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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美琳][壞壞白郎君][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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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06:12:2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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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幕

  冰雪原,一個終年為冰雪所覆蓋的地方;酷寒且人煙罕至,蟲鳥不駐,草木不生,冷風呼嘯,雪花四起。放眼望去,天地一片銀白,遼闊且無絲毫溫度,置身其中,孤獨絕望的感覺曾往剎那間擊潰一切。
  這日,依舊是風雪肆虐,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蹦珊地出現在地平線那頭;是一個臉色比雪還白的清麗婦人牽著個年幼的孩童。婦人數度跌坐在雪地裡又掙扎站起,在白色的雪上留下一攤攤怵目驚心的紅色血跡。
  「娘!我好冷,蔻心想睡覺了。」童稚的聲音不知是第幾次響起,而這回婦人已無力擠出撫慰的笑容,淚水滑下了無感覺的面頰,隨即被冰雪同化。
  已經不行了,已經不行了啊!
  再次仆倒在冰雪中,婦人恐懼地想著,她感覺僅有的一絲清醒正逐漸離她而去,一旦黑暗吞噬了她,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會醒來,再也看不見她可憐的孩子。
  她身中數刀,氣力用盡,雖然逃入冰雪原擺脫了追兵,等候她的卻是這樣的大風雪!難道天真要亡她?她們母女倆注定逃不過這一劫?
  深吸了一口氣,婦人咬著牙再次站起來,她不能倒下去,現在還不能,蔻心需要她。她若雙眼一閉永離紅塵。這孩子哪裡還有活命的機會?為了蔻心,她不能放棄。怎麼樣都要撐下去。
  「來,蔻心,」婦人看著女兒,擠出淒涼虛弱的笑容。「跟著娘往前走,快,不能停下來喔!」
  「蔻心很快啊!是娘走得慢,老是停下來。」孩子天真地說,無邪的神情教她看了一陣心酸。
  「對不起!是娘不好,現在開始娘要走快些,蔻心也要跟上來知道嗎?」她摸摸女兒冰冷的雙頰。
  孩子點點頭,但只走了一步便停下來抬頭問:
  「我們要上哪兒去呢?娘,為什麼不騎轎子呢?」
  「轎子不是用來騎的,要說乘轎子。」
  「那我們為什麼不乘轎子呢?蔻心走了好久好久,腳已經累了。」
  「要說腳酸了,蔻心累了。」忽然感覺一陣昏眩,婦人忙扶著女兒穩住身子。「蔻心乖,別再跟娘說話了,風雪越來越大,我們得走快些。」
  「要一直走一直走嗎?」孩子眉頭鼻子全皺了起來。「還是乘轎子比較好,蔻心已經走不動了啊!」
  婦人終於再次跌坐在雪地裡,絕望在心底竄升。她帶著女兒逃入冰雪原為的是求一線生機,然而這裡真有生機可尋嗎?天寒地凍風雪不斷,一路走來不見半戶人家,甚至沒有任何鳥獸的蹤影,雖說好不容易擺脫了追兵,但是來到這樣一個地方,她又能將蔻心托付何人?
  她將女兒擁入懷裡,抱著她開始啜泣;想到女兒小小年紀卻逃不過早夭的命運,心就像刀割般疼痛不已。老天爺啊!稚兒無辜,有誰來救救蔻心?誰來救救她可憐的孩子?婦人在心裡吶喊,撫著女兒的頭淚流滿面。
  這時候,就像在響應她的呼救,風雪中出現了一個人影。人影在距離她們母女數步之遙的地方站定,沒有開口說任何話。
  婦人以為自己一定是眼花了,或者因意識模糊而產生了幻覺,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大風雪,真有人就站在她眼前?她不相信,眨眨眼又揉揉眼,向前一看,卻見幻影還在,並未消失。
  啊!真的有人嗎?可是老天慈悲,願意救救她這苦命的女兒?
  婦人心底升起一股希望,這希望支撐她拉著女兒往前走,她知道自己氣力已用盡,但在女兒安全前她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啊!
  婦人走了幾步再次仆倒,她趴在雪地裡暗暗感謝上蒼,那人真的存在,她感覺她的手正觸著一隻鞋面。婦人一咬牙,取下頭上的髮簪朝自己的手臂一,希望疼痛能讓她保持清醒,直到女兒安全無虞。
  白鞋、白衣,還有一頭白髮,那人彷彿是冰雪的化身,若不是攀住了他的腳,她會以為這一切全是幻影,是老天爺和她開的殘酷玩笑。
  婦人掙扎著撐起身子,拉著因疲憊而昏昏欲睡的女兒一道跪下。
  「我沈秋雲就要命喪此處,此既為天數,我不恨也不怨,只是我兒年幼無辜,實不忍攜她同赴黃泉,幸而蒼天庇佑,讓我們遇上您老人家,希望您大慈大悲,務必救救這孩子,秋雲在這給您磕頭!」她說著朝白衣人磕了三個響頭,轉過頭想抱女兒最後一次,奈何剛才一番話已用盡她所有的氣力,手才碰上女兒的臉頰便看見死神來迎,隨即墜入黑暗應聲倒地,淚水靜靜滑下。
  旁邊的上官蔻心被母親倒地的聲響驚醒,揉了揉眼睛,轉身去拉母親的衣裳。
  「娘!娘!」她喊著,見母親動也不動,不知世事的她也感覺不對勁,害怕地哭了起來。「快起來啊!娘,蔻心不貪睡了,娘也別睡了好不好?」
  她喊了又喊,嚎陶大哭慢慢變成低聲啜泣,躺在雪中的母親一點響應也沒有,斗大的淚珠一顆顆滾落她凍紅的臉頰。
  然後她不經意地抬頭,這才發現眼前還站了個白衣白髮的人。上官蔻心睜大眼睛盯著他看,直直望進那人的一雙眸子,忽然起了一陣哆嗦,覺得好冷好冷。娘睡在地上一定會生病的。
  這麼一想,上官蔻心站起來,裡得圓嘟嘟的身子搖晃地走向那人,拉了拉他的衣角,仰起頭道:
  「老爺爺,你替我喊醒我娘好嗎?在這裡睡覺頭會發燙,要喝很多很苦的藥耶!」這些話是母親對她說的,為什麼她自己卻忘記了呢?
  那人沒有說話,半晌後才開始動作,他俯身探了探沈秋雲的鼻息,發覺她已氣絕,於是又轉回身子,一把抱起上官蔻心就要走開。
  「等一等,老爺爺!」上官蔻心拉著他的白髮嚷:「還有娘啊!娘也要一起走。」
  兩道白眉一揚,上官蔻心被拋回她母親身旁,小嘴裡滿是白雪,嚇得她連哭都忘了。圓滾滾的小身子好不容易站了起來,卻見那白髮爺爺已經走遠,忙掏出嘴裡的雪開始哭喊,聲音之大幾可傳遍整個冰雪原。白色身影停了下來,寧立良久後轉身往回走。
  他一個眼神就教上官蔻心閉上了嘴,然後他將沈秋雲的屍首往肩上一扛,再度抱起上官蔻心走入風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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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06:13: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為什麼我不能喊他老爺爺呢?」上官蔻心問著正替她扎辮子的大娘,臉上寫滿納悶。
  「因為他不老啊!」大娘在她身後微笑著說,將她的小辮子梳成一個髻,固定在頭頂。
  上官蔻心一聽,轉過身來。
  「他明明就是老爺爺,頭髮全都白了啊!和阿牛的爺爺一樣。」
  「誰是阿牛啊?」大娘問,將她的頭擺正。「別動,你瞧,好不容易紮好的又鬆了。」
  「阿牛就是阿牛嘛!有一天他爺爺死了,阿牛一直哭,我就回去問我娘,看能不能讓阿牛的爺爺再活過來。」
  「傻孩子,人死了是沒辦法再活過來的。」
  「所以找娘也不會再活過來了是不是?」淚水湧上眼眶,上官蔻心隨即用手將它抹去。「蔻心不哭。娘知道了會難過!」
  大娘心疼地擁住她。
  「是啊!你哭的話,你娘在天上也會哭喔!」
  「嗯。」上官蔻心露出童稚的笑容,但也僅是那麼一下子,隨即又為寂寞的神情所取代。「我娘為什麼會到天上去呢?大娘,因為她老了嗎?就像阿牛的爺爺那樣?」
  「不是,你娘不是老了,只是老天爺想要她作伴,所以就接她上天去了。」
  「但是蔻心也想要娘啊!老天爺為什麼不等娘頭髮白了再接她到天上去呢?」
  「這個——」大娘歎氣。「是你娘命苦,見不到蔻心長大。不過,你先別管這些,蔻心,大娘現在說的話你要牢牢記住,絕對不能再喊公子老爺爺,聽見了嗎?」
  「為什麼不行?他明明就是老爺爺!」小孩的任性出現了。
  「不是說過了嗎?他不老。」大娘不厭其煩又說了一次。
  「不老怎麼會有白頭髮呢?」
  「有白頭髮不見得全是老爺爺啊!」
  「這我知道,還有老婆婆嘛!」五歲的上官蔻心忽然瞪大了眼睛。「咦?不能喊他老爺爺,難道他是老婆婆?」
  大娘嚇得臉發白,摀住她的嘴,並且懼怕地看了看四周。
  「求求你別再亂說話了,小祖宗,大娘我還想多活幾年啊!」雖是這麼說,一看見那張天真無邪的小臉,除了歎息又能如何?「你還小,很多事你都不懂,大娘怎麼說你就怎麼做,否則不僅你這條小命保不住,連大娘這條老命都得賠上了。」
  上官蔻心不解地看著大娘。
  「大娘說的話蔻心都聽不懂。」
  「我也知道你不懂,不懂沒關係,只要照著做就好,要喊公子,不能喊老爺爺,聽見了嗎?」
  上官蔻心皺著眉似在考慮。
  「聽話,蔻心,否則大娘就會跟你娘一樣,上老天爺那兒陪他去了。」
  蔻心一聽放聲大哭!娘死後就只有大娘對她好,如果大娘也丟下她到天上去,那不就沒有人疼她了嗎?
  「不要啊!大娘!」她邊哭邊說,一副小可憐的模樣。「蔻心聽話就是了,大娘留在蔻心身邊,別到老天爺那兒去!」
  大娘含淚將她樓進懷裡。
  「好,大娘哪兒也不去,只要蔻心乖乖聽話,大娘會一直留在蔻心身邊,好不好?」
  「嗯。」滿是淚水的小臉上下動了動。
  「快別哭了,來,讓大娘替你把眼淚擦一擦。」大娘用袖子替她擦臉,動作輕柔,臉上還帶著憐惜。多秀麗的一個孩子啊!可是老天可憐她這老婆子,所以送了個孩子來溫暖她破碎的心?
  五年後。
  「大娘,我給您送湯來了。」上官蔻心端著熱湯,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房門。
  大娘掙扎著在床上坐起,臉色不佳,雙頰也因這場病而凹陷,整個人消瘦了不少。
  「謝謝你,孩子,這些日子可忙壞你了。」她說著,忽然一陣猛咳,上官蔻心忙擱下手裡的湯去輕拍大娘的背。
  「您好些了嗎?大娘。」她臉上寫著憂慮與恐懼。腦海中一直想著大娘是不是也會跟娘一樣,要上老天爺那兒去了。
  好一會兒才止住了咳,大娘露出虛弱的笑。
  「年紀大了就是不中用,小小的風寒居然教我在床榻上躺了十幾天。」
  「我去求公子吧!求他帶大娘到城裡去找大夫,這裡太冷了——」
  「不行!」大娘厲聲制止。「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別太接近公子,如果讓他知道你原來是個女孩子,我們倆都會沒命的。」她說著,又開始劇烈地咳嗽。
  上官蔻心再次拍著大娘的背,含著淚不知所措。人病了就要看大夫,從前娘是這麼告訴她的,但在這附近根本沒有人,又怎麼會有大夫呢?也沒有藥鋪子可以抓藥煎給大娘喝,難怪大娘病了這麼多天還好不了。
  「快把眼淚擦了,你現在可是個男孩子啊!」大娘替她抹去淚水,輕撫她細嫩的臉頰,輕歎一聲。「你一天天長大,身子雖然瘦小不長肉,臉蛋兒卻是越來越標緻,這麼纖細秀氣,半點也不像男孩,實在叫我擔心啊!」
  「女孩子不好嗎?」上官蔻心問。
  「不是不好,但是公子討厭女孩子。」大娘讓她把湯端過來,慢慢地將它喝完,溫熱的液體令她覺得舒服多了。「你知不知道公子將你帶回來那天說了什麼?」
  上官蔻心搖搖頭.
  「他要我瞧瞧你是男是女,是男的就留下,是女的就扔到外頭喂狼。」
  上官蔻心一聽,嚇白了臉,淚珠一顆顆滑落。
  「為什麼?公子不是救了我嗎?而且還替我安葬了娘。」
  「你娘是我葬的,他會帶個小孩和一具屍首回來已經是很不得了了。」
  「你是說公子他——他其實並不想救我和娘?」
  「他誰也不想救,那個人連一丁點的慈悲心都沒有,服侍他這麼多年.這點我很清楚。」
  「公子是壞人嗎?」上官蔻心問.
  「你這年紀懂得什麼好人壞人呢?」大娘摸摸她的頭。「這幾天讓你這小娃兒忙裡忙外的,累嗎?」
  上官蔻心搖頭.
  「他——公子可曾為難你?」
  「沒有。我聽大娘的話,很少到大屋子去,而且公子他根本就不說話。」上官蔻心道。
  「你代我送飯去,他什麼也沒問嗎?」
  「是啊!」
  大娘一聽,苦笑道:
  「他就是這樣的人,冷血、什麼都不在乎,所以蔻心,你聽大娘的話,萬一——萬一大娘有個什麼——」
  「「什麼」就是死掉的意思嗎?」上官蔻心顫抖著雙唇嚷:「不要!蔻心不要大娘死掉!」
  看見了她的不安。大娘覺得很心疼,無法開口對她說自己遲早也會離開她,只能笑一笑。
  「好,大娘不會死,會一直陪在蔻心身邊,這樣可以了吧?」她說了謊,但成功地消除了女孩的不安。「不許再掉眼淚喔!叫他看見就不好了。」
  「公子出去了。」上官蔻心擦著眼淚說。
  「啊?出去了嗎?」大娘躺回床上。「這麼說來會有一陣子不在,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我還是不覺得公子有這麼可怕啊!」上官蔻心納悶地說。
  「再過幾年吧!等你再長大些就會瞭解的。」大娘說著,閉上眼睛休息,上官蔻心替她拉好被子,拿起湯碗走了出去。
  又六年後,上官蔻心十六歲。
  如果知悉一切之後卻要失去大娘,那麼她寧可什麼都不要知道。
  這幾年來大娘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不僅咳嗽的宿疾纏身,體力也越來越差,經常整夜乾咳不能成眠,嚴重時還咳出血絲來。
  儘管如此,大娘仍不許她向公子求援;如果發現蔻心有這種念頭,大娘甚至會整晚拉著她的手不讓她離開身邊。
  眼見大娘越來越虛弱,上官蔻心的疑惑也越來越擴大,她不明白大娘為什麼這麼固執。咳得這麼痛苦,夜夜都無法成眠,這樣子還不求公子找大夫,為什麼呢?
  前天深夜大娘咳出了一大攤血,守在床邊的她嚇白了臉,倘著淚不知該如何是好,跌跌撞撞欲往鄰房找公子,又讓大娘一把給拉住了。
  「不要去,蔻心。」大娘孱弱地低喃。
  「可是您——」
  大娘搖搖頭,掙扎著坐起來。
  「這回就算是神仙來也救不了我了。」
  「大娘!」上官蔻心才剛剛止住的淚水又開始滑下雙頰。
  「唉!不要哭,你已經不是三歲五歲的小丫頭了啊!我這身子一天壤過一天,但總算也撐到你長大成人,大娘已經沒有遺憾了。」
  「別這麼說,大娘,您會長命百歲,讓蔻心好好孝順您!」上官蔻心邊擦拭淚水邊說。
  大娘眼眶裡含著淚,臉上泛起欣慰的笑容。
  「能有這十年,大娘已經很滿足了。」大娘說著又咳了幾聲,上官蔻心忙倒了杯水送上。
  「躺下來休息吧!大娘,別再說話了。」
  大娘搖頭,拉著上官蔻心在她身旁坐下。
  「也該是時候了,有些事情大娘必須跟你說清楚。」
  「什麼事?」上官蔻心問。「不能明天再說嗎?我擔心您會累著——」
  「我已經好多了,不把事情跟你說清楚我始終不能心安。」
  上官蔻心又想掉淚,大娘就要離她而去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大娘輕歎一聲,伸手輕撫她的臉頰。
  「這些年一直讓你扮成男孩子。難為你了,倒是你這張臉蛋漂亮得就像畫裡走出來的人,公子要是多瞧你一眼,只怕早已發覺你是女兒身。」
  「對不起,大娘!」上官蔻心低頭道。
  「傻孩子,我不是在責備你啊!」大娘慈愛地笑了,但隨即又是歎息,笑顏化為愁容。「大娘這身子看是撐不了多久了,我兩眼一閉也算解脫,沒什麼大不了,唯一教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大娘!」上官蔻心低喊,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大娘從懷裡拿出個金鎖片交給她,說道:
  「你來到這兒時就戴著這鎖片,大娘心想這也許是唯一能證實你身世的東西,又擔心你不小心把它給搞丟了,所以就先替你收著。」
  上官蔻心低頭看著手中的鎖片,正面是一隻展翅的鷹,反面則以飛揚的字體刻著「上官蔻心」四個字。
  「這上頭有我的名字。」上官蔻心喃喃道,記起大娘如何拿著張紙,要五歲的她一次又一次練習寫這四個字。大娘看著她,彷彿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嘴角漾起淺笑,在咳了幾聲後開口說:
  「你和你娘的裝扮看來不像尋常人家,大娘心想你或許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一個千金小姐總不能連自個兒的名字都不會寫吧!所以——」
  「所以大娘才要教我識字?」
  大娘點頭。
  「可惜大娘我目不識丁,「上官蔻心」四個字還是我拿著鎖片去請公子寫下來的。」
  「啊!是公子寫的嗎?」上官蔻心詫異地瞪大了雙眼,那張發黃的紙這會兒還壓在她的枕頭底下呢!
  「只可惜他再也不肯替我寫其它的字,可以的話,大娘真希望能讓你多學一些。」
  「沒關係啦!大娘,至少我識得自己的名字啊!而且,您這麼討厭公子的,卻為了我的事去求他——」大娘揮揮手打斷她的說話。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討厭公子了?再怎麼說,他畢竟也救過我一命。」
  「啊!」上官蔻心簡直錯愕到了極點。「他——公子他也救過您?這麼說來,公子他果然是個好人了?」
  大娘看了她一眼。
  「什麼果然?他絕對、絕對不是什麼好人。」
  然後大娘開始說起她和公子相識的經過。
  「那一年,瘟疫大流行,村裡一下子死了一大半人,我的女兒、女婿、孫兒也在其中。」時間雖然能讓傷痛褪色,卻無法將之完全抹去,大娘回憶著十多年前的往事,雙眼猶帶淚光。「唉!也不知道老天爺在開什麼玩笑,壯的小的都走了,獨獨留下我這個老太婆。」
  見上官蔻心露出難過的表情,大娘擠出笑容並拍拍她的手,繼續說道:
  「我哭干了眼淚,辦好後事之後足足在家裡呆坐了好幾天,我想著自己或許也已經染了病,很快就能去和女兒孫子團聚,誰知竟什麼事也沒有,世事果然無法盡如人意啊!」
  「別這麼說,大娘!」上官蔻心略顯激動地低嚷。「如果您真的染病死了,蔻心就遇不著您了啊!」
  大娘欣慰一笑。
  「你是老天爺賜給我的另一個女兒。」
  「大娘沒有其它親人嗎?」上官蔻心問。
  「兩個兒子都是娶了妻子忘了娘。反倒是女兒女婿接我同住,對我至為孝順,年幼可愛的孫兒也跟我非常親近,他們相繼在疫病中過世。我可以說是痛不欲生。」大娘長歎,「雖是這麼說,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於是我收拾東西前去投靠兩個兒子,誰知他們天良眠滅,對我不理不睬也就算了,還縱容兩位媳婦對我這婆婆冷嘲熱諷、惡言相向,最終還掩上房門不讓我進入。」
  「太過分了!簡直——簡直是禽獸不如!」上官蔻心憤憤地嚷。
  「先夫過世的早,含辛茹苦拉拔成人的兒子卻這般狠心,完全無視我這老太婆的死活,這世間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大娘苦澀地笑了笑。「我萬念俱灰,漫無目的走了不曉得有多久,忘了疲憊,什麼都不想,只隱約覺得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您就這麼來到冰雪原?」
  大娘點點頭。
  「我看著前方的一片雪白,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有位年輕人好心過來警告我,要我回頭別再往前走,他說冰雪原裡住著鬼,一進去就出不來,必死無疑。」
  「冰雪原裡有鬼?騙人的吧?」上官蔻心蹙眉問。
  「是真的喔!」大娘扯了扯嘴角說。
  「啊?」上官蔻心非常驚愕。「難道大娘親眼見過?」
  「是啊!」
  上官蔻心瞪大了雙眼。
  「大娘見過鬼?他——他長什麼樣子?」她問,腦裡儘是些青面獠牙。
  大娘朝她笑笑。
  「你也見過的。」
  「我?」上官蔻心眨眨眼。「我見過鬼?」
  「經常碰面。」
  這回上官蔻心張大了嘴。
  「您的意思是我動不動就會碰上那——」她打了個哆嗦。「您是在嚇我吧?大娘!」
  「在這兒住了十多年都不怕,我說幾句話又怎麼會嚇著你?」
  上官蔻心不解地皺起眉。
  「大娘為何這麼說呢?我越聽越糊塗了。」
  大娘歎息。
  「你還不明白嗎?那鬼就住在咱們隔壁。」
  「這麼大個冰雪原總共也就只有我們和公子三人,哪來什麼隔壁——」血色忽然由上官蔻心臉上褪去。「您——您說鬼就住在我們隔壁,難道——」
  「你總算明白了。」
  「不,我不明白!」上官蔻心哭喪著臉說。
  「你只是不敢相信吧?」大娘喝了口水,鬆了口氣。「說來也真怪,該說的話一說出口,好像人也舒服起來了。」
  「公子——公子他是鬼?這種事叫我怎麼相信!」震撼尚未消退,上官蔻心一臉的憂心與疑惑。「您弄錯了吧?大娘,公子怎麼會是鬼呢?我見過他的影子,而且他也不是離地三尺飄浮在半空中——」
  「唉!你還是沒弄懂我的意思。」
  「那麼大娘是什麼意思呢?」
  「我說公子是個鬼,意思是他絕非什麼仁慈的善人。」
  「但公子是您的救命恩人,大娘不也這麼說過嗎?」
  「我是這麼說過。」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會告訴你的,今晚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
  「但是大娘,您該休息了,一下子講了這座多話——」
  「無妨,無妨!」大娘微笑著說:「我覺得精神很好,喉嚨也舒服多了。」
  「真的嗎?」上官蔻心依舊無法放心,心頭的不安反倒更形擴大。
  「我沒事,你瞧,我不是有好一會兒不曾咳嗽了嗎?用不著擔心,靜靜聽我繼續說下去。」
  大娘的描述在寂靜的夜裡響起,伴隨著上官蔻心偶爾發出的驚愕抽氣聲,這麼一個說一個聽,不知不覺天已微明。經過這一夜,上官蔻心感覺自己和大娘有如母女一般親暱,卻不知這是她最後一次聽大娘的聲音,最後一次感受她的慈愛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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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06:13: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大娘離開她,離開這個世界了。
  一夜沒睡,大娘說她累了,想休息一會兒,於是上官蔻心扶她躺下,並替她蓋上被子。
  「那麼您好好休息,等我煮好熱粥再喊您起來。」
  大娘搖搖頭,朝她擠出虛弱的笑容。
  「讓我好好睡一覺,粥就等我醒來再吃吧!」
  雖然希望大娘能吃點東西再睡,但看見她一臉的倦意,上官蔻心也不忍再堅持。
  「那好吧!您就好好睡——」上官蔻心說著,才發覺大娘已閉上眼睛睡著了,便替她將被子拉好,打算到屋後的柴房取些乾柴來烹煮食物。
  就在這時候,她心裡突然竄起一股不安,再回頭看看大娘,總覺得她睡得太沉、太安靜了,聽不見往常沉重痛楚的呼吸聲,也看不出胸口的起伏。
  大娘已經好久不曾安適地睡過一覺了,總是被劇烈的咳嗽折磨著,為何此刻……
  上官蔻心心跳加速,捂著嘴久久不能移動。不會的!大娘只是睡著了,她只是睡著了啊!然而即使是不斷在心裡吶喊,仍無法抹去越來越強烈的不祥感覺。
  她深呼吸,愕然發覺自己臉上竟倘滿淚水,一顆心疼痛莫名,令她記起那一天,大娘告訴她母親已為老天爺召去,再也不能回她身旁。
  當時她年幼無知,沒有了娘僅覺得寂寞,尚不懂哀傷為何,而大娘就猶如她第二個母親,這多年來一直將她當親生女兒般疼愛。是她在這世上唯一可以倚靠的人了,大娘不會死,她絕對不會丟下她不管的!
  上官蔻心開始啜泣,恐懼逐步佔據她的心頭,她沒有勇氣走向大娘,只是以顫抖的聲音喊著大娘,然而大娘沒有任何響應,只是靜靜躺在床上,動也不動。
  終於,上官蔻心由抽泣變成嚎陶大哭,由站著哭變成蹲著哭,她一直哭一直哭,淚水把兩隻袖子都浸濕了,就是不願朝大娘走去。
  她哭了這麼久,聲音這麼大,都不能把大娘吵醒,難道——難道她真的再也不會醒來了?
  上官蔻心越想心越酸,淚水滾落得更多更快,壓抑不住的哀傷正待潰堤而出,門忽然啪的一聲被推開,將她已升至喉嚨的哭聲給逼了回去。
  「吵什麼!」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
  上官蔻心轉頭看去,似雪一般的白色男子站立門外,正是大娘和她稱之為「公子」的人,而她就猶如見了離散數年的親人一般,站起來朝門口奔去,抱住那人哇哇哭了起來。
  駱昔浪慣於獨處,他不記得這輩子有誰曾以這種表情、這種姿勢奔向他,是以當他看見嚎啕大哭的上官蔻心朝他接近,下意識就想一掌擊退她,然而卻莫名地遲疑了下,讓上官蔻心衝入他懷裡,沾了一身的眼淚鼻涕。
  這傢伙在做什麼?駱昔浪不動如山,挑眉看了看懷裡那顆頭顱。
  「大娘——大娘她死了!」上官蔻心抽搐哽咽地抬頭說,駱昔浪見了不由心裡一震!
  粉嫩嫣紅的雙頰,被淚水洗滌過的清靈眸子,他撿回來的小男孩已經長大了,但怎麼竟漂亮得像個姑娘?
