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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當時明月在
月圓之夜。
長江之畔,龍渡江頭。
一艘大船在渡頭,全船黑沉沉地,只在船頭挂了兩盞燈,一紅一黃,分外奪目,在船頭前方,滿月剛离了地平線,金黃的月色投在船上,拉出了長長的影子,溶和在江畔的密林。
一切看來和平安宁。
這時离渡頭里許遠處,數十條人影分作數隊,迅速地在綿延江畔的密林內推移,瞬眼間奔至一小的高處,恰好可遠眺龍渡江頭泊著的雙桅大船。
那批人熟練地伏了下來,不發出半點聲息,就像忽地混進了樹叢里。
其中一人喜叫道:“來了!”原來是怒蛟幫后起一輩里,以快刀著名的戚長征。
他身旁的上官鷹沉聲道:“燈號正确,但這艘卻非我幫之船。”
翟雨時在旁道:“這才合情合理,以凌副座的才智,自然不會駕著我們的‘怒蛟’、‘飛蛟’或‘水蛟’招搖而來,引人注目。”雖然嘴上這么說,可是神色仍凝重如故。
眾人都信服他的才略,默不作聲,等待他的發言。
翟雨時雙眉蹙起道:“長征,假設你是凌副座,知道對手是逍遙門和十惡庄,你會怎么做?”
戚長征呆了一呆,道:“我會盡率怒蛟幫精銳,駕著我們的三艘水上蛟龍,全速赶來援助,因他們仍沒有能力在大江上向我們挑戰。”
上官鷹渾身一震,臉色轉白道:“我明白了,若凌大叔知道莫意和談應手有龐斑在背后撐腰,一定采取長征所說的方法,一是秘密行動,絕不會像眼下般不倫不類,進不可攻退不可守,前一法是賭一賭龐斑不屑親自出手,后一法是謹慎從事。”
戚長征臉容一寒道:“好一個馬峻聲,竟是無義無恥之徒。”
翟雨時沉聲道:“不要遽下定論。”往后招手,一名青年壯漢靈巧地移上,顯是擅長輕功的好手。
翟雨時吩咐道:“你立即潛至右側兩里外的密林,放出訊號煙花,假設在十息內得不到渡頭雙桅船我幫的獨門煙花回應,立時撤走,也不用歸隊,逕自設法回幫,去巴!”
那好手應命去了。
這時剛好一朵烏云飄過,掩蓋了明月,天地暗黑下來。
眾人心弦拉緊,靜待事態的發展。
遠方江畔的雙桅船一點人气也沒有,一黃一紅兩燈在暗黑愈發明亮。
“咻!砰!”
一道煙火在右方兩里外的密林直沖天上,爆開一朵血紅的光花。
剎那間天地時間似乎停頓下來。
但一刻后江畔人影僮僮,几條人影由船艙搶出。
翟雨時臉色一變,低喝道:“陷阱!快走!”
數十人立時往后移去。
上官鷹望往天上,圓月在烏云后露出三小邊。心中歎气,他們雖悉破對方的陰謀,但已暴露了行藏,在逍遙門天下無雙的追蹤術里,他們能逃到那里去?
明月在地平線上升起。
八月十五的月亮終于來臨。
浪翻云獨坐石亭內,眼光投往君臨江水之上的長江夜月。桌上放了十多壺佳釀,正待以酒澆愁。
對酒當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惜惜在同樣又大又圓的明月下,在洞庭湖一只小舟上死了,月圓人缺,生命無常,死別生离,為的又是什么?
浪翻云拿起亭心石桌上的一壺酒,揚手,壺中酒在月照下化成點點金雨,往石亭下滾流不絕的江流撒去,以酒祭亡妻。
左手拿起另一酒壺,咕嘟喝了個一點不剩。
火辣由喉嚨直貴而下,再往全身發散。
“好酒!只聞酒香,已知是產自落霞山的千年醉。”
浪翻云神色不動,淡淡道:“三年不見,干兄功力更胜与前,可喜可賀。”
一人由暗影處大步踏出,也不見如何動作,便坐在浪翻云對面的石椅上,毫不客气拿起另一壺酒,指尖微一用力,捏碎壺蓋,舉酒一飲而盡。
這人看來只有三十歲許,面目英俊,高瘦瀟,身上灰藍色長袍,在江風里獵獵飄響。竟是原在黑榜上排名第一,后因施詭計害浪翻云不成反吃了大虧,雄霸北方黑道的干羅山城城主,毒手干羅。
干羅手一揚,空壺拋向后方遠處,落入江水,哈哈一笑道:“人生便如此壺,不知給誰投進這人海,身不由己,也不知應飄往何處去。”
浪翻云望往天上明月,緩緩道:“干兄語意蕭寒,似有所指,不知所因何事,以致壯志沉埋?”
