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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mjason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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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血紅 -【逍行紀】[已完結]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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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0 11:45:09 |只看該作者
月亮陰笑了幾聲,端起啤酒灌了一口,哈哈酒氣說︰“媽的,老大,你們都可以隨便蹂躪他們,媽的,什麼水平嘛,要配合沒有配合,要槍法沒有槍法,要跑位沒有跑位,簡直就是垃圾……”

    大個子連連點頭︰“就是,就是,上次也是你們寢室都輸了,我們不敢和他們打了,就現在這個樣子,我看隨便找幾個兄弟都可以收拾他們,我們也練了很久咧……”

    蝙蝠笑了起來,拉起狼說︰“月亮,看樣子他們是沒得打了,要不今天晚上繼續作戰去,省得浪費時間啊。你們明天有沒有課?”

    大個子一下子叫嚷起來了︰“喂,喂,喂,這位老大,你們可是高手啊,你們去通宵?帶上我們啊,我們寢室也有幾個哥們去啊,等一下我去叫人去啊……”

    月亮唔唔連聲的把盆子里面的酒喝掉,擦擦嘴說︰“走啊,走啊,明天反正沒有課,剛好艱苦奮斗一個晚上,就是最近好像沒有什麼出色的人對打了。”

    蝙蝠壞笑起來︰“剛才那兄弟他們寢室不是也要去麼?我們就打他們不就成了。”

    一群人陰笑了起來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

    春風復多情吹我羅裳開

    朝登涼台上夕宿蘭池里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蓮子

    仰頭看桐樹桐花特可憐

    願天無霜雪梧子解千年

    淵冰厚三尺素雪復千里

    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

    初春的清晨還很有幾分凜冽的寒氣,薄霧飄蕩在大元國西北邊陲最大的府城‘歸化城’的上空,乳白的霧氣窈窕的在晨風中輕顫,若是仔細的觀量,竟彷佛能從中聽到絲絲絕世紅顏發出的呻吟。

    歸化城寬敞的青石板道上積滿了露水,光溜溜、水瀝瀝的街道看上去很潔淨。幾只雞鴨搖搖擺擺的穿過街道。一條黑狗垂著耳朵、夾著尾巴,鬼鬼祟祟的跟在這幾只雞鴨的身後。猛不丁的,黑狗豎起了耳朵,身體微微打了個寒戰,突然撒開腿就跑,有如一陣風的撕開了薄薄的霧氣,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路邊一扇小巧精致的清漆門戶突然敞開,一個嬌滴滴帶著百分媚意的聲音自門內傳了出來︰“林大公子,您下次可記得要來照看奴奴~~~”

    一個身高六尺多一點,面色蒼白、頭發凌亂,身上胡亂穿了一件大紅色灑銀竹葉大氅的青年雙腿哆嗦著走出了門來,他白中泛青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反身擺手道︰“記得,記得,嘿嘿,小嬌兒,下次一定記得將你那妹妹帶來,公子我將她也梳攏了。”

    還算俊俏的臉上帶著濃濃的淫褻笑容,青年一只手在送他出門的少女身上掏掏摸摸,一邊從口袋里摸出了一錠銀子,朝那已經沒入街道盡頭霧氣中的黑狗狠狠的砸了過去。他大聲咒罵道︰“該死的狗,又是你大清早的觸公子的晦氣!下次,下次定然生生打殺了你!”

    用力咳嗽了幾聲,青年在干干淨淨的青石板上吐了一口粘稠的黃色痰液,又和身邊的少女歪膩了一陣,這才笑吟吟的放開了少女,往街角的一輛清漆馬車行去。一邊走,他一邊掏著耳朵,同時大聲叫道︰“老三,老三,醒了,醒了!送公子我回去。”

    恰這時,極遠處有歌聲傳了過來。

    歌聲嬌媚入骨,內中自有無限的情意綿綿。聽那此起彼伏的調門,似乎是有近百少女在同時放聲歌唱。

    清漆馬車里鑽出了一個頭發蓬亂的大漢,他歪著腦袋朝青年看了幾眼,打了個呵欠問道︰“大少爺,現在就回麼?不去集味齋吃些點心?”

    青年從腰帶上拔出了一柄尺二長的折扇,用力的將折扇一拍掌心,怒聲喝道︰“閉嘴!聽,什麼聲音?”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復多情吹我羅裳開~~~”

    清脆而婉轉的歌聲益發近了,隱約的絲竹聲也隨著晨風飄了過來。

    天空的霧氣突然一散,東方的城牆梢頭,猛的就托起了一輪紅日,將那紅彤彤的陽光很大方的灑得滿天滿地都是。

    和突兀起來充斥了天地的陽光一樣,原本還空蕩蕩的歸化城大街上,突然就塞滿了人。人頭簇擁,人擠人,人壓人,人推人,城內南北向的主道上,就留下了正中一條窄窄的通道。一群群身穿紅衣、胸前扎著紅花的精悍家丁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手持紅彤彤的硬木棍棒,死命的將大道上的人向後推去,盡可能的將道路讓開。

    青年大少爺差點被突兀起來的人流擠趴在地上。他嚇得‘吱兒’一聲尖叫,急忙跳上了馬車,鑽進了車廂里,過了好一陣才將頭從車窗中探了出來。他東望望、西看看,仔細的瞥了幾眼那些身穿紅衣的精悍家丁,急忙用折扇朝車夫老三的腦袋上用力一敲,大聲叫道︰“老三,這是怎麼回事?這歸化城里還有什麼熱鬧,是我林大少不知道的麼?”

    蹲在車轅上傻乎乎的看著南方城門方向的老三摸了摸腦袋,傻乎乎的回頭笑道︰“大少爺,您這兩天都窩在了‘粉雲居’里,又怎麼知道這昨天才傳出來的消息?我們歸化城王家,和東南向的歸應城的張家,結親了。”

    “朝登涼台上夕宿蘭池里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蓮子~~~”

    歌聲益發近了,‘當、當、當’,沉悶的開道鑼聲也從南方城門處傳了過來。

    林大少呆了好一陣子,折扇用力的杵了一下眉頭,皺眉道︰“王家?王老二娶媳婦麼?他昨天還在粉雲居里和我同房競技來著,怎麼今天就娶媳婦了?”他低聲怒罵道︰“好你個王老二,真他媽的不夠義氣,娶媳婦這麼大的事情也不給兄弟們知會一聲,活該你腎虧不舉!不過怪了,這怎麼大清早的送親呢?我們這西北邊不是講究正午送親麼?”

    老三憨憨的看著林大少笑了笑,用力的搖了搖頭。

    “憨貨!”林大少怒罵了一句,不知道從哪里來的火氣,一腳將老三踢下了馬車。

    老三哼都不哼的從地上爬了起來,乖乖的蹲在了車轅下。拉車的青花馬兒冷眼對老三掃了一眼,突然尾巴一抖,長尾掃過了老三的腦袋。

    “仰頭看桐樹桐花特可憐願天無霜雪梧子解千年~~~”

    歌聲更近了。隱約可見遠處街道上人頭湧動,更能聽到一批閑人傳來的大聲喧嘩。

    震天價的爆竹聲中,一名濃眉大眼看上去氣勢不凡,兩個眼窩卻深深的凹下去,眼圈發黑顯然是精力消耗過度的年輕人,被一群紅衣家丁簇擁著,騎著一匹白淨的高頭大馬,順著大街朝南門口沖去。這年輕人很茫然的左看看、右看看,隨後,他突然看到了從路邊馬車里探出了大半個身子的林大少,他急忙叫道︰“林遙,林大少,我,我,我怎麼突然要娶親了?”

    林大少張了張嘴,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滴下的一滴口水,呆呆的看著那年輕人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簇擁著快速跑開。

    “我怎麼知道你要娶親了?你都不知道,我怎麼能知道?我又不是你爹!”

    劇烈的咳嗽了幾聲,林大少又吐了一口略微帶著點血絲的濃痰在地上。他皺了皺眉頭,右手探出三指在自己左手腕脈上摸了摸,臉頰突然劇烈的抽搐起來︰“壞了,冬不藏精,陽氣虧損太甚,這到春天了,卻是要發內癆。被那老家伙知道了,又是一場麻煩。”

    “淵冰厚三尺素雪復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

    歌聲更近,就能看到十二名家丁用抬槓扛著一面六尺方圓的紫金大鑼,一路‘當、當、當’的敲著鑼,臉上滿是喜氣的走了過來。

    這十二名開道家丁的後面,跟著一隊隊手持宮燈、挑著香爐的侍女。宮燈中點著的是深海的鮫人油,香爐中燒著的是極品的龍涎香,隔開數百丈的距離,氤氳的香氣就差點將林大少沖了個跟頭。侍女們一邊緩步行走,一邊縱聲歡歌,那縈繞嫵媚的歌聲,正是從她們的小嘴里傳來。

    “乖乖,好大的氣派!歸化王家、歸應張家,氣派!”林大少用力的抖開了折扇朝臉上扇了幾下,又急忙將扇子丟進了車廂里,手忙腳亂的叫老三做墊子,他踏著老三的身體爬到了車棚上站定,眼巴巴的看著南門方向。

    一對對的家丁、侍女緩步走過,一隊隊身穿錦衣腰佩長刀的護衛走過,送親的隊伍足足有近千人!隨後,是三十幾名紅衣家丁滿臉笑容的簇擁著面色呆滯、嘴里不知道在嘀咕著什麼的王家二少爺興沖沖的跑過。再後面,就是一輛由三十二名彩衣少女抬起的紅色大廂轎。

    廂轎長寬丈許,四根雕刻了百花飛鳥的柱子撐起了一副三層琉璃頂的大幢,無數顆拇指頭大小的珍珠串成了簾兒,自大幢的四周垂下。透過珠光寶氣的簾子,可以看到一名身穿粉色紗衣的少女正靜靜的坐在廂轎內,一副用芝麻粒大小的紫色珍珠穿成的面紗,將她的容貌牢牢的遮蓋住,外人根本無法透過一層珠簾、一副面紗看清她的容貌。

    站在車棚頂上的林大少手舞足蹈的對著廂轎望了一陣,他突然打了一聲呼哨,朝廂轎的方向大聲叫喚道︰“兀那小娘子,揭起你那簾兒來!”

    大元國西北方言,‘簾兒’卻是另有含義,是指女人胸兜的意思。林大少要廂轎內的少女揭起‘簾兒’,就是要看人家胸乳!

    護衛在廂轎邊的幾名家丁怒氣沖沖的看向了林大少,幾個身穿金色長袍的家丁就要上來痛揍林大少一頓。但是另外幾名紅衣家丁急忙拉住了他們,在他們耳朵邊低聲嘀咕了幾句。這些金衣家丁愣了愣,很是詫異的瞪了林大少一眼,悻悻然的回到了廂轎邊。

    看到廂轎中的少女根本紋絲不動,好似根本沒聽到他的叫喊,林大少不由得搖了搖頭,低聲嘆道︰“好個冰山小娘子。無妨,我和王二是生死兄弟,他的娘子,和我的娘子有甚區別?自有見她容貌的份兒。”

    低著頭琢磨了一陣,林大少拊掌嘆道︰“這事來得詭秘。大清早的送親,王二自己都不知道他要成親了。委實詭異得很。要不,去他家吃一頓婚宴?只是,家里的那個老厭物實在是可恨之際。兩天沒回家,怕是又要吃一頓數落。”

    嘆息了一聲,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自己的屁股,林大少百無聊耐的盤膝坐在了車棚上,懶散的叫道︰“老三,趕車回去。”

    憨厚的老三應了一聲,急忙爬上了車轅,揮動馬鞭輕輕的一抖,拉車的馬兒就乖巧的挪動了步子,順著大街朝北方行去。

    路上看熱鬧的人群漸漸的散了,無數人都在感慨,不愧是這西北地面上最富豪的兩大家人聯姻,這氣派、這場面,誰見過?

    就這一次送親的大場面,就足夠歸化城的百姓們滿心歡喜的念叨大半年的了。

    大元國的西北諸郡,原本就不是什麼太熱鬧的所在,百姓本來就閑散得很。加之如今正處亂世,百姓們各個都有朝不保夕的恐懼感,今天的喜氣洋洋的大場面,足夠沖淡他們心頭的那一絲不安大戶人家還能這樣招搖的大辦親事,也許,這太平的時日還能持續一段時間吧?

    清漆馬車在大街上轉了一陣,到了歸化城西北角的一條大街上。

    這一條大街寬三丈,長有百丈許。西邊的街面上是一溜兒店鋪,各種行當都有。東邊的街面,則被一家規模極大的藥鋪整個佔據了。長百丈的街面,盡是這家名為回春堂的藥鋪的店面。隔著老遠,就有一股子騰騰的藥香氣撲面而來,使得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回春堂的正堂高有近六丈,左右寬有二十丈許,大堂內八根粗有三尺許的黑檀木柱子牢牢的撐起了這巨大的廳堂。正堂的門楣上,一面黑漆漆的丈八方匾上,是三個金漆都掉光的大字︰回春堂。這樣看上去破破爛爛的大匾,還有那看起來昏暗的、大得有點離譜的正堂湊在一起,卻就給人一股子安心凝神的勁兒。

    林大少跳下了馬車,陰沉著臉蛋走上正堂前的台階。他站在正堂的門口,朝廳堂內一名正在開方子的大夫招了招手。那大夫愣了愣,急忙笑吟吟的放下筆,恭敬的走到了林大少面前,低聲問道︰“大少爺,您,回來了?”

    這有著一縷山羊胡須的大夫笑得可親,但是他的眸子深處,卻隱藏著一絲極淡的無奈,以及一點點的輕視。

    林大少小心翼翼的往深邃的正堂里看了一陣,這才壓低了聲音問道︰“胡主帖,老頭子呢?”

    胡主帖胡須一翹,笑吟吟的說道︰“王家的家主來了,正和老爺子在後面說話呢。”

    林大少呆了呆,詫然道︰“王二他今天娶親,送親的隊伍剛剛過去,王老爺子現在來我們鋪子干什麼?”

    折扇輕輕一抖,很瀟灑的將折扇打開扇了幾下,林大少輕聲吩咐道︰“老爺子有事就好。嗯,幫我去取幾錠‘紫梅合陽丹’。”

    “紫梅合陽丹?”胡主帖愣了一下,本能的瞥了一眼林大少的下身,又看了一眼他蒼白泛青的臉色,不由得苦笑道︰“大少爺,紫梅合陽丹出庫,是必須要老爺子他發簽籌的。我們回春堂一年,也不過能和出百八十丸紫梅合陽丹成品呢。”

    “叫你去你就去,哪里這麼多羅里羅嗦的?”林大少突然勃然大怒道︰“要老爺子出簽籌?怎麼某些人就能輕松從庫房里提成藥啊?啊?!”

    回春堂正堂左側,是一排藥房。此時正有兩百多名學徒很認真的在藥房內忙活,有照藥方抓藥的,有給人配成藥的,也有人守在一排火爐前,幫人現場熬制某些珍貴的、需要很精準的控制火勢火候的湯藥。藥房繞著牆的一圈長凳上,則坐滿了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美丑不一、貴賤不等的人。這些人不管來歷身份,都乖乖的坐在長凳上,漫無邊際的和身邊的人閑扯著。

    一名身高五尺不到,看似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扶著一名老態龍鐘的老婦走出藥房的門。他一邊扶著老婦行走,一邊笑吟吟的說道︰“老太太放心,這三副湯藥下去,您孫兒的病是定然無礙的了。”

    少年有著一張討人喜歡的臉蛋。團團的一張娃娃臉還有點嬰兒肥,細嫩白淨的皮膚上,一對挺秀的眉毛很愜意的直飛鬢角。一對大眼楮就好似白水銀里泡了兩點黑寶石,說不出的靈氣逼人。加上那挺翹的鼻梁和紅潤的嘴唇,以及一身的清氣和滿身縈繞的藥香,由不得人不歡喜。

    老婦顫巍巍的朝少年連連作揖,少年手忙腳亂的扶著老婦,連聲遜謝。老婦輕輕的抹了一把少年的臉蛋,哽咽的說道︰“逍公子,你們一家人都是好人哪!若不是你免了我家的藥錢,我家那孫兒……嗚嗚,嗚嗚!好人長命哪,好人多福!逍公子,老天保佑,你以後一定是夫妻協和,多子多孫,富貴綿延的。”

    一番感激話使得少年齜牙咧嘴的笑著,面紅耳赤的不知道說什麼。他送走了老婦,站在台階上朝那老婦的背影看了一陣,這才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滿臉歡喜的拍了拍手,就待走進正堂。然後,他就看到了滿臉不快的站在正堂門邊的林大少。

    “林逍,你挺能拿我們林家的錢給自己積德嘛!”林大少的臉抽搐著,一柄折扇揮得像是風車一樣。

    少年林逍面色一變,本來滿是歡喜的臉瞬間變得僵硬一片,他身體哆嗦了一下,急忙抱起雙拳,朝林大少行禮道︰“大哥。”

    “別介!”林大少一折扇敲在了林逍的頭上,冷笑道︰“我林遙,可不敢有你這麼個‘能干’的、能‘繼承我林家祖業’的……兄弟!”

    林遙湊到了面色難看的林逍耳邊,低聲罵道︰“小雜種,你這個野女人生的雜種!就憑你,也想繼承回春堂?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冷哼了一聲,林遙直起身子,得意的看了一眼比自己低了一個頭的林逍,施施然走進了大堂。

    剛進大堂沒幾步,志得意滿的林遙就回頭朝胡主帖喝道︰“還不快去給我拿‘紫梅合陽丹’!”

