲打開手心,上頭晶亮的假鑽綻放繽紛的色彩。
  “嗯哼,這戒指恐怕就無用武之地了,乾脆丟了算了。”他故作姿態,手揚了揚,朝空中劃下優美弧度。
  “等等啦!”花希裴著急得攀住他的手,大喊:“我要,我要啦!”
  “真的要?”他得意她笑,俊美的臉龐有著誇張的假仙。“只是假戒指,沒什麼紀念性喔!”
  “臭章魚,你取笑我!”她不悅地白了他一眼。
  “好,好,我不笑,不敢笑。”他拉起她的左手,嘻笑的神色趨於嚴肅。
  “既然你要了,可就沒反悔的余地。我費璋雲是要定了你花希裴,你花希裴是嫁定了我費璋雲。”他正經地將戒指滑進他的手指。“此生此世,此情不變、此心不改。”
  希裴紅撲撲的雙腮染上一抹羞澀。微風一揚,吹開了遮掩右邊臉的短發,露出右額上淡紅的胎記。
  感動之餘,她就是忍不住地捉弄他。
  “如果我們分開了呢?”她頑皮笑著。
  他一怔。
  “不可能。”語氣肯定極了。
  “我是說假如嘛,又不是真的。”
  深情的凝眸注視著她。“我會追你,追到天涯海角!只要你活著,我總會追到你。”他傲氣十足地撇撇唇,加上一句:“到那時,你可就倒大楣了。”
  花希裴眼珠子一流轉,似乎不願讓他占上風。
  “如果我偏不認識你──或你不認識我了呢?”
  “那倒也簡單。費老夫子有一首詩:‘眾鳥高飛盡,孤雲﹝費璋雲﹞獨去閒,相看兩不厭,只有花希裴’──”
  還沒說完,就看見她捧腹笑倒在地。
  “費老夫子?哈哈,李白要在世會活活被你氣死。花希裴哪裡能跟敬亭山媲美?”她頓了頓,忽然吹胡子瞪眼的:“等等,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嫌我丑,暗喻我沒人要,只有你嗎?”
  “我可沒這意思。”他微笑,輕點她的鼻頭,引來她一陣皺眉。“在我眼裡,你像極了含苞待放的荳蔻花,嬌艷動人。”
  她紅了紅臉。“這跟我的問題有什麼關聯?”語氣緩和不少。
  “想想,將來你若不認我,只消說出費老夫子的詩詞,還怕你不又笑又氣、又叫又罵的嗎?那時你想賴也賴不掉啦。”他得意地笑了笑:“一個姓花、一個姓費,還真是絕配,就算想躲,你也躲不掉。”
  “誰想躲?”她嚷道,虛弱的小手捶了他一拳。“你等著瞧!這一生一世我要整你、剋你,讓你後悔得哇哇大叫,侮不當初!”
  他咧嘴笑笑:“求之不得哩。”他溫柔地拉進她瘦小病弱的身子,輕吻她的唇。
  “別咬著我……會癢啦……”蘋果似的臉紅咚咚地抗議著。
  他揚起眉。“不能親嘴,那親手好了。”他捉著她的手猛親,白皙的手心迅速染成粉紅色澤……
  在花間,在林間,在一顰一笑間,可見彼此的真心愛戀;在風中,在雨中,在陽光精靈的跳躍中,到處可聽: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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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9 07:15: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十年後。
  “璋雲?”
  坐落在大西洋某個小島上的花氏大宅──哦,不,在九年前改為湯式宅園。
  湯、花兩家是世代世交,自從花希裴的父母親在她十三歲時意外身亡之後,湯競聲成了花希裴的監護人。
  湯非裔繞過溫室,從廚房樓梯爬上二樓,停在某間房門口。
  “璋雲?”他推開門,連眼也不眨的,從口袋裡抽出一疊鈔票,扔到床上赤裸女人的身上。“遊戲結束,你可以滾了。”轉向另一位只著牛仔褲的男子。“爸找你。”
  “等等,這什麼意思?”女子委屈似的大發嬌嗔:“璋雲,你就任他這樣侮辱我?”
  床上的男子揚起噥眉,俊秀的臉龐冷冷淡淡的。“這不就是你要的?上了幾次床,就以為飛上枝頭做鳳凰了?你還不夠格。”
  她倒抽口氣。“費璋雲!”
  “我也玩膩了,趁著現在好聚好散……”響亮的耳聒子狠狠地摑在他俊逸的臉龐上,明顯地浮起五爪紅印。
  “人家說,我還半信半疑的,現在我終於相信原來你真是神經病!跟你睡過幾次,除了生理需求外,你還剩下什麼?就跟個死人一樣!你想要那個花希裴,乾脆去……”
  她還沒說完,費璋雲的臉迅速蒙上狂怒與痛苦;他猛然抓起女人,大步走向門外,狠狠扔下她。
  “滾!給我滾!不要讓我再見到你!”他陰森地說完,用力摔上門。
  “璋雲,事情都過九年了……”身後的湯非裔遲疑地開口。
  “不要說!”他低咆道:“大哥,不要讓我對你不敬!”高昂的身軀緊繃著。
  他閉了閉漆黑的眼,寬廣的額靠著門好一會兒,才克制住翻騰的情緒。
  他轉過身,臉龐是一貫的吊兒啷鐺。“叔叔找我有事?如果是簽文件,直接叫小李送過來就好了。”他隨意地穿上襯衫,沿著窗檻坐下。
  從窗外望去,是一片花圃,園丁湯姆頂著太陽修剪花圃裡的花花草草;坐在窗檻上正好望見屋子最內側臥房的陽台,一觸及那塊年久失修的外觀,他立即別開陰郁的目光。
  “璋雲,你也老大不小,是該為自己的將來打算的時候了。”湯非裔的口氣是既羨且妒的。
  他大費璋雲不過五歲,彼此的外貌上卻相差十分懸殊,今年才三十三的他,為了繁忙的公事,已出現半銀發絲;而費璋雲雖是繼子,卻是湯家人中最出色的。
  費璋雲高昂的身軀健康壯碩,噥眉高鼻,俊挺秀逸約五官混合幾分外國血統;並不刻意,但全身上下卻散發性感魅力。除此之外,他不必費一分一毫的力,就可坐收一輩子吃喝不盡的財富。
  該怎麼說?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
  他的父親在世時,他衣食不虞;末婚妻去世後,他得到花氏一半的遺產,足以讓他吃喝玩樂一生不盡。
  這世界壓根就是不公平的!湯非裔心口忿恨地想。
  老爹湯競聲有兩個兒子,一是他湯非裔,一是在外行醫多年的湯定桀。然,老爹誰也不疼,最疼的,竟是後母帶來的拖油瓶。是的,自老爹娶了費伯母後,費璋雲成了湯家最受寵的驕子。
  是不公平!在他為了公司的存亡而努力周轉現金,扭轉公司危勢的同時,他的繼弟卻日日夜夜醉臥美人鄉裡。
  “偶爾看看這世界吧!”湯非裔別有深意地說:“在這裡還有許多值得留戀的地方。”
  “我是在為自己打算。”費璋雲收回目光,揚起眉轉向他:“大哥,你呢?跟大嫂還在分居?”
  “是啊。”他澀澀地說。在某些時刻,即使是繼兄弟,費璋雲仍是狠狠地刺進他的痛處;也許是關心,但總覺得這繼弟似笑非笑的口吻含著幾分嘲弄似的。
  “如果能談妥瞻養費,我會立刻離婚。”他含糊說著。“你還是管好自己的事吧!爸這月老不會放過你的。先提醒你一聲,這星期六你相親的對象是我的遠房表妹,不論喜歡不喜歡,都得去敷衍一下。”
  “我會去。”
  他支著下巴,陷入遙想中;擺明就是到此結束,閒人滾開的意思。
  即使這是費璋雲多年來一貫的作風,但他總覺得那是對他的蔑視。
  因為花希裴的死,挽回湯家免於破產的命運。在他這繼弟的眼裡,他猶如扶不起的阿斗,靠著花家那丫頭的身後遺產……湯非裔咬牙,默默退出房間。
  “少爺……?”老劉站在房門口試探地小聲叫著。
  連叫了三聲,費璋雲才從沉思中醒來。
  他抬起頭。“老劉,晚餐不必送上來了。”
  “少爺,您連午飯都沒吃,再不吃會病的……我差點忘了──”老劉東張西望好一會兒,才邁著老步走進房內。“少爺,信箱裡有一封您的信……”
  “擺在小桌上吧。”
  “可是……您從不看堆在小桌上的信……這樣好了,我念給您聽。我老劉雖然六十好幾了,可大字還識得幾個……”連忙把口袋裡的老花眼鏡拿出來戴上。
  “不必念了。老劉,我累了,你出去做事吧!”他疲憊地回答。
  老劉故意忽略他疲累的口吻,緊張地趕緊把信紙攤開,大聲念道:`“費先生:
  對於一個素不相試的人而言,這封信突如其來地到您的手上,想必是很困擾的。但──您的因擾比起我的痛苦,可就相形失色許多。在八年前的那一晚您的所做所為,直到今天我還夢靨連連,唯恐得了精神耗弱症呢!我可是親眼目睹您的殘忍作為。那一夜,您──殺了人吧!?”
  爆炸性的字句在老劉的山東口音聽來格外好笑。費璋雲一怔,空白的神色剎那間起了變化。
  “信拿來。”他沉著聲說道。信紙上密密麻麻、歪七扭八的字體十分凌亂,看起來費力而難念,以老劉的老花眼能辨出幾個豆大的字體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他迅速瀏覽上頭怵目驚心的字體——
  那一夜,七月十八號,我就跟隨在您的身後,目睹您將兩位美國人塞進吉普車裡,再以炸藥活活炸死他們。如果我猜得沒錯,那殺人地方正是九年前您未婚妻出事的地點。
  經敝人前後貫通,做了小小的調查後,明白您殺人的動機。但——司法上您仍揹負了兩條人命,而我可受盡良心上的苛責,究竟該不該說?該不該讓公正的法律來判您殺人的罪刑?
  這正是我寫這封信的目的之一。
  如果進祕密想繼續保守下去,請在二十三號午時前往以下地點,我們必須好好談談,別打歪主意。
  最後,提醒您一點——
  您,真的認為您未婚妻的死,得到安息了嗎?`~~~韋旭日`
  “少爺……這事要怎麼辦?上頭……上頭還寫些什麼?”老劉的冷汗直冒著。對於那一夜,他略知一、二,也明白事情的嚴重性,萬一真洩露出去——
  “乾脆一不作、二不休,把他也給殺了!”老劉像背電視台詞似的進上讒言。
  “不,我要見他。”費璋雲的臉色沉下,精銳的目光停留在信上最後一句。
  “您要怎麼做?萬一,他報警——”
  “我不在乎下半輩子是否要坐牢。”
  “少爺……”
  “我要見他。”
  如果真如信中所說,當年在花希裴車上動手腳的不止那兩個美國人……
  他這些年究竟是怎麼活的!?任凶手逍遙法外九年,希裴卻在地獄裡熬盡支離破碎的苦楚……
  費璋雲咬緊牙根,冷冽的俊秀臉龐彷如當年那一夜老劉偷偷瞧見過的猙獰面貌。
  “如果這姓韋的是漏網之魚,我會讓他後悔當年曾做過的事。”費璋雲下了詛咒。
  ※        ※         ※
  陽家宅園裡的附屬成員不算多。除了司機小李、園丁湯姆、廚師北岡外,老劉算是其中元老級的忠僕。
  星期六一到,老劉藏著菜刀自告奮勇道:
  “少爺,那條街是出名的混亂污穢,我要跟著您,不然萬一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對得起老爺他們?”其實,他真正的想法是,萬一少爺一怒之下砍死那個姓韋的,豈不要坐牢?
  費璋雲淡淡輕哼一聲,看出他的想法。“就算動手,我也不會一刀砍了他。”
  一刀斃命是大過簡單的死法。
  但,老劉還是跟去了。
  地點附近熱鬧滾滾的店鋪顯得有些破舊,牆磚屋瓦剝落斑駁,離唐人街隔著幾個巷子的距離。
  大白天零零落落的流浪漢睡在巷裡角落。
  基本上,住在這裡的人們並不富裕;和壯麗雄偉的湯家大宅相較,這裡更像是貧民窟。
  “就在這裡等著吧。”一句話把老劉定在原地。
  指明地址是在這棟建物的三樓。沿著狹小的樓梯往上,可見腐臭的垃圾、搖搖欲墬的樓梯把手,牆上的白漆早成了灰濛濛的一片;一上三樓,左右兩旁各一戶人家,左手邊的大門是半開著的。
  是了,這就是那姓韋的留下的地址。
  費璋雲彎起高昂的身軀跨過門檻。房裡陳設十分簡單,一眼就能望盡幾坪大的房子。
  一張行軍床、一張克難小桌子上留著旅行袋,除此外便空無一物。
  身後傳來碎步聲,來不及回頭,忽然有人跳到他的背上,猛力又捶又打。
  軟軟的身子、刺鼻的藥味,十分熟悉……
  “希裴?”一時恍惚中竟沒阻止身後的踢打。再回過神來,背上早挨了好幾拳。
  “嘎……好痛!”哀嚎的叫聲發自瘦弱的身軀裡。
  她——沒錯,是個女人,狼狽地癱在地上。
  他冷哼一聲,輕而易舉地拾起瘦削的嬌軀。
  “姓韋的人在哪裡?”他沉聲間。
  她輕喘著氣,一雙黑漆漆的瞳孔直勾勾地瞪著他猛瞧。
  “姓韋的人在哪?”陰鷙的臉色充分表態出不因她是女人而有所輕饒。
  “你……費璋雲?”像被砂礫狠狠刮過似的低啞聲音出自這瘦小的身子裡。
  “我就是。你是姓韋的同伙?”
  “你遲到了,我還以為你是小偷呢!”她腿起圓滾滾的大眼,專注而疑惑地望著他的臉。“你……變了。”
  “你見過我?”他的手移至纖細的頸項,牢牢掐住她,而後搜索記憶中的身影。
  她的個兒不算太矮,約莫一百六十幾公分左右,枯瘦如柴的身子看起來病懨懨的;姿色中等,細眉圓眼、小鼻、紅唇,短發膨松柔軟地服貼在消瘦的臉頰上。
  不,記憶中沒有她。
  “我見過你。”她喘著氣,拚命拉開他的手。“你讓我沒法呼吸了。”
  “韋旭日在哪兒?”
  “告訴你,你就放開我?”
  “可以。”他注意到她的臉色不自然的蒼白。
  “我就是韋旭日。”閃過痛苦的神色。“放開我!”
  他冷眼瞧著她。“怎麼證實?”
  “我……我……”她的手抓緊胸口的T恤,用力咬著下唇。“你不放開我,我如何證實?我……身上有病,我沒法子吃藥……”蒼白的唇隱約滲出紅絲。
  他的神色漠然,像是不在乎她的死活。
  “如果你是韋旭日,何不將那封信從頭背到尾?”
  恐怕背完,她的小命也就去了。韋旭日又氣又惱地瞪著他,不不,就連瞪著他出氣也沒法了。
  他相當的狠辣,由眼神可以讀出假設她不照他的命令去做,他一點也不在乎她是不是會真的病發而死!
  甚至,她相信必要時,他會樂意助她赴黃泉之路。
  “你……花希裴之死……安息……誰殺了她……”認了命,她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後,忽感身子一輕,氧氣拚命地灌進體內,整個身子隨之又狠狠地跌落地上。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來就是為了這句話。
  韋旭日壓根不理睬他,只是急促地爬到小桌旁顫抖地從旅行袋裡拿出瓶瓶罐罐來,喘著氣飛快找出三瓶罐子的藥,乾吞進口。
  費璋雲冷淡地等著她;他的耐心不多,能夠等著她服下藥,已是奇跡。
  他的視線落在藥罐子上。
  莫怪先前她的身上藥味十分噥烈,原來是個藥罐子。他的目光隨意停在罐上,心頭的冰消消融化了些。
  “你的心髒也不好?”口吻和緩些。
  她膘他一眼,猛撫著胸口。“‘也’?在你身旁的人‘也’有人跟我一樣?是花希裴嗎?”才說完,又猛然破人捉起衣領,給狠狠提了起來。
  “你究竟知道些什麼?”拎起她的高度,足以讓他俯身逼近她的小臉。先前不曾注意,細看了才發現她的頸子密布細白的疤痕,沒入T恤中。
  “我知道的可多了。例如,花希裴是你的未婚妻,在九年前死於預謀的爆炸案。而你,費璋雲,費盡心思找到凶嫌,卻沒報警。你做了什麼?以同樣的手法炸死他們,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這小島來,逃過法律制裁!當年警方是找到一連串爆炸案的嫌犯,可憐嫌犯莫名其妙地頂了這件罪案。你可逍遙法外了,坐擁花家一半遺產,這些年是不是過得挺快活的?嗯哼,就在上個星期,還有個女人躺在你的床上,嗯,該怎麼說?享受魚水之歡?”小小的身子大大地吸了口氣,無懼地對抗他殺人似的眼神;從她臉上緊繃的線條,可以感覺出她是費盡身上所有毛細孔的勇氣說出這番話的。
  “不要讓我再問一次。你究竟是誰?”他咬牙。
  “被你害慘的無辜者。”她理直氣壯的。
  “什麼?”
  “你必須養我後半輩子。”更是大言不慚。
  “胡扯!”
  “雖然我不比花希裴漂亮、可人,但起碼還能勉強入眼。”她熱心說服他。
  “不准直呼她的名,你還不配!”他凶狠地說:“信真是你寫的?”
  “是我寫的。”她舉起蔥白的雙手給他瞧。十指修長、手心圓潤,但觸目可及是隱隱的細白疤痕。色澤十分淺淡,但在女人手上總顯得有些刺目。
  “為什麼有疤?”他問了。
  “因為你。”她皺起眉頭。“我們一定要用這種方式說話嗎?何不將我放下?我的心髒不好,一天之內受不住兩次嚇的!恕我坦白,你的臉龐十分嚇人。”
  “說不說的選擇權在你,放不放則在我。”他陰沉沉地笑。“我十分厭惡小把戲,如果讓我發現你不自量力玩花樣,我不介意用點小方法,將你少量沒用的腦汁濺到牆上去。”
  韋旭日不自覺地打個哆嗦,又開始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
  費璋雲是個可怕的人物!
  跟他打交道無疑是以卵擊石。是的,她承認在俊秀斯文的假象下,他能比當年更狠。為了那封信,他甚至會殺了她。
  “告訴我,是什麼促使你來的?”雖然二十四歲了,但仍是好奇心極旺的。
  “是為了封住我的嘴?或是想知道當年幕後遙控殺花……呃,我是說你未婚妻的真正凶嫌?”
  “我不在乎你報不報警,甚至向大眾媒體公布都隨你,我只要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在說謊?如果不僅是那兩個該死的美國人,還會有誰?”
  “我知道是誰。”她瞇瞇笑眼。“想買消息嗎?”
  “五千美金夠不夠?不夠,可以再加一倍。”
  “不不,我才不要美金,生利息還不夠我吃喝後半輩子。”
  “你想要什麼?黃金?”他咬著牙,拎著她衣領的拳頭泛白。
  “我只要——你吻我。”
  “什麼?”凶悍暴戾的神情剎那僵住。
  看得出她的笑容有些怯澀,卻仍鼓著勇氣大不畏地回答:
  “我還要你做我的情人。”
  ※        ※         ※
  她的十指交纏,顯得有些窘迫,蒼白的臉蛋也浮起淡淡的紅暈,就連看起來纖弱的頸子也呈粉紅色的光澤。
  “我……知道我的條件不挺好,又是個麻煩的藥罐子,跟花……你未婚妻比起來,是天差地遠的。但我是有理由的……”
  “說出來。”他面無表情地。
  “很簡單。因為這是你欠我的。”她一口賴定他:“我……被你害慘了。我是說,你以為什麼原因使我知道那一夜的過程?當然是因為我親眼所見!那晚,那兩個美國人出了酒吧,我剛下班,才出了後門,就看見你拖著他們進暗巷。我很好奇,就跟蹤你們,沒想到你們往無人公路上走,將他們塞進一輛吉普車裡;我沒聽見你們在說些什麼,只看見那兩個老外驚懼交迸的臉色。後來我又看見你離開車子,我害怕這是綁架什麼的,可又來不及叫警察,所以等你們一離開,我就上前,沒想到後座放置炸藥,我嚇呆了,才跑幾步,沒想到車子忽然爆炸了……”
  費璋雲眉峰凝聚,說不出沉甸甸的心頭是什麼滋味。他放她落地,執起她發顫的小手。“因為波及你,所以才有這些疤痕?”
  “是的。我想救他們,但時間上來不及,所以我選擇自己逃走。”她澀澀一笑:“還是沒來得及,能苟活下來已是萬幸。比起支離破碎的屍身,這些疤痕就像蚊子咬似的,是留下了些疤,但不再會痛。”
  “我不知道……”罪惡感悄悄攀上他向來冷淡的心。
  他是想為花希裴討回公道,然而沒想到會波及另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我在醫院住了好幾年,身體上的創痛是治好了,但心靈上的……”她不安地凝視他:“我的心遺失了。那一夜之後,我不敢接近任何人……心理醫師說我排斥所有的人,因為怕再度受傷害——換句話說,是後天性的‘情感缺乏症’。”
  “所以你找上我?為了索求賠償?”
  “也可以這麼說。如果你能使我恢復情感的話,或者我會考慮將金錢不換的真相免費告訴你。”
  “這是交易?我不可能愛上你。”事實上,他的心早碎成一片片了。
  遺失的心能夠找回,但破碎的心呢?就連縫縫補補,也已有裂痕了。
  她一臉受創,彷彿剛被宣告死刑。
  “我沒要你愛上我。”虛弱的變腿退了幾步,坐在床沿上。“我只希望跟你相處一段日子,你知道的,用情人那種方式,或許我……”
  “我可以彌補你,用任何方式。玩家家酒例外。”
  “這不是家家酒!”她氣忿地大聲說,隨即咳了咳。“同意我的提議,對你會有好處的;既可以找出當年幕後主使者又可以逃避相親,何樂而不為?”
  他瞇起眼。“看來,你對我了解得十分透徹。”
  “你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轉悷點,不花心思研究你,就沒資格跟你談條件。我還知道對於一星期至少兩次的相親,你相當不以為意——尤其厭惡你的繼父明顯推銷所有與湯家沾上親的女性為相親對象。”她費力地笑了笑。“對你這相親相到快跳樓的獨身男人而言,我的出現明顯救了你一命。”
  費璋雲冷眼看著她。對於他、對於湯宅,顯然她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肯花心思深入了解他的背景,難保她不會在研究中發現什麼當年他所忽略掉的細節。
  但,她也可能是騙他的。
  “這事並不難的。”她不耐煩地說:“我的手上有一卷錄音帶。帶上錄的正是事件的幕後主使者委托那兩個老外的對話。如果想要,就得答應我;否則就算死,我也一塊帶它進墳墓。”
  錄音帶?費璋雲沉默半晌。什麼樣的錄音帶?她怎麼拿到的?