干羅長歎道:“浪兄淡泊名利,不屑江湖爭奪,要來便來,要去便去,那知世情之苦?”
浪翻云收回目光,望向干羅,苦笑道:“正如干兄所說,一旦給投進這人海,自然受此海流牽制,誰能幸免,誰能無情?”
干羅長笑道:“說得好,佛若無情,便不會起普渡眾生之心。”
浪翻云仰望亭外夜月,她悄悄升离江水,爬往中天,揮散著金黃的光彩。
自古以來,明月圓了又缺,缺了又圓,但人世間滄海桑田,變幻無已,生命為的究竟是什么?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
干羅道:“讓我借花獻佛,敬你一壺!”
浪翻云一言不發,再盡一壺,眼中哀色更濃。
干羈沉聲道:“小弟此來,實有事奉告。”
浪翻云道:“這個當然,只是干兄能在此時此地現身,相信實動用了令人咋舌的人力物力。”
干羅歎道:“我一個手下也不敢動用,而是親自出馬,追了浪兄七日七夜,才在此地赶上浪兄。”
浪翻云愕然道:“如此說來,干兄自是不想任何人知悉干兄找我一事,只不知干兄為何有此顧忌?”
要知干羅在黑道上呼風喚雨四十多年,构行無忌,放手而為,何曾有任何顧慮,但現在竟連來找浪翻云也要偷偷摸摸,不敢張揚,其中自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
干羅又飲一壺千年醉,才苦笑道:“魔師重出江湖一事,浪兄是否知道?”
浪翻云默默不語。
干羅豪气忽起,長笑道:“古人煮酒論英雄,今夜長江滿月,千年醉酒,我們可效法古賢,暢論天下豪雄,亦一快事。”
浪翻云莞爾笑道:“難得干兄有此興致,讓小弟先敬一壺。”
干羅大笑痛飲。
這兩位黑道的頂尖高手,原本是敵非友,這刻對坐暢飲,卻像至交好友,肝膽相照,一點作態也沒有。
干羅拋去空壺,一聲悲嘯,長身而起,步至亭邊,負手仰望天上明月,歎道:“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劍,小弟与浪兄怒蛟島一戰中敗得口服心服,三年來潛心靜養,每思起當日一戰,大有領悟。”
浪翻云正容道:“當日干兄敗在狎不及防四字里,若目下公平決戰,誰胜誰敗,仍難作定論。”
干羅搖頭道:“非也非也,浪兄覆雨劍已達劍隨意轉、意隨心運、心遵神行、技進乎道的化境,乃古往今來劍術所能攀上的峰巔,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劍,小弟獲益良多,所以我才能在這短短三年內,突破以往二十年也毫無寸進的境界,浪兄實乃小弟的長師益友。”浪翻云愕然道:“干兄若以輩分論,足可當我的師公輩有餘,干兄實在太夸獎了。”
干羅霍地轉身,眼中精芒電閃道:“這年紀正是你我間高下的關鍵,我們的年紀差了三十多年,但你的武功比我只高不低,正代表著你的天分才情,實胜于我,想百年前傳鷹大俠,以二十七歲年紀,憑手中一把厚背刀勇闖惊雁宮,先后与蒙古三大高手八師巴、思漢飛、蒙赤行決戰爭雄,斬殺思漢飛于千軍万馬之中,于虛懸千丈之上的孤崖躍入虛空,飄然仙去,留下不滅美名,年長年幼,于他何礙?”
浪翻云長笑起身,順手扳了兩壺酒,悠悠來至干羅身旁,遞了一壺給他,道:“說得好,讓小弟再敬你一壺。”
“當!”
