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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美琳][黑道中的純情][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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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06:23:1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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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對於司徒青鷹,黑白兩道向來存有一種共識──只要是這個人想要的東西,其他人最好閃到一旁涼快,絕對不要妄想與之爭奪,否則最終結果多半是白費心力,徒然樹立一個大敵罷了。
  司徒青鷹出身黑道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對他稍有認識的人都知道他的權勢完全是在黑暗的一面中建立起來的。然而知道歸知道,已經很久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面提起這回事了!三十二歲的司徒青鷹雖然富可敵國,卻冷酷無情,所以儘管忌妒他的成就、不齒他的所作所為,依然少有人敢冒險得罪他。
  話雖如此,不把司徒青鷹當一回事的人也不是全然沒有。雷豹、風允文這兩個人和司徒青鷹同住了十多年,他們把激怒這頭獅子當作人生最大的樂事。
  鷹集團的指揮中樞設在鬧區某棟十七層高樓中。樓層面積寬廣。設計新穎,一到十二樓有服飾店面、各式餐廳、飯店、辦公室;十三樓以上則是三個人的私人空間。除非他們邀請,任何人不得擅入。
  一如他在鷹集團的地位,司徒青鷹就住在大樓最頂端。每天一大清早,風允文就端著烤土司、荷包蛋和咖啡來按他「家」的門鈴。
  門鈴響了近三分鐘。司徒青鷹黑著張臉開了門。
  「我沒有說過今天不吃早餐嗎?」他啞著聲音低吼道。
  「說過。」風允文逕自走進大廳。他身材高瘦。臉孔纖秀,金邊眼鏡架在挺直的鼻樑上,氣質出眾得像是個高級服裝模特兒。「來,洗個臉好吃東西,雷豹馬上就到了。」
  司徒青鷹宿醉未醒,扶著疼痛欲裂的頭返回客廳。
  「既然我都說過不吃了,你們要吃早餐為什麼不能在自己家裡?非得上樓來吵我?」
  「不吃早餐有礙健康。尤其是對生活極端不正常的人而言。」風允文擺好三份早點。「別抱怨了,老鷹。你應該慶幸叫醒你的是我。換作是雷豹,也許會直接抓你到浴室沖冷水。」
  司徒青鷹只能歎氣。
  「沒見過像你們這樣的人,干了十幾年的黑道流氓,這會兒竟然變成道地的居家男人了,真是該死!」
  「這樣不好嗎?有人不厭其煩提醒你注意健康,以免你過度操勞,三十多歲的人看起來像四十歲。」風允文開始倒咖啡。
  司徒青鷹揉揉疼痛的太陽穴,顛向盥洗室。
  「我又沒有你那副天使般的臉孔,幹嘛在乎它看起來像幾歲?」
  風允文蹙起眉看向他。
  「小心點,老鷹,我可不會因為你是朋友就手下留情,你這副東倒西歪的樣子,我一拳就可以把你打進你正要去的地方。」
  「對不起,」司徒青鷹立刻道歉,他不該提起風允文那張比女人還細緻的臉。上回有個不怕死的攝影師追著他要他反串時裝模特兒。鷹集團到現在都還在支付他的醫療費用!「你就當我酒還沒醒,不要跟我計較了。」司徒青鷹呻吟加詛咒。「你替我帶了阿斯匹靈嗎?我的頭痛得像被大卡車輾過。」
  「帶了。」風允文從口袋裡拿出頭痛藥揮了揮。「不過由於你出言不遜惹火了我,我決定將它拿回藥局退錢。」
  「我懂了。」司徒青鷹無奈地點點頭。「犯不著搭電梯下樓再過馬路回藥局去,直接在我這兒退錢可以嗎?這樣方便多了。」
  風允文聳聳肩。
  「我並不在乎多跑一趟。」
  司徒青鷹忙苦笑:「千萬別這麼無聊,就在我這兒退錢吧!一盒頭痛藥退五百元怎麼樣?」
  「也許我還是跑一趟藥局比較好,」風允文瞧了瞧手中的藥。「就當是運動嘛!你也知道運動有益健康,而健康的重要又豈是金錢可以衡量的?」
  司徒青鷹扶著疼痛的頭。
  「搭電梯算不上什麼運動。」
  「至少我是在動了。」
  「……不如拿五千元去打幾局保齡球。」該死!又被坑了!所謂好朋友難道就是指這種「坑人不眨眼」的?
  阿斯匹靈準確地落在盟洗室門邊的木桌上。
  「成交。」風允文微笑,門鈴恰在此時響起。「雷豹來了。你快去梳洗吧!我們的早餐會報要開始了。」
          ☆          ☆          ☆
  黑眼睛、黑頭髮、黝黑的皮膚,再加上酷愛黑色系的衣服,雷豹給人的感覺真的很像一隻傭懶的黑豹,舉手投足皆隱藏著不容忽視的自信與力量。這種特質使得他能與司徒青鷹及風允文得到鷹集團裡所有女性職員的愛慕。
  公司裡的女職員對這三個上司各有著不同的評價,她們覺得這三個上司雖然具有吸引女人目光的不凡外貌,卻也都有著令她們退縮的古怪個性。
  司徒青鷹是鷹集團的總裁。脾氣時而暴躁時而陰沉,每天不是拍桌子吼叫就是沉著張臉什麼都不說。女職員們發抖都來不及了,還能有什麼奢望?
  風允文就和藹多了,俊逸的臉上有的總是細框眼鏡及淺淺的笑容,只要不將他誤以為是身材高挑的女模特兒。他幾乎是從來不生氣的。不過話說回來,哪個女人能忍受自己的男友有著這麼張零缺點的臉蛋?自己每天照鏡子,瞧著一臉的皺紋黑斑,鬱悶都給鬱悶死了!
  至於雷豹,健壯的體格和粗擴的外貌本來就無可挑剔,令女職員們裡足不前的是他的名聲。那個男人是個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只要是女性投懷送抱皆來者不拒,女職員們在洗手間指責他不該視女性為玩物,暗地裡卻又希望自己有勇氣主動出擊,體會一下和這麼出色的男子戀愛是什麼滋味。
  就這樣,矛盾普遍存在這群女子心中。她們想一口氣吞下三個茶葉蛋,又怕就這麼給噎死了。於是遲疑又遲疑,只能每天露出癡呆的傻笑,怎麼都不敢有所行動。這三個人剛吃過早餐,司徒青鷹依然蹙眉揉著大陽穴。風允文經輟著香濃的咖啡。雷豹則蹺起二郎腿翻閱著報紙。
  「我看我們別訂這份報紙了!」雷豹懶懶地開口。「不知道是哪個菜鳥想伸張正義,用這麼大個篇幅把我們寫成了吸血大魔王。」
  風允文聞言,頗感興趣的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道:「這倒有趣了,讓我瞧瞧!」他由雷豹手中拿過報紙,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邊看邊扯高嘴角。「我說過不該要那塊地抵債的,這下倒楣了。人家把我們當成剝奪孤兒生存空間的超級王八蛋。怎麼收拾才好?」
  報紙傳到司徒青鷹手裡,他看都不看一眼,隨手把它擱在一旁。
  「地是我的,要怎麼處理是我的事,那些無聊的記者要怎麼寫都隨他們去,我才不在乎。」他傲慢地說,臉色仍因宿醉顯得有些蒼白。
  「如果你不接受王老闆以那塊地抵償債務,現在為這問題頭痛的就不是我了。」風允文提醒司徒青鷹,結果換來一個白眼。
  「那時候他喝醉了,而且是偽醉,所以才會做這種賠本生意。」雷豹邊翻著報紙,邊在一旁搭腔。
  司徒青鷹爆發了!這兩個傢伙對他根本達一點基本的敬意都沒有!他拍桌子吼,幾乎忘了自己還在頭痛。
  「你們安靜點好不好?我人不舒服,別在這時候扮演冒死進諫的忠臣!再說孤兒院的事已成定局,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有沒有用是其次。重要的是我們得盡為人臣子的責任,你說是不是?雷大人。」
  「當然,風大人。」雷豹點頭。「我不喜歡人家說我們光領薪水不做事啊!」
  「這件事你們已經說了我不下十次,夠盡責了!」
  「是嗎?那為臣等就到此為止,不再提起了,皇上。」風允文道。雷豹又跟著點頭,司徒青鷹則只能扯扯嘴角,揉著疼痛的大陽穴。
  方嵐若越走近鷹集團大樓就越心慌!僅有的勇氣也在她的遲疑猶豫中消失得一點都不剩。不會成功的!以她這麼個不問世事的鄉下女人,如何有本事說服一個大集團的老闆答應做件善事,把那麼塊值錢的地繼續借給孤兒院使用!