  然而,如果真有錄音帶——
  “好,我答應。帶子在哪兒?”
  “它會出現,等我信任你的時候。”發覺他惡狠狠地瞪著她,韋旭日連忙補上一句:“九年都已經過了,你不在意多等兩個月的。”
  “可以。”他抿緊唇,顯然不贊同卻又奈何她不了。
  “最慢兩個月。”她松了好大一口氣。“保證不蝕本。我的行李就這麼多,搬進湯宅一點也不嫌麻煩。”
  “你想跟我同居?”
  “你以為我會跟你上床?”下意識地摸著長袖下的手臂。“不,我還不想破壞你的品味。我……只想要精神層面的戀愛,你知道的,偶爾說說情話,做做情詩什麼的。”
  費璋雲的臉色閃過一抹痛苦。半晌不吭聲,而後逼近床沿——
  “你……你干嘛?”她的粉頰漲紅。
  他探她額頭。“你病了?”
  “不,只是小感冒……我很容易感冒的。”她很高興他注意到她不適的身體。
  “我不是醫生。”他回道。她的眼神期待得令人可疑。
  “我知道。但你的身體看起來滿健康的,不在乎感染一點小感冒之類的吧?如果你吻我……這是條件之一喲。”她注視他不屑的表情,加強語氣:“錄音帶,別忘了錄音帶。最多,閉上眼,就當作是跟你上床的女伴。”
  他厭惡地冷哼一聲,捧起她有些發燙的臉蛋。
  韋旭日閉緊眼睛,等待他的吻。
  他俯下頭——
  柔軟、滾燙。
  小小的紅唇如蚌似的緊閉著,嘗起來有些藥味,令他聯想到弱不禁風的小兔子。很小、很可愛,需要時時保護……
  嘗起來像希裴……他震驚地發現。也許同有噥烈藥味的關系,一時間分不清眼前的女人是希裴,還是韋旭日?
  花希裴的死也有九年的時間。九年裡,不曾遺忘過她,但畢竟太久沒碰觸過她,腦海裡淨是她的體弱多病,為了遮掩噥郁的藥味,身上時常掛著散發玫瑰香味的小香包。她的香包是他親手縫制的,玫瑰花也是他採的。
  他可人的百靈鳥清純得教人憐愛,眼前自卑的小兔子卻受盡苦難。怎會相同?如何相同?她的臉蛋紅撲撲的,分不清是發燒或是親吻所致。她,很緊張、很害怕,由緊繃的肌膚可以輕易看出。
  他的目光移至她頸子上無數的白疤。
  剎那間,破碎一地的心忽然流出稠稠的、黏黏的熱流,又甜又膩——
  她不是希裴……
  她叫韋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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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9 07:16: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轎車緩緩駛入湯家宅園。
  在主屋門前階梯上,站著暴跳如雷的中年男子。
  “糟了!少爺,今天是您相親的日子。”當司機的忠僕老劉小聲地提醒。
  “是嗎?”費璋雲心不在焉的。
  “呃……少爺,是不是該叫韋小姐起來了?”滿臉風霜的老劉偷偷從鏡裡瞄向後座,瘦弱的韋旭日疲累地枕在費璋雲的肩上,顯然睡得相當酣熟。
  費璋雲沒帶半點柔情地搖醒她。
  “嗯……到家了嗎?”韋旭日睏盹地睜開惺忪的睡眼。湯家屋宅就在正前方,她眨了眨眼,看清階梯上的男人。“湯競聲?”她立刻臨危正坐起來。
  “顯然你對湯家也相當了解。”費璋雲冷道,眉頭蹙了起來。
  “我是想了解你。而你過去的一部分與湯家共度。”她努力止住身上的怯意。
  “他是你的繼父,對不對?也是你未婚妻的監護人,她一死,名下一半的遺產歸他,兩另一半遺產則依花老先生遺囑:如花希裴不幸在二十歲前去世,費氏之子有權得到一半遺產。”
  “你調查得相當詳細。依你住在那骯髒污穢的貧民窟裡,實在難以想像你哪來的金錢調查我!”
  “我把所有的錢都投資在你身上了,只得住在那種地方。”她的笑容羞澀,滿懷期待地看著他。“我有些冷。”
  他厭惡地哼了一聲,恍若未聞。然而眼睛溜轉到她有些紅得不自然的臉頰——
  他咬牙,脫下身上的外套兜在她頭上。
  “嘿嘿。”她笑得十分開心,小心地將過大的外套穿在身上。很暖和,她的鼻頭埋在袖裡,努力地吸口氣──有他的味道。
  “別做出小狗似的動作。”他開口斥責。
  她吐了吐舌,笑道:“送給我好嗎?”
  “無妨。就當救濟你好了。”
  他淡淡地嘲諷,從鏡中卻看見老劉不贊同的眼神。
  “旭日小姐,別擔心。你要是沒衣服,我有私房錢,明天我請假,陪你去買衣服。”老劉激動得臉都紅了,再投給費璋雲惡狠狠的眼神。
  那眼神著實讓費璋雲怔住了。老劉算是花家元老級的忠僕,歷經花、湯家,算是看著他和花希裴長大的,從小老劉相當疼愛他與花希裴,也一直守著主僕之分,今天為了韋旭日,倒是出乎意料地胳膊往外人身邊靠去。
  “謝謝劉伯。我不是沒有衣服,只是想要一件‘情人’的衣服。費璋雲……不不,璋雲,我沒什麼東西好給你。”她翻了翻旅行袋,拿出一只棉布縫制的唐老鴨,差不多一個手掌大小。“就當是我送你的見面禮好了。”
  她把唐老鴨塞到他懷裡,看著冷漠的他和那只臉上表情暴躁的唐老鴨並列,就忍不住掩著嘴偷笑。
  他瞇起眼。“我不是三歲小孩。”
  “但,我覺得很配你啊。”她努力板起臉。“這是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大伙都喜歡溫吞吞的米老鼠,我偏喜歡愛欺負人的唐老鴨,他跟你——挺像的。同樣都是暴躁無禮、尖酸刻薄的。”才大不畏地說完,前頭的老劉就是一陣呵呵笑。
  “對於情感缺乏症的人來說,你倒開心得令人懷疑。”費璋雲忽感頭痛起來。對於一個視他為唐老鴨的女子,他還能說什麼?
  “我……我……對旁人沒法發洩感情。”她拎著他的袖子,害羞地說:“但對你就不一樣。我老感到你很親切……很能讓我信任。”
  他瞇起眼,注視黏在他手臂上的女人。坦白說,她讓他無所適從。假設她說的皆屬實,他是那個在八年前害她的禍首,她怎能輕易信任他?
  難道當她每次一開口說話,圓潤的字珠從嘴裡滑出來時,那種如同砂石車輾過的刺耳聲音不會無時無刻提醒她——就是費璋雲那個自私自利的傢伙害了她的嗎?
  是的,從聽見她的聲音起,他就知道她的聲帶受過傷。她的雙手、她的細頸都是遍布的疤痕,雖然並不十分顯眼,但能夠想像在她衣服覆蓋下的身子裡究竟還有多少密麻的疤痕。
  難道,當她四季穿著長袖的衣服而遭來旁人奇異的眼光時,她一點也不怨他?
  一直以來,他以為他的復仇是理所當然,卻在無意間傷了無辜者。她怎能夠還對他笑得這麼……開心?
  車一駛進車庫,韋旭日先行下了車,過大的黑色外套穿在她身上顯得有些滑稽。
  “少爺……旭日小姐的行李要擱在哪間房?”老劉特地補上一句:“事實上,那旅行袋跟她一樣輕,算不上是行李的。”換句話說,裡頭極可能只有一、兩件衣服而已。
  “這是交易,老劉。別付出過多的同情。”他下車,看見他的外套包裡著她柔弱無骨的身子,心頭不自覺泛起淡淡的痛楚。
  破碎的心還會感到疼痛?
  他顯得有些心煩氣躁的,俯下身朝著車窗裡的老劉說道:
  “行李放在三樓的客房裡。還有,請醫生過來。”
  “醫生?”老劉丈二金鋼摸不著頭腦。
  “韋小姐受了風寒。”
  “咦?真的?我還以為她只是身子虛弱點。”老劉喃喃道,賊兮兮的眼神投向他。
  費璋雲當作沒看見,跨步向前。
  “來吧,我介紹湯家成員讓你認識——”話還沒說完,一只穿著寬大袖子的玉臂悄悄地勾進他的臂膀中。
  “情人。”她仰起臉,朝他巧笑倩兮。
  她的笑很純、很亮,讓人忽略了她的年齡:她自稱已有二十四歲,處事舉止方面確像極孩子。
  “你很瘦,我只感覺到一跟骨頭攀在手臂上。”他放慢步子配合她。事實上,他發現她很“弱”,不止心臟方面不太好,就連跑幾步路也會讓她喘不過氣來,而且,可以想見她是很容易感染風寒的,就像是一陣風就能吹走她似的。
  她皺皺鼻。“如果你喜歡豐滿些,我會努力吃胖的。”期待的眼睛又望著他。
  這種眼神十分熟悉。相識短短幾個鍾頭裡,少說也有四、五次的“期待的眼神”看著他。他並不是有求必應的神祇,但——
  “你想要什麼?”
  “一起吃三餐好嗎?”地含羞帶怯的。“我們是五十步笑百步,劉伯說你也時常忘了吃飯,我們一起努力吃,至少再加個十公斤。”
  顯然,老劉是趁著上樓放她旅行袋的時候,捉住機會出賣他的。她究竟有何魅力,讓老劉這元老級的忠僕陣前倒戈?
  “璋雲!”湯競聲鼓著圓滾滾的啤酒肚。“一個下午跑到哪裡去了?非裔那兔崽子沒告訴你要相親嗎?沒關系,我們改到晚上去……”
  “不關大哥的事,是我忘了。”費璋雲禮貌地回覆。“事實上,我不打算相親了。”
  “不打算相親?”剎那間,湯競聲像是傻掉了。他的身材不算高,紅紅的鼻頭、胖胖的身軀,有點像聖誕公公,長相十分討孩子喜歡,就差沒馴鹿在旁。
  “對,我有對象了,以後不必再煩勞叔叔費心了。”他心不在焉地說。
  聞言,湯競聲傻呆呆地看著他,再茫茫然地移到韋旭日臉上。
  “是她?”就憑這個從衣索比亞來的女難民?
  “是我。我是璋雲的情人。”韋旭日大聲宣布,顯得有些緊張,攀住費璋雲的小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袖。
  那副既侷促又逞強的樣子,就如同先前她對他談條件的時候。不,比起那時候還有一分警覺性。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她的寒毛豎立起來。
  就像捍衛自己骨頭的小狗。
  “你?你是誰?”湯競聲悻悻然地瞪著她。
  “我叫韋旭日,叔叔。”
  ※        ※         ※
  在花間,在林間,在視線所及間,到處可見支離破碎的屍首;在風中,在雨中,在每場夢境中,到處可聽吶喊: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費璋雲猛然張開眼。汗如雨下。
  夢。是夢。
  九年來日夜糾纏著他的夢境。
  花希裴不瞑目。死不瞑目。藉著托夢求救。
  “我要怎麼救你?究竟要怎麼救你,你才能解脫?”他低咆,蒼白的臉色在漆黑的屋內顯得格外可怕。
  她究竟受到什麼樣的痛苦折磨?她的身子原就虛弱,心髒的負荷能力受不住太大的驚嚇;在爆炸的同時,她是先嚇得休克,或是先讓炸藥給炸得……
  九年的日子他日夜企求是前者。昏迷了就什麼也不知情,至少,不會死得那麼痛苦。
  他始終無法體驗那一刻,希裴究竟有什麼樣的知覺。是驚懼?或者,什麼都來不及感覺?
  沒人能告訴他答案,連那兩個美國凶手都不能。
  是他親手扛那兩個凶手進車裡,是他親自確定他們清醒,是他親眼目睹他們在爆炸聲中支離破碎的。
  希裴受過什麼樣的折磨,他們也必須一一受過!但從沒想過,這世上竟還存著殺了希裴的凶手!
  這就是希裴托夢的原因嗎?死不瞑目,還是怨他害了另一個女人——
  等等,他的腳踩到的是什麼?
  柔軟、渾圓,甚至類似骨頭的玩意——
  “旭日?”費璋雲凶狠地低咆。
  在整棟屋子裡,唯一算得上骨類動物的,大概就只有那個像小狗似的韋旭日了。
  “嘎……被發現了。”砂礫磨擦的聲音在漆黑中出奇刺耳,卻又帶有幾分溫暖。
  真是她!
  “你在我房裡做什麼?”他咬牙,開啟床前的桌燈。床側下裡著一團厚棉被,被裡露出張骨感十足的小臉。
  她討好似的笑著。“我怕生嘛……”
  “那也不該闖進一個陌生男人的房裡。”過去二十四年,她是怎麼完好地生存下來的?
  “對我來說,你不算是陌生人。”她皺皺鼻。“我認識你八年,比起這棟屋裡的其他人來說,你是我最熟悉的人。”
  “出去。我沒習慣與小狗似的女人共度一夜。”他刻意忽略她乞憐的眼神。
  韋旭日將棉被抱得更緊。“我……我以前當然敢獨自一人睡,要不是你……自從那一夜後,我怕獨處。我怕……在我熟睡的時候,突然有人拖走我……”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會作惡夢,怕醒來後是事實……”
  醒來後惡夢就是事實!就像他。
  費璋雲注視她那張彷彿一抖就連骨頭都一齊抖掉的小臉。
  “起來。”他命令。
  “我不走,不走,死也不走!”為表強調,她將身子緊靠在床側下,就差沒抱住床腳。
  “去吃飯。”他把了把凌亂的黑發,套上睡袍,下床跨過她的“窩”。
  “你餓啦?”她眼睛一亮,從層層棉被裡爬起來。“我陪你吃。”
  她身上的睡衣就是白天“救濟”她的外套。
  費璋雲不予置評地哼了一聲,開門走下樓。
  她沒用晚餐。這是一晚上老劉在他耳邊控訴的事實,其實,調控訴還輕描淡寫了些,在前一秒鍾老劉能疾言厲色地指責她無食欲是因他沒下樓用飯,下一秒鍾還特地從他門前用力踏著木制的地板繞過,上三樓軟聲細語地勸她吃晚餐。
  那個叛徒!老劉向來忠心耿耿,是什麼原因改變了他的忠誠?
  “劉伯說你常忘了吃飯哩。”她跟著他身後下樓,一張紅紅的臉蛋笑得既靦腆又開心。
  老劉果真是叛徒!他那張嘴還有什麼沒說出口的?
  費璋雲冷哼一聲,打開廚房的燈。
  在保溫鍋裡的是中式的家常麵。
  “哇,好香。”她呆了呆,瞠目結舌地看著擱至她面前的大碗公。
  “吃。”
  “我吃不了……那麼多。”
  費璋雲埋首大口吞著麵,當作沒聽見她的話。
  事實上,他壓根不餓,干嘛好心好意做起慈善事業來?一見到她小口小口努力吃著麵,持著湯匙的小手瘦骨如柴,青筋幾乎浮現出來了……破碎的心又感到痛楚了,彷彿夢到花希裴那種椎心之痛。
  “好吃。我好久沒吃到這麼Q的麵了。”她朝他感動又羞澀地笑了笑。
  費璋雲的心頭猛然撞擊,如青天霹靂。那是什麼樣的笑容?不是最美,然而痛楚忽然消失,熟悉又陌生的暖流再度由破碎的心汨汨流出來。
  他咬牙。九年裡不曾響過的警鍾在體內敲打著,提醒他必須時時防范韋旭日。她是這麼的嬌弱,像是隨時會消失於面前,卻有足夠的力量左右他的情感……
  是的,他必須疏遠她。
  只要耐心地過完兩個月……
  “等等我。我好飽喲。”她努力地吞完大碗公的麵,一瞄到他起身上樓,趕忙跟著他的身影爬上樓梯。
  “你的房間在三樓。”他申明,打開房門。人民保母的責任一了,他只想好好地休息。
  通常,夢過惡魔後是再也無法入眠的,但為了能盡快趕走這煩人的蒼蠅,他是寧可在房裡守一夜的。
  “不行……”韋旭日趁著他進門之際,趕緊把瘦弱的身子擠進房裡。
  “出去。”
  “不要。”她鑽過他的腋下,飛奔溜進她的小窩裡,緊捉著棉被不肯放。她顯得有些喘,在爬完樓梯後又奔跑,對她的負荷有些沉重。
  “我累了。”她特地補上一句:“再爬上一層樓,我會倒下去的。”
  他冷冷瞧她。
  “我還會作惡夢。”她強調。
  他冷哼一聲。
  “你答應我的!忘了錄音帶嗎?當情人可不是這種當法呦。偶爾你也該體貼體貼我的嘛!”她抗議。
  “真正的情人你沒見識過嗎?”
  冰冷的言語才到話尾,韋旭日忽然感覺騰空一起,就給扔在床上,還來不及喘過氣,身體的重量壓在她的上方。
  “你……你……”韋旭日的俏臉如火燒,圓圓的大眼瞪著他。“你想干嘛?”
  “要治愈你的情感缺乏症只有一種方法。”他俯下頭,親吻她的鼻,再啜她的櫻唇。“用不著兩個月,只須幾個鍾頭後,你就能留下錄音帶,滾出湯宅了。”沿著她的細頸往下印吻。
  他的語氣冰冷、他的眼神冷漠無情,完全不像求愛中的男子。
  “不要!”她費力地想推開他,拚命地喘著氣。
  “為什麼不?這不就是你的目的嗎?”他冷笑。
  “我……我不要這樣,我只是想索回當年你欠我的,但這並不包括侵犯我在內。”紅通通的眼眶浮著淚珠。“不該是這樣的,我知道……我調查過的費璋雲不是這樣的。”她小聲地啜泣著。
  “那麼就別來我的房間!”他低吼地坐起。
  須臾片刻之際,他竟教她的眼淚給暫時打動……不,不是打動,強迫侵犯本非他的意圖,嚇到她就足夠。
  試問,誰會想跟一根骨頭交歡?
  韋旭日吸了吸紅鼻,掙扎地下了床。
  她的雙腿一跛一跛的,先前奔跑顯然讓她疲累而不良於行。她的房間在三樓,尚有十幾個梯子要爬……
  可惡!他的良心剛從冷凍庫裡挖出來!
  “站住!”他叫住拖著棉被走的她。
  她扁著嘴,回過身子投以哀怨十足的眼神;那眼神足以讓明天老劉在他耳邊嘀嘀咕咕抗議一整日。
  “啊?”她可憐兮兮的。
  他厭惡地冷哼了一聲,扔給她床上的一條厚棉被,保持冰人似的語氣開口: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才說完哩,她的眼睛閃閃發亮,感激十足地看著他,露出怯懦懦又欣喜的笑容。
  “嘻。”才流過淚的臉又笑得很開心,生怕他反悔似的,像只小狗立刻鑽回她的小窩裡。
  “別像小狗似的對著我笑!”說不恨自己的心軟是假話。然而又暗自慶幸自己做的決定。
  一看見她討好似的笑容,他冰冷冷地哼了一聲,關上桌燈,回溫暖的床上睡覺。
  他咬牙睡過這一夜。
  她含笑入睡。
  至於惡夢?
  大概教房裡的溫暖給嚇跑了吧!
  ※        ※         ※
  漆黑靜謐的夜——
  “這個辦法一定行得通。”房裡的男子得意地笑著。“只要能得到花家丫頭,另一半的遺產就有救了。”
  “只需要蠱惑他嗎?弄個意外不更簡單?”
  “如果能弄,我早弄了。遺囑上說得很清楚,花希裴一死,一半遺產歸他。如果他不幸也向鬼門關報到,半數遺產全歸慈善機構所有。為此,我讓他苟活了九年。”窗簾遮著月色,陰暗的臥房裡看不清男人的臉龐。
  “我有權要求你拿到遺產的一半吧!?”
  “那是當然。”男子厚實的手指劃過她白嫩無瑕的臉頰。“你能迷惑他的,現在的他就像一只無用的小蟲,起不了什麼大作用。他唯一做過的錯事,就是得到了半數遺產。”他走到窗邊,拉起簾子。
  這是獨棟洋房。他的事業瀕臨破產,九年前,同樣的情形,他起了殺心;九年後殺心再起。
  任何阻礙他拿到遺產的人,他會毫不猶豫的動手。
  算是習慣了吧!九年前,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掙扎於動手與不動手間;畢竟他沒殺過人,為了事業,那是第一次。
  花希裴之死,他的興奮淹沒了內疚之情,如今要他再起殺心是輕而易舉了。
  對於輕易得到的錢財,他已經上了癮。
  當黃金平空而降之時,沒理由不去接的。
  “說定了呦,事成之後,我有一半的權利。”
  遙遠的東方染起一抹白,朦朧的光線隱約地照映出男子的身影,在他身後的搖椅裡坐著一名女性,年紀約莫二十出頭。
  “如今的他,只是一具行屍走肉。”男子遙望天色,喃喃道:“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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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9 07:17: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韋旭日?”一只肥碩的巨掌搭上韋旭日的肩。
  她彈跳起來,旋過身。
  是湯競聲!
  “湯……湯叔叔,找我有事?”她怯怯地說,緊靠流理台,顯然相當的認生。
  “把刀放下。”湯競聲看了一眼她雙手緊握的菜刀。“北岡呢?怎麼讓客人在廚房做這種事?”
  “北岡先生上超市補貨……我會做蛋炒飯,所以……所以借廚房……”討厭,她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湯競聲冷眼打量她,似在評估她有幾兩重。過了會,他滿面笑容地開口:
  “先別忙。過來書房,我想跟韋小姐談談璋雲的事。”
  韋旭日猶疑了會,發顫的雙手松開菜刀;她點點頭。
  “好哇,我跟你去。”她盡力地表現自在點。
  湯競聲看在眼裡。好打發。滿意地走進書房。這種膽小如鼠的丫頭最知道知難而退的道理了。
  韋旭日跟進去,小心地不讓書房門閤上。
  “坐啊。”湯競聲從抽屜裡拿出小簿子來,在上頭寫了幾個數字。“韋小姐,你對璋雲了解多少?聽過他末婚妻的事嗎?”