兩壺相碰,一飲而盡。
兩人同將目光投往滾滾東流的長江逝水,天上明月映照下,江水像有千万條銀蛇,掙扎竄動。
干羅道:“自浪兄十八歲時連敗當時黑道十多名不可一世高手,助怒蛟幫建下基業,名震一時,但卻從沒有人知道浪兄師門來歷,就若浪兄是從石頭里爆出來的神物,浪兄可否一解小弟心中疑團?”
浪翻云淡淡道:“洞庭湖便是我的良師!”
干羅愕然,望向与他并排而立的浪翻云,后者投往江水的目光,射出深刻無盡的感情,干羅驀地全身一震,長歎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說到最后一句時,音量轉細,低回無限。.浪翻霎微笑道:“天下能明此理者,屈指可數,潮漲潮退,晨霜晚露,莫不隱含天地至理,所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想當年傳鷹大俠觀鳥飛行之跡,悟通劍法,后又在雷雨中貫通劍道之极致,以人為師,又怎及以天地為師?”
干羅霍霍連退三步,一揖至地,正容道:“多謝浪兄指點,他日有成,必乃拜浪兄今日一席話之賜。”
浪翻云長笑退開,道:“來!干兄請入席,尚有八壺好酒,今晚不醉無歸。”
干羈瀟一笑,毫不客气,坐回石椅,兩人又盡一壺,頻呼痛快。
干羅話題一轉道:“小弟今日此來,實有一事,想和浪兄作個商量。
浪翻云道:“能使干兄頭痛者,舍魔師鹿斑還有誰人?”
干羅并不回答,沉吟片晌,喟然道:“當今天下形勢,黑道本以中原怒蛟碧、西陲尊信門和小弟位于北方的干羅山城鼎足而立,三分天下,而白道自龐斑退隱前,飽受摧殘,元气大傷,這二十年來偃旗息鼓,默默經營,成立所謂八派聯盟,又有慈航靜齋和淨念禪宗在背后支撐,似弱實強,与黑道成均衡之勢,但龐斑這一出山,形勢立被打破,至于發展至何局面,确是難以預料。”
浪翻云若無其事地道:“龐斑真的出山了?”
干羅道:“浪兄飄泊江湖,似入世實出世,故此對江湖最近的大變才尚未有所聞。”
浪翻云首次臉容微變。要知龐斑若要向江湖插手,首先要對付的當然是黑道最大的三股勢力,怒蛟幫這被譽為黑道里的白道這第一大幫,自是首當其沖。
干羅道:“龐斑的首徒方夜羽通過赤尊信的師弟‘人狼’卜敵,成功地控制了尊信門,龐斑親自出手,擊敗了‘盜霸’赤尊信,露了一手。”
浪翻云沉聲道:“赤尊信是生是死?”
干羅兩眼射出銳利的光芒,瞪著浪翻云一字一字道:“赤尊信負傷突圍而逃,不知所蹤。”
浪翻云一掌拍在石桌上,喝道:“好!”
干羅歎道:“若非赤尊信能全身而逃,今晚我也不會和你對坐此處。”
浪翻云點頭同意。
他當然明白干羅的意思,若赤尊信當場身死,那代表了龐斑是無可抗拒的人,干羅他只好一是乖乖俯首听命,一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但目下赤尊信能突圍逃走,顯示了龐斑的魔功仍是有隙可尋,局面迥然不同。當然,僅是龐斑能使赤尊信落荒而逃這事實,已使龐斑震懾天下,無人敢持其虎須。
浪翻云淡淡道:“那干兄的干羅山城,現在是個什么樣的角色?”
干羅道:“方夜羽親自來見我,帶來了龐斑的親筆信,要我向他效忠,并要我立時出手對付怒蛟幫,我表面上答應了他,但卻以自己內傷未愈為理由,暫時不參与對付貴幫的行動,不過這也拖不了多少時間。”
浪翻云望向天上明月,心中卻想起被干羅拋往水,身不由主隨水而去的空壺,空壺是否注滿了水,沈入江底?