  她很後悔自己貿然便搭車北上,但是阿姨那麼擔憂焦急又無計可施,她實在無法置身事外不理不睬。就這樣,憑著一股憤怒和衝動,她來到台北。也找到了鷹集團的辦公大樓,卻發現自己忽然沒有踏進去的勇氣了!
  她能見到這個大集團的老闆嗎?真見到了又該怎麼說明自己的來意?方嵐若真想放棄,可是只要一想到她的放棄會導致十幾個孤兒再度流離失所,她就不允許自己懦弱。
  來都來了,怎麼能試都不試就打退堂鼓?不能讓那一個個天真無辜的小孩子無處可去啊!這念頭再度堅定了方嵐若的信念,她深呼吸,感覺自己剎那間又有了勇氣,於是拍手打算給自己一個愛的鼓勵,然後便義無反顧地只能向前了。
  她拍著手,有人輕拍了她的肩。
  「小姐,你一個人站在這兒拍手,是不是有什麼事?」
  方嵐若攸地轉身,發現自己正對著一張細緻無瑕的漂亮臉蛋。老天!這個人真美!如果不是先聽見他的聲音,她一定會誤以為他是女的。
  「你要找人嗎?小姐?為什麼不進去?」那人微笑著,聲音十足是男性的。
  方嵐若回過神來,記起自己此行其實肩負著神聖的任務。
  「是的。」她忙點頭。「我──我是要找人——」
  「你要找的是哪一位?在哪個部門?我也在這裡上班,說不定我聽說過你要找的人。」
  「阿──謝謝|你應該是聽說過的。」方嵐若擠出虛弱的笑容。「我要找你們總裁。」
  「老鷹,有人要見你。」風允文帶著愉悅的笑容踢開總裁辦公室的門,這個動作是跟雷豹學的,作用在「強調」他是男人。
  辦公室的門每個月都得換一扇,司徒青鷹早就習慣了這兩個傢伙拿他的錢練腳力。
  不過此刻他的頭還在痛,風允文這麼一踢,讓他想起花五千元買來的阿斯匹靈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我誰也不見。」司徒青鷹癱在椅子上說。「現在我應該是在家裡睡覺的,要不是你和雷豹──你們兩個能不能同情同情我?我頭痛、睡眠不足、精神無法集中,為什麼不能在家裡好好睡一覺。卻必須撐著頭在這裡耗時間?」
  「你希望為職員們樹立不良的典範嗎?身為總裁卻三天兩頭不在辦公室。」風允文推了推眼鏡。「我說了有人要見你,你去洗把臉振作一下精神吧!實在搞不懂你,明知喝太多酒隔天會難受,偏偏還愛喝。」
  「我不想見任何人。」司徒青鷹動都不動。
  「人我都已經請到會客室了,不見怎麼行?」
  「是談生意的嗎?你和雷豹去處理一下嚥」
  「不是談生意的,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
  「女的?那就是記者了,我從不接受記者訪問的,而你居然把她給請進了會客室?」司徒青鷹蹙眉。
  「她不是記者。」風允文說。
  「哦?你怎麼能這麼肯定?」
  「她簡直緊張得快昏倒了!在門口猶豫了好久,就是不敢踏進大樓,甚至還給自己愛的鼓勸以增加勇氣。好玩吧?有哪個專業記者會像她這樣?」風允文笑了。「她非要見你不可,你就去露個面嘛!我很想知道她找你有什麼事。」
  「你連她為什麼要見我都沒問?」
  「她很漂亮。老鷹,楚楚動人的,尤其是那一頭烏黑的頭髮,又直又濃密,長度還超過了腰部——」
  司徒青鷹攸地抬頭。
  「又直又長的黑髮?」他喃喃自語。
  「就像一道黑色的瀑布啊!要是讓雷豹早一步看見她可就不好了!那傢伙是全台灣排名第一的花花公子,說什麼也不會放過這麼美的女孩子。你說是不是?老鷹。」
  司徒青鷹開始沉思。一份鐘內變化了數種表情。
  「怎麼了?」風允文也察覺到了他的轉變。「忽然間不說話,在想什麼?」他問。
  「啊——沒什麼。」司徒青鷹搖頭。
  「那麼去不去見她?」風允文微笑。「我不會看錯的,那女孩絕對不是記者,由她焦慮不安的模樣看來,找你應該是有重要的事情。」
  沉默了半晌,司徒青鷹站起來。
  「我去洗個臉。」
          ☆          ☆          ☆
  司徒青鷹朝會客室走去,不知道為什麼竟有想立刻見到那女子的衝動。都怪阿風那麼形容,什麼又直又長、黑色瀑布般的頭髮,他的心不禁浮動了起來。
  不由自主地他開始加快步伐,然後甚至變成了跑步!見他經過的男女職員都以訝異的眼光看著他,他卻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會客室那扇門上了。
  在接近會客室時,司徒青鷹慢了下來。終於在門前完全停住,他握著門把靜止不動,遲疑了幾秒才推門而入。
  會客室裡的人似乎正專注地想著事情,是以根本沒有察覺司徒青鷹的出現。而他在看見那張略帶憂鬱的側臉時心漏跳了一拍!又看了她許久才將門關上,並刻意發出聲響。
  關門的聲音讓方嵐若回過神秘她驚惶地站起來。看見來者是誰後驚愕地睜大了雙眼!
  「你──司徒青鷹?」
  「正是。」司徒青鷹露出淺淺的笑容朝她走近。
  「你──你怎麼會往這裡?」
  「是你要見我不是嗎?方小姐。」
  「我找你?」方嵐若喃喃低語,她的腦子裡一片混亂,根本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
  「難道不是你要見鷹集團的總裁?」司徙青鷹在她對面的椅子坐下。「阿風是這麼告訴我的,說有位小姐在會客室等著見我。」
  「你──」方嵐若眨眨眼。
  「鷹集團是我的,我就是你要見的人。」司徒青鷹扯扯嘴角。「請坐。方小姐,我馬上要人送咖啡來。」他按鈴。幾秒鐘之後就有助理小姐敲門進來。
  方嵐若總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此時看見的和聽見的都是假象。她為了阿姨的孤兒院方北上,不應該會遇上這個人,這種巧合不應該殘忍地降臨在她身上!