    胡主帖無奈的看向了林逍。

    林逍的嘴角抽了抽,低下頭盤算了一陣,他輕輕的在身後給胡主帖比劃出了三根手指。

    胡主帖的心頭一陣劇痛,三錠‘紫梅合陽帖’啊!大少爺實在是太糟踐東西。

    低下頭,胡主帖搖搖頭,快步奔向了藥房後面的藥庫。

    林逍望了一眼搖搖擺擺走進內堂的林遙,同樣嘆了一口氣,有點意志消沉的走回了藥房。

    盤膝坐在了一個乳缽面前,林逍操起一柄藥杵,‘叮叮當當’的搗起了藥。

    回春堂後院深處,正有朗朗讀書聲傳來。那是回春堂收錄的孩童學徒,正在背誦各種湯藥歌謠。

    聽著這些湯藥歌謠,原本心頭窒悶的林逍臉上又漸漸的露出了笑容。

正文 第二章 父子

   林遙無比招搖的走過了回春堂正堂後面的天井。一路上見到他的人,無不畢恭畢敬的朝他行禮不迭,只是所有人的目光中,都有著一絲奇異的意味。所有人都很謹慎的將那一絲奇異的意味藏在眸子深處,但是林遙的臉色依然是越來越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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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0 11:45:53 |只看該作者
又往前走了幾步,堪堪到了天井盡頭通往後院的黑漆大門前,林遙實在無法忍受一路上那些人對自己的詭秘目光,他很氣惱的轉過身體,手中折扇狠狠的合成了一束,用力的朝藥房的方向指了指,就待開口叫罵些什麼。

    就這時,回春堂這個佔地巨大的天井南側一溜兒待客的廂房門打開了一扇,一名身高九尺開外滿臉大胡子,更穿了一套極其華貴的錦繡長袍的雄偉老人緩步而出,他一邊側過身體朝身邊的那個枯瘦老頭兒行禮,一邊笑吟吟的說道︰“林老先生這樣說了,那,老夫卻是放心了。”

    枯瘦老頭林老先生,身高只及這雄壯老人的腋窩附近,只是面容清矍的他周身自然有一股自信、雍容的氣度,看上去卻不覺得他比那老人矮小,反而令人有一種兩人是肩並肩而立的錯覺。林老先生拈須微笑,輕聲笑道︰“老太君的病,總是沒關系的。今年春天是無妨的,加之這一沖喜,老人心情一暢,病根子也沖去了些許,細加調養數月,說不定就去了根子了。”

    雄壯老人臉上的笑容更盛,他連聲笑道︰“蒙您吉言。蒙您吉言。哈哈哈!”

    老人用力的朝林老先生抱了抱拳,笑道︰“今日小兒成親,林老先生若有閑暇,還請去喝幾杯水酒。”

    林老先生急忙搖頭笑道︰“王老家主客氣了,客氣了。小老兒這邊,每日里總是分不開身的,故而,呵呵!”

    老人嘆了一口氣,很是恭敬的笑道︰“老夫明白,明白!哈哈哈,老先生澤被鄉梓,這是功德無量的好事。”

    兩個老頭兒相視而笑,林老先生笑得雲淡風輕的,那雄壯老人卻是笑得前俯後仰的,雄渾的真氣震得天井的四壁‘嗡嗡’作響。只聽得‘當啷’一聲,天井北邊一排六尺高的水缸當場爆裂了三個,大水瞬間將半個天井淹沒。

    王老家主‘啪’的一聲在自己的嘴上拍了一掌,他尷尬的朝林老先生抱了抱拳,干笑道︰“哈哈哈,這個,也記在賬上,記在賬上。”說完,他轉過身就要離開,卻一眼看到了呆呆的在那里拿扇子指著藥房的方向,張開嘴正待喝罵,一對眼楮卻盯著自己和林老先生的林遙。

    王老家主右手握拳狠狠的砸在了左手掌心,朝林遙大笑道︰“賢佷,你回來了?唔,今日你王二哥辦好事,你可願隨老夫去喝一杯?”

    林老先生也看到了林遙,他一對眸子瞪得老大老大的,右手哆哆嗦嗦的舉了起來,朝著林遙指了又指。正準備順勢跟隨王老家主離開的林遙只覺後心一寒,乖乖的站住了已經往前挪動了的腳步。

    王老家主的眼珠在林老先生的臉上晃了晃,又瞅了瞅有如兔子一樣站在原地哆嗦的林遙,急忙咧開嘴無聲的笑了笑,拍拍屁股轉身就走。

    林老先生看著王老家主的背影,陰惻惻的說道︰“帳房~,帳房~,記下了,三口大水缸,三百兩白銀!王家有錢,不用給他們省錢!”

    有著一身渾厚真氣,一套‘摧山掌’打得歸化城周邊五百里無人敢惹的王老家主在台階上一腳踏空,差點沒栽倒在地。他好容易扭過了身體,回頭朝林老先生齜牙咧嘴的發了發狠,搖搖頭,兩手往背後一背,昂昂然的快步離開。一邊走,他還一邊嘀咕︰“老夫我就是有錢!”

    “干什麼去了?有兩天不見了吧?”林老先生卻已經站在了林遙的面前,惡狠狠的瞪著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大兒子。

    “喝酒!”林遙的脖子縮了縮,小心的朝身後退了一步。

    “喝~~~酒!”林老先生陰惻惻的一笑,右手輕輕的拍打著自己的大腿,怪聲問道︰“酒有很多種,谷子釀的,果子泡的,還有用花瓣染的。你喝的是谷酒啊、果子酒啊,還是花酒啊?嗯?”

    “這個。”林遙已經比林老先生還要低了半尺許,他皺著臉低聲說道︰“花~~~花~~~花酒。”

    話音剛落,林遙就劇烈的咳嗽起來,他咳嗽得前俯後仰的,突然張開口就噴出了一塊帶著血絲的痰塊。

    林老先生死死的盯住了林遙吐出來的痰塊,一口雪白的小牙齒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好啊,內癆!”

    右手如風一樣探出,不等林遙閃避,林老先生就準確的用兩根手指扣住了他的腕脈,替他診起了脈息。

    長了一縷山羊胡須的胡主帖快步的走了過來,他手里拿著三枚拇指頭大小的,用蠟封住的藥丸。林老先生一邊替林遙診脈,一邊回頭望向了胡主帖,他皺眉喝道︰“手里拿著的是什麼?嗯?是什麼?紫梅合陽丹!紫梅合陽丹!誰讓你去藥庫拿這個的?啊?!”

    最後一聲怒喝,有如一聲鶴鳴直刺長空,天井里的那一排大水缸,又‘ 里啪啦’的碎了四個。

    胡主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站在原地不敢動彈,他低著頭,哆哆嗦嗦的攤開了雙掌,露出了手掌內捧著的三枚丹藥。

    林老先生則是大叫起來︰“帳房~,帳房~,記下了,王老家主震碎的水缸不是三口,是七口!月底到他家去結帳,可別忘了!”

    大袖一卷,林老先生已經將兩丈外站著的胡主帖手中的三枚紫梅合陽丹吸入掌中。他冷冷的望了胡主帖一眼,冷聲道︰“給大公子開兩個月份的‘匯陽合氣湯’,兩個月內,他敢踏出回春堂一步,就打折了他的腿!”

    “老不死的,你要打折誰的腿?”林老先生的話剛說完,就聽到後院里傳來一聲憤怒的咒罵。

    ‘ 當’,通往後院的黑漆大門被人一把推開,一名遍體綾羅綢緞、滿頭珠光寶氣、十指上戴了十二枚大寶石戒指的中年婦人風風火火的沖了出來。這婦人身形還算窈窕,容貌也很是秀麗,奈何她裹了一身的華貴材料,使得她的腰身看上去有如懷胎的母豬;她臉上更是擦了約有兩厘厚的一層白粉,本來秀麗的臉蛋頓時被整個遮蓋住,她大聲喊叫的時候,就有‘簌簌’的白粉慢慢的自臉頰上滑落。

    婦人的身後,緊緊的跟著四名同樣是周身富貴逼人的侍女,只是這些裝飾華貴的侍女的容貌,卻實在是有點慘不忍睹。其中最美麗的一個,也和給林遙趕車的馬夫老三長得差不離兒。

    婦人沖到了林遙的身邊,有如護崽子的母虎,一把將林遙摟在了懷里。她愛憐的撫摸著林遙的臉蛋,尖聲叫道︰“乖遙兒,放心,有娘親在,誰也不能動你一根頭發!哼!你那狠心短命的爹爹想要打斷了你的腿,是想要害死你!害死你了,就能讓那個外面來的野種接手回春堂哩!”

    林老先生的臉一陣抽搐,他壓低聲音怒道︰“梧娘!你~~~”

婦人冷冷一笑,歪著眼看著林老先生冷笑道︰“我,我怎麼?林善,你別忘了,這回春堂,是我花梧娘祖傳的產業!你不過是我爹的徒弟,你別想動回春堂的一星半點兒的主意!這回春堂,我是要留給遙兒的!”

    “我,沒有!”林老先生林善大聲喝道︰“我哪里有那種心思?”他雙手緊緊的握成了拳頭,雙手在袖子里一陣哆嗦,一股股柔韌的真氣自他拳上擴散開,將寬大的袍袖沖得‘獵獵’作響。

    “有沒有~~~,你自己心里清楚!”花梧娘冷笑著扭動了一下腰肢,惡狠狠的瞪著林老先生說道︰“前面的那個野種,我忍了這麼多年了!哼!林善,你別做得太過分了!我知道你有一身好功夫,我爹畢竟將全身絕學都傳授給了你嘛!不過,老娘也不是好惹的!”

    用力在地上跺了一腳,花梧娘腳下尺許厚的麻石條石頓時成了粉碎。

    高傲的一昂頭,花梧娘有如拎小雞一樣將林遙拎進了後院,她溫和的笑道︰“乖遙兒,別怕,有娘給你做主,歸化城方圓五百里,誰敢動你一根頭發?”

    林遙一邊咳嗽著,一邊大聲的恭維著花梧娘。

    林老先生呆呆的看著花梧娘娘兒倆的背影,有氣無力的將手中三枚紫梅合陽丹丟給了胡主帖。

    閉上眼楮,熱淚滾滾而下,林老先生低聲咕噥道︰“恩師,岳丈……梧娘如此,遙兒,卻是廢了。”

    回春堂從大清早一直忙碌到明月高掛,這才恢復了平靜。

    在藥房忙碌了一整天的林逍小心的熄滅了最後一個火爐中的炭火,將幾個被回春堂的學徒隨手丟在地上的乳缽蓋和藥杵揀起來擦拭干淨後,熄滅了藥房的燈火,最後一個走出了藥房。

    正堂里,胡主帖正和幾個主帖先生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說著什麼。看到了林逍,他們無不朝林逍點頭示意,他們的目光中充滿了友善和欣賞,以及,一種說不出的無可奈何。

    林逍淡淡的笑著,恭謹的以弟子禮朝幾位主帖先生行禮後,快步走向了後院。

    正堂角落里,一個黑布簾子猛的挑起,一個長了兩根老鼠須、一對三角眼拼命眨巴著的帳房先生手捧一個小茶壺,慢條斯理的走出了帳房。帳房先生看到了林逍的背影,嘴角上老鼠須輕輕的抖了抖,然後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嘆息聲好似會傳染一樣,胡主帖等幾個主帖先生全重重的嘆了一聲。

    帳房先生搖了搖頭,揮揮手道︰“好啦,諸位先生,喝酒去,喝酒去。唔,王老家主今兒個送了一壇貢酒給老爺子,正好我們享用了。”

    幾個主帖先生對視幾眼,再次深深的嘆息了一聲,招呼了身邊的幾個學徒關上了正堂的大門,紛紛起身隨著帳房先生進了後院。

    回春堂的後院是前後五進的大院子。前面四進,分屬回春堂的諸位主帖先生、坐堂先生、制藥先生、學徒、僕用等人,最後面一進,則居住了林善一家子。林善、花梧娘、林遙、林逍,以及一些和他們有著親屬關系的人等。

    身穿青色布袍的林逍靜靜的行走在有點陰森的花林小道之間,四下里燈火昏暗,只是遠處後院正屋那邊輝煌的燈火遙遙照射過來,才使得他面前的小道依稀可見。不過,昏暗的燈火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麼大問題,自幼修習林善傳授的內功‘長青訣’,十年苦功的成果就是,只要有些許的微光,對林逍而言就無異于大白天。

    昏暗的,是林逍的心情。

    遠處正屋正傳來熱鬧的喧嘩聲,那是花梧娘正在大宴賓客,這是她最喜歡做的事情。

    想來,林遙也正在其中左右逢源,接受無數賓客的吹捧。作為西北數郡最大的藥館、醫館的未來繼承人,林遙自然有被人拍馬的資格。

    而自己呢?無非是林善偷偷蓄養的一房小妾生下的野孩子。

    林逍站在一株大梅樹下,雙手揣在袖子里,靜靜的看著那處燈火輝煌的正屋以及附近的幾間樓舍。

    他是不可能被允許靠近那邊的。自己的娘親莫明其妙的暴病身亡後,林逍被林善接回了回春堂,卻被花梧娘安排在了後院的一間雜物屋內,他根本沒資格靠近只有花家嫡系才能居住的正屋。就算是如今回春堂的堂主林善,也無力改變這一點。回春堂,畢竟是花家的產業。

    茫然的看了那邊的燈火一陣,林逍搖了搖頭,稚氣的面孔上露出了幾絲堅定。

    他低沉的說道︰“我誰也不靠,我有一個腦袋,我有一雙手。我要成為比爹爹還要厲害的神醫,我一個人,可以活下去。”

    “娘親,逍兒一定會活得好好的!您,一定不要擔心。”林逍死死的咬著牙齒,滿滿的轉過身體,朝他居住的雜物屋行去。

    他又想起了,八年前,自己的娘親突然口吐黑血而死的猙獰場景。尤其是娘親死前,聲嘶力竭的向他叫嚷的︰“逍兒,答應娘,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袖子里的雙手已經緊緊的握成了拳頭,當然,他一定要活下去。

    娘親是怎麼死的,這些年來他已經有了些頭緒。能夠讓擁有神醫之名的爹爹林善都查不出的病因,來源只可能是花梧娘。

    花家的《百病百草經》,據說其中有一章,是絕對不允許外人學習的。林善毫無疑問的是外人。

    林逍小小的卻無比挺拔的身影慢慢的挪到了雜物屋前,他輕輕的推開了門,門內頓時燈火一閃,有人點亮了屋內方桌上的台燈。

    一身素白的林善正坐在桌邊,靜靜的看著林逍。

    林逍詫異的望了林善一眼,隨後急忙一頭磕了下去︰“逍兒見過爹爹。”

    林善右手輕輕一擺,一股極其柔和的氣勁慢慢的將林逍托了起來。他淡淡的說道︰“乖兒,不用多禮。坐下說話!”

    林逍坐在了方桌邊,隨手提起了桌上的茶壺,給林善沏了一杯茶,隨後抱起茶壺,‘咕嚕咕嚕’的喝了一個痛快。

    水跡打濕了林逍胸前的衣襟,林善憐愛的看著林逍,很溫和的說道︰“王家老太君的病,上次你隨我出診應是知道的,本不該有反復。但是三日前老太君卻突然病情加重,急得王老家主只能給王家二公子在三天內談妥了婚事迎娶了歸應張家的小姐。這是沖喜。”

    林逍放下茶壺,詫異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漬,皺眉道︰“老太君的病,不該反復。其中可有緣故?”

    輕輕的點了點頭,林善淡然道︰“三日前有噩耗傳來,北方三百七十里外的歸順城被‘黑刀匪’破城,城內老少九萬余口,無一幸存。”

    “嗤~~~”林逍倒抽了一口涼氣,驚聲道︰“黑刀匪?半個月前,他們還在北方兩千里外!”

    手指輕輕的彈了彈桌面,林善悠然道︰“天下大亂,什麼怪事不能有?這兩件東西,你收好了。”

    林善面前桌面上放了一個青布包裹,他打開包裹,露出了里面的一本厚厚的家譜和一塊巴掌大小的青木令牌。

    “家譜,是我們林家的家譜。這是不容有失的,祖宗在天的魂靈,是不能沒有後人祭拜供養的。”林善輕輕的點了點家譜,冷聲道︰“你,記住了?我林家煙火,你是最後一支。”

    “大哥他~~~”林逍有點猶豫的看著林善。

    “哼,不要說他。”林善不客氣的打斷了林逍的話。他又隨手拿起了那塊青木令牌,鄭重的放在了林逍的手掌中︰“乖兒,這塊‘丹令’,你拿著。若是日後有了什麼變故,拿著這丹令,如果能踫到發下丹令的人,你總能保全一份平安。”

    林逍的手都在哆嗦,丹令,他只是隱約聽說過有這麼一件東西。

    丹令,代表的就是回春堂主人的身份!

    但是,未來回春堂的主人,應該是林遙啊!

    林善眯著眼楮,看著林逍微微笑道︰“不要緊,你拿著就是。這歸化城啊~~~嘖嘖!”

    站起身,林善再也不說什麼,他輕輕的嘆了一聲,飄然離開了。
正文 第三章 大禍

    夜里,林逍躺在床上,左手摟著那本家譜,右手則緊緊的捏著丹令。

    偏處西北邊陲,回春堂畢竟是大元國西北一境最大的藥商,各種消息很是靈通。林逍自然知道,自五年前大元國老君主暴斃之後,七名王子分別興兵爭奪天下,五年的時間,這個天下已經糜爛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歸化城這一帶,因為遠處邊疆的關系,倒是享受了幾年的太平日子。但是,隨著黑刀匪的到來,這平靜安逸的生活,顯然就要被打破了。

    黑刀匪啊,傳說中所過之處不留半個活人的悍匪。他們的首領‘黑刀’,更是在大元國武林譜黑榜上排名第九的絕世高手。黑刀的凶殘、狠戾,在被他禍亂過的地方,是足以用來嚇阻小兒夜啼的。

    林逍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黑刀匪已經到了這麼近的地方?

    “爹爹怎麼不考慮一下,將回春堂遷往……”

    腦子里剛剛湧起這個念頭,林逍就輕輕的搖了搖頭。

    “不成的,歸化城畢竟是一座大城,城內還有三千府兵,更有王家兩千家將,守衛不可謂不強。若是遷走,又能遷去哪里?”

    緊緊的捏著丹令,丹令內似乎有一絲絲極清涼的氣息透出來,讓林逍的心里一陣的清靜。

    “亂世啊!”