  “我聽過。”韋旭日小小地深吸幾口。
  “那麼你應該明白璋雲對希裴的情有多深嘍?”湯競聲靠向椅背,雙手疊塔地注視著她。
  坦白說,他是不懂年輕一輩人的想法。費璋雲外在條件極佳,花希裴除了額上的淡紅小疤外,也算是粉雕玉琢的小美人,配在一塊任誰也說是天作之合。如今花希裘去世,原以為他就算再談感情,也該是找個足以匹配的女子才對,但,眼前骨瘦嶙峋的女子算不上上帝創作的佳品,臉色也過於蒼白,聽傭人說還是個藥罐子,膽子又小如鼠……在他眼裡,她是壓根配不上費璋雲。
  “我……我明白過去璋雲深愛花希裴。”韋旭日一字一字小心地吐出來。
  “不止過去,現在、甚至未來,他的感情只會付給一個女人。韋小姐,像你這麼年輕的女孩子,如果不是要求一個男人的全心全意,那只剩下一個結論——”
  “貪財嗎?”韋旭日努力擠出笑容。
  “既然你這麼明白事理,那我也開門見山地說出來。我關心璋雲,而你不配做他的妻子;你的損失我會補償,十萬美金足夠你釣任何一個凱子了!”
  “我不要。配與不配不是你在說的,花希裴是配得上璋雲,可惜她死了,而我還活著。”一口氣說完一句話,連她都佩服自己。
  湯競聲皺眉,沒料到這丫頭挺難纏的。
  “你以為你自己配嗎?你學歷多高?費氏企業雖屬中小型,但希裴的遺產足夠璋雲吃喝過活一輩子;而你能給他什麼?”
  “我……我只有國中學歷,但我在自修……”
  湯競聲哈哈大笑:“國中學歷?韋小姐,我調查適你的背景,沒錢沒勢,說不准還是從貧民窟出來的。你捉住璋雲,無疑是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很可惜,還有我這叔叔在,我勸你還是自動離開;璋雲好騙,我的眼睛可不瞎!”
  “璋雲相親的對象都是湯叔叔的表親吧?”韋旭日望著他愕然的臉龐,努力地補上一句:“璋雲尊敬你,才勉為其難的相親;但你的目的真的是為了他的幸福嗎?”
  湯競聲惱羞成怒。
  “你調查他?!”他氣忿地從桌面上扔給她一把鑰匙。“二樓最內側。試試看你的好運!當你在看過希裴的房間之後,我看你還能認為他會喜歡上你嗎?”
  給她鑰匙最主要的目的,不外乎那間房是禁忌——所有人的禁忌。哼,一旦她闖進禁忌,看費璋雲是不是能容忍她住在湯宅!
  韋旭日的雙腿發著顫走出書房。一出書房門,瘦弱的身子就軟趴趴地攤在地上。
  先前,她的心差點跳出喉口。沒想到她也能直言不諱地跟湯兢聲這等商場老狐談判。摸了摸冰涼涼的臉頰,不知是手指頭較冷,還是臉頰冷。
  她沒料到今天湯競聲會在宅子裡,如果事先知道了,她一定會避開他的。她一直都很怕生的,家宅裡的傭人都是她花了好大的勇氣,才能接近他們的。然而對於湯家父子,她始終不敢接近,真的不敢。
  望了手裡緊握的鑰匙一眼,花希裴的房是真的撩撥起她莫大的好奇心了。
  去看吧,去看吧!心頭的聲音一直催促的,只要能了解費璋雲……
  難得爬上二樓還沒感覺到疲累,韋旭日走到最底端,那把生鏽的鑰匙“喀喀”好幾聲,才開啟房門。
  “咳咳咳……”一陣撲鼻的臭味。
  幾年沒打開過的臥房裡滿布蜘蛛網,化妝檯、睡床,還有一張長圓型的鏡子掛在牆上;濛了一層灰的鏡裡隱約看得見她的身影與她身後牆上花希裴的巨照相呼應。
  差太多了。
  她傻傻地盯著身後的巨照——
  相貌上懸殊太大了,花希裴的笑容開朗甜膩……
  而她的弱點很多;很怕生,不是十分熟悉的人,不敢直言交談,更別談無邪的笑容了,相形之下,差大多了。
  這就是湯競聲的目的?在比較過後,自慚形穢?
  “希……裴?”走道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隨即鏡裡出現一抹人影,擋去花希裴的相片。
  漆黑的眼珠驚喜地鎖定鏡裡的韋旭日。
  她嚇了一跳,忙轉過身去。
  “璋……雲?你嚇壞我了。”她還感覺到得到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著。
  “你?”像是一盆冷水忽然潑灑下來。“你在這裡做什麼?是誰准你進來的?”他的臉冷峻嚴厲。
  “我……我……”她結結巴巴,一時說不出話來。
  “出去。”
  “我馬上出去……”一時緊張地手忙腳亂起來,踢到椅腳往下傾倒,骨瘦的小手不知道從桌上推倒了什麼東西。
  完了,要吻上冰冷冷的地板了——韋旭日閉緊眼,忽地一只手臂橫過他的腰際,將她提了起來。
  “匡啷”一聲,嚇著韋旭日。她睜開眼,看見地上破碎的相框,裡頭是花希裴的相片。
  “啊?”她呆呆地望著相片,再惶懼地偷瞄費璋雲的神色。
  他正瞪著破碎的相框中的花希裴照片;再救相片與她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雖知不該,心頭還是浮起喜悅。
  “是誰給你鑰匙的?”他厲色問。手臂松開纖弱的腰;她很輕,輕得跟羽毛一樣。
  “是湯叔叔。”她照實說。
  “叔叔?他沒有理由給你!鑰匙呢?”
  她乖乖地將鑰匙交到他手裡。“他要我進來看看配得上你的幸福有多好……”
  他冷哼一聲。“你有自知之明是最好!把錄音帶交給我,我可以每月匯一筆錢給你,讓你不虞匱乏。”
  “我只要你……治好我的情感缺乏症,我希望能當你……暫時的幸福。”她膽怯地交纏十指,臉蛋紅咚咚的。
  費璋雲冷笑:“幸福?那是什麼東西?你認為就憑你這全身只有骨頭的女人能給我幸福?”
  “我當然……比不上花希裴,可是,可是,我會努力學習的。”
  “你就連親吻希裴的腳指都不配。”他陰蟄地抓起她的細腕,意外地發現十分冰涼,就連摸起來的感觸也是有些凹凸不平的;很淺顯,但他的力道強勁,所以勉強感受出來。
  那些不平的肌膚是因他而起的。
  細白的疤痕從看見她的第一天開始,時時刻刻映入他的眼。如果不是他當年的報仇心切,也不會害她成了情感缺乏的患者;尤其是這些傷疤……隱沒在衣服下的,又究竟還有多少?
  她的手,蔥白而無力。從發現她的疤之後,就明白當初那封信歪七扭八不是她刻意營造的,而是當年的手傷讓地無法再工整有力地寫字了。
  為了希裴,他害慘了她。
  “至少我可以幫你拒絕你叔叔的相親啊。”她討好地說:“我還有這點用處嘛,是不是?”怯懦懦地綻出笑容。
  “別對著我露出小狗似的笑容。”他苛叱道。“出去。”他摔開她的手。
  韋旭日瞄他一眼,忐忑地走出去。
  靜悄悄的房裡只待著費璋雲。
  他有九年的時間沒進過這間房了。怕觸景傷情,也怕一旦走進這間房,就再也走不出去。剛才,他真的以為是花希裴的魂回來了。
  在九年前剛失去希斐時,曾有一陣子他渴望希裴的魂到茶飯不思的地步,剛剛在剎那間,他真的誤認韋旭日就是希裴,但她們兩人間的差異太多了,他又怎會誤認?
  “如果不是最近不再作支離破碎的夢,我又怎敢進來?”他蹲下身,從碎玻璃中拿起花希裴的相片。現在就連談著她,也不是那麼痛苦的事了。
  是情淡了嗎?或者,已逐漸成為回憶?
  就在剛才,希裴與韋旭日,他選擇了後者;就連現在,他也為韋旭日可能昏厥在某個地方而惱怒。她的手十分冰冷,又沒足夠的營養與體力。
  他咬牙無奈:
  “那全身上下沒半點肉的女人搞亂我的生活。希裴啊,希裴,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        ※         ※
  如果三個星期前有人問他:九年來,費璋雲曾在乎過什麼?
  夢裡支離破碎的希裴——這是他唯一的答案。
  九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想找到策畫當年凶案的幕後主使人,窮盡畢生短暫的性命,就算同歸於盡也要為希斐報仇。他的心是冷的、情感也是冰冷冷的:但,是誰不畏冰寒,一手狠狠地挖起他冬眠的情感……
  “不不不,旭日小姐,千萬別碰那盆花……”半掩的窗下,傳來園丁湯姆驚慌失措的聲音。
  “怎麼了?”沙啞嗓音的主人顯然跟著緊張起來。“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花很美,我只想碰碰它而已……”
  幾乎可以想見蒼白的臉頰浮起淡淡的紅暈。他咬牙,試圖忽略現實中的一切,回到書本上。
  “你沒做錯!”口吻十分激烈;湯姆是二十歲出頭的混血兒。“是我沒想到宅子裡會有人碰栽種的花花草草。那是我的‘蛇蠍美人’……不,它的名字叫‘沙漠玫瑰’,如果誤食莖葉或乳汁,會造成心髒方面的毛病。如果你喜歡花,別碰這幾個盆栽,那邊——我帶你到那邊看其它的花,前兩天我買了幾包花種子,如你不嫌棄的話,可以……可以……”
  “好哇,我來幫忙。”適時地解了湯姆的困窘。
  幫忙?雖是秋日,難得的烈日足以曬傷任何一個不健康的女人。她到底會不會為自己著想?費璋雲心不在焉地翻過書頁。
  “噓,小聲點。”即使在另一頭,湯姆的聲音仍是清晰可聞。“璋雲少爺就在二樓,萬一吵到他,就沒好臉色給咱們當下人的看。”
  他這主子真這麼不講理?
  “我真是為旭日小姐抱不平……”湯姆的聲音飄遠,隱約聽見什麼“上回不過大掃除……”之類的,不外乎是抱怨、不滿的話語。
  費璋雲淡淡地撇了一眼外頭的驕陽,拿著攤開的書本,移駕到窗沿旁。隔著窗子往下看,湯姆熱心過頭地指導韋旭日種花,還不時摸上她骨瘦如柴的小手,東摸摸西摸摸……
  在三個星期前,他甚至不清楚園丁的名字,如今──他冷眼注視自己緊握的拳頭。咬牙,而後松手。那個混蛋湯姆!
  “少爺?”老劉在房門口賊兮兮地探個頭出來。“要不要嘗嘗旭日小姐新做的餅乾?”露出個堆著歐式小餅乾的盤子。
  “不……”及時改了口氣。“為什麼她不自己拿來?”
  老劉的老臉堆滿笑意,堂而皇之地走進來。
  “為了上回的事嘛。少爺,不是老劉愛說你,上回的事是你做錯,理應由你先賠罪才是。”說到最後,老劉有幾分動怒,忿忿地把盤子放到他身旁。
  說起那檔子的事,他就為韋旭日抱不平。一個小女人孤伶伶地來到陌生的環境當然會怕生,前幾個晚上便賴著費璋雲睡在同房裡,又不是同床,他少爺又何必那麼計較呢?在韋旭日來湯宅的第四個晚上他還刻意帶了一個女人進房,擺明了就是要她滾回三樓的房間。
  別人不知道,他可知道。在那一夜的前一天,旭日小姐曾溜進禁忌的房間,八成少爺就是趁機找理由給她難堪。
  哼,他老劉也不是省油的燈!那一夜湯老爺和非裔少爺都不在家,憑他元老級忠僕的號召力,在短短十分鍾內,聚集全屋子的傭人,在大半夜裡提前年終大掃除。他老劉還特別拿了把刷子,就在二樓房門口用力地刷、拚命地刷,直到房門一開,司機小李拿著水管往裡頭噴……狀況之慘,事後雖教老爺狠狠罵了一頓,至少也教那女人倉皇失措地落荒而逃,而璋雲少爺則沒什麼劇烈的反應。
  事後,璋雲少爺的臥房一片汪洋,只得暫時搬到三樓去住,而床腳旁照樣躺著骨感十足的韋旭日。一直維持到今天,就連搬回二樓也是如此。
  “我看少爺還是先賠罪好了。”老劉奉上讒言。
  費璋雲冷淡瞄他一眼。“你沒事做了?”
  “少爺,不是我說您,是您親口允諾旭日小姐,暫當她的情人的。可是三個星期來、我可沒見到您半點心意是出自一個情人該有的……”
  “老劉,你的話太多了。”窗外,湯姆的巨掌再度摸向蒼白的小手。
  “少爺,我……”老劉想再說些什麼,忽然眼角瞄到櫃子上頭擱著一只眼熟的唐老鴨。暗自回憶半晌,嘴角弧度悄悄上揚。“少爺,旭日小姐吃藥的時間到了。唉,沒人提醒她,她老忘了要吃藥……”他搖頭,恭敬地退至房外。
  費璋雲厭惡地皺起眉頭來。
  自從那全身上下沒一絲肉的女人來了後,他的四周逐漸起了變化。
  就拿老劉、湯姆來說吧!原本一個軟弱、一個內向,但卻都有膽子敢為她仗義直言,明顯地不將他這主子放在眼裡。
  他的注意力移到盤上的餅乾,冷哼了一聲,試圖把視線移到書上。
  半晌,他順手拿起小餅乾咬了一口;味道還算不錯,就是奇形怪狀些。
  自她暫住湯宅以來,花園及廚房是她常跑的地方。因為是情感缺乏症嗎?事實上,她待每個人好得過頭……
  他只手托腮,盯著書本好一會兒。窗外飄來的吱吱喳喳教人看不下去,外頭驕陽正盛,依那骨類動物的身體狀況而言,沒暈昏還真是奇跡!櫃子上琳瑯滿目的藥罐子是第二夜擺上去的。她每日吃的藥比起希裴多出一倍不止希裴、希裴……
  “旭日小姐,你的臉好紅,還是休息一下吧!”湯姆關切地說。
  最近,沒再作過惡夢,殘留在腦海中的希裴不再是支離破碎的……
  “小心點。”湯姆的大嗓門又飄了過來。“別弄傷自己,啊,別動別動,那裡的土質硬,我來動手就好……”
  希裴……混蛋!
  費璋雲隨手拿起櫃子上的三瓶藥罐走下樓。
  外頭難得的烈日狂熾,那個蠢女人連頂帽子都沒戴上。
  “旭日。”出了屋子,他厭惡地開口。
  韋旭日蹲在花園裡,正拿著鏟子努力地翻著泥土,一聽熟悉的冰冷聲音,抬起臉朝他羞澀地笑著。
  “別像小狗似的對我笑。”他斥道,以烏龜爬行的速度彳亍過去。
  “璋雲。”她害羞地“嘿嘿”兩聲,站起來,弱不禁風的身軀搖晃兩下。
  湯姆見狀,忙扔開噴水管,大開門戶就要上前抱住她,卻忽然撲了個空。
  “少爺?”他瞠目結舌的,沒見過這麼快的身影。
  費璋雲冷冷扶住她的肩,一等她從貧血狀態中恢復,開口:“吃藥了嗎?”
  她吐了吐粉舌:“我忘了。”
  “我可不想在宅裡發現一具女屍。”將藥罐塞進她沾滿泥土的小手裡。“進去吃藥,待會兒不准出來挖土;湯家不請白領薪水的園丁。”一句話教湯姆紅了臉。
  韋旭日拉著他的衣袖。
  “嘻……”她近三個星期沒跟他說話了。一出口雖然是惡毒的言詞,但她知道他應該是關心她的,她的藥有七、八瓶,每段時間服用的藥不同,下午固定吃這三罐藥;沒想到他注意到了。
  “別用那種討好的臉對著我,我會想吐。進去。”十足的厭惡語氣也趕不跑她的笑臉。不過,韋旭日倒是乖乖地回屋子吃藥去了,腳步有些輕飄飄的,因為快樂得想飛。
  “少爺……”湯姆打抱不平,忍不住小聲抗議著。“我聽老劉說,旭日小姐是您的情人……”看見費璋雲千年寒石的臉色,仍是鼓起勇氣揮舞戰旗。“就算是魚兒上鉤,也得偶爾餵她……我湯姆來湯宅也有五年,就是看不出旭日小姐怎會看上像少爺這種人……不不,我的意思是說,少爺您好像有些變了。”變得比較有情感了。
  他來這裡工作五年,雖然本身對費璋雲的了解不深,但他老爹重病前可在湯宅裡做了十年的園丁,多多少少也對湯家、花家和費家的世代交情有些了解;自然也聽說了些花希裴的死對璋雲少爺的打擊有多大。
  以往,總看見璋雲少爺冷冷淡淡的,像沒魂沒魄的空殼,然而現在不同了!雖說,他對旭日小姐是惡毒得很,但比較會搭理人了。
  費璋雲瞇起眼。模糊印象中的園丁,一見到他,是連話都不敢說的,他什麼時候開始懂得大著膽子為那全身上下沒一兩肉的女人抗辯了?
  過去三個星期來他是沒跟旭日說過半句話,絕大原因是憎惡那女人。
  是的,他憎惡她!
  打心底憎惡他的一切——小狗似的舉止、瘦骨嶙峋的身子、渾身上下噥烈的藥味!
  更憎恨她藏起那卷錄音帶——
  因為憎惡,所以格外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她相當畏懼生人。剛來的一、兩天,幾乎纏在他身上不放;並非她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般躲在他身後,而是從她攀住他手臂的方式感覺出來的。
  她畏懼,但也看得出她在努力克服這項弱點;就拿園丁湯姆來說吧!
  頭一天那怯懦懦的小兔子就站立在花園旁傻笑;第二天跟湯姆聊了十分鍾左右,語氣生疏有禮;第三天則聊了二十來分鍾,時間逐日增加,笑聲成正比成長。
  不是他有意聆聽,而是花園上方正是他的臥房,不聽也難。
  “少爺,我給您良心的建議,既然有了女朋友,就別帶其他女人回來。”湯姆不平地申訴。
  “建議?”他揚起眉。顯然湯姆以保護者自居。
  “是的。”湯姆理所當然地繼績說道:“這個星期日,老劉、司機小李、大廚北岡,還有其他人打算去郊外野餐,先跟您報備請假一下。”
  “這事不歸我管。”
  湯姆咳了一聲,大聲道:“事實上,我們還邀約了旭日小姐一塊去。”
  費璋雲的腳步停下,冷睨著他。
  “去不去由她,不必過問我。”
  一見湯姆欣喜若狂,他冷笑。
  星期日嗎?這幾個星期來腦海裡無時無刻不想著錄音帶的事,多少次他想翻她的旅行袋,偏偏老劉從中作梗;老劉應該明白他想復仇的心理,卻一再阻擾,他真是不明白老劉了。
  她是睡在他的房裡,旅行袋卻是放在三樓客房,屆時袋裡就算沒有錄音帶,也會有蛛絲馬跡可循,如銀行保險櫃的鑰匙、筆記之類的……
  “璋雲。”韋旭日“嘿嘿”地傻笑,乖乖吃完藥就跑了出來。
  “別出來。”他面有慍色,大步邁回屋內。要纏他不如在陰涼的屋內纏,他可沒理由陪著她在烈日下賞花。
  “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嘻。”她笑咪咪地黏著他。
  “別像小狗似的對我笑。”他無奈道。一旦拿到錄音帶,給她一筆錢就讓她滾出湯宅。
  就等星期日!星期天的野餐,湯姆二十三歲、小李二十五歲、北岡邦郎三十八歲、老劉六十歲,年輕人上半數以上……他停下腳步。
  “璋雲?”她小狗似的眼神注視著他。
  他厭惡地哼一聲,下了個結論——
  野餐嘛,幾個年輕人在一塊還能玩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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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9 07:17:5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星期日,秋高氣爽的。樹蔭下鋪著碎花桌巾,上頭坐著四、五人說說笑笑又吃又喝的。
  “說起日本人的神話,那是一天一夜也說不完的。”大廚北岡微醺地拿起空杯,撒嬌似的遞到韋旭日面前。“我還要一杯。”
  “啊?可是……”一瓶葡萄酒全都進了他的肚裡。
  “讓他喝,讓他喝。”司機小李叨著牙籤,打開另一瓶,慇懃地倒著酒。“這傢伙平日像悶葫蘆,可一沾酒,就成了說故事老手。來來,北岡,今天給我們說什麼故事?旭日小姐是新加入的,說點好聽的。”
  大廚邦郎一飲而盡,吆喝道:“妤,今天就看在旭日的分上,我來說個‘黃泉之國’的故事。”
  大伙熱烈地鼓掌。
  “我,北岡邦郎,不是土生土長的日本人,但對日本神話還了解那麼一些些。”他打了個酒嗝。“在日本神話裡,日本的國土是由伊焋若尊及冉尊夫妻二神所生。長崎、新宿、岡山都是他們所生。生完國土,再生各種神祇。後來,女神冉尊因生火神而去世,若尊思念其妻,不顧危險來到黃泉之國,要求妻子回到地面上共同生活,嗝——”他再打了個酒嗝,又接著說:“他遲了一步,妻子吃了黃泉食物,沒法回到地面上;於是為了丈夫,她走進黃泉洞中,跟黃泉神打交道。千不該、萬不該,若尊生了好奇心,悄悄跟隨在後,卻在洞裡見到駭人的一幕——冉尊的身上爬滿了蛆,頭、胸、腹等部位破出八大雷神,全身上下十分恐怖,若尊心生懼意,慌忙逃離,冉尊失望丈夫的無情,派出八大雷神……嗝……”又是一個酒嗝。“總之,結局很簡單,冉尊親自追著丈夫,偏偏君尊趁著她追來的時候,親手將千引之石推到黃泉坡上擋住黃泉國的出路,永不讓她出現地面之上,並發誓斷絕夫妻之緣。冉尊聽了十分氣忿,詛咒道:‘親愛的丈夫,如你和我斷絕夫妻之情,我將每天勒死你國中一千人。’,若尊卻回答:‘親愛的妻子,如你狠心如此做,我將每日為我國人蓋一千五百幢嬰兒的小屋。’。他們彼此發過誓言後,每天死一千人,但必定也有一千五百嬰兒誕生。從此,冉尊沒回過地面上,永遠留在黃泉之國裡,被封黃泉大神。可憐喔,男與女之間,一旦心中假象破滅,什麼真情真意全是假的,嗝……”他哽咽起來。
  一片靜默。
  “我們是不是不該逼他說故事?”韋旭日怯生生地問,靠向費璋雲身上。
  沒錯。費璋雲還是來了。
  星期日的野餐聚會是沒有他的份兒,但在陽宅裡主子最大。出發前,他幫著韋旭日拿裝食物的籃子上車,韋旭日硬是拉著要他一塊去。
  “無聊的野餐會讓我打哈欠。要去就快滾。”這是他的回答。事實上,他打算車子一出湯宅大門,就上三樓當賊的。
  直到平日內向的湯姆出現。他慇懃地接過籃子,還打算用巨掌捉住她的小手,扶她上車。隨後,司機小李、大廚北岡相繼走出來;小李帥氣年輕、北岡穩重成熟,以前他倒是沒發現過這兩人的特色。
  “少爺,您要不要一塊去?”湯姆只是隨口客套一下。
  “好啊。”當著湯姆愕然的臉龐坐上車。
  就這樣,未經思考的回答讓他坐在這塊女人味十足的桌布上野餐。
  聽著北岡蹩腳的日本神話,看著韋旭日小口小口吞食三明治;和煦的微風吹來,微妙的悸動觸動心弦。
  有九年的時光他不曾如此輕松過了,這是什麼樣的感覺?