  助理小姐送來了咖啡又離去,方嵐若依然神情恍憾站在原處,直至聽見司徒青鷹拍手喚醒她。
  「坐下吧!方小姐,我已經吩咐過不許任何人到會客室來打擾我們,有什麼事我們可以慢慢談。」他點燃一根菸。「用不著這麼害怕,我並不像外界傳言的那麼無情,尤其我們是老朋友,什麼事都好商量,你說是不是?」
  方嵐若看看他,隨即搖搖頭。抓起自己的手提包,以略帶顫抖的聲音道:「沒什麼好談的,很抱歉耽誤你寶貴的時間,我──我走了。」
  「等一下!」司徒青鷹喊住她。「真要走了嗎?方小姐,你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找我?」
  方嵐若握緊手提袋。
  「我不知道,我沒想過你就是鷹集團的總裁。」
  司徒青鷹扯動嘴角。
  「你從來不看報紙嗎?我的上報率很高呢!昔日的黑道大哥如今成了大企業的龍頭,也難怪你會這麼驚訝了。」
  「聽起來的確像個神話。」方嵐若苦澀道。
  「也沒那麼神奇,只不過是靠著金錢、朋友和頭腦。鷹集團不是平空得來的,我也付出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心血。」
  「是嗎?」方嵐若看起來頗覺不屑。「我以為你只會在刀口和血腥中建立你的勢力,我所知道的司徒青鷹向來不都是這樣?」
  司徒青鷹微笑。
  「哦?這麼伶牙俐齒,看來有所改變的不只是我。不管怎樣,先坐下來喝杯咖啡嘛!我這個助理不只長得可愛。沖咖啡的技術也是一流的」
  方嵐若搖頭。
  「我該走了,到這裡來根本就是個錯誤,你就當沒見過我吧!」
  「來都來了,至少該把來意說出來,我們畢竟是老朋友了,我說過,什麼事都好商量。」司徒青鷹說著,悠然地喝起咖啡。
          ☆          ☆          ☆
  奪門而出的慾望是那麼強烈,方嵐若根本不想在這個地方多停留一分一秒!可是想起阿姨、想起孤兒院那些個天真可憐的無辜孩童,她覺得自己不該連嘗試都不嘗試就逃走。
  該不該說呢?她的心在掙扎。儘管她極端不願對眼前這個男人開口要求,卻也不能容許自己的意氣用事扯斷了孩子們僅有的一線希望。
  終於,方嵐若緊抓著手提袋坐下了。她恨這個男人是一回事,孤兒院院童的福利應該被優先考慮。
  「我來是為了孤兒院那塊土地。」她說。
  司徒青鷹聞言。聳起兩道眉。
  「那塊土地跟你有什麼關係?」
  「孤兒院是我阿姨的,而那塊地原屬於一位王老先生。他熱心公益,一直不收分文的把那塊地借給孤兒院使用。」
  「哦?」
  「王老先生去年過世了,今年年初他兒子開始相阿姨討那塊土地,經過我們再三請求,他答應給我們三個月時間籌措金錢。」
  「結果呢?你們籌到了多少?」司徒青鷹間。
  「我們當然無法籌募到足夠的錢來買下那塊地,所以我們打算每個月花一筆錢向他租用,但是等我們去找他,他卻說已經把地賣給鷹集團了。」
  「沒錯,」司徒青鷹點頭。「如果你會注意最近的報紙,應該知道我們準備在那裡蓋員工休憩中心。」
  「能不能請你取消這個議案?」方嵐若要求。「孤兒院是慈善事業,阿姨犧牲自己的終身幸福,盼能給那些孤苦無依的孩子一個遮風避雨的家。如果你一定要收回那塊地,孤兒院勢必得拆除,那麼孩子們就要流離失所頓失依靠,你也不忍心造成這種結果吧?」
  「這麼聽起來的確值得同情。」
  方嵐若露出期盼的表情。
  「那麼你願意——」
  「可我畢竟不是慈善家,」司徒青鷹冷冷地打斷她的話。「我花錢買來的地,總不能毫無條件借給你們用一輩子,這不是我做生意的原則。」
  「我們會付租金給你。」方嵐若焦慮道。
  「你們付得起一個月十萬元的租金?」
  「十──十萬元?」方嵐若愣住了。她從沒想過光一個月的租金就要這麼大一筆錢。
  「老實告訴你,讓王老闆拿這塊地抵債已經是筆賠錢生意,我沒道理再把它拿來做慈善事業。」
  「請你再考慮一下,院裡有不少孩子,他們需要一個住的地方。」
  「這個我知道,但是你提出的條件我無法接受。」
  方嵐若感覺既憤怒又無助。抓起手提袋又站了起來。
  「我早該知道沒用的。雖然你已由一個混混搖身一變成為大集團的總裁,你血液裡有的依然是冷漠和無情。是我太傻了!居然真的相信和你商量之後事情會有轉機。」她憤怒地看他一眼,轉身便要離開。
  「等一下,」司徒青鷹又開口喚住她。「我說無法接受你說的方式,並沒有說不能考慮,你也太心急了吧?」
  方嵐若轉身。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這件事到底有沒有希望?請你明說,我不想浪費時間和一個沒有誠意的人溝通!」
  「生氣了?」司徒青鷹邪邪地笑了。「事情絕對是有希望的,只要你能接受我提出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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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06:23: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方嵐若感覺自己就像是鷹爪下的免子,被人殘忍地逗弄,最後仍免不了一死。這個男人富可敵國,有什麼是他想要卻得不到的?他這麼百般刁難。只因為來求他的人是她!
  方嵐若終究還是轉身了。她無法就這麼離去,孩子們天真無邪的眼睛教她難以割捨。想起他們即將無家可歸。她的心都要碎了。
  「原來你的善心是有條件的。」她看著司徒青鷹,後者正悠閒地喝著咖啡。「說吧,要怎麼樣你才肯把那塊地繼續借給孤兒院使用?」
  「坐下來喝杯咖啡吧。」司徒青鷹回答。「很香濃,只可惜有點涼了。」
  「你不能直接回答我嗎?如果你的條件我們做不到,這次會面就到此結束了。」
  司徒青鷹笑了。
  「你這副高傲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有求於我。坐下來,讓自己冷靜點,我們才好談事情。」
  一陣寂然之後,方嵐若開口問:「你是真有誠意和我談這件事,還是根本就在耍我?」
  司徒青爬聳起眉,好像她的話侮辱了他。
  「你為什麼這麼說?我當然是真心想和你好好討論一下這件事。」
  「逼我可不敢肯定,」方嵐若終於又坐回椅子上。「畢竟我們的關係比較像仇人。而不是朋友」
  「是嗎?你是這麼想的?」司徒青鷹又扯動嘴角,那表情看起來像嘲弄,又像心痛。
  「我依然恨你,如果早知道你是這個集團的總裁,我根本不會來。」
  「不來找我,那些弧兒豈不是墳要餐風宿露了?」
  「我和阿姨會另外再想辦法。」
  「地是我的,找我就是唯一的辦法。」
  方嵐若有些受不了,她蹙眉喊:「你還是這麼不可一世!」
  司徒青鷹微笑,眼神竟不可思議她溫柔起來。
  「你──這些年來可好?」
  「托你的福。」她回答。頗訝異他突如其來的問題。
  「結婚了?」
  方嵐若神情一黯。
  「不關你的事。」
  「你結婚了嗎?」他不死心又問了一次。
  「我不再愛了,這輩子我只承認一個人是我的丈夫。」她說,撇開頭不看他。
  「那個人死了,嵐若。」
  「別喊我的名字。」她的聲音變得冰冷。「你忘了嗎?他之所以會死,全是因為你。」
          ☆          ☆          ☆
  方嵐若衝出了鷹集團大樓的一號會客室。她和司徒青鷹的談話因此沒有繼續下去。只有對不起阿姨和那些孩子們了。她想,今天換作是其他人來。成功的機會也許還大些,她的衝動把事情給搞砸了,還砸得非常徹底。
  然而儘管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方嵐若其實並未真正後悔自己的言行。她對司徒青鷹有著那麼深的怨恨,哪可能還會卑躬屈膝乞求他賜予一點恩惠?她能做到這樣,已經是盡了全力了。
  坐在搖晃不停的火車上,她眼前不斷浮現出阿姨失望的臉孔及孩子們天真無憂的笑容,感覺自己是那麼一無是處。阿姨辛苦養大了她,她卻什麼也不能替她做,那種無助感逼得她真想掉眼淚。
  哭就哭吧!眼淚可以洗滌靈魂,幫助人們忘掉悲傷,而她寧可流乾眼淚也絕不會再來求那個卑鄙無情的傢伙。
  她調整座椅,想閉上眼睛睡一會,奈何眼睛一閉上,黑暗中就出現司徒青鷹帶著嘲諷笑容的面孔,令她不由皺起眉,咬著牙,最後只有睜開眼睛,打消了睡覺的念頭。
  老天這麼安排簡直大諷刺了,她這輩子最不願見到的人就是司徒青鷹,沒想到居然會在這樣的場合中碰頭。她心裡的傷好不容易才淡去結痂,他的出現卻扯裂了傷口,讓疼痛更加劇烈。她恨他,上天明監,她真的到死都會恨他!