    少年林逍低聲感慨了一句,他將丹令塞進貼身的內袋,正要閉眼睡去,卻突然聽到了十幾丈外‘淅淅梭梭’的聲音。林逍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來了賊,但是歸化城中哪個賊人敢這麼大膽來回春堂搗亂?他隨手操起窗邊一根棍棒,輕手輕腳的起身,走到了房門前,偷偷的從門縫里窺視了出去。這一眼,頓時讓林逍洩了氣。

    他的大哥林遙,正在兩名家丁的幫助下,無比狼狽的翻牆而出!同樣自幼修習家傳武學,但是一身修為全丟在了溫柔鄉中的林遙爬牆的姿勢,就有如一頭喝醉了後想要掙扎著走路的懷孕大母豬。眼看他拖泥帶水的翻過了高高的牆頭,林逍無聲的嘆息了一聲,丟開了棍棒,躺回床上閉眼睡去了。

    接後來的幾天,一直平安無事,市井上也不見流傳黑刀匪在兩百多里外屠城的消息,似乎林善給林逍說的那些話,只是一場夢。只是,胸前內袋中**的丹令卻提醒林逍,這一切都是真的。只是,也許,屠城的消息被某些有心人壓制了下來比如說,王大家主就很會做這種事情。歸化城的城主,想來也是不願意讓謠言擾亂了市井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林逍的心也漸漸的放了下來。他一邊在回春堂內忙活,一邊自我安慰道︰“也許,黑刀匪不會傻乎乎的來攻打歸化城。”

    “逍少爺,這位老人家要熬一劑‘托胎養神膏’,你來辦吧!”正堂內的胡主帖大聲的叫了起來,同時指了指他面前坐著的一名老人。

    林逍微微一笑,朝胡主帖點了點頭,轉身就去藥房內取‘托胎養神膏’的各種藥材。

    ‘托胎養神膏’,是回春堂特有的一種保胎安神的靈藥,專是為了那些先天體虛胎氣不穩的女子所準備。其中耗費的藥材卻也不甚珍貴,但是藥材種類繁多,每一份藥材都要在恰到好處的火候時才能投入藥劑中。而林逍,卻是整個回春堂對熬藥時的火候把握得最好的一人,就算是那些做了幾十年制藥師父的藥劑師,在這一點上也比不過他。

    用林善的話來說︰“這小子天生就是玩火的命!”說這話的時候,林善的臉上很有點驕傲,同時也有點遺憾。

    這話說得有點不著頭腦,誰也不知道林善的話里是否有別的含義。

    選足了各種藥材,取了一個干淨的藥罐,仔細的調整了一個火爐的火勢,林逍看似懶散的將一部分藥材和清水放入藥罐,將藥罐輕輕的放上了火爐,然後就呆呆的蹲在了火爐前,雙眼無神的看著火爐中跳躍的爐火。

    每一點爐火都是這麼的歡快、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林逍的臉上漸漸的蕩漾起了滿足的笑容,他似乎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在隨著火爐中的火焰在跳躍、在歡呼。修煉了十年的‘長青訣’真氣自丹田中慢慢的鼓蕩開來,隨著火勢的跳動而自主的調息。

    每一天給人熬藥的時候,正是林逍修煉長青訣的最好時機,似乎對著火苗,對他的真氣修為很有補益。這是一種很沒來由的事情,但是的確很有效。自從三年前林逍第一次替人熬藥時發現了這個奇異的現象,他這三年來的內功進境,卻比前七年的總和還要多了五成。他不過修煉了十年的內功,但是內力的渾厚度和老辣純熟的程度,比之一般修煉了二十年的人也不失色。

    手指有如穿花蝴蝶一樣自藥包上閃過,林逍能清晰的察覺到藥罐中的藥液到了多高的溫度,那些藥材中的藥力是否已經被完全的催發了出來。每當藥液達到了他需要的火候,他就很有韻味的朝藥罐中投入一份新的藥材。

    漸漸的,一股冷幽幽的沁人心脾的藥香在藥房內隱隱飄蕩。藥房內的藥劑師和學徒們無不深深的抽了抽鼻子,很是羨慕的看了一眼林逍。他們都是有經驗的人,自然知道林逍在熬藥的功夫上又進了一層,他今日熬出來的托胎養神膏的香氣,比之以往就濃郁了三分、清澈了三分,顯然是藥力也就更加神妙了三分。

    不過是三分,看似很小。但是許多藥劑師熬了一輩子的湯藥,他們也不見得能將某種藥劑的藥力提高一分,何況是三分呢?

    “逍公子的天賦委實驚人,可惜,可惜。”藥房內的所有人幾乎是同時搖了搖頭,然後他們飛快的低下了頭去,因為林遙走了進來。

    穿了一件淡銀色錦袍,腰間系了條紫金帶,頭上用一圈珍珠鏈子將頭發緊緊束成一把朝天辮的林遙搖搖擺擺的走進了藥房,徑直走到了正在出神的林逍身後,很不客氣的用折扇對著林逍的腦袋就是重重的一擊。

    疼痛讓林逍從那神奇的境界中清醒過來,他體內的真氣有如潮水一樣退入了丹田,因為是倉促收功,就算是長青訣這樣柔和的功法,依舊是沖得林逍的經脈隱隱作痛。林逍憤然轉過身去,看到是林遙,頓時臉上的怒火都化為了一片麻木,低沉著聲音問道︰“大哥,有什麼事?”一邊問話,他一邊隨手將最後一種‘攀附草’丟入了藥罐。

    “開藥庫。”林遙冷冷的看著林逍,低沉的說道︰“給我拿十份‘兔血散’,還有,還有……”

    有點驚惶的朝四下里看了看,林遙的聲音變得益發的低沉了︰“還有一份‘天王護心丹’。”

    林逍眼里閃過一抹精光,他壓低了聲音急聲道︰“‘月兔截血散’是治女人血崩不止,‘天王護心丹’是救人昏厥急死的,大哥,你!”

    林遙一把抓住了林逍的脖子,俊俏的臉上已經蒙上了一層猙獰的殺氣︰“開藥庫!取藥,快!”

    “你做了什麼?”林逍死死的盯著林遙,陰沉的說道︰“天王護心丹是用來急救的,你現在拿過去,也救不了那人!有什麼事,你趕快對爹爹說,只要那人還沒死透,如果只是心脈痙攣而急死,也許爹爹還能施展妙手起死回生!”

    ‘咚’,林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的臉蒙上了一層青氣,他呆呆的看著林逍,帶著哭音道︰“我不敢說,張家的小姐,張家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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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如一道雷霆轟中了林逍的腦袋,林逍踉蹌著退後了幾步,一下子將身後的火爐撞翻在地。藥罐在地上炸裂的聲響使得所有人都朝這邊看了過來,林逍卻只是伸出手指,渾身哆嗦著指著林遙低聲道︰“大哥,你,你,你和王家二公子,你們~~~”

    林遙的面色慘敗,他的身體也在劇烈的哆嗦著,他呆呆的看著林逍,帶著哭音的嚎叫道︰“二弟,大哥我以前對不起你~你這次一定要救大哥的性命~嗚嗚,快快開庫房取丹藥,否則,否則~~~”

    林逍早就知道林遙在外面的那些污穢事情,也知道他的一幫狐朋狗友都是什麼德行的人。但是他從來沒想到,林遙他們真的能作出那種亂了倫常綱紀的無恥行徑。他大致已經猜出了其中的一些關鍵,但是正因為他猜出了其中的關鍵,林逍才有一種天都要塌下來的恐懼。

    回春堂是西北數郡最大的藥商、最大的醫館,林善是方圓數百里內最有名的神醫。回春堂活人無數,在民間有著極高的聲望。但是,回春堂畢竟只是藥商、只是醫館,只是給人治病的組織,林善、花梧娘等人都有一身不俗的修為,但是回春堂整個說來,卻沒有什麼太大的勢力。

    而歸化城王家、歸應城張家,他們是什麼?他們是這西北數郡的土霸王。各行各業、各種能賺錢的東西,有他們不沾一手的?

    王家明面上就有兩千家將,張家也差不離兒;兩家若是合起來,加上他們的家丁、僕用,輕輕松松就能拉起一支萬人規模的軍隊!

    而現在呢,張家剛剛嫁入王家才數日的小姐,居然就要用兔血散和護心丹來救命!

    王家二公子是不可能有事的,王老家主不可能讓自己的兒子來頂缸。那麼,誰最適合背這個黑鍋呢?還不就是林遙這個浪蕩公子麼?

    王家也許看在自己家和回春堂數代的關系上不會說什麼,但是張家呢?歸應城的張家可和回春堂沒太多的感情!自家小姐出事了,張家家主一怒之下作出什麼事情,旁人都不會說什麼!如果僅僅是宰了林遙也就罷了,怕就怕,整個回春堂都要填進去!

    亂世的藥材生意啊,怕是早就有不少人眼紅了!

    歸化城王家,畢竟是殷實地主家的根底。而歸應城的那張家麼,是最近數十年才冒出來的一家大豪族,他們的身份來歷,可就有點見不得人的齷齪傳聞。林遙作出了這般行徑,就是引了一條餓狼來到了回春堂這塊大肥肉的面前!

    林逍的臉色一陣急變,他狠狠的瞪了林遙一眼,也不管那已經潑灑在地上的托胎養神膏,撒開兩條腿,快如一陣清風的沖向了後院。

    天井南邊的一間廂房里,林善正憂心忡忡的和老鼠須帳房先生望著一份帳簿發呆。

    過了許久,林善突然苦笑道︰“魏先生,也就是說,這三日來,我們運藥材回城的車隊,全部損失了?”

    帳房先生魏先生捻了捻老鼠須,一張臉整個皺成了一團。他苦笑道︰“東家,看來黑刀匪他們就在城外了。亂世啊,對他們那些亡命之徒而言,還有比藥材更珍貴的東西麼?有了足夠的藥材,他們在戰陣上保命的底氣可就充足了。”

    “無妨!”手指輕輕一彈頜下長須,林善眯著眼楮長聲道︰“歸化城城高壕深,金城主也是一有勇有謀的俊杰,又有三千精銳府兵坐鎮,就算黑刀匪有萬人規模,卻也是攻打不進來的。再者,還有王家兩千家將和私下里積蓄的三千私軍,三五萬大軍也攻不下城子。”

    輕輕的吐了一口氣,林善搖頭道︰“只是可惜這批藥材,沒能拿去救治百姓,卻便宜了那些無君無父的賊子。”

    魏先生苦笑了一聲,低聲道︰“一般的藥材也就罷了,可是其中的那些~”

    林善的面色一沉,低聲說道︰“這也無妨,日後自然有他們去找黑刀匪討要。那些藥材,黑刀匪他們卻也不見得認得出,量他們不會隨意糟踐。”輕輕的點了點頭,林善淡然道︰“車隊里的那些伙計,想來是保不住命了。就算他們暫時從賊得生,回春堂卻也是容不得他們了。就按照他們全部陣亡了,厚厚的撫恤吧。”

    魏先生輕輕的一點頭,輕聲笑道︰“東家仁善。”

    雙手輕輕的抱了抱拳,魏先生小心的收拾起桌面上的賬本,就待離開。

    林善也笑了起來,只是,他的眸子深處,卻依舊有著一絲濃濃的擔憂。他的心情,並不如他安慰魏先生時表現出來的那般輕松。林善耷拉著眼皮,在心里暗忖道︰“到底,要不要提前將逍兒送走?卻又能送去哪里?城外,可不止黑刀匪啊!”

    ‘咚’,廂房的房門被林逍一把推開,門扇差點沒轟在了正往外走的魏先生臉上。

    魏先生‘嗷’的叫了一聲,抱著賬本一步跳到了三丈開外,反手就從腋下拔出了一只尺八長黃銅判官筆,兩根老鼠須狠狠的翹了起來,惡狠狠的瞪向了撲進門來的林逍。一看到是林逍,魏先生凶巴巴的臉頓時變得無比的和善,他隨手將判官筆往領子後一插,笑嘻嘻的說道︰“二公子功力大進呀!老魏我硬是沒聽到二公子跑過來的腳步聲,嘿嘿,慚愧,慚愧!”

    朝林逍點了點頭,魏先生抱著賬本,哼著小調搖頭晃腦的走了出去,還順手拉上了房門。

    林善端起桌上拳頭大的一只紫砂茶壺,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清茶,這才淡淡的問道︰“乖兒,怎麼變得如此不沉穩?出什麼事了?黑刀匪破城了?不至于這麼快吧?”

    “爹爹,不是孩兒,是,是大哥!”林逍呆呆的站了一陣,這才將林遙找他要兔血散和天王護心丹的事情說了出來,同時,他還很有條理的分析了一下可能發生的事情,以及未來張家可能作出的反應。

    ‘ 嚓’,林善掌心握著的紫砂茶壺變成粉碎,茶壺中的茶水連同茶葉一起都被他掌心蒸發出的一團青幽幽的火焰化為一團煙霧飄散。

    ‘ ~~~’,林逍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知道林善的功夫修為極高,但是卻也沒想到,有活人能從掌心冒出火來。

    林善呆了一下,扭頭看了看自己掌心的那團鵝蛋大小的青幽幽的火焰,急忙散去了蘊藏在掌心的真元,干咳了一聲淡淡的說道︰“乖兒,嗯,你的長青訣修練到第十一層以上,也能有爹爹的這份本領。”

    “爹爹,還請你快去救治張家的小姐。”林逍迅速的鎮定下心神,將林善掌心的異相暫時拋開一邊,朝林善急聲勸說。

    “來不及了。”林善淡淡的說道︰“依你大哥一幫狐朋狗友的脾性,能做出多不堪的事情都不奇怪。他卻又沒有什麼應變的急智,遇到大事救定然慌亂的。張家小姐出事,他最少也拖延了一刻鐘才想起回堂里取藥救人,他路上定然又擔心我責罰他,拖拖拉拉的起碼又是一刻鐘。如今又耽擱了這麼久,哼!”
“爹爹的意思是?”林逍的臉‘唰’的一下就白了。

    林善搖了搖頭,無力的眯上了眼楮。

    兩顆淚水緩緩淌下,林善長嘆道︰“恩師,恩師,您的大恩,徒兒這輩子是還不清的。但您去時要徒兒善待梧娘,此言徒兒永世不敢違逆。但,但~~~”林善猛的睜開了眼,雙眸中兩道青光閃過,一直以來都給人一種閑雲野鶴感覺的林善,居然帶上了一份冷酷的殺意和高高在上的威壓。

    “乖兒不用擔心。回春堂雖然不算什麼大不了的角色,卻也不是他們想吃下就吃下的。哼,若非~~~卻又~~~嗯!”

    林逍一腦袋霧水的站在那里,看著林善在那里慢慢的掐著指頭合計著什麼。

    過了許久,林善才慢慢點頭道︰“罷了,雖然我們只是僕人一般的身份,但是這麼多年來多少有點苦勞。若是我真作出了什麼事情,想來等他們這次閉關之後,也不會不幫我收拾首尾。”

    林善的臉上驀然帶上了幾分紅暈︰“到那時,卻也不用這般提心吊膽的!”

    很用力的站起身來,林善沉聲道︰“乖兒,召集回春堂所有人,爹爹要開大會計議這事。我等雖然不怕了張家,卻也不能作出那欺人的事情來,無來由壞了我們的名聲。”

    林逍呆呆的看著林善,很是不解林善從哪里得來的勇氣!

    回春堂能夠打斗的人,加起來不過一百個,能是張家那種土豪的對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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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城破

回春堂后院議事大廳。

    很古樸的大廳,寬五丈,深有二十丈左右,一張黑漆漆的大長桌占據了大廳絕大部分的空間,長桌邊整整齊齊的放著近百張高背椅。黑檀木的天棚、水磨青磚的地板,兩側牆壁上一溜兒掛著兩百多幅人物肖像,這是回春堂歷代堂主即花家家主的畫像。一張張泛黃的畫像,使得這大廳益發顯得古樸莊重、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壓力彌漫在大廳中。

    大廳盡頭正中的牆壁上,是一幅巨大的水墨‘薇矶采藥圖’。畫上是一瘦骨嶙峋的道人,正滿臉帶笑的采起一株獨干三花結三果的‘三陽果’。薇矶道人,這是天下所有醫師、藥師公認的祖師爺,傳說他是能夠飛天遁地、摘星攬月的神人,但是傳說只是傳說,誰也不知道世上是否真的有那種無邊大能的神人存在。但是薇矶傳下了醫藥一道,這是所有人都承認的。

    林逍還是第一次被允許進入議事大廳,他很乖巧的坐在了長桌最靠近廳門的位置。

    回春堂所有的執事、大夫,盡數聚集在此,討論如何應對林遙招惹出的麻煩。

    林善端端正正的坐在薇矶采藥圖下,雙眸中一絲青芒若隱若現,凡是被他目光掃中的人,無不身體一個哆嗦,急忙低下了頭去。就算平日最為囂張跋扈的花梧娘以及花家的幾位執事長老,今日也都失去了往日的氣焰,一個個不敢和林善對視。

    生平第一次,這些花家人在林善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和林善的恩師,也就是回春堂的上代堂主、花家的上任家主一般無二的威嚴。

    當然,也有人不服氣林善突然表現出來的威勢。幾名中生代的花家執事就氣鼓鼓的瞪著林善,一副我就不給你面子你能把我怎樣的架勢。在他們看來,林善,這個因為上代家主臨死糊塗而‘竊據’了回春堂權力寶座的外人,沒什么值得畏懼的。

    面如死灰的林遙,就坐在林逍的身邊。他的身體在劇烈的哆嗦,林逍甚至能聽到他的牙關相碰發出的聲響。

    林逍不由得憐憫的看了林遙一眼。和那群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出事是早晚的。只是沒想到,一出事,就是這樣讓人羞于啟齒的大事。

    也許是林逍那憐憫的目光刺激了林遙,林遙突然歇斯底里的嚎叫道:“你可憐我?你可憐我?你這個野雜種,你有什么資格可憐我?”