干羅的話聲繼續傳入他的耳內道:“十天前,談應手在抱天覽月樓布下陷阱,要刺殺貴幫碧主上官鷹,嘿!想不到英雄出少年,連談應手這老狐狸也栽了個大筋斗,給上官鷹和翟雨時安然逃去。”
浪翻云臉色木然,沉聲道:“談應手既已出手,他的老相好莫意又怎會忍得住不出手做只走狗。”他對莫意顯然鄙視之极,語气不屑。
干羅道:“說來也令人難以相信,以逍遙門的追蹤之術,到現在仍未能擒下上官鷹,不過我剛接到消息,逍遙門和十惡庄的人正傾巢而出,赶往武昌南面的龍渡江頭,似乎掌握了貴幫主的行蹤。”
浪翻云悶哼一聲道:“若上官鷹等有任何損傷,莫意和談應手兩人休想見到明年八月十五的滿月。”
天下間或者只有浪翻云和龐斑才有資格說出這等壯語豪言,要知莫談兩人,都屬跺跺腳便能令江湖震動的厲害角式。
干羅沉聲道:“浪兄小心一點,若非龐斑答應了親自出手對付你,就算給他兩人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与你為敵。”
浪翻云長笑起身,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撼,但能轟轟烈烈而生,轟轟烈烈而死,不受他人左右,便不負此生,干兄以為如何?”
干羅眼中精芒暴閃,也長笑而起,向浪翻云伸出一手道:“干某一生肆意行事,心狠手辣,陰謀詭計,無所不用其极,只有忠心听命的手下,從無肝膽相照的知己,兩年前与兄一戰,始知人算不如天算之理,這兩年潛修靜養里,每念及浪兄,不但沒有仇恨,反而敬慕之情日增,連我也不明白如何有這种心路轉變,至今晚此刻,明月當頭的美景下,才明白乃受浪兄不為名利生死所牽礙的气度所吸引,否則縱能在武技上出入頭地,還不是名欲權位的囚徒,可笑呀可笑!”
這不可一世的黑道梟雄,終于在爾虞我詐的一生,第一次破天荒地說出了心底的真話。
浪翻云一伸手,和干羅的手緊緊交握。
兩人四目交投。
這對原本是敵非友的對頭,在這奇妙的剎那,產生了別人數世也達不到的了解。
一切盡在不言中。
韓柏在半昏迷的狀態下蘇醒過來,全身痛,頭臚若裂,經脈充滿著凶般的焦躁火毒,滾流竄動,想發狂叫喊,卻叫不出聲。
赤尊信施法前的警告,催眠似地在心中響起,道:“我畢生凝聚的精气神,將在你体內結成魔种,這魔种具有風暴般的靈力,有若同策四駒,每駒均想奔向一不同方向,略欠定力,必遭車翻人亡之禍,切記切記!”
韓柏至此意識略回,咬緊牙根強忍痛楚,苦守著心頭一點靈明。
好一會后,忽地全身一寒,口鼻像給對象堵塞,呼吸全消。韓柏記起*縵瘸嘧*信的解釋,知道這是魔种与自己結合后,由死而生的假死過程,不惊反喜。
“啪!咿唉!”
牢門大開。
一時間牢室滿是腳步響聲。
一對手在自己身上摸索起來,有人道:“奇怪!這么快便死得通透,全身冰冷僵硬。”何旗揚的聲音響起道:“确是死了!”頓了一頓道:“不要怪我,要怪只怪你的命生坏了。”
韓柏的感覺极為奇怪,每一個聲音,甚至呼气吸气聲,他都听得比平時清楚百信,偏是全身一點感覺也沒有。一個念頭在心中升起,難道我真是死了,現在只剩下魂魄在听東西?假如永遠保持這种狀況,那比坐牢更要可怕万倍。.大牢頭金成起的聲音道:“把這小子,台出去,包里后好好埋了他,記著!不要損傷他的身。”
韓相鶯上加惊,心中忽地升起一個念頭,就是异日一定要將這些人百般折磨,要他們不得好死!心念才起,他本人嚇了一跳,這种殺人凶念,還是首次在他心中興起。
念頭未完,身体被台了起來。
也不知經過了什么地方,神智愈來愈模糊,剛才靜止的气流,又開始在全身亂竄亂撞,情思迷迷惘惘,有若天地初開,無數的奇怪幻象,在心靈內始起彼落,狂暴的激情柔和的思緒,交纏糾結,赤尊信藉魔鼎大法种入他体內的精气神,開始進入新的階段,和他本身的精气神漸次融合。
一層一層的油布置里全身,韓柏被放入坑內,鏟起鏟落,一會儿給埋在厚厚的土層下,韓柏眼前一黑,終于完全失去了知覺。