  「小姐,你──你沒事吧?」
  鄰座的中年婦女輕拍了她的手,並以關心的眼神看著她,方嵐若這才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掉下眼淚。
  「啊──」她忙將淚水拭去。「我沒什麼,謝謝你。」方嵐若對婦人擠出一個微笑。別再想這些了,她告訴自己。孤兒院正面臨著被拆除的危機,她此行既然毫無所獲,應該再想其他法子來解救孤兒院和那些孩童。是的,現在的她沒有時間沉溺於過去,她不應該再去想那個毀了她一生的男人。
  方嵐若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靠回椅背上,休息吧!然後和阿姨一起面對即將來臨的困境。
  風允文一腳踢開了會客室的門,驚訝地發現司徒青鷹神情疲憊地呆坐在沙發上。
  「你真的還在這裡?」風允文皺起眉頭。「那個女人離開都快三個小時了,你還待在這裡做什麼?睡回籠覺嗎?」
  「滾出去。」司徒青鷹動也不動,他甚至沒有費力睜開眼睛。
  風允文兩道眉聳得更高,他感覺出司徒青鷹很不對勁。
  「怎麼了?老鷹,發生了什麼事嗎?」風允文非但沒有「滾出去」,反而走進會客室,並順手把門帶上。「酒還沒醒,所以頭還在痛是不是?要不要我再去替你拿藥?」
  「我什麼都不要,」司徒青鷹打斯他的話。「你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不好?」
  「不行。」風允文也很乾脆。「有什麼事就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你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要是任你一個人在這兒胡思亂想,雷豹知道了會K死我的。」
  「如果你繼續在這裡囉唆,我照樣會K你一頓!」司徒青鷹對他吼。
  「喂,你吃了炸藥了?脾氣這麼大,我只是在表示對兄弟的一點關心裡」
  「我不需要。」
  「你這傢伙──」
  「我說過要一個人靜一靜,你聽不懂是不是?出去,馬上給我滾出去!」司徒青鷹吼道。
  風允文臉色變了。
  「你居然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你明知道我最討厭人家像吼黃臉婆一樣吼我!」
  「吼你怎麼樣?台灣所有的黃臉婆加起來都還沒有你囉唆!」
  這句話對風允文而言無異是最大的侮辱!他被拿來和女性相提並論!而且還是「那一類」的女性!他斯文秀氣的臉上不由得寫滿了怒氣。
  不過,還是忍一忍吧,風允文握緊拳頭,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那傢伙不曉得哪根筋不對勁。像瘋狗一樣見人就吠,他這個文明人何必跟隻狗一般見識。
  對,別去想就不氣了,就這麼轉身離開,讓那不知感恩的人渣毯悶而死。這麼一來,他和雷豹的日子就好過多了,不用聽地拍桌子吼叫,也不用再安撫他反覆不定的脾氣。忍一時氣海闊天空,如果忍下這口氣可以教訓一下這個狂傲的人,為了大局,他是應該把海K他一頓的念頭抹去。
  風允文咬著牙一再告誡自己:他不像雷豹和眼前這個傢伙,脫離黑道這麼多年了還是一副火爆脾氣,他不一樣,他是懂得自我克制的。這是個講求文明的時代,凡事都不應該以武力來解決。
  是的,是這樣沒錯,沒有什麼事不能坐下來心平氣和說清楚,沒有什麼錯不能原諒,即使是他把他拿來跟黃臉婆相比,黃臉「婆」。
  該死!這傢伙拿他跟女人比!風允文發出一蟹怒吼,縱身撲向坐在沙發上的司徒青鷹。
  「雷副總裁,雷副總裁!不好了!事情不好了!」女職員喊叫著衝進雷豹的辦公室。
  雷豹不悅地揚起眉。
  「幹什麼大呼小叫的?沒看見我正在忙嗎?」他妖艷的私人秘書正坐在他的腿上,用肚臍眼都想得出他在忙什麼。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女職員既害羞又惶恐,懾孺地道著歉。
  「現在知道了?」雷豹懶懶問道。
  「啊──是!」女職員點頭。
  「知道了還杵在那兒做什麼?去忙自己的事,順便替我把門鎖上。」
  「是。」女職員恭敬地點頭,轉身就要出去,攸地又尖叫一聲轉過身來「不行啊,我來這裡是有事向副總裁報告的,很重要的事!」
  雷豹的唇才剛貼上女秘書的又得移開,好事一再被打斷,搞得他火冒三丈,一點興致也沒有了。
  他拍拍女秘書的臀部要她走人,把一雙長長的腿放士了辦公桌,以傭懶卻危險性十足的聲音對女職員說:
  「你是真有什麼該死的重要事情要報告,還是接受了「上級」指示專程來壞我的好事?」雷豹問。
  女職員楞住了,隨即拚命搖頭。
  「不!不是的!」
  「哦?那麼有什麼事是那兩個人處理不了而非得勞駕我的?」
  這回女職員拚命點頭了。
  「這事非得雷先生去解決不可。」
  「為什麼?」慾求不滿的雷豹以更危險的聲音問:「為什麼非得要我?那兩個傢伙上哪兒去了?你們的總裁和另一個副總裁呢?」
  「他們在會客室打起來了!」
          ☆          ☆          ☆
  「要練武幹嘛不到樓上的道場去?那裡有榻榻米,牆上還掛著幅斗大的「忍」字。」雷豹倚在門上,看著各被兩名保全人員拉開的司徒青鷹和風允文。「要不要我來提醒你們,那幅字是誰寫來送給誰的生日禮物啊?」
  「我寫那個字送他是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忍」這個字怎麼寫。」風允文鄙夷道,隨即疼得皺起了眉頭。他的左頰疼痛,嘴角還被打出了血絲。
  「寫那個「忍」字的傢伙才是一點也不懂那個字的意思。」司徒青鷹不甘示弱的頂了回去。他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一個破皮的額頭和腫痛的指關節。
  「你——」
  「我什麼?難道不是你先向我撲過來的?」司徒青鷹摸摸鼻子。「該死!你居然打我鼻樑,它已經斷過兩次了你不知道嗎?」
  「我對你已經是破天荒的仁慈了。每一個敢拿我恨女人相提並論的傢伙都應該在醫院躺個十天半個月。」風允文說,由他的聲調聽得出他已漸漸恢復冷靜。
  雷豹於是示意四個保全人員退下,偌大的會客室終於只剩下他們三人。
  「究竟是什麼事讓你們兩個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大打出手?員工們看了說不定會以為鷹集團要垮臺了呢!」雷豹開口問,逕自找了張沙發坐下。
  「這你得問老鷹了。」風允文也坐下。「由於宿醉再加上不知名的原因,他脾氣大得像吞了炸藥。」
  雷豹看向司徒青鷹。
  「怎麼了?你真吞了炸藥?」
  「當然沒有。」司徒青鷹回給他一個白眼。
  「不然是怎麼回事?又不是神經病,早上還好好的,說發作就發作。」
  「誰知道?」風允文小心地碰碰自己的嘴角。「他從見了那女人後就怪裡怪氣的,早知道直接把那女的交給你處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女人?」雷豹聳起眉。「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
  「幾小時前來了一個美麗脫俗的女人,說是有很重要的事要找老鷹,」風允文搶著回答,司徒青鷹則坐在一旁悶不吭聲。「我看她態度誠懇又一臉緊張,不像是挖新聞的記者小姐,於是就帶她到這兒等著,並且說服老鷹來見她。」
  「後來呢?發生了什麼事?」
  「這我哪裡會知道?」風允文哼了聲。「說不定是老鷹見人家美麗硬要對人家怎麼樣,被人家抵死不從給掙脫了,這才把一肚子人都發在我身上。哼?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那個女人這麼漂亮,老鷹又是慾求不滿的血性男子──」
  「你還想討打是不是?越說越離譜!」司徒青鷹終於出聲制止。
  「我還有更離譜的沒說呢!怎麼樣?雷豹,要不要聽?」
  雷豹點頭。「請繼續,我討厭『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種狀況。」
  司徒青鷹蹙眉,最後歎了口氣。
  「算了!還是我來說吧!」他無奈道。對風允文這個朋友他很瞭解,如果繼續這麼三緘其口,用不著幾個小時,他會發現整個公司的人全都當他是電影「人肉叉燒包」裡的變態男主角!
  「那個女人──應該是我的弟妹。如果我弟弟還活著的話。」司徒青鷹沉默良久,最後以這兩句話做為他敘述的開始。
  風允文和雷豹聞言都楞住了!