  駱昔浪撇過頭推開上官蔻心,逕自走向床榻。他探了探大娘的鼻息,回頭道:
  「挖個洞把她埋了。」
  上官蔻心聽了一愣,半晌後傻了似地癱在地上,喃喃道:
  「是真的,大娘真的死了。」
  駱昔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要離開,上官蔻心實時回過神來,伸手扯住他的衣衫。
  「等等!公子要上哪兒去啊?大娘她——」
  「我說過,挖個洞把她埋了。」
  「就這樣?」
  「嫌麻煩?那就丟到外頭喂狼吧!」
  「公子!」上官蔻心不敢相信,含著淚水嚷道:「大娘怎麼說也照顧了公子這麼多年,現在她過世了,你卻要我隨隨便便挖個洞將她埋了?!還說可以將屍首扔到外頭喂狼,你——你果然就像大娘所說,是個冷血、無情的人!」
  駱昔浪聞言,揚起嘴角。
  「情是什麼?我不懂。」他說。
  「大娘死了啊!你難道一點也不難過?」
  「有生就有死,此乃自然法則,何需難過?」
  「至親的人去世,難過是人之常情。」
  「你要我像個姑娘家哭哭啼啼?」駱昔浪淡漠地看著她,眼底明顯寫著譏嘲。
  她就是姑娘家啊!哭有什麼不對?上官蔻心很想這麼告訴他,但又記起大娘的一再叮嚀。只得擦去淚水佯裝堅強。
  「有時候哭泣並不是怯儒。」她說,
  「難道不哭就表示我不難過?」駱昔浪反問。
  上官蔻心盯著他瞧,好一會兒之後才開口道:
  「我完全看不出你有哀悼之意,你根本就不在乎大娘的死活,對不對?」
  「人都已經死了,在不在乎又如何?」駱昔浪看了床榻一眼,問道:「怎麼樣?是要挖個洞埋了?還是扔到外頭喂狼?」
  「我自會好好安葬大娘。用不著你操心!」上官蔻心忿忿地撇過頭去。
  「那很好。」駱昔浪朝大門走去。
  「然後我會將大娘的牌位送回家去。」她故意說給他聽。
  「家?」駱昔浪停下腳步,轉頭挑眉看向她。
  上官蔻心點頭。
  「大娘一直渴望能和兒孫共享天倫,我一定要完成她這個心願。」她堅決地說。
  「人都死了。還能享什麼天倫?」
  「至少要那兩對不孝的兒子媳婦每天到大娘神位前上香懺悔啊!」
  「那麼就請便。」駱昔浪繼續朝外走,上官蔻心忙大聲喊住他。
  「公子!公子!」她起身跑向他,拉著他的衣袖問:「你不跟我一道去嗎?」她問。
  「我為什麼要去?」駱昔浪看了她一眼,隨即將目光移開,他不喜歡接觸到那雙眸子時心裡產生的異樣感覺。
  「你不去?那怎麼行!我一個人是出不了冰雪原的。」上官蔻心焦慮地說。
  駱昔浪又看了她一眼,舉步繼績往外走,上官蔻心則是死命地扯住他。
  「求求你!公子,就算是你替大娘做的最後一件事吧!我們一起送她回家。」她要求著。
  「我不必為一個死人做任何事。」駱昔浪冷冷道。
  「她活著的時候你也沒有替她做過什麼啊!」
  「既然活著,有什麼事不會自己做嗎?」
  這——這是哪門子的道理?上官蔻心秀致的五官因為氣憤全皺在一塊了。
  「公子!你——」
  「不用再說了,這種無聊的事我是不會做的。」駱昔浪說著,不再看上官蔻心一眼,便毅然走出木屋。
  就在沈秋雲的墓旁,上官蔻心一邊生著悶氣一邊挖著雪,不敢相信公子真的是這麼個冷血無情的人;雖然這十多年來大娘一直刻意避免讓她接近公子,並不斷灌輸她「公子是個可怕的人」這樣的觀念,但這些都無法根植在她腦中,也許是她幾乎不曾和公子接觸,無從領略他的奸或壤吧!
  然而這些許的保留到今天已經蕩然無存了,她親身體驗了他的冷酷無情。越來越相信大娘所言不假。大娘久病,他非但不聞不問,如今人死了也不見他掉一滴眼淚,最過分的是他連大娘落葉歸根的遺願都不肯成全,虧大娘還服侍了他這麼多年,為他忙裡忙外打點三餐,真是大不值得了。
  上官蔻心呻吟一聲跌坐在雪地裡;使勁挖了半天,手腳都發軟了,卻只有那麼點成果,她一個人的力量實在太有限了,得到什麼時候才能讓大娘入土為安呢?
  她沮喪地歎氣,為未來的事憂心忡忡。但仔細想想,她連眼前的事都無法處理,擔憂遙遠的未來豈不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是啊!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大娘的後事,然而就算她能一個人挖好墳將大娘安葬。也絕不可能獨自走出遼闊的冰雪原將大娘的牌位送回。雖說這地方她已住了十多年,但蹤跡所及也不過是木屋附近的一小塊地方,東西南北都難以分辨,如何能安然穿越一望無際的冰雪原?大娘不止一次對她說過,要地想辦法離開這裡,離開公子,但單憑她一個人的力量是做不到的啊!
  她又歎息,站起來繼續在雪地裡挖掘,腦中閃過各種離開冰雪原的方法,但每一個都以淒慘的結局收場,令她不得不頹然放棄。
  沒有他就不行嗎?她一直想著。
  最後,雖然不甘心,上官蔻心還是擱下鋤頭朝駱昔浪的木屋走去,她決定壓下憤怒,再一次請求他為過世的大娘盡一點心力。
  她敲了敲房門,末待回答便推門而入。站在窗前的駱昔浪轉過頭,一頭不受束縛的白髮,一身雪般的白衣,恍若精工雕鑿過的五官透著冷漠。一雙濃眉在看見門口的上官蔻心時微微挑起,似詢問,更似嘲諷。
  駱昔浪沒有說話,上官蔻心則是只能癡傻地盯著他瞧,忘了該怎麼說話。從來她都沒有什麼機會好好看他,而此時,映著由窗外射入的陽光,他的身形令上官蔻心心神一震!不管是詭譎的白髮、冰冷的眼神,還是那遮掩不住的漠然與疏離,只要看了,就無法再將視線移開。
  「你的嘴怎麼了?」駱昔浪淡漠的聲音傳來。
  「啊?」上官蔻心眨眨眼。
  「它好像沒辦法合上。」
  小嘴倏地緊閉,紅雲飛上上官蔻心的雙頰,駱昔浪見了只覺胸口一緊,隨即沉下了臉並撇過頭去。
  「人已經埋了?」他問。
  「沒有。」上官蔻心哭喪著臉回答。
  「墳呢?」
  「才挖掉薄薄一層雪。」
  駱昔浪離開窗邊走向桌前,逕自替自己倒了杯水。
  「冰雪原是個好地方吧?」他似笑非笑地問。
  上官蔻心皺眉,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這麼說。
  「屍首就算擱上個幾百年也不生蛆。」答案隨即就揭曉了。
  上官蔻心又是一陣錯愕。隨即狠狠瞪了他一眼!當然,此時駱昔浪是背對著她的,根本看不見她殺人般的目光。
  「你——」駱昔浪喝了水,頭也不回地問:「來找我幫你挖墳嗎?」
  上官蔻心眼睛一亮!
  「公子願意幫忙的話再好不過——」
  「我沒說願意。」
  上官蔻心臉又垮了。他這不是擺明了耍她嗎?先燃起她的希望,然後又一句話澆熄了它。
  「你出去吧!」駱昔浪道。
  「出去?」上官蔻心低嚷:「可是我話都還沒說——」
  「如果是要我挖墳,送牌位,說了也是白說。」
  「呃——不是,」上官蔻心使勁搖頭。「不是大娘的事,我——我挖洞挖累了,想起大娘心裡又難過,所以就來找公子聊聊,多個人作伴比較不寂寞嘛!你說是不是?公子。」她胡亂扯著,心想絕不能就這麼被趕出去,一定得再跟他談談,如果不能說服這冷酷無情的人,還有誰能幫她離開這處處凶險的冰雪原呢?
  「我可不需要有人作伴。」駱昔浪冷冷地說。
  「但是我需要,」上官蔻心幽幽道:「大娘走了,我——我很寂寞。」淚水又不受控制地滑落,她忙伸手抹去。
  駱昔浪見狀蹙眉。
  「你何不到外頭去哭?」他說。
  「對不起。」
  這句話之後屋裡就陷入沉默,駱昔浪依舊是看著窗外,上官蔻心則只能乖乖地站在原處。寂靜無聲的環境加上昨晚一夜末睡,疲憊逐漸襲來,她開始打起瞌睡。
  結果上官蔻心真的睡著了,並且在幾乎跌倒時醒來,她捏捏臉頰讓自己清醒,知道再這麼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她輕咳了幾聲,鼓起勇氣朝駱昔浪走去。
  「別過來。」她才跨出一步,就聽見駱昔浪這麼說,只得委屈地停下來。
  「公子好像很討厭我?」駱昔浪沒有回答這問題,只是回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反問道:
  「你是來我這兒睡覺的嗎?」
  上官蔻心忙搖頭。
  「不是,我——我想跟公子談一談。」
  「有話快說。」
  「我可以坐下嗎?」
  「嗯。」
  「那——公子也過來一塊兒坐吧!」
  「用不著。」對方一點也不領情地回答。
  「呃——那麼我要開始說了喔!」
  「盡快說完好繼續去挖你的墳。」
  「是大娘的墳。」上官蔻心皺著眉糾正他。
  「不順便挖你的墳嗎?我可不會替你挖。」
  他果然是魔鬼,居然咒她早死!
  「我才十多歲,還要活好幾十年才會死。」上官蔻心瞪他。
  「是嗎?」
  「我覺得自己應該是很長壽的,再說,就算我自己挖好了墳,難道公子會「好心」將我扔進墳裡,再用土給埋上?」
  「你死之前不會自己爬進墳裡躺好嗎?」
  上官蔻心咬牙切齒,依然瞪著他的後腦勺。
  「公子,能不能告訴我你今年究竟是多大歲數?」
  「三十。」
  上官蔻心聽了簡直無法相信!果然正如大娘所說的,有銀白色的頭髮不見得就是上了年紀的老爺爺,難怪大娘一定要她喊他公子。
  「三十?真的只有三十歲嗎?」她冒死問道。「那為什麼公子說起話來好像一百多歲的老先生,對這世間絲毫沒有期盼與眷戀?」
  「我對這污濁的塵世確實一點眷戀也沒有。」
  他的一句話,語氣亦無高低起伏,上官蔻心卻從其中聽出了憤怒、怨恨,以及幾乎難以察覺的寂寞與哀傷。
  「你並不是真的那麼冷血無情,對不對?」上官蔻心脫口而出。
  駱昔浪終於轉過身子面對她。
  「誰告訴你我冷血無情?」他問。
  「大娘說的,但我就是沒辦法相信,我一直覺得——」
  「還是相信比較好。」駱昔浪這麼說。
  「為什麼?公子不是救了我和大娘嗎?」
  「惡人也有心情好的時候。」
  「大娘心如死灰進入冰雪原,是公子收留她。讓她忙碌得忘了心裡的哀痛;還有,公子也救了年幼的我,並且將我娘的屍體一併帶回,如果你真那麼冷血無情,這些事又該做何解釋呢?」
  駱昔浪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開口問:
  「這就是你要說的嗎?想弄清楚我究竟是救苦救難的菩薩?還是無惡不作的邪魔?」
  「這——公子是好人吧?」上官蔻心不十分肯定地說。
  「你錯了,」駱昔浪對她露出邪惡的笑容。「我絕不是什麼好人,這點等你走出冰雪原後自會明白。」
  「但是沒有公子帶路,我一個人是出不了冰雪原的。」機會來了!上官蔻心站起來跑向駱昔浪,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衣襟。「求求你!公子,我一個人別說是出不了冰雪原,就算僥倖出去了,也絕對找不到大娘的兒子,請你幫幫忙,跟我一起送大娘的牌位回去,大娘去世,我不相信你一點也不在乎,你心裡其實是很難過的吧?是不是?我就知道一定是這樣!那麼就讓我們一塊兒來幫大娘做這最後——」
  「你說夠了沒有?」駱昔浪打斷她的話,低頭看著抓住他衣襟的那雙手,又白又小,一點也不像男孩子該有的。「出去!」他沙啞著聲音道。
  「公子——」
  「去哭、去挖墳,隨你做什麼都好,就是別再來煩我。」
  駱昔浪拉開抓住他衣襟的手,再次轉身背對著上官蔻心。半晌之後,門被拉開,又被關上,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剛剛碰觸過那孩子的右手,不明白它為什麼發燙。
  到了晚上,大娘的墳挖好了一半,上官蔻心累慘了,但仍打起精神準備了簡單的晚飯。明天還有得忙呢!不吃東西哪來的力氣?
  雖然氣憤,上官蔻心還是送了東西到隔壁去,她不該在乎那冷酷的傢伙有沒有東西吃,但也許是她太善良了吧!想起他在挨餓還是覺得難過。
  大娘已經覆上了白布,明天應該可以挖好她的墓穴,讓她入土為安;但是公子怎麼都不肯跟她一道走,這麼一來,送大娘牌位回家的事便無法圓滿達成了。
  上官蔻心想起昨夜的長談,大娘提起兒子時雖然總是幾句話帶過,語句裡卻透露著深沉的傷心和渴望;傷心的是一手撫養長大的兒子這般不孝,渴望的卻是有朝一日能與兒子們團聚,再享含飴弄孫之樂。
  大娘想要什麼她明白,所以再困難地也要送大娘回家,她一定要想個辦法說服公子與她同行。上官蔻心絞盡腦汁思索著,一邊漫不經心把飯菜送入嘴裡。
  此時,在另一間木屋裡,上官蔻心送來的晚飯原封不動擱在桌上,而駱昔浪就像是不曾移動過,依然站在窗前,凝視著一輪明月與皚皚白雪。
  今晚他覺得心神特別紊亂,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腦中又浮現那男孩清靈秀致的臉龐。
  是他嗎?是那男孩讓他深沉的心湖起了波動?
  因為一時的側隱之心,他將那孩子自風雪中帶回,本意是讓他和大娘作伴,一方面亦可分擔她的工作。日昇日落,歲月奔流,這十幾年來大娘幾乎從不讓男孩在他面前出現,他也甚少意識到男孩的存在,直到大娘因病臥床,男孩接手她的工作。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一個男孩竟能如此影響他?
  雖然他與人相處的經驗極端有限。對於感情一事卻也並非全然的愚昧無知;就算那男孩生得唇紅齒白貌似桃花,畢竟還是個男子,既然同是男性,為何每次見那男孩他都有異樣的感覺?
  駱昔浪宛若遭受重擊,白眉一揚,不願再往下想,他就這麼靜思良久,然後緊握雙拳,身形一起,越過窗子急奔而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雪地之中。
  在雪上奔馳數里,駱昔浪終於在冰雪原最北端停下來。大片白雪覆蓋了整座山,山腳下一個山洞裡傳來低沉沙啞的聲音。
  「是你嗎?昔浪。」
  駱昔浪彎下身子進入山洞中。
  「師父,弟子給您請安。」他向一位瘦小的老和尚行禮。
  「用不著多禮。」老和尚笑瞇瞇的,指指對面示意他坐下。「你才離開又回來,是來辭行的吧?」
  駱昔浪一聽,詫異地抬起頭。
  「師父何出此言?」他問。
  「和尚我有預感,是你離開冰雪原的時候了。」
  「為什麼?弟子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師父。」駱昔浪不解。
  「相信我也說過,你我緣薄,唯有分居兩地方能續師徒之情。」老和尚還是笑瞇瞇的。「聽你這麼說,難道和尚我錯了,你不是來辭行的?」
  「弟子並未打算離開冰雪原。」駱昔浪堅決道,心裡卻不似外表那般肯定。師父向來神機妙算,鐵口直斷,會這麼說想必有其原因。
  「你的打算不見得就是老天爺的打算。」老和尚見他蹙眉,哈哈笑道:「輕鬆點,孩子,該怎麼做老天爺自然會告訴你,你只要別唱反調就成了。」
  老和尚語帶哲理,句句玄機,駱昔浪看著師父滿是皺紋的臉,雖然心有疑惑,卻不知該說什麼。
  「大娘走得可安祥?」
  老和尚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又教駱昔浪一陣錯愕!
  「師父知道大娘死了?」他問。
  老和尚歎息道:
  「和尚我閒來喜觀星相,發覺有顆星近來一直晦暗不明,昨兒個夜裡我幾乎找不著它了。」
  「所以師父才催我返家?」
  老和尚點頭。
  「我回去時大娘已經死了,是在睡夢中走的,應該沒有受苦。」
  「阿彌陀佛!」老和尚閉目合掌道,隨後抬頭問:「對了,那孩子呢?」
  「已經不是孩子了。」駱昔浪悶悶低語。
  「啊?」
  「不,沒什麼。」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笑容變得有些詭異。
  「那孩子一定嚇壞了吧?」
  「哭個不停,活像個姑娘家。」
  「你不該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裡。」
  「他打算埋了大娘,還堅持要將大娘的牌位送回她家。」
  「哦?那麼你呢?你不陪他嗎?」
  「師父要弟子離開冰雪原?」駱昔浪蹙眉問,
  老和尚又哈哈笑了。
  「老和尚我沒這麼說。要不要離開冰雪原得由你自個兒決定。」
  駝昔浪一聽,鬆了口氣,慣有的冷靜已回復八分。是的,要不要離開冰雪原完全取決於他自己,沒有人能左右他,即使是那像女孩的男孩也不行。
  「弟子不會離開冰雪原。」他說,語氣堅決。
  「是嗎?」老和尚笑著點頭。
  「當然是,師父為何懷疑弟子的話?」
  「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嘛!」和尚慈愛地看著他。「遵天命,勿違之,和尚我再勸你這麼一次,你可要謹記在心。」
  「師父!您這是——」駱昔浪納悶,不明白師父為什麼突然說這些話。
  「回去吧!天就要亮了。」老和尚只是這麼說,接著就繼續閉上眼睛打坐。
  駱昔浪見師父沒有再開口說話的意思,看看洞外,果然天際已是曙光微露,於是向師父行過禮,然後離去。
  駱昔浪沒有直接回木屋去,他在冰雪原中找了個地方靜思,將和師父的一番談話重新斟酌了一回,希望能瞭解其中的真正涵意。
  靜思之中他不斷想起那男孩,也不斷以意志力將他驅離腦際。然而大陽升起又落下,閃爍的星辰再次填滿夜空,他發覺自己不僅悟不出任何道理,情緒反倒越來越浮動。
  最後他放棄了,決定回到居處,此時已是兩天後的清晨。他才走近木屋就驚覺情況不對,黑煙陣陣由屋內竄出,瀰漫了半邊天。
  不好,失火了!
  駱昔浪一躍而起,瞬間使到了木屋前,正待發動氣功以雪滅火,目光一閃,卻瞧見男孩蹲在角落,一手捏鼻一手拿著扇子朝飛竄的火苗猛煽。
  「你在做什麼!」駱昔浪喝道。
  上官蔻心忽聞駱昔浪的聲音,嚇得跌坐在地,她手忙腳亂試圖站起來,一顆心撲通直跳。
  怎麼這麼不巧,屋子還未燒掉他就回來了?
  「我再問你一次,你蹲在那裡究竟在做什麼?」駱昔浪再次開口。
  糟糕!語氣越來越差,不行動不行了。
  上官蔻心把心一橫,站穩後就朝駱昔浪跑去,還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公子,木屋失火了!」她自然而然衝入他懷中,努力想擠出幾滴眼淚。
  「好好的怎會突然失火?」駱昔浪想推開他,男孩卻緊扯他的衣裳。
  「這——是雷,雷擊中了屋子,轟的就燒起來了。」
  「哦?」駱昔浪扯扯嘴角。「艷陽高照,無風也無雨,哪來的雷?還有,既是雷擊造成,何以火苗是由下往上燒?」
  「啊?」沒料到他會如此觀察入微,上官蔻心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答不出來嗎?那麼我再問你,你拿把扇子蹲在牆角做什麼?」
  「我——當然是救火啊!我想試試能不能把火給煽滅。」
  駱昔浪低頭,只能看見他的頭頂。
  「扇子能滅火?」他冷聲問:「你以為我是傻子嗎?」
  他語氣裡的憤怒無庸置疑,上官蔻心忙自動離開他懷裡。
  「原來扇子是不能滅火的嗎?」她眨眨那雙大眼睛。「我不知道啊!屋子突然間就燒起來了,我又慌又怕。什麼也不能想,順手拿了扇子就開始救火了。」
  駱昔浪雙掌齊發,將地上的雪打起數丈高,示範了何謂真正的「救火」。
  見她好不容易生起的火苗在滋滋聲響中盡數被撲滅,上官蔻心乾笑了幾聲以掩飾她的失望。
  「原來滿地的雪是最好用的,我是急瘋了,居然想拿扇子來救火,哈哈!哈哈!」
  「救火?我看你是點火煽風,存心要燒了這屋子。」駱昔浪不再廢話,一語點破他的意圖。
  上官蔻心見他一臉寒霜,明白戲再也演不下去了。她知道自己這麼做很過分,但這是不得已中的辦法,全是為了大娘啊!
  她想解釋,卻被駱昔浪揮揮手給阻止了。
  「我會帶你出冰雪原。」他說,上官蔻心則錯愕地睜大了雙眼和嘴巴,傻住了似的。
  「不許你再動我的屋子,否則我會殺了你。」駱昔浪撂下兩句狠話後走進屋去,聽見男孩在外頭又跳又歡呼。
  什麼「遵天命,勿違之」?那孩子為了逼他出冰雪原而放火燒他的房子,這是天命嗎?
  駱昔浪憤怒地揚起兩道白眉,越來越不明白師父那番話所指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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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06:14:2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出冰雪原後,上官蔻心樂瘋了!在冰天雪地裡住了十幾年,外頭的一切對她而言是這麼新奇。她不斷地跑過來跑過去,嘴裡嘖嘖稱奇讚歎不已,顯然己逐漸自大娘過世的哀傷中恢復過來了。
  駱昔浪則是完全相反,自從允諾一道離開冰雪原,他一張臉隨著時間的迫近越來越僵硬,而且在跨出冰雪原的那一刻變為全然的冰冷。
  「你怎麼了?公子,這麼不開心嗎?」看著他一無表情的冷峻面容,上官蔻心終於忍不住問。
  「而你也太開心了吧?」駱昔浪則是看了她一眼反問道。
  「公子不覺得外頭的世界很美嗎?」上官蔻心陶醉地閉上眼睛,感覺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清爽的微風襲過臉龐。
  駱昔浪聞言,冷哼了一聲,顯示他完全不同意上官蔻心的看法。
  「前面就是青梅鎮了。」駱昔浪說,上官蔻心則從眼前的美景中回到現實。
  「啊!真的?青梅鎮到了?」她摸摸背在身後大娘的牌位。「太好了,大娘,馬上就要送您回家了喔!」
  「你確定是這裡?」
  「大娘是這麼說的啊!」上官蔻心回答。「她說她兩個兒子都住在青梅鎮,是相鄰的兩戶,兄弟倆都在種田。」
  「究竟是哪裡?」
  「啊?」
  「那對兄弟究竟住在哪裡?」
  「不是說過了嗎?就住在青梅鎮。」
  駱昔浪閉了閉眼睛,喚回了些許耐性。
  「青梅鎮的什麼地方?」
  「什麼地方啊?這個——」
  「你不知道?」
  「大娘又沒有說。」上官蔻心畏縮地看了他一眼。
  「沒有說?」駱昔浪咬牙,「那麼我們要從何找起?青梅鎮雖然不大,但總也是個鎮,不是只住了幾戶人家的小村子。」
  他雖沒有大吼,表情卻比大聲咆哮更可怕。上官蔻心不由後退了幾步。
  「你不要生氣嘛!公子,我不知道大娘會走得這麼突然,所以就沒有問清楚,當時我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來青梅鎮找他們啊!」
  「我才是萬萬沒有想到。」駱昔浪冷眼看她,「好,那麼名字呢?你不會連他們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吧?」
  上官蔻心心虛的笑道:
  「公子真是英明,隨便就叫你給猜中了。」
  駱昔浪瞪著她看了半晌,開口問:
  「這下子可以打消送牌位的念頭回冰雪原去了吧?」
  「不行!」上官蔻心立即喊道。「怎麼可以放棄!都已經來到這裡了啊!」
  為了出冰雪原不惜縱火燒屋,這樣的人當然不會因為他幾句話就打退堂鼓,這點駱昔浪早就料到了。
  「那麼就走吧!」他又看了上官蔻心一眼,「是你決意要進入青梅鎮,等會可不要後悔」。
  駱昔浪說著,撇下她逕自往前走,上官蔻心在錯愕與苦思之後依然不明所以,最後,只得納悶地跑步追了上去。
  一踏進青梅鎮,上官蔻心多多少少明白了公子話中的意思。只不過是走在大街上,路人見了兩人卻都大驚失色,不是倉皇走避,就是落荒而逃,更有些人神情緊張,三三兩兩聚在角落嘀嘀咕咕。
  「是白魔駱昔浪,他到青梅鎮來做什麼?」
  「還帶著個俊俏的小跟班。」
  「唉呀!不管他為何而來。青梅鎮勢必又要雞犬不寧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趕他們出青梅鎮啊!」
  「誰去趕?你沒看見人人都忙著逃命嗎?」
  「他看起來不像是凶神惡煞啊!真有那麼可怕嗎?」
  「他是魔,據說已有數百年的道行,靠著喝人血吸人氣以保不死之身。你們瞧,他雖是白髮白眉,那張臉看起來卻好似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想起來真是叫人毛骨悚然啊!」
  「什——什麼?白魔會吃人?那我們還待在這裡等他來吃嗎?」
  「不得了!白魔和那跟班朝這裡走過來了,我先走一步,各位保重了!」
  「我看大家都快回求去吧!外頭不安全啊!」
  「嗯。」
  角落的一小群人一哄而散,他們的竊竊私語逃不過駱昔浪的耳朵,而絲毫不懂武功的上官蔻心卻半句也沒聽見,心裡的疑惑可說是越堆越高。
  「這是怎麼回事?公子,這鎮上的人看見我們就像見了鬼似的。」她扯扯駱昔浪的袖子問。
  駱昔浪沒聽見似的繼續往前走,俊臉上毫無表情。上官蔻心皺眉跟了上去,忍不住又拉拉他的衣袖,結果駱昔浪轉頭看了她一眼,臉上的冰霜與恨意硬是把她到了嘴邊的疑問給逼回肚子裡去了。
  上官蔻心就這麼跟著駱昔浪走過幾條街,碰上的情況都差不多,走的走逃的逃,有些小孩子哇哇地哭了,做父母的忙抓起他們跑回家去,還緊緊地把大門關上。
  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這樣的情景卻教上官蔻心覺得越來越不舒服,而駱昔浪雖然依然面無表情,但不知道為什麼,偷偷瞧了他一眼的上官蔻心覺得心裡一陣痛。
  他有什麼感受呢?她想著。是生氣?還是委屈難過?默默忍受這不公平的一切,不辯解也不動怒,難道一直以來他面對的都是這樣毫不留情的傷害,早就習以為常?