  是幸福嗎?如果這就是幸福——
  “旭日小姐,別理他。”園丁湯姆打斷他的思緒,試圖帶動氣氛。
  湯姆真是內向?恐怕他一直以來是看錯湯姆了。從上車開始,湯姆的話沒停過,活像感恩節的火雞吱吱喳喳的。
  “他那老小子在日本結過婚,老婆沒辦法忍受他放棄年薪五千萬的工作而甘願當個小廚師,所以十五年前帶著他所有的存款跟情夫跑了。”湯姆狠狠踢了昏昏欲睡的大廚北岡。“老小子,明知道旭日小姐第一次參加我們的野餐,還淨說傷感的話題,我們別理他,來來來,小李,換你說。”
  “我?”司機小李雖然年輕,但感覺上十分沉默;他搔搔頭:“我的故事,你們全聽過了,還有什麼可以說的?”
  “當然有。”湯姆急於在韋旭日面前表現。“你是台灣來的東方人,說一點你們台灣的風俗民情讓我們見識見識。”
  司機小李叼著牙籤,注視失魂落魄約北岡。“童養媳——台灣的特色之一。”
  “什麼是童養媳?”湯姆發問。
  “在台灣早些年,窮人家的女兒賣給富貴人家當媳婦。”他的眼神黯了下來。“才十歲的年紀就賣到陌生的家庭,未來的丈夫渾身是病,太她二十來歲……等她十六歲圓房那天,丈夫去世。分明蹧蹋一個清白的好女孩!”他咬牙。
  “小李……”湯姆遲疑地猜測。“那個女孩不是你喜歡的人吧?”
  話才問完,兩道凌厲的目光迸射而來,差點沒灼傷了他。
  賓果!
  他湯姆料事,如神,猜中了!他就說嘛,平日小李沉默寡言,若說故事也是單音節的發音,能溱成五、六句簡直是神話,今天破格扯了一堆,原來是喜歡的女孩被搶走了。
  湯姆瞄一眼現場沉重的氣氛,咳了咳,大聲說:
  “老劉,換你來!”使個眼色要他說些有趣的。
  “我,老劉,標准的中國人,三十歲那年娶了標准的台灣新娘。我們比手劃腳過、我們也吵架過,一輩子我只學一句:‘我愛你一世人’這句台灣話,她死後,我沒再娶。這是我一個大陸人對我的台灣新娘最真的承諾。”老劉拍著胸脯,豪情干雲地說。
  湯姆翻了翻白眼,快暈倒了。以前的野餐大伙兒都是打著哈哈、說說笑話,怎麼今天全變了樣?台灣淨出嚴肅品種嗎?
  而韋旭日始終努力聽著。這些悲喜生活對她相當遙遠。幾年來泰半時間都在醫院進進出出,就算跟人吵個架都嫌奢侈——
  她心不在焉地再咬一口三明治,忽然紅著臉。
  她私下小聲地問身旁的費璋雲:
  “你是不是吃不飽?”不然干嘛一直盯著她吃三明治。“我不知道你也要來,准備的餐份不多,我分一半給你好了。”
  “你自己吃就成。”他的語氣一貫地漠然,冷僻的黑眸滑過她的嬌弱身子。“沒被風刮走就算是奇跡了,我可不想害你營養不良,好教你又找出藉口接近我。”她的食量相當小。坦白說,那幾個大男人狂掃過境的時候,她才慢吞吞地吃下第一口。
  韋旭日羞赧地“嘿嘿”笑著。“我……我的主治大夫跟我說過同樣的話。最初幾年躺在醫院裡,都是昏昏沉沉的。沒法子吃好一餐,營養是靠打點滴、灌食來的,所以現在胃口不大……”
  費璋雲默言。這小女人是存心讓他內疚的,卻又偏說得像是她自己的錯一樣。
  “旭日小姐,換我,換我了!”北岡、小李那兩個笨蛋,說那麼嚴肅的事干嘛?湯姆站起來,用力咳了咳,說:“我十五歲那年學校演莎士比亞話劇,我有幸男扮女裝,成了茱麗葉最佳代言人!我來朗誦幾段莎翁的名著——”
  他極其所能地撥撥發絲,雙手交纏地看著天空。
  “這一段是茱麗葉知道所愛之人是仇家之子。她痛心地念道:我唯一的愛來自我唯一的恨,要是不該相識,何必相逢!昨日的仇恨變成今日的戀人,這種戀愛怕要種下禍根。”湯姆壓低嗓音,念得活靈活現的。
  “還不錯吧?”他得意地瞄了一眼老劉,老劉正擠眉弄眼的,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咦,璋雲少爺的臉色怎麼更冷了?又不是暗諷他。既然是情人,璋雲少爺怎會恨旭日小姐?
  “我念得不好?”湯姆小心翼冀地問。
  “那沒關系,我再換,換最後一幕好了,茱麗葉服下毒藥,求婚的巴裡斯伯爵拿著火把,在她的墓地前吟唱著:
  這些鮮花供你鋪蓋新床,
  悲啊,你將永遠被沙石覆蓋。
  我要每夜用香水來滴灑你的床,
  否則就用悲慟的眼淚來替補。
  我為你舉行的葬禮,
  就是在你墳前夜夜哭泣,
  永生不能了結這筆相思債。”
  以爆笑的語氣念出哀悼的詩歌,這下氣氛可會輕松了吧?他再次瞄向老劉,嚇了跳!
  老劉的臉色發白,擠眉弄眼的情形更嚴重了。
  “我念錯了嗎?”湯姆不安地補充:“雖然我的學識不高,但莎士比亞這等文學作品我是倒背如流的,好歹也得給我鼓鼓掌吧?”
  費璋雲沉著臉,忽然站起身走入林中。
  “你要去哪裡?”韋旭日忙跟著站起來。一時貧血,眼盲金星又跌坐回去。
  “旭日小姐,你沒事吧?”湯姆擔心地問。
  “傻小子!笨小子!”老劉狠狠拍了他一記。“你來這裡做了五年,就算不知過去原由,也該懂得看人臉色吧?那沙什麼屁亞的做得什麼詩!根本就是在指我們少爺嘛。”老劉氣咻咻地。一看見大伙茫茫然的表情,自封代言人開口:“你們來這裡工作最久的也只有五、六年,你們只知道少爺深愛一個女孩,哪裡知道深愛到什麼地步!”
  司機小李咳了一聲:“老劉,事情過了多年,還是不要提了吧!”使個眼色告訴他,“現在”在場,“過去”應該遺忘。
  “我想聽,我想聽。”韋旭日喊道。
  老劉歎口氣。“小湯姆念的什麼沙屁亞詩正是當年少爺失去希裴小姐最佳的寫照。少爺與希裴小姐是青梅竹馬、私訂終生的,九年前希裴小姐在佛羅裡達車禍而死,少爺哀慟欲絕,堅持不肯認屍。”
  老劉看了大伙一眼,又說:“我記得很清楚。在老爺把希裴小姐的遺體運送回來准備下葬時,那天少爺並沒參加棺木下葬的儀式,人也不知跑哪裡去。我們找了一天,最後還是定桀少爺在希裴小姐的墓前發現他……在扒墳。那晚天氣很好,但少爺一身濕淋淋的,湯老爺和我聞訊趕到的時候,我親眼看見少爺的十指指甲斷裂,泥混著血,拚了命地挖著墳上的泥。我見了不忍,想靠近勸他……少爺猛然捉住我的手,我還記得他的力氣大得驚人,他聲嘶力竭地朝我泣城:‘老劉,你來幫我。他們不信希裴沒死……你來幫幫我,幫幫我……不然,別讓他們把我抓回去,我會證明,證明躺在裡頭的不是希裴,她沒死,我聽見她在叫我……幫幫我,算我求你,求你!’。可是,我只是個小小的傭人,壓根沒法子幫他。”老劉紅著眼眶:“旭日小姐,你會瞧不起老劉嗎?”
  “怎麼會呢?”韋旭日小聲地低語:“您是好人,但您的能力也有限。劉伯,按著呢?他被帶回家了吧?”
  “是啊。定桀少爺打昏他,足足打了十多拳,璋雲少爺才不支倒地。下次你仔細看,他的右邊嘴角上有個小疤,就是定桀少爺的戒指劃傷的。後來人是帶回家了,夜裡也不再喊著要扒墳了。原先定桀少爺給他服用鎮定劑,後來不知怎麼的,璋雲少爺自己找到湯老爺私藏的洋酒,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成了醉生夢死的酒鬼,沒酒喝就鬧得全家雞犬不寧,最後還是定桀少爺關起門跟他私下說出真相——希裴小姐壓根不是車禍,是……是有人存心要她死,在車上放了炸藥……”哽咽停頓半晌,才繼續說道:“本來湯老爺沒告訴他真相,是怕他受不住刺激。哪知,少爺知道後,沉寂一晚上;我就守在他門外,怕他做出什麼傻事來。沒想到隔天一大早,少爺一出門就是要找定桀少爺。從希裴小姐死後,少爺是頭一回這麼清醒……他要定桀少爺幫他戒酒。五個月的時間,我親眼目睹他戒酒的過程!”老劉捉住韋旭日的手,老淚四濺激動得很。“你不知道,他……他一犯酒癮,就拿水果刀割自己的手臂、狠咬自己的肉……我,我都看不下去,好幾回想偷拿酒櫃裡的洋酒給少爺,可是一見到希裴小姐的墳,我……我……”
  “我知道。我知道。”她拿著手帕給老劉擦著眼淚。“我明白您的心意。”
  老劉用力吸吸鼻子,總結道:
  “後來,少爺的酒癮終於戒掉了。他放棄學業,利用花家的特殊管道追查凶手,一年後在墨西哥找到兩名當初在希裴小姐車上裝炸藥的美國人。過程我並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兩個老外的事業因花家而破產,所以……總之,希裴小姐生前愛花愛草愛馬兒就不愛殺生,少爺多多少少也感染她的性子。自她死後有幾回我發現在她的填上鋪灑花瓣,生前她是藥罐子,身上的藥味噥烈,是少爺替她做的花香包,味道就跟墳上的花瓣味是一樣的。夜晚,我看見他守著希裴小姐的墳,直到希裴小姐滿十八,他就再也沒去過那墳了。”
  “十八?”湯姆吸吸紅通通的鼻子。原來酷得跟冰塊一樣的璋雲少爺的愛情遭遇是這麼教人心酸。
  “是的,當年他們講好的,一等希裴小姐十八歲,少爺就要娶她過門。哪裡知道,還差三年就……旭日小姐,你要去哪兒?”
  “我……我去找璋雲。”她的十指扭纏著,洩露出不安的情緒。
  “不太好吧。少爺想靜靜,萬一你去找他……”
  “呃……”她露出羞赧的笑容。“沒關系的。璋雲人很好,不會對我怎樣的。”她提著裙子往先前的路走去。
  人很好?老劉皺起眉頭。這句話顯然有待商榷,如果她認識過去九年來的費璋雲,她就不敢這麼說了。
  “好可憐喔!”湯姆的眼眶裡盛滿同情。“我還一直當璋雲少爺是無情漢呢!北岡、小李、老劉,甚至璋雲少爺都有一段痛苦的過去……”他一直以為今天是來野餐的,沒想到竟變成了賺人熱淚的訴苦大會。
  “是啊,你最幸福了。”司機小李還是叼著牙籤。“才二十歲的男孩會有什麼悲慘的過去?”
  湯姆面露驚詫。
  “咦,我沒說嗎?我五歲以前是自閉兒;八歲被聖伯納犬追進河裡,從此懼水;老媽在我十歲那年蹺家,一去不回;十二歲我成了流氓扒手,看見老大販毒被抓,從此洗心革面;十五歲那年公演‘羅密歐與茱麗葉’,從陽台上摔下來,雖然壓在羅密歐身上,但也躺在醫院好幾月;復學後沒兩天,輪到老爸住院,然後便輟學,然後就接下爸爸在陽宅園丁的工作。為了當稱職的園丁,我日夜研究花種,中了曼陀羅一次毒,不是老劉及時送我到醫院,現在我已成了一壞黃土。這樣子的身世算不算可憐?”
  ※        ※         ※
  “璋雲!璋雲!璋雲!”她雙手擱在唇邊成卷筒式地大聲喊道。“璋雲,璋雲,璋雲……”
  韋旭日滿足地傾聽在風中、在林中傳遞的回音。
  “璋雲,璋雲,璋雲……”
  “閉上你那難聽的聲音。”上方響起厭惡的熟悉嗓音。
  仰起頭,她終於在綠意盎然的樹梢間發現他的身影。
  “我找到你了。”她笑著奔近那棵樹,抬起臉蛋喊道:“我回到車上沒見到你,就猜你進到樹林裡來了。別躲在上頭生悶氣,快下來啦。”
  他冷哼一聲,雙手交疊地枕在身後。
  “嘻,上頭風景好嗎?”沒半晌,韋旭日從樹葉間探出頭問他,攀著粗大的枝椏一路爬上來。
  費璋雲一怔,瞥見抱著枝椏的乾瘦手臂正微頭著。想也不想地忙環住她的腰際摟近他身邊;幸而樹干夠粗厚,容坐他們兩人,否則這笨丫頭就算有十條命也不夠捽。
  “你上來干什麼?”他躺回粗大的樹枝上。
  “我叫你,你不理我,所以,我想上來看看你在做些什麼。”韋旭日勾住他的手臂,“嘿嘿”地傻笑。“我很久沒爬樹了,抆術還不錯吧?”她的下巴貼著他的手臂,滿足地跟他一塊躺在樹上頭。
  事實上,她爬樹的技巧足以令人流下冷汗!他冷淡地忖道。她的雙臂力道不足,多是那場爆炸的後遺症——又是一個他害慘她的例子。幾乎,每一天都發現一項因他而帶來的不幸。
  她的身子骨差,因為那場爆炸;她的雙手使不上力,因為那場爆炸;她的情感缺乏,因為那場爆炸;烙在她身子的疤痕,也是因為那場爆炸。
  他害慘她了。他的嘴抿緊。
  “滾下去。”
  “不要。”軟軟的臉頰貼上繃緊的手臂。
  “樹上有蛇。”
  “你會保護我。”她的雙翦含著水氣,輕輕撫著他手腕下的刀疤;以往他老戴著古董錶,沒注意到錶下的皮膚上刻著一道道嚇人的刀疤。“很痛對不對?因為是自己劃下的,所以格外痛苦。我的痛只在剎那間,甚至還弄不清楚怎麼回事就昏迷過去了。你一定不是這樣吧?因為要記取教訓,一定痛得不願昏過去……”
  “你懂什麼!”想狠狠摔開她,偏又怕她跌下樹。花希裴的話題一向是禁忌,然而聽著她說出口,是這樣自然而然,這樣的理所當然……
  “你別生氣,別生氣。”她緊抓著他的手臂,仰起臉注視他的側面。他的黑亮發絲有些凌亂地貼著前額,幾分孩子氣的忿怒充分表達在俊秀的臉龐,對她的厭惡之情明顯地寫在眼裡。“你說得沒錯,我……我是不僮……我不懂……”她結巴地低喃。
  他面露慍色地坐起。“別吞吞吐吐的。剛才你話不是說得很順溜?是想讓我產生內疚?”他狠辣地捉住她的織肩。“或者,你另有目的?想恢復備感的方式很多,不見得必須當我費璋雲的情人。我也能給你一大筆錢,你可以買一個男人,愛買多久就買多久,錄音帶在哪裡?放在銀行保險櫃?或是托在什麼人那裡?說!我們之間的關系越早撇清,越早讓我自由!”他忿蟄地說道。
  韋旭日呆呆地望著他。“我……我還以為你有一點點的……喜歡我……”
  “我喜歡你?別試圖自抬身價。”他咬牙切齒。“我恨你。”
  “我……我……”她顯然已經不知所措了。
  “把錄音帶給我,讓我們撇清彼此的關系。”
  “不要。”她終於找回自己的舌頭;努力地組織自己的語言。“我不分手……錄音帶不給你……關系還沒完……錄音帶我聽過……”
  “你聽過錄音帶?”
  “是的。”她用力點著頭,認真地說:“想為花希裴報仇,必須先振作自己……把費氏接回來,靠遺產是不夠的……”她的唇發抖著說完。
  他狂熾地盯著她。“你別緊張、別緊張,把話說清楚,你要我接手費氏企業,只靠希裴的遺產不足以復仇?”
  “是。”
  “凶手是誰?”
  “不說。”嘴巴緊閉如蚌。
  一雙有力的手掌掐住他的頸子。“我已經殺過兩條生命,不在乎紀錄上多添一筆,而且我也已經厭煩事事讓一個女人所左右!說,他是誰?”
  韋旭日用力搖頭。“承諾。”細白的脖子受到壓力。
  他發狠的力道十足,不能說足以致命,但是存心讓她受苦楚。
  費璋霉冷笑一聲。“我可不在乎什麼承諾!毀我聲譽也好,下輩子坐牢也罷,只要找出那該死的傢伙,我不在乎死幾個人!”
  韋旭日迷迷濛濛地注視他。
  “為什麼?”她悄然地伸出手撫著他的臉龐。“原本好看的臉理得這麼猙獰?我不喜歡這樣子的你。為了過去,你把自己搞成這樣,為了過去,我進進出出醫院數年,我們還要付出什麼代價?我們忘記過去好不好?”沙啞的聲音如天籟似的悅耳,淚如斷線珍珠滑落臉頰。
  忘記過去?如果能忘記過去……
  他與花希裴十五年的點點滴滴怎縻能輕易忘懷?
  “如果能忘記,她就不是花希裴了。”他放開箝制的雙手,厭惡地哼了一聲。“你……哭的樣子很丑。”
  她擦擦眼淚,試探地微笑。“我們合好了嗎?”
  “別淨扯些孩子氣的話。什麼合好?我憎惡你都來不及。”他躺回樹上,只手遮眼。“九年一眨眼都過了,再等一個月又何妨。”
  “我……你……”她結結巴巴的,居高臨下地瞄一眼樹下。“那我讓你獨處好了。”
  費璋雲沉默半晌,冷哼:“怕我殺了你?要是怕,就滾下去!摔死我可不負責。”
  聞言,韋旭日“嘿嘿”地傻笑了兩聲,抱著他的手臂跟著躺了下來。
  “野餐後,睡個午覺也挺好的。”她面帶笑容地貼著他的手臂。跟他相處幾個星期,摸透他的性子是刀子嘴豆腐心。雖然俊美的臉龐老板著,嘴巴也惡毒不饒人,然而他關心她,不然也不會要她留在樹上了。十幾歲以前,她是爬樹高手;現在就連拿菜刀也得靠雙手緊緊握著,能爬上樹已經讓她的手發頭——他注意到了,嘻。
  “璋雲、璋雲、璋雲、璋雲……”一遍又一遍的低吟著。單單叫著他的名,也是一種莫名的幸福。
  “別用難聽的聲音吵我!我可不想惡夢連連。”他不是很認真地抱怨。
  “我喜歡念著你的名字。”她閉上眼,含笑:“當我知道喊著‘璋雲’,會有人回應的感覺真好。”
  他淡淡哼了一聲,並沒答話。她是個莫名其妙的女人,莫名地闖進他的生命!什麼情感缺乏症?二十四歲的女人像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似的愛哭……
  這,也是他害的嗎?躺在醫院昏昏沉沉數年,當然會與社會脫節,並非她所願,而他,在希裴死後九年間,竟無任何值得記憶的事,終日幽魂飄泊。每一天僅存的念頭只有希裴、希裴。他是多麼地想見她!就因為想見,所以渴盼著夜晚;來生不知道能否相聚,只能盼夢裡相見,即使是支離破碎的、即使是哀嚎求救的,只要能記住她的所有,傾付什麼代價也是願意的!
  九年後的今天,浮現在眼前的不是花希裴,而是那個梨花帶雨的小女人。是的,當他想起花希裴,想為花希裴復仇時,卻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花希裴的影子與這小女人重疊了。希裴漸漸淡了、復仇的念頭模糊了;而韋旭日的身影在他面前愈擴愈大,然後,占住他的視線、占住他的知覺。
  她的淚線珍珠愈合了破碎的心。從她出現後,他開始有了記憶,像是重新活了過來似的。
  他害慘她八年,分不清是內疚或是……
  等等!
  費璋雲倏地睜開眼,震撼地注視酣睡裡的韋旭日。
  她說謊!
  她不在那場爆炸之中!
  爆炸地點是在無人公路上。
  他在場,自始至終都在場,是曾短暫地背過那綁在吉普車上的老外,走進隱蔽的地點目睹爆炸發生,但前後不過短短三分鍾的時間,在一望無際的公路上,他怎會沒看見她?
  我……來不及救他們,所以獨自逃走,但還是波及……
  這是她的說辭。
  不可能。她如何能在三分鍾內逃離他的視線,卻又被炸成重傷?
  她說謊……她為什麼要誆騙他?
  他瞇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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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9 07:18:5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門扉輕敲——
  “我來開門。”韋旭日自動自發地跳起來,跑去開門。
  “旭日小姐。”北岡彬彬有禮地端著托盤進來。“少爺,點心送過來了。”
  費璋雲埋首費氏公司成堆的卷宗裡,頭也不抬的。
  “我沒要點心。”忽感肩上被拍了拍,不耐地抬起頭正要斥罵韋旭日,卻發現北岡一臉和善地朝著他笑。
  “少爺,公司的事要學習,也得先吃些點心,嘗口‘活力之泉’。”
  費璋雲正想要他連盤帶人地滾出去,韋旭日輕叫了一聲:“好喝。”不知道什麼時候先跑去偷喝飲料。“北岡叔叔,這叫‘活力之泉’?”
  北岡輕敲著她的頭。
  “我才三十八歲,被你這二十幾歲的女孩這麼一叫,都給叫老了。”他咧嘴笑道。“這是北岡家的祖傳祕方,一向不外傳。想學就嫁給我好了。”
  “嗨,璋雲,來喝喝看,你忙了一下午呢!泡芙也好好吃唷。”
  “我……”望見兩人期盼的眼光,再看看溫熱的飲料,他淺嘗一口。“是不錯。”不情願地承認。
  “少爺滿意就好。”北岡拿出紙筆抄抄寫寫。“將來開店,‘活力之泉’可是少不了的鎮店之寶。”
  韋旭日睜圓了眼,低叫:“你要開店?”