這是至關緊要的階段。
赤尊信犧牲目身所播下的魔种,正与韓柏的元神結合,此時不能受到絲毫外物影響,盡管風吹草動,也能使他陷入精神分裂的悲慘境地,這种情況連赤尊信本人亦不知道。
因緣巧合,韓柏恰好被埋入土里,提供三個千載難逢的机會,使他能在這宁靜至极的環境,不斷吸收大地的精气,死生交匯,新舊交融。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韓柏驀地回醒,口鼻自然用力一吸,几乎窒息過去,張開眼來,一片漆黑,在几乎變成真死的剎那,強大無倫的真气在体內爆發開來,無師自通的他作彈簧般收縮,再彈開來時,整個人已飛快往上沖去,‘蓬’一聲和著滿天泥屑布碎,沖离地面連兩丈之高,再重重摔回地上,跌了個七葷八素。
假設有人碰巧在場,定以為是千年惡复活,嚇個死去活來,韓柏雙目一明一暗,明時精光電閃,暗時陰沈莫測,好一會才回复正常,但那眼神已和從前大不相同,轉動間充滿了沉浮人世的智能和近乎魔异的魅力。
赤尊信破天荒的嘗試,以与龐斑截然不同的途徑,創造出了魔道上另一奇跡。
韓柏這時若借鏡一照,保證嚇個半死,因為他再也認不出鏡中的自己。
他在魔种合体的催生下,由一個瘦弱的青年,變成了一個昂藏壯漢,在泥污沒有掩蓋的部分,肌膚閃閃發亮,自具一股懾人心魄的力量,他重生后的臉容,只仍依稀存著往日的清秀善良,使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似能擔當任何重任的豪雄相貌,顯出剛毅不屈的粗線條輪廓,雖說不上俊俏,但卻深具粗獷的男性魅力。
韓柏脫胎換骨,成了另一個人。
他俯伏地上,不住呻吟,各种各樣的的奇怪思想,侵襲著他的神經,忽爾間他想起了秦夢搖,轉眼又被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子面容替代,胸臆間卻升起了無限溫柔。
韓柏狂叫一聲,撐起半身,張開眼來,入目墳頭處處,原來是個亂葬崗,外來的景象使他清醒了一點,想起過去的遭遇,恍若再世為人。剛感歎這世上渺無公理正義,另一個念頭隨又升起,這不外是弱肉強食的世界,強權便是公理,何用婆媽?
韓柏絲毫不覺得這個想法大异于往昔的他,一用力,彈了起來,卓立地上。
心中一動,在自己先前葬身處造出种种痕跡,便似自己的体被野獸拖走,他的手法熟練,不一會儿完成了布置。
轉身欲离,忽地停下,想道:“自己為何懂做這种事情?啊!我明白了,當赤尊信的魔种和自己結合時,除了精气神移到体內,還將他生前的經驗和部分記憶,移植到自己的腦內。”
想到這里,他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以謝赤尊信的大恩大德,赤尊信的肉体雖死了,但韓柏卻知道他的精華,已藉著自己而繼續活下去。
龐斑啊龐斑。
我定會胜過你!
韓柏跳了起來,以他自己也難以相信的速度,轉眼間隱沒在林木的深處。
一個古往今來沒有出現過由道入魔的高手,終于降臨人世。
与龐斑的斗爭,亦由此開始。
明月高挂中天,以無可比擬的滿月之光,窺視著這前途不明,翻騰不休的浩蕩江湖。
明月下。
一只大鷹盤旋沖飛。
能在百丈高空上辨出草叢內小兔的銳目,閃閃生光,俯瞰著下面剛在*桓雒芰*竄出來的數十道人影。
那批人來到一條通往層層迭迭的荒山的崎嶇山路前,停了下來,乘机休息回气。
其中生得斯文秀气的青年底起頭來,望著飛行軌跡剛构過明月的飛鷹歎了一口气道:“我們怎么快,也及不上這扁毛畜生的飛行速度。”
這人當然是怒蛟幫年輕一輩的第一謀土瞿雨時。
旁邊的怒蛟幫幫主上官鷹也台起頭,臉色凝重地道:“逍遙門追蹤之術,使人防不胜防,以鷹眼代鼻,确是高明。”
戚長征也無可奈何地道:“最可怕的是我們無論用野兔或雀鳥來引它,它都不肯下來,難道我們連一只畜生也斗不過?”