  不!這種事是沒有人能真正習慣和接受的,否則他怎會有那樣的表情?雙眼中更不會盈滿深沉的傷痛了。
  但究竟是為什麼?大家以這種態度對他,連大娘都說他不是什麼善類,他做了什麼殺人放火、天理不容的事嗎?他有嗎?
  從來上官蔻心對這位公子只感覺畏懼且遙不可及,此刻望著他那透著孤寂的臉龐,居然一陣鼻酸,淚水差點不可抑制地衝出眼眶。
  這時候走在前方的駱昔浪停下腳步,轉過頭對她說:
  「你愣在那兒做什麼?還不快跟上來。」
  上官蔻心一聽忙擠出笑容,眨眨眼睛將淚水逼回去,然後跑步跟上他。
  「我們現在就去找大娘的兒子嗎?」她問。
  「沒有住址沒有名字,怎麼找?」
  「啊?難道就不找了嗎?那可不行,我在大娘墳前發過誓的。」上官蔻心焦急嚷道。
  「她那麼疼你,不會怪你的。」
  「那公子你呢?大娘在天上一定會怪你的。」
  「我?」駱昔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也替公子你發了誓。」
  駱昔浪停下來瞪她,良久之後寒著聲音道:
  「先找個地方落腳吧!」他說著,繼續往前走,上官蔻心又追了上去。
  「公子不想知道我替你發了什麼誓嗎?」她問。
  「一點也不想。」駱昔浪頭也不回地說。
  出乎意料之外,他們很快就找到夜宿的客棧。不過上官蔻心馬上就明白原因有二,一是客棧無法關起大門不做生意,二是駱昔浪就站在掌櫃面前冷冷地盯著他看。
  「別告訴找你們沒有空房,我不會信的。」
  駱昔浪在進入第一家客棧後就直接對掌櫃這麼說,肥胖的掌櫃冷汗直冒,扭曲的笑容簡直比哭還難看。
  「有,小店——小店還有一間上房——」
  「你瞎了?沒看見我們有兩個人。」
  掌櫃以衣袖頻頻拭汗,聲音因顫抖而模糊不清。
  「這——實在很抱歉,大爺,小店真的只剩下一間房——」
  駱昔浪雙眉挑起,掌櫃瞪大雙眼,從櫃台後跑出來,撲通一聲跪在駱昔浪面前。
  「大爺息怒!?大爺息怒啊!我們——我們是做生意的,也不好為了大爺您而將其它的客人給趕出客棧——」
  「算了啦!公子。」深怕掌櫃會因為過度恐懼而當場暴斃。上官蔻心忙拉拉駱昔浪的衣袖說:「別為難掌櫃了,一間房就一間房,我可以睡在地上。」
  駱昔浪雖然不悅,卻沒有再說什麼。掌櫃有劫後餘生之感,感激的連磕了幾個頭。
  「別這樣,快請起!」上官蔻心將掌櫃扶起,為免又起事端,接著便問掌櫃道:「空房在什麼地方?」
  「上樓右轉最後一間房便是。」掌櫃回答。
  「那我們自個兒上去了,能否請掌櫃差人送些吃的上來?」
  「是,我立刻讓人送去!」
  上官蔻心拉著駱昔浪上樓,急急進入房內並將門關上。
  「讓我再瞪他幾眼,你就有床可睡了。」駱昔浪說得輕描淡寫,卻有責怪她多事之意。「掌櫃都說了,空房只有一間,公子又何必為難人家?」上官蔻心打量這房間,不論桌椅床榻都是以上等木料製成,佈置雖不華麗卻顯風雅,名副其實是間上房。
  「這樣的房間住一夜想必不便宜,公子,你此行帶了足夠的盤纏嗎?」
  「誰有膽子來跟我要錢?」
  上官蔻心張大了嘴!
  「公子,你——你怎麼這麼說呢?」
  「我說了什麼?」
  「你說沒人敢跟你要錢。」上官蔻心責難地看著他。「我雖然一直住在冰雪原,以物易物這點道理我還懂,我們在這兒吃,在這兒住,怎麼可以不給錢呢?」
  駱昔浪看了她一眼。
  「你們在冰雪原吃我的、住我的,何時給過錢了?」
  「這——」上官蔻心一時語塞。「但我和大娘替你煮飯、燒菜、洗衣,我們付出了勞力啊!公子供我們吃住也是應該的。」
  「哦?」駱昔浪似乎不以為然,上官蔻心不由皺起眉。
  「公子以前來過青梅鎮?」她問。
  「來過幾次。」
  「每次都是這樣嗎?」
  「怎樣?」
  「白吃白喝啊!」
  駱昔浪用力拍桌子,嚇得上官蔻心跳了起來。
  「你真是多話!」他咬牙對她說。
  「我——我只是問一問嘛!再說,買東西本來就應該付錢。」上官蔻心撫著胸口勇敢地說。
  「閉上你的嘴巴!」他首次失去自制,朝她吼。
  這時候門外傳來乒乒乓乓的響聲,上官蔻心忙去開了門,看見店小二正在撿拾打翻在地的茶壺茶杯。
  「小二哥,這是——」
  「對不起,對不起!」小二哥頻頻磕頭,上官蔻心還瞥見他蒼白的臉上淌著淚。「小的不小心把茶水打翻了,我這就去換,馬上就去換!」說著抱起茶壺茶杯連滾帶爬下樓去了。
  上官蔻心愣了愣,隨即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她回到房裡並關上門,以略帶責備的語氣對駱昔浪說:
  「你把店小二給嚇壞了。」
  駱昔浪冷哼一聲算是回答,然後就撇過頭不再理她。
  像個小孩子似的,真是不可理喻!上官蔻心這麼想,也學他撇過頭去,賭氣不再說話。
  茶水和飯菜都送來了,雞鴨魚肉樣樣不缺,簡直是豐盛到了極點。駱昔浪面無表情地吃著,不發一語;上官蔻心則是樂壞了,筷子在每道菜上頭徘徊,就是拿不定主意該先吃什麼。不過最後吃著吃著,很奇怪的,心裡竟泛起一股熟悉的感覺。
  「到底是什麼時候呢?」她蹙眉喃喃自語。「印象中好像也吃過這樣的山珍海味耶!」在冰雪原一直吃著簡單的食物啊!為什麼會有這種印象?上官蔻心納悶地想著。
  在互不交談的情況下享用過豐盛的晚膳。店小二隨即就將碗盤給收走了。稍後還請人送了熱水上來供他們梳洗。看著冒煙的熱水,又看了看站在窗返的駱昔浪,上官蔻心臉紅了,再怎麼說她終究是個姑娘家。雖然身著男裝跟他住在同一間房裡,但這已經是極限了,總不能留在這裡看他沐浴更衣吧?
  不過,不穿衣服的公子是什麼樣子呢?
  上官蔻心差點被自己這念頭給嚇死!撫著發燙的雙頰拚命深呼吸。她瘋了!?腦子不清楚,否則怎麼會想到那兒去?大娘要是知道,只怕要從地底下跳出來狠狠說她一頓了。
  稍稍回過神來,上官蔻心決定先避一避,她看了背對她的駱昔浪一眼,打算靜靜地離開,只不過,才站起來就聽見駱昔浪的聲音。
  「上哪兒去?」
  「呃——去找小二哥聊聊,順便打聽大娘兩個兒子的下落。」
  「沒有名字,也不知道住處,如何問?」駱昔浪道,並沒有轉身看她。
  「順口問問,也許會有點收穫。」上官蔻心邊說邊朝門邊走。「熱水已經送來,公子請先沐浴更衣。」她說著把門一關就下樓去了。
  聽見關門聲後駱昔浪才轉過身來,終於又能夠獨處,他明顯地鬆了口氣。他走向裝著熱水的木桶,把手放入水中無意識地攪動,似乎並不急著淨身,倒像在思索些什麼。
  他好緊張!為什麼和那孩子相處這麼困難?
  他已經一個人過了二十幾年,雖然後來有大娘和那孩子介入他的生活,但基本上他們倆就和師父一樣,極少和他接觸,說話的機會更是少。
  這樣的生活他早已習慣了,當寂寞與孤獨等等感覺逐漸沉澱,他甚至覺得這種全然安靜的日子是最適合他的,比起和那些見了他就尖叫的人碰頭,他真的寧願一個人。
  他慣於用冷漠和疏離來應付任何人,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沒辦法這麼對那孩子,只要他用那種天真至極的語氣對他說話,或用那雙靈活的胖子看著他,他就不再是原來的他了。他感覺慌亂,有點不知所措,有時候他必須非常努力才能在男孩面前維持原有的表情。
  既然是男孩子,又為什麼要有張女孩子的漂亮臉蛋?他想,並在心裡咒罵著。閉上眼睛,駱昔浪清楚地從手指感覺到水溫已經降低。很突然地,他竟感覺孤獨無助,好想有個人在身邊,告訴他這莫名的情愫該如何解釋。
  然後敲門聲就響起了,上官蔻心在門外壓低了聲音問:
  「公子,我可以進來了嗎?」
  駱昔浪聳起兩道白眉,臉上閃過種種情感,最後他的手在水中握緊,冷冷地對門外的人說:
  「不行。」
  「喔,那麼我再下去跟小二哥閒聊一會。」上官蔻心這麼回答,而事實上從那店小二嘴裡是什麼也問不出來了,他只是坐在她前面不停顫抖,讓她覺得自己好像嚴審囚犯的獄卒。
  早上睜開眼睛,上官蔻心發現自己居然從地上睡到床上,忙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她愣了愣,眼睛開始在房裡四處搜尋,很快就找到了站在窗邊的駱昔浪。
  一身素淨的白衣,披散的銀髮在晨風的吹拂下飄動,挺拔的身軀,透著孤獨的背影,叫上官蔻心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卻也再次感覺心中一疼。
  她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老是對這個別人口中的邪魔惡鬼心生憐惜?
  弄不清除自己的感覺,上官蔻心也無暇多想,她如何會睡在這房間唯一的床上才是此刻最叫她納悶的。她下床走向駱昔浪,怯怯地開口:
  「公子,請你原諒蔻心吧!」
  「什麼事?」駱昔浪問,並未回頭看她。
  「蔻心一定是睡迷糊了,居然會爬上公子的床——」她偷偷抬起頭,不過看見的仍是那頭銀髮。「公子,我——我的睡相很差嗎?」
  駱昔浪沒有回答,上官蔻心霎時一臉沮喪。
  「難道我不僅爬上公子的床,還把公子你給踢下床去了?」她歪著頭思索。「怎麼會這樣呢?這種事情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我爬上我的床,睡醒後還在自己床上,從來不曾跑到大娘那兒去啊!為什麼昨晚——」
  「夠了。」也許是不想再聽她叨念不停,駱昔浪終於轉過身來。「昨夜你縮在地上直打哆嗦,閉著眼睛不停喊冷,吵死了。」
  「啊!」事情的經過有些超出她的假設範圍,上官蔻心不由詫異地眨眨眼。「這麼說來,我是因為太冷了才會爬上公子的床?」
  「是我抱你上去的。」
  「你抱我——」上官蔻心喃喃低語,等她意識到那是怎麼樣的一個畫面,俏臉瞬間著火似的全紅了,駱昔浪見狀皺起眉問:
  「你是不是不舒服?」
  「怎麼會呢?昨晚我睡得很舒服。」上官蔻心搖著頭胡亂答著,隨即又想起一個問題,臉上的紅暈盡褪,代之以一片慘白。「昨晚——難道我和公子就這麼一塊睡到天亮?」
  怎麼可能?有這男孩在身旁,他是絕對不可能睡著的!駱昔浪這麼想,卻懶得回答這問題。一夜未眠再加上心不定,他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多少耐性,於是斷然將話題轉開。
  「說說看,你昨晚從店小二那裡問出了些什麼。」
  上官蔻心沒有聽見他的話,她傻住了,四肢也軟綿綿的,好像隨時都會不支倒地。她和公子同床共枕了!她滿惱子都是這念頭。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甚至還睡在同一張床上——大娘啊大娘!蔻心對不起您,沒有遵守您的諄諄教誨,請大娘千萬安息,不要生氣!
  「你究竟在那嘀咕什麼?」駱昔浪蹙眉,稍稍提高了音量。
  「啊?沒什麼,沒什麼!」上官蔻心搖頭。
  「我在問你話。」
  「對不起,請公子再說一次吧!」她愁容滿面道。
  「我問你有沒有從店小二那裡問出些什麼。」
  「沒有,小二哥什麼都不知道。」
  「你是怎麼問的?」
  「我問他知不知道青梅?最不孝的兩兄弟住在哪裡。」
  駱昔浪無言,這樣的問題能奢求什麼答案?
  他無奈歎息,正要開口,卻見上官蔻心眼角噙著淚,不由一陣心慌。
  「你——你哭什麼?」他啞聲問,不可思議地看著淚珠居然一顆接著一顆滾落他的臉頰。
  上官蔻心啜泣著,不說話,只是拚命搖頭。
  「說話,別只是哭,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駱昔浪恨極了他的眼淚,無法控制地朝她大吼。
  「人家不是嘛!」她哭得更厲害。
  「什麼?」駱昔浪咬牙。「拜託你有點出息,如果有人質疑你是不是男人,你至少應該打斷他的鼻子。」
  「為什麼?」上官蔻心邊哭邊說:「人家本來就不是男人啊!」
  就仿突然被神秘氣功擊中,駱昔浪覺得自己變成了石像,動彈不得,也無法言語,腦中更是一片空白。而上官蔻心從他的表情和反應自行做了一番研判,隨即就搗著臉硬咽道:
  「果然公子很討厭女孩子,但是沒辦法,蔻心一出娘胎就是女孩子了啊!昨晚——昨晚?和公子睡在同一張床上,大娘說這樣會有寶寶的,還沒有嫁人就要做娘了,這——」她很努力的強忍著,五官全擠在一起了,無奈最終還是嘴巴一張哇哇大哭了起來。
  駱昔浪摔上房門下樓去,一臉的冰霜嚇壞了店小二、掌櫃的,還有幾位客人,他們紛紛讓出路來讓他通過,並在他終於走出客棧時一同鬆了口氣。
  一位客人手撫著胸,驚魂未定地問掌櫃:
  「他——那個白頭髮的傢伙是誰?橫衝直撞的,一點禮數都不懂。」
  掌櫃苦苦一笑。
  「別害我了,客官,誰有膽子去要求白魔駱昔浪注意禮數?」
  「駱昔浪?就是傳聞中那個——」客人倒抽了一口氣,隨即氣憤地嚷著:「老天爺!你怎麼能讓這種沒人性的魔鬼在這兒住下?那我們這些規規矩矩的老百姓該——唉喲!」一隻鞋不偏不倚正打在這位客人頭上,也打斷了他的高談闊論。
  「誰?是誰拿鞋子扔我?」客人摸著頭憤怒地問。
  「就是姑奶奶我!」上官蔻心站在樓上,神情看起來比那客人更憤怒。「我家公子做了什麼?你竟敢說他是沒人性的魔鬼。可惡!氣死我了!扔鞋子太便宜你,我應該找顆大石頭——」
  上官蔻心說著,真的開始在四周尋找著,掌櫃見狀忙跑上樓去勸阻,而那被鞋擊中的客人早已不知逃向何處了。
  「請息怒,這位小哥,真用石頭會鬧出人命的。」掌櫃陪著笑臉對她說,而上官蔻心倒也不是真想搬石塊砸那傢伙,眼前她只想找到公子。
  「我家公子呢?你知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
  「啊!?他走出客棧朝那頭去了。」掌櫃說著指了個方向。
  「謝謝你,掌櫃的。」上官蔻心下了樓,撿起鞋子穿上便急急往外跑。
  「怎麼辦?掌櫃的,有他們倆在,我們這「平安客棧」是很難再平安了。」掌櫃一下樓,店小二就過來對他說。
  「那你說能怎麼辦呢?我可不願意拿自己的腦袋冒險。」掌櫃一臉疲憊地回答。
  店小二一聽,臉都白了,不過還是忍不住想要問:
  「江湖上盛傳他會妖術,而且還嗜殺成性,是不是真的?」
  「知道的人怕都不在這世上了吧!」
  店小二打了個冷顫。
  「聽起來好嚇人。」
  「他被稱為白魔絕對是有原因的,我們還是小心點。」
  「這倒是,畢竟命只有一條嘛!」店小二歎息,忽然又對掌櫃說:「你注意到沒有?掌櫃的,不只是白魔,那位小哥也奇怪得很,剛才那客人不是問誰拿鞋子扔他嗎?那小哥居然在樓上大喊:「就是姑奶奶我」,男女都不分,你說怪不怪?」「怪又如何?剛剛不是才說過嗎?人命最重要啊!」掌櫃戳戳小二哥的額頭。「少說話,多做事,你娘就你這麼個寶貝兒子,萬一因為愛說閒話去了小命,我可就難交代了。」
  小二哥把掌櫃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嘖嘖道:
  「咦?我說掌櫃的,昨天你還嚇得跪地求饒,怎麼才過了一個晚上你就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
  「好像不那麼畏懼白魔了。」
  掌櫃敲他的頭。
  「呆子!我怎麼會不怕?」
  「我看你鎮靜多了嘛!」小二哥摸著頭低喊。
  「那是因為有那位小哥在。」
  「啊?那個奇怪的小哥嗎?」
  掌櫃點頭,小二哥則不解地皺起眉。
  「關那小哥什麼事啊?難不成他是武林高手,能擔保咱們客棧平安無事?」
  「是不是高手我不知道,但我總覺得只要有那小哥在,咱們和客棧應該都能平安無事的。」
  「是嗎?」小二哥非常懷疑。
  「是我的直覺,那小哥不會放任白魔胡作非為的。」
  「你有沒百說錯啊?掌櫃的,那位小哥是白魔的隨從耶!你沒聽他左一聲公子右一聲公子喊個不停?」
  「那又怎麼樣?」
  「做主子的會聽下人的話嗎?沒道理啊!」
  「什麼道理?」掌櫃又戳他額頭,「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我說小哥管得住白魔他就管得住!」
  最後這句話掌櫃說得很大聲,而且他越說就越覺得自己說的一點都沒錯。昨兒個不就是小哥解的圍嗎?那白魔儘管不高興,終究還是依了那小哥啊!
  所以,正如他所說,客棧一定會平安無事,一定會的。雖然他們運氣不好碰上了白魔,但老天爺也送了小哥來解救他們,真是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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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06:15: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女的!」
  上官蔻心並非相貌秀麗的男孩,根本就是名副其實的姑娘!想起這些日子心裡所承受的掙扎、煎熬以及自我厭惡——可惡!太可惡了!她竟敢和那老太婆一塊兒欺騙他!
  駱昔浪咬牙切齒向前急馳,卻聽見後頭傳來上官蔻心的呼喊聲。他只停頓了一下,便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走,以他此刻的情緒狀況,不適合面對任何人,尤其是她。
  「等一等!公子,你要上哪兒去啊?」上官蔻心緊追在後,喉嚨都快喊破了也不見他回頭。
  他好像非常非常生氣啊!
  上官蔻心邊喘邊想,腳步越來越慢,看著前方的人影漸行漸遠,她呻吟一聲,終於體力不支跌坐在地。
  不過,雖然是吐露了實情,也和公子鬧成現在這樣的狀況,上官蔻心卻有鬆了口氣的感覺。她終於又是女孩子了!可以梳漂亮的髮髻,可以穿花布做的漂亮衣裳。說話也用不著再壓低聲音,這——這真是太棒了!她要是打扮打扮,一定也會跟街上那些姑娘一般好看吧?!嘻嘻!
  上官蔻心坐在地上傻笑,對別人異樣的眼光是渾然不覺,她幻想著自己換上女裝的模樣,也想著自己要梳什麼樣的髮髻,越想越覺得開心。
  「聽說你和白魔是一道的,他人呢?」一位官差打扮的人以傲慢的語氣問她。
  上官蔻心眨眨眼,被眼前這十多個人嚇了一跳。
  「喂!別淨坐在那裡發呆。差爺在問你話啊!快說,白魔在什麼地方?」旁邊另一個人接著說。
  「白魔?」上官蔻心皺眉。「各位一定弄錯了,我並不認識你們說的這個人耶!」
  「你說謊!」有人眺出來指著她嚷。「你明明和駱昔浪一道住在「平安客棧」,還口口聲聲喊他公子!」
  上官蔻心一瞧,原來是剛才讓她用鞋子給打中頭的傢伙。呀!腿還真快,一眨眼就找來了這麼多人。
  她站起來,拍了拍膝上的塵土,瞪著那人說:
  「拿鞋子扔你的是我,不關我家公子的事,還有,白魔是誰?為什麼把我們和他扯在一塊兒?」
  「別再裝蒜了!小子,江湖上誰不知道白魔就是駱昔浪?」
  上官寇心聞言錯愕,但只呆了片刻便恢復原有的表情。
  「我家公子才不是魔,不許你們再這麼說他!」她命令般的語氣教所有在場者皆愣住了。
  最先恢復過來的是為首的官差,他冷冷哼了聲,睥睨的眼神直逼上官蔻心。
  「本捕頭不信妖魔那一套,也沒有把駱昔浪這江湖術士放在眼裡,但青梅鎮終究是我的轄區,既然鎮民們對於他的恐懼已到了膽戰心驚的地步,我不得不出面——」
  「等等!」上官蔻心舉手打斷他。「說了這麼一長串,請問閣下是?」
  官差臉發青,雙頰抽筋似地動著。
  「衙門捕頭宋青天。」
  「青天?」上官蔻心皺眉。「人家不都說什麼青天大老爺嗎?你娘一定是希望你功成名就當個官,才替你取了這麼個名字,不過,捕頭究竟算不算是個官啊?」
  「你——」官差青色的臉變白了。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這麼對宋捕頭說話!」被鞋打中的那人又跳出來說話了,真是了不起的狐假虎威。
  宋青天舉手要那人安靜,憤怒的眼光射向上官蔻心。
  「廢話少說,你和駱昔浪馬上給我離開青梅鎮,再讓我碰上的話,我可不保證能以禮相待。」他撂下狠話,後面的十幾人立即出聲附和。
  「我們來青梅鎮的目的尚未達成,怎麼能在這時候離開?」上官蔻心不悅地回答」。
  「白魔離開冰雪原來到青梅鎮究竟有什麼事?」宋青天問。
  「我說過了,不許再這麼喊我家公子!」上官蔻心不客氣地瞪他。
  「我愛怎麼喊他就怎麼喊。說!你們為什麼到青梅鎮來?」
  「來找人。」
  「找什麼人?」
  「不知道。」
  「不知道?」宋青天白色的臉漲紅了。「你這是在愚弄本捕頭?」
  「我是真的不知道嘛!」
  「你——」宋捕頭深吸了幾口氣。「你最好把話說清楚,本捕頭絕不會縱容你一再出言不遜!」
  「你自己說話也不客氣啊!」上官蔻心小聲嘀咕著,接著才說:「我們來找大娘的兒子,但不知道他們的住處和名字,連姓什麼都不清楚,所以到現在還沒有任何收穫,我這麼說夠清楚了吧?」
  「一點也不清楚!」宋青天終於忍不住咆哮,一直努力維持的形象蕩然無存。
  「本捕頭不想再聽你胡言亂語,你馬上回客棧收拾東西,本捕頭要親眼看見你和駱昔濕離開青梅鎮。」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我們還不能離開——」
  「這只怕由不得你,你也看見了,青梅鎮上上下下全都不歡迎你們。」
  「為什麼?」上官蔻心既生氣又不解。「我們昨天才到青梅鎮,又沒有做什麼壞事,為什麼大家這麼厭惡我們,非要趕我們出青梅鎮?」
  人群中有人道:
  「駱昔浪哪回來不做壞事?不但白吃白住,還搶走一堆東西!」
  「那是鎮民自個兒給他的啦!」另外有人低聲說。
  「人人都懼怕他的妖術,哪裡敢說個不字啊?不自動把他要的東西奉上,命豈不是要沒了?」
  「是啊!是啊!」又有人附議。「從前沒有人替我們說話,如今宋捕頭上任了,他絕不會允許駱昔浪這樣的妖魔留在青梅鎮上。」
  宋青天因這一番吹捧而面露得意之色,但仍不忘出言指正:
  「駱昔浪只是平凡人,他以為披著一頭白髮就可以假借妖魔之名威嚇眾人,而你們也就這麼乖乖上當,真是不智。」
  「我家公子是個平凡人沒錯,絕對沒有假扮妖魔嚇你們的意思,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會這麼怕他!」
  「就算駱昔浪不是什麼妖魔,他冷酷殘暴卻是不爭的事實啊!青梅鎮一天有他在,就一天不得安寧,你們還是快離開吧!別逼得宋捕頭動武。」
  「沒錯!你們快滾出青梅鎮,否則宋捕頭就要招待你們住大牢了。」
  「對!滾出去!滾出青梅鎮!」
  群眾開始叫囂,好像有了宋捕頭在,他們什麼都不怕了。
  上官蔻心聽著、看著。怒氣逐漸在心裡上升。
  「真是一群愚民。」她說著撇過頭去。「我們不會離開的。」
  「你說什麼?」宋青天咬牙,右手伸向配劍,握住劍柄。他習武多年,自信滿滿。已經多年不曾碰上對手,而這小娃兒卻無視他的恫嚇,一再質疑他的命令,看來不給他點顏色瞧瞧不行了,
  「要找的人還沒有找到,我和公子是不會離開青梅鎮的。」上官蔻心這麼說。一方面是為了對大娘的承諾,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心有不甘,她和公子什麼都沒有做,不應該受到這樣的排擠。
  宋青天聞言,鏘的一聲拔出長劍,以自認為豪氣的姿態將劍尖直指上官蔻心的鼻尖。
  「好言相勸你不接受,那麼身為青梅鎮的捕頭,為了所有的鎮民,我只好押著你離開。走!現在就帶我去找駱昔波!」
  「我——」距離鼻尖不到一寸的長劍閃著冷光,上官蔻心不由倒抽了口氣。「我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劍尖更向她靠近。
  「再不老實說,我可不客氣了。」宋青天道。
  「我真的不知道——唉喲!」劍尖一偏,上官蔻心覺得臉頰一陣刺痛,伸手一摸,手上居然有血。「啊!我的臉——你這個臭捕頭、死捕頭!居然畫花了我的臉,這麼一來,就算是換穿女裝也不漂亮了,我——」
  想起不能讓公子看見她漂亮的女性裝扮,上官蔻心先是難過,但隨即就轉為氣憤,揮開長劍就猛往宋青天身上打。「你算什麼青天嘛!是非不分真假不辨,沒事還拿把劍偷襲人家,你這個卑鄙小人,我打你!我打死你!」
  「住手!快住手!」宋青天邊閃邊喊。「你這個瘋子,再不停下來我真的不客氣了!」
  「我不停、我不停!還我的臉來!你還我漂亮的臉來啊!」她還在打,完全忘了人家手中還拿著劍。
  上官蔻心打著,宋青天則忙著閃避,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指指點點不說,有些人還捂著嘴竊笑,叫宋青天覺得顏面盡失。
  他惱羞成怒,不再多說,舉高了劍就要朝上官蔻心身上砍,上官蔻心驚呼一聲,抱著頭蹲了下來。
  一定很痛,絕對會痛死人的!上官蔻心這麼想著,然後就聽見鏘的一聲,好像是什麼東西撞擊金屬,劍始終沒有砍上她,週遭圍觀的人群發出驚喘,吵雜聲剎那間全消失了。
  「找我嗎?」
  冷冷的聲音傳來。聽在上官蔻心耳中卻有如天籟。
  「公子!」她抬頭開心地喊,而一銀色身影也在此時由天而降,傲然站立在宋捕頭青天面前。
  駱昔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回頭,但是當他轉過身,卻不見她跟隨在後,想折回去找她的慾念就越來越強烈,令他無法漠視。
  最後他還是掉頭了,站在屋簷上冷眼看著街上發生的一切,看見上官蔻心坐在地上傻笑,也看見那個叫宋青天的領人來找碴。
  由於心中仍存怒意,他雙手抱胸冷眼旁觀,無意插手,一直到宋青天動刀傷了她。
  她受了傷,他感覺極度憤怒,正要動手殺了宋青天,她卻已早一步向他撲去了。手無縛雞之力竟還做出這種不經考慮的傻事,他見了不由一愣!