  “是啊。等我資金籌足,我打算找個小小的店面承租下來,讓所有人都能嘗到北岡邦郎的廚藝。”他自豪地說。
  “真棒。”韋旭日崇拜地看著他。“找……我……”
  “旭日小姐,我明白你的心意,精神上投資我就行。”北岡朝費璋雲作九十度的鞠躬,悄悄地閤上房門離去。
  “北岡有自己的夢想,真好。”韋旭日興奮得低叫著。一見到費璋雲冷冷的目光,她吐了吐舌,乖乖坐回榻榻米上,翻著最新的資訊。
  纏著他,硬是跟進書房的條件之一是乖乖地閉上嘴巴,坐在角落裡看雜誌。
  “藥吃了沒?”他的目光掉回卷宗,隨口問。
  “吃了。”
  中午她的胃口並不是很好——費璋雲想起這點;他還注意到了她是少量多餐型的胃口。
  “過來。”他命令式的語氣是韋旭日早習慣的。
  她拉好裙子,像只小狗似的聽他使喚。
  “有事要我幫忙嗎?”氣色不錯的臉頰多添兩朵秋霞。“我的學識不是很高,看不太懂你公司的圖表。”
  “看不懂無所謂,吃完它。”紅豆泡芙推上前。
  “全部?”她咋舌。“我吃不了這麼多……我努力吃好了。”及時改了語氣,認命地端起盤子回她的“窩”。
  門扉再度輕敲——
  韋旭日又跳了起來。“我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湯姆。
  “旭日小姐。”湯姆搔搔頭,笑嘻嘻地走進書房。“今天,天氣真不錯啊。”
  她用力點頭。“是啊,難得的好天氣呢!我把書房的窗子都打開了,秋天的味道好懷念……”
  “呃?”每年都有秋天的啊。
  她“嘿嘿”傻笑幾聲。“有一陣子我的身體很不好,好長一段時間一直躺在醫院裡,所以……”
  “真的?”湯姆顯然佷激動地捉住她的手。“我就覺得不對勁。旭日小姐,你的身子既然不好,怎麼還待在書房裡看書?我找北岡弄點營養的東西給你補補好了。”
  費璋雲冷眼看到底。“既然要聊天,何必站在門口?湯姆,把你的手放開。”
  湯姆紅了臉,消失在門口。一會兒叉出現,抱著小盆栽進來。
  “我……我不是來聊天的,璋雲少爺,我是想,您學習公司的事要花費大心思,我又不如北岡會弄吃的,所以送點盆栽擺在書房裡養養眼,輕松的時候看看也舒服……旭日小姐,你抱不動的,我來搬就好。”湯姆喊著阻止韋旭口到房門外搬剩余的盆栽,還沒喊完,身邊閃過人影,費璋雲早卷起袖子,拉住韋旭日短膨膨的頭發。“給我待在那裡坐好。”他身體力行,搬著盆栽進來。
  “要擺哪兒?”語氣嘲諷。
  湯姆壓根沒注意到,熱心得東看西看,指著陽光灑進來的地方。
  “就擺在那裡好了。嘿嘿,我的夢想就是開一家園藝店,旭日小姐……你的小嘴張那麼大,是不是瞧不起男人做這一行業?”
  韋旭日連忙用力搖著頭。“沒有,沒有,我只是沒想到你年紀輕輕就規畫好未來的藍圖;我是佩服你。”
  “那當然啦!”湯姆紅著臉,用力拍著費璋雲的背。“雖然我和費老大差個七、八歲,但我也該有自己的夢想啦。等我再累積個幾年經驗,旭日小姐,你等著看好了。”
  “費老大?”費璋雲喃喃道。何時,他與園丁湯姆的關系變得如此密切了?
  “嘻,太好了。”
  湯姆搔搔頭。“小小的夢想可以啦。費老大,您從基礎學習一定很吃力,沒什麼能給您幫忙的,不過只要您開口,我一定做到!我先出去啦。”
  一等湯姆離開,費璋雲聚起眉頭。“你和他們私下談過什麼?”
  “沒有啊。”韋旭日湊上前,悄悄拉住他的手臂,咭笑說:“自從那次野餐後,他們對心目中的璋雲少爺可刮目相看了呢!”
  “我沒跟他們談過話。”費璋雲直視著她。
  韋旭日一副無辜樣的吐吐舌。她沒談及那天老劉訴說過去的那一段歷史。那天參加野餐的同伴都有不欲人知的一面,吐露出來反而拉近彼此的關系。
  費璋雲大概還不清楚那天的野餐為他帶來了什麼好處。
  “嘻。”想到就好笑。
  “別露出小狗式的笑容。”他斥道,頓了頓又說:“你的手發燙,又感冒了?”
  “沒有,沒有。你別趕我去睡。”她好開心窩在他身上。“湯姆也說天氣難得好,我只是一時不適應……”
  他無所謂地拉開她糾纏的雙手,回到書桌前。
  自野餐後,許多事情變了。他對她的態度有些軟化,又對湯競聲提出學習接掌費氏的意願。
  不能說好不好,只能說是一個嘗試:至少有他活著的跡象。
  夢想。湯姆的夢、北岡的夢讓他們積極地活著——
  “你的夢想?”他忽然問道。
  “咦?”韋旭日從雜誌中抬起頭。呆了呆,偏著頭認真的思考:“以前,我的夢想只要能走出醫院大門,一個月內都不必回去,就心滿意足了。現在……”她的臉紅了。“我希望能復學,我……說出來,你可別笑我。我什麼都不懂,睽別世界八年的時間,以往老想掙脫病房牢巃,等出來後才發現都不一樣了。我……很孩子氣又怕生,跟人交談老接不上話;但我喜歡跟你在一塊……”她試探地露出笑容。
  “你的夢想呢?”
  為希裴復仇!這算不算是夢想?
  “我可以為你安排復學手續。”
  “不,不要。”她不安地搓著手臂。“我想……再過一陣子吧!”又露出羞怯的笑容。“現在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費璋雲的注意力回到繁瑣的公司資料上頭。是的,她是十分容易滿足。常常蒼白的臉蛋抹上淡淡的紅暈。開心時,不會呵呵直笑,只會傻氣地小聲笑著,生怕會吵到誰似的;她也時常悄悄地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失神發呆地看著他。
  “有時間抽空教你一些吧!”他故作心不在焉。
  韋旭日圓滾滾的眼一亮,充滿企盼、渴望的光采。“你要當我的老師?”
  “有何不可呢?像你這種病懨懨的女人,到外頭上課恐怕沒一天就得往太平間認屍了。”
  “喝!我的身體才沒那麼弱呢!”她小聲地抗議,拿著雜誌,拖著榻榻米。“我……我……”
  “別說話吞吞吐吐的,刺耳得難聽。”
  “我能不能坐得靠近你一些?”
  “過來吧。”像要維持一貫冷漠的形象,補上一句:“不准發出難聽的聲音。”
  “嘻!”她開心地笑著。拖著榻榻米到他的腿邊。靠著他的腿,胡亂翻著雜誌。
  韋旭日開心得輕飄飄的。晚飯八成又吃不下了,她傻傻笑著。沒有原因、沒有理由,從那天野餐回來後,他待她的態度好多了。
  真好!如果這就是幸福,能不能把幸福停住?
  “嘖,別睡在我的腿邊。”
  “嘻。”
  ※        ※         ※
  司機小李遠遠地就看見費璋雲從主屋出來,身後跟著韋旭日。
  “少爺。”他恭敬地打開車門。“還是到公司?”
  自從費璋雲開始學習費氏公司一切有關事務後,每日上公司跟著湯競聲學習成了固定作息。
  費璋雲隨意地應了小李一聲,不耐煩地回過身子。“別跟來。”
  “我不能去嗎?”像只小狗跟在後頭的韋旭日皺皺鼻頭,抗議。
  “小旭。”小李搶在費璋雲回應之前,笑道:“在家談情說愛還不夠,還想搬到公司上演啊?”
  小旭?費璋雲聚起眉峰。他是不是聽錯了?
  韋旭日的臉蛋微地暈紅,隨即反駁回去。“小李,你是上回輸給我,才處處找我碴是不是?”
  “嘿,誰說你贏了?用女人的魅力讓北岡那老小子乖乖降服,這算公平嗎?”
  “在打賭的時候,你就知道我是女人了……等等,你在嘲笑我不像女人?”她雙手插腰,瞇眼瞪著小李。
  “唷,母老虎發威啦?平常在少爺面前乖得像只小貓。女人唷,百變的性子……”小李莫可奈何地搖起頭來。
  “你不服輸,咱們再來比一次怎樣?”
  小李才要答應,費璋雲挺身而出,沉聲喝止。
  韋旭日紅了紅臉,直纏著他的手臂,噥郁的藥味飄散在空氣裡。“璋雲,我才沒小李說得壞呢!你別信他。”
  他傾耳聽著她含羞帶怯的聲音。初聽時,她粗啞的聲音不堪入耳,聽久了倒也幾分悅耳起來了。
  他拉開她的手。“午飯、點心要吃光,藥別忘了吃。老劉會看著你。”天,聽起來簡直像是老媽子。
  是的,這幾天來他像極了老媽子。提醒她吃藥、找盡每個機會往她肚子裡塞所有能吃的、夜裡還要催促她早睡——這不是老媽子該做的事誰會去做?
  韋旭日不滿地咕噥一聲。被留下來的命運已定,她只得認命又精力十足地墊起腳尖,在他的左頰上“啵”一聲。
  “早點回來。”她“嘿嘿”地憨笑兩聲,招手再見。
  “最近小旭的精神不錯。”司機小李看著後方愈來愈遠的黑影,笑道。“這全是少爺的功勞。”
  這是小李頭一次主動跟他交談。
  “功勞?”先是北岡、湯姆如今再添上小李,什麼時候湯宅僱用的人變得如此活潑熱情了?
  “是啊,少爺,您沒注意到嗎?小旭那丫頭剛來的時候,內向怕生得很,身子又病弱,自從上回野餐後,她的身子就愈來愈好了,性子也愈發的開朗;這不是您的功勞嗎?”
  費璋雲冷冷哼了一聲,不作辯駁。“那是怎麼回事?打賭?”
  “小旭沒說嗎?前一陣子,北岡收到前妻再婚的信,情緒低落幾天,我們瞧不過眼,才起個賭注,看看誰能逗笑北岡。”
  旭日逗笑北岡?憑她內向怕生,說話動不動就臉紅、隨時會結巴的個性?
  不,他更正,那是初次的印象。旭日是怕生,初來湯宅幾乎是黏在他身上的影子;他走到哪兒,瘦弱的影子就跟到哪兒。而後,她的情況好些,懂得主動與人交談,尤其那回野餐後,她的自信心緩慢地建立起來,喜歡纏著他,卻不再害怕他難看的臉色。
  “這全是您一點一滴建成的。”老劉曾私下搶白:“您自己沒感覺,我老劉可清楚地注意到了!從那次野餐回來後,您待旭日小姐的態度轉變,不能說很好,但至少沒當她是可憐的小狗……”
  “小狗?”他何時曾這樣待過她了?
  “沒有嗎?”老劉義憤填膺地模仿:“‘別朝我露出小狗式的笑容’、‘別像只小狗跟著我’,這不全都是您說過的話?不把她當人看待,她當然會自卑,尤其她又沒希裴小姐長得美。最可恨的是,您竟然叫她睡在您的床下,這簡直不把旭日小姐當人看待!難道,您不知道您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牽扯她所有的情感反應?”說到最後,差點沒把激動的口水噴灑在他的臉上。
  “你的意思——該讓她睡在床上,就在我的身邊?”
  老劉呆了呆,老臉紅了。“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至少,至少,我要讓您明白,就算您欺負旭日小姐,可旭日小姐還有我們當她靠山!”
  “我們?”
  “北岡、小李、湯姆,還有我老劉。”他與有榮焉地大聲宣布。
  費璋雲沉思注視他好半晌,才道:
  “老劉,你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該算是我最信任的親人;你明白旭日住進宅子裡的理由,卻還要我時時刻刻待她好?”
  “這……”老劉無言以對,硬是強辯:“總之,事實就是這麼簡單,旭日小姐的幸福就操縱在你手裡。”
  他能給她幸福嗎?連他自己都遺忘了幸福是什麼……
  “少爺。”司機小李喚回他的神智,親切地問:“公司裡的事學得如何?雖然現在還是由湯老爺代為經營,但自己的東西嘛,還是趁早拿回來的好。”
  “嗯,我是這麼打算的。小李,路——”他遲疑地決定:“——前方右轉。”
  “呃?到公司是左轉。”小李不解地說。
  “我知道。到公司前,我要先去一個地方。”
  ※        ※         ※
  韋旭日笑咪咪地招手再見,正要回宅子裡,另一邊的道路上忽然駛近車來。
  “旭日。”車就停在她面前。
  “湯非裔……湯大哥。”她的笑容隱蔽。
  湯非裔意氣風發地坐在駕駛座上,另一邊的座位坐著另一名男子;後座也有人,但看不清是誰。
  這一個星期來,湯非裔不見人影。晚飯時她大多是跟費璋雲一塊在書房裡吃,所以也樂得不必與湯兢聲見面。對湯氏父子她老撤不掉心頭的認生。
  “少爺以往是想到才動口吃飯。自從你來了後,少爺定時定餐吃,都是為了盯著你吃。”老劉曾悄悄地告訴她。
  費璋雲是不太愛理人的,對湯競聲卻是十分尊重,所以過去是勉為其難地笞應去相親,但能避則避開。費璋雲是沒說出口,但她有這種感覺。
  “旭日,我來介紹介紹,這是我的兄弟定桀。”湯非裔笑容滿面杝介紹身邊嚴肅的男子。“不過,跟你介紹也是白介紹,大概今晚你就得被掃地出門了。”
  韋旭日不自在地退了一步。“我……我不懂湯大哥的意思。”
  “不懂?我一直以為能攫獲璋雲的女人不是泛泛之輩,原來……”湯非裔大笑幾聲,命令後座的人搖下車窗。
  “瞧瞧看我帶回了什麼吧!”
  ※        ※         ※
  夕下黃昏——
  司機小李遙控鐵門,緩緩將車駛進湯園。
  “小旭?”他眼尖地瞄到湯宅的階梯上坐著瘦小的身影。
  費璋雲從手提電腦裡抬起頭。
  “外頭風大,她待在那裡等死嗎?”他讓小李先行停車,跨出車門,邁向那蠢丫頭。
  “你嫌藥不夠多或是命太長了?”他沉聲地怒斥。
  湯宅的另一頭柱子,或坐或站著北岡、老劉、湯姆,個個面露凝重而不滿。
  韋旭日則傻呆呆地坐在湯宅正門的階梯上頭。
  “該死,你們站在哪裡納涼嗎?為什麼不帶她進屋?”
  “璋雲!”急怒的聲音引起她的反應。圓滾滾的大眼有了焦距,又驚又喜又怕又氣,她整個身子毫不考慮地撲向他。
  他連忙承受她的力道,用力摟住她。在近距離下隱約地嚇了跳,隨即怒氣騰騰。
  “你的臉色白得像鬼,身子冰得踉死人一樣!你在外頭待了多久?要我說幾次,你只有一條命,想活活冷死凍死嗎?”
  沒錯,他說話是惡毒了點,卻是出自於關心……是關心。他咬牙承認。
  通常對於他的惡毒關心,她只有一種反應,撒嬌似的窩進他的懷裡,黏著他、纏著他,直到他煩死還不罷休。
  但,今天有些不對勁——
  韋旭日茫茫然地仰起慘白的臉蛋,迷惘地說:
  “我忘了。”
  “她從您出門後就呆呆坐到現在。”湯姆的聲音從柱子後盡責地傳來。
  “出門就坐在這裡?”他捉住她的肩,拖著她往階梯上走。“進去。”
  “不,我不要,我不要。”她吃力地想掙脫他。“我不要進去,我……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璋雲,我喜歡你,我喜歡你!”韋旭日愈喊愈嘶啞,明媚的翦眸浮著霧氣。“我喜歡你,不,我配不上你,配不上你……”
  “夠了!”他沉聲喝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我……”她的雙肩抽搐著,發白的唇顫抖著。“我……”她的胸口好疼。“我們離開湯宅……保護你……喜歡你……不要離開我……”她斷斷續續地說,捂著發痛的胸,喘不過氣來。
  費璋雲見狀,低咒一聲。慌忙抱起她,朝躲在柱子裡的人怒喊:
  “叫救護車來!”他快步邁上階梯。
  混蛋!明知道她的心髒不好,是誰讓她在這裡受刺激的?
  “老劉,跟我來!”
  不等老劉動手,先一腳踢開家門。
  “旭日的藍色藥罐裡的藥丸應該還有剩——”
  他停住腳步,無法置信地瞪著前方,不不,是青天霹靂,如遭雷殛。
  死去九年的人如何爬出黃泉之國?
  “希……裴?”聲音發出,才發現喉口是緊縮的。
  “璋雲。”站在湯非裔身邊的女子遲疑地輕喚。“是你嗎?璋雲!”
  嬌弱熟悉的相貌、白裡透紅的肌膚,清純秀麗約五官雖不復依舊,然而人的年歲增長,記憶中的花希裴永遠是十五歲的少女,青春而活潑、光采而奪目;而眼前的花希裴斂去青春飛揚的光采,取而代之的是二十多歲女人該有的端莊沉穩及……一絲遲疑。
  九年了!他無時無刻不想的嬌顏終於再現了……他情緒如波濤狂湧。
  “璋雲?你不再認得我嗎?”花希裴的聲音軟綿綿的,如天籟,似音符。
  他驚駭狂喜地朝她跨了一步,熟悉的面容牽起他的熾熱愛情。
  他等了九年,九年的奇跡……
  “希裴——”凝著那張朝思暮想的容顏,費璋雲只覺心口一股熱血百般翻騰,難以自抑;雙手不自覺緊縮了縮。
  “啊……痛……”懷裡的韋旭日無助的呻吟如萬般的針狠狠戳進他的心,將狂喜熾愛給狠狠戳破。
  彷由高峰直墬山谷般,他的心一沉,驚覺懷裡的重量隨時可能消失。
  “老劉,跟我上來。”他強壓下胸口那股激情,快步轉向樓梯。
  “我來幫忙。”湯定桀拿起藥箱跟上樓。
  “湯叔叔,璋雲不太願意見到我……”花希裴的聲音與湯兢聲的乾笑消失在二樓門扉後;他的心一抽。
  “她的藥呢?”湯定桀趁著韋旭日被放上床的時候,瀏覽屋內擺設,眼尖地拿起櫃子上的藍色藥瓶,倒出三粒混著水逼她吞下。
  費璋雲在旁看著他一氣呵成的快速動作,不動聲色地冷冷問道:“你確定這樣就行了?”
  “是的。”湯定桀抬起頭,發現費璋雲的臉色高深莫測。“連我這金牌醫生都不信了?”
  “不,不是不信。”他揉揉眉峰,歎息:“我……只是太吃驚了。”
  “因為希裴?死而復生是奇跡!不下去見見她?”湯定桀量著她趨於穩定的脈搏,隨口道。
  “我不能……”他是該喜極而泣地擁抱著失而復得的希裴才是,可是,在觸及床上那張蒼白的臉蛋時,雙腳卻是沈重得移不動。
  為什麼會這樣?九年來,他不是日日夜夜思念著希裴的嗎?為什麼她現在活生生地就站在樓下大廳,他卻……
  “沒關系。她睡著了,就算把手拉開也不會發覺。”湯定桀沉穩的建言。
  費璋雲這才發現這蠢丫頭從進屋後,死捉著他的手不放,連睡夢中也是。
  她睡得很不安穩;雪白的眉間打著小褶,桃紅小嘴緊緊抿著,像處在惡魘中。
  他盯著她看了好半晌,才坐上床沿。
  “老劉,叫北岡弄點營養的東西過來。”
  老劉應聲退下。
  “等等……”他悶著聲音說,清楚地感受到纏著他的小手冰涼、無力:“告訴希裴,我……晚些時候找她。”
  老劉深深望了他一眼,退出臥房。
  一片靜默。
  湯定桀拉下百葉窗遮掩外頭夜色,打破沉寂。“我以為你一直沒法子忘懷希裴。”
  費璋雲注視著韋旭日,意味深長地回答:“我是。我一直是。至少,我一直以為我是的。”他抬起眼,深沉的黑眸望著湯定桀。“你——打算什麼時候回英國?”
  “一年半載是不會回去了。任何地方當醫師都一樣,過幾天我就要走馬上任,到時再帶旭曰到我那家醫院去看看。”
  “看看?”
  “她的心幟不好,最好做個檢查。”
  費璋雲的眼停在那瓶藍色藥罐。希裴回來就沒有追根究柢的理由,但——
  “九年前希裴‘去世’之後,你在哪裡?”
  突如其來的冒出一問,湯定桀楞了楞,隨即含糊笑帶過:
  “九年前的事,怎麼還會記得?”
  “那時候在英國?”他提醒。
  “是啊。”湯定桀點頭。“我想起來了。那時候剛到英國重新開始,什麼事都要適應……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隨口問問。”費璋雲臉露疲累之色。
  “我還是下樓好了。”湯定桀自動自發地走向房門,回首不忘拋下一句:“有空就帶她到醫院來檢查。”小心地閤上門。
  “璋雲……”韋旭日睜開睏盹的眼,勉強發出聲音。
  “我在這裡。”他湊近她的身子。“你應該休息的,怎麼醒來了?”
  “我必須醒來……在夢裡我一直告訴自己,一定要醒來……如果再睡下去,我會失掉一項很重要的東西。”她怯懦懦地凝視他,沉重的纖細手臂想伸去摸他的臉,卻半路停下來。
  “想確定我是不是真實的實體?”他的嘴角是一貫的嘲諷。“來摸我啊,能在寒冷的天氣裡坐一整天,是想自殺或者叫我愧疚?”
  “我……我……”一時急了,臉紅氣喘起來。“我……沒有……”
  他皺眉。“什麼時候說起話來又結巴了?如果不能好好表達,你認為誰有耐心聽你說話?”
  “我喜歡你。”她鼓起莫大的勇氣。“我喜歡你。”重申一次,眼眶浮起淚。“我真的喜歡你。”
  半晌。“為什麼不看著我?”
  她努力地抬起睫毛直視他。“我,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沒想到那個……花希裴會回來,她不應該回來的,我一直以為……”忽然,濕漉漉的眼睛困惑起來。“你在這裡陪著我?”