    林遙爆起,突然伸開雙手抓住了林逍的脖子,死死的掐了下去。林逍並沒有和人動手的經驗,冷不丁的被林遙一把抓住了要害,一口氣喘不過來,差點沒暈了過去。他甚至忘記了自己有一身比林遙高強百倍的武功修為,只是和街頭的小孩打架一樣,本能的用手去撕扯林遙的面門。兩人糾纏在一起,一起從椅子上摔了下去,有如兩條發瘋的小狗般在地上打著滾兒。

    林遙比林逍大了五六歲,個子也大了不少,但他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里有什么力氣?反而是林逍天天在回春堂做事,體格鍛煉得極好,又自幼修持一口真氣,力量卻比林遙大了許多。兩人在地上撕扯了一陣,林逍就順利的將林遙的手從自己脖子上扳下,一個翻身就騎在了林遙的身上,舉起拳頭就待砸下去。

    林遙的臉上被抓出了好幾條深深的血痕,鮮血滿臉的他看上去要多么狼狽就多么狼狽。看到林逍舉起了拳頭,他不由得一陣心虛,急急的大聲吼道:“你敢打我!你敢打我?娘親~~~這個野種要打死孩兒!”

    早就已經站起來觀望林遙和林逍厮打的花梧娘怒斥一聲,身體輕飄飄的騰空而起,一步跨過了十幾丈距離,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掌推向了林逍后心。

    林逍只覺后心一陣惡風襲來,耳邊傳來了勁風鼓蕩的‘呼呼’聲響。林逍大駭,本能的鼓蕩了全身真氣,反手一招‘采菊東籬’拍出,手掌輕輕的在身后打了一個圓環,護住了后心的要害。

    ‘啪’的一聲脆響,花梧娘穩穩的站住了身子,一手將滿臉是血的林遙從地上抓了起來。林逍則是狼狽無比的被打得在地上翻了二十幾個跟頭,一頭撞在了議事大廳的門框上這才停了下來。他的右臂已經被一掌震傷了肩膀上的關節,哪里還動彈得?

    長青訣本身就有療傷護命的功效,渾身癱軟的林逍斜斜的靠在門框上,調動一口真氣不斷的沖擊腫大充血的肩頭。他狠著一股子勁兒,不管不顧的調動真氣強行沖開了被震得閉合的經脈,隱約只聽得他肩頭一聲輕響,林逍咬著牙齒,緩緩的舉起手臂輕輕的擺了擺。

    在骨子里,林逍就不願意向花梧娘娘兒倆低頭!

    有如一頭受傷的小狼,林逍惡狠狠的瞪著花梧娘。

    花梧娘被林逍的目光看得通體一陣的發寒。她心頭頓時也冒出了一股殺意:“好個小孽畜,當日真該一服藥將他一並藥殺。不急,老娘慢慢的調理你,總不會讓你好過了去。”花梧娘突然痛恨自己,這十年來,自己不過是想方設法的在生活條件方面虐待林逍,卻忽略了斬草除根的問題,這簡直是不可容忍的錯失。

    同樣惡狠狠的瞪了林逍一眼,花梧娘冷笑道:“好個心狠手辣的小崽子,能將自己的大哥撕扯成這樣。”

    不動聲色的將林遙的身體轉向了坐在長桌兩側的回春堂高層,花家的長老、執事們頓時紛紛指責起林逍小小年紀卻如此的心狠手辣。更有一名中生代的花家執事信誓旦旦的說道:“這孩子以后就是做賊的料子!看他一身的凶悍之氣,以后他如果不成為一個大匪首,我就吃掉自己的腦袋!”他很得意的用手扶了扶自己的發髻,刻意的讓在場的人都注意到了他發髻上今日插了一朵用細小的紅寶石拼成的花朵兒。

    林善冷眼看著這些花家的長老、執事,不由得在心中哀歎道:“恩師,您說得極是。花家,已經糜爛得無法挽救了。恩師恩重,徒兒也只能勉力為之。好歹徒兒也只要撐過這兩年,等得他們此番閉關結束后,卻也是不再懼怕什么。”

    “想要振奮花家,此事何其難也?”林善苦笑了幾聲,手指輕輕的彈了彈桌面,冷聲道:“夠了,事情的經過是怎樣的,卻也用不著我說。”

    花家眾人全部閉上了嘴,那些回春堂的大夫、藥師等人,則紛紛點頭稱是。更有一名脾氣暴躁的主帖先生站起身大聲道:“東家,分明是大少爺先動手,襲了逍少爺的咽喉要害。”

    花梧娘凶巴巴的瞪了那主帖先生一眼,突然冷笑道:“逍少爺可有事?看看遙兒被抓成了什么樣子?”

    眼看那主帖先生就要反唇相譏,帳房魏先生突然咳嗽了一聲,淡淡的說道:“好啦,兩位少爺打架,孩子們不懂事,我們大人參合什么?這次還是先合計合計,張家要怎么應付吧。賠禮道歉是不可能糊弄過去的了。但是,是否要將大少爺交出去以平息張家的怒火嘛~~~”

    “大膽!”花梧娘一掌拍在了長桌上,只聽得‘轟’的一聲悶響,寬三丈長有十五丈的長桌整個平平的貼在了地上,卻是所有的桌子腿都被她這一掌拍得陷入了水磨青磚里去。花梧娘厲聲喝道:“誰敢把遙兒交出去!別怪我花梧娘不客氣!”

    “大膽!”林善也輕飄飄的冷哼了一句:“梧娘,家規中說,敢在議事大廳內咆哮者,該當何罪!”

    花梧娘的臉一下變得慘白一片,她的面色甚至比她臉上那一層厚厚的白粉還要白了數倍。她驚惶失措的朝花家的諸位長老、執事投去了求救的目光,目光中更是不乏威脅的意味:若是老娘出了什么事,你們也沒好下場。

    一名花家的長老輕咳了一聲,望了花梧娘一眼,緩緩開口道:“堂主,梧娘只是無心。些許小事暫且放下,且論大事,且論大事。”

    林善陰沉沉的一笑,淡淡的說道:“大事?好的!”

    他一腳踏在了地上的長桌面上,腳一抬,居然硬憑著一口真氣將那長桌又吸了起來。他將長桌向前推了半尺,避開了地上的那些方孔,頓時長桌又穩穩的立在了地上。

    將自己坐的椅子朝前平平的挪了半尺,林善掃了一眼花家的諸位長老和執事,淡然道:“魏先生會告訴諸位,張家的勢力。”

    帳房魏先生兩根老鼠須抖了抖,慢條斯理的站起身來,朝花家的諸位長老、執事尤其是花梧娘和林遙抱拳行禮后,這才從領子后面扯出了一柄髒兮兮、油乎乎的折扇、‘啪’的一下很潇灑的抖開。折扇扇了扇,魏先生笑吟吟的說道:“這是方才收到的消息。歸應城張家,他們的老太翁,也就是當今張家家主的爹,是當年大元朝南疆‘猛龍江’方圓千里內最大的水道山寨‘三三連環塢’的大魁首。”

    花家的諸位長老、執事臉色全變了,就連一貫驕縱的花梧娘,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

    尤其是林遙,鼻尖上還掛著一滴血水的林遙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他哀嚎道:“不是吧?不是吧?娘親~~~爹爹!”

    魏先生抿著嘴一笑,折扇又搖了搖,輕輕說道:“如今張家明面上有家將兩千,這是三十年前三三連環塢被大元國水師剿滅后留下的一點老根底,實力極其強悍。張家畢竟是做慣了盜匪的,三十年了匪心不死,他們在各處莊園中私蓄的私兵,在四千左右。”

    四千私軍,這在西北諸郡,就有攻城拔寨的資格。

    輕輕的吐出一口氣,魏先生的老鼠須又抖了抖,他有點無可奈何的歎道:“當然了,這些並不用在意。他張家再強橫,莫非真敢帶了私軍來攻打歸化城不成?”

    議事大廳內眾人的表情全都一松,不錯啊,張家莫非還真敢起兵么?歸化城,卻也不是這么容易打的。

    搖了搖頭,林善冷冰冰的喝道:“魏先生,繼續說。”

    魏先生點了點頭,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了下來:“我擔心的,是跟隨張家老太翁歸隱的那一批三十年前威震大元國南方水道的悍匪凶賊。三三連環塢當年的威名,哼哼,卻是連大元朝運饷銀的漕船都敢打劫的。這一批身手都夠資格登上武林譜黑榜的悍匪大概還有一百五十人左右,他們,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主兒。”

    坐在地上嚎叫的林遙嚇得尿水都噴了出來,他尖叫道:“他們總不至于為了一個女人,就這么大動干戈吧?”

    魏先生長歎了一聲,無奈的搖頭道:“張老太翁有孫子近百,孫女嘛,卻只有這么一個。平日里是當作了自己的眼珠子一般的呵護的。若非是為了和王家聯姻以提高他張家的名望和聲勢,同時也是為了在亂世中拉一個有力的盟友守望相助,你當他舍得將自己的孫女就這么急匆匆的送了過來?”

    林善淡淡的說道:“張老太翁的主意其實也沒錯。張家和王家聯姻,只有好處,是半點兒壞處都沒有的。只是,沒想到張家小姐命薄,碰到了你們這干孽障。”

    不等花梧娘開口,林善就繼續說道:“現在就兩條路,一個是保住林遙的性命,則我回春堂的基業就~~~”

    魏先生故作不知的問道:“那,東家,還有一條路呢?”

    林善眯起了眼睛,冷酷的說道:“和王老家主商議,將這干畜生綁了,一並送與張老太翁發落,則我回春堂無憂!”

    魏先生笑了笑,故作驚訝的問道:“那,王老家主會答允么?”

    林善淡然道:“王老家主為什么不答應?他的兒子也不少。丟掉一個王二,再將自己一個女兒嫁給王家做媳婦,這件事情也就混扯過去了。日后張家依舊是他王家最好的盟友,你當王老家主會舍不得一個兒子的性命?”

    “你~~~林善~~~你就舍得自己兒子的性命?”花梧娘尖叫起來,她在原地跳著腳的吼道:“你就是想要讓遙兒去死!”

    “若他不作出這種事情來,誰能讓他去死?”林善眯著眼睛望著花梧娘,冷笑道:“自求死路,我也沒辦法。若是遙兒不交出去,張家執意對我回春堂報復的話,回春堂和遙兒,到底哪個重要?”

    回春堂的基業和林遙的性命,到底哪個重要?

    所有人都看向了花梧娘。

    花梧娘呆呆愕愕的站在原地愣了半天,突然一把抱住了林遙。她大聲哭嚎道:“我不管,我不管,回春堂和遙兒,我哪一個都舍不得!嗚嗚,遙兒就是回春堂,回春堂日后就是遙兒的。誰也不許動他一根毫毛!什么人也別想動我回春堂的主意!”

    林遙痛哭流涕的抱住了花梧娘的大腿,大聲哭嚎道:“娘啊~~~你一定要救孩兒啊~~~孩兒不想死啊~~~”

    花梧娘摟著林遙的身體用力的拍打著他的肩膀,大聲嚎到:“遙兒放心,娘親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突然,花梧娘猛的站了起來,她用力的擦去了臉上的白粉和淚水,惡狠狠的看向了林善。

    林善望著花梧娘,冷冰冰的問道:“你又要做什么?你能保他一時,你能保他一輩子?”

    “你怎知道我不能保遙兒一輩子?”花梧娘怪笑連連的看著林善,她扭動著腰肢,得意的大笑道:“別以為有些事情只有你這個回春堂的堂主才知道!有些事情,我照樣知道!”

    林善的臉抽搐了一下,他猛的站了起來,怒道:“你知道什么?你能知道什么?”

    花梧娘長吸了一口氣,惡狠狠的說道:“給我鑰匙,我要去開秘庫!”

    “大膽!放肆!你!”林善的臉一下子變得紫脹一片,一根根的青筋自他額頭跳了出來,他重重的一掌拍在了長桌上,‘呼呼呼’的風響聲中,一片極淡的青幽幽的火苗覆蓋了長桌,回春堂沿用了近千年的議事長桌,就在眨眼的功夫內化為一片飛灰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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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0 11:46:40 |只看該作者
一掌即出,滿廳皆驚。

    大顆大顆的汗水自那些花家的長老、執事額頭上滲出,順著他們的面頰不斷的淌下,在他們的下巴上匯聚成一顆顆晶亮的水珠,慢慢的滴落。他們驚恐的看著林善,他們沒想到,這個外人,這個近乎于倒插門的入贅花家的當代家主,居然有如此不可思議的神功。

    天下的神功秘技無數,但是能空手擊出火焰,火焰能夠將比精鐵還要堅固三分的‘極北橫�山’特產的‘鋼木’瞬間燒成飛灰,這就完全不是武學所能做到的了。也許,只有傳說中的那些能夠飛天遁地的神人修煉出的三味真火,才有這等神威吧?

    “三味真火啊!”不是一個人想到了這個問題,幾個主帖先生幾乎是同時呻吟出了這個詞。

    林善的身軀似乎在這一瞬間變得極其的高大,他似乎一個人就充盈了整個大廳。他的氣勢震懾住了大廳內的所有人,沒人敢開口說話。

    林逍呆呆的站在門口,望著突然間似乎變了一個人的林善,不由得懷疑到:這還是自己那個溫吞吞、和善善、對花梧娘一句重話都不敢說的爹爹么?這還是自己那個最心愛的女人莫名的病殺后,只會抱著那女人的骨灰壇子在夜里偷偷哭泣的爹爹么?

    眼前一陣虛影閃過,林逍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娘親死去的那天夜里,抱著娘親的骨灰,跪倒在花家大宅的后院角落中哭出了血淚的林善。

    他是如此的強大,為什么卻一直對花梧娘如此的縱容?

    如果林善願意,這些年來,回春堂早就是他一人的天下,他還何必保留這些花家的,蠢得和豬一樣、沒有半點能耐的長老和執事?

    林逍的心中充滿了疑惑,他很不解的看著林善。為什么會是這樣的?就以林善那一掌的威力而言,林善完全可以成為天下頂尖的武學大宗師,接受天下所有人的敬仰,而不僅僅是一個掛著神醫頭銜的坐堂大夫。

    大廳內的氣氛凝滯有如鐵幕,林善沉重的喘息著,過了許久許久,他才慢慢的收斂了自己放出的龐大氣息。

    一時間,林善又變成了那個清矍的、瘦削的、和氣的、與世無爭的、近乎懦弱的小老頭兒。

    但是,其他人看向他的目光,已經完全不同。

    林善有點無力的看著花梧娘,聲音突然變得極其沙啞的他低聲問道:“梧娘,你還知道些什么?”

    花梧娘冷冰冰的一笑,陰沉的說道:“爹爹臨死前,有一陣子呓語胡話,卻全被我聽到了。”

    “恩師呓語了什么?”林善很和善的看著花梧娘。

    “爹爹說的那些,我那時候當神話聽的。”花梧娘看著地上少少的一點黑色灰燼,怪聲怪氣的笑道:“沒想到,原來是真的。哼哼,既然這些事情是真的,老娘要護著遙兒一輩子,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呵呵,呵呵,呵呵呵!”林善突然抱著肚子大笑起來,一邊笑,他一邊指著花梧娘怒聲道:“你以為,遙兒如今這般模樣,會被他們看上?”

    花梧娘一時無語,過了好久,她才尖叫道:“管他們看上不看上,把秘庫的鑰匙給我!”

    “你要干什么?”林善怒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花梧娘冷聲道:“秘庫內有靈藥,自然也有毒藥,你認為我要干什么?”

    林善的面色慘變,他怒道:“你瘋了!”

    花梧娘怪笑道:“為了遙兒,我發瘋又怎樣?林善,你到底給不給我鑰匙?”

    林善面色一變,右手本能的朝袖子里縮了縮。

    花梧娘冷笑道:“爹爹臨死前,對你說了什么?你現在就敢不聽我的話了?你對得起視你為親子的爹爹么?”

    林善默然,花家的長老、執事默然,所有議事大廳內的人盡皆默然。

    花梧娘的臉上,漸漸的浮起了一絲勝利的微笑。大廳內近百人,只有林善和她知道,秘庫中的一些物事,擁有多么可怕的力量。有了那些東西,還懼怕區區一個張家么?

    她慢慢的朝林善攤開了手,冷笑道:“鑰匙,給我!”

    林善長吸了一口氣,牙齒緊咬的他望著花梧娘,身體微微的抖動著。

    花梧娘輕笑道:“不要忘記爹爹臨終前的話!不要忘了爹爹其實是怎樣死掉的!以爹爹的修為,若非是為了挽救走火入魔的你,爹爹最少還能活五十年!你今日的一切,都是爹爹給你的!”

    林善張了張嘴,他想要說點什么,卻沒能發出半點兒聲音。

    突兀的,天空傳來幾聲焦烈烈的雷霆聲,那雷聲是如此的大,滾滾雷鳴傳來,震得議事大廳上的瓦片‘嘩啦啦’亂響。

    ‘啪啪啪啪啪啪’,議事大廳的屋頂突然就被一陣狂風掀了去,大地突然顫悠了幾下。

    很遠的地方傳來了鼎沸的人聲。

    過了沒多久,幾個回春堂的護院師父跌跌撞撞的沖了過來,隔開老遠就大聲叫道:“東家,夫人,快逃吧!城破了!城破了!黑刀匪打進來了!”

    大廳內的人全傻住了,這才多少點功夫,怎么城就破了?

    林善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如紙。他猛的看了一眼林逍,突兀的閃到了林逍身邊,一手抓起了他,轉身就往議事大廳后門奔去。

    花梧娘尖叫了起來:“林善,你干什么?”

    林善卻彷佛沒聽到花梧娘的聲音,徑直抓著林逍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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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0 11:47:04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五章 魔道

歸化城內突然到處點起了火頭,一道道黑煙裹著烈焰直沖天空。喊殺聲自四面八方傳來,其中更混雜了無數百姓驚惶絕望的驚叫。

    一個陰恻恻的聲音覆蓋了整個歸化城:“兒郎們,盡情洗掠。今日一天,由得你們快活!”