  「弟弟?」風允文隨即喊了起來。「認識你十幾年了,我們從來沒聽說你有個弟弟!」這是直述句,也是問句,其中還有著濃厚的指責意味。
  雷豹也點點頭。
  「你是不是想編個故事來唬我們?老鷹。」
  「我真的有個弟弟,他在五年前死了。」司徒青鷹回答。
  「如果真是如此,為什麼我們從沒聽你提起過他?」雷豹問。
  「不提他是因為我從來沒有把他當成兄弟。」司徒青鷹向後靠著椅背。「我三歲時父母離異,母親把我留給酗酒的父親另嫁他人,兩年之後生下了林偉平,就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
  「啊!」風允文和雷豹都睜大了眼睛。
  「當我在父親的拳打腳踢下長大,他卻擁有我渴望卻碰觸不到的溫暖母愛。我在黑道中打滾混日子,他卻在幸福的環境中成長為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我在心理上一直無法平衡,是以根本不會承認他和我有相同的一半血緣。」
  雷豹點頭。
  「年輕時的你的確不懂得『寬容』這兩個字怎麼寫。」
  「他到現在還是一樣不會寫。」風允文在一旁加上這麼一句。
  司徒青鷹沒有理會他們的挑釁,他的眼神痛苦而嫖緲,似乎整個人都已沉溺在過往的回憶之中。
  「他不知道怎麼得知有我這麼個人存在,興匆匆地跑來找我,不理會我冷淡到極點的態度,開心地對我說他多麼高興自己有了一個哥哥。」司徒青鷹苦澀地揚揚嘴角。「我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看,他卻總在我身邊打轉,一點也不在意他是堂堂的大學生,我則是混黑道的角頭大哥。」
  「真是個純情的好孩子。」風允文誠心道。
  「而我卻害死了這樣一個好男孩。」司徒青鷹閉上眼睛。
  會客室裡一片寂靜,司徒青鷹痛苦的情緒在空氣中浦漫開來,清楚地傳遞到其他兩個人心中。他們沒有說話,以沉默撫慰朋友的傷口,靜靜等待疼痛逝去。
  良久之後,司徒青鷹重回他的故事。
  「有一天,他帶著一個羞怯的長髮女孩來見我,說是他大學裡的學妹。」他緩緩道:「他們有著同樣清澈的眼神和純真的笑容,我可以從一些不經意的細微動作看出他們對彼此的感情。」
  「你弟弟的女朋友就是我帶到會客室來的那個?」風允文問。
  司徒青鷹點頭。
  「就是她,她叫方嵐若。」
  陳述到這邊再度中斷。司徒青鷹陷入沉思,風允文和雷豹互看一眼,他們心裡想的是同一個問題,只是兩個人都間不出口。他們都認為應該等侍,給他們的朋友一點時間,然後他便可以釐清他們的疑惑。
  「他是因我而死的。」司徒青鷹並未讓他們等大久,在這個時候說出一切意謂著某種程度的解脫。「他衝進一場警匪槍戰中,被警方以槍擊中不治死亡。那個傻子以為我在現場……他——他是為了我才會衝進那場混亂中!」他把頭埋進雙手中。
  「結果你根本不在那裡?」雷豹問。
  「我在不在並不重要,他因我而喪命是無法抹滅的事實。」
  風允文恍然大悟。
  『難怪你會突然決定收手,原來是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
  「這是命,老鷹,別一直告訴自己是你害死那個男孩。」雷豹說。
  「你沒有害死他,是那孩子太傻了,那種血腥混亂的情況哪是他衝進去就可以控制的?」風允文跟著道。
  司徒青鷹歎氣。眼眸裡充滿著因回憶起住事而引燃的傷痛。
  「他是傻,太傻了!如果他夠聰明,根本就不應該認我這個哥哥。」他疲憊地又閉上眼睛。「該死的是我。我這條攔命什麼時候去了都不可惜,也沒有人會在乎。可是他──他是那麼年輕,對生命懷抱著熱誠,前景光明且無可限量,這樣的一個人不該就這麼死去,真的不該──如果他不是認識了我……」
  「少來了,老鷹,就算他不認識你,誰又能保證他每次出門都會平安無事沒有半點意外?是生是死根本不是「如果」這種假設語氣可以改變的。」風允文安慰他。
  「怎麼不行?」雷豹跟著道:「「如果」老鷹的父母不結婚,那麼就沒有老鷹的存在了:這麼一來他們就不會離婚,伯母也不會再嫁,那個單純的小鬼就沒辦法來到這個世界,不會認識他的女朋友,也不會衝進槍戰現場中槍死亡了。所以你們瞧,「如果」這兩個字真的挺好用的,尤其是用來逃避現實。」
  司徒青鷹知道這兩個人在做什麼,他們一搭一唱演赴雙簧無非是想幫他跳離自責的坑洞。他睜開眼睛,扯扯嘴角,給他們一個苦澀的笑。
  「我走過來了,如今那件事已經不再困擾我,你們不需要對我說教。」
  「是嗎?」風允文懷疑地問,雷豹的雙眼中亦透露著同樣的訊息。「一切都是命,這點你當真想通了?」
  「沉溺於過去垃不能改變既成的事實。」司徒青鷹道。「偉平已經死了。我再怎麼責怪自己地無法使他復活。」
  風允文滿意地點頭。
  「這麼想就對了,他的死只能說是天意,不應該歸咎於你。」
  雷豹看了司徒青鷹一眼,開口問:「如果這件事真的已不再困擾你,那麼你在心煩什麼?那個叫方嵐若的女人找你有什麼事?她說了什麼話刺激你嗎?」司徒青鷹沉默了片刻才回答:
  「她要見的是鷹集團的負責人,為了孤兒院那塊地的事。如果她事先知道我就是她要找的人,也許殺了她她都不會來了。」
  風允文哈哈笑了。
  「你是怎麼了?老鷹,被一個女人討厭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幹嘛這麼沮喪?」
  雷豹沒有笑。他蹙眉看著司徒青鷹。
  「老鷹,你──你不會是──」
  「是的,我是。」司徒青鷹苦澀道:「我是愛上了我弟弟的女朋友,即使這麼多年不見,即使她是那麼恨我,我依然無法自拔地深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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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06:24: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我不喜歡搭飛機,非常不喜歡。」風允文在機場喃喃抱怨,漂亮的眉毛彎成了兩道小山。
  雷豹笑了笑。
  「什麼不喜歡?你根本就是害怕!不過沒辦法,公司業務繁忙,老鷹要我們當天來回,並且立刻向他報告結果。這麼長的路程,不搭飛機又怎麼辦得到?」
  「我可以開車,時速一百四十,台北高雄照樣可以當天來回。」
  「時速一百四十!你不要命了可別拉我一塊兒去!」
  「嗅!不要小看我的技術,我國中時就參加飛車黨了!兩個輪子跟四個輪子的我一樣駕馭自如。」風允文非常得意。
  雷豹抬頭看看他那張典雅秀氣的臉。搖搖頭。嘀咕道:「實在是看不出來。」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說老鷹不會高興收到十幾二十張超速罰單。來都來了,乖乖等飛機吧!」
  風允文儘管百般不願,終究還是只能無奈地歎氣。
  「我們幹嘛得替他跑這一趟?」他快發狂似地低聲喊。「孤兒院的地是他莫名其妙攬過來的,人家大老遠北上要見的人是他,該跑這一趟的也應該是他啊!再說以他的財力會在乎那一小塊地嗎?何不乾脆寫封信或打通電話把地送給孤兒院算了?」
  「老鷹在乎的哪裡是那塊地?」雷豹微笑。「是她,方嵐若,你認識他這麼久了,看不透他的心思嗎?」
  「他最近就像一面超厚的水泥牆,除非有超能力才能看得透。」風允文看看雷豹。「那個姓方的小姐對老鷹可不是普通的恨,她會答應他提出來的條件嗎?我總覺得行不通,我們這一趟八成是白跑了。」
  「這次行不通還會有下一次,老鷹不會輕易放棄的,我看得出他下了很大的決心。」
  風允文哈了兩聲。
  「看得出!看得出!你是X光機嗎?」
  「感情的事我絕對是看得比你透徹。」雷豹看了看表,提著公事包站起來。
  「時間差不多了,準備上飛機吧!如果你覺得自己恐懼得快受不了了,給我一個暗示,我有把握一拳讓你昏睡到高雄。」
          ☆          ☆          ☆
  「我還是到酒家去上班算了。」長歎一聲之後,方嵐若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把她阿姨陳雪嚇得魂都飛了。
  「酒──酒家?」一直為孤兒們犧牲奉獻的陳雪雖已年近四十,心態其實還相當單純。她以顫抖的聲音重複著剛聽見的話,不敢相信它真是出自這個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小女人口中。「你──你發燒了啊?居然說出這種傻話!要是你過世的母親知道你有這種念頭,恐怕她在地底下都會跳出來指著我鼻子罵。」
  方嵐若又歎氣。
  「我只是說說而已。阿姨,像我這樣不會喝酒不會跳舞,到酒家去能做什麼?沒有人會用我的。」
  陳雪看了她一眼。
  「你──難道真以為只要會喝酒跳舞就能到酒家上班?那種地方,在那兒上班的小姐應該不只是這樣,她們也許需要出賣自己的肉體呢!」由於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說出來的一番話顯得沒什麼說服力。
  「我知道那種女人,可是應該也有單純陪客人喝酒跳舞的吧?」方嵐若似乎開始認真考慮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阿姨,眼看著孤兒院就要保不住了,我們兩個還好,總不能要十幾個孩子跟著我們露宿街頭啊!我想來想去還是只有努力賺錢這條路,而能夠在短時間內嫌很多錢的,不就是到酒家去上班嗎?」