  花希裴回來了,可是他在這裡陪她?
  “別相信這是現實。”他厭惡地哼了一聲,因為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在希裴與這丫頭之間,他竟然選擇了她。
  “可是花希裴呢?我以為,我以為……”她睜大眼。是夢嗎?如果是夢,就不要醒來了。
  “我可不想拋下一個病危的傢伙。我的惻隱之心是會抗議的。”他當然有沖到樓下擁抱希裴的沖動,可是她卻更有教他留下來的動力。
  她的手很冰涼。
  “我……”撲簌簌地掉下眼淚來,抽噎地說:“我應該要說,我不要你的同情。可是,可是,就算是同情也好,我喜歡你,喜歡你——”最後一句的“喜歡你”消失在他的嘴裡。
  他吻了她。
  溫暖的唇貼著她的,火熱的舌溜進她的嘴。
  韋旭日睜著圓眼,傻呆呆地望著他。在近距離之下,幾乎可以數清他所有的睫毛,他的臉、他的鼻、他的眉俊秀飛揚,一撮頑皮的發絲垂在他的額際,她想抬起手拂開那一撮黑發,卻再度沉重地提不上來——不是病的因,而是他種的果。
  他離開她的唇,凝視她紅霞遍布的臉蛋。
  “你的唇很冷,眼淚是熱的。”他修長的指尖滑著她熱滾滾的頰。“這樣不好多了嗎?”
  韋旭日壓根沒聽見他的輕聲細言。耳邊,響著的是如雷的心跳聲“碰、碰、碰、碰”,一聲緊跟著一聲,像永遠也跳不完似的。
  他——聽見了嗎?只怕全屋子的人沒一個不聽見的。
  他皺起眉,注意到她急促的呼吸,心髒起伏很快。“別急,慢慢吸氣,你——沒跟男人接吻過?”
  “我,我,我有!”她努力克制住結巴,沒發覺到他陰森森的反應。“我曾經接過吻,不是沒有經驗,只是,只是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最後一句又教他舒開了眉頭。
  “小丫頭,憑你這種接吻技巧,很容易嚇跑男人的。”他調侃道。
  “我才沒嚇跑過男人……”心情一松,眼皮就沉了下來;韋旭日硬是拉著他的手臂不肯放開。“我不睏、我不睏……”
  她努力地說服自己,不讓自己睡著,卻看見費璋雲脫下皮鞋,松開皮帶。
  “你……你……你……”啞然失聲。
  碰!碰!碰!鼓動的心跳再起。
  他慢條斯理地掀開棉被。“嘖,被你老抓著手臂,又沒法子去別的地方。”
  他鑽進溫暖的被窩裡,觸到她柔若無骨的小手仍是有些涼;除了不定時的感冒外,她的體溫似乎比起一般人要低上許多。
  “你要睡在這裡?”她的聲音幾不可辨。
  碰!碰!碰!碰!
  “為何不?難道要我睡在你的狗窩裡?”他眉頭一皺。在她的驚呼聲中,輕而易舉地拉過她瘦小的身子。
  溫暖的胸貼著她的臉頰,溫暖的雙臂環抱她的背,他的溫暖大腳丫纏住她的。
  他的體溫像是火爐似的,迅速升高她的低溫。
  幾近燃燒。
  碰!碰!碰——
  他聽見了嗎?聽見她如鼓的心跳聲。對於虛脫的心髒而言,她沒昏厥過去已是奇跡。
  是取暖,他只是為她取暖!韋旭日不得不重復著,因為怕自己胡思亂想;她已經跳脫愛作夢的年紀了,她身上的疤是配不上他的原因,不能奢想,不能奢想……
  碰!碰!碰——
  碰!碰!碰——
  急促的心跳聲混雜著他平穩的心跳,像首寶寶催眠曲。不見得好聽,但親切地引人昏昏欲睡。
  “快睡吧。”他的下巴靠著她的頭頂。
  “我不要睡……不能睡……”她囈語著。
  她不能睡、不能睡的,暖氣淹沒了她。
  不能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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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9 07:20:0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在花間,在林間,在冗長歲月的等待間,到處可見他的真情摯愛;在風中,在雨中,在重新復活的軀殼中,到處可聽心中吶喊:旭日、旭日、旭日、旭日……
  倏地,費璋雲張開眼,驚覺夢中所見。他的懷裡正抱著瘦弱的韋旭日,她的身子十分輕盈,粉紅似的臉頰熱呼呼的,睡得很沉。
  悄悄然地順著床沿下地,確定她蓋好棉被後,無聲無息地走出房門。
  “少爺,希裴小姐在她的房裡等您。”老劉盡責地在門外守候。
  費璋雲心不在焉地點頭,走向二樓最內側的臥房。
  房裡的一切向來是個禁忌;因為他的心始終留在這裡頭。始終嗎?
  門扉推開——
  “璋雲。”
  屋內布滿灰塵的陳設在一日之間打掃得一塵不染。費璋雲冰冷的黑眸移向坐在桌前的女人。
  她——曾是他九年來唯一的記憶,可為什麼此刻她就在他眼前,他卻感受不到他們曾有過的契合心靈?九年的空白真改變了什麼嗎?不,不是的……
  “哄韋小姐花了不少時間吧!”花希裴站起來,和煦的笑容如陽。“一整天她待在屋外,任誰勸她也不聽。”她咬了咬唇:“為什麼你這樣看著我?我的容貌改變很大嗎?”
  “不,你沒變。”
  波浪似的秀發卷到腰際,淡藍色的睡袍相當保守而端莊,不能說像十五歲的花希裴會選擇的色調,但對於目前的花希裴倒有幾分合她的味道。
  同樣二十出頭,顯然韋旭日那小丫頭是先天發育不足,瘦弱乾扁的身子明顯與目前的花希裴是天差地遠,且品味上的選擇更是明顯的孩子氣。
  就拿她的睡袍來說吧!同住一房間裡,不免時常瞥見幼稚型的睡袍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無數的唐老鴨印在睡袍上。
  他的嘴角忽然綻出一抹微笑,那丫頭起床的時候老摸著櫃子上唐老鴨的頭道聲早安;很稚氣的舉動,然而八年的空白能讓她成熟到什麼地步?她幾乎是從十六歲直接跳到二十四歲的年齡,是他害慘了她——不,不能用這種說法,他甚至無法確定那丫頭是誰?為什麼纏上他?
  她的身子骨差又有滿布的疤痕,然而她並沒出現在那場爆炸中。疤痕是怎麼來的?為什麼她對那場爆炸知之甚詳?自上回在野餐中發現她令人懷疑的身分,他始終找不出她是誰。
  他親手設計的死亡過程,除了老劉之外,定桀是唯一知情的。會是誰告訴她的?老劉,那個變節的叛徒?或是在英國的定桀?
  該死!無論如何,初時的確是混合著同情內疚的心態接受她的條件。
  除了她,他從沒同情過誰;至少從二十歲以後就不曾。
  當年希裴何辜,那裝置炸藥的人何時同情過她?自那以後,他的同情心就教狗給吃了!該狠辣的時候,他連眼也不曾眨過一次;他親手裝置炸藥炸死那兩個老外的手不曾抖過,他的眼目睹焦炭似的破碎身軀卻沒撇過頭去。在夢魘的殷殷召喚之下,唯一因夢驚醒的是支離破碎的希裴,唯有十五歲的她,始終讓他還有點人性。
  除此之外,他一度曾是個連心都沒有的男人!
  直到瘦弱的韋旭日出現——
  “為什麼不問我是怎麼死裡逃生的?”花希裴顯得有些焦躁不安。“湯叔叔說我們是末婚夫妻,為什麼我感受不到你的熱情?你不歡迎我嗎?”
  他敏感地發覺她的語病。“叔叔說?”
  “他是這麼告訴我的。”花希裴聳聳肩。“事實上,我對你的印象十分模糊,我不知道有沒有私訂終生,但青梅竹馬是事實。我記得我的父親、母親,湯叔叔、湯大哥、二哥,還有你,記憶是片段的,但聊勝於無。在這九年間,我的過去幾乎是一片空白。”她走近他,白嫩無瑕的雙手隔著上衣輕輕貼著他的胸膛。“我們真是未婚夫妻嗎?”她仰起臉,柔媚的眼注視著他。
  他未答話,上前擁住她;她的嬌軀豐腴而有致,柔軟地貼著他的身體。他耐心地等待著,等待激戀的熱情、等待狂喜的心情再現;等了大半天,他的腦海只浮現那瘦弱身子的丫頭會不會驚醒過來餓壞了?
  更甚,抱著二十四歲的希裴,就像只是抱著一具女人的軀體;抱著旭日那孩子氣的身子卻要時時擔心她會隨時消失在他的懷裡——更可笑的是,抱著旭日,在心髒的位置會痛,痛她的身子如此薄弱、痛她的身子受過的苦。
  他閉了閉眼,退開幾步遠;韋旭日的熱淚尚灼在他的嘴唇上,彷如烙印。
  “璋雲?”
  “我們是未婚夫妻。”費璋雲淡淡地承認:“如果你沒死的話。”
  “我們的感情好嗎?”
  “如膠似漆。”
  “真的?你見到心愛的未婚妻從鬼門關逃回來,沒有鷩喜?沒有感激?”
  “就當我還沒適應過來吧!”也只剩下這種答案。
  沒錯,這張臉蛋是他朝思暮想的。九年前在她猝死之際,不肯認屍是因日夜期盼奇跡發生,期盼墳裡的少女不是那愛花愛草的希裴……
  是什麼時候開始,他遺忘了這分渴求的期盼?
  他的眉頭稍皺了起來。十五歲花希裴的特有味道是淡淡的玫瑰味混合藥味,二十四歲的花希裴卻是淡雅的香水味。
  她的肌膚細滑溫暖,與韋旭日的蒼白冰冷相比,更突顯她的女人味。
  他的心思飄遠,飄到韋旭日一身的苦藥味……
  “你是怎麼逃過那一劫的?墳裡的女人是誰?”這是他唯一的疑惑。
  “墳裡的女人應該是半途搭便車的女孩吧!中途我下車解手,誰知道才離幾步遠,車子忽然爆炸……”她瞇起眼回憶。“我記得不多,一瞬間昏厥過去,醒來的時候在醫院……記憶失了大半,進出醫院好幾年,直到最近才有了片段的回憶……”她陳述著近日的生活。
  艷紅的小嘴一張一閤,凝視著她的嘴,沒有想吻她的欲望。
  他的記憶始終停留在十五歲花希裴的身上,沒有狂喜是因銜接不上她就是花希裴的事實。
  她不像希裴!
  明知人會變,那個青春活潑的少女不會永遠停留在原地,但她已不是那個會引起他心痛、心憐的花希裴了。他也曾經奢想過她未死,再度相遇會是怎番的激動與狂喜,那是他唯一在乎的事;然則是什麼改變了他?
  當初那個寧願換回她生命而折壽的男人在哪裡?
  九年來,他始終活在黑夜裡。花希裴是黑幕中的一盞燈,什麼時候開始,這盞燈不再是他的依靠?
  “你不再愛我了。”花希裴注視他心不在焉的神色,下個結論。“從你抱韋旭日進屋的那一刻起,我感覺到我們之間的感情並不如湯家人所述。”她扮了鬼臉。“感謝上蒼讓我的記憶沒完全恢復,我對你的感情不曾有過任何記憶,自然就不會有嫉妒之心。坦白說,我怕你;雖然相處時間不多,但你不是我想要的那型,在經歷那場禍事及九年來的後遺症,我比較偏好安穩型的男人。”她看了他一眼,判斮說:“你太可怕了,而我正巧不想要時時讓我記憶那場爆炸的男人。我可以解除婚約。”
  費璋雲並不答話,冷冷的眼望入她的。
  她短促她笑了幾聲。“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是有附加條件的。”
  “你說。”
  “把花家的遺產還給我。”她直視他。“這原本是我的東西,我想要回它。”
  ※        ※         ※
  在司機小李十來坪的臥室裡,五人小組會議神祕展開——
  北岡咳了咳,首先發言:
  “其實,作菜沒什麼特別的訣竅,除了經驗外,最重要的是絕對必須餓著肚子去做。”滿意地回視大伙呆愣的表情,補充:“因為餓才能做出最好吃的料理;如果肚子吃撐再來做料理,就如同看到小狗大便,是絕對做不出好的美食料理。”他得意地說。
  韋旭日仔細地傾聽,拿著筆記猛抄著,歪斜的字體十分難辨,右手抄累了換左手;北岡十分滿意她的認真度。
  因為,他打算在最短的時間內創造出一個用雙手拿菜刀的女廚師。
  他是耳聞過韋旭日曾出過車禍,導致雙手力量不足,然而為了這丫頭的未來,他——北岡邦郎,破格收了首席女弟子。
  “惡!”湯姆受不了他那副臭屁樣。“你也不想想小旭的身體不好,為了當頂尖廚師餓個半死,別跑到醫院吃營養餐就不錯了,還能拜你這自大狂為師嗎?”
  北岡拿起隨身攜帶的小菜刀,一刀砍在桌面上。“你是在嫌棄北岡家的廚藝?”凶狠的語氣充分表露出湯姆敢再損一字有關北岡家的聲譽,保證立刻沖上前砍他十刀八刀的。
  “北岡大哥,刀……刀先放下,好不好?”韋旭日緊張地拋下筆記,拉住他的手臂。“事情都是由我而起,要怪就怪我好了。”
  “怎麼會是你的錯?”北岡、湯姆異口同聲說,互瞪一眼後,湯姆開口:“這絕不是你的錯,只能怪命運捉弄,誰會想到死了九年的戀人會復活?不過,小旭,你要知道,雖然花希裴有湯家父子當靠山,但你有我們!只要你一天不放棄璋雲少爺,我們就當你的後盾一天。”
  “對對對!”老劉插上一嘴。“唯有少爺才能給旭日小姐幸福。”
  “不。”進屋後一直沉默的小李叼著牙籤,望著韋旭日。“我倒認為幸福不是誰給誰就能輕易得到的,幸福應該是由自己一手創造的。”
  “自己創造?”齊聲問。
  小李點頭。“台灣有句俗話:‘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男未娶、女未嫁,在簽下結婚證書前一律算是單身男女,大家都有機會。目前就花小姐的條件而言,的確是略勝一籌,但小旭想要幸福也不是那麼困難,主動是隔紗,被動隔山,就看你自己啦!”
  “我……我要璋雲。”韋旭日像下了決心似的。
  從花希裴出現後,她的生活呈現混亂狀態。
  原先,她是睡在費璋雲房裡床下的。然而,自花希裴回來後,她就搬至三樓了。
  “她當然得搬出去。”這是在幾天前的晚餐上,湯非裔所堅持的。“璋雲,你要知道你的未婚妻是誰!過去大伙以為希裴死了,你另交新歡當然是情有可原,但如今既然未婚妻沒死,怎麼還能跟其他女人同居?”他嫌惡似的瞥一眼正難以下嚥的韋旭日。
  費璋雲無所謂地嚼著馬鈴薯。
  “我……”韋旭日一雙圓眼始終迷惘、震撼地注視花希裴。真人比起相片中的花希裴是艷麗成熟許多,但她不該出現的,當年她應該已經……
  “發什麼呆?”費璋雲強迫式地多將一塊豬扒堆在她的盤子裡,附在她耳邊低語:“吃光才准離開位子。”溫熱的鼻息有些發癢,教韋旭日紅了臉,埋頭拚命地嚼著肉。
  湯非裔氣結。“璋雲,你究竟有沒有聽進我的話?”
  “當然有。”他慢條斯理地拿起紙巾擦拭自己的嘴。“旭日搬回客房。”
  “是的。這是我跟璋雲的決定。”花希裴搶白,堵住湯非裔的抗議。
  當晚,老劉幫忙提著行李上三樓。
  “幸福是要靠自己掌握的。”她喃喃著。她還有資格獲得幸福嗎?
  “小李說得沒錯。”湯姆、北岡直點頭。
  以往小李沉默如金,沒想到也會有這一番見解。然而,韋旭日生性羞怯內向,相處融洽一陣子,好不容易才稍為活潑起來,花希裴又死而復生,她那點小小的自信心又給輕易打散了,這要她怎麼主動爭取幸福?
  “這點小事還不容易。”司機小李從沉封已久的箱底裡翻出一本書來。
  “‘李氏出嫁記’?”老劉大聲念著封面的草書字體。“好字、好字,就可惜太秀氣了些。”
  “這是我曾祖母寫的。”小李吹了吹上頭灰塵,驕傲地交給韋旭日。“這本書向來祖傳家中女性,輪到我這一代是獨子,始終沒看過這本書,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啊?”韋旭日受寵若驚。“我不能接受……”
  小李微笑。“這本書擱著也沒用,我把你當妹妹看待,這本書你當然也能看。”
  “我……”韋旭日眼眶紅紅的。“我一直是一個人的……”
  “這是在干什麼?”不知何時,門扉無聲無息地打開,費璋雲佇立在門口。
  五人小組同時彈跳起來,望向門口。
  “少爺?”老劉尖聲道:“您……您不是陪著那個花希裴出門逛街?”
  “花希裴?什麼時候你連名帶姓地稱呼希裴?”費璋雲眼一瞇,專注地凝視韋旭日。“過來。”
  “好……”韋旭日吸吸紅通通的鼻頭,正想過去,忽然被北岡拉住。
  “等等,我就是這樣什麼都依我老婆,才會落到離異的下場。”北岡難得吐露過去灰黯的歷史。“你又不是小狗,為什麼要任他呼來喚去的?”他附耳說道。
  “可是……”韋旭日早想飛奔到他身邊,圓圓的眼貪婪地吸收他所有的一切。
  他的臉色並不是挺好,有些精神不濟的樣子。這兩天見到他的機會是少之又少,白天,他在公司跟著湯競聲學習打點公司;晚上,他睡在原有的二樓臥房內,唯一見到面的是晚餐時刻。
  以往,他的晚餐是送到臥房,兩人一塊吃是最幸福的時刻;如今他改在飯廳用食,是能見到他,但談話的機會不多。
  好不容易今天是星期日,他卻陪著花希裴逛街……
  費璋雲沉下臉,跨進房裡。“什麼時候開始,你跟司機的交情足以進到男人房裡?”
  “我叫李正忠。大伙叫我小李。”司機小李刻意強調著,笑容滿面地拉起韋旭日的小手。“事實上,少爺,我們正打算下午去野餐。”
  “野餐?”
  “對對對,就像上回一樣。”湯姆猛點頭。“小旭也要去。少爺,您就去陪希裴小姐好了。”
  費璋雲盯著北岡與小李拉著她的手。他默數三聲,抿緊著唇拉過韋旭日,一時用力過猛,“碰”地一聲,她的鼻梁撞到他的胸膛。
  “好痛。”她含糊不清地低喃,深深吸口氣。很久沒聞到他的味道了,幾乎貪心地不想離開他的懷抱。
  她的眼莫名其妙地刺痛起來,喉口像梗著東西……地想他、好想好想他,即使他的心放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對他仍然死不了心。
  “旭日?”費璋雲抬起她的下巴,盯著她泛紅的眼。“你哭了?”
  “我沒哭……”她吸吸鼻。“你要一塊去野餐嗎?”
  “旭日小姐,你這話是白問的。說不定少爺跟那個花希裴小姐另有節目呢!”老劉瞪著費璋雲。
  “老劉!”費璋雲喝止。這究竟是怎麼了?
  希裴死而復生,最高興的除了他,應該就是老劉了,是什麼原因讓這個從小看著希裴長大的老人排斥她?他承認,對於花希裴他是再也激不起原有的熱烈感情,但費、花兩家原是世交,沒有道理因而拒絕她的友誼。他是費家之子,理應對花希裴多方面照顧;而老劉是花家元老級的忠僕,更該擁護她才是!如今他排斥她的原因在哪裡?
  是旭日的緣故嗎?這個瘦弱病懨的女人多像十五歲的希裴,雖然太過羞怯,雖然身子比起希裴更弱不禁風,然而他對希裴的熾情狂愛似乎轉移到她的身上了。
  他想要旭日。
  是很不可思議,但事實就是如此。
  在花間,在林間,噥情蜜意的少男少女似乎真的走入歷史。
  對於花希裴所有的深刻愛戀,自韋旭日出現的那一刻起,便成了過往雲煙。
  換句話說,對於二十四歲的花希裴,他算是負心漢;但過去的九年相思與所作所為,算是對得起她了。
  是什麼原因讓九年刻骨銘心的思念在見到韋旭日後得到解脫?
  他的目光移到她捧著的兩本書。
  “‘李氏出嫁記’?”他拿到眼前沒翻閱,引起注意的是另一本小小的筆記本。裡頭寫的淨是一些做菜的妙招,字體如當初她寄的那封信般的難辨,密密麻麻的,足足寫了十頁以上,愈後頭的字跡愈顯潦草,幾乎難以猜出是什麼字。
  他的眉頭皺起。“你想學做菜?”
  “嗯……”她紅著臉點點頭。
  “你的手可以嗎?”
  “我可以雙手拿菜刀。”
  “對啊。”老劉忍不住又補上一句。“上回您吃的餅乾就是旭日小姐做的,右手不成,還有左手可以啊。”
  “你是左撇子?”
  她含糊地點頭。
  “我去。”費璋雲盯著她半垂的臉。“野餐,我去。”
  湯姆愣楞地。
  “但是我們沒邀請您啊——”戛然而止。
  老劉正掐著他肥肉似的臀部,阻止他沒經大腦的抗議。
  而後,湯姆發出殺豬似的叫聲。
  ※        ※         ※
  無月的黑夜——
  湯宅靜悄悄地。整棟宅子除了走廊點著暈黃的燈光外,幾乎沒看見哪間房點著燈。
  房門悄然而開,沿著樓梯上爬,經過二樓費璋雲的臥房時,停下腳步聲仔細傾聽房內的聲響。半晌,滿意地點頭後,繼續往樓上爬。
  三慺共有四間客房,其中兩間分別是韋旭日與湯定桀的。
  腳步停在韋旭日的房前。
  門,鎖得很緊。自從那丫頭獨自搬到三樓後,每晚睡覺前一定將門鎖緊。
  他冷笑,拿起鑰匙輕輕地開鎖。那丫頭一直是他心中的忌諱,找今天當她的忌日,絕大部分的原因是今天的野餐應該會讓費璋雲及那些忠僕睡得像死豬一樣。
  他輕巧地開門,無聲息地踩在地毯上。
  “誰?”韋旭日幾乎彈跳起來;空氣中一絲的不對勁都足使她驚醒過來。
  在黑漆漆的房裡,她才喊出口,房門口熟悉的身影倏然撲上前,沾有麻醉劑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
  “嗯……”韋旭日拚了小命的掙扎,昏昏然的意識模糊深沉起來,隨即軟趴趴地倒在床上暈厥過去。
  “嘿。”他拿起准備好的密封瓶子,先捂住自己的鼻,而後打開瓶子,一股怪異的刺鼻味迅速蔓延在冰冷的空氣中。
  他滿意地笑著,輕悄悄地反鎖著門,退出房外。
  ※        ※         ※
  惡魔!