    雷鳴般的歡呼聲從四下里傳來,聽那聲音,竟然是歸化城的東南西北四座城門同時被攻破,匪兵已經從四面八方湧了進來。

    花梧娘的身體劇烈的哆嗦了起來,她尖叫道:“林善~~~不,相公~~~不,老爺,您,您別走啊,遙兒,你要保住遙兒啊!”她一手拎起了嚇得面色慘淡的林遙,一溜煙的朝林善追了過去。

    議事大廳內的花家眾人以及諸多的主帖先生和藥師一陣慌亂,倒是魏先生還有點大將的氣派,急匆匆的點了幾個護院的武師,吩咐他們將所有人聚集來了后院,准備憑借著后院堅固的圍牆和房舍進行抵抗。但是魏先生心里也沒有底兒到底他們能抵抗多久,歸化城被攻破的過程實在是太詭異了,怎么才幾聲雷鳴,這城池就破了?

    若般堅固的城牆都被攻破,回春堂這不過三尺厚的后院圍牆,又能抵擋多久?

    面色陰沉的林善拎著林逍一路到了后院,沖進了林逍居住的雜物房,扯了一塊包裹皮將林家的家譜以及一點兒散碎的金銀、銅錢綁成了一個小小的包裹牢牢的扎在了林逍的腰間。不等林逍反應過來,林善就拎著林逍一路朝后院最荒僻的角落奔去。

    回春堂后院的花圃中,有一片黑漆漆的寸草不生的怪異土壤,據說這里以前種植過某種奇異的毒草,毒草死后毒性卻殘留在了土壤中,導致這里不僅是一根草都不生長,更是觸者斃命。故而這一畝多的土地,絕對沒人敢靠近。久而久之,因為無人打掃的緣故,這里已經變得遍地狼藉,黑色的土壤上滿是腐爛的落葉和一些不知名的垃圾,隔著遠遠的就有一股子臭味隱隱飄來。

    “爹爹,這里是?”林逍看到林善快速的奔向了這片回春堂內人人聞知色變的死地,不由得臉色也變了。

    “乖兒莫怕!有丹令在身,土中劇毒傷不了你。”林善淡淡的哼了一聲,突然一腳踏在了那塊黑色的泥土中一塊很不起眼的圓石上。地面輕輕的顫抖了一下,黑色的地面突然裂開了一條寬不過兩尺的縫隙。林善夾著林逍,一步就跨進了裂縫中。地面再次輕輕的一晃,那裂縫消失得無影無蹤。等得花梧娘提著林遙沖到后院時,哪里還找得到林善、林逍的影子?

    花梧娘急得跳著腳的哭叫起來:“老爺啊,老爺,你就這么狠心丟下我們娘兒倆了?嗚嗚~~~遙兒也是你的兒子啊!”

    林遙聽得四面八方傳來的越來越近的喊殺聲,不由得也尖叫起來:“爹啊,救命,救命~孩兒錯了,孩兒以后再也不敢了~”

    究竟林遙以后再也不敢做什么,卻是再沒人知道了。

    一條面上擦了煙灰,黑漆漆的臉上只有一對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的大眼滴溜溜的亂轉時才可見一點白色的大漢,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蹦上了回春堂后院的牆頭。大漢手持一柄長有六尺的特制強弓,眼看林遙在那里大聲叫嚷,不由得‘桀桀’一笑,搭弓、放箭,一道黑影有如毒蛇一般噬向了林遙的心口。

    花梧娘反應極快,她反手一抓,無比精准的抓住了長箭。

    長箭上蘊含的力道並不強,以花梧娘的修為,她完全可以震斷箭矢,並將箭矢反彈回去擊殺那大漢。

    但是,就在花梧娘體內真氣要透體發出時,無端端的她悶哼了一聲,兩道鼻血自鼻孔中噴出,她渾身真氣居然消散得干干淨淨。長箭‘哧啦’一聲擦過她的手掌,帶起了一道數尺長的血箭,貫穿了林遙的心口,從他后心透了過去。

    林遙低著頭,呆呆的看著資金心口上那個茶杯口大小的透明窟窿。他艱難的抬起頭來,嘴角慢慢的滴下了鮮血。他不可置信的看著同樣面色僵硬的花梧娘,干巴巴的問道:“娘親~您,怎么,不救救孩兒?孩兒,還不想死,孩兒,不想死~”

    ‘咚’,林遙仰天倒在了地上,卻是已經沒有半點兒氣息。

    花梧娘的眼睛猛的睜大,眼珠似乎都耷拉在了眼眶外。她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咯咯’聲,身體劇烈的哆嗦著,慢慢的轉過身體,望向了那名大漢。

    又有幾名同樣面擦黑灰身穿黑色短勁裝的大漢跳上了牆頭,他們望著倒在地上的林遙和鼻孔下掛著鮮血的花梧娘,不由得‘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一名后來的大漢拍著那持弓大漢的肩膀樂道:“老五,你看你射殺了人家的姘頭還是怎么的?這老娘子想要一口水吞了你呢!”

    持弓的老五怪笑了幾聲,滿不在乎的說道:“吞了老子?也得她有這么大的胃口!嘿嘿,老神仙布下了‘四相鎖魂陣’,管他歸化城中有多少高手,現在都變得和小雞兒一般,誰能吞了老子?”

    另外一大漢則是輕輕的摸著下巴上的胡須,朝花梧娘品頭論腳的指點道:“老是老了點,還有幾分風情。二頭領不就喜歡這種調調么?”

    一干大漢全都笑了起來,他們紛紛跳下了牆頭,‘嘻嘻哈哈’的朝花梧娘逼近。

    花梧娘眯著眼睛,眼珠里已經滿是血絲。她一次次的調動體內的長青訣真氣,但是每一次真氣剛剛湧入經脈,就無端端的化為無形。每一股真氣化去,就好像她的血肉也被吞噬了一部分,她的內傷是越來越重。她的鼻孔里兩道血泉有如小溪一樣淌下,鼻孔和嘴角,也漸漸的滲出了血絲。但是花梧娘卻好似沒察覺到自己體內的痛楚,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他們,殺死了遙兒!遙兒死了,死在他們的箭下!”

    “誰殺了遙兒,誰就得為遙兒償命!”

    花梧娘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猙獰瘋狂的笑意。她的嘴角咧開,臉上突然蒙上了一層青幽幽的光澤。既然沒辦法調動體內的真氣,每一次吐納反而還將自己的傷勢變得越來越重,那么,就干脆自爆丹田好了。花梧娘丹田內,一團青幽幽的氣團猛的炸開,原本無比溫和有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的長青真氣,此刻變成了一條條發怒的狂龍,湧入了花梧娘的經脈。

    力量,再次回到了花梧娘的體內。

    花梧娘雙眸中閃過一道青光,她瘋狂的大笑起來:“賊子,為我兒償命!我的兒啊~~~”

    一聲淒厲的慘呼,花梧娘化為滿天的殘影,飛撲向了那幾條淫笑著逼向她的壯漢。

    雙掌有如鐵板一樣一次次的拍出,每一掌都蘊含了花梧娘苦修三十余年的精純真氣。每一掌,都有千斤上下的力量;每一掌,都將那些大漢打得骨斷筋裂,甚至有幾掌從他們的身前破入,從他們的身后穿了出來。

    ‘砰、砰’的悶響聲震得回春堂的后院一陣陣的顫悠。花梧娘憋足了一口氣,在那一眨眼的功夫內揮出了近百掌,硬生生的將那幾條壯漢打成了一攤碎肉。尤其是那持弓的老五,在地上根本已經看不出那曾經是一個人,那地里就只留下了一攤狼藉的血水。

    “遙兒,遙兒啊~~~”花梧娘體內真氣一瀉,血水滾滾從七竅中噴出,她仰天狂叫:“我的乖兒啊~~~”

    “哼哼!”一聲冰冷如刀的冷笑突然傳來。一名打扮得不倫不類,穿了道袍卻刮了一個大光頭,左腳踏著一只生麻僧靴、右腳踏著一只錦緞云靴的中年人,突兀的出現在花梧娘的身前。這人面容瘦削,皮膚黧黑,容貌一點兒都不打眼,只是一只巨大的鷹鉤鼻子,使得他憑空多了幾分的陰鸠氣息。他陰恻恻的看了花梧娘一眼,冷笑道:“小妞,這幾個人,是你殺的?”

    花梧娘咳嗽了一聲,她體內的真氣正有如陽光下的雪堆一樣快速消融,隨之而去的還有她的生命。她冷冷的看著這怪人一眼,點頭道:“是,又如何?”

    怪人眯起了眼睛,淡淡的說道:“很好!”

    雙手合十放在胸前,怪人冷酷的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每次屠城之前,我總要給自己找點借口。這一次,借口有了!”

    屠城,這般可怕的話在這怪人說來,卻彷佛吃飯喝水一般輕松。一股子很深沉的酷戾味道自他言語中自然而然的飄出,逼得花梧娘不由得色變退后了幾步。這一刻,這怪人給花梧娘的感覺,卻有如回春堂曾經收購過的一條劇毒的‘三頭金花蟒’,已經沒有了一點兒人味,只有最慘厲的殺意和最凶殘的殺心,花梧娘何曾見過這般恐怖的人物?

    怪人陰陰的一笑,隨手伸開右掌,一掌朝花梧娘的心口按了下去。

    歸化城外,距離東南西北四個城門九十九丈的地方,分別豎起了一支高有十丈左右的大幡。黑色的幡體上,用紅色的絲線繡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方靈獸。但是原本應該是正氣盎然、神威凜凜的四方神獸在這大幡上,卻滿是一股子陰沉肅殺的邪氣。一絲絲黑煙不斷的自大幡滲出,慢慢的飄進歸化城去。

    每一座大幡下,都有十幾名非僧非道的怪人盤膝而坐,懶洋洋的不知道在念叨著什么經文。

    突然,這些怪人同時面露喜色的挺身而起,他們同時大喝道:“令主找到借口了~~~黑刀,傳令屠城!”

    歸化城的東門口,一名騎在一頭獨角野牛背上,身穿厚重的黑紅色铠甲,手持一柄丈八長大陌刀的猙獰壯漢聽得這些怪人的吼聲,不由得仰天歡呼起來:“兒郎們!屠城!屠城!不要洗掠了!媽的,屠城哪~~~哈哈哈,殺!”

    大刀桿狠狠的對著坐下野牛的屁股拍了一記,大漢歡呼著帶著近千名匪徒沖進了歸化城。

    回春堂后院那片黑色的毒土地下,是一間長寬不過丈許的小小石室。石室內有兩個青石長案,長案上有兩個白玉托盤,里面分別放了一個三指寬的蔚藍色手镯和一枚精巧的有如藤條編成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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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0 11:47:25 |只看該作者
石室正北向的牆壁上,則掛著一幅小小的條幅,上面是一個尺許見方的‘丹’字。字體古樸渾厚,筆跡之間卻又有一種似乎隨風飛去的出塵飄逸之意,林逍看著那個‘丹’字,竟然就隱隱有點出神了。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丹’字中的一點,就覺得體內真氣突然一陣蠢蠢欲動,似乎要破體而出。

    林逍嚇了一大跳,這是什么鬼字,怎么會有這么古怪的力量。自己僅僅是看了它一眼,居然就能牽引自己體內的真氣,寫下這個字的人,卻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林逍正思忖這個問題,林善卻已經粗暴的一腳將他踢倒在地,用力的按著他的腦袋朝那幅小小的條幅磕了九個響頭。隨后,林善也跪在了地上,朝條幅膜拜道:“‘大羅丹道’祖師在上,當今天下大亂,內有魔道之人興風作浪,外門第一百零七代弟子林善無能,無法執掌這份產業,今日從權將‘大羅丹道’外門執事一職傳與弟子幼子林逍,還請祖師爺保佑,保佑林逍得免此難。”

    不等林逍開口詢問,林善就已經抓過了托盤上的手镯和戒指,將其扣在了林逍的手上。林善無比麻利的揮出一指,刺了林逍眉心的一點熱血滴在了手镯和戒指上,原本閃爍著蔚藍光芒的手镯以及看上去青翠欲滴的藤條戒指,頓時收斂了光芒,變得普普通通,看上去就好似一塊青銅做的粗陋手镯以及小孩子無聊胡亂編制的藤條玩具。

    “九淵镯、回靈戒,這是本門的寶物,你切記要保護好。”林善拍打著林逍的腦袋,急促的說道:“這秘庫看似隱秘,其實其中也有極大的隱患,上面那一片毒土,實在是過于礙眼。但爹爹卻也沒有更好的地方讓你藏匿,乖兒,你就靜靜的在這里等待幾天。”

    林善長歎道:“此番,若是你能得脫大難,日后自然有你的去處。”

    他用力的摟住了林逍,用力的在林逍的額頭親了一口,大聲叫道:“乖兒,記住!若是見了手中有丹令之人,你就哭求他們,一定要拜入門下,你的資質,是足夠的!外門弟子,外門弟子~~~呵呵呵,‘大羅丹道’外門一脈,今日卻是要斷絕了!”

    林逍尖叫道:“爹爹!”他從林善的話中,聽出了某些不甚吉利的征兆。

    林善一把封住了林逍的啞穴和幾處重穴,林逍頓時動彈不得、也說不出話。他只能拼命的睜大了眼睛,死死的望著林善。

    林善無比憐愛的看著林逍,微笑道:“乖兒,記住,好好的活下去。一定要記住,我林家的祖先,是不能沒有后人供奉香火的!”

    輕輕的拍了拍林逍的腦袋,林善轉身就走。他一邊走一邊冷聲道:“這秘庫,只有外門執事才能進入。故而,爹爹將執事之位傳給了你,卻也不算是違反了門派的規矩。現在,爹爹要去履行當年對你師祖的承諾了。有爹爹在,回春堂就在。爹爹死了,回春堂才能亡!”

    林逍睜大了眼睛,他呆呆的看著那個清矍瘦小的身影竟然是如此潇灑的走出了秘庫,走向了那莫測的危險。

    在以后的很久很久一段時間內,林逍一直搞不懂,為什么林善不和他一起躲藏在秘庫中,而是非要出去赴死。

    直到,有一天之后,林逍才發現,相比起生命來,世界上有些東西對一個男人而言,顯得更加重要。

    林善,這個溫吞吞的小老頭兒,看似被花梧娘欺壓了一輩子的老頭兒,就連自己的心愛的女人都無法保護,甚至無法出手為她報復的林善,他骨子里,實實在在的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所以,他的死,在黑刀匪出現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

    林逍花費了很多年,才明白了這一點。

    但是當他明白這些的時候,他的一顆心,也已經變得和今日的林善一般,好似浸滿了黃連泡出的苦水,已經是心神俱疲。

    “祖師爺保佑,留我林家一脈香火。”林善走出秘庫的時候,還在默默的祈禱著。他的心中,充滿了憂慮。他有另外的情報來源,他知道除了黑刀匪,方圓千里內,還有另外一支更加可怕的匪軍在出沒。故而他根本不敢將林逍送出歸化城。如今他也只能將林逍藏在秘庫中。但是,秘庫看似隱秘,卻也僅僅是針對回春堂的人而言——回春堂沒人敢靠近這片毒地。

    但是,那些黑刀匪呢?當他們發現回春堂的后院居然有這么一塊劇毒之地后,他們會做什么?

    秘庫,可能被他們發現么?

    走出秘道,林善轉瞬間就將所有的擔憂都拋去了九霄云外。事已至此,已經沒什么好擔憂的了。如今他林善能作的,無非是和回春堂同生共死而已。這是當年他向他的恩師,回春堂的上一任堂主,‘大羅丹道’的上一代外門執事弟子的承諾。他林善,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

    站在黑色的毒土地上,林善正好看到那光頭怪人一掌將花梧娘打飛了出去。在這怪人的掌下,花梧娘甚至連閃避的能力都沒有。

    ‘哇’,花梧娘在空中就噴出了一道鮮血,血水中還混雜了無數內髒的殘片。

    林善身形輕飄飄的一閃,兩步就趕上了花梧娘,輕輕的將她摟在了懷中。花梧娘一口口的吐著血,血水將林善的青色長袍塗得猩紅一片。

    光頭怪人猛的一愣,他居然不知道林善是什么時候出現的!對他而言,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普通的武者,哪怕他們修練到了所謂的先天之境,武者就是武者,是不可能瞞過他的耳目的。林善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從他身后繞了出來!這只能證明一件事情,林善和他的身份一般無二。怪人歪著腦袋,鷹鉤鼻抽了抽,丑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快意的笑容:“好的,很好!”

    花梧娘躺在林善的懷里,一邊吐著血,一邊呆呆的看著林善。她哆哆嗦嗦的,用盡了最后一點兒力氣,咬牙切齒的叫嚷了出來:“遙兒~他~死了~~~老爺~你就真的~這么狠心~”

    “我,一直很愛你,還有遙兒!”林善澄淨的目光溫柔的灑在了花梧娘的臉上,一道道柔和的長青真氣不斷的注入花梧娘的體內,提住了她的那一口生氣。 “梧娘,在我心中,你一直是當年那個天真的,沒有絲毫心機的小丫頭。所以,我一直容著你、讓著你、愛著你、護著你!哪怕是你為了遙兒,毒殺了逍兒的娘親,我明知是你下手,我卻又做了什么?”

    光頭怪人本想趁機偷襲林善一掌,但是一聽到林善和花梧娘的對話,他的眼里居然閃過了一抹溫情。怪人低頭思忖了片刻,他悄然的退后了幾步,示意他可以等待林善和花梧娘將話說完。

    林善輕輕的看了光頭怪人一眼,伸出右手朝光頭怪人唱了一個揖。林善的動作,卻是標准的道門修士的禮節了。

    光頭怪人目光一凝,他雙手在胸前合成了一團烈火般的喻,默然朝林善回了一禮。

    “你~若是~還愛我,還有遙兒~你為什么~要在外面找女人~還,生了一個野種回來?”花梧娘突然恢復了神智,她強提一口氣,追問林善這個她想要問但是一直不屑于問的問題。

    林善溫柔的看著花梧娘,右手輕輕的撫摸著她擦拭了太多粉底的臉蛋。簌簌的白粉自指尖慢慢的滑下,露出了花梧娘依舊清麗的面容。

    輕輕的撫摸著花梧娘的臉頰,林善溫和的笑道:“你既然從師尊最里知道了秘庫,卻又怎么忘了,我們回春堂,每過十代人,是有資格向內門推薦一名子弟隨之修行的。這是我們回春堂為內門辛勞了數千年換來的一份優待,你卻怎么不知道?”