  然後宋青天揮劍欲傷上官蔻心,他彈出石子打掉了那把劍,對於這個威風凜凜、大話不斷的捕頭,他最想做的是扭下他的頭。
  「我就是駱昔浪,各位找我?」他冷冽的目光掃過,除了宋青天之外的眾人紛紛後退,臉色泛白,拚命搖頭。
  「這麼說來,是這位宋捕頭找我了?」他看向宋青天。
  宋青天因為配劍被擊落而神氣盡失,此時當著青梅鎮這麼多鎮民的面,他是斷不能再退卻了,一定得擺平這駱昔浪扳回幾分面子。
  「是,正是本捕頭找你。」宋青天站得挺直,示意某個鎮民將地上的劍拾起交予他。「你給我聽好了,駱昔浪,青梅鎮不歡迎你,你立刻帶著你的同夥離開。」
  「同夥?」
  「就是你身後那孩子,你帶著他快快離開青梅鎮,莫再回來,否則本捕頭——」
  宋青天一番話說到這兒就沒了下文,因為駱昔浪一個向前便掐住了他的頸子,而宋青天連他是如何動作的都沒看清楚,一眨眼他就已經在眼前了,連逃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揮動他手中的長劍抵禦了。
  「多虧了你提醒。宋捕頭,你傷了這孩子的臉,我很不開心。所以要你的頭來抵,公平吧?」
  宋青天臉色慘白,想搖頭卻動彈不得,只得以眼神及表情傳遞他的恐懼。駱昔浪也許不是什麼妖魔,但絕對是武學根基深不可測的可怕人物,此刻他終於真切地體驗出何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駱昔浪神情冰冷,沒有一絲饒過宋青天的意思,而宋青天也因為額上的力道逐漸增大而痛苦不已,眾人見狀都發出驚呼,但誰也沒有膽子上前干涉。
  結果竟然是上官蔻心求的情,她見宋青天翻白眼,一副快斷氣的模樣,急忙上前道:
  「夠了,公子,再不放手要出人命了。」她扯著駱昔浪的衣服。
  「我是殺人妖魔,又怎麼會在乎這區區一條人命?」駱昔浪仍未鬆手,神情也一樣冰冷。
  「不要啊!公子!」上官蔻心焦急地嚷。
  「我一定要陷斷他的頭。」
  上官蔻心抱住駱昔浪的腰。
  「別這樣,公子,快放開他,你不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鬼,我知道你絕對不是的!」
  駱昔浪轉頭看著緊貼在他背後的上官蔻心,半晌之後不情願地鬆開了手。宋青天軟綿綿地跌坐在地,因空氣重新灌入肺部而欣喜,撿回一條命的感覺真是筆墨難以形容。
  駱昔浪看著宋青天,他在鎮民的扶持下已經站了起來,只是臉色仍然鐵青,手撫著喉部劇烈咳嗽著。
  「頭就暫且寄放在你脖子上,哪天心情不好我會再來取。」
  宋青天知道自己終於逃過死劫,幾乎因虛脫再次倒地。
  「用不著高興得太早,宋捕頭,我有件事要你去做,如果辦不好,我馬上就會心情不好,回來取你的人頭。」
  宋青天咳了幾聲,以沙啞的聲音問:
  「什麼事?」
  「不難,只不過要你找兩個人。」
  「什麼樣的人?」
  「一對兄弟。」
  「姓名呢?」
  「不知道。」
  「那——住在何處?」
  「不清楚。」
  「那麼——長相如何?有無什麼特徵?」
  駱昔浪不耐地看向宋青天。
  「你問太多了吧?我是說過這件事不難,但也沒有這麼簡單。」
  「放我下來吧!公子,疼的是我的臉,又不是腳。」上官蔻心趴在駱昔浪背後,忍不住又一次對他說,然而駱昔浪依舊無動於衷,只是背著她繼續朝客棧走。
  上官蔻心將臉貼上他寬闊的背,嘴角漾出淺而甜的笑,她其實愛透了和他這麼靠近,根本就不想下來自個兒走。
  就這麼走著,沉默在兩人之間持續,直到上官蔻心忍不住又開口:
  「公子,你覺得宋捕頭能替我們找到大娘的兒子嗎?」
  駱昔浪沒有回答。
  「如果找不到,你當真會要宋捕頭的命嗎?」她又問。
  還是沒有得到回答。
  上官蔻心納悶,盯著他的背看了好一會兒,幽幽道:
  「公子還在生我的氣吧?因為你討厭女孩子,而我偏偏就是女孩子。」
  駱昔浪停了一下,又背著她繼續前行,上官蔻心則理所當然地將他的不語視為承認。
  「女孩子不是很漂亮嗎?公子為什麼不喜歡呢?」她不解地喃喃說著,語氣裡透著難過。「如果公子真這麼討厭我,那蔻心當男孩子好了,永遠都不換回女裝,公子就別再生氣了好不好?」
  又是好半晌的寂靜,然後駱昔浪終於說話了。
  「我沒有生氣。」
  「是嗎?」上官蔻心才不相信。「但是公子一知道我是女孩子就摔上門出去了,而且從剛才到現在都不肯跟我說話。」
  「知道你是女孩子時我的確很生氣。」
  「對不起!」上官蔻心沮喪地說。還是別做女孩子了,她想,就算打扮得再漂亮,公子也不會喜歡啊!
  「我不該生氣嗎?你們居然敢騙我,而且一騙就是十幾年。」
  「大娘怕我被扔到外頭喂狼嘛!她不瞭解你,她以為你是殘酷無情的大惡人。」
  「我不是嗎?」駱昔浪譏諷地扯高了嘴角。
  「你當然不是!」上官蔻心斬釘截鐵告訴他,然後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以略帶緊張的聲音問:「公子,現在呢?你已經原諒我,不再生氣了吧?」
  遲疑了會,駱昔浪回答:
  「聽過你那番話,已經不氣了。」
  「啊?」上官蔻心從他背上抬起頭,詫異地問:「我說了什麼了不起的話嗎?」
  她在眾人面前毫不退縮為他說話,這是這輩子第一次有人這麼對他,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聽見那番話時心裡複雜難解的感受,但很清楚氣憤絕不是其中之一。
  自己都理不清的感受,駱昔浪自然不會說出口,是以對於上官蔻心的問題,他只輕描淡寫說了聲:
  「罷了。」
  上官蔻心盯著他的後腦,半晌後聳聳肩。罷了就罷了,反正公子已經不生她的氣,她說了什麼也不是那麼重要了,不過——究竟是哪句話這麼神奇,居然能輕易平息公子的怒氣?她想了好一會兒,還是摸不著頭緒,然後地又想起一件事,興奮地在駱昔浪背後動了動。
  「公子,既然你不生氣了。那麼我能換穿女裝嗎?」她怯怯地問。「大娘常說我若扮回女孩子一定很漂亮,我——我想讓公子瞧瞧。」
  駱昔浪的腳步又停了停,接著上官蔻心隱約聽見他略帶沙啞的聲音:
  「你就算是男孩子也一樣漂亮。」
  上官蔻心覺得整個臉都好燙。
  「真的嗎?」她貼著他的背問。
  「嗯。」
  「跟街上那些姑娘比起來呢?」
  「你漂亮。」
  真的嗎?公子真的認為她比那些姑娘好看?上官蔻心既開心又害羞,伸出手摸了摸臉頰,卻因為刺痛而皺起了眉。
  呀!她差點忘了臉上的傷,留下一道疤的話,哪裡還漂亮得起來?公子剛剛才誇她好看的啊!她恨死了那宋青天,這一劍哪兒不畫卻偏要畫在她臉上。
  駱昔浪對她突如其來的沉默感覺奇怪,開口問:
  「怎麼了?」
  「啊——沒什麼,沒什麼!」她摸著長長的傷口,血已經止住,但臉頰也不再光滑了。
  「傷口疼嗎?」
  「有一點。」
  「回客棧後我會找大夫替你上藥。」
  「能醫好嗎?」
  「嗯。」
  「好到不留下疤痕?」
  駱昔浪終於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了。很想告訴她就算她臉上有了疤,她在他心裡還是一樣好看。
  駱昔浪停了下來,臉上的表情是全然的錯愕。他怎麼有這樣的想法?而且還有股衝動想把它說出來!他對女人的美醜向來沒有什麼概念,他根本不曾注意或在乎過。
  「公子!公子!」上官蔻心大聲喊他。「怎麼了?為什麼忽然停下來?」
  上官蔻心喚回了他,駱昔浪沒有說話,繼續往前走,見客棧就在眼前。他加快了腳步,最後甚至還使出了輕功。
  心好亂,無法冷靜思,,程度之強烈教駱昔浪驚覺失控而且害怕。
  大夫來過又離開了,雖然面對駱昔浪顯得非常緊張,年邁的大夫還是盡責地替上官蔻心上好了藥,並再三對駱昔浪保證傷口不深,只要按時換藥並妥善照料,應該不會留下疤痕。
  「最好是這樣。」駱昔浪冷冷地說,頭髮跟他一樣白的大夫連臉都變白了,忙抓起袋子起身告辭。
  「你把大夫給嚇壞了。」上官蔻心責難地看著駱昔浪。
  「我做了什麼?」駱昔浪挑挑眉。
  「你讓他以為我的臉上若留下疤痕,他的老命就保不住了。」她的神情隨即轉為擔憂。「你不是認真的吧?公子,我臉上的疤和大夫一點關係也沒有。」
  「不會有疤的。」
  「我知道大夫這麼保證過,但是——」
  「真留下疤痕的話我會要他的命,這回誰也不能攔我。」
  「不可以!」上官蔻心下床走向他。「大夫已經盡力了,我們應該心存感激才對啊!」
  「感激?」駱昔浪冷哼。「你在說什麼笑話?我不必感激任何人。」
  「話怎麼能這麼說?你硬拉著大夫醫治我的傷口,最後還把人給嚇跑了,連醫藥費都沒有給——」
  「什麼醫藥費?」
  「你怎麼還不明白?公子,吃飯、住店、買東西、看大夫、抓藥,這些都是要給錢的。」
  「哼!」駱昔浪撇過頭去。
  「不給醫藥費已經不應該,怎麼還能為了這小小的疤痕殺害大夫?」
  「誰說要殺他了?」
  上官蔻心詫異。
  「你剛剛明明說——」
  「我指的是宋青天。」
  「原來——」知道駱昔浪無意傷害大夫,上官蔻心鬆了口氣。「不過宋捕頭也只是一時大意誤傷了我,罪不至死啊!」
  駱昔浪不悅地瞪著她。
  「你為何總是護著他?」
  「誰?宋捕頭嗎?」
  「若不是你為他說話,他早已到閻王跟前當差去了。」
  「我不是護著宋捕頭,公子,」上官蔻心看著他。「我只是不希望你輕忽人命,真的變成人們口中的噬血惡人。」
  「哦?我還以為是你情竇初開,看上他了。」
  「什麼?」上官蔻心睜大了雙眼,隨即漲紅了臉。「別胡說,公子,絕對沒有這回事!」
  「是嗎?」駱昔浪瞥了她一眼,心情越來越差。「那麼你何必臉紅?」
  她臉紅是因為她生氣,她不相信他居然會指稱她喜歡宋捕頭。
  「你——誰聽了這種話都會臉紅的!」她氣得轉過身去。「你真是莫名其妙!」
  「雖然你穿著男人的衣服,但仍是個女人,女人不都喜歡姓宋的那種男人?」
  「宋捕頭是哪種男人?」
  「雖然稍嫌儒弱無用,但至少稱得上相貌堂堂,風度翩翩。」語意裡明顯地貶多於褒,但是駱昔浪隨即為他脫口而出的妒意感覺後悔。
  何必如此?即便宋青天長得再怎麼貌不驚人,總也好過他這副怪模怪樣。
  「我才不在乎宋捕頭長什麼樣子,與我無關。」上官蔻心道。
  「罷了,」駱昔浪煩躁地起身。「到此為止,我不想再討論那姓宋的。」
  「但是宋捕頭他——」
  「我說了,別再提起那傢伙!」駱昔浪怒聲道,令上官蔻心覺得納悶不解。
  「我只是想問問,宋捕頭真的能替我們找到大娘的兒子嗎?畢竟他一點線索也沒有——」
  駱昔浪看她。
  「你有什麼線索可以給他?」
  「這——至少我知道大娘那兩個兒子極端不孝。」上官蔻心汕汕道。
  「那根本就算不上是線索。」駱昔浪做了這樣的結論。「青梅鎮雖然不小,但他終究是這鎮上的捕頭,找兩個人算不上什麼難事,你只要在這兒等,安心養傷就是了。」
  「找到他們,將大娘的牌位送回家之後呢?公子有什麼打算?」
  「當然是回冰雪原。」駱昔浪語氣堅決,沒有看她,也沒有問她有何打算,上官蔻心的心情忽然間陷入極度低潮中。
  然後兩人都沉默不語,悶人的寂靜充斥整個房間。駱昔浪又倚窗而立,似在眺望遠方,上官蔻心則坐在床上,漫不經心地玩弄著衣角。
  唉!這穿了幾年的粗布衣褲,究竟能不能換成繡著花兒的飄逸長裙呢?
  也許是湊巧,也許是他們兩人方才都想著同樣的事,駱昔浪在這時候轉過身子,喊了她:
  「你——」
  上官蔻心抬起頭。
  「什麼?」
  「我在想——我們去逛逛市集吧!你可以替自己找幾套合適的衣服。」
  上官蔻心低頭看看自己。
  「我的穿著有什麼不對嗎?」她問。
  駱昔浪看了她一眼,又轉身面向窗外。
  「你已經不想換穿女裝了嗎?」半晌後他這麼問。
  上官蔻心眨眨眼,等到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既驚且喜地啊了好大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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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06:15:5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公子的意思是肯讓我換穿女裝,變回女孩子嗎?」上官蔻心問,聲音因興奮而有點顫抖。
  「你本來就是女孩子。」駱昔浪回答。
  「這個我知道,但——真的可以嗎?我以為公子討厭女孩子。」
  他對女性的感覺其實不能稱之為討厭,他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和她們相處,只不過這些話駱昔浪是怎麼也不會說出口的。
  「你究竟要不要去?」他問。
  「去?」
  「去逛市集買衣服。」駱昔浪提醒她。
  「對了!逛市集買衣服,買姑娘家穿的衣服!」上官蔻心開心得手舞足蹈,在房裡跑過來又跑過去,直到她想起臉上的傷,興奮之情瞬間褪去。
  發覺她忽然沒了聲響,駱昔浪轉過頭來,見她手撫已裡上草藥的面頰,神色黯然,挑高了白眉問:
  「怎麼?已經上了藥,還疼嗎?」
  上官蔻心搖頭。
  「草藥涼涼的,很舒服,傷口已經不覺得疼了。」
  「那麼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你忽然間不開心了。」
  「喔,我只是想起自己的傷,」她又摸摸臉頰。「這個時候就算是穿上女孩子的衣服,也絕對不會漂亮的吧?」
  駱昔浪想翻白眼。女孩子實在是很難理解,他想。先前為了力保宋青天一命,似乎完全不在乎他在她臉上畫了這麼一刀,此刻卻又為了美不美的問題而對這傷口耿耿於懷,真是反覆無常。
  「走吧!」他說。「逛市集去。」
  「可是我的傷——」
  「就算有傷,你還是一樣漂亮。」
  上官蔻心無可避免又臉紅了。
  「這——公子,你會說出這種話真是叫我訝異。」
  經她這麼一說,駱昔浪白皙的臉上也出現紅霞,為了掩飾,他轉身率先朝房門走去。
  「快走吧!別管臉上的傷了,一定會完好如初的。」
  「公子如何能肯定?」
  「那老頭子不是這麼保證的嗎?」
  「老頭子?」上官蔻心低嚷:「太不敬了,人家是大夫啊!」
  「你若如此敬重那老頭,何不對他的醫術多點信心?」他站在門邊等候她。「究竟要不要去?」
  「嗯。」上官蔻心點點頭,露出笑容跑向駱昔浪,但忽然又啊了聲停下來。「不行啊!公子,不能逛市集了。」
  「又怎麼了?」駱昔浪不耐地閉上眼睛。
  「你忘了一件事,公子。」
  「是什麼?」
  「我們沒有錢。」
  「錢?」駱昔浪揚起眉,接著以冷漠輕蔑的語氣道:「我不需要那種東西。」
  「但是——」上官蔻心輕歎。「沒有錢的話什麼東西都不能買了。」
  「我說過了,我買東西用不著給錢。」
  「我也說過,公子,不管買什麼東西都是要給錢的,這是交易。」
  「從來沒有人跟我收過錢。」
  「那是因為他們怕你,公子。而我要讓他們知道根本用不著怕你。」
  「何必麻煩?現在這樣很好。」駱昔浪冷冷地說。
  「這不是你心裡真正的想法,你一定也不喜歡人們一看見你就逃得老遠,是不是?」
  「少自作聰明。」
  「而公子你就是冥頑不靈。」
  「你——」駱昔浪咬牙,憤怒地撇過頭去。「你該死!」
  上官蔻心退後一步,怕他真的付諸行動。
  「為什麼?」
  「你總是為了錢的事跟我爭執。」
  「這樣也不至於得死吧?」上官蔻心吶吶道。
  駱昔浪花了一些時間平息怒氣,再開口時已恢復一貫的冰冷語氣。
  「現在可以走了吧?」
  「去市集「搶」衣服嗎?」這回是上官蔻心轉過身去。「不,我不去。」
  「你——」駱昔浪怒聲吼,再次失去冷靜。「我從來沒搶過東西!」
  「你拿了東西卻不給錢,這跟搶有什麼兩樣?」
  「當然不一樣!我沒有動手搶!」
  「是他們自個兒把東西送到你面前?」
  「沒錯!」
  「若是他們不把你要的東西送上,你會毫不留情殺了他們?」
  「我從沒那麼做過。」駱昔浪咬牙道。
  「但是你卻讓人們這麼以為。」上官蔻心轉身走向他。「你應該辯解,公子,告訴他們你不懂妖術也不嗜殺,讓他們明白你只是一個平凡而普通的人,就像所有的人一樣。」
  駱昔浪嘲諷地揚起嘴角。
  「看了我的模樣,誰會相信我是個平凡普通的人?」
  「公子指的是你銀色的頭髮嗎?人老了都會這樣的,就算你的頭髮在你還沒老之前就先變白,那又怎麼樣?你應該跟他們說清楚,而不是任由他們盲目誤解你。」
  駱昔浪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崩解了。這樣的幾句話,說起來輕描淡寫,但為什麼竟是出自一個真正認識他不過幾天的女孩子?不是他的師父,不是他的兄弟,甚至不是他的父母。
  他雙拳緊握,思緒飄回遙遠的時空裡;但此刻在他的腦海中,父母兄弟的影像變得模糊,唯一清晰的就只有眼前的上官蔻心。
  他如何能不在乎她?駱昔浪想著。她是除了師父以外,唯一一個不以異樣眼光看他的人。
  「公子!」上官蔻心拉拉他的衣袖,將他喚回現實,「衣服的事就算了吧!我一直扮成男孩子也無所謂啦!」
  「為什麼?」駱昔浪還是不懂。輕易就能取得的東西,為什麼要為了無聊的理由而放棄。
  「因為我們沒有錢。」上官蔻心不厭其煩的又說了一次。
  「那我就去找些錢來。」駱昔浪自以為做了退讓,誰知她的眉反倒皺了起來。
  「如果你拿了別人的錢,那就真的是「搶」了,絕對不可以。」
  駱昔浪盯著她,挫折感如排山倒海般襲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想怎麼樣?」
  「我們必須想辦法賺錢,公子。」
  「賺錢?」
  「嗯。我們在這兒吃住都得要錢啊!」
  駱昔浪想告訴她沒必要,但這麼一來只會引起另一次爭執。
  「我們要怎麼賺錢?」
  上官蔻心蹙眉。
  「這個我他不知道——」她說著啊了一聲。「我想起來了!可以去問問掌櫃的,看有沒有什麼洗碗打掃的工作……」
  駱昔浪兩道眉危險地挑起了。
  「你要我去洗碗掃地?」
  「是我要去洗碗掃地啦!你是公子,怎麼能要你去做這種粗活呢?」
  駱昔浪看著她,從她臉上找不到一絲嘲諷,顯然她是認真的;她深信如果他們兩人之中有一個必須工作賺錢,那麼那個人就是她。
  「你用不著擔心,公子,我會拜託掌櫃的讓我在客棧幫忙,就當是抵付我們的食宿費用。」她笑容滿面的對他說。
  「不准你去。」駱昔浪寒聲道。
  上官蔻心聞言一愣,隨即不解地低喊:
  「為什麼?」
  「就是不准你去。」
  「總得有個理由啊!」
  「你是個女孩子,不該拋頭露臉。」
  「這——這算什麼理由嘛!我又不是千金小姐大家閨秀,在冰雪原我也經常洗碗打掃啊!」
  「這不一樣。」那時候他不知道她是個女孩子,也不——也不像此刻這般在乎她。
  「都是工作,有什麼不同呢?」上官蔻心要求道:「讓我去吧!公子,能在客棧幫忙總好過白吃白住。」
  「白吃白住又如何?
  「公子!」上官蔻心開始覺得生氣了。「你怎麼能說這種話?我們當然不能在這兒白吃白喝,那是惡棍的行為。」
  駱昔浪聞言輕蔑地哼了聲。那些人豈止將他視為惡棍,根本就是把他當成了妖魔鬼怪,她怎麼老不明白?
  駱昔浪無所謂的態度終於引發上官蔻心的憤怒!他一點也不明白她的苦心,他根本不曉得當人們說他是妖魔時,她心裡有多難受!
  「喂!你——你哭什麼?」
  駱昔浪忽然間對她低喊,聲音裡帶著焦慮,還有不知所措!這時候上官蔻心才發覺自己居然哭了,摸摸臉頰上的淚水,她好驚訝。
  「你怎麼了?」駱昔浪走向她,「怎麼忽然就——」
  上官蔻心突然開始推他,用盡力氣將他推出房外,碰的一聲關上房門。
  「你好好想想,公子,如果你還是覺得白吃白喝沒什麼,那麼蔻心就自個兒去找大娘的兒子,下再跟著公子了!」
  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要和他分道揚鑣嗎?駱昔浪盯著被關上的門,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她是個女孩子,單純得近乎愚蠢,尤其剛離開冰雪原步入江湖,完全不瞭解其中的險惡,她以為他會讓她自個兒去找大娘那兩個見鬼的兒子?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雖然沒有大多和女人相處的經驗,駱昔浪也知道她生氣了,而且是非常生氣。他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難道就為了她想在客棧洗碗打掃,而他不肯?
  他惱怒地蹙眉,很清楚這一切都導因於錢,她動不動就說他必須拿些銀兩給那些視他如魔鬼的傢伙,他不聽,她就不高興了。
  沒錯,她就是為了這事極端不開心,不要姑娘家的衣服,這會兒又說不和他在一起,要自個兒去找人,她這是做什麼?想把他也惹火嗎?
  他依然盯著緊閉的門,發覺自己感受到的並非憤怒,嚴格說起來比較像是焦慮不安;如果她是認真的呢?如果她是真的想離開他呢?他又要回到以前,過一個人的日子嗎?
  早已經習慣的孤獨寂寞,此刻想來卻格外難以忍受;他並不留戀外頭的世界,但當他要回到冰雪原,希望她也能在身邊,他真的強烈渴望著。
  那就順著她的意思吧!最後駱昔浪這麼想,還為自己的軟弱稍稍紅了臉。他收了收神,舉起手敲門:
  「開門,我有話跟你說。」
  半晌後,屋裡傳來上官蔻心的聲音。
  「你想通了嗎?公子。」
  「先開門。」
  「你先回答我,公子。」
  駱昔浪閉了閉眼。
  「你根本不把我的話當一回事,又何必喊我公子?」他說。
  房裡隨即傳來啪啪的跑步聲,然後門就被拉開了,上官蔻心探頭就嚷:
  「你不要誤會!公子!我絕對不是——」
  她話沒說完就被推回房裡,一轉身,正好對上駱昔浪一雙眼睛,裡頭彷彿有千種含意,但她一個也猜不出來。
  「你得跟著我。」他忽然說。
  「啊?」
  「我說不許你自己去找人。」
  「公子要陪著我?」
  駱昔浪點點頭。
  「要一直和蔻心在一起嗎?」
  「嗯。」
  「那麼公子已經仔細想過了?」
  「嗯。」「沒有銀兩就不拿別人的東西?」
  「知道了。」
  「公子!」上官蔻心發出喜悅的呼喊,撲進駱昔浪懷裡抱住他的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瞭解的!」
  看著懷裡的人兒,駱昔浪內心翻騰不已,忍不住伸手緊緊擁住她。
  「不要離開我,」下顎貼著她的頭頂,駱昔浪出自內心低喊:「請留在我身邊。」
  上官蔻心眼眶一熱,心也一陣疼,雖然他看起來是那麼冷漠不在乎,其實也不過是個懼怕寂寞的平凡人,為什麼就沒有人瞭解?
  她費力地從他胸前抬起頭,擠出笑容道:
  「別擔心,公子,我會留在你身邊的,不管是找人還是上哪兒去,我們都在一起!」
  駱昔浪閉上眼睛,緊繃的身軀因為她的一番話而放鬆了。他摟著她,以很適當的力量,感覺渾身上下流竄著溫暖與寧靜,是一種他從來不曾體驗過的美好感受。
  良久之後,駱昔浪才睜開雙眼,他手扶下巴,輕輕抬高她的臉,想要好好地、仔細地看看她,而她迷濛著雙眼,信任地看著他,臉上是甜美的笑。
  她好美!真的,即使是臉上的傷也無損於她的麗質天生。
  駱昔浪癡了似地看她,看著她白淨的臉,看著她煽動的睫毛,看著她靈活的雙眼,看著她嫣紅的雙唇,他這輩子第一次有了慾望,他想知道像她這樣好的女孩子有著什麼樣的味道。
  緩緩的,他低下頭,上官蔻心睜大眼睛,但並未閃躲。於是他的唇落在她的額上,帶著些微的顫抖,然後他移開,又貼向她的頰、她的鼻尖,他的呼吸則因為一次又一次的肌膚貼近而顯得急促紊亂。
  他用盡所有的自制力讓自己離開她,但只成功了那麼一下下,一但看見她既錯愕也迷亂的神情,他覺得不夠,好像怎麼樣都不夠。
  深吸了一口氣,向自己的理智投降,駱昔浪再次低下頭,這回他讓他們的唇相觸,然後一次比一次貼得更緊。
  驚愕已經消失,上官蔻沁緩緩閉上眼睛,逐漸迷失在駱昔浪親暱的攻擊中,雖然她其實並不明白公子為何要這麼做。
  事實上駱昔浪自己也不清楚,他之所以這麼做完全是衝動及慾望使然,而在這之前他從未想過要和哪個女孩做這樣的碰觸。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駱昔浪終於將唇移開她的,他看著她緊閉的雙眼,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慌亂下將懷裡的人推開,在她驚呼一聲、幾乎跌倒時又扶住了她。
  駱昔浪一等她站穩就鬆了手,然後轉過身去不敢再看她;雖然仍為了方才發生的事心悸不已,情緒中也夾雜著懊悔和不安。
  他怎麼可以對她做出這種事?又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些問題駱昔浪沒有答案,但做都做了,總不能就這麼背對著她一句話都不說啊!