  費璋雲猛然驚醒,冷汗流了一身。
  他喘著氣瞪視著屋內。就在先前,他夢見支離破碎的韋旭日。
  “這不是夢……”他的心糾緊,如萬般的針頭狠狠刺進。
  與希裴向來是心有靈犀,當年她被炸死在無人公路上的那一夜,他一夜惡魘,淨是支離破碎的希裴,隔日便接到她的惡耗。九年來,那場夢境夜復一夜地折磨他,直到旭日出現,夢境不再是血淋淋的,如今——
  他再度夢到支離破碎的畫面,是韋旭日的。
  他的冷汗一直冒著。完全靜謐的夜晚裡,急促的呼吸聲明顯可聽,還有——
  吱啞……吱啞……十分輕微的腳步聲,緩慢輕巧地踏著木制的樓梯。
  這棟大宅的歷史足有二十多年之久,紅木制的樓梯雖還有足夠的安全性,但其中幾個階一承受重量,會發出微弱的響聲。
  是誰會在半夜裡走動?
  是旭日那個丫頭嗎?可不可能餓了而溜到廚房?
  冷汗仍是撲簌簌地流下,心中那股不可名狀的不安如毒蛇般盤旋著。
  他掀開被子穿上拖鞋,輕悄地推開房門。
  從二樓往下望,沒半個人影
  他佇立在那兒好半晌,最後決定走上三樓。
  “旭日?”他輕敲著房門。這丫頭相當敏感,只要一點動靜,足以使她驚醒過來。“旭日?”他的聲音稍大了些。
  他的心不安地鼓動著。
  今天的野餐氣氛還算融洽,她幾乎是黏在他的身上,興奮得結結巴巴的。
  有可能會是累壞了嗎?
  “旭日!”下意識的舉動讓他使勁敲著房門。
  “璋雲?”湯定桀打開另一頭的房門,穿著睡袍走出。“怎麼啦?”
  “該死!”費璋雲扭動門把,猛力撞擊門板。“旭日,說話啊!”
  湯定桀一看不對勁,連忙清醒過來,朝樓下喊道:“老劉!老劉!把鑰匙拿來!”赤著腳跟著費璋雲一塊撞門。
  撞了三下,門就蹦裂開來。一股刺鼻的異味飄出——
  “這是什麼怪味道?”湯定桀一吸進鼻腔,頭昏昏然的……他猛然一驚!“這味道有毒,璋雲,小心……”沒說完話,發現費璋雲早奔步進去。
  床上躺著瘦弱的韋旭日,顯然昏厥多時。
  “抱出去!快抱出去!”湯定桀冒險沖進去,把窗子全都打開。
  費璋雲立刻抱起韋旭日,腳步有些不穩,異樣的味道幾乎讓他的意識模糊起來。
  “少爺,怎麼啦?”外頭燈火頓時通明,北岡正要進房查看,費璋雲蹌跌地推他出去。
  他的焦距勉強集中在北岡身上,把韋旭日塞進他懷裡後,乾澀的嘴發出求救:
  “送醫院、醫院……”雙腿一虛軟,隨即不支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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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9 07:22:04 |只看該作者
昏沉沉的。
  像回到過去幾年來進出醫院的時候。
  她恨醫院的氣味、恨躺在手術抬上的無助感。半年前最後一次走出醫院時,曾暗地發誓再也不願回到這個地方的,她為什麼又會在這裡?
  韋旭日虛弱地睜開眼,刺眼的白——
  “好些了嗎?”迎面而來的是湯定桀關切的眼神。
  他一身的白袍,身後跟著護士。
  “我……”她的聲音乾乾的。
  “為什麼會在醫院嗎?”湯定桀拿著棉花棒沾濕她的嘴。“你中毒了。”
  “我中毒了?”她的腦海渾渾噩噩的,想了好半天才想起那個熟悉的人影。
  “是他——”
  “誰?”湯定桀湊近臉龐,帶著一絲緊張。
  “我……”韋旭日的眉間打起細褶。“我……”
  “定桀,旭日醒來了嗎?”費璋雲推開病房門,走路有些顛簸。一見韋旭日清醒,疲憊的神色振奮起來。
  他大步跨到病床邊,感謝上帝似的吐出一口氣;他撫著韋旭日白得發涼的臉蛋,閉了閉眼睛。
  “璋雲……”她蒼白的臉蛋擠出嬌憨的笑容。“你在擔心我。”
  “我是在擔心你。有人進了你的房間都不知情,睡得跟條迷你豬一樣。”他又氣又擔心;並不是有意諷刺她,而是太久不懂柔情是什麼樣子。
  如果當時他再晚一刻,是不是要他再經歷一次天人永隔、陰陽兩別?
  “我……”韋旭日想說些什麼。及時改了口氣,皺皺鼻子。“我恨醫院。”
  “那就回家。從現在開始,你搬回我的臥室。”
  “真的?”她眨著晶亮無比的圓眼。
  “等等!”湯定桀喊暫停。“旭日必須住院,我打算給她來個全身檢查。”
  “她會做,但不是現在。”費璋雲冷眼看著他。
  在韋旭日房裡的味道是夾竹桃燃燒後的氣體,輕者昏迷、重者足以致死;懂得園藝知識的,除了湯姆不作第二人選。
  他問過湯姆。直率的湯姆著實嚇呆,不像是想存心置韋旭日於死地的人。那,會是誰?誰也懂著這類的知識?
  “我抱著小旭的時候,聞到麻醉劑,會不會有人先用麻醉弄昏小旭?”就在數分鍾,北岡私下找上他密告。
  麻醉劑!除了湯定桀外,湯宅上下還會有誰輕易拿到?
  “璋雲,你也得留下。”湯定桀沒注意他冰冷的神色。“我們得看看你有沒有吸入過多的氣體。”
  “你……也中毒了?”韋旭日緊張地問。不可能吶,當夜璋雲不在場,怎麼會吸進毒氣?
  “我沒事。”他的指尖不自覺地來回玩弄她的瀏海。這丫頭初到湯宅的時候,秀發才至細白的頸旁,如今已過肩了。
  兩個多月!
  不知不覺,她來到湯宅已超過約定的時間。他沒趕走她,因為捨不得。這些年來曾以花希裴未婚夫的身分捨去許多有形的、無形的,他的良心、他的正義、他的道德善良,甚至他捨去了一個人類最基本的純潔靈魂;還有什麼是他捨不得的?
  這麼弱小的身子彷彿一碰觸就會消失,即使單單觸摸著她,也能感覺到心中悸痛如烈火蔓延。他幾乎無法想像,如果沒那場惡魘鶭醒他,沒有因而心悸撞門,現在她是不是還能活下來?
  費璋雲閉上沉鷙的眼。他想重頭來過,與她攜手從零開始——有這種可能性嗎?他是這麼的骯髒污穢,身上揹負著兩條赤裸裸的生命。如果花希裴沒有死而復生,如果沒有這場中毒事件,他不會認清自己的感情,他會繼續執著報報復下去——
  “璋雲?”細瘦的冰涼小手撫過他的眼、他的鼻,冰涼的指尖如聖水洗滌他黑色的靈魂,十分的熟悉如同那一天野餐……不,應該在更久以前,那種既心痛又憐惜的感覺是如此的刻骨銘心。怎會忘記?怎會忘記?
  人再如何變化,觸摸的感覺永遠是不變的——他一直忽略了這項鐵證!
  他倏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韋旭日的小臉,她的眉、她的眼、她關切的眼神!
  臉蛋變了、眉變了、眼變了,但那熟悉的眼神應該是一生一世也忘不了的!
  他怎能忘記?
  他的心驚詫地痛縮。有這可能嗎?有這可能嗎?
  “怎麼啦?”被狂熱地盯視看得有些忐忑不安。韋旭日想縮回小手,卻狠狠地被他捉住。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眼究竟是看到了什麼?復仇蒙蔽了他的眼、他的知覺。
  九年來的第一次,他強烈地感受到他的心髒不止為活著而跳動著;他的心如跳亂的樂章鼓動著。
  “璋雲?”韋旭日不知所措地,求助地望向湯定桀。“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是不是有什麼症狀——啊——”軟綿綿的身子忽然被莫名其妙地抱坐起來,隨即又塞進一個寬廣熟悉的胸懷裡。
  “璋雲?”她心跳不已地抬起臉蛋,想告訴他沒法子承受這麼大的驚嚇,但小嘴才張開,聲音還來不及發出,圓眼驚詫地望著他俯下頭狠狠地吻住她。
  就在大庭廣眾之下。
  她的心猛然地撞擊著。冰涼的唇任由他粗暴的蹂躪著,溫熱的舌如鰻蛇蠻橫地吸吮唇裡的蜜汁,幾乎要擠壓光她所有的氧氣。她的臉蛋迅速通紅起來,分不清害羞還是缺氧,小手抵著他寬闊的雙肩,想用力推開他,他卻狠命地抱住她瘦小的身子,差點沒把她的骨頭抱斷。
  “嗯……”勉強擠出聲音抗議,他的吻忽然改為和緩,輕輕啃囓她的下唇,火辣的舌沿著她的唇形繞行,一圈、兩圈……
  “癢……”終於推開他。不是她力量突然變大,而是他自動放開。韋旭日用力咬著紅腫的下唇止癢。
  他漆黑的眼眸呆然地凝視著她孩子氣的舉動。
  “咳,璋雲,這裡是醫院,多少收斂些。”湯定桀的嘴邊帶抹淡淡的笑意。
  韋旭日臉紅心跳的,身子還是虛弱無力,卻與先前病懨懨的理由不同。她的睫毛如同一排小扇子努力地掀了掀,偷偷瞄著他含意頗深的目光“啊?”她小聲地叫著,不自覺地伸出手拭去他額上的汗。“璋雲,怎麼你淨冒冷汗?”
  費璋雲捉起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深斂的眼勉強移開她酡紅羞澀的臉蛋,轉至她的小手。她的小手是細疤滿布,也顯得澀白些,圓潤的指甲修剪整齊——他的臉色愈來愈沉,是什麼理由讓他遺忘了許久以前的記憶?
  事實與假象混亂而教人摸不透。如果他的猜測屬實,許多存在浮現的事實將潰碎於剎那。為百分之一的希望……
  “璋雲?”她不安地叫著。
  “我的女人。”偏著頭親吻她蔥白的小手,他的眼閃過一抹深沉的激動,注視粉紅色澤迅速爬上她柔軟的掌心。
  “璋雲?”隱約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他的女人。
  無論韋旭日是誰,她的背景如何,這一輩子——
  他,費璋雲,要走了韋旭日。
  這是他永遠不變的承諾。


第七章

  陰雨綿綿的星期三,費氏公司的辦公室傳出陣陣的朗誦聲——
  “自君之出矣,不復理殘機……”砂礫般難聽的聲音認真讀著書本上的詩詞。小小的圓桌擺在辦公桌的正前方,上頭擺著一本中文(每日之詩),旁邊厚厚一疊白紙,上頭寫著潦草難辦的字跡。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韋旭日悄悄抬起頭。坐在辦公桌後的費璋雲正與費氏公司的會計師研談年度盈余的圖表。他應該不會注意到她吧?
  那她是不是可以休憩一下?
  “下一首。”冷不防的,費璋雲從盈余問題中冒出不相干的一句,四十多歲的會計師顯然呆了呆,瞟向韋旭日的眼神充滿疑惑。
  一星期前,費氏公司正統幕後老板的辦公室裡多添了一張桌子、一張舒適的皮椅。從此,那女人每天跟著學習中的老板上班、下班,除了中午長達三個鍾頭的午睡時間外,不時看見她自修著高中課程,固定的星期三是背中國古詩,往往一首接著一苜,完全看她當天吸收能力決定她必須背起幾首古詩來。
  韋旭日輕歎口氣,翻過下一頁。繼續念道:“江雨霏霏江草齊……”她心不在焉地邊念邊抄寫詩句。
  算她登上賊船好了。想跟著他、纏著他,可沒料到他是個嚴格的老師啊。
  當初,她病愈的初幾天,費璋雲是待在陽宅陪著她。而後,他帶著心甘情願的她進公司,一方面他好熟悉公司裡的經營業務,一方面順便督促她念書——
  “願意跟我來嗎?”費璋雲當初軟聲溫語地問她。
  她以為他是有一點點的喜歡上她了,讓她黏著他是因為他捨不得她──她是寧願這樣想的。但,事實不然,他懷疑湯宅的成員中有人預謀殺害她。
  他不下數次地問她究竟有沒有看到了什麼;而他也沒報警,像心底早有個底。
  帶著她回至湯宅後,他的臉色始終冰寒如天雪,懷疑周遭的每一個人。
  “咦?”像抱小狗似的,她的身子輕松給抱到方圓的桌上,兩片唇瓣又慘遭輕咬。
  “癢啦……”
  “你的唇是涼的。”他的嘴帶笑,注視她可愛的蘋果臉。她的臉動不動老紅著,不知是被他吻不慣,還是天性害羞使然。
  韋旭日貪戀地盯著他的笑臉。
  璋雲——很少笑。
  出自內心的笑完全等於零。但,現在他在笑,俊期的五官因為歡愉的笑意而年輕起來,完全沒了以往的陰霾、狠辣——
  她忍不住摸著他微笑的臉龐。他的身材高昂,即使她坐在桌上,還是得舉高手才能碰觸到他的臉。尤其看見他閉上深邃的黑眸,感受柔若無骨的觸摸,她的迷惘加深。
  他像變了個人似的。
  “你……最近很快樂嗎?”不想打破片刻寧靜,又忍不住好奇心。從她病愈回湯宅後,他和她可算是連體嬰,幾乎是寸步不離的。是什麼原因讓他的心情變得如此輕松,彷彿拋去肩上所有的重擔?
  他張開眼專注地凝視她。“為什麼會覺得我快樂?”
  “我……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旭日,言語是人類最有效的溝通方法,如果你不能清楚地表達出來,是很容易吃虧的。”他深深地看著她。“不論你過去受過什麼傷害,都必須學習保護自己,沒有任何人能永遠保護另一個人。”
  “我知道。”韋旭日小聲地說,臉上有一抹困擾。“我才出來半年,我很少跟人交談,剛開始……我甚至遺忘如何組合文字,護士要我吃藥、我就吃,醫生診斷也不會告訴我的病情……我……我……”她一激動又結結巴巴了。
  “我明白,我明白。”他閉了閉眼,將她的頭壓進他的胸壑裡。
  半年!她才剛出院半年!那麼她待在醫院多久了?八年?或者九年?他咬牙,熟悉的心痛浮現在知覺中。她渾身上下的藥味混合著肥皂味,不能說很好聞,但已經習慣。
  “那家醫院是哪所?”
  “嗄?”紅咚咚的臉蛋從溫暖的懷抱抬起,她迷惑著:“醫院?”
  “藥,遲早有吃完的一天。必須再拿藥,對吧?”他的語氣平常,像談論天氣似的。
  “你在關心我嗎?”她又露出憨憨的笑容,像是他的一丁點關切慰問就能滿足她似的。
  “嘖,我以為我做得夠明顯。”他執起她的小手,細吻灑遍她的掌心。“你以為我在做什麼?每天教一個黃毛丫頭念高中的課程是件很輕松的事嗎?”費璋雲滿意地看著掌心泛起攻瑰色澤。
  “我不是黃毛丫頭,我已經二十四歲了。”她申訴似的抗議。
  “那就別像個十五歲的小女孩動不動就臉紅。”
  “我沒有。”
  他的眉峰好笑地揚起。“沒有嗎?”
  修長的指尖徐徐劃過柔嫩的臉頰,瞬間她的臉蛋一片嫣紅。
  “我……不習慣男人的碰觸。”她乖乖吐實。
  “那很好。”因為不會有除他之外的男人敢碰她。
  韋旭日仍然迷惘著。
  “你變了。”真正想問的是,為什麼他突然對她那麼好?那個花希裴呢?自從她病愈後,她就跟著費璋雲上下班,算是掌握他所有的活動,晚上除了共進晚餐外,費璋雲幾乎沒跟花希裴談上一句話。以往的深情呢?當初堅決的復仇呢?就連錄音帶的事,他也不再提起了。
  她所認識的二十八歲的費璋雲,是會使盡所有的齷齪方法來達成他的目的。不該懷疑他,但還是忍不住——他是不是在耍什麼遊戲?最近連看花希裴的目光都相當冷冽。
  “說,醫院在哪裡?”又恢復那倨傲的費璋雲了。
  “我有藥單子,前幾天湯二哥幫著我配藥了,嘻。”她很高興他的關心。
  他的臉色未變,冷哼了一聲。“什麼時候開始,你跟他這麼親熱?”
  她的身子軟軟地貼在他的胸前,他的手掌正握著她的肩,只須輕輕一推,她整個身子就能輕易抱起。
  他的眉峰聚起。“你太瘦。我甚至感覺不到女人哺育下一代的部位。”
  韋旭日這才驚覺她是完全貼在他的胸前。她的臉如火燒、心如鼓跳,乾巴的十爪勉強推開他一段距離。
  “你……”她開始結巴。“你……”
  為什麼她臉紅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他反而掛著幸災樂禍的表情?
  他很高興她動不動就臉紅嗎?
  他的黑眸促狹地打量她的胸前。“十五歲發育不良的身材。”他下結論。
  “費璋雲……”她的臉又紅了;不是羞紅,而是氣紅。
  “再說,你的唇、你的手腳始終冷冰冰的。一個男人喜歡的是女人溫暖的軀體,很顯然地,你各方面都不合格。”他嘲笑她。
  沒錯,他是在嘲笑她,但他語氣中並無惡意,韋旭日當然聽出來了。但,就因為她的體溫比一般人低上許多,所以喜歡靠近他,分享他火爐似的體溫。
  “說不出話來了?”他揚起眉,俯下頭當著她睜圓的眼眸前,貼上她涼涼的唇,低語:“我可以使你溫暖,你要怎麼報答我?”溫熱的唇纏綿廝磨她的,熱烘烘的氣灌進她的口腔裡。
  這——算不算是調戲?韋旭日迷糊地想著。他真的愛得十分古怪,壓根摸不透他內心的想法。
  他吻著她,手指劃過熱呼呼的臉頰,沿著細頸往下輕刮,探進她的毛衣裡,摸到一條細長的鏈子,應該是純金打造,花樣摸起來很素;以往她的穿著十分保守,鏈子始終規矩地躺在衣服裡頭,是以不知道她戴著飾物。
  他的手指再順著鏈子往下輕刮,約莫在乳溝處摸到凸起的——
  忽然,她氣喘吁吁地推開他,唇是被溫熱了,然而睜大的圓眼寫滿驚慌。
  “你……你在胡亂摸些什麼?”她的小手緊抓著胸前的毛衣不放,像在遮掩什麼。
  他的眼將她的舉動盡收眼底。“那鏈子配著什麼墜飾?”
  “沒有……”
  “為什麼不敢給我看?”
  “只是……只是小東西而已。”死捉著,就是不放。
  他的黑眸凝視著她的舉動。
  “旭日,我從來沒有問過你,你在醫院躺了那麼多年,醫藥費從哪裡來?”
  “我……爸爸媽媽有錢……”以前他不是漠不關心她的背景,怎麼突然逼起供來?
  “有錢到足以負擔你多年的醫藥費?照理來說,是我害慘你,他們應該要求索賠。把電話給我。”他的神色間察覺不出任何的不對勁,就像一切出自他的口是那麼地理所當然。
  韋旭日緊張的心猛跳動。“我想……我想,他們不介意……”
  她不是說謊的料子,向來都不是。費璋雲冷冷地轉著她拚命找著蹩腳的理由圓謊,沒打算要戳破她。
  他輕笑,抱著她瘦小的身子回到舒適的皮椅上,自己雙臂環胸地靠在辦公桌前。
  “璋雲……”她完全摸不透他的心思。
  “上課時間還沒結束,我再教你一首李白的古詩。”他突然轉開話題。
  “嗯。”她用力點頭,悄悄松了口氣。現在就算要她背個上百首,她都心甘情願。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烏鴉似的漆黑睫毛半掩,低沉吟道:
  “‘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閒,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李白的敬亭山,很好背的。”他的眼始終瞟向她,密切注視她細微的反應。
  她先是驚愕,而後她的圓眼大睜,被吻紅腫的唇逐漸泛白。
  “怎麼啦?旭日?”
  “我……我……”她似乎喘不過氣來。
  “旭日?”他的眉皺起來,疾步上前及時扶住她的肩。“你想說什麼?”
  “我……”她咬著唇,急促的呼吸,圓圓的眼眶裡是霧、是水氣“對不起……對不起……”她的焦距有些渙散。“我……”她捂著痛心的胸口,低低呻吟著。
  “旭日!”他的手臂及時接住跌落椅子的韋旭日。
  他知道她的身體不好,但沒想到會差到這種地步。
  “對不起……”即使是半昏迷狀態中,仍重復囈語著。
  費璋雲抱起她瘦弱的身子,吼叫外頭的人——赫然,他的胸前忽感一片濕意。
  昏沉中,她的淚線珍珠一顆又一顆,像流不完似的滾落臉頰,滲進他的襯衫中,撞進他的心髒。
  一顆、兩顆——直到淹沒了那顆逐漸復活的心。
  ※        ※         ※
  “我說過,她不能受刺激。”湯定桀的聲音隱含著噥噥的指責。
  當韋旭日急送到醫院,他委實驚嚇不小。一個星期前才出院,轉眼間又躺回病床上。
  “她究竟是受到什麼驚嚇?”
  費璋雲沉痛地看著他。“她到底有多糟?”
  “何不讓她來告訴你?”
  “要我聽著她蹩腳的謊言,不如由你來說。”費璋雲坐在病床邊,凝視雪白的臉蛋,咬牙。“我無意驚嚇她,我甚至無法理解她不肯與我相認的理由。”
  “相認?”湯定桀眼裡閃過一抹驚悸。
  費璋雲的目光游移至他的臉上,若有所思地說道:
  “你曾經愛過一個女人……愛到她如軀殼裡的血液一樣,一旦被活生生地抽離,就再也無法生存嗎?失去,一次就夠!再來一次,我連自己會做出什麼事都不知道……旭日的病情有多嚴重?”
  “最好趁早開刀。”
  “開刀?”費璋雲已經往最壞的方向打算了。但開刀?憑她這麼弱的身子?