    “你~~~”花梧娘呆呆的看著林善。

    林善輕輕的搖搖頭,歎息道:“遙兒的性子,可是能安心修煉的人?你又舍得,讓他一去百年,從此就不復相見?到了我這一代,正好能讓一名子弟入了內門,為了回春堂的基業考慮,我卻又怎能不仔細謀劃?逍兒性情沉穩,品性極佳,若是他日后有成,定然不會虧待了遙兒。”林善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如果不是花梧娘練功之時過于求速而傷了生機之源,他又怎么會碰到林逍的娘親?

    “老爺~相公~我!”花梧娘愣住了。突然,她劇烈的咳嗽起來:“那,在你心里面,我和那個女人,到底……”

    林善溫柔的看著花梧娘,剛剛想要說其實他對兩人的感情一般無二。但是,眼看花梧娘眼里的神光越來越弱,似乎隨時都能斷了氣,林善心頭一軟,違心歎道:“梧娘,在我心中,你始終是我的小師妹,是我這一輩子最愛的人。”

    林善的心頭一痛,他想起了林逍的母親,那個溫柔似水,將林善看成了自己的天、自己的地、自己的一切的女人。以自己的良心起誓,在林善的心中,兩個女子,他實實在在的是愛得一般無二。只是,他摟在懷中的這個的女人,卻作出了幾乎讓林善崩潰的事情。

    “好~~~”花梧娘的臉上,突然綻放出了最為明麗的笑容,一時間,她好似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某個春花爛漫的季節。

    “相公,是梧娘,這些年來錯了!”花梧娘的腦袋微微一偏,頓時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你沒錯,我也沒錯,大家都沒錯。”林善輕輕的拍打著花梧娘的臉蛋,就有如他當年剛剛拜入恩師門下時,拍打那時候不過十歲的花梧娘的臉蛋一般。“錯的,是命數。我們,都沒錯。哪怕我知道是你毒殺了她,我依然是說,其實,我們都沒錯。”

    對于花梧娘,林善是真正的提不起一絲恨意。花梧娘為了林遙而作出那些事情,他很能理解花梧娘的心情。

    如果說一定要有個人來承擔罪責,那么最有錯的那個人,就是他——林善!

    輕輕的將花梧娘的屍身放在了一旁,林善站直了身體,眼里兩道幽幽的青光死死的盯住了那怪人。

    “是你,打殺了梧娘。”瞥了一眼胸口破開了一個大洞的林遙,又看看后面地上插著的一支利箭,林善淡淡的笑道:“你的人,殺了吾兒。”

    怪人淡淡的說道:“是!”

    林善輕輕的點了點頭,陰沉的說道:“梧娘性情不好,遙兒更是不肖。但,他們畢竟一個是我的結發妻子,一個是我的孩兒。”

    怪人用力的點了點頭,怪笑道:“所以呢?”

    林善輕輕說道:“所以,我要殺了你!”

    “殺了本座?”怪人怪聲怪氣的笑了起來:“你在說笑吧?你可知道,歸化城已經被我設下的四相鎖魂陣給包圍,哪怕你是先天至境的高手~不,哪怕你是快要結成金丹的高人,你的實力也只能發揮不到一成!你能殺了本座?”

    林善雙手一分,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了一柄兩尺多長的小小藥鋤握在了手中。他緊緊的盯著怪人,淡然道:“大羅丹道外門執事林善,領教道友玄功妙法!”

    “大羅丹道!”怪人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突然失聲大笑道:“果然應該是大羅丹道的人。嗯,回春堂做的就是藥材買賣,若是說專門給人煉丹的大羅丹道和你們沒有關系,那才正叫做奇怪了。”

    歎息了一聲,怪人陰恻恻的說道:“不過,大元國雖然是大羅丹道的地盤,他們的名頭也嚇不住我們。林善,你可以准備去死了!”

    怪人的手朝背后一掏,慢慢的摸出了一柄三尺長的獸骨,獸骨上還頂著一個白生生的骷髅頭,骷髅頭的眼眶內兩點紅通通的磷火閃爍,看起來要多嚇人就有多嚇人。怪人陰笑道:“寂魔門無天令主,討教道友的高招!嘿嘿,你是外門執事,想來修為也不高;本座同樣是外務令主,修為也不過堪堪突破了先天之境,我們正是一對好對手!”

    “呔!”林善一聲大喝,右手青紫色的小藥鋤帶出了一道淡淡的紫煙,劈頭蓋臉的朝無天令主劈了下去。

    無天令主面色一變,他冷笑一聲,右手骨杖往天空一指,低聲喝道:“四相鎖魂,天魔誅魄,殺!”

    歸化城四個城門外的大幡一陣急驟搖動,四道黑光自大幡內沖出,在空中凝聚成了四頭蒙蒙胧胧被淡淡黑煙纏繞的四方四相聖獸的虛影,有如閃電般朝回春堂上空掠了過來。

    四相聖獸仰天發出一陣無聲的咆哮,化為四道黑光筆直的沖向了林善。

    林善悶哼一聲,隨手將藥鋤飛出手外。

    四道黑光命中了林善身體,林善瘦小的身軀一陣膨脹,突然在一片黑光中炸開成了無數的碎片。

    林善脫手飛出的小藥鋤帶著一溜兒紫煙命中了無天令主的肩膀,將他左肩打得一片血肉模糊,痛得無天令主大聲咒罵起來。

    渾身是血的王老家主手揮一柄金刀,背上背著一個黃發老婦,有如瘋虎一樣沖進了后院。他一邊揮刀阻攔后面追殺而來的數十名黑刀匪,一邊大聲叫道:“ 林老先生,你我聯手,沖殺出去!老子已經顧不得家人啦,只能背著老娘逃命啦!這群該死的黑刀匪,老子和他們沒完啊~~~”

    王老家主一回頭,正好看到林善的身體在黑光中消散的詭異嘲。他結結巴巴的尖叫道:“這~這是怎么回事?林老先生!林老先生!哇呀~~~”

    黑刀匪的魁首黑刀騎著獨角野牛分開匪兵沖殺而來,他那巨大的陌刀凌空蕩起一片黑漆漆的光芒,居高臨下以獨劈華山之勢,將王老家主連同他背上的王老太君一刀劈成了四片。

    黑刀用力的往地上吐了一口濃痰,‘桀桀’怪笑道:“令主,歸化城王家的家主,果然是好手段!被四相鎖魂陣困住了,居然還殺了我七十八名兒郎一路逃來了這里!唔,這四相鎖魂陣,似乎威力不是很大嘛!”

    無天令主咬牙切齒的捂住了自己的肩膀,大聲叫罵道:“放屁!四相鎖魂陣是我們寂魔門看家的陣法,有無窮的威力。只是~”黑漆漆的老臉一紅,無天令主低聲罵道:“只是我們功力不夠,沒辦法發揮它的全部實力而已。哼哼,若是四相鎖魂陣能夠全力發動,一擊之下整個歸化城都成齑粉,哪里還要我們辛辛苦苦的一個人一個人的逮著殺?”

    歸化城內,此時已經成了一片血海地獄,數萬百姓被到處亂竄的黑刀匪一一斬殺。所有被殺死的人,精魄都被吸入了那四面大幢中。大幢上滲出的黑氣,益發的濃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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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匪軍

    黑漆漆的秘庫中,林逍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這里呆了多久。

    林善的修為比他高深太多,被點中的穴道,直到現在才緩緩的有了一點兒松動。林逍一察覺自己能夠調動真氣了,就急忙不斷的運氣沖關,想要盡快的打通穴道恢復行動的能力。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不知道外面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不知道林善和回春堂的其他人是否還活著,種種一切的擔心,讓林逍的心有如油烹一般,他好幾次都差點氣血攻心暈死過去。幸好林善點他穴道的時候也考慮到了這一點,有幾處穴道正好控制了林逍的血氣,就算他再焦急,卻也只能安安靜靜的、清清醒醒的坐在這里發愣。

    堅韌的長青真氣不斷的沖擊著那幾處被封的穴道,終于,林逍隱約聽到了體內傳來了幾聲極其細微的輕響,他的身體已經能夠動彈了。

    “爹爹!”林逍立刻發出了一聲尖叫,踉蹌著朝秘道的方向奔去。

    只是,他已經枯坐了好久好久,渾身血脈極不通暢。他剛一邁開腳步,就一頭栽倒在地上。翻滾了好幾下,他依然沒能爬起來。

    “不急,不急。爹爹神功蓋世,定然不會有差的。”林逍不斷的告誡自己不要著急,他慢慢的調動真氣,慢慢的將自己的血脈通暢,慢慢的讓身體恢復了柔軟和活力,這才慢慢的站了起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感受著一口真氣上下貫通無阻,林逍這才快步的沖出了秘庫。

    秘道打開,林逍原地跳起兩丈多高,輕巧的落在了那片黑漆漆的毒土上。剛剛跳出地面,他就察覺了,四周的氣氛不對。

    游目四顧,林逍不由得心里一陣陣的叫苦,回春堂的後院里,居然站滿了身穿血衣的彪形大漢,一個個正虎視眈眈的望著林逍。

    其中更有十八名身穿血色鎧甲的大漢,簇擁著一張太師椅,椅子上四平八穩的坐著一名身高丈二,同樣是穿了一套血色鎧甲,周身威風八面、自然而然有著一股霸道絕倫的氣勢朝四面八方不斷擴張的虯髯壯漢。壯漢的腳邊插著一柄三尖兩刃刀,刀桿子足足有小海碗粗細,大刀通體由一種奇異的血色金屬打造,林逍只是望了那柄大刀一眼,就覺得眼楮一陣劇痛,他忙不迭的轉開了腦袋。

    “嗯,一個小崽子!”虯髯壯漢慢條斯理的從嘴里吐出了一個果核,甕聲甕氣的說道︰“娘的,等了兩天兩夜,還以為這地下有什麼好東西,原來只是一個毛都沒長齊全的小崽子!血十三,下去看看,那個地洞里面有什麼好東西。”

    虯髯壯漢身後那十八名身穿血色鎧甲的壯漢中聞聲走出了一人,這人走到了黑土邊,皺著眉頭看了看一眼那黑得發亮的泥土,小心翼翼的縱起身形,跳進了秘道里。林逍死死的抿著嘴唇,看著那大漢龐大的身軀有如一朵兒棉花一般落下了秘道,居然沒有帶起一點兒聲音。

    過了沒一會兒,血十三就氣呼呼的又跳了出來,他大聲叫道︰“魁首,屁都沒有一個。”

    虯髯大漢搖了搖頭,很不滿的說道︰“屁都沒有一個?那,只能拿這小娃娃頂缸了。兀那小子,你可是回春堂的人?”

    林逍咬了咬牙齒,看著那虯髯壯漢,沒吭聲。

    虯髯漢子眉頭一皺,突然拍著大腿‘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小子,你且放心,我不是屠了你們歸化城的黑刀。老子是‘霸王’,你聽說過老子的名號沒?老子這三年來,在方圓兩千多里地內,也該是聲名顯赫的吧?霸王啊,霸王啊,你難道沒聽說過?”

    霸王凌霸天,名氣果然是很大。他在大元國武林譜的黑榜上,排名第二,武功高絕不提,麾下更有如狼似虎的‘霸王卒’八千人,是一股極其強悍的匪軍。不過,他的行事作風和黑刀匪不同,黑刀匪所過之處雞犬不留,霸王凌霸天呢,卻只是求財,凡是被他掃蕩過的城池,就連一個銅錢都別想留下,但是他卻很少傷人性命。

    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當這座城池里有什麼出名的武學高手時,那些個高手就注定要倒霉了。

    凡是和霸王凌霸天動過手的人,最好最好的結局,也是在床上躺了三年才勉強恢復了行動力。

    凌霸天的話多少起了點作用,林逍輕輕的點了點頭,淡淡的說道︰“聽說過,你也不過是一個匪兵頭目。”

    “中啊!”凌霸天一拍大腿,‘嘎嘎’笑道︰“老子還就是一個匪兵頭目!不過,老子這個匪嘛,只求財,所以,多少還比黑刀匪他們要強一點。這次我剛剛掃了歸應城過來,嗯,聽說黑刀他們攻下了歸化城,就過來看看能不能打點秋風。結果嘛~~~”

    凌霸天怪笑道︰“黑刀匪的人在這塊黑土上丟下了三百多條人命,卻硬是沒能發現地下有什麼東西。他們倒是干脆,就這麼離開了,可是老子好奇啊?所以帶著人在這里守了兩天兩夜,果然把你等了出來。”

    大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胡須,凌霸天笑道︰“你是回春堂的人?”

    抿了抿嘴唇,林逍點頭道︰“是!”不承認也沒用,自己能從回春堂後院如此隱秘的地穴中鑽出來,是人都知道他是回春堂的人,而且肯定是很重要的人物,否則如此隱秘的地穴,不可能只藏匿了他一個人。

    “會用藥?會治外傷?各種行軍病癥,你可拿手?”凌霸天站了起來,笑眯眯的看著林逍。

    “會!會!拿手!”林逍陰沉的望著凌霸天,不知道他問這些有什麼用意。

    “妙極,妙極!”凌霸天笑了,他點頭道︰“看你年紀不大,想來醫術也不怎麼的,不過呢,有一個隨軍隊的大夫總比沒有好。從今天開始,你就是老子‘霸王卒’的軍醫,老子手下兄弟有了什麼毛病,就全著落在你身上了。”

    “我~~~”林逍心中怒極,他怎麼可能將自己的醫術用在這些窮凶極惡的匪徒身上?就算他們不是攻打歸化城的黑刀匪,但是,他們也是匪!

    “不要拒絕!否則你就死定了!”凌霸天懶洋洋的看著林逍,淡淡的說道︰“回春堂,不,是整個歸化城的人都死絕了。你就是回春堂的最後一點兒根子。你若是也死了,回春堂就真的絕代了。你也不想事情變成這樣吧?所以,乖乖的做老子的軍醫!”

    完全不給林逍拒絕的余地,兩名身穿血色鎧甲的壯漢就靠了過來,一把抓住了林逍。

    他腰間的小包裹也被一個壯漢隨手扯了過去。

    林逍正待大口喝罵,他腦後突然一震,卻是已經被一名血甲大漢打暈了過去。

    凌霸天有點憐憫的看了林逍一眼,搖頭道︰“打暈了好,不要讓他看到城里的慘狀,否則小崽子會發瘋的。過了這一陣子,就好了。”

    搖搖頭,凌霸天猛的拔起了三尖兩刃刀,用力的朝虛空中一劈︰“孩兒們,開拔啦!浪費了兩天時間,得去找點樂子啦!三王子來信了,‘飛雲關’擋住了三王子大軍的去路。飛雲關守將的祖籍就在附近,咱們得去抄了他的老家才行啊!”

    霸王卒們紛紛開拔離開了歸化城。

    林逍,就此成為了霸王卒的軍醫!


正文 第七章 沈家堡

    “好男兒,當殺人;雙手血腥滿,睥睨鬼神驚!”

    八千身穿血衣的霸王卒,有如一條血流,滾滾自兩座城池之間的大道招搖而過。所有的霸王卒匪兵,都得意洋洋的伸出右手,食指輕輕的彈動頭上戴著的血色皮盔,發出整齊劃一的‘啪啪’聲響。他們的歌聲充滿了殺氣,高亢的歌聲似乎將天空的雲彩都沖得支離破碎,一輪慘白的日頭沒有絲毫顏色的掛在天空,麻木的將陽光胡亂灑了下來。

    兩座小小的城池上,呆呆的站著城主、守將以及一班大小官吏。他們的身體在劇烈的哆嗦著,驚恐的看著霸王卒自城池邊急速行過。

    什麼為國守土之責、安靖疆土之任,那些城頭上的大小官兒此刻腦子里根本沒那個念頭。他們恨不得燒起高香,祈求老天就讓這群窮凶極惡的匪兵趕快過境吧。要說點起城中的府兵去清剿霸王卒?他們做夢都不敢有那想法。

    騎在一頭火炭般赤紅的高頭大馬上,凌霸天突然大吼了一聲︰“停!”

    ‘嘩’!八千霸王卒同時停下了腳步,就有如一條奔湧的大河突然陷入了冰凌期,由極動轉為極靜,卻是如此的自然和諧、渾如天成。城頭上站著的那些官吏、士卒全傻眼了,這是一支多可怕的軍隊!

    大道左邊的小城城頭上,城主翻了個白眼,竟然就因為霸王卒的突然停下而被嚇得暈了過去。

    大道右側的小城城頭上,城主渾身抖得有如篩糠一般,卻好歹還能勉強站得住。他哆哆嗦嗦的拔高了聲音,有如被吊起來的鴨子一般沙啞著嗓子大聲嚎到︰“霸王閣下,本城地小財薄,也沒有什麼武學高手,您,您高抬貴手,千萬不要攻破我們的城池!”

    大元國城主律,凡城主在任期間,城池被攻破者,全家盡數為奴!

    凌霸天望了那城主一眼,一揮手道︰“老子不攻城,你們每座城池獻上黃金五百兩、白銀五千兩、銅錢五百萬,老子帶著兒郎們就走!”