  駱昔浪怎麼想著,牙一咬,正想轉身,上官蔻心缺早一步拉了他的衣服。
  「你怎麼了?公子。」她問。
  駱昔浪倏地轉身,看見她無邪的眼神後更覺慚愧,白皙的臉又微微泛紅。
  「你——你沒事吧?」他問得有些好笑。
  「我?」上官蔻心搖搖頭。「我很好啊!公子為何這麼問?」
  「因為我剛才——」駱昔浪看著她。「剛才——」
  「剛才?」上官蔻心也紅了臉。「對了,剛才是怎麼回事?」
  駱昔浪呻吟一聲。
  「我就怕你這麼問。」
  「啊?不能問嗎?」
  「問了也是白問,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駱昔浪的臉更紅了。
  「原來公子也不清楚。」上官蔻心露出瞭解的神情,點點頭不再發問。
  駱昔浪歎息,當然他並非完全不清楚,但——這要從何說起?
  房內陷入寂靜中。駱昔浪站回窗邊,上官蔻心坐在椅子上,兩個人不約而同想起方纔的種種,他轉身,她抬起頭,一瞬間,兩人的視線相接,隨即又慌忙移開。
  怎麼了?在那之後兩個人都怪怪的。上官蔻心這麼想,忍不住又偷偷瞄了駱昔浪一眼,而很巧,駱昔浪也在這時候轉過身,而且還幾個大步朝她走來。
  「蔻心!」
  「什——什麼事?」上官蔻心被他嚇了一跳。
  「關於剛才我對你做的——」
  「啊?」
  「你——你有什麼感覺?」
  「感覺?」上官蔻心眨眨眼睛,有點茫然。
  「你討厭嗎?討厭我那麼對你?」
  上官蔻心聞言,搖頭。
  「不,沒有這回事,我喜歡公子抱著我,也喜歡——」她羞怯地低下頭,低聲道:「我全部都喜歡,一點也不討厭。」
  「真的?」這回答在駱昔浪的預期之外,他訝異地盯她。「你說的是真的嗎?」
  「嗯。」
  駱昔浪鬆了口氣,很想再一次將她緊緊擁住,又怕唐突了她,所以他什麼也沒做,只以沙啞的聲音問:
  「那麼——以後還可以再做嗎?」
  「嗯。」上官蔻心允諾,但又有點憂心。「我們這麼做是不是不好?為什麼公好像很不開心?」
  「我並不是不開心,只是我的感覺很難對你解釋。」駱昔浪這麼說,突然間有個念頭襲上心頭。
  他不該做這種要求,駱昔浪想。她什麼都不懂,對男女之間的瞭解比他更為缺乏,他這樣就像在欺負她,像在抹黑一張白紙。
  是的,就是這種感覺,雖然他一直被視為惡魔,但此刻卻是他最瞧不起自己的時候。她自小來到冰雪原就不曾離開過,除非大娘曾經跟她談過,否則她是絕對不可能瞭解他的感情,更別提是愛了。
  他愛她嗎?接著駱昔浪在心裡問自己。但是他對感情的事所如也非常有限,雖然有和她在一超的慾望,時時刻刻都搜尋著她的身影,一有機會就希望能接近她,也很在乎她的喜怒哀樂。但這就是愛嗎?不曾愛過的他也無法確定啊!
  見駱昔浪沉默不語,上官蔻心悶悶地歎氣。
  「你在想什麼嗎?還是又不開心了?」她問。
  駱昔浪將注意力拉回來,看著她說:
  「我在想一些事情。」
  「什麼事?」
  「我在想我們最好談一談。」
  「談一談?」上官蔻心點點頭。「好啊!公子想和我談什麼?」
  「談——」駱昔浪才說了一個字,就聽見有人碰碰敲著房門,店小二明顯顫抖的聲音隨即跟著響起:「對不起!大爺,宋捕頭來了,說有急事要找您啊!」
  「或許他是覺得脖子上的頭太重了,想還給我。」駱昔浪咬牙道,但仍轉身朝外頭走去。
  「我也一塊兒去,說不定宋捕頭已經找到大娘的兒子了!」上官蔻心興奮地站起來,卻接收到駱昔浪不悅的一瞥。
  「姓宋的一出現你就特別高興。」
  「他找到大娘的兒子我才會高興。」上官蔻心告訴他。
  這時候店小二又開始敲門。
  「您聽見了沒有?大爺,宋捕頭等著您哪!」一邊是捕頭,一邊是殺人不眨眼的妖魔,得罪哪邊都麻煩,真是叫他為難啊!
  「叫那傢伙在樓下等著!」駱昔浪朝著門外怒聲喊,按著就聽見店小二連滾帶爬下樓的聲音。
  他舉步要出房門,忽然又轉過身子,看著跟在身後的上官蔻心問:
  「你——如果那姓宋的碰你呢?」
  「碰我?」上官蔻心皺眉低喊。「這是什麼意思?」
  「像我剛才對你做的。」
  「那怎麼行!」她瞪大雙眼喊。「我和宋捕頭才認識啊!而且他還傷了我的臉。」
  駱昔浪一聽臉一沉。
  「如果你們認識很久了呢?你就會讓他碰你?」他寒聲問。
  上官蔻心瑟縮了一下。
  「你為什麼忽然生氣了呢?我並不想讓宋捕頭碰我啊!真的,我一點也不想。」
  駱昔浪的臉色好看些了,但仍稱不上心情好。他仍盯著她看,然後說了句:
  「除了我,則讓任何人碰你,聽見了沒有?」
  「女的也不行嗎?」上官蔻心問。
  「最好不要。」駱昔退這麼回答,並未察覺自己話裡頭佔有味道有多濃。
  之後駱昔浪就走出房間下樓,上官蔻心則跟在後頭。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宋青天一見他們下樓立刻站起來,一臉戒慎恐懼地看著駱昔浪。
  「你要我找的人已經有消息了。」他說。
  上官蔻心在後頭發出一聲歡呼,惹來駱昔浪一個白眼。
  「人呢?」駱昔浪問。
  「因為尚不能肯定,我來向你做最後的確認。」宋青天繼續往下說:「這對兄弟姓王,叫王大善、王二善,一直住在青梅鎮,以耕田維生,我調查過,他們的父親早逝。妹妹幾年前嫁到鄰鎮,把母親也一道接走了。」
  「這對兄弟平日待人如何?」
  「也沒什麼特別,真要說起來大概就是刻薄小氣,怕老婆吧!」
  「錯不了,一定錯不了!」上官蔻心興奮地喊。「他們一定就是大娘那雙不孝兒子!」
  宋青天將目光移向上官蔻心,注意到她臉上敷著藥布。
  「對不起,這位小哥,你臉上的傷應無大礙吧?」
  「我說過了,好不了就要你的人頭來抵。」駱昔浪冷冷道,把宋青天嚇得面無血色。
  上官蔻心沒有費力去解釋自己的性別問題,反正她這身穿著打扮看起來就像個小男孩嘛!
  「既然差不多可以確定了,請你帶我們去見他們兩人好嗎?」她說。
  「這——」宋青天看向駱昔浪。「我當然可以帶你們去找王姓兄弟,只是如果他們真是你們要找的人,我希望駱公子能答應我一件事。」
  駱公子?進了青梅鎮以後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稱呼公子耶!上官蔻心很興奮,頻頻朝宋青天點頭。「有什麼事宋捕頭儘管說,我家公子一定——」她的話只說到這兒,因為駱昔浪伸手摀住了她的嘴。
  「你這是在跟我談條件嗎?」駱昔浪看著宋青天,把他看得倒退了好幾步,差點沒跪下來。
  「不,駱公子,我不是跟你談條件,這只是——只是一個請求!」
  「請求?」駱昔浪扯高嘴角。「說來聽聽。」
  「我想——我想請駱公子收我為徒。」
  駱昔浪聞言一愣,但隨即恢復了原有的嘲諷表情。
  「收你為徒?宋捕頭想要我教你什麼?」
  「當然是武功,小弟希望有幸能學駱公子的絕世武學。」
  「原來是想要我教你武功。」駱昔浪盯著宋青天,嘴角上揚,眼裡卻毫無笑意。「你可知我的武功師出何門何派?」
  宋青天搖頭。
  「小弟看不出來。」對方只上前一步就鎖住了他的喉,能看出什麼?
  「既然看不出來,又為何想學?」
  「不論公子師出哪門哪派,終究是個世外高人。小弟對武學可說是喜愛至極,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稱得上是高手,直到見了公子才明白還差得遠了,真是慚愧,請求公子答應收我為徒,成全我——」
  「等等,」駱昔浪舉起手打斷他。「我不是什麼世外高人,會的也不是什麼絕世武功,不過是些妖邪之術,你們這種尋常人是學不得的。」
  「可是——」
  「不必再多說了,帶我們去找那對王姓兄弟吧!你不該忘了,宋捕頭,我留下你的人頭就是要你辦這件事,你——怎麼敢再拿它來跟我談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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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06:16: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在宋青天的指引下,駱昔浪和上官蔻心如願找到了王姓兄弟,經過種種的詢問及確認,已經可以認定這兩兄弟就是大娘的兒子。
  這兩兄弟還真是像大娘所說的不孝至極;知道母親過世了不僅沒有掉半滴眼淚,還直說牌位擱在妹妹那兒也就夠了,何必送回來?尤其是他們的妻子,一臉輕蔑厭惡的表情,還不時暗示丈夫絕不能留下婆婆的牌位。
  上官蔻心非常生氣!像大娘這麼慈愛的母親,這兩對夫妻卻一點地不知道珍惜,想起大娘過世前仍對兩個兒子念念不忘,她就替大娘叫屈,眼淚也忍不住奪眶而出。
  但是她忍下怒氣嘗試說服這兩對夫妻,她明白若不能讓他們誠心留下大娘的牌位,又如何能指望他們每天給大娘上香?說不定她和公子前腳一離開,他們後腳就立刻把牌位給扔出去了。唉!百善孝為先,他們空有大善、二善的名字,卻完全不懂孝道;像她,雖然只認得自己的名字,但也知道凡是人都應該孝順父母,連這點都做不到真是枉為人。
  然而儘管她努力了,但一個人又怎麼說得過四個人?偏偏她家公子就好像突然成了啞巴似的,杵在一旁只是看著,一句話也不說。
  上官蔻心白了他一眼,轉頭繼續對兩對夫妻說:
  「大娘已經過世了,她生前你們沒有善盡為人子女的義務,難道在她死後,只是每天早上給她上個香,同她問個好,你們都做不到嗎?」
  「我們為什麼得這麼做?」大媳婦臭著臉問。
  「就是啊!她明明已經到小姑那兒去了,現在送個牌位回來做什麼?」二媳婦這麼說。兩個兒子更可惡,居然在旁邊點頭附和。
  「她?她可是你們的婆婆啊!剛才不是說過了嗎?大娘的女兒女婿早已經過世,除了你們,大娘已經沒有其它親人了!」上官蔻心咬牙道。
  「那就讓她的牌位跟著你們啊!」大兒子說。
  「你們以為我不想嗎?」上官蔻心朝他們喊。「若不是大娘念念不忘你們這兩個禽獸不如的兒子,我才不會費盡心思送大娘回來!」
  「禽獸不如?」二兒子瞇起眼睛看她。「喂!這位小哥,念在你們是宋捕頭帶來的,我們一直對你客客氣氣的,你怎麼話越說越難聽了?你們要搞清楚——」
  「你們才要搞清楚,什麼大善二善,如果世上有十大惡人,你們肯定是排名第一第二!」上官蔻心豁出去了,跟這種人說話要不氣死都難。
  「你別胡亂說話!小兄弟,什麼惡人?我們可從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啊!」
  「你們這麼對待自己的母親,說你們是「惡人」還算客氣了,剛剛我說得沒錯,你們根本是禽獸不如,聽見了沒有禽、獸、不、如!」被說成如此不堪,兩兄弟惱羞成怒,顧不得宋捕頭在場,咒罵兩聲就要上前對蔻心動手。
  宋青天見狀正欲出言制止,卻見駱昔浪右手一揚,兩兄倒地,便發出慘叫,雙雙捂著臉,痛苦地翻過來滾過去。兩人的妻子則是驚惶失措,既不敢過去牽扶自己的丈夫,也不敢離開大廳,最後則是靠在一塊哭了起來。
  「很痛吧?」這是駱昔浪來到王宅後第一次開口,聲音似平靜,實則暗藏波濤。
  「你——你對我們做了什麼?」王大善掙扎著站起來,呻吟邊以痛楚的聲音問。
  「沒什麼,一點妖術而已。」駱昔浪淡然道。
  「妖——妖術?」王二善跪坐在地上,因為大過驚愕而暫時忘了疼痛。
  「兩位——不認識我嗎?」
  「你很出名嗎?我們為什麼要認識你這老頭子?」王大善咆哮著,一張臉因痛楚而扭曲。
  駱昔浪哈哈大笑。
  「你說對了,我是個老頭子,很老很老,約莫有幾百歲了吧!」
  王大善嗤之以鼻。
  「誰能活幾百年都不死?你以為自己是白魔駱昔浪嗎?」
  「啊!原來你認識我,這樣就好辦了。」駱昔浪臉上的笑容斂去,眼神也變得無比凌厲。
  上官蔻心看不出哪裡好辦了。兩位夫人聽了他的話,很有默契地低呼一聲,然後就翻翻白眼相繼倒地,兩個「善人」剛剛才站好的,這會兒碰的一聲又跌回地上了。
  把這些人全嚇倒了,事情還有得談嗎?上官蔻心不由瞪了駱昔浪一眼。
  「你——你真是白魔駱昔浪?」王大善鼓起很大的勇氣問,渾身上下抖個不停。
  「你說呢?」駱昔浪冷冷地盯著王姓兄弟。「記得我使在你們臉上的妖術嗎?」他問。
  精神有點恍惚的王姓兄弟茫然地點點頭。
  「想不想聽聽它的可怕名稱?」
  兩兄弟拚命搖頭。
  「哦?那麼你們想知道的是如何去除它了?」
  他們又開始點頭。
  駱昔浪扯高嘴角。
  「恐怕要讓你們失望了,這妖術一經施放就無法去除了,唉!唉!唉!先別急著哭,還不到回天乏術的地步嘛!只要你們倆攜同夫人,每天晨昏誠心給大娘的牌位上香,同她請安,閒來沒事多讀些佛經給她聽,這妖術便會乖乖潛藏在你們的皮膚下,不會發作。」
  王姓兄弟半信半疑,駱昔浪於是舉步朝他們走去,泛著寒光的眼睛看得他們直發抖。
  「是不是懷疑我的話?」
  「不——不是!絕對不是!」兄弟兩人拚命搖頭。
  「很好,記得我說的話就免受苦。從今天起好好「孝順」你們的母親,哪天忘了上香問好的話,原本就不怎麼好看的臉可是會生瘡流膿,爛得慘不忍睹喔!還有,把這番話一字不漏說給兩位夫人聽,記得心要誠喔!你們臉皮下的小妖作怪起來可是會傳染的。」
  駱昔浪又給了他們陰沉的一瞥,然後轉身對上官蔻心說:
  「走,回客棧去了。」
  「公子啊!你這麼嚇唬他們,有用嗎?」和宋青天分手後,上官蔻心皺著眉問駱昔浪。
  「哦?何以見得我是嚇唬他們?」
  「別告訴我你員的會使妖術,我可不相信!」
  「他們可是深信不疑。」
  「這麼有把握?」上官蔻心還是擔心。「那兩對夫婦雖然沒什麼人性,但看起來也不笨,當真會相信妖術那一套嗎?」
  「話若出自他人嘴裡,那兩人也許不信,既然是由我口中說出,他們是絕對沒膽子懷疑的。」駱昔浪譏嘲道。
  「真是這樣就好了,大娘生前的心願得了,終於可以和兩個兒子常相左右。」
  「和那種不孝兒子媳婦在一起,還不如跟著你。不過人既已死,那塊牌位擱在哪裡也不重要了,只有你這傻子才會不辭辛勞非要來找這兩兄弟。」
  「我說過了,大娘希望能落葉歸根麻!」
  駱昔浪看了她一眼,繼續往前走。
  「牌位已經送達,明天就啟程回冰雪原吧!」他說。
  「不行啊!」上官蔻心聞言忙道,走在前方的駱昔浪跟著停下腳步。
  「為什麼不行?」他問。
  「把牌位這麼擱著就走,我不放心。」上官蔻心回答。
  「是你堅持要送回牌位。現在又說——」
  「你也看見了,大娘的兒子媳婦全是那副德性,萬一他們心有不甘,拿大娘的牌位出氣呢?那怎麼辦?」
  駱昔浪閉了閉眼睛。
  「那要怎麼做你才能安心?」
  「在青梅鎮多住幾天,早晚偷偷去王家瞧瞧。」
  「你嗎?」
  「當然是公子你。」上官蔻心道。「我一點武功也不懂,如何能到王家去「偷瞧」?」
  駱昔浪聳起眉。
  「你是要我躲在屋頂上偷看?」
  「你要躲在樹上也可以啦!別讓他們知道就是了。」
  「為什麼我要去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
  「為了大娘啊!」
  駱昔浪冷哼一聲。
  上官蔻心看看他,改口道:
  「那就算是為了我嘛!知道大娘過得好,我才能安心回冰雪原。」
  「她已經死了,埋在地底下。」
  「但她的靈魂上了天,正站在雲上往下看。」
  駱昔浪盯著她,知道自己終究會妥協的,他不想再和她起爭執。反正這件事情一了他就會回冰雪原,而她也會一起回去,這就夠了,為了這個他可以做任何事。
  「好吧!我會暗中觀察他們,不過只有三天。三天一過我們就回去。」最後他說。
  「三天啊?不能再久一點嗎?」上官蔻心-有點得寸進尺。
  「就三天。」
  「好!好!三天就三天!」上官蔻心因為他的讓步而露出笑容。
  「然後就回冰雪原。」
  「嗯。」她點頭,忽然啊了聲。「如果不是妖術——公子究竟對他們兄弟做了什麼?」
  「只是打了些砂子在他們臉上。」
  「啊!」上官蔻心睜大眼睛。
  「一會兒就不疼了。」駱昔浪微笑說。
  「砂子嗎?原來是這麼回事。」她喃喃低語著,走了幾步又啊了聲。「我又想起一件事了,宋捕頭他——」
  「為什麼突然間想起他?」駱昔浪看起來很不高興,白色的濃眉高高聳起。
  「我只是想起他說要拜你為師那件事。」上官蔻心抬頭間:「公子真的不能教他一些功夫嗎?」
  「你要我教他武功?」駱昔浪越來越不開心了。
  「因為他看起來很想學嘛!你拒絕了他之後,宋捕頭就垂頭喪氣的,一點精神也沒有。」
  「哼!你對那姓宋的倒是挺注意的。」
  「公子沒有注意到嗎?」
  又是一聲冷哼。
  「怎麼樣?公子,你真的不能教——」
  「不行!」駱昔浪斬釘截鐵打斷她的話。「這件事不許你再提。走,同客棧去。」
  他說著大步向前走,後頭的上官蔻心則是長歎了一聲,小跑步跟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王家牆外的大樹上,駱昔浪坐在那裡,冷眼看著王姓兄弟偕同妻子跪在牌位前膜拜;他雖面無表情,心裡可是極度的不悅。
  就是為了這兩對不被信任的夫妻,他必須像隻猴子似地攀在樹上;雖說這對他而言輕而易舉,但他還是厭惡,真想乾脆把那兩兄弟的頭給摘下來,然後扔給他們的老婆,把她們一塊嚇死。
  注意到王二善的妻子打了個哈欠,駱昔浪手一揮,灑出幾顆樹子,當然是準確地擊中目標。
  「哇!我的臉——我的臉好痛!好痛啊!」那女人的嚷嚷聲傳來,接著是她丈夫的咒罵聲。
  「你一定在心裡對娘不敬,對不對?白魔說過的,心不誠的話——啊!你的臉——你的臉起紅點子了,完了!完了!要是傳染開來該怎麼辦?快!快跟娘磕頭道歉,請娘原諒你,快啊!遲了可就來不及了。」
  四個人拚命磕頭,虔誠的程度可想而知。駱昔浪譏諷地笑了笑,輕鬆地回到地上,離開了王宅。三天的觀察期應該不需要了,有了剛才的教訓,這兩對夫妻肯定會一天兩回誠心誠意上香念佛,絕不敢再有絲毫怠惰抱怨了。
  嗯,明天就同冰雪原吧!駱昔浪這麼想,心情好多了,而他走著走著,無意中頭一偏,發現衙門就在前頭,而宋青天正在大院裡練著劍。
  駱昔浪停了下來,遠遠地看著宋青天舞劍。他全神貫注,不斷跳躍並揮動手中的長劍,儘管他的動作看在駱昔浪眼裡是充滿破綻,不論是劍招或是使力的方式都有缺陷,但表情很認真,似乎是個真心喜歡武學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駱昔浪並沒有馬上走開,他靜靜移動腳步,讓自己更靠近院子,倚著樹幹繼續看著宋青天舞劍。練過劍以後是練拳,然後是長槍,就這麼一項接著一項,好像永遠都不曾停下來似的。
  駱昔浪看著他,見他終於不再練了,但臉上表情鬱悶沮喪,約莫是對自己的表現不甚滿意,駱昔浪這麼猜想。
  而這正是宋青天心裡的想法;不管他再怎麼認真操練,他的武藝也不可能再有所精進,是他缺乏像駱昔浪那樣的高手指點?還是他根本就沒用這方面的天賦?