  「別傻了,嵐若,就算你陪酒伴舞兼賣身,一個月的時間也賺不了那麼多錢好買下這塊地。」陳雪也憂穆地長歎一聲。「對方要是肯把地租給我們就好了,我們也真倒楣。碰上一個冷血無情、一點愛心也沒有的人。」
  「別指望那個傢伙了,我們得靠自己。」方嵐若煩亂地揮揮手。
  「我們就是走投無路了才指望他的啊!想起這些可憐的孩子就要連住的地方都沒了,我心裡──」陳雪說不下去了,抬起頭看著方嵐若。
  「他難道真這麼殘忍嗎?嵐若。如果我去跟他談——」
  「沒有用的,」方嵐若喊。「他那個沒心肝的人是不可能幫我們的,誰去和他談都一樣。」她說著,心裡卻泛起一絲心虛,她知道自己其實並沒有盡力。
  是的,她公私不分,把自己的情緒帶進了和司徒青鷹的商談中。最後甚至不理會結果便轉身跑開。那時候她根本就沉溺在仇恨的深淵中,完全把孤兒院的危機給甩在腦後了。
  方嵐若歎氣,思索著自己是否真做錯了。她恨那個男人,不希望跟他有任何牽扯,更不用說卑微地向他哀求了,她會如此反應當屬自然。
  也許應該讓阿姨去試試,她想,反正情況再差也不會比現在壞,就當是放手一搏吧!如果阿姨能說服司徒青鷹施捨一點同情心給這些孤兒,那麼事情是有可能出現轉機的。
  方嵐若沉思著,沒有聽見屋外有些聲響,也沒有注意到阿姨起身走了出去,半晌後又走了進來。
  「嵐若!」阿姨喊她。
  「嗯。」她應了聲。
  「有人要見你,嵐若。」
  「喔。」她漫不經心的答,腦子裡依然是兩個念頭在拔河。
  「喔什麼喔?」陳雪終於大聲喊。「我說有人找你,你究竟聽見了沒有?」
  方嵐若這才眨了眨眼睛。
  「有人找我?誰?拉保險的嗎?」她問,並站起來。
  「看起來很像。」陳雪蹙眉。「現在才投保來不及了吧?再過一個月我們就無家可歸了,到時候保險公司肯收留我們兩個和那群孩子嗎?」
  方嵐若走進客廳,看見一張不論誰見過都難以忘懷的臉,旁邊還有一個同樣出色卻陌生的人。
  「啊──」她詫異地睜大眼睛。「是你!」
  風允文露出一貫的迷人笑容。
  「就是我,風允文,還有這個傢伙,雷豹。我們是司徒青鷹最得力的兩個助手。你好,方小姐。」
  一聽見司徒青鷹的名字,方嵐若臉上霎時一片冰霜。
  「如果是他要你們來的,那麼很抱歉,我們無話可說。」
  「別急著趕我們出去,」雷豹開口了。「只有我們能解決孤兒院面臨的難題。」
  「司徒青鷹已經當面拒絕了我的要求,他根本沒有幫我們的意思。」
  「他有,方小姐,只不過是有條件的。而你並沒有給他機會說出他的條件。」雷豹道。
  「那是因為我不想答應他任何條件。」方嵐若冷冷道。
  「即使是為了你阿姨和院裡的孤兒們?」風允文微笑道:「你的貿然拒絕會令陳女士仁慈的善心事業毀於一旦,這麼嚴重的後果難道你連考慮一下都不肯?」
  他一下子就說到了她的心虛處。方嵐若不禁更加惱怒。
  「條件?他有錢有勢,有什麼東西或事情是他買不到、辦不成的?居然和我們談條件!我們又能替他做什麼?他根本就是有心刁難。」
  「如果他無心幫你,又何必要我們多跑這一趟?」雷豹說。
  「他要你們來炫耀,他喜歡把每一個人當猴子耍!」方嵐若忿忿道,想起那次不歡而散的碰面。
  風允文蹙眉搖頭。
  「老鷹不會這樣的,是你有了先入為主的偏見。」
  雷豹沉默了會,也跟著說:「也許你聽不進去,但我認為我還是應該說。林偉平的死只能說是大意,是命,把責任全推到老鷹身上是不公平的,他終究是他的弟弟,他也不希望他死。」
  提起林偉平,就像又撕裂了傷口!事實上那個傷口從她再見司徒青鷹後便一直疼痛不已。為什麼她深愛的人死了,而那個無惡不作的黑幫分子卻活得好好的?還能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替自己脫罪?這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公理?!有沒有正義?!
  「哦?他是這麼說的嗎?偉平該死,怪不得他?!」方嵐若看著他們,眼底有難掩的哀傷。「這麼一個年經有為的人就這麼沒了,而他的想法竟只是這樣。是天意嗎?是命嗎?偉平若不是傻得以為自己可以救他那個同母異父的哥哥,又怎麼會衝進那場混亂中而命喪槍下?你們能說他沒有責任嗎?他倒底有沒有良心?!」
  見她對司徒青鷹懷有如此深的恨意,風允文很想把老鷹悔恨沮喪的情況對她說,卻被雷豹識破而加以阻止。
  「算了,這種事說了也沒有用,」雷豹拉住風允文。「她聽不進去的。而且老鷹也不會喜歡你跟她說這個。」說著,他轉而看向方嵐若。「我們今天來是為了孤兒院土地的事情,希望你體諒陳女士和院童們的處境,冷靜地坐下來和我們談一談。」
  方嵐若的心在掙扎,她不想聽司徒青鷹提出的任何條件,卻又無法就這麼罔顧阿姨的苦惱。一陣沉默,她開口:「我想還是讓我阿姨和你們談吧!她是院長,她才有權利做最後的決定。」
  雷豹搖頭。
  「不,我們必須跟你談,孤兒院能不能繼繽使用這塊土地全看你是點頭還是搖頭了。」
  陳雪端來茶水和糕點,憂心地看了方嵐若一眼又離開,似乎她已察覺這兩個人並非真為拉保險而來。
  方嵐若終於安靜地坐在那兩人對面。就聽聽他的條件吧!為了阿姨,還有那些可憐的孩子。雖然她完全猜不出司徒青鷹要的是什麼,她決心暫且撇開對他的恨意認真考慮,畢竟她的決定關係著孤兒院的未來。
  「你說吧。他要怎麼樣才肯把土地繼續借給孤兒院使用?」她問。
  「如果你同意他的條件,老鷹會簽署一份文件,將土地送給孤兒院。」雷豹道。
  方嵐若嘲諷地揚揚嘴角。
  「哦?這麼慷慨?如果他要我去死,恐怕我也捨不得拒絕了。」
  「別用這種刻薄的語氣說話。這不適合你。」風允文對她微笑。
  方嵐若楞了楞,臉部線條忽然變得柔和,神情卻顯得疲憊、無奈。
  「很抱歉,我不該遷怒於你們,畢竟所有的事都跟你們沒有直接關係。」她苦澀地笑。「現在我們進入正題吧。我們要怎麼做才能得到你們老闆的慷慨允諾?需要付出什麼,孤兒院才能繼續使用這塊土地?」
  「這──」風允文蹙眉,思索著該怎麼說才稱得上委婉,雷豹卻罔顧他的遲疑,直接說出了重點。
  「老鷹希望能僱用你做他的管家。」
  「管家?」方嵐若瞪大了眼睛,隨極微笑道:「我是很認真的,能不能麻煩你們也認真一點?這個時候我實在沒心情開玩笑。」
  「沒有人跟你開玩笑,方小姐。」風允文只得按著說:「正如你所說的,老鷹他什麼都不缺,把這塊地送給孤兒院唯一的條件就是你必須搬進他家和他一塊兒住,替他打理居家生活的一些瑣碎雜事。」
  「我?」她指指自己。「你們搞錯了吧?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我都不可能搬進他家,這個司徒青鷹應該很清楚才對。他應該知道我有多恨他,幹嘛還要我住到他家裡?我不相信他會喜歡一個成天給他臉色看的管家。」她疑惑地問,百般不解。
  「我知道這很難理解,但這的確是老鷹提出的唯一條件。只要你答應了,土地便合法移轉到陳女士名下。」雷豹道。
  方嵐若依然懷疑自己聽錯了,但是面前兩個人一個說一個點頭,神情一點也不像在說笑。她想著想著,一顆心不禁開始下沉。
  「為什麼?為什麼竟是這樣的條件?」方嵐若激烈地搖著頭。「我不會答應的。我沒辦法想像和他居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是什麼情況,我也許我會忍不住想殺了他!」
  「你的拒絕將會使孤兒院陷入絕境,仔細想一想再做決定,方小姐。」雷豹提醒她。
  風允文也點頭。
  「只要你退一步想,孤兒院的危機便解除了。這塊土地價值不蜚,老鷹的要求雖然奇怪卻並不過分,除了土地,每個月你都能拿到做管家應得的薪資。」
  「我還是無法答應。」方嵐若非常堅決。「我早已決定不再和他那樣的人有任何牽扯,即使是為了孤兒院。土地的事我會另外想辦法。請你們把我的意思轉告給司徒先生。」
  雷豹揚起眉。
  「如果你真這麼堅持,也許我該給你一些忠告。」他看著她。「你不會有辦法的,除非是答應老鷹的條件,否則孤兒院最終的命運就是被拆除,你阿姨和孩子們將無處可去,我想這並不是你樂意見到的結果。」
  「天無絕人之路,我總會想出辦法的。」方嵐若說,心底卻是一點把握也沒有。地在人家手上,對方不肯出租又不肯出售,要就是把孤兒院整個遷走,除此之外,她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可想。
  「沒有用的,方小姐,」雷豹以低沉的聲音道。「既然老鷹提出了這麼個條件,他就會確定這是你唯一的選擇。他的勢力你很清楚,如果他要你走投無路,你認為你還會有其他機會嗎?」
  「老鷹沒說要威脅她,你何必用那種語氣對她說話。那個可憐的女孩氣得臉色發白。我真擔心她隨時會昏過去。」在前往機場的路上,同允文對雷豹抱怨。他對方嵐若頗有好感。雷豹對她的壓迫令他不悅。
  「她不像你所以為的那麼脆弱,否則也不會有勇氣和老鷹對抗了。」雷豹淺笑道:「我說過老鷹不會放棄的,這回不能達到目的的話,還會有下一回,你喜歡一而再、再而三搭飛機這麼南北奔波嗎?我說那番話只不過是推她一把,她這不是答應要考慮了?既然知道她逃不出老們的手掌心,耍點手段是必須的。」
  「話是沒錯。我也痛恨搭飛機南北跑,但──她那副樣子,單薄的身子加上一臉的倔強,總讓人覺得有點於心不忍。」
  雷豹聳起了眉毛,詫異地看著風允文。這傢伙雖然漂亮得像個女人,可從來沒有女人婆婆媽媽的心軟毛病,這會兒是怎麼了?!