  “我明白目前她的身體狀況並不是處於最佳。”湯定桀讀出他的想法。“如果要問我的建議,我會賭它一賭。旭日的心髒不好,拖是可以,但我不敢保證能再拖多久,也許下一次的驚嚇足以致命。”
  費璋雲的拳頭緊握,而後放松。他的臉色發白。“機率呢?百分之百?”
  “五十對五十。”湯定桀沉穩地說,發現費璋雲的臉色泛青。“璋雲,百分之五十是估量最高的成功率了。你放心,我的恩師是心髒科方面的權威,由他執刀,我們可以掌握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
  費璋霎咬緊牙根。百分之六十?即使是百分之九十,他也不願下賭注。她以前是曾有過心髒方面的毛病,但並沒有現在這麼嚴重,是因為時候未到?還是當年那場爆炸案使她變成現在這樣子?
  如果她的身體能再養好些,或許就夠狠心送她上手術檯。
  “下賭吧!”湯定桀急於說服他。“我可以馬上安排機票,送她到英國去。”
  費璋雲注視他略為急切的臉龐。
  是什麼原因讓定桀急著想將旭日送走?因為這裡有預謀殺她的人?或者是因為湯宅?過去九年來,他如行屍走肉般的活著,毫不關心外界其他人的死活,甚至湯宅裡正上演所有可疑的事物,他也漠不關心。
  一直到他睜開了眼,看清周遭的世界。
  他想接手費氏公司,然而他向來尊敬的湯競聲有如黃鼠狼似的到處防他……是的,防他。他沒說出口並不代表他愚鈍得不知湯競聲強烈的反應。一間小小的費氏公司讓湯競聲死命地抓權不放,為什麼?
  當年,湯競聲繼承花希裴泰半的遺產外,尚接手花家兩間子母公司,為何獨獨鍾情於費氏?
  理由十分簡單。花希裴的遺產早已散盡,子母公司成了他人的囊中物,僅剩費氏;在短短約九年裡。
  不發威的老虎仍然是一只老虎;然而天生是只病貓,任憑如何想像,也永遠無法化為一只蓄勢待發的老虎。湯競聲曾是三間公司的老板,也曾投身在商場的爾虞我詐中,可惜他所擁有的資產中,並沒包括投資的眼光;就算九年前拿遺產來彌補公司的虧損,如今也因其他投資失敗而賠掉花家子母公司。
  而費氏公司正一步一步走向子母公司的後路。
  湯非裔更別談。完全承襲父親投資的眼光,自行開業的公司已瀕臨破產邊緣。
  九年前,他們都曾靠著花希裴的一半遺產翻身,迄今呢?還想靠誰的家產來二度翻身?
  他的眼蒙蔽太久,瞧不清擺在眼前的真相。
  湯氏父子是不是有可能為了挽回公司而害死一條無辜人命?如是,是誰?湯兢聲?湯非裔?
  “璋雲,你可以考慮看看。早一刻決定,成功率愈高。”
  費璋雲頗含深意地注視著湯定桀。“這項賭注足以影響我的一生。當年,我下錯賭注,導致八年來我懵懵懂懂地活著,我不打算賭旭日的生命。”
  “下錯賭注?”隔著薄薄鏡片看著這個繼弟,一時之間不由自主地掉開目光。他不敢直視費璋雲。“你是說……你後悔動手為希裴報仇?”
  “不,我從沒後悔過。”他的手握住韋旭日的冰涼小手。“我只後悔當年沒找出真正的凶手。”剎那間,精銳的目光仔細收盡湯定桀臉龐上心虛慌亂的變化。雖然只有須臾間,卻足以看出當年之事,湯定桀也有一份。
  費璋雲閉了閉發熱的黑眸。
  這世界上究竟還有什麼是他可以信任的?
  連最信任的繼兄都背叛了他。錢財真能腐蝕一個人最基本的道德?
  “璋雲,呃,真正的凶手?”湯定桀嚴肅的臉龐出現不安。瞄了一眼昏睡中的韋旭日,侷促地開口:“你是說,除了那兩個老美,還有人倖存?那個花希裴……找是說希裴既然逃過一劫,我們放棄報復吧!中國有句俗話不是說:‘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們放棄報仇吧!?”
  “她真是希裴嗎?”他淡然說,冷冷地注視湯定桀慌亂地撿起滑落的聽筒。
  “怎……怎麼不是呢?”
  費璋雲抿起唇,面露疲憊。
  如果連相處二十年以上的親人都無法信任時,在這個世界他究竟還能相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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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19 07:25:43 |只看該作者
 我愛他。
  我愛他!
  我只是想待在他身邊而已!
  求求你,別帶我走!
  “我不走!”
  韋旭日大叫,掙扎睜開眼,一雙漆黑的眼正離她一吋不到的距離注視著她。
  “嗄……”心髒差點蹦出胸口。“璋雲……你嚇到我了。”她的心狂跳著,分不清是驚嚇所致,還是仍被夢魘困擾著。
  “比不上你嚇到我的程度。”費璋雲徐緩地說,雙手支著她的兩側,完全沒撤開的打算。
  嚇到他?韋旭日的眼角瞄到四周慘白的牆。是醫院嗎?她又回到醫院。渾沌沌的腦袋瓜模糊地想起在公司裡忽然倒下的情景。她的眼怯怯地溜了一圈,終於不得不正視一吋遠的費璋雲。
  “為什麼要這樣看我?”紅暈在慘白的雙頰浮起。開口說話的時候,嘴唇有些刺痛。
  “誰想帶你走?”他的聲音低沉。“沒有人能從我身邊帶走任何屬於我的東西。
  她的眼睜圓。“我……我屬於你嗎?”霸道的宣言的確是該抗議的,但心裡還是忍不住雀躍著。
  他說,她是他的。嘻。
  費璋雲揚起眉。由他身上傳來一陣陣的溫熱。“你想抗議?”
  “才不。”她怯生生地笑著:“我不會說我是屬於自己的,因為我……寂寞好久了。知道能屬於某個人的感覺真好。”
  “我也能屬於你的。”他低語,臉埋進她的發絲,頎長的身體傾貼著她瘦弱的身子。“我會恨重嗎?”
  “不……”韋旭日臉紅心跳地,悄悄從被單伸出雙手,嘗試地環住他寬廣的背。
  他沒反應?好極了,嘻,今天是她的幸運日嗎?悄悄地用力抱著他的背。他很暖和,韋旭日閉上眼貪戀地享受這一份溫暖的軀體。
  “我喜歡你,璋雲。”她滿足小聲地咕噥著。
  就在先前,她作了夢。夢裡四周一片黑夜,黑夜中像有人拖著她走,冰涼的身體感覺不到一絲溫度,走過的路結成冰,呵出的氣成霜,如同數年前那一夜,在燒灼的疼痛中死神拖著她走渡奈何橋。那一夜,她逃過死神的追捕,現在呢?如不是夢中忽然的溫暖熱氣讓她的呼吸順暢、手腳發熱,她還跑得掉嗎?
  熱氣?
  韋旭日眨眨眼,小心地舔了舔紅腫刺痛的嘴唇。是他——趁著睡夢中親吻她嗎?思及這個可能性,她的臉紅咚咚的,喉頭為之抽緊。
  她愛他。她真的好愛好愛他。
  如果有一天……她再也醒不過來,再也見不到他……
  “旭日,你在哭嗎?”費璋雲感覺到她的抽搐,支起身體俯視著她。
  她的淚如珍珠,滾落枕邊——
  “我……我愛你,璋雲,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她哽咽地嚷著。
  “我知道,我知道。”費璋雲捧住她梨花帶淚的臉蛋,沖口:“想繼續愛我,就必須養好你的身子。我可不接受短短幾年的感情,懂嗎?你懂嗎?”
  韋旭日啞然,傻傻地看著他。繼續愛我?接受?
  他的意思是……他的意思是……她的整個身子忽然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冷嗎?”他拉好毛毯。
  “我……我……”她的牙齒打起顫來,結巴:“你……的意思是……”
  費璋雲皺起眉頭,輕拍她熱呼呼的臉頰。“我可不希望在我表態的時候,讓你心髒病發。”他的神色未變,心髒之下的位置卻在發痛。
  “表……態?”
  “對。你再發顫下去,我就吻你。”他的手從薄薄的毛毯上順著她的曲線滑過。“這次我可就不止吻你的嘴。”曖昧的語氣一時讓韋旭日分了神、紅了臉,也止了顫。
  “我一直沒表態過我的心意。”費璋雲的神色趨於嚴肅正經,眼底蓄著悸痛。“我,費璋雲,娶定你,旭日。”
  韋旭日呆住。嘴唇微微啟著,小鹿似的眼珠震撼、驚喜地望著他。
  “娶……我?”
  “我娶的是旭日,不是病罈子。我會為你找最好的醫生,散盡所有家財,也要治愈你。”
  “不……”事實將她剛剛還在天堂的心打入無邊地獄。“不可能治愈的……不可能的……”
  “你愛我?”
  “我愛你、我愛你,我真的愛你。”她急促的語氣表露了她的真心真情。
  “你想嫁我?”
  “想……”想極了。日日夜夜的美夢,因為是夢,所以才知道沒有實踐的一天。
  “那就給我信心。”費璋雲果斷地說,如炬的目光灼灼地望入她的眼。“我只打算娶一個妻子,如果你只能陪我十年、二十年,或者更少的時間,我是不會要你。想嫁給我,必須給我信心。”語氣中沒有半絲柔情。
  “信心?”連她自己也沒有了,怎能給他?
  “是的,信心。信心起於你的保證。我要你當著我的面發誓,無論如何都得活下去,就算到了絕望的地步,也得給我有活下去的信念,我要的是一個能陪伴我五十年的妻子。”從他的嘴吐出的每一個字是這麼的鏗鏘有力,彷彿……彷彿一旦她答應成為他的妻子,她一定會活過五十年的。
  五十年……多漫長的日子。如果,如果她真的能朝朝暮暮地守著他五十年……有這可能嗎?他可知道每一回她病發,從渾沌中的黑暗裡掙醒過來是多麼的艱難?他可知道每一回昏厥過去的剎那,她好怕好怕這是最後一次看見明亮約世界?
  要承諾誰都會給,但誰能真正實踐它?
  “回答我。”
  她有資格許下承諾嗎?
  “我……要想想。”她小聲地說,否決真心的吶喊。她要的、她要的、她一直要的。她想毫不考慮地就許下承諾,她想立刻成為費璋雲的妻子,她想陪著他五十年,好想好想的。但是她不敢,因為她沒有把握她的心髒會不會隨時停止。
  費璋雲沉默半晌,才開口:“也好。我可以給你時間,你先把身體養好。什麼事情都可以往後延。”
  韋旭日注意到他的意味深長,彷彿他發現了什麼重要的事……
  “怕我嗎?”他的嘴角倨傲地揚起。“不論我做任何事情,都無須怕我;你可以信任我的。”
  “我一直是信任你的。”她脫口道。
  黑漆的眼專注地看著她。“我呢?我能能信任你嗎?你有足夠的誠實讓我信任嗎?沒有欺騙?沒有謊言?”
  “我……”她不安地垂下眼。她沒有——她一直沒有誠實。
  “我以為再也沒人能撩撥起我的感覺,然而遭到相處二十年的親人背叛,還是感到心痛,如果連他們都無法相信,我還能信任誰呢?”
  韋旭日睜圓了眼,心中忐忑不安。“你……為什麼這麼說?”他知道了嗎?他知道了嗎?
  她讀不透二十八歲的費璋雲的心思。即使,她是這麼地愛他。
  費璋雲的嘴角掛著無奈的笑容,撫著她的發絲。“閉上眼休息,我要你蓄養所有的體力。從現在開始,你不只為你自己而活,你還多一個使命;如果真如你所言的愛我,那麼就不要讓我再一次行屍走肉地過日子。”他的指尖撫過她冰涼的眼皮,逼得她不得不乖乖閉上眼休憩。
  再一次?韋旭日有些不安地沉入夢鄉。璋雲是別有玄機嗎?他自始至終都未提起湯宅裡的花希裴……對,還有花希裴的事要解決。他發現有人背叛他嗎?諸多混亂的思緒盤旋在她心上,很亂也有些痛,但還有甜甜的。
  璋雲要她當他的妻子。他要的是她韋旭日。
  在沉入夢鄉之際,忽然響起他低沉的聲音,一時間分不清是現實或是夢中——
  “當一個男人遇上所愛的女人,無論時間沉澱多久、無論何種形勢相遇,始終會變上對方的,只要她擁有那男人所愛的特質,一定會愛上的。我的心只有一顆,一顆心如何能分成兩分愛?你懂嗎?旭日。”
  ※        ※         ※
  “北岡?”繞過花圃,沿著小徑走進陽宅前,司機小李發現北岡站在陰影下窺視花園的某個角落。
  大廚北岡迅速回過頎長的身軀,顯然松口氣。“原來是你。”
  “當然是我。”小李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身體,越過北岡身後望向花園,某個熟悉的人影正巧消失在另一轉角處。
  “這些天你都到哪裡去了?”北岡拿著透明的小袋子,裡頭是粉紅色的花瓣和香料。
  小李聳聳肩。“我有點事——”他的眼瞟視袋子。“這是什麼?”
  “菜單上的新作料。”北岡掩不住臉上風采。“一般廚師拿花當裝飾,要不就是弄個花茶什麼的。但在中國雲南的某些部族以吃花聞名。我打算以花當主菜。”
  小李怔了怔,脫口道:“你懂園藝?”
  “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有些花能吃,有些則連碰也不能碰,將來要開店的人怎能讓客人食物中毒呢?”
  小李含糊幾聲,正想上樓見費璋雲,北岡叫住他。
  “小李……我很懷念那幾回野餐,真的……”北岡意味深長地喃道,走回廚房。
  小李望著他的背影半晌,上二樓。
  ※        ※         ※
  “進來。”費璋雲陰沉的聲音響起。
  門扉推開,小李環視房內。
  “小旭那丫頭剛從醫院出來,沒跟著少爺嗎?”這可是天下奇聞唷。
  “老劉陪著她上醫院復診。”費璋雲耐心地等著小李閤上房門,才問道:“七天的假期有收穫嗎?”
  “有。”小李的臉仍然有些困惑。“是有韋旭日的存在。但,她的父母是為一對退休的老夫婦做事。我在英國親眼見過她。”
  “見過她?”
  “就在昨天。一臉雀斑的混血兒,頭發是金色的,身高六呎。家庭背景算不上富裕。”小李頓了頓,道:“湯老爺曾私下請人調查過小旭,但私家偵探那裡似乎有人掉了包。”
  “查出旭日的家庭背景嗎?”
  “是的。那對退休的夫妻是從台灣移民至英國的。姓韋,九年前領養一個女兒,就叫旭日,沒有照片,因為她長期住在醫院裡……”
  是了,就是旭日。
  費璋雲握緊拳頭。
  那對韋家老夫婦曾是花家患難之交。他曾聽去世的花伯父提過一次,僅此一次。因為是患難之交,所以不常擺在嘴上說,只擱在心理。就連湯競聲也不清楚在英國還有那對家財萬貫的老夫妻。
  如果不是他偶然間想起,對於旭日的身世之謎始終還有所疑惑。
  是他們救了旭日嗎?
  “少爺,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撲朔迷離大概是湯宅最佳寫照。
  “一個人怎能跟過去的容貌完全不同?”費璋雲喃道。
  “整容。”小李一開口,立刻招來他的注意力。“少爺,你脫離這世界太久,資訊永遠在跑。”
  整容?怎麼沒想到——但,為什麼要整容?
  小李退出房間後,他靜靜地思考……
  混亂的頭緒在抽絲剝繭後,逐漸明朗化;就因為明朗化,所以每發現一件真相,就愈心驚。
  真相始終在他的眼下九年,卻從來沒有仔細看過。這間屋子裡,除了旭日、老劉,小李是他唯一嘗試信任的。
  在被最親近的人背叛後,如果不嘗試付出信任,他會變得猜忌、疑心。一旦開始猜忌,那種負面的情感會永無休止地糾纏下去。他不想要,因為他想給旭日幸福。一個日夜猜忌的男人連自己也無法得到幸福,如何能給所愛的女人幸福的生活?
  他的目光停在櫃子上的唐老鴨,嘴角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他站起身,拿過手掌大小的唐老鴨。
  他像這只唐老鴨嗎?暴躁而不滿?
  “像嗎?”他微笑,細細打量它,而後微笑消失。
  唐老鴨的縫制十分精致,唯有背部的車工有些粗劣,像是手工縫制。
  他掂了掂重量,隨即沿線拆開。
  唐老鴨的內部盡是白色的棉絮,還有——
  錄音帶。


第八章

  秋風輕輕拂過。
  “咿……嗄……呣?”韋旭目的雙頰酡紅著,坐在陽台上,嘴裡不時發出“驚歎聲”。
  “看什麼看到忘我?”費璋雲走至她身後,輕輕抽出她翻閱的書。原以為書面是駭人流血的恐怖畫面,倒沒想到是一排娟秀的字體。
  “《李氏出嫁記》?”這值得她一下午沉醉在裡頭,不時發出吱吱啊啊的聲音?
  韋旭日仰起紅咚咚的臉。“還給我,那……不是你能看的啦。”
  “我不能看?”他揚起眉,翻開那本書。頭幾頁寫著李氏生平,後而贅述她出嫁的經過。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他不能看嗎?
  “璋雲,還給我啦!”韋旭日從籐椅上爬起來,黏在他身上。
  著急的神色讓他打消還她書的念頭,反而一頁一頁翻下去看。
  “‘李氏馭夫術’?”他輕笑地念著其中一章的名目。翻下去,愈翻……愈火熱,文內淨是與夫閨房樂;除此外,還有“李氏追郎術”,內文描述倒追夫婿的各式招數。
  “‘霸王硬上弓’?‘美人計’?‘無中生有’?”各類招數混雜著,連三十六計也搬上抬面。“小李給你看這種東西?”
  “我…:沒想到裡頭寫的會是這類……”韋旭日吞吞吐吐地小聲說。她是佩服極了李氏敢愛敢做的個性。霸王硬上弓?她想都沒想過呢!如果她敢嘗試的話,他會嚇到嗎?或者,會因為嚇壞他而把醫院那些話全數收回?
  “我倒是挺期侍的。”
  “啊?”她抬起頭。
  “既然我說過,再吻你就不僅止於你的唇。”他的手指撫過她的唇,低笑。“我當然希望你能主動些。”
  韋旭日紅起臉。現在的他們算不算是真的情人?
  一定算的。已經過了三個月,他沒提起當初定約的事,也沒討回錄音帶,他是真的喜歡上她,否則為什麼要求婚呢?
  她是這麼地想守著他,直到天荒地老。可是,她還有那麼多的事要做,剩下的時間卻是屈指可數,如果她願意賭一賭,賭自己的生命……
  “一塊錢買你現在想的事。”
  “我想待在你身邊……好想好想。”眼眶裡浮起霧氣。即使是現在雙手輕貼著他的胸膛,也能感到淡淡的幸福。這種幸福——還能持續多久?
  “你想待多久?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他輕輕挑起眉,有意無意地逼她許下承諾。
  “我……”
  “五十年對你而言很困難?”
  “璋雲……”為什麼要逼她?
  “我曾愛過一個女孩。”費璋雲忽然啟口,黑鴉似的眼直勾勾地望入她的。“她很年輕;因為年輕,所以純真。她曾以為這世上沒有壞到骨子裡的人類,但她錯得離譜。我曾許下允諾,這一生只要她,然而她死了。我不打算把我的求婚浪費在一個無法與我共偕白首的女人身上,你懂嗎?”
  “我……懂。”這是他首次剖析對花希裴的感情。他的眼神堅定而無眷戀、他的神色自然而無虛假,然而……然而韋旭日覺得有所不對勁。
  是的,有地方不對勁。
  “可是…:花希裴呢?在湯宅裡的那個花希裴呢?你……沒有動心?”對一個曾經愛得刻骨銘心的男人而言,他的反應的確太過冷淡。甚至,瞧不出他們有過“曾經”的戀情。
  “動心?”他的唇冷笑。“對一個沒有愛過的女人?恐怕我還沒濫情到這種地步。”
  韋旭日愈聽愈迷惑、愈聽愈……怪異。
  他真的知道真相了嗎?
  “湯宅裡太多是是非非,這裡頭的罪惡沉澱九年而無人制裁。我不知道能不能原諒過去這屋裡每一項罪惡的勾當,但是,我無法容許有人想置你於死地的念頭。”他輕撫著她的臉頰,堅定說。
  “你知道是誰下毒了,是不是?”
  他但笑不語。笑容是冷的,看她的眼卻是溫暖的。
  為什麼她有個預感,他知道了所有的祕密呢?
  為什麼要知道?為什麼要知道?
  他們永遠不會傷害他的,不會的。
  ※        ※         ※
  “費璋雲,你好狠!”刺耳的聲音驚醒睡夢中的韋旭日。
  她不安地動了動身子,往身下溫暖的軀殼靠去。忽然身子騰空起來,被抱至空蕩的籐椅。溫暖的軀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譏諷冷淡的聲音。
  “我們出去談。”
  “怕吵醒你的旭日?”
  “如果你謂查過我,就該知道惹惱我,於你並無好處。”聲音更形冷漠。
  一片靜默,腳步聲漸漸遠離。
  有人拿起毛毯小心包裡住韋旭日孱弱的身子,輕撫了撫她的瀏海,隨即跟著走出去。門輕巧地關上。
  韋旭日動了動睫毛,睜開睏盹的眼。
  下午跟璋雲聊累了,不,應該說是被他逼承諾逼累了,就跟著他一塊擠在籐椅上沉入夢鄉。
  現在呢?她坐起身子,從窗外望去淨是黑呼呼的夜色。璋雲呢?她揉了揉眼睛,穿上當初費璋雲救濟她的外套。
  “到哪裡去了呢?”她跳起來,響起先前天籟似的嗓音如潑婦似的刺耳。
  是那個花希裴。
  她快步走出房外,走了一趟二樓內側的臥房,沒半個人影。那是在書房嘍?站在樓梯口往下望,書房的門緊閉著,門縫中卻洩出光線來。
  “你必須死。”粗啞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韋旭日的心漏跳幾拍,直覺地想回過頭,忽然有人大喊聲:“小旭!”
  韋旭日的身子猛然地遭受撞擊,跌滑幾個階梯,及時抓到樓梯把手,止住下跌的身子。還來不及平息嚇壞的知覺,身邊驀地滾落龐然大軀,毫無止住的打算。
  好眼熟……
  龐然大軀直挺挺地趴在一樓地面上,腹部插了一把利刃。艷紅的血如蕃茄醬潑灑開來,斑斑血跡——
  韋旭日驚駭得微啟著嘴,不由自主地捂住心髒的部位。她喘息,吃力地喘息,兩眼如銅鈴似的瞪著他。
  而後,她終於找到她的聲音——
  “北岡!”她嘶聲力竭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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