  駱昔浪究竟師出哪個門派?宋青天完全猜不透,不知道他的武功高到何種程度,從他那瞬間就能鎖喉的招式也看不出什麼,但的確是高深莫測,不管是他的人還是武學造詣,似乎部只有這四個字能形容。啊!果真是傳說中的人物,如果能傳授個一招半式給他該有多好啊!宋青天越想越覺得遺憾,不甘心地一拳擊在地上。
  「怎麼了?宋捕頭,有通緝犯藏在地底下嗎?」駱昔浪懶懶地走近大院,宋青天倏地站起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駱公子?你——你怎麼會——」因為太過詫異,宋青天有點語無倫次。
  「我怎麼會來這裡是吧?老實說,不小心經過罷了。」
  宋青天聞言難掩心中的失望。
  「啊?是嗎?我還以為——」
  「以為我是刻意來找你的?」駱昔浪扯扯嘴角,毫不留情道:「不可能,我說過的話是絕對不會收回的,你可別誤會我是來傳授你什麼功夫的。」
  「呃——小弟剛剛是有那麼一點奢想。」
  「再說一次,我的功夫你是學不來的;不過你剛才練的那幾套拳法劍術,我倒是可以給你一點建議。」
  「建議?」宋青天心跳加速。「公子的意思是願意指點我的拳法跟劍術?」
  「你要這麼說也行,不過千萬別喊我師父,我會很不高興的。」駱昔浪警告他。
  「是!是!我還是喊你駱公子,只是——」宋青天好奇問道:「能否請教,公子為何會忽然改變主意呢?」
  「我幾時改變主意了?」駱昔浪瞪他,宋青天忙改口。
  「我的意思是,怎麼會這麼湊巧,公子突然經過,還願意指點我的功夫?」
  「就說是我受了某人影響,心變軟了吧!」駱昔浪回答。
  「哦?啊!」宋青天忽然喊:「是那位小哥吧?是他說服公子的?果然,他看起來就有副好心腸。太好了,因為他,公子才願意指點我的武藝,我一定要登門親自答謝——」
  「省省吧!」駱昔浪挑起白眉。
  宋青天不解地眨眼。
  「你在她臉上畫了一刀,她雖不想責怪你,但餘悸猶存,夜裡還經常惡夢連連,為免橫生枝節,你還是別再見她的好,聽見了嗎?千萬千萬別再出現在她面前。」駱昔浪扯著漫天大謊卻毫無愧色。
  宋青天一聽,神情歉疚。
  「這樣的話找更應該前去誠心向他道歉才對啊!」他說。
  「我會轉達你的歉意。」駱昔浪看了他一眼。「還不開始嗎我應該先警告你,越接近正午我的脾氣就越差,過了正午就會完全失控,你最好別慢吞吞的。」
  宋青天一愣,忙應了一聲,取過長劍開始演練起來。
  駱昔浪在接近正午時回到客棧。他一進門,店小二和掌櫃一反以往的畏縮懼怕。居然爭先恐後朝他跑來。
  「不好了!大爺,事情不好了!」兩個人說的話倒是完全一樣。
  駱昔浪揚起眉看著他們,對他們的態度感覺奇怪,但仍開口問:
  「出了什麼事?」
  「上官小哥——上官小哥他——」掌櫃吞吞吐吐的。
  「她闖了什麼禍嗎?」駱昔浪在桌前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
  「小哥他——他被人帶走了!」店小二說出了掌櫃末說完的話。
  「被帶走了?」駱昔浪的雙眼危險地瞇起。
  「是外地來的陌生人,我一再警告他上官小哥是跟您一道的,誰知他聽了無動於衷,依舊堅持要帶人走,還留下一封信要我們掌櫃的轉交給大爺您。」店小二搶著說。
  「信呢?」
  「在這裡。」掌櫃急忙將信交出。
  駱昔浪打開信函觀視。信中只有短短數行,他看完後,面色凝重,眉宇間展露的怒氣顯而易見。
  「他們什麼時候走的?」他問。
  「一大早,我才剛剛開了大門,那人就進客棧來了。」店小二說。
  「他說了什麼?」
  「說了句「打擾了」就朝樓上去,我們也不敢硬上前攔他。」
  「然後他就扛著小哥離開了,只留下這封信。」掌櫃補充道。
  用扛的?這麼說來蔻心是失去知覺了,否則絕不曾毫不掙扎就讓人帶走。都怪她非要他去盯著王姓兄弟,否則也不曾發生這樣的事。
  「如何?信中可曾提起是誰帶走了上官小哥?」掌櫃神情焦慮,雖然對白魔駱昔浪深具戒心,但他可是真的挺喜歡那位小哥。
  「她不會有事的。」駱昔浪道。
  「真的嗎?」店小二也憂心忡忡。「大爺知不知道小哥人被帶到哪裡去了?」
  「我會帶她回來。」駱昔浪站起來朝外走,到了大門口又停下來,轉頭對掌櫃說:「積欠你的房租和伙食費,等我回來再一併給你。」
  「啊?」掌櫃一愣,沒料到會聽見他這麼說。「不——不用了!就當是小店招待——」
  「我一定會給的。」駱昔浪說著,走出客棧,掌櫃和店小二則是錯愕地互看了一眼,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良久良久,兩人回過神來,各自繼續自己的工作,一個記帳一個抹桌子,不時也閒聊個兩句。
  「掌櫃的,你說剛剛那人是不是冒充的?白魔駱昔浪怎麼可能說要付房租給咱們?」店小二這麼問,一臉苦思不解。
  「你傻了?」掌櫃的給他一個白眼。「那樣的人物是想冒充就能冒充的嗎?你什麼時候才能長點腦子?」
  「我也知道不可能,但你不覺得奇怪嗎?駱昔浪居然會說出那種話。」
  「所以找說了,是上官小哥對他產生了影響。」掌櫃的推開算盤道:「那孩子心腸好,單純得像張白紙似的,白魔和他在一起久了,逐漸被上官小哥給同化了,一定是這樣的。」
  「白魔是那麼容易被人同化的嗎?」
  「別人也許不可能,上官小哥可就難說了,你看不出來嗎?白魔很重視他,這會兒不就急著趕去救他了?」
  「看不出他哪裡急了。」店小二邊擦桌子邊嘀咕。
  「像他那種喜怒不形於色的人物,你這傢伙怎麼能看出他的著急?」
  「那掌櫃約又怎麼看得出來?」
  「我目光犀利是青梅鎮眾所周知的。」掌櫃得意道,隨即指著店小二正在擦拭的桌子。「那邊的角落沒抹到,你以為我瞧不見嗎?給我認真點,否則扣你工錢。」
  駱昔浪沒有費事去找馬匹,使起輕功便朝鄰鎮奔去;太陽尚未西落,他人已經來到了江湖聞名的「傲笑山莊」外頭。
  站在山莊大門外,看著牌匾上龍飛鳳舞的四個字,駱昔浪心裡百味雜陳,難以言喻。他靜靜站著,放縱思緒飄回遙遠的從前。
  就在這時候,駱昔浪身後傳來噠噠的馬蹄聲,他緩緩轉身,一匹黑色駿馬朝這兒奔來,馬上坐著黑衣人,而坐在黑衣人前方,此刻仍垂著頭昏迷不醒的赫然就是他要找的上官蔻心。
  黑衣人驚駭地看著他,半晌後,抱起上官蔻心扔向駱昔浪,自己才緩緩下了馬。
  「沒想到千里良駒依然不敵你的輕功,我雖早你數個時辰出發,你卻能在我返回之前到達山莊,實在驚人。」黑衣人微笑道,清朗的面容上看不出絲毫惡意。
  駱昔浪沒有回答他的話,低頭看了看懷裡的上官蔻心,然後問:
  「她為何昏睡不醒?」
  「只是尋常的迷藥,藥效一過,自會醒來,絕無大礙。」黑衣人回答。
  駱昔浪看了他一眼,抱著上官蔻心就要離開,黑衣人見狀,張開雙手將他攔住。
  「你這樣就要走?」他語帶焦慮。「至少進莊裡坐一坐,喝杯茶!」
  駱昔浪神情冷若冰霜。
  「「傲哭山莊」這的神聖之地,我這不祥之人還是不要冒犯的好,好意心領了,告辭。」他又舉步,黑衣人則堅決不肯放行。
  「你不能走,我好不容易才將你帶回來——」
  「我是來要回她。」駱昔浪看看懷裡的人。
  「這我知道,但是——」
  「我以為青梅鎮沒人敢動她,所以大意了些,給了你可乘之機,此時她既已安全回到我手中,這件事到此為止,請你讓開,莫再擋住我的去路。」
  「不行!」黑衣人沒有讓開,反倒語氣激動地向前了一步。「我不能讓你走!「傲笑山莊」出了大事情,我們需要你的協助!」
  「「傲笑山莊」會需要我的協助?」駱昔浪仰頭大笑。「你是在說笑吧?只可惜我沒有欣賞的興致。」他繞過黑衣人就要離開,黑衣人情急之下伸手拉住他白色的外袍。
  「請你等一等!讓我把事情原委告訴你!」
  「不需要,「傲笑山莊」發生任何事情都與我無關。」駱昔浪回頭看他。「放手!」
  「不,我不放,絕不能讓你就這麼離開!」黑衣人嚷著。
  「別逼我,我的性情近來是溫和了些,但還是沒什麼耐性。」
  「你要動手就請便,我是絕對不曾鬆手的!」
  駱昔浪瞇起眼睛,危險的氣息霎時湧現。
  「哦?那就對不起了。」他冷冷道,一掌擊在黑衣人胸前,將他打退了有數尺之遠,還由嘴裡噴出了大量鮮血。
  駱昔浪臉上閃過一抹動搖,但隨即又恢復了慣有的冷漠。
  「這是你自找的。」他看了黑衣人一眼,抱著上官蔻心決心離開「傲笑山莊」。
  駱昔浪走了兩步,山莊的大門突然被碰的一聲推開,他緩緩轉頭,看見兩個家丁扶著一位婦人走出來。她步履蹦珊,細瘦的手顫抖地伸向他,佈滿皺紋的臉上寫著深刻的哀傷與後悔。
  駱昔浪心一震,表情卻絲毫末變,他冰冷的雙眼對上老夫人那若有所求的眼睛,半晌後才移開,接著又舉步向前,顯然並沒有打消去意。
  婦人見狀掉下眼淚,突然推開扶持約兩人朝駱昔浪跑去。
  「浪兒!浪兒啊!」她心碎地喊,跑了兩步,就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娘!」黑衣人焦慮地喊,奮力爬起來衝向婦人。扶起母親,看著她蒼白無意識的臉,黑衣人氣憤不已,衝著駱昔浪大聲咆哮:
  「你難道真這麼狠心?娘為了你昏倒了,而你居然不聞不問,眉頭都不曾皺一下,你——你究竟還有沒有人性?」
  抱著上官蔻心,駱昔浪轉過身子。看著黑衣人和他懷裡的婦人,半晌之後開口道:
  「快抱你娘進去休息吧!」
  「她也是你娘!」黑衣人說。
  「別說笑了,她怎麼會有我這樣的兒子?」駱昔浪說著,眼裡可一點笑意也沒有。
  這時候他覺得懷裡的人有了動靜,低頭一看,上官蔻心正皺著眉,然後慢慢地,她的眼睛先眨了眨,終於全張開了。
  她盯著駱昔浪瞧,好一會兒之後突然尖叫一聲!
  「公——公子!我怎麼又和你睡在一塊兒了?」她抖著聲音問。
  「我們沒有睡在一塊兒,不過現在不是討論這種事的時候。」駱昔浪說著,將她放回地上。「可以站嗎?會不會頭昏?」
  「我很好,為什麼這麼問?」
  「既然你沒什麼不適,那我們走吧!」他拉著上官蔻心,「再」一次試著離開「傲笑山莊」。
  「等一等!」果然不出所料,又被阻止了。「你當真就這麼走了?娘還沒醒過來啊!」黑衣人大聲道,語氣裡除了憤怒還有哀求。
  駱昔浪還末開口,上官蔻心已經以那雙靈活的大眼望著他。
  「娘?公子的母親嗎?」她訝異地問,甩開他的手朝那婦人走去,還在她身旁蹲了下來。
  「她不是我母親。」駱昔浪冷冷地道。
  「胡說!」上官蔻心轉頭對駱昔浪笑著。「你和你娘長得根本就是一個樣子。」她說著忽然皺起眉,「我這麼說也許有點失禮,但是——我們是不是應該扶她老人家到屋裡去睡比較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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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06:17:1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駱昔浪的臉有點發青。他終究還是沒能離開「傲笑山莊」,想當然耳,這一切全都是拜上官蔻心所賜。
  她慈悲心大發,硬要幫著扶人進莊裡「睡覺」;不僅如此,還責備他杵在那兒什麼也不做,招著手一再催他過來幫忙,根本弄不清楚狀況,卻完全掌控了大局,若非不想讓其它人看笑話,他絕對會把那丫頭拎過來好好教訓一番,
  現在,他坐在大廳裡,鐵青著臉;隔壁坐著剛剛才被他打出血來的駱義揚,他的弟弟,極少極少碰面的弟弟,也一樣鐵青著臉,兩個人打從進屋之後沒說過半句話,他真不知道自己究竟坐在這裡做什麼?
  天殺的!他要離開這裡,現在就要離開!
  駱昔浪手握拳想站起來,坐在隔壁的駱義楊卻先他一步站起來了。
  「你坐一會兒,我去把這身黑衣服換下,順便服點傷藥。」他苦笑著指指胸口,暗示他那掌打得還真不輕。
  「只用了兩成力,死不了的。」
  「多謝大哥手下留情。」
  駱昔浪看了他一眼。
  「我說過了,是你自找的。」
  「我沒有怪大哥的意思,大哥肯踏進「傲笑山莊」,我就算再挨你幾掌也值得。」
  「話可別說得太滿。」駱昔浪又看了看他。「不是要吃藥嗎?還不去?」
  駱義揚點點頭走開了,駱昔浪又回到咒罵上官蔻心的情緒中。這傢伙究竟還想在裡頭待多久啊?他可是一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上官蔻心打了個噴嚏,躺在床上的駱夫人跟著就睜開了眼睛。
  「啊!對不起,吵醒您了!」
  上官蔻心說著,想扶駱夫人在床上半坐起來,駱夫人只見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在房裡,驚慌得直想躲;上官蔻心忙跟她解釋自己是個女孩子,駱夫人這才撫著胸口露出虛弱的微笑。
  「是女孩子嗎?為什麼裝扮成男孩子呢?」駱夫人問。
  就這樣,上官蔻心說起故事來了,而且說得非常詳細,一說就說了好長一大串,等到終於讓駱夫人瞭解了她的事,她又開始管起別人的事來了。
  「為什麼公子說您不是他的母親呢?」什麼也不知道的上官蔻心問得還真直接。
  駱夫人聞言,原本還略有笑容的臉隨即又籠上哀戚。
  「是我的錯,全都是我的錯,他會這麼說我一點都不意外。」駱夫人擦拭著眼淚說,而上官蔻心也察覺了事情並不單純,待夫人平靜些後開口道:
  「可以說給我聽嗎?我希望能幫忙。」
  駱夫人看了她良久,最後點點頭。
  「這件事我想是誰也幫不上忙的,不過既然你是浪兒喜歡的女人……」
  上官蔻心紅著臉拚命搖頭。
  「不是!不是啦!公子從沒說過他喜歡我,夫人不要誤會了。」
  「猜也能猜出個七、八分了,以浪兒那樣的個性,不喜歡你又怎麼會如此縱容你?」駱夫人說著握住她的手。「你呢?你對浪兒又是什麼感覺?」
  「我啊?」上官蔻心羞怯地低下頭。「我當然喜歡公子,但是公子那麼好,長得又高又好看,功夫更了不起,而我只是個小孤女,既不會讀也不會寫,女孩子該會的我更是一點都不懂。」她說著憂心歎息。
  「所以了,就算我喜歡公子又如何?他很快就會受不了我的愚蠢,事實上他現在就有點受不了了。」
  駱夫人眼裡閃著感動的淚光。
  「如果當初我也能怎麼著想,現在我們就會是一對普通的幸福母子。」
  「夫人?」上官蔻心不解。
  駱夫人又是輕歎,緩緩開始了她的敘述。
  「他出生時也是個平凡的小孩子,黑色的頭髮,黃色的皮膚,聰明又活潑,一切都很正常。直到他六歲那一年,不知道為什麼,一夜之間,他頭髮眉毛全白了,人也忽然間成熟了許多,像個小大人。」
  上官蔻心聽得目瞪口呆,駱夫人則順了順氣繼續說:
  「我和老爺訪遍名醫,沒有人能解釋發生在浪兒身上的異變是怎麼一回事。這麼一年一年過去,我和老爺終於放棄為他找大夫,所幸他除了外貌的改變,其餘並沒有什麼不同。」
  「公子的銀色長髮和眉毛很好看啊!既特殊又有威嚴,一看就知道是他。」上官蔻心笑著說。
  駱夫人哀愁地一笑。
  「我這做娘的真是太失敗了,不僅不能真心接納這與眾不同的孩子,居然還——」她在擦拭眼淚後說:「是這樣的,那一年不知道為什麼,附近天災人禍不斷,祝融肆虐,還有不少人染上莫名其妙的病過世。剛開始大家只覺得有些恐慌,後來也不知道從哪兒流傳開來的,說浪兒是妖魔轉世,如果繼續將他留在家裡,還會有大小的災禍相繼而來。」
  「哪裡會有這種事?太荒謬了!」
  「當時這事鬧得很大,還有大群鎮民到莊裡來抗議。」
  「所以夫人就將公子送走了?」
  駱夫人歎息。
  「老爺和我非常為難,「傲笑山莊」在江湖上名聲響亮,對於眾人發出的聲音不能裝作沒聽見,而且一直無法解釋浪兒何以會外貌一夕丕變,浪兒是妖魔轉世的謠言也就越傳越烈。老爺和我當然想替浪兒說話,但隨著周圍還是有不幸的事情發生,老爺和我的聲音也就越來越小了。」
  「天災人禍就是天災人禍,怎麼能全推到公子頭上呢?」上官蔻心替駱昔浪抱不平。
  「人一旦恐懼到了極點,就會極盡所能找理由來讓自己心安。」
  「公子真是可憐!」上官蔻心快哭了。
  「老爺和我終於還是決定將浪兒送走,但卻不知道該將他送往何處。這時候,「傲笑山莊」來了個雲遊和尚,老爺留他莊裡住了幾天,順便向他請教浪兒的事,他聽了,也見了浪兒,老爺一直求他,他終於答應帶浪兒一道走。」
  「這樣子就可以了嗎?事情就解決了嗎?」上官蔻心喊著,但隨即發覺自己失言,不好意地笑了笑。
  「對——對不起!夫人,我不應該怎麼對您說話。」
  駱夫人搖搖頭,微笑對她說:
  「不,我喜歡聽你說話,我真的很喜歡!」
  從駱夫人口中,上官蔻心知道了駱昔浪的身世,也知道他的離去並未遏止所謂的天災人禍;然而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不論事情大小,眾民還是全都推給了駱昔浪。
  真是一群愚民!上官蔻心臭著張臉,邊嘀咕邊朝大廳走去,駱昔浪在大廳枯坐;見她出現馬上起身,拉著她的手說:
  「你可出來了,我們這就離開「傲笑山莊」。」
  上官蔻心站著不動。
  「不能走啊!公子。」她說。
  「不能走?」駱昔浪瞪著她。「容我提醒你,我原本是絕不會踏進這裡的,要不是你——」
  「要不是我,你哪裡能再抱著駱夫人喊娘呢?」
  駱昔浪聞言大驚。
  「你在說什麼鬼話?我何時做過那種事?」
  「沒做過也不要緊,以後有的是機會!」她反倒拉著他坐回椅子上。「我和你娘聊了很多——」
  「她不是我娘。」駱昔浪冷冷道。
  「明明就是。公子這彆扭鬧了二十多年也該夠了吧?」
  「我什麼?」
  「你鬧彆扭。」上官蔻心斬釘截鐵道。
  駱昔浪狠狠瞪她。
  「我才沒有。」他咬牙說。
  「沒有嗎?那為什麼到現在還記恨著,連自己的娘都不認?」
  「你們不是聊了很久嗎?難道她沒有告訴你,是他們將我送走,並對外聲稱駱昔浪已經不再是他們的兒子了?」
  「夫人不得已將你送走,她心裡一定也很苦的;當然,你父親也苦,但他的苦只持續到他過世為止,而夫人只要活著一天,這椎心之痛就跟著她一天,這不是很可憐嗎?難道你就不能——」
  上官蔻心忽然停下來,因為駱昔浪的表情。他看起來似乎壓抑著痛楚,但是因為痛楚太強烈,便化為各種情緒反應在臉上,尤其是那雙眼睛,裡頭盈滿的孤獨真是叫她心疼。
  然後,有如當頭棒喝,她發現自己錯了。這個孤寂驕傲的人並不是真的恨誰,他惡劣的情緒反應其實是用來掩飾心裡的憂慮和不安,他擔心,他只是太擔心了。
  噢!他們怎麼可以說他狠心?他是她所知道最最善良的人了!
  上官蔻心哭著撲進駱昔浪懷裡,他一臉錯愕,但仍伸手擁住她。
  「怎麼了?」他問,神情已轉為柔和。
  「對不起!公子,對不起!」她邊哭邊說。
  「為什麼道歉?」
  「因為我誤會你!」她抬起頭,濕潤的大眼睛直盯著他。「我早該知道的,你怎麼會恨自己的母親呢?如果可以,你恨不得能天天陪在夫人身旁孝順她。」
  「別胡說。」
  「我沒有胡說。你不想回「傲笑山莊」是不想看見舊事重演,你不要人們把你和「傲笑山莊」扯在一起,你不希望再聽見人們說你母親生了個妖怪,你——你一直以來都只想要保護她,保護這個家,還有家人,只是這樣而已。」
  「別說了,別再說了!」駱昔浪啞聲低語,然後伸手緊緊擁住她。他不明白她為何總能探知他最脆弱的一面,而且如此輕易。
  「你這麼好,為什麼他們都不明白?為什麼?」
  駱昔浪攫住她的唇,不想再聽她說他有多好、多善良。一開始她就給了他全然的信任,不管人們如何說他,如何待他,她始終堅信他不是惡人,不是眾人唾棄的邪惡妖魔,連他自己都無法確定的事,她又是如何能毫不懷疑?
  天!他究竟該拿她怎麼辦?他不想離開她,但若將她留在身邊,他又能給她什麼?不過是無盡的歧視與排擠,一但牽扯上他,就會陷入無底深淵,終生與孤獨為伴,他怎麼忍心?
  駱昔浪絕望而狂烈地吻她,上官蔻心也緊緊抱著他的腰,任由他熾熱的唇襲過她的唇、她的鼻尖、她的額頭、她的下顎,然後輕觸她受傷的臉頰,更向下移到她雪白的頸項。
  上官蔻心閉上眼睛輕歎!她好喜歡這種感覺,陶醉得正要露出笑容,卻發覺他退開了,還抓緊她的手臂不讓她靠近。
  她著急了,手撫向他的頰,想要他再碰觸她。她很清楚地知道,這輩子她只會在他懷裡,不,不僅如此,下輩子她也只要他,她的白色神祇。
  「蔻心!你——」駱昔浪躲避她的手,很努力的要找回理智,但她完全不配合,還拚命幫倒忙,用一雙迷濛的眼睛誘惑他,甚至噘起嘴,似在懇求:
  「我還要,公子,我想要你——」
  駱昔浪呻吟一聲,舉手摀住她的嘴。
  「停下來,蔻心。你不能對我說這種話,不能在這裡說。」
  上官蔻心拉開他的手,受挫地問:
  「為什麼?我真的喜歡——」
  她的嘴又被摀住,駱昔浪閉了閉眼睛,白皙的臉微微染上一抹紅潮。
  「你喜歡什麼我們以後再說,現在——你瞧瞧那兒。」
  尚未完全回過神來的上官蔻心眨眨眼,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然後她又眨了眨眼,接著發出一聲驚呼,粉臉埋入駱昔浪胸前,怎麼也不肯再抬起來。
  原來大廳的一側站著駱義揚和一位妙齡女子,兩個人都面紅耳赤,左顧右盼不知道該看哪兒;最後駱義揚仰頭看著樑柱,妙齡女子則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露出的繡花鞋尖,雙手無意識玩弄自己的衣袖。
  「對不起。大哥,我應該咳嗽警告你,再不然就是帶著寒梅先避開——」
  「閉上你的嘴,你讓兩位姑娘更不好意思了。」駱昔浪瞪了駱義揚一眼,他自己則明顯已經重拾自制力,從外表看不出任何情緒。
  「姑娘?」駱寒悔驚訝地低喊,視線按著移往上官蔻心。
  駱昔浪見狀,兩道白眉危險地揚起。
  「你以為我跟一個男孩子——」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駱寒梅再次臉紅地低下頭。「因為這位姑娘打扮得像個男孩,所以我——」
  駱昔浪接著看向弟弟,駱義揚一愣,立刻搖頭。
  「我知道她是女的,我抱她上馬的時候就知道了。」他說。
  結果這話惹得駱昔浪更不高興,臉色難看極了。駱義揚忙又補上這麼一句:
  「別誤會,我是見她沒有喉結才猜出來的。」
  成為他們談論的焦點讓上官蔻心覺得很難堪,她拉拉駱昔浪的衣袖,示意他改變話題,而駱義揚察覺了她這小動作,便擔負起這個責任來了。
  他拉起駱寒梅封駱昔浪說:
  「大哥,她是寒梅,是我們的妹妹,今年十七歲。」
  駱昔浪點頭。
  「我知道她。」
  「啊?」駱義揚頗為訝異,這個妹妹是大哥離家數載後才出生的,他怎麼會知道?
  上官蔻心笑了,好像她和公子之間有了秘密。她用不著想也可以想見,公子雖然人不在「傲笑山莊」,卻是時時刻刻都在注意著莊裡的人、事、物。
  等駱義揚終於收起驚愕的表情,駱寒梅竟低頭哭了起來。上官蔻心見了輕喊一聲,立刻走過去握著駱寒梅的手安慰她:
  「你先別哭,寒梅姊姊,有什麼事你就對公子說,他一定會幫你的。」
  「蔻心!」駱昔浪給她警告的一瞥。他不能插手莊裡的事,那樣不好。
  上官蔻心像沒聽見他的話似的,依然安撫著駱寒梅。
  「哭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嘛!寒梅姊姊。」上官蔻心偷偷掐了她一把。「快!快把事情告訴公子,他是你大哥,絕對不會置之不理的。」
  「蔻心!別多事。」駱昔浪再次出言警告,駱義揚則是看著上官蔻心怪異的舉止,猜想著她是否已經知道了「傲笑山莊」所面臨的困難。
  被偷掐了一把,雖然不疼,駱寒梅還是愣住了,然後又看見上官蔻心在她面擠眉弄眼,卻完全不懂意思。她越看越糊塗,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連眼淚都忘擦。
  駱義揚逐漸肯定了上官蔻心的用意,但寒梅卻一點也不瞭解,大哥早已迫不待要離開「傲笑山莊」,再拖下去只怕很不妙。
  這麼一想,駱義揚於是挺身向前踏出一步——
  「是這樣的,鎮上的惡霸要來強娶寒梅為妾。」他說著看向妹妹,而因為恐懼重回心中,駱寒梅不需要二哥的暗示便又啜泣起來了。
  上官蔻心是在和駱夫人談話時得知這件事。
  「傲笑山莊」的聲威在莊主過世後日趨下滑,再加上駱義揚好文不善武,山莊其實已有好長一段時間未過問武林之事。
  然而如此退閉猶不能求得平靜,鎮上惡霸雄天,仗著家大業大魚肉鄉民,奈何地方官膽小怕事,見鎮民苦不堪言卻無意出面遏止。人們為求自保,只得息事一人,委曲求全。
  某日,雄天巧遇前往廟裡進香的駱寒梅,驚為天人,誓要娶其為妾,這就開啟了「傲笑山莊」的禍端。以山莊此刻的情況根本無法與雄天抗衡,但要眼見這麼個美麗善良的女孩嫁予那惡人為妾,誰知道了都會叫屈。
  於是「傲笑山莊」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上上下下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解決方法;駱夫人過度焦慮,還曾數度昏死過去。
  那一日,夫人由昏迷中幽幽轉醒,流著淚道:「要是浪兒在就好了,看誰還敢來欺負咱們。」
  就是這句話讓駱義揚決意前去找尋大哥駱昔浪。他依據傳聞去了青梅鎮,再幾天小心翼翼的跟蹤後帶回上官蔻心,終於成功的將駱昔浪引回「傲笑山莊」。
  「這就是事情的始末了,公子,你絕不會坐視寒梅姊姊嫁給那惡霸為妾的,是不是?」上官蔻心對駱昔浪道。而她這一番話聽似要求,實則信心滿滿,駱昔浪怎會不明白?
  駱昔浪瞪了她一眼,內心強烈地掙扎著。「傲哭山莊」經過了多少年才找回了些許平靜,人們終於不再指責莊裡的人與妖魔勾結,一但他再插手莊裡的事,多年的忍耐豈不是功虧一簣了?
  「你不能說不,公子,他們是你的家人,家人是老天爺給我們最好的禮物。上官蔻心看著他。
  「而我卻是老天爺給他們的惡夢。」駱昔浪沙啞地說。
  「胡說!」上官蔻心嚷。「老夫人從未忘記過你,你的弟弟妹妹也知道你,他們絕不恨你,公子。」
  「我們尊敬你,大哥。」駱義揚道,雖然說得有些彆扭,卻很真誠。
  在一旁的駱寒梅也擦擦淚水,擠出勉強的笑容。
  「我——我一直很想見你。大哥,即使你不能幫我,我還是喜歡你,你就像娘所說的,是個好特別的人。」
  駱昔浪非常驚愕,但是他更慌!他知道自己無法應付這種足以溺死人的情感,忙轉頭以眼神向上官蔻心求救,而她僅給了他一個甜美的微笑,彷彿在鼓勵他。
  「大哥離開家時我不過兩、三歲,對你並沒有什麼印象,但是娘經常對我和寒梅說起你的事;她說雖然你不能和我們在一起,仍然是我們的大哥,要我們絕對能忘記你的存在。」駱義揚繼續道,駱寒梅也跟著點頭。
  「娘最常說的就是她和爹對不起你,說著說著就哭了,尤其是幾年前爹過了,她更是動不動就一個人掉眼淚。所以,請你不要再恨我們了好嗎?大哥,娘身子不好,如果你能原諒她——」
  「我從來沒有怪過她。」駱昔浪終於這麼說。
  駱義揚和駱寒梅聽了,都露出叉驚又喜的表情,駱寒梅在回過神後還忘情地拉著他的手低喊:
  「那麼你這就跟我去見娘好嗎?娘一定會很高興的!」
  駱昔浪一聽,忙搖頭。
  「不,我不想——」
  「你就去吧!去見見你娘,她盼了這麼多年了。」上官蔻心在一旁推推他。
  駱昔浪猶豫掙扎著,不知道見了母親該說些什麼。
  當年他隨著師父前往冰雪原,卻又不能住在一塊兒,在大娘和蔻心出現之前他不是讀書就是看著師父給的武學秘岌勤練功夫,日子可以說就是這麼過去的。
  而在這二十年來,他雖然曾多次秘密回到「傲笑山莊」——好比說父親過世那時;但僅僅是躲在暗處看著一切,從來不曾露面,也沒有和任何人說過話,這樣他要如何面對母親?