  「喂,你可不要一腳踩進這三角關係裡!老鷹是很認真的,難道你看不出來?」他警告風允文。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風允文給了他一個白眼。「我是那種會搶朋友老婆的人嗎?」
  「她現在還不是老鷹的老婆。」
  「以後也未必會是。」風允文悠然道。「方嵐若很特別,如果老鷹要欺負她,我不會站在一邊冷眼旁觀的。」
  「一但方嵐若真住進了老鷹家裡,日子要平靜地過我看是很困難,摩擦是在所難免的。你忘了她對老鷹是什麼感覺了?滿肚子都是恨啊!」
  「她的心情是可以體諒的,初戀嘛,總是特別刻骨銘心,更何況她的愛人年紀輕輕就死於非命。」風允文歎息。「雖然她責怪老鷹並不公平,上天對她又何嘗公平了?這麼多年來讓她處於哀愁和仇恨中,實在有違她純真善良的本性。」
  「你今天是第二次見她,怎麼知道她的本性究竟純不純真、善不善良?」
  「靠感覺啊!我的心會呼喚與我有相同本質的人。」風允文大言不慚,雷豹則冷哼一聲嗤之以鼻。然後機場到了,雷豹收拾手中的文件資料打算下計程車,風允文卻因為聽見飛機起降的聲音而臉色陰沉。
  他討厭搭飛機,真的很討厭!
          ☆          ☆          ☆
  「考慮嗎?」司徒青鷹低喃。「至少她肯考慮,這表示事情並不是全無希望,是不是這樣?」
  風允文張開嘴巴,尚未發出聲音就讓雷豹以買來的三明治塞住了。
  「與其讓阿風加油添醋胡說一番,倒不如我自己向你招供吧!」雷豹不理會風允文的瞪視,逕自說道:「我對方嵐若施加了點壓力,唉!先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是逼不得已的。」
  「什麼意思?」司徒青鷹簡單地間。
  「她永遠不會同意,如果我們一直用平和的方法遊說她。」雷豹扯動嘴角。「知道你的條件後她的反彈很強烈,我判斷任憑我和阿風說破了嘴她都不會答應搬進來和你一起住,所以──」
  這回是已經嚥下口中食物的風允文堵住了雷豹的嘴,也抓起一塊三明治塞進他口中。
  「所以雷豹就營告她,要是她不接受你提出的條件,那麼孤兒院就鐵定要拆掉了,因為你會伸出萬能的魔掌摧毀她所有的生路。」風允文一口氣說了一長串,忙拿過杯子、喝了口咖啡順順氣才又繼續道:「方嵐若臉都白了,也不曉得是因為害怕還是生氣,你說雷豹是不是太過分了?沒有必要這麼嚇她嘛!」
  雷豹吐掉口中的三明治,狠狠瞪了風允文一眼,然後轉頭看向司徒青鷹。
  「她很堅決,老鷹,光拿那塊地來利誘並不能使方嵐若答應你的條件,我們必須讓她感覺到完全地無助與絕望,這麼一來她才會投向你,你的目的不就是這個嗎?」
  一陣寂然,緊接著。司徒青鷹轉過身去背對他們。
  「不錯,我就是要她投向我,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做到。」他說。「辦得不錯。雷豹,如果不是聽了你剛才那一番話,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決心如此堅定。」
  風允文皺眉了。
  「老鷹,你——」
  「她──需要多久的時間考慮?」司徒青鷹問。
  雷豹搖頭。
  「她只說會盡快給我答覆,但我總覺得她還會掙扎遲疑一陣子。如果你很急,想馬上解決這檔事,我們應該再給她一些壓力——」
  「算了,先等幾天再說吧。我不想逼她逼得太緊。」司徒老鷹又坐回椅子上,疲憊地將臉埋入雙手中。「我急,真的好急!這麼多年了。我幾乎要以為這輩子都無法──」他的聲音消失,雷豹和風允文則楞在原地久久沒有動靜。朋友多年,他們從未見過司徒青鷹這副模樣,他一向對任何事都自信滿滿,即使是混黑道時也一樣。他這種害怕失去什麼的不安態度令他們詫異不已。
  他們二人還在消化這一幕,司徒青鷹卻已快速恢復了。他沒事般地站起來拍拍兩人的肩,笑著說:「辛苦你們了,我請你們到啤酒屋去喝個痛快,就當是慰勞你們。喂,走了啦!腳生了根了?還楞在那裡幹什麼?!」
  他率先走出家門,雷豹和風允文互看一眼,這才聳聳肩跟著走出去。
  女人善變,看來男人也不差啊!雷豹在關上大門時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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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06:24: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為什麼你沒有告訴我鷹集團的總裁就是司徒青鷹?」
  阿姨已在她耳邊喃喃說了很久的話,只不過她聽起來都像是嗡嗡叫的蜜蜂,直到這一句才真正把方嵐若拉出沉思。
  「阿姨,你──」她抬起頭訝異地看著陳雪。「怎麼了?為什麼你突然──」
  「什麼突然?是你一直沒有把真實情況告訴我。」陳雪擔憂地看著她。「這幾天你總是一個人發呆、歎氣、心事重重的,跟你說話你好像沒聽見,喊你也得喊好幾聲才有回應,究竟是怎麼了?嵐若,是不是為了孤兒院土地的事?」
  「這件事我來想辦法。」方嵐若擠出笑容。「你不要操心,阿姨,我會保住孤兒院的。」
  「這個麻煩本來是我的,現在你卻全欖到自己身上,一個人擔心,一個人煩惱,什麼都不說,這──這算什麼?」
  「阿姨怎麼會知道我們這塊地屬於司徒青鷹?」方嵐若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倒間。
  「今天早上在報上偶然看見的。」陳雪歎了口氣。「前些時候媒體還爭相報導的,現在幾乎都看不見了。報導歸報導,以實際行動支援我們的畢竟大有限了,真是──」她連連搖頭。
  「好像沒有用了,」方嵐若的目光飄向遠方。「想來想去,似乎只有那個人能救孤兒院。」
  「誰?司徒青鷹嗎?告訴阿姨,嵐若,你去見那個大流氓時發生了什麼事?他有沒有欺負你?」
  「他已經不是什麼大流氓了,阿姨。」方嵐若道,嘴角帶著譏嘲。
  「唉!真是世事難測,幾年來居然變化這麼大,誰又料想得到?」陳雪轉而安慰她:「算了。既然想不出法子,乾脆順其自然,你也不要再煩惱了好不好?小朋友們見你這樣都很擔心。有好幾個孩子跑來問我大姊姊怎麼了呢?!」
  方嵐若的心揪緊了。想起那些孩子不明白自己即將面臨什麼樣的困境,卻在為她這個大姊姊擔心,她感覺好心疼。
  他們都是好孩子,儘管物質生活從來都比不上那些有溫暖家庭的小朋友,他們卻顯得更成熟,並且更懂得體貼、關心別人。
  在她最傷心失意的時候,幫阿姨照顧這群孩子使她在忙碌中逐漸將傷口封閉起來。他們天真可愛的笑容醫治了她的哀傷,胖胖的心手像和煦的陽光撫慰她的心靈。領著她再度迎向生命。
  到現在,她對偉平的愛依然存在,對這些孩子更是有著為人母親的感情。她曾經如此依賴過他們,此刻又怎麼能坐視他們再感受一次無家可歸的痛楚?