上官鷹道:“管它受過什么嚴格訓練,畜生畢竟是畜生,只要我們分成數組,分散逃走,這畜生最多只能跟上其中一組,而那組再又分散,各自單獨逃走,看這畜生還能怎樣?”翟雨時沉吟不語。
眾人眼光都投往他身上。
翟雨時回首望往后面在明月下顯得鬼影幢幢的林木,儼似草木皆兵,歎了一口气道:“是否有點奇怪,這惡鷹由龍渡江頭直跟我們到這,足有個多時辰,照理我們行蹤已露,以莫意和孤竹等人的輕功,怎會追不上我們?”
眾人一想,這果是不合情理。
戚長征欲言又止。
翟雨時道:“長征你有什么話要說?”
戚長征搖頭道:“我本來想說是否他們等待援兵,待形成包圍网后,才一舉將我們消滅。不過回心一想,我想出來的定不能比你更好,故將話吞回肚里。”
上官鷹微笑道:“長征你直人直性,但也不能完全依賴雨時的腦袋,否則便會變懶變蠢了。”
翟雨時道:“長征的話不無道理,幸而我精通地理山川之勢,所以逃走的路線,均針對奢敵人可能布下的陷阱而定奪,假設他們仍能將我們迫入羅网,我也只好口服心服。”他語气襄自有一股自信,使人衷心對他生出敬服之念。
上官鷹道:“那他們不趁早出手,究竟是何道理?”
翟雨時道:“假設我估計不錯,他們如此做法,一方面可對我們形成無處可逃的心理壓力,生出不能与他們對抗的感覺,更重要的是想要我們分散逃走,力量分散,便可輕易逐個擊破,到底他們的目標只是幫主一人。”
戚長征豪气大發道:“如此我們不如大模樣,向著怒蛟幫走回去,拚著對上了便跟他們大干一場,也胜過像現在那落荒之犬的窩囊相。”
翟雨時道:“不!我們正要分散而逃。”
眾人齊齊愕然。
圓月高挂中天
韓柏离開了墳場后,全速在山野間飛馳,愈跑愈輕松,熱气如千川百河般由腳板的涌泉穴升上,与從頭頂泥丸宮流下的冷气,穿過大小經脈,匯聚往丹田气海處,一冷一熱兩股气流,交融旋轉,當旋力聚積至頂峰時,又倏地由丹田射出千万道气箭,閃電般蔓延全身。
這過程周而复始,每次之后,体內的真气便增長了少許,眼目看得更清楚,傳入耳內的聲音亦大了許多,皮膚和空气接触的感受更深刻、更微妙,一切都不同了。
他現在經歷的正是体內魔种和自身精气結合的异感,這時只是個開始,至于往下去的路怎么走,不但赤尊信不知道,恐怕古往今來亦從沒有一個人知曉。
韓相只往荒山野路走,全身泥污和衣著破爛的他,确不宜与人相遇。
他愈來愈感到奔跑毫不費力,天上的圓月、荒茫的大地,在旋轉飛舞,矮樹高林往兩邊流水般倒退,他為快逾奔馬的高速歡呼,這新鮮的感覺使他忘怀了一切。
便若天地初開時,唯一的人在大地上為生命的存在而狂奔。
他忘記了韓家兄妹、馬峻聲、何旗揚,甚至乎令他神魂顛倒的秦夢瑤,和將他由平凡小子造就成不可一世的高手的赤尊信,就若他們從來未存在過。
魔种和他逐步結合,使韓柏進入了物我兩忘的道境,在似無盡止的奔跑里,天地与他的精神共舞者,只剩下他和他的宇宙,孤單但是久無邊。
奇异的力量海潮般在他的經脈澎湃激,每一次的沖激都帶來全新的感受。
明月孤懸在星弧的邊緣處,又圓又遠。
在這一切都美好的時刻,体內流動的真气忽地窒上一窒,然后消失無蹤,代之而起是一股無可抗拒的寒气,由大小經脈逆轉而行,收縮往丹田處。
那种難受的感覺,便像一個人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气,如痴如醉時,忽地發覺下一口吸入的竟全是腐臭毒气。
韓柏慘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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