    ‘咚’,那個還能勉強站立的城主頓時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渾身哆嗦著望著凌霸天,差點也學著對面的同僚那般暈了過去。凌霸天提出來的數字,對于他們這兩座小城而言,實在是一筆天文數字。但是,不給錢,顯然是不可能的。霸王凌霸天,天下人都知道他有個脾氣就是死要錢,不滿足他的要求,他的八千霸王卒攻破這兩座小城,也不過是盞茶的功夫。

    過了不到一刻鐘,兩座城池城門大開,各有一隊馬隊行了出來,上面沉甸甸的放著納貢給凌霸天的財物。

    可憐這兩個小城主為了湊齊這份巨款,已經搜刮空了他們的庫房,馬車上甚至還能看到瓖銀的夜壺,也都被送來頂數了。霸王卒們卻也不嫌棄,他們和凌霸天一般,只要是黃的金、白的銀、亮閃閃的銅錢,他們一概不會嫌棄。

    小小的插曲持續了不過兩刻鐘,霸王卒又繼續滾滾朝前奔去。

    林逍恰在這時候醒了過來。他被丟在了一輛運載糧草的馬車上,身子下面就是軟呼呼的糧草,一顛一顛的卻也有點舒適。仰天躺著的林逍睜開了眼,呆呆的看著天空,過了許久,他才突然醒悟過來自己所處的境地,他嚇得驚呼了一聲,一骨碌的爬了起來,站在了高高的糧食垛兒上。前面,是長長的血衣隊伍,後面,也是長長的血衣士卒大隊。大道左右兩側的荒地里,還能看到身穿血衣的游騎在往來奔走。

    霸王卒,自己果然是在霸王卒的隊伍中!林逍也說不出自己心里是什麼滋味,只是傻呆呆的盤膝坐在了糧食包上,看著前面的那些血衣士卒發愣。

    一名身穿血色鎧甲的壯漢策騎趕到了林逍身邊,隨手將一個小包裹塞進了他手里。那壯漢大咧咧的說道︰“小子,這是你的包裹。里面的金銀細軟,已經全部充公了,以後霸王卒就是你的家,你不用存私房錢。”

    林逍一把抱住了包裹,呆呆的看了那壯漢一眼。

    壯漢齜牙咧嘴的怪笑了幾聲,朝林逍點頭道︰“我是血五,是霸王的十八血殺親衛的老五。你可以叫我五哥。那家譜是你家的?娘的,三十六代都是一代單傳,嘖嘖,好容易到了你這代才有了兩個兄弟,不過,現在也就只剩你了!你們林家,可真不容易哪!”

    這話剛好捅在了林逍心中最大的傷口上,他急驟的喘息了幾聲,憤然看向了血五。血五滿不在乎的看著林逍,繼續發出那讓人難以忍受的‘桀桀’怪笑。林逍死死的咬著牙齒,過了許久才勉強壓下了心中的火氣和悲傷,壓低了聲音問道︰“歸化城,真的?”

    “死得干干淨淨,一只老鼠都沒留下來!”血五大聲說道︰“在寂魔門四相鎖魂陣下,一只蚊子都逃不出去,何況是大活人呢?所以,你現在是你家最後一條根了,不想死呢,就老老實實的做我們霸王卒的軍醫,我們不會虧待你的。等你再大兩歲,就給你找個漂亮娘們,讓你生一大堆的崽子給你老林家續香火!哈哈哈!”

    一拍坐騎的腦袋,血五狂笑著縱騎而去。林逍呆呆的坐在糧食包上,腦子里只翻騰著‘寂魔門’和‘四相鎖魂陣’這兩個陌生的詞句。他還不明白,這兩個名詞到底代表了什麼,但是他知道,他的人生中,已經有了第一項他不得不承擔的使命︰覆滅寂魔門!

    “爹爹!”林逍突然抱著那小小的包裹痛哭起來。他眼前不斷閃過林善的面孔,從他記事起,林善的那張和善的、清矍的面孔,曾經撐起了林逍的一切。可是,那麼可親的一張面孔,就被那叫做寂魔門的勢力徹底的毀掉!甚至,就連可憎的花梧娘和林遙,林逍在這一刻也無比的想念他們。最少,有他們存在,林逍才不會覺得,他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說到底,現在的林逍,也不過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血五策騎到了凌霸天的身邊,壓低了聲音稟告道︰“老大,那小子身上,沒什麼礙眼的東西。那塊毒地,怕是他們回春堂不知道種植了什麼草藥,無意中弄出來的。這小子,純粹就是一個雛兒,人都被嚇傻了,沒什麼值得注意的。”

    “無意中弄出來的?”面容粗獷的凌霸天眸子里閃爍著和他的相貌完全不相配的精明光芒,他冷笑道︰“無意中弄出來的一片毒地,就能讓寂魔門十二名眼看就要凝丹的高手不得不斬去了自己的胳膊?哼,那是修道人的劇毒,可不是那些平民百姓能弄出來的。”

    血五著急道︰“可是,老大,那小子昏迷的時候,我們已經將他搜了個透底,他什麼沒有任何礙眼的物事。他的內功修為,也不過是很尋常的武人手段,沒什麼奇怪的地方。那處密室都被兄弟們拆了,也不見什麼怪異,這小子身上,怕是真沒什麼值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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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這麼多!總之,將他扣在霸王卒內就是。小心派人盯著,不能讓他死了,更不能讓他逃了。”凌霸天皺起了眉頭,低聲嘀咕道︰“我總覺得,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無天令主那王八蛋,哼哼,他一定瞞下了什麼東西沒告訴我。早知道就該一刀劈了他。”

    冷哼一聲,凌霸天眼里兩道血光沖出去足足有三寸遠近。血光一閃即逝,凌霸天淡淡的說道︰“看好那小子。嗯,就算他身上沒什麼重要的物事,拿來做軍醫也不錯。起碼,我們霸王卒不是他們黑刀匪,他們巴不得麾下的兒郎死傷慘重一些以用來祭煉魔法,我們要的,可是身經百戰的戰士,而不是那一條條污穢不堪的亡靈。”

    “是!”血五恭聲應了一聲,緩緩的策騎離開。

    “寂魔門!哼哼,這次我們血殺魔道,倒是要和你們好好的別別苗頭!”凌霸天的臉上,閃過了一片猙獰的笑容。

    霸王卒不斷的向前,向前,一路瘋狂的搜刮著民脂民膏,賺了個盆滿缽滿。隨著一路‘搜集’到的財帛越來越多,凌霸天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燦爛,不斷的積蓄財寶,這可是他最大的癖好。純粹是私人癖好,純粹是。

    林逍則一直坐在那高高的糧草車上,冷眼旁觀好似有著用不完的精力的霸王卒,日夜兼程朝前趕路。他不知道這些人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他們要去干什麼,這些都和他無關。他只是不斷的回想林善給他交待過的每一句話。

    放在貼身內袋中的丹令,不斷的釋放出一縷縷清涼的氣息滋養著他的身體。也正是因為這一縷清涼、柔和、充滿了生機生力的氣息,才讓心神俱疲的林逍熬過了這幾天。林逍清楚的知道,有外人踫過丹令,因為原本青光幽幽的丹令如今變得枯槁一片,好似一塊黑漆漆的朽爛木頭,看上去一點兒都不起眼。若非其中透出的氣息是如此的神妙,林逍也不敢相信,這就是林善交給他的丹令。

    伸手攥緊了丹令,林逍抬起頭來,看著高掛在空中的一輪明月,突然幽幽的嘆息了一聲。

    前路茫茫,林逍也不知道,他以後的路在何方。

    也許天空的明月,就算能看清世上的一切,卻也無法給林逍一點點的指引吧?

    端坐在糧草包上,夜風輕輕的拂過臉頰,清涼的薄霧噴打在臉上,林逍的心中,突然湧上了一種陌生的情緒,他還不明白這種讓他心頭發痛的情緒是什麼,直到很久之後他才明白,這種情緒其實就是寂寞。

    凌霸天策騎從後面趕了上來,不斷的給麾下的士卒鼓勁打氣,告訴他們目標就在前方不到二十里的山坡上。經過糧草車的時候,凌霸天突然看到了盤膝坐在車上的林逍。青白色的月光灑在穿了一裘青衣的林逍身上,如畫的眉目間充盈著一縷原本不應該屬于他這個年齡的寂寞和孤寂,幾縷凌亂的發絲隨著夜風在腦後輕輕的飄舞,一股脫俗出塵的靈秀之氣撲面而來,卻讓凌霸天不由得呼吸一滯。

    還是很多年很多年之後,凌霸天將今夜的事情當作了他這輩子最大的噱頭向人吹噓。他對所有認識的人說,其實在那一夜,他就已經知道林逍注定不是池中之物,所以,當林逍帶著人逃命之時,他才很大度的放過了林逍,留下了他一條小命。

    霸王卒繼續朝前急奔,又趕了二十里,前方出現了一座大山。

    這里方圓數十里都是一馬平川的沙石地,一條大河蜿蜒自北而南的流過。大山就孤傲的矗立在這一片小小的平原上,很愜意的向四面八方散發出一股子凜凜的威勢。一座佔地面積極大的城堡,就聳立在大山的山腰上,一條七扭八拐的馬道,從山腳直通城堡的城門。

    這個城堡的規模,已經比得上一座小城,但是它城牆的規格,卻絕對是府城級的。

    高有五丈的城牆,磚縫里抹了一層銅汁,看上去就給人一種堅不可摧的感覺。厚重的城門上滿是尺許長的倒刺,在月光下閃爍著青煦煦的寒光。一隊隊挺胸昂首的堡丁,正手持利刃在城牆上往來行走。城牆垛兒之間,居然還架著幾張絕對屬于違禁之物的城弩!

    城頭上,一根旗桿高高的挑了起來,一面黑底紅邊的大旗上,用金色的油墨印了極大的一個‘沈’字。

    “操!好壯的氣勢!”凌霸天輕輕的撓動臉上的大胡子,怪聲怪氣的說道︰“看來,飛雲關的關守,是個肥差哪,否則哪里能建起這麼大的一座堡子?嘖嘖,血一,你合計合計,這麼一座堡子若是打下來了,能有多少金銀啊?”

    一名緊跟在凌霸天身邊的血甲壯漢怪笑道︰“老大,看這堡子的規模,里面沒有個十萬八萬的金銀,實在是對不起我們兄弟哪!”

    “十萬八萬的金銀麼?”凌霸天的眼神都變了。他緊了緊手上的三尖兩刃刀,怪聲道︰“那麼說,就算不是三王子的請求,老子也要打下這座堡子了。兒郎們,沖,媽的,攻下沈家堡,老子給你們每個人二兩~~~不,一兩~~~不,五錢銀子的私房錢打賞!”

    端坐在糧車上的林逍愕然看了凌霸天一眼,這麼小氣的匪首,怎麼可能帶出這麼一支如狼似虎的強兵?

    不過,血一的補充,卻給了林逍最好的解釋。血一大聲吼叫到︰“兒郎們,洗劫了沈家堡,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哪個隊第一個突入堡內,就有資格學習‘血殺魔功’的第三層心法!兒郎們,殺!打破沈家堡,殺!”

    八千霸王卒發出一聲興奮的大吼,一個個摩拳擦掌的整束了一下身上的衣甲,手持利刃紛紛朝沈家堡快步奔去。他們的陣形看起來雜亂無章,但是仔細的觀望一陣,就能看出這些霸王卒們,其實是排出了一個極其玄奧復雜的陣勢,八千人就有如一個整體一般,有如大山崩塌一樣,帶著不可阻攔的氣勢,朝前湧動。

    八千名久經殺陣的士卒無邊的殺氣凝聚成了一股淡淡的血色威煞,有如一條魔龍般沖向了沈家堡的城頭。

    平地里一股惡風卷了起來,沈家堡城頭上的旗桿被惡風摧折,飄飄蕩蕩的落下了城頭去,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大響。

    ‘當當當當’,急驟的鑼聲從城頭上響起,城頭上巡夜的堡丁們大聲的吼叫起來︰“匪襲,匪襲!大伙兒快來啊,匪襲!”

    城牆上幾架城弩被快速的拉開,數十支長有六尺、拇指粗細的純鋼弩箭被扣上了弩弦,隨著一聲號令,數十支鋼箭破空亂射。

    ‘噗哧、噗哧’,十幾名霸王卒閃避不及,被激射而來的鋼箭射中了身體。強勁的機弩力道使得鋼箭直接穿透了他們的身體,深深的沒入了地面。一道道血泉自這些霸王卒的體內噴出,他們當場就失去了行動能力,只能氣極敗壞的倒在地上,發狠用砍刀對著地面一陣亂劈亂砍,濺起了無數的火星。

    林逍的事情來了,大堆的藥物被丟在了他面前,受傷的士兵不斷的被送了過來,血五笑吟吟的站在了他的身邊,淡然笑道︰“林軍醫,現在一切就有勞你了。兄弟們的傷很重,所謂醫者父母心,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醫者父母心麼?林逍譏嘲的看著血五,冷聲道︰“救了他們,然後又去殺人?”

    血五的眼楮眨巴了一下,突然拔出一柄砍刀架在了林逍的脖子上。血五淡然道︰“你林家三十六代單傳哪!”

    林逍的眼前突然閃過了林善的面孔,林逍死死的咬了咬牙齒,憤然道︰“我~~~治!”

    霸王卒受傷的士卒有難了。醫者父母心,那麼,林逍這個被強擄來的軍醫,一定是繼父、後媽!他用最有刺激性的藥物敷上了這些士卒的傷口,用最野蠻的手法替他們縫合傷口,用最大的力氣幫他們扎緊繃帶,然後還逼著他們喝下最苦澀的、他故意用了幾種超出常人承受極限的苦味草藥熬出來的藥汁。

    林逍的醫療手段很有效,所有受傷的霸王卒都活了下來,哪怕是一個肚子被劈開,五髒六腑都露了出來的霸王卒,都在林逍的急救下保住了性命。但是,所有經過林逍醫治的霸王卒,全都躺在了一旁的空地上,歇斯底里的慘嚎著,他們覺得,他們似乎隨時都能死去,他們經過處理的傷口,似乎比他們剛受傷的時候還要痛了一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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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0 11:48:46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八章 有女

    又是一個胸口挨了一槍,幾乎被扎了個通透的霸王卒被送了過來。林逍繼續用他暴力的手段對這霸王卒進行急救。林逍野蠻而粗魯的將那霸王卒在一塊油布上胡亂的翻滾著,各種稀奇古怪的藥粉藥膏不斷的塗抹了上去。眼看著那霸王卒傷口處的血流止住了,他呻吟的聲音也漸漸的大了起來,最後就和他的袍澤一般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慘叫聲!

    血五實在看不下去了,就算他是屍山血海闖蕩過來的殺人魔王,他也看不下去了。他感覺著,他的兒郎們在林逍手下,就不像是受了重傷的傷員,而簡直就有如過年的時候被綁上了砧板的年豬!甚至就連他們慘叫的聲音,都是這樣的一般無二。

    憤憤然來到了督陣的凌霸天身邊,血五將林逍的手段告知了凌霸天。

    凌霸天驚訝的挑了挑眉頭,驚問道︰“到現在為止,送過去的兒郎,沒有一個死掉的?”

    “然!”血五惱怒的點了點頭。

    “哦,那就隨便他折騰吧!”凌霸天微笑道︰“這小子有一手。剛才送過去了九十七名受傷的兒郎,其中有十二名我斷定他們是必死的。居然還能活下來?不錯,收容這小子,卻也不虧本。”

    “可是他~~~”血五想要抱怨點什麼。

    凌霸天瞥了他一眼,淡然道︰“老五,不要忘了,我們血殺魔道需要的,是百戰余生的鐵血豪雄。哼哼,受點苦楚,對他們的修煉更有好處。起碼以後他們入門後,闖過‘血海煉體’那一關,可就容易太多了!你應該祈求那小子下手再狠辣一點,越疼痛越好!”

    一聽得‘血海煉體’四字,血五的臉色頓時變了,他興沖沖的一拍手,大笑道︰“我怎麼忘了這個碴兒?嘿,嘿嘿,得了,讓他折騰!”

    凌霸天笑了幾聲,又扭頭看向了正在血腥搏殺的沈家堡。

    已經有數百名霸王卒湧上了城頭,正將沈家堡的堡丁打得連連倒退。霸王卒們下手凶狠,修煉的又是和一般的正統武學大相庭徑的血殺魔功,每招每式都帶著一種哪怕是兩敗俱傷都要殺死敵人的悍勇戾氣,那些堡丁哪里是他們的對手,往往是一個照面,就被砍翻在地。

    更讓那些沈家堡的堡丁感到恐懼的,是這些瘋狂的霸王卒,他們砍翻了敵人後,往往還要對著敵人的身體補上數十刀,一定要將敵人砍成一團模糊的肉醬,這才面帶獰笑的撲向別的敵人。他們似乎很享受戰場上的血氣,所以他們一定要在戰場上制造更濃的血腥氣息。

    短短的一刻鐘,沈家堡的八百堡丁崩潰了。四百多名堡丁被當場殺死,剩下的三百余人四散奔逃。

    八千霸王卒發出一聲歡呼,有如潮水一樣順著打開的城門湧了進去。

    凌霸天冷冷的看著被尖叫聲和求饒聲籠罩的沈家堡,淡然道︰“三王子的意思是,除了沈關守的直系族人要送去飛雲關外威脅沈關守,其他的沈家族人,一律處死。血一,你去辦這件事情。”

    血一淡笑道︰“老大,其實,若是讓我們去攻飛雲關,哪里需要這麼麻煩?”

    凌霸天懶懶的一笑,歪了歪腦袋淡然道︰“哪里有這麼便宜的事情?三王子給出的價碼,還不值得我們血殺魔道替他如此賣命。一步步來,總要讓三王子明白一件事情,離開了我們,他什麼都作不成,他才會乖乖的成為我們最聽話的傀儡啊!”

    “老大英明!”血一輕輕的拍了一下凌霸天的馬屁。

    凌霸天搖了搖頭,淡然道︰“是道令英明,這可不是我的主意。好了,去放手殺人吧。唔,一個銅錢都不許遺漏了。”

    血一輕輕的點了點頭,帶了人正待進堡,凌霸天突然又叫住了他︰“罷了,我和你一起去吧。唔,你去殺人,我去尋寶。這麼大的沈家堡,若是有什麼地窖、密室之類的沒有發現,那可就太浪費了。”

    血一的臉蛋抽搐了幾下,齜牙咧嘴的擠出了一絲笑容,乖乖的跟在了凌霸天的身後。

    林逍用力的一巴掌拍在了一名大腿上挨了一刀的霸王卒傷口上,疼得那霸王卒‘嗷嗷’的一聲慘叫暈了過去。

    擦干淨手上的鮮血,林逍扭頭看了看站在他身後的血五,淡然道︰“前面那莊子,你們打下來要干什麼?”