  駱昔浪焦躁地轉頭尋找上官蔻心,看見她就站在那兒,臉上依然掛著溫暖鼓的笑,不可思議地,他覺得不安逐漸消失,冷靜又逐漸回來了。
  既然妹妹的事他無法置之不理,去見母親也是遲早要做的事,那麼就去吧!沒有什麼好怕的。
  駱昔浪心想,於是對妹妹點點頭,任由她拉著自己往母親房間走去,
  依著駱義揚的指示,駱昔浪來到上官蔻心休息的房間。他喊了她一聲,直接推門而入,只聽見尖叫聲響起,有件衣服似的東西啪的直接打在他臉上,擋住了他視線。
  駱昔浪伸手要將衣服拿開,上官蔻心又尖叫:
  「別拿開!也不可以張開眼睛。人家正在換衣服!」
  駱昔浪心跳漏了一拍,右手緊抓著臉上的衣服,用盡所有的自制力才沒將它開。
  「你——你是怎麼回事?換衣服也不栓上門。」他咳了幾聲之後說。
  「是公子不好,你進人家房間前應該先敲門嘛!」
  「那——那麼我到門外等,你換好了再喊我。」
  「用不著,我就好了,你再等等。」她的聲音忽然間已來到跟前,蓋在他臉的衣服也被拿開。「可以睜開眼睛了,公子。」
  駱昔浪依言睜開雙眼,看見眼前站著一位翩翩仙子,白底翠綠繡花的裙裳穿在她身上非常合適,但他最愛的還是她羞怯泛紅的臉蛋。換回女裝的她真是靈秀可人,教他看得有些癡。
  「是寒梅姊姊叫人拿給我的衣服啦!」上官蔻心低著頭說。
  「很適合你。」駱昔浪以略帶沙啞的聲音道。
  「真的嗎?」上官蔻心一聽很開心,隨即又害羞地摸摸頭髮。「但是我不會梳頭,這樣子——」
  「很漂亮。」看著她長長的頭髮披散在腰際,駱昔浪露出微笑。
  「蔻心小姐,你換好衣裳了嗎?還是我來幫你吧!然後再替你把頭髮給梳一梳——」一位丫鬟微笑著走進房來,看見駱昔浪在場嚇了一跳。「大公子?您——」
  「謝謝你,這位姊姊!」上官蔻心迎了上去。「衣服我已經換上了,至於頭髮,我想就先別梳了好不好?公子說我這樣子很漂亮。」她臉紅地說。
  「可是——」
  「你先下去吧!我們有事要談。」駱昔浪這麼說,丫鬟自然唯命是從立即退下了。
  上官蔻心來到他旁邊,抬頭調皮地問:
  「公子和駱夫人抱在一起哭了吧?」
  「是她抱著我,而且我也不會哭。」
  「哦?但是公子的眼睛看起來有點紅耶!」
  「胡說。」駱昔浪說著轉過身去,上官蔻心的笑臉也跟著繞了過去。
  「這有什麼關係嘛?有家人很棒啊!蔻心很羨慕呢!」
  看著她的笑臉,駱昔浪也在她雙眼中看見一抹落寞,然後地想起了她的身世,記起她是一個不知自己家在何處的無依女孩,不由心生憐惜。
  「蔻心!」他將她拉近,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只喊了她的名字便沒了文。
  上官蔻心明白他的心意,她抱著他的腰倚入他懷裡,雖然流下眼淚,卻也帶著笑容。
  「沒關係,我只要有公子就夠了。」她說。
  「嗯,你只要有我就夠了。」駱昔浪緊緊擁著她。「別哭了。」
  上官蔻心聽話的擦乾了淚水,仰起臉對他燦然一笑。駱昔浪輕撫她的臉頰,傷口結的痂已經脫落,新生的皮膚是淺淺的粉紅色,非常接近她原來的皮膚。
  「看來那位大夫醫術還算高明。」他沙啞著聲音說。
  上官蔻心微笑著點頭。
  「大夫給的藥很有效,你瞧,快好了不是嗎?」
  「應該不會留下疤痕,你可以放心了。」
  「嗯。」上官蔻七叉是甜甜一笑。「啊!對了,你跟駱夫人談了些什麼?你會幫寒梅姊姊吧?你一定不會讓她嫁給那惡霸為妾——」
  駱昔浪低頭吻她,截斷了她的話,他的唇緊貼著她的,嘗到他的甜美,吸入她的淡淡髮香,聽著她的嚶嚀聲,他永遠都不想放開她。
  「公——公子!」趁駱昔浪的唇移向她的頸子,她喘息著喊他。
  「嗯?」駱昔浪的氣息也同樣不穩。
  「駱夫人——也就是你娘,她說——」
  「我娘說了什麼?」
  「夫人說我們不應該做這種事。」
  駱昔浪停了下來,喘著氣,白眉卻高高昂起。
  「你跟我娘說這些?」
  「是駱夫人問我的。」
  「她——我娘怎麼會問你這個?」
  「她問我喜不喜歡公子」
  駱昔浪閉了閉眼睛。
  「那也不需要什麼都告訴她啊!」他咬牙說。
  看著他不悅的表情,上官蔻心委屈地低下頭。
  「因為我不懂這種事情,又沒有人可以問,夫人提起時我覺得機會難得,所以就想問仔細點。你生氣了?公子,對不起啦!我——」上官蔻心眨眨眼,快要哭了,她怎麼知道不能說這些事?又沒有人告訴過她啊!
  駱昔浪歎息,又拉住她將她擁入懷中。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總忘了你對男女之事一無所知,偏偏又無法克制自己的慾望。對不起,蔻心,我只是——我只是有點懊惱,絕不是生你的氣。」
  原來公子沒有生氣,太好了,太好了!
  上官蔻心鬆了口氣,信任地偎在他懷裡,忽然想起駱夫人的話,忙推開駱昔浪遠遠站開。駱昔浪蹙眉,但隨即由她的表情看出了端倪。
  「好了,我娘究竟是怎麼說的?」他問。
  「夫人說——她說——」上官蔻心支支吾吾。
  「說了什麼?」
  「她說——她說那是夫妻才能做的事。」她低聲回答。
  駱昔浪咒罵一聲轉過身去,上官蔻心見了,真是難過極了,淚水差點奪眶而出。
  「別生氣,公子,我知道你不會想要我這種妻子的,這點我已經跟她說過了。」
  駱昔浪倏地轉身,幾個大步走向她,抓著她的肩喊:
  「你在胡說什麼?是你不想嫁給我吧?我清楚得很,沒有人會願意嫁給我這樣的人,尤其是你這麼好的女孩子。」
  「公子是最好的,誰也比不上!」上官蔻心朝他喊,眼淚流了滿臉。
  駱昔浪愣住了。
  「你不是認真的。」他喃喃道。
  「我再認真不過了。」她堅決的說。
  駱昔浪呻吟了聲,無法控制地又擁住了她。
  「好傻啊你,真是個傻女孩!」
  「我才不是!」她低喃。,
  駱昔浪親吻她的頭髮,閉上眼睛歎息。
  「那麼——要不要——」他清了清喉嚨,然而聲音還是一樣沙啞。「我是說你肯不肯嫁給我?蔻心。」
  她猛點頭。
  「如果我要做一個新娘,那我——」
  「一定要做我的新娘。」駱昔浪接口,歎息後閉上眼睛,懷抱她像擁有了一切。「那我們就成親吧!蔻心,等我解決了寒梅的事情之後。」
  「嗯。」上官蔻心破涕為笑。「既然我們就要做夫妻了,這麼抱在一塊兒,只是一下子,應該不要緊吧?」
  「不要緊。」駱昔浪親吻她的額頭和鼻尖,幸福的感覺這般強烈卻又陌生,教他心生不安與恐慌。
  「不要後悔。蔻心,請不要後悔答應嫁給我。」最後他絕望地低喊,把頭埋在她的頸項間久久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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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06:17:5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雄天在酒樓喝了個爛醉,天快亮時才哼著小曲,在隨身護衛的伴隨下步履蹣跚地回到居處。到了房門口,他遣退護衛,搖搖晃晃推門而入。
  爽!真是太爽了!今天喝得過癮。哈哈!實在過癮啊!雄天開始拉扯衣物,欲寬衣上床就寢,但又覺得有些頭昏口乾,不怎麼舒服,於是決定傳護衛去喚位夫人過來服侍他。
  嗯,就找玉如吧!他的三夫人,長得漂亮又溫柔,總是嗲聲嗲氣輕言細語的,肯定能好好侍候他。
  雄天又大笑數聲。晃過去拉開門欲傳喚護衛,卻見眼前站著一位銀髮飄飄、白衣勝雪的人。他嚇得後退數步,跌坐在地,以為自己眼花而拚命揉著眼睛,然而不管他怎麼試,那人就是站在面前,並非他酒後所產生的幻覺,
  「來——來人!快來人啊!」雄大稍微恢復了神智,扯開喉嚨喊著,但是因為過度懼怕,聲音聽起來顫抖而無力。
  「在找你的保鏢嗎?」駱昔浪側開身子,讓他看了看倒在院子裡的四個彪形大漢。「他們已經先睡了。」
  「你——你究竟是誰?」誰有本事一眨眼就扳倒他四個護衛?
  「駱昔浪。」
  「駱昔浪?白——白魔駱昔浪?」雄天臉上的血色盡數褪去。「你——你真的是那個——」
  駱昔浪對他的吞吞吐吐感到不耐,一把抓起雄天並將他往床榻上一推,冷冽的雙眼直盯著他問:
  「聽說你想娶我的小妹為妾?」
  「你的小妹?」
  「駱寒梅。」
  「駱寒梅?她是你的妹妹?」二雄天看起來非常詫異。
  「哦?你雄天縱橫一方,怎麼會不知道白魔駱昔浪和「傲笑山莊J的關係?」
  「這——我以為那全是無稽之談。」雄天囁嚅道。雖然他來此定居已經十年了,其間也聽說過駱昔浪的事,但都將其視為謠傳,根本就不當一回事;誰知道——誰知道他竟真的出現了,就是傳言中那副詭譎的模樣。
  「那麼現在你該知道了,我可不是什麼謠傳。」駱昔浪冷冷道,
  「駱寒梅她——她真是你的妹妹?親妹妹?」
  「如假包換。」駱昔浪拉了張椅子坐下。「怎麼樣?還想和「傲笑山莊」結這門親事嗎?」
  「這——」雄天有些畏縮,但想起自己在這鎮上的威名,被這麼嚇唬幾句就怕了,他雄天還怎麼跟人在江湖上混?「這事是早就說定的,婚禮我也正命人盛大籌備中,當然要如期舉行。」他說著,還挺了挺胸。
  「是嗎?」駱昔浪略為扯高嘴角。「那麼——你是跟「傲笑山莊」裡哪個人說定這門婚事的呢?」
  「這個——」雄天還打算瞎掰,駱昔浪瞥了他一眼,硬是教他把話給吞了回去。
  「不管是誰答應了這件婚事,我今天是來警告你的,雄天。」
  「警——警告我?」
  「你不許娶我妹妹。」駱昔浪直接說。
  「不許——」雄天皺眉嚷道:「你說什麼?事情已經成定局——」
  「什麼定局?」駱昔浪冷眼看他。「如果新郎官忽然缺手斷腳,或是染上急病暴毖呢?婚禮一樣沒了。你喜歡哪一種?由你來取消婚禮?還是由我來「取消」你?新郎官。」
  雄天一聽,不由白了臉,但一想起自己勢力龐大,又不肯就此屈服。
  「你這是什麼意思?威脅我嗎?你是駱昔浪又怎麼樣?去打聽打聽我雄天是什麼人物,我不吃你這套!」
  駱昔浪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冷笑道:
  「我妹妹是不可能嫁人為妾的,尤其是嫁給你這種貨色。馬上停止籌備婚禮,再到「傲笑山莊」騷擾的話——」他轉頭看了看躺在院子裡的幾個人。「你有幾個那種身手的幫手呢?仔細想想吧!」
  駱昔浪又給了他冷冷的一瞥,起身走出雄天的房間,接著就躍上圍牆,輕鬆離開了大宅。
  和雄天這麼一蘑菇,天已經大亮了,駱昔浪走在路上,自然又引來眾人側目,大家或許已經逐漸淡忘了白魔的傳說,但無疑地,他奇特的外表是無法不惹人注意的。
  街角轉彎,忽然看見前方有個熟悉的身影,正和一個魁梧男子拉拉扯扯。
  那不是蔻心嗎?她怎麼會往這裡?和她拉扯的那男人又是誰?駱昔浪腦中閃過無數疑問,腳下卻絲毫也沒閒著。飛快地便斬上官蔻心奔去,一邊還彈出了地上撿來的一顆石子。
  石子擊中男人的右臂,他疼得低呼一聲,發覺一位白衣男子以極快的速度朝這而來,遲疑了會,就鬆開上官蔻心的手逃離了。
  駱昔浪本想追上去,但看見上官蔻心人倚著牆一臉驚慌,猶豫半晌還是放棄追兇,直接跑向她。
  「你沒事吧?」他焦慮地問,一邊檢視她有沒有受傷。
  上官蔻心搖搖頭,驚魂未定地說:
  「他忽然間衝上來抓住我,盯著我直瞧,還問起我娘,我真不懂——」
  「你認識那人?」駱昔浪問,拿起她的左手仔細檢查。
  「不認識。」
  「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問,開始檢查她的右手,
  「沒有。」
  「他還說了些什麼?」他又問,用手觸摸她的頸子。
  「就是我剛才說的那些。」上官蔻心臉紅,擠出勉強的笑容支吾道:「這個——公子。我很好,手腳都沒受傷,那裡——你摸的那個地方也很好,一點事也沒有。」
  「啊?」發現自己的手就擱在她的胸前。駱昔浪忙後退了一步,臉也紅了,「對不起,我絕對不是有意的,只是擔心你受了傷——」
  「沒關係,我知道公子是關心我。」
  「真的沒事嗎?」
  「嗯,他似乎沒有惡意,應該不是什麼壞人——」
  「在你眼中根本沒有所謂的壞人吧?」駱昔浪無奈歎息。「他若沒有惡意為何要抓著你不放?要不是看見我,他還不曉得會對你做些什麼,你難道一點警戒心也沒有?」
  「對不起。」她只能低下頭細聲說。
  駱昔浪一見她這模樣就心軟,神情跟著也軟化了。
  「你怎麼會一個人到這兒來?」他問。
  「我來找你,」上官蔻心回答。「聽說雄天是個大惡霸,我有點擔心。」
  「擔心我嗎?」駱昔浪挑起眉。
  她點頭,他笑了。
  「雄天或許是個惡霸,但你忘了嗎?我是魔鬼啊!」
  上官蔻心聞言蹙眉。
  「你不是,不許你再這麼說,我不愛聽!」
  「知道了。」駱昔浪笑得更溫柔。他現在比較愛笑了,而她很喜歡這個改變。
  「你和雄天談得如何?有結果嗎?」她問,跟著他一起往回山莊的路走
  「還不能肯定。」
  「不能肯定?他還是想娶寒梅姐姐嗎?」
  「要命還是要寒梅,我要他自己挑。」
  「啊!果然——公子又嚇唬人了是不是?」上官蔻心皺眉道:「你老是用這種方法,大家豈不是要永遠誤會你了?」
  「誰有空理會他們怎麼想。」駱昔浪說著,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說茫茫人海,他在乎的只有她。
  回到「傲笑山莊」後,駱昔浪仍念念不忘街上那一幕。他從各方面思索著與上官蔻心拉扯的那男人的身份,卻毫無頭緒;雖然最終上官蔻心安然無恙,他也試著將那人視為不肖的登徒子,但心裡始終存有一絲不安。
  當時真不該讓他逃走的,不過現在人走都走了,既無線索又不知從何找起,再多想他無益,就作罷吧!以後絕不讓她獨自出門便是了。
  駱昔浪這麼想,決定暫且把這件事擱在一旁,但他也決定找來上官蔻心,警告她不得再擅離「傲笑山莊」。
  「不能出去?那不是很悶嗎?」上官蔻心聽了後噘起嘴抱怨。
  「忍耐幾天吧!等雄天的事情一解決我們就離開。」駱昔浪告訴她。
  「啊?公子不打算留在「傲笑山莊」嗎?」
  「我要回冰雪原。」駱昔浪看著她。「你也會跟我一起回去吧?」他略顯不安地問。
  「嗯。」上官蔻心甜笑著點頭,駱昔浪跟著也鬆了一口氣。
  「當然,我們會先在「傲笑山莊」成親。」他柔聲說,疼惜地輕撫她嬌紅的臉頰。
  「如果知道你要離開,夫人、義揚哥哥和寒梅姊姊一定很難過。」
  「我不在的二十多年他們也過得很好。」
  「也許沒有那麼好,他們很想念你,公子。」
  「我留在莊裡只會帶給他們負面的影響。」
  「公子!你又這麼說了!」上官蔻心責備地瞪了他一眼,駱昔浪則笑了笑。
  「「傲笑山莊」距離冰雪原也不是那麼遠,隨時可以回來啊!」他說,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尖。「倒是你,我們都要成親了,還喊我公子。」
  上官蔻心羞怯地垂下頭,有點懷疑眼前的幸福是不是真實的。
  想想她,既不識字也沒有親人,如果不是大娘和公子,她現在肯定是個人見人厭的野丫頭;但是駱夫人不嫌棄她,肯要她做媳婦,而義揚哥哥和寒梅姊姊也把她當自己人,她好像忽然間多了幾個家人,覺得心裡暖暖的,也滿滿的。
  「公子!我——」
  「又喊我公子?」駱昔浪挑高了眉。
  「那——昔浪大哥,我這麼喊你可好?」她抬頭甜笑,駱昔浪瞧著輕歎一聲。
  「還不夠好,真想立刻與你拜堂,讓你喊我一聲相公。」他啞聲說。
  「那麼我就是娘子嘍!」
  「嗯,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小娘子。」
  上官蔻心眨眨眼,半晌後紅著臉低聲道「真是沒想到,公子——昔浪哥哥也會說這種好聽的話。」
  駱昔浪一聽也紅了臉。他根本就不是會說這種話的人,事實上活了三十年多也不過對她一個人說過,而且並不是刻意要說的,但就是那麼奇怪,只要看著她,有些話就是會不由自主脫口而出。
  他清清喉嚨正想說些什麼,卻聽見哭聲傳來,一轉頭就看見妹妹駱寒梅嗚咽著跑進房來。
  「大哥!大嫂!怎麼辦?他——」
  「等一等!寒梅姊姊,我——」上官蔻心不好意思地支吾道:「我還不是你嫂——」
  「不是擔心這個的時候,先聽寒梅吧話說完吧!」駱昔浪好笑地道。
  「是雄天啦!」駱寒梅哭著低喊。
  「雄天怎麼了?」上官蔻心問。
  「他讓人送了好多東西來,說是聘禮。」駱寒梅扯住駱昔浪的衣袖。「你不是和他談過了嗎?大哥,他為什麼還——」她捂著臉大哭,上官蔻心忙過去安撫她,雙眼則焦慮地看向駱昔浪。
  駱昔浪面無表情,心裡可沒有這麼平靜。
  雄天啊雄天,你已經做好選擇了嗎?既然你有膽送聘禮過來,「傲笑山莊」自然也得回個禮,這個大禮就讓我親自給你送去吧!
  他這麼想,嘴角漾起冷酷的笑,很淡很淡,但上官蔻心卻察覺了。
  「不要!」她跑向他,無視駱寒梅的存在一把抱住他的腰。「不要殺人,相公,不要殺雄天,答應我!」
  駱昔浪先是一愣,隨即溫柔地笑了。
  「衝著你這句「相公」,就讓那傢伙多活幾天吧!」
  隔天一大早,昨天扛聘禮來的那些人又匆匆來把聘禮原封不動扛了回去。山莊裡上從駱夫人,下至打掃的家丁,個個都既錯愕又納悶,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好不容易出去打探的阿中回來了,眾人都迎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問個不停,最後是二公子駱義揚站出來要大夥兒安靜。
  「別吵了,聽聽阿中怎麼說嘛!」
  阿中喘著氣,喝了別人遞過來的茶,在大家期盼的目光中開始說:
  「根本就用不著去打聽,大街上人人都在談這件事。」
  「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快說,別吊人胃口了。」有人不耐地催促著。
  「外頭是這麼說的啦!說雄天一早醒來,發現自己鬍子頭髮還有眉毛全沒了。」
  「啊?一定又是喝個爛醉,才做出這種剃頭髮眉毛的傻事。
  「錯了!聽說是有人半夜闖進雄天家裡,神不知鬼不覺剃了他的鬍子頭髮和眉毛。」
  「少胡扯了!雄天養了一大群高手,只要一出門就有四、五個保鏢隨侍在側,他家裡就更不用說了,聽說戒備森嚴有如大內皇宮耶!誰能進得去?」
  「是真的,闖進雄天家裡的人還在牆上留了字,說如下回再來拜訪,要的就不是他的那些毛,而是他的項上人頭。」
  「咦?真的嗎?」
  「居然有人能溜進雄天家裡,剃了他的鬍子、頭髮和眉毛,還在牆上留了字,怎麼想都不像真的。」
  「到底誰有那麼大膽子,敢惹雄天那個惡霸?」
  「不管是誰做的,還真是大快人心啊!」
  「沒錯,到街上去瞧瞧,有點普天同慶的味道喔!」阿中笑著說,其它人也跟著笑了。
  駱義揚一直在一旁聽著,思索半晌後蹙眉問:
  「這件事和「傲笑山莊」有關嗎?為什麼雄天忽然就命人來扛回聘禮?這是不是表示他不會再逼迫寒梅嫁給他了?」
  「嗯,昨兒個晚上被剃掉鬍子頭髮,今天一早就來退婚,真是湊巧啊!」
  「純粹巧合嗎?」駱劃陽喃喃低語。忽然間旁邊的駱寒梅喊了聲:
  「是大哥,是大哥啦!」她恍然大悟,抓著駱義揚的衣袖哭笑著說:「昨天看見雄天要人送來的東西,我哭著去找大哥……」她描述著昨天的情況,旁邊的人全都擠過來聽。「似乎大哥本來要殺了雄天的,然後大嫂——就是蔻心啦!她求大哥別殺人,大哥聽了她的勸,說會讓雄天多活幾天。」
  「真有這回事?」駱義揚聽完妹妹的描述後非常驚訝,但仔細再想想,根本就是這樣沒錯。那人潛入雄大家中是為了寒梅的事,除了大哥,誰會這麼做?誰又敢這麼做?
  「我不用嫁給雄天了吧?是不是?」駱寒梅雖欣喜莫名,但仍半信半疑,事情在一夕之間起了劇烈變化,就好像夢一樣。
  「雄天雖稱霸此鎮欺壓鄉民,但也不過是貪生怕死的惡徒,為了保住項上人頭,我想他是絕對不敢再妄想娶你為妾了,」駱義揚笑著摸摸她的頭。「如果他當真有膽子再來,大哥也不會饒他的。」
  「嗯。」駱寒梅終於破涕為笑,完全放下了心中那塊大石。
  「這下可好,你的婚事沒了,莊裡就可以專心忙另一樁喜事了。」
  「啊?」
  駱義揚笑著拉起妹妹的手。
  「走,去看娘吧!一來把雄天的事告訴她,好叫她寬心,二來我們可以商量大哥的婚事,「傲笑山莊」已經好幾年不曾好好熱鬧一下了!」兩兄妹神情愉悅,相偕朝母親房間走去,擠在大廳的十幾個丫鬟家丁也都露出了笑容。
  挨過酷寒的長冬,春天終究還是降臨「傲笑山莊」。
  接下來的幾天,除了駱夫人仍遵照大夫的吩咐臥床休養外,莊裡上上下下真可以說是忙得天昏地暗,為的自然是大公子駱昔浪的婚事了。
  見他們忙裡忙外的,駱昔浪雖感不耐,但也沒有多說什麼,因為之前他曾不止一次表示希望一切從簡,卻讓母親給喊到床前說了一頓:
  「終身大事豈可隨便?娘知道你不喜歡這些世俗禮數,但總要替蔻心多想想啊!一輩子就這麼一次,哪個新娘子不希望風風光光的?蔻心沒有親人替她打理,我們應該盡量為她多做一些。」
  「不需要這麼麻煩,蔻心不會介意的。」
  「不行!」駱夫人非常堅持。「這回我不僅是娶媳婦,也像在嫁女兒,一定要盡善盡美,半點都不能馬虎。」
  「娘!」駱昔浪苦笑。他的身份如此特殊,留在莊裡成親已經是極限了,實在不該再大肆張揚。
  「你就依了娘的意思吧!」駱大人慈愛地看著他。「娘想謝謝蔻心,我知道是她把你帶回我身邊的。」
  駱昔浪無語,明明內心白感交集,卻連握住母親的手也要遲疑良久。為什麼他竟如此不擅表達情感?即使是對她,那個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善良女子,他縱有萬般柔情卻說不出口,藏在心裡的愛又如何能讓她明白?
  接下來的幾天,駱昔浪不斷思索這個問題,週遭的人則哼著歌曲為他的婚禮繼續忙碌。然後,他的苦思雖然尚無結果,大小事情卻已就緒,明天他將和上官蔻心拜堂成婚,白首到老。
  駱昔浪心情的起伏難以形容。礙於無聊的世俗禮數,婚事一定,他就沒有再見過上官蔻心,每回去找她都被妹妹駱寒梅擋在門外。已經習慣她在身邊,沒想到幾天不見是如此難熬,叫他備感挫折。
  然而這折磨總算要結束了,明天起他們就是夫妻,什麼時候都可以見面。駱昔浪這麼告訴自己,但是看著一輪明月,卻有時間的腳步緩慢、黎明遙遙無期的感覺。
  不想等到明天,他希望現在就能見到她。在強烈衝動驅使下,駱昔浪還是踏著月色,略帶心虛地來到了上官蔻心房門外。
  房裡還亮著燈,駱昔浪側耳傾聽,很安靜,沒有談話聲,他心跳逐漸加速。寒梅不在嗎?今天終於可以見面了?他把耳朵再貼近窗子,希望能確定房裡只有上官蔻心一個人。
  就在這時候,房門被推開,駱昔浪倏地閃進一棵樹後,他看見上官蔻心走出來,也看見她小心翼翼關上門,鬼鬼祟祟朝左右看了看,然後攝手攝腳,像個偷兒似地一步步走開了。
  她想做什麼?駱昔浪納悶,正待尾隨其後去瞧瞧,沒想到同一扇門又被推開,這回出來的是妹妹駱寒梅,而且一到門口就跳著腳喊:
  「不准去,上官蔻心!」
  只走了兩步的上官蔻心慢慢轉過身子,神情沮喪地又走了回來,站在駱寒梅面前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你不是睡著了嗎?寒梅姊姊。」
  「我為了你的事又忙又累,你怎麼能趁我睡了偷偷溜出去?若不是我早有了警覺,說不定就被你得逞了。」
  「對不起!」上官蔻心乖乖道了歉。
  駱寒梅歎息,無奈又不解地看著她說:
  「明天就是你和大哥的大喜之日了,你難道連一個晚上都不能等?這麼愉偷摸摸去找他的話,讓人知道會笑話的。」
  「為什麼呢?」上官蔻心可憐兮兮地問:「為什麼不能和昔浪哥哥見面?」
  「娘說這是禮俗,婚禮前你和大哥不要碰面比較好,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
  上官蔻心頭垂得更低。
  「對不起,我也想聽夫人的話,但是我——我很想念昔浪哥哥,很想念很想念,吃不下飯,也睡不著,雖然——雖然說明天我們就要成親了,但我心裡還是很慌,不敢確定這一切都是真的——」
  「蔻心,你想大多了。」
  上官蔻心搖著頭。
  「我什麼也沒多想,只是想昔浪哥哥,我想見他,真的好想見他,婚禮前不能見他一面的話,我——我——」她啜泣,然後就捂著臉哭起來了。
  事出突然,駱寒梅愣在原處不知如何是好,過去拍了拍上官蔻心的背,沒想到她卻哭得更厲害了。
  「別哭,別哭啊!」除了這個,駱寒梅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是娘要她來陪著她的,她終究也只比她這個未來的嫂子大個一、兩歲啊!再這麼下去她也想哭了。
  正當駱寒梅手足無措,前頭出現了個高大的人影,她下意識就要尖叫,待看清來者是大哥駱昔浪後,恐懼的神情轉為詫異。
  「大哥!怎麼是你?」她嚷道。
  上官蔻心倏地抬起頭,看清眼前的人確是他,又哭又笑地就撲進他懷裡,惹來駱寒梅一聲嚷嚷:
  「不行啊!大哥,娘說——」
  「你先回房去睡吧!」駱昔浪對妹妹說,摟著懷裡的人輕輕拍撫。
  「我先回去睡?」駱寒梅搖頭。「那怎麼行?娘交代過我——」
  「聽話,先去睡,我和蔻心說說話就走。」
  「可是——」
  「拜託!」駱昔浪啞聲說。
  雖然是母命難違,但大哥都開口要求她了,怎麼能置之不理呢?尤其她未來的嫂子為了大哥哭成這個樣子,她又如何能不感動?