    血五眯起了眼楮,滿意的看了看在一旁空地上躺著的百多個傷兵,隨口應道︰“幫人辦事,殺人,抓人而已!”

    林逍的身體微微一震,他抬頭看了看天空青白色的月亮,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我要進去。”

    血五皺起了眉頭︰“你去干什麼?”

    林逍指了指已經所剩無幾的藥物,冷聲道︰“藥材不夠了。這麼大的莊子,他們總有藥庫的。”

    一拍腦門,血五大笑道︰“倒是忘了這個碴兒,我們霸王卒,以往倒是很少積蓄藥材,那幾個隨軍的大夫,也就治治牲口的毛病比較中用。嗯,成,我帶你進去。”

    隨手將自己的小包裹扎在了腰間,林逍跟著血五緩步朝沈家堡行去。

    少年林逍心中已經有了決斷,他不能留在霸王卒內。他不能用自己的醫術救治這些匪兵,不能讓這些被自己救活的匪兵去殺死更多的善良百姓。所以,他要找機會逃走。雖然沒有多少江湖經驗,但是林逍在回春堂這麼些年,也從那些南來北往的求醫之人嘴里,知道了不少的江湖之事。沈家堡這樣的大堡子,一定會有逃生的暗道。

    就算他找不到暗道,這麼大的一個莊園,讓他找一個隱蔽的地方藏身,也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吧?

    先逃離霸王卒。至于以後的事情,林逍就管不得這麼多了。

    也許,去暫時還比較太平的京都是個比較好的選擇,以他的醫術,起碼在那邊餓不死。

    京都啊,幾位王子亂斗了數年,卻是沒人敢在京都附近大打出手的,畢竟那是大元國的老底子。

    也許如今天下僅有的太平之地,就是京都了吧?

    月光下,一身青衣的林逍,已經緩步走進了沈家堡的城門。

    林逍走進沈家堡的時候,那些霸王卒都用一種微妙的帶著感激的目光看著他。

    這種目光,讓林逍的心情極其的復雜。這些霸王卒,不是好人。但是他林逍救了他們的性命,他們感激他,但是這種感激,卻讓林逍通體有如被火灼燒一樣,要多難受就有多難受。他救了一百多名霸王卒,日後又要有多少人死在這些霸王卒的刀下?

    想要一個少年想通其中的一些道理,實在是太過于困難了一些。

    沈家堡已經陷入了一片動亂,八千霸王卒在每一間房舍中出沒,將所有的人都抓了起來,帶去了沈家堡正中的大操場上。這里原本是沈家堡用來訓練堡丁以及平日里族人聚會的場所,今日卻被近千霸王卒團團的圍了起來,數千名滿臉驚惶的沈家族人,正有如待宰的雞犬一樣蜷縮在操場中。很多人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滿臉麻木的望著四周的血衣士卒,不時的發出沒有任何含義的咕噥聲。

    林逍就這麼擦著操場的邊緣緩緩行過。他看著操場中的沈家族人,不由得皺眉問道︰“你們霸王卒,不是一向只求錢財麼?”

    血五漫不經心的說道︰“這次,也求性命。你們大元國的三王子要我們,把沈家堡嫡系族人以外的所有人,全部干掉。”

    林逍的身體猛的僵硬住了,他僵直的站在原地,慢慢的扭頭看向了血五。

    血五望著林逍,眼里閃過一抹精光︰“不要看我,有些事情,是你們這些人所無法理解的。”

    “那麼,敢問你們又是何等人,就這樣決定數千人的生死?”林逍憤然望著血五,低沉的問道。

    低頭沉思了片刻,血五很認真的回答道︰“我們,和你們,不是同樣的人。所以,你的那些憤怒、憐憫、不忍,對我們而言,沒有任何的意義。”他用力的推了一把林逍的肩膀,淡淡的說道︰“你現在是我們霸王卒的軍醫,你的用處就是為我們的兒郎療傷。除此以外,你沒有力量、沒有資格管任何別的事情。小娃娃,你知道這個世上什麼東西最重要麼?”

    血五突然覺得,他有必要向林逍灌輸一些正確的概念,所以,他和罕見的向林逍問了一句在他看來純粹是廢話的話。

    世界上什麼東西最重要?林逍張了張嘴,沒能開口。林善和回春堂的大夫們都告訴他,醫者最重要的,是一顆慈善而包容的心。但是很顯然的,慈善而包容的心,這對于霸王卒這些人而言,是多麼可笑的存在。

    血五很嚴肅的看了林逍一眼,很凝重的說道︰“在這個世上,拳頭最重要!你的拳頭夠大,你就能有一切。你的拳頭不夠大,你就死無葬身之地!”

    “胡說!”林逍捏緊了拳頭,他張大嘴,想要辯駁點什麼。

    血五輕輕的揉了一把林逍的腦袋,目光如電光般刺得林逍的雙眸劇痛。但是林逍卻是倔 的抬起頭,哪怕眼珠劇痛使他留下了淚水,他也不願在血五面前低頭。血五贊許的點了點頭,收斂了眼中神光,冷聲道︰“若是你爹的拳頭夠大,就不會被寂魔門無天令主殺死!”

    渾身僵硬的林逍,一時間變得有如石人,甚至就連血五,都無法感應到他的一絲半點的活氣兒。

    血五有點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難道自己最近魔功大進,就一句話都能說死人麼?

    卻看到林逍的大眼楮眨了眨,他重重的吐了一口氣,淡淡的說道︰“原來,爹爹真的死了。寂魔門,無天令主麼?好的!”

    血五的眸子中寒光一閃,他有點興奮的笑道︰“其實,你可以考慮加入我們血殺魔道!”

    “血殺魔道?”林逍輕輕的搖了搖頭,淡淡的說道︰“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但是我們夠強!”血五用力的捏緊了拳頭,他大笑道︰“我看你的根骨也還算湊合,也許以後能修煉有成,到時候區區一個無天令主算甚?”

    林逍冷笑一聲,抬頭看著血五問道︰“你是他的敵手?”

    血五眉頭一皺,很坦白的攤開雙手無奈道︰“我不是他的對手。”

    輕輕的點了點頭,林逍微笑道︰“所以,他不是一個區區無天令主。”

    轉過身,不給血五說話的機會,林逍就沿著操場邊的馬道,朝沈家堡正中的主宅行去。血五歪著腦袋咧了咧嘴,有點憤懣的一掌將路邊的一塊石樁劈成了粉碎,撒開兩條長腿跟上了林逍。他一邊走,一邊低聲嘀咕道︰“血殺魔道?多好聽的名字啊!怎麼說我們也是朝元星魔道排名第一的血殺魔道啊!雖然朝元星在整個修煉界不算什麼,可是,我們血殺魔道真的不弱哩!”

    絮絮叨叨的,血五跟著林逍走到了沈家大宅的門外,正好看到了幾名血甲親衛領了大隊霸王卒,將一干灰頭灰臉的沈家族人押了出來。

    血五怪笑了一聲,大叫道︰“二哥,怎麼弄了一堆地老鼠出來?”

    身形瘦削、滿臉黑氣的血二得意洋洋的笑道︰“他們遁入了秘道想要溜走,結果被我用地聽之術搜了出來,可不是一個個灰頭灰臉的?”

    逃入了秘道,卻被‘地聽’之術搜了出來?

    林逍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默不作聲的從那些沈家族人身邊走了過去。

    血二眯起了眼楮,用疑惑的眼神掃了林逍一眼,血五聳聳肩膀,輕輕的說道︰“軍中準備的藥材不多了,他去沈家的藥庫弄點藥材。”

    血二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淡然道︰“這是正經事,嗯。孩兒們,走!”

    揮了揮手,一群如狼似虎的霸王卒押著沈家的嫡系族人,一路拉拉扯扯的往沈家堡外行去。

    方才林逍他們經過的操場上,突然傳來了連片的慘叫聲和刀槍入肉的‘噗哧’聲。針對沈家旁系族人的屠殺,開始了。

    林逍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想阻絕這殘忍的聲浪。但是也許是心理作用吧,哪怕他將耳朵捂得緊緊的,依然覺得有無數人的慘嚎聲不斷傳進耳朵里。他甚至覺得,自己的雙手也帶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腥,是他救了那些霸王卒,那些霸王卒,日後還要去殺死更多的人啊!

    有如行屍走肉般來到了沈家堡的藥庫門外,林逍緩緩的推開了藥庫大門。正如林逍所預料的那樣,以軍伍起家的沈家,堡內的藥庫規模很大,儲藏了極多的藥材。他深深的抽了一口氣,緩步走進了藥庫內。血五帶了一隊霸王卒,點起了數十個火把,跟著林逍走了進去。

    遠處不斷的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響,更有許多瓶瓶罐罐被打碎的聲音不斷傳來。

    凌霸天的聲音回蕩在整個沈家堡的上空︰“仔細點,一個銅錢都不要放過!媽的,說了,一個銅錢都不許放過啊!錢,知道錢是什麼?錢就是這個世上最讓老子喜歡的東西啊!”

    一走進藥庫,林逍就發現了事情有點不對。一些原本碼放得整整齊齊的藥材,卻被人看似很倉促的掃落在地,幾個藥簍子也被踫倒在地,里面的藥材灑了滿地。林逍有點惋惜的看了一眼其中的一個藥簍子,里面盛放的是一罐子上好的‘寸金藤液’,對于燒傷有極好的療效,更是稀少難得,如今卻也被打翻在地。

    嘆息了一聲,林逍繞過了一個藥架子,他卻突然聽到了一堆藥簍子後面,傳來了細微的呼吸聲。

    血五也察覺了那藥簍子後的動靜,他拔出長刀,就待一刀捅過去。

    林逍則是急忙攔在了血五面前,一手將幾個藥簍子打翻在地。

    一個身穿白紗單衣,圓鼓鼓的小臉蛋被嚇得青白一片,渾身哆嗦著有如寒風中的小雛鳥一般的,看起來不過十一二歲出頭的小姑娘,從翻滾的藥簍子後面露了出來。

    血五的長刀繞過了林逍的身體,架在了小女孩的脖子上。

    林逍一把推開了血五的長刀,一把摟住了那小姑娘因為恐懼而變得無比僵硬、冰冷的身體。

    他怒視血五,大聲吼道︰“你要做甚?”

    血五淡淡的說道︰“這小妞脖子上沒有沈家嫡親特有的金鏈,按照老大的話,我得宰了她!”

    小女孩驚惶的張了張嘴,兩只小手緊緊的扣住了林逍的身體。

    林逍眼前閃過了大片大片的血光,他似乎聽到了操場上那些沈家旁系族人的呻吟和慘嚎。

    他望著血五,無比堅定的說道︰“她活,我活;她死,我和你們拼命!”

    血五張了張嘴,突然收刀歸鞘,用力的朝林逍點了點頭,贊道︰“小子,有種!這妞兒,是你的了!”

    說完,血五轉身大步走出了藥庫。

正文 第九章 縱逃

    天色蒙蒙亮,東方天際出現了一抹魚肚白。

    經過一夜的殺戮,霸王卒們在距離沈家堡三十里的一處山坳中扎下了營地。這也是最近幾日來,霸王卒們第一次安營休息。

    五人一組,五組一隊,五隊一營,霸王卒們的營地扎成了一個異常標準的五瓣桃花陣。一點點篝火在營地內閃爍,每組五名霸王卒,就圍住了那一點小小的篝火,擺出了一個奇怪的五心朝天的姿勢,靜靜的消化著他們方才一場殺戮積蓄而來的所謂‘魔殺氣’。

    一絲絲黑紅色的氣勁在霸王卒的身體附近纏繞,不斷的自他們鼻孔中吐出、吸入,細微的呼吸聲匯聚成一片嗡嗡作響的潮鳴,在黎明的空氣中傳出了老遠、老遠。遠處有血甲騎士縱騎奔馳而過,那是霸王卒放出的斥候。

    營地的正中位置,林逍輕輕的摟著那渾身哆嗦著的小姑娘,呆呆的看著面前的一點篝火。

    小姑娘的名字叫做沈小白,是沈家出了五服的旁系族人。沈小白在沈家堡的地位不高,她的父母只是小小的兼了個職司,管理著沈家堡的一片園林果場,而沈小白,則是因為年紀小、手腳麻利卻又精細聰明,被送去了藥庫做事。霸王卒攻破沈家堡的時候,沈小白的父母被族人招呼著持了兵器去抵擋霸王卒,而無人照料的沈小白,則是躲進了她最熟悉的藥庫。

    沈小白忘不了那噩夢一般的場景,她站在家門口,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手持刀槍的父母和大群族人湧過了街口,隨後就被一陣亂閃的刀光劍光劈成了碎片。滿天的鮮血飛濺,她都忘記了自己是怎樣躲進藥庫的。因為慌亂,她打翻了一些藥簍子,最後她藏在了一大堆的藥簍子後面,只求那些凶狠的敵人不要發現她的蹤跡。


    當藥簍子被林逍搬開,當血五的大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時,沈小白嚇得幾乎暈了過去。在那一刻,沈小白清楚的知道了什麼叫做死亡。一種冰冷的絕望覆蓋了她的身心,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往外面噴著涼氣。她眼前一陣陣的發黑,想要暈過去,但是那冰冷的恐懼攥住了她的心髒,她連暈倒的權力都沒有。

    然後,她聽到那個容貌斯文、俊秀的少年說了一句什麼,那大刀就突然離開了她的脖子。

    兩條溫暖的手臂環繞住了她的身體,驅散了她體內的冰冷和恐懼。她依稀聽到那少年在喃喃自語︰“我能救一群賊人,難道就連一個小丫頭都救不了麼?”她迷迷糊糊的,看到了少年臉上的兩串淚水,以及少年那怪異莫名的,讓她根本無法理解的復雜目光。

    很溫暖的懷抱,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在那懷抱中。雖然林逍看起來很文弱,但是沈小白就是本能的覺得,在他的懷中,她是安全的。所以,她舒心的閉上了眼楮,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將她父母的慘死和沈家堡被整個摧毀的事情,全忘去了腦後。

    現在,沈小白醒了。她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和這個有著溫暖懷抱的少年,正身處那群窮凶極惡的匪徒大營。

    她驚恐的看著那些渾身纏繞著細細的黑紅色霧氣的霸王卒,不知道他們在鬧些什麼玄虛。尤其是就在十丈開外的凌霸天以及他的十八名血衛,他們身上翻滾著的,是濃烈有如血海的黑紅色氣勁,濃濃的血腥味幾乎要將沈小白沖得嘔吐出來。

    面無表情的林逍輕輕的拍打著沈小白的背心,從袖子里掏出了一顆散發著淡淡異香的藥丸塞進了她的嘴里。這是回春堂配置來專門用于消除野外瘴氣的‘避瘴丹’,但是用來抵御凌霸天他們身上的血腥味,卻也有極佳的效果。沈小白抿了抿嘴,吞下了一口略微帶著點酸澀的藥汁,頓時心頭一陣敞亮,再也聞不到那讓人惡心的血腥味。

    帶著點崇拜的,沈小白抬起頭來,偷偷的瞥了一眼耷拉著眼簾好似木頭人的林逍。她的小手縮了縮,然後用力的伸出去,環抱住了林逍的腰肢。林逍的身上很暖和,而且有一種讓人心情振奮的生氣自林逍的體內隱隱飄散開,沈小白的感知很是敏銳,她很喜歡林逍身上的氣味。

    那種氣味,就好像,就好像夏天雨後深山中松林的味道,又好像被陽光暴曬後的葉片的味道,很自然,很閑淡,很舒服。

    林逍輕輕的撫摸著沈小白的腦袋,這個長得乖巧可愛的小女孩,讓他想起了他幾年前養過的一條小狗。那只渾身白毛茸茸的小狗,也是喜歡這樣賴在他的懷里,身體微微的哆嗦著,發出很舒服的‘哼哼’聲。沈小白的身子,也和那小狗一樣,小小的、嬌小玲瓏,暖乎乎的,好像沒有骨頭一樣。而且,她們都是這樣,喜歡賴在林逍的懷里。

    林逍決定,不顧一切的也要保住沈小白。不僅僅是她的生命,還有其他的一些東西。他可不願意沈小白以後就在匪窩中長大,甚至可能成長為一個滿臉疤痕、隨手就能揮刀殺人的女屠夫!他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就好像,他再也不願意見到他那只小白狗的那張血糊糊的皮!

    那只曾經讓林逍無限喜愛的小白狗,最後的結果是被林遙帶著兩個家丁活活打死,就當著林逍的面,扒下了皮毛!

    “小白!”林逍輕輕的拍打著沈小白的腦袋,湊到她耳朵邊低聲說道︰“等會我一捏你的耳朵,你就放大聲音說要去小解。然後,就什麼都不要管了。”‘小白’這個名字,也讓林逍想起了他的那只小狗,‘小白、小白’,他曾經多少次的帶著無比的歡喜,呼喚那只小白狗。

    沈小白呆了呆,抬起頭來望著林逍,輕輕的點了點頭。

    林逍低著頭,眼簾耷拉著,但是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正在苦修‘血殺魔功’的凌霸天以及十八血衛的身上。回春堂的長青訣,殺傷力並不大,但是最能養身不過。尤其長青訣對于探測他人體內的真氣流向,為人治療內傷有著極其神妙的效果。

    林逍就是使用長青訣的這一特性,在窺視凌霸天他們真氣流動的狀況。基本上,林逍知道,一切的功法運行之時,都會踫到一個或者兩個重要的生死關口。尤其是運行了一定的大周天時,快要收功之際,是一個武者最為脆弱、警覺力最差的時刻。如果他選在那時候發動,想來凌霸天他們會給林逍足夠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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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3-5 0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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