  「那好吧!」她終於說。「不過大哥,你真的說說話就得走喔!別害我挨娘的罵。」
  「謝謝你。」駱昔浪給她一個感激的笑,駱寒梅也回給他一個,兩人雖然才認識幾天,卻逐漸有了兄妹的情感與默契。
  然後駱寒梅離開了,樹影搖動的院子裡只剩下相依的兩個人,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沒用開口,只是靜靜聆聽彼此的心跳與呼吸,分享這寧靜卻親密的一刻。
  良久良久,駱昔浪撫過她濕潤的臉頰,以沙啞低沉的聲音說:
  「我也想你,很想你很想你。」
  上官蔻心在他懷裡抬起頭。
  「昔浪哥哥聽見我剛才說的話了?」她問。
  「嗯。」
  「啊?」她擠出羞怯的笑容。「你一定覺得我很傻吧?明明就要成親了,還非要見你——」
  駱昔浪低頭攫住她的唇,深深地親吻她,直到兩人都喘息不已。
  「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又過了好一會兒,他問,而上官蔻心顯然是此刻才想起這個問題,再加上剛才的吻仍擾亂著她,她根本是一臉茫然。
  「因為我跟你一樣傻,我也想見你,想得無法控制自己的雙腳,即使明天我們就要拜堂成親,還是想見你。」
  上官蔻心偎在他懷裡,覺得安全、幸福,而且有些睏。終於見到他了,她心心滿意足,但累積多天的疲憊也跟著襲來,她甚至張開嘴打了個哈欠。
  見她連眼睛都閉上了,駱昔浪知道她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去,但一想起剛才那一幕,她對他妹妹所說的那番話,有句話他一定要馬上告訴她,而且要確定她真的聽見了。
  「蔻心!」他輕聲喊她。
  「嗯?」她回答了,但很模糊,像睡夢中無意識發出的聲音。
  「蔻心!」他又喊,還搖了搖她,總算讓她睜開了眼睛。
  「什麼事?昔浪哥哥。」她揉著眼睛問。
  「你醒了嗎?」
  「我沒睡著啊!」
  「那很好。」駱昔浪苦笑。
  上官蔻心的笑則是慵懶的。
  「不過我確實有點想睡了。」
  「聽我把話說完,然後你就可以回房間好好睡一覺。」
  她點點頭,依戀著他的懷抱。
  「明天的這個時候——我們已經是夫妻了吧?」她微笑著說。
  「是啊!」駱昔浪忍不住又在她唇上深情一吻。「蔻心!」
  「嗯?」
  「我愛你。」他在她耳邊說。
  上官蔻心想抬頭看他,駱昔浪卻將她的頭壓入胸前,緊緊抱了她半晌之後才拉著她走向房間。他替她開門,將她送入房中,然後再替她帶上房門,沒有給她任何說話的機會便離開了,留下上官蔻心盯著那扇房門,似乎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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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06:18:2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他是不好意思了吧?她這麼想。
  因為駱昔浪一句「我愛你」,上官蔻心又過了一個無眠的夜。她徹夜輾轉,一直想著那句令她臉紅心跳的話,她想著昔浪哥哥為何拋下那麼句話就匆匆離去,他難道不想聽聽她怎麼說?
  她在喜悅和懊惱的矛盾中苦思到天明,最後有了個大膽的結論,那就是昔浪哥哥因為說出那句話而臉紅了,怕她瞧見,於是匆匆離開。
  其實上官蔻心也不確定他是不是曾經臉紅過,總覺得像他這般冷靜,好像什麼事都無法困擾他的人,而他和「害羞」「臉紅」「不好意思」這些詞彙是扯不上關係的。而儘管如此,上官蔻心還是忍不住在腦海中描繪駱昔浪臉紅的模樣,想著想著還不時掩嘴竊笑。
  正當她一副傻樣子呆坐在床上,駱寒梅領著五、六個丫鬟來了,她讓丫鬟們等在外頭,自己則推門而入。
  「你已經醒了?啊!該不會是太開心了,又是一整夜沒睡吧?」駱寒梅曖昧地笑著,貼近她的耳邊問:
  「我說蔻心妹妹,大哥昨夜真是說說話就走了嗎?」
  「姊姊!」上官蔻心紅著臉低喊,駱寒梅一瞧便誤會了,臉倏地變白。
  「大哥他——他騙我!他怎麼能留在這兒過夜?」她神情沮喪,但仍不忘壓低了聲音。
  「姊姊,你誤會了!」上官蔻心拚命搖頭。「昔浪哥哥沒有在這兒過夜,我們——我們什麼也沒有——」
  「小聲點,」駱寒梅對她噓了噓,瞧了瞧猶在門外待命的丫鬟。「你想讓人知道大家昨夜來找過你不成?」
  上官蔻心看了她一眼,長歎一聲道:
  「只是見個面有那麼可怕嗎?那麼要是再多做了些什麼——」
  「我的天!」駱寒梅撫著胸,一副快昏倒的樣子。「你——你和大哥真的做了什麼嗎?」
  「沒——」上官蔻心直搖頭。「什麼也沒有啦!」她說,但想起昨夜還是心虛地臉紅了。
  「真的沒有嗎?」駱寒梅懷疑地盯著她。「看起來像是你在說謊。」
  「沒有!真的沒有嘛!」上官蔻心慌忙下了床。「姊姊是來幫我梳妝的吧?可以開始了,謝謝。」
  「是真的追不及待,還是想要轉移話題呢?」駱寒梅嘀咕著,但終於不再追問了。
  連同駱寒梅在內,六、七個人在房裡忙進忙出,大家的情緒也因為即將而來的喜事逐漸變得興奮。上官蔻心乖乖坐著讓人為她上妝、梳頭,穿上紅色的禮服,雖然不能說不緊張,但在她年輕的心裡卻已有了成為駱昔浪妻子的決心,而且非常堅決。
  終於,良辰吉時已至,婚禮的大小事項也都就緒了,但誰也沒有想到,在新郎新娘準備拜堂時,一隊人馬來到了「傲笑山莊」。
  來者聲稱是省城的九王爺,是一位威嚴的長者,他無視眾人的存在,在隨身護衛的攙扶下入座,然後開口以宏亮的聲音問:
  「今日是何人的婚禮?」
  「與你何干?」不管是皇帝還是王爺,對駱昔浪而言都只是個人而已,再加上婚禮被打斷,要他客氣是絕不可能了。
  他冷傲的態度果然被視為無禮,王爺身旁立刻有人站出來指著他怒斥:
  「大膽?竟敢對九王爺如此無禮,還不速速報上名來?」
  「罷了,罷了!」九王爺不耐地揮手讓護衛退下。「本王沒用時間和這些小民生氣。你是新郎嗎?新娘呢?新娘又是何人?」
  被頭巾遮住視線,上官蔻心是只聞聲音不見人,不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曉得有個什麼王爺的來了,而且不像是來道賀的。方才駱昔浪被斥無禮時她很緊張,怕有什麼不好的失發生,而此時那王爺又問起新娘了,她還是必恭必敬回答比較好吧?
  但怎麼樣才算是恭敬呢?她連王爺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啊!
  「沒聽見九王爺在問話嗎?快回答!」
  「為什麼要回答?」駱昔浪冷冷的聲音又響起了。
  「你說什麼?」九王爺的聲音也冷冷的,不過聽起來有點呃心。上官蔻心又想。
  「你一再對九王爺無禮,是活得不耐煩了嗎?」王爺後頭的侍衛又跳出來了。
  「哦?」駱昔浪冷哼。「王爺也能隨便殺人嗎?我以為這種事只有我能做呢!怎麼樣?要不要試試?」他直視九王爺道。駱夫人及其它在場的人都為他捏了把冷汗,包括上官蔻心在內。為免爭執擴大,她扯扯駱昔浪的衣袖示意他莫再說話,自己則向前一步說:
  「新娘是我,九王爺,上官蔻心向您請安。」
  「上官蔻心?你真的叫上官蔻心?」九王爺的聲音出現些微激動。
  「你究竟想做什麼?」察覺到事有蹊蹺,駱昔浪也上前站在上官蔻心身邊。
  九王爺沒有回答,只是盯著新娘瞧。
  「你——把頭巾掀開來讓我瞧瞧。」他說。
  「不行。」駱昔浪斷然道,上官蔻心於是又扯扯他,她希望他們的婚禮不要橫生枝節。
  「是的,王爺。」她乖乖掀起頭巾,這才見到了九王爺的真面目。他身材稍嫌臃腫,穿著上好的錦袍,身旁有大約十個護衛,個個都面無表情。
  而在她偷偷打量九王爺的同時,九王爺也直盯著她看,最後還問道:
  「你身上可有什麼東西足以證明你就是上官蔻心?」
  咦?這可真奇怪了,她就是上官蔻心沒錯啊!還需要什麼證明呢?她蹙眉,瞥見身旁的駱昔浪又要開口了,忙又搶先上前,就在這時候,她想起了大娘交給她的鎖片。
  「啊!是的,我有一塊刻著名字的鎖片。」她說,並且從脖子上解下來送了過去。
  九王爺仔細地端詳那塊鎖片,神情非常嚴肅。駱昔浪在上官蔻心的再三阻止下成了安靜的旁觀者,然而也就因為如此,他逐漸瞧出了事情的原委。
  這個九王爺在找人,而這個人叫上官蔻心,極有可能就是身旁這個即將成為他妻子的人,但是這一切的一切又代表什麼呢?他還不知道,卻有強烈的不祥預感。
  接下來的發展是誰也沒有預料到的。九王爺突然站起來宣稱上官蔻心是他尋找多年的侄女,必須立刻跟他一道返回王府。這番話猶如平地一聲雷,「傲笑山莊」上下及在場賀客皆被震得不知所措。
  「這——-九王爺會不會是弄錯了呢?」
  由兩位女婢攙扶著的駱夫人提出了所有人的疑惑,駱昔浪則站在一旁,少有表情的臉上也寫著懷疑。
  然而最為震驚的莫過於上官蔻心了,她明明是個沒有親人的孤女,怎麼會成了什麼王爺的侄女?這王爺忽然就來了,然後說他是她的伯父,這——誰能告訴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雖然不是非常情願,傲慢約九王爺還是開口為這件事稍稍做了說明:
  「你的父親是我的弟弟,你的母親則是我弟弟養的女人——」
  「等等!」上官蔻心皺眉。「您說我母親是我父親養的女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是我弟弟的私生女。」
  「私生女?」上官蔻心喃喃低語,猶在思考這三個字所代表的意義。
  「是的,你母親其實並不是我的弟媳。」
  「您是說——我母親沒用和我父親成親?」
  「她甚至不是他的小妾。」
  「為什麼會這樣?」
  九王爺冷哼。
  「你父親怎麼說也是個王爺,如何能娶一個賣唱女子進門?更何況他早已成親,而我那弟媳又以死相逼,堅決反對他納妾,誰知他終究還是在外頭養了女人。」
  難怪她對父親幾乎一點印象也沒有,原來他並沒有和她們住在一起,只是偶爾過來看看她們,抱一抱她。
  上官蔻心沉默了,良久之後才問道:
  「父親他是愛我娘的吧?所以才會生下我。」
  「他是這麼說,而我也相信那是真的。如果他不愛你娘,不愛你,也不會在臨死前還一再囑咐我定要將你們找回來。」九王爺的神情柔和了些。
  「我爹死了?」又是一個打擊!沒想到她和爹無緣見面,上官蔻心終究還是個無爹無娘的孤女。
  「嗯,約莫是兩年前吧!」
  上官蔻心擠出寂寞的微笑。
  「原來爹和娘已經在天上相聚了。」
  「你娘是何時過世的?」九王爺問。
  「十一年前。」
  九王爺聞言歎息。
  「這麼說來,她還是沒能逃過那一劫了!」
  「當時我還小,印象已經淡了,現在想想,娘受了傷,還流了不少血。」
  「這事說來是一樁家族悲劇。」九王爺搖著頭,似在說往事不堪回首。
  「請告訴我。」上官蔻心要求。
  「你真想知道?」
  她點頭。
  「那我就簡單地告訴你,是我那弟媳買通殺手做的。」
  「為什麼?」上官蔻心不明白。「我們母女與她既無冤也無仇!」
  「女人的嫉妒心和佔有慾有時候是非常可怕的。」九王爺說。
  大廳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靜中,在場的人都多少受到上官蔻心的影響,沉溺在濃烈的哀傷中。她剛剛發現自己尚有親人,隨即便被告知一個殘酷的故事,她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怎麼能承受這麼多?
  駱昔浪應該是所有人中唯一能保持冷靜的,他聽著王爺和上官蔻心談話,拼湊所有的細節使其完整,看著上官蔻心的表情,感受她的傷心,而即使冷靜如他,心裡也同樣不安。
  事情不一樣了嗎?她渴望多時的親人出現了,還是一位皇族,這婚禮可還能繼續?
  駱昔浪看向上官蔻心,那秀麗的臉龐原本總是漾著笑容,此刻卻沉浸在深沉的哀戚中,讓他心疼。早知真相是如此傷人,他會將那王爺轟出大廳不讓他說半句話。
  「王爺如何得知我在「傲笑山莊」?」終於,上官蔻心抬頭,開口打破了沉默。
  九王爺招手,他的護衛將一幅滾動條送到上官蔻心面前:
  「這是你娘的肖像,是你爹請人為她畫的,他臨終前將畫像交給我,要我務必繼續找尋你們母女,將你們帶回王府。」王爺看著她。「那天我的手下回來報告,說看見和畫像一模一樣的女子,當時我還嗤其荒謬,想來你母親若還在人世,亦已年華老去,不復當年,沒想到找到的人是你,你有張和你母親極度神似的臉。」
  原來,那個在街上和她拉扯的是王爺府的人。上官蔻心低頭看著滾動條,緩緩將它打開,畫裡的人慢慢呈現,她的眼淚也滴滴滑落。
  上官蔻心在駱昔浪懷裡哭出了她的苦,其它人也在旁邊頻頻拭淚;九王爺的表情顯示他對這一切感覺不耐,但他終究忍了下來,一直等到上官蔻心逐漸恢復了平靜才開口說:
  「去把這身衣服換下,跟我回王府去。」
  眾人一聽都發出驚呼,上官蔻心也驚訝地抬起頭。
  「不,我不去王府。」她說。
  九王爺一聽聳起眉。
  「你說什麼?」
  「我不去王府。」上官蔻心搖頭說。
  「說什麼傻話?!」九王爺有些動怒了。「我們找了你十幾年,現在你居然說不回去?!」
  「我恨那個地方,那個女人害死了我娘!」她喊,淚水又湧出眼眶。
  九王爺一愣,按著揮了揮手。
  「你放心,我們要回「我的」王府,你不會碰上我那凶悍的弟媳。」他解釋:「你們母女被追殺的事情爆發後,你父親便離開了他的王府,他來找我,說自己已無心官途,也無法再留在那樣的家中,只想有個安身之地,能傾全力找尋你們母女。我答應他留下,從那刻起他就未再回到自己家裡,一直到他過世。我知道他是自覺對不起你們母女,讓你們遭受這樣的事,又無法狠心殺了髮妻,只能以這種方式贖罪。」
  「我父親葬在何處?」
  「我將他葬於九王爺府。」九王爺看著她說:「現在你可以去換下衣服了吧?你父親還等著你呢!」
  為人子女,是該到父親墳前祭拜上香,但是——上官蔻心抬頭看看駱昔浪,又轉頭對王爺說:
  「請王爺稍候好嗎?等我和昔浪哥哥拜過堂——」
  「住口!」王爺怒而拍擊桌面。「馬上去換衣服跟我回去!」
  眾人都嚇得倒抽了口氣,上官蔻心更加往駱昔浪懷裡縮。
  「別再嚇著她。」駱昔浪兩道眼神像冰柱般射向九王爺,一句話就表明了意思。
  幾個護衛又向前,王爺揮手要他們退下。他看著駱昔浪,眼裡寫著怒氣和難以察覺的讚賞。
  「蔻心也算是的我的侄女,我不能讓她嫁給你這樣的人,明白嗎?你不僅無禮,看起來還非常怪異。」
  「王爺!」上蔻心站出來,似乎只要碰上駱昔浪的事她就忘了害怕。「您應該向昔浪哥哥道歉,他才不是什麼怪人!」
  「哦?還沒拜堂呢!已經替人家說起話來了,女孩子應有的矜持哪兒去了啊?蔻心。」
  「如果不是你,蔻心已經是我的妻子了。」駱昔浪提醒他。王爺輕蔑地哼了聲。
  「那就是本王來得好、來得巧。去換衣服,蔻心,我越來越沒有耐性了。」
  「可是——」上官蔻心非常為難。她是該去祭拜父親,但她和昔浪哥哥的婚事該怎麼辦?王爺不僅不肯等到儀式結束,甚至還直言不許她和音浪哥哥成婚;如果她跟著王爺回府,還能再回到「傲笑山莊」來嗎?
  正當她猶豫著,駱昔浪開口問:
  「你想去吧?」
  「我是該去看看父親,你能陪我一塊兒去嗎?」上官蔻心抬頭看他,駱昔浪則看向九王爺。
  「王爺只怕不會同意吧?」他說。
  九王爺冷眼看著這位白髮男子,直覺地認為他並非簡單人物,不僅能坦然無懼面對他這個王爺,還多次出言頂撞,很少人有這種膽量啊!他此行目的在找回弟弟的女兒,不必要的衝突還是盡量避免的好,最重要的就是先把人給帶回去。
  「我看這樣吧!」九王爺說話了,語氣依舊帶著傲慢。「你名喚上官蔻心,是我們上官家的人,即便是要婚配,至少該到你父親墳前向他請示過再說。」
  「但是——」上官蔻心又抬頭看看駱昔浪。
  「所以了,雖然封在場的各位有些抱歉,但這婚事只怕是得往後挪了。」九王爺看向上官蔻心。「我說蔻心,你還是先換下衣服跟我回王府,待祭拜過你父親之後,再挑個良辰吉日,讓「傲笑山莊」抬轎到王府來迎娶你,於禮也該如此,你說是不是?」
  王爺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駱夫人無可反駁,其它人又有何話可說?甚至是駱昔浪和上官蔻心亦只能四目相望,默默無言。
  事情似乎已成定局,賀客傭僕紛紛散去,九王爺看看四周,對駱寒梅說:
  「這位姑娘,煩請你帶蔻心進內室更衣。」
  上官蔻心看著駱昔浪,他輕輕點頭,她於是向王爺和駱大人行過禮,隨著駱寒梅先行離開了大廳。
  隨後九王爺又指駱夫人氣色不佳,讓駱義揚先扶她回房休息,如此一來,大廳便僅剩駱昔浪與九王爺一行人。
  「王爺大費周章遣退了其它人,想必是有話對我說吧!」駱昔浪說,雙眼直視九王爺。
  九王爺笑著點點頭。
  「果然聰明,不知道你是不是連本王要說什麼都猜出來了?」
  「你說吧!我聽著。」
  「好,你要乾脆,我就給你幹脆。」九王爺身子前傾對他說:「希望你能忘了蔻心。另覓良緣。」
  「做不到。」
  「本王可不是在詢問你的意見。」
  「而王爺的意見也與我無關。」
  「你——」九王爺的怒氣不由上揚!這傢伙,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他出言不遜。
  「又要說我無禮嗎?」駱昔浪無懼地看著他。「我無禮,你無信,哪一個罪名比較重呢?」
  「你指的是——」
  「王爺根本無意讓我和蔻心成親吧?」
  「你覺得蔻心跟著你會幸福嗎?」王爺不回答反倒問,然後不等駱昔浪開口便繼續說:「蔻心雖不是我弟弟的元配所生,也沒有入我們上官家的籍,卻是我弟弟非常重視的女兒。我受弟弟所托,要找出她們母女並代為照顧,對於蔻心的終身大事自然不能馬虎。」
  「馬虎?」
  「請別誤會,本王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以我的身份地位以及權勢,可以為她找到門當戶對、條件非常好的夫婿人選,絕對能讓她衣食無缺幸福度日。」
  見駱昔浪無語,九王爺露出狡獪的微笑,繼續說:
  「這孩子受了這麼多苦,我這做伯父的只希望她能過寧靜的生活,相信你也是如此吧?也許這麼說有失厚道,但你的外貌特殊,尋常人見了都會害怕,蔻心如跟著你,勢必得過著離群獨居的生活,這能讓她幸福,讓她快樂嗎?」
  駱昔浪面無表情,九王爺則是瞄了他一眼歎著氣道:
  「我想你一定對蔻心很好,那孩子也很依賴你的樣子,但她畢竟還小,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對感情也許並不是那麼瞭解,沒有了你,她會傷心難過一陣子,但慢慢就會沒事的,人不都是這樣嗎?」
  就在這個時候,更衣完畢的上官蔻心又回到大廳,王爺於是低聲說了最後一句:
  「我言盡於此,你好好想想。」
  然後王爺對上官蔻心露出笑容。
  「你準備好了嗎?那麼我們啟程吧!」他揮揮手,護衛們自動分列兩旁,靜候王爺由中間走出大廳。見九王爺朝外走去,上官潑心則走向駱昔浪,拉起他的手說:
  「那——我先去祭拜父親了,然後我們再找日子拜堂。」
  「嗯。」駱昔浪伸手輕觸她的臉頰,盯著她瞧,想將她永遠印在心上。
  「你怎麼了?昔浪哥哥,在想什麼事情嗎?」
  「沒什麼。」他搖頭。
  「好了嗎?蔻心小姐,王爺已經在外頭等候了。」一個護衛進來催促。
  上官蔻心緊緊握住駱昔浪的手。
  「你會來接我吧?昔浪哥哥。」她熱切地看著他。「我在王府等你,請你一定要快點來接我,我沒有昔浪哥哥是不行的。」
  「蔻心!」他只能低喊她的名字。
  護衛又來催了一回,上官蔻心再次對他說:
  「我得走了,昔浪哥哥,記得快點來接我,我想盡早成為你的妻子。」
  上官蔻心終於在護衛的頻頻催促下走出了大廳。駱昔浪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有強烈的衝動想上前將她攔下,不讓她去任何地方。但是每跨出一步,九王爺說的話就在腦中重複一回,每一個字都像利刃劃過他的心。
  他是否大不自量力了,居然奢求擁有這麼好的女孩?
  也許九王爺說的沒錯,能給蔻心幸福的人不是他。眾人怎麼對他,就會怎麼對他的妻子,如果他真的與上官蔻心成親,他過去二十幾年來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他會轉移到她身上,那樣的日子何來幸福快樂可言?
  他這輩子再也不會愛上第二個女人了吧!他想。而做為他駱昔浪此生唯一所愛的女人,小小的幸福是她至少應該擁有的,他不想,也絕不忍心剝奪。
  駱夫人和駱義揚、駱寒梅又回到大廳,他們都有滿腹的疑惑急待澄清,然而駱昔浪不發一語,神情又是那般痛楚,三人縱有千百疑慮也問不出口了。
  駱夫人看著大兒子,憂心地皺眉。明明就要拜堂了,怎麼會殺出個九王爺來呢?蔻心跟著那王爺回去了,什麼時候再回來也不知道,這樁婚事看來是尚有變量。
  唉!浪兒的劫難何時才會了呢?駱夫人難過地想,無奈地搖頭長歎。
  一切就像個惡夢,而踏進王府那一刻就是惡夢的開始。
  夜已深了,上官蔻心躺在床上,睜著雙眼回想今天發生的一切,好想哭,卻又不敢哭出聲音。只能捂著嘴默默淌著淚。
  雖然九王爺曾說她不會碰見那個女人,也就是父親的元配,但今天他們一回到王府,那女人早已在大廳等著了。
  那女人一看見她就像發了瘋似的,站起來衝向她就給了她兩個巴掌,打得她跌坐在地上。她嚇壞了,撫著疼痛的臉頰不知所措,而那女人甚至還想再朝她撲過來,要不是九王爺命人拉開她。她只怕還得再挨打。
  什麼嘛!那女人臃腫醜陋而且是心腸惡毒,根本就不及她母親的千萬分之一,連替她母親端洗腳水的資格也沒有。最可怕的是她找人殺了她娘,她才應該打她,而不是傻傻地挨打。
  她不甘心地抹去淚水,但新的眼淚馬上叉湧上來。噢!她不喜歡王府,不喜歡那些裝腔作勢的人,他們表面對她客客氣氣的,只要她一轉過身,他們就在她後頭指指點點。
  在這裡,即使是一個丫鬟都用輕蔑的眼神看她。雖然王爺要她們稱呼她為小姐,但她們沒有一個是心甘情願這麼喊她的,因為她不是真的什麼小姐,她只是一個私生女。
  她的父母是相愛才生下她的,她不久前才知道這一點,但是卻深信不疑,他父親的墳在九王爺府,這就是證明。她不會以自己的身世為恥,但要成天面對一群瞧不起她、瞧不起她母親的人真的很可怕,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受多久。
  王爺說會替她找老師來教她讀書寫字,另外她還得學刺繡、禮儀等等的東西,她告訴王爺說她並不會往這裡待太長的時間,但王爺根本不理會她。
  上官蔻心擤搏鼻子,感覺前所未有的孤單。她喜歡學習,不管是識字還是女紅,卻不想在王府裡學,她光是想想又要掉眼淚了。
  為了轉換自己的心情,上官蔻心決定想些快樂的事,於是地想起「傲笑山莊」,想起她未完成的婚禮,想起她的昔浪哥哥,結果淚水掉得更凶了。
  他什麼時候才會來接她呢?她擦著淚水想。也許九王爺不會在她尚未學會識字或刺繡前讓她離開,但他會有辦法的,他總是有辦法解決任何事情。
  噢!我想你,昔浪哥哥,真的好想你,你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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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4-19 2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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