  「別再想了。」阿姨拍拍她的手。「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總會找到地方去的。」
  沉默了會,方嵐若才抬頭笑了笑。
  「阿姨自己也很煩不是嗎?好幾天沒看見你陪林叔叔聊天了。」
  「林先生正忙著果園的事,我這幾天也實在沒有精神。不過現在我想開了,老是煩惱也解決不了事情嘛!乾脆看開一點,任由老天爺去安排。」她微笑。「聽阿姨的勸,別多想了。阿姨寧可帶著這群孩子流落街頭,也不希望你委屈自己去求那個流氓,知道嗎?」
          ☆          ☆          ☆
  「還沒有回音嗎?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了。」這是今天司徒青鷹第二次傳雷豹進辦公室,為的就是想知道方嵐若可曾與他聯絡。
  雷豹的回答依然是搖頭。
  「我整天都在辦公室等候,並沒有接到她的電話。」
  「為什麼會這樣?」司徒青鷹開始踱步。「就算她不肯答應,至少也該把決定告訴你,就這麼沒了消息,真該死!不應該是這樣的!」
  「如果你急著知道答案,不如我再跑一趟高雄,這回我會讓她立刻做決定。」雷豹道。
  司徒青鷹似在考慮,終究還是揮了揮手。
  「算了。就再等幾天吧。我不想讓她覺得我──好像我很急著要她住進來。」
  雷豹忍不住大聲笑了出來。
  「你這傢伙。看不出還很純情嘛!我該告訴阿風,讓他笑破肚子。」
  「敢跟任何人討論我的事的話。我就讓你在醫院加護病房躺一個月。」司徒青鷹沉聲警告他。
  「會替我找美麗的特別護士嗎?」
  「阿風夠不夠美麗呢?」
  雷豹聽了,不但頭痛,且直冒冷汗。
  「我不會說的,絕對不會。」
  「這樣最好。」司徒青鷹又恢復了一貫的自信。
  雷豹拉了張椅子坐下,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
  「老實說。老鷹,你所提出來的條件太怪異了,誰聽了都會認為你別有用心,你真的覺得這樣好嗎?」
  「我是別有用心。」司徒青鷹不諱言地承認。
  「我知道。但是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阿風也知就夠了吧?難不成你希望公司上下所有的人都知道?還有,我應該先會告你,阿風一向是站在弱者那一邊,如果你對方嵐若,如果你傷害了她,阿風——他會站出來說話的。」
  「阿風?」司徒青鷹皺眉,拳頭都握了起來。「阿風對她──」
  「別想太多,我這麼說並沒有其他意思。」雷豹忙安撫他。
  「阿風嗎?」司徒青鷹沉思片刻,苦澀道:「如果他真有那個心,應該會成功吧。至少──方嵐若對他並沒有天大的仇恨。」
  雷豹一楞,按著一拳槌上他的肩。
  「你在說什麼?這麼沒把握,一點也不像你了!」
  「我應該是怎麼樣的呢?」司徒青鷹無奈地閉上眼睛。「她也許會一輩子都恨我,或者是到死都愛著一個死去的冤魂,更也許會愛上其他男人,而我還自討苦吃,想盡辦法要將她留在身邊,這不是在折磨自己嗎?留住她的人,卻留不住她的心,我越來越想不透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聽了這一番剖白的雷豹無言以對,他截至目前為止還不曾對女人投注太多感情,根本不知道什麼話能令好友振作起來,並且聽起來又不會覺得太嗯心。
  就在這時候,門被端開了,司徒青鷹不用張開眼睛就知道來者何人。
  「把他給我推出去,雷豹,」他真的沒張開眼睛。「這個時候我不想看見他那張臉。」
  「喂,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剛剛才「破門而入」的風允文是三分不解七分憤怒。「什麼不想看我這張臉?我這張臉怎麼了嗎?是人帥了還是太美了?」
  這時候一定得回答「帥」,萬一回答「太美了」,一場大廝殺是免不了的,弄不好又要驚動保全人員。關於這一點,雷豹和司徒青鷹都很清楚,但是此刻司徒青鷹心情極差,雷豹也猜不透他會有什麼反常的反應,是以急忙過去拉著風允文往外走。
  「阿風,我們先出去,老鷹他在等一通重要的電話——」
  「他等他的電話,為什麼我得出去?」風允文推開雷豹。「要出去你先出去,我有事情找他──」
  雷豹又攔住他,抓著他往門的方向走。
  「有什麼事不能待會再說嗎?你沒看見他心情不好?」
  「他沒事提起我的臉,我才心情不好呢。」
  「阿風──」
  「哎呀,你別攔我,我只是有事要說,不會跟老鷹打起來的。」
  「我害怕的是他會打得你說不出話來。」雷豹逼不得已使出他的擒拿絕招,押著風允文往外走。「有什麼事告訴我也是一樣的,來,我們到我的辦公室去談。」
  風允文無法掙脫,就這麼被雷豹帶出了總裁辦公室。他拚命掙扎,人都到了門外還不死心地大聲喊:「這件事非跟老鷹說不可!」他用腳踢雷豹的小腿。「方嵐若來了,她說要和老鷹當面談。」
  聽見風允文的喊叫,辦公室裡的司徒青鷹攸地站了起來!
          ☆          ☆          ☆
  方嵐若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厭惡和排拒的感覺越來越濃厚。她不想再見司徒青鷹,一想起必須和他長期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她就忍不住想奪門而出。
  還是行不通嗎?幾天來不斷做的心理建設和自我催眠難道都沒有功效?太糟糕了!不應該親自跑這一趟的,打通電話不就可以讓一切都成定局,再沒有後悔的空間?逃走吧!方嵐若想,在他進來之前離開這裡。她還沒有準備好。這麼猶豫不決要如何面對司徒青鷹?還是先離開吧!這個想法一直在呼喚她,要她走出這扇門,再給自己多一點時間考慮。
  她幾乎就要站起來了,會客室的門卻在此時應聲而開,司徒青鷹端著兩杯咖啡,一派閒適地走了進來。
  良機已經錯過了。方嵐若懊惱地想,竭盡全力不使臉上展露出任何表情。
  「你好,嵐若,」司徒青鷹把咖啡放在她面前。「這是你第二次主動找我,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為了同一件事情吧?」
  「你很清楚我是為什麼而來。」方嵐若低喃,看了看面前的咖啡。「怎麼敢勞煩鷹集團的總裁倒咖啡給我喝?也許應該是我為您服務才是。」
  司徒青鷹在她對面坐下。
  「你說這話是在諷刺我?還是──你已經答應了我的要求?!」
  「我不記得什麼時候被鷹集團的總裁大人要求過,說是『威脅』要恰當多了。」她冷冷回答,沉默了幾秒才又開口:「在我答應你的條件之前,有一些細節希望能和你當面說清楚。」
  司徒青鷹稍稍楞了一愣,隨即點頭。
  「當然,這是應該的,有什麼問題你盡可提出來。」
  聽他這麼一說,方嵐若又畏縮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可以說已經沒有退路,難道她真的必須搬進這個人家裡,為他洗衣、煮飯、打掃屋內?
  「怎麼?又後悔了?」司徒青鷹嘲諷的聲音傳來。「突然發現你對那些孤兒的愛並未深厚到足以為他們犧牲自我?唉,太遺憾了,愛心愛心。畢竟還是只能掛在嘴上說說而已。」
  方嵐若憤怒地看向他。
  「你骨子裡全然沒有一點「愛」的基因,有什麼權利批評別人?」
  「這算是批評嗎?我只是不希望你對自己的決定後悔。」
  「是嗎?」方嵐若冷笑。「你會這麼好心?如果把土地給孤兒院使用只是單純地要我做你的管家,那麼我不會後悔的,絕不會。問題是——你的條件單純嗎?除了洗衣服、燒飯煮菜和打掃屋子,我是否還需要負擔「其他」的工作?」
  司徒青鷹訝異地看著方嵐若,顯然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問,然而他畢竟是個善於掩飾自己情緒的人,轉眼間已經恢復原來的嘲弄神情。
  「以那塊地的價值而言,用來僱用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管家似乎是太浪費了,你是不是這個意思?」他問,笑得非常曖昧。
  方嵐若氣紅了臉,幾乎要拿起桌上的咖啡杯朝他扔過去。
  「不要捉弄我,司徒青鷹,說出你真正的條件,我不相信你挖空心思,目的只是要我替你洗衣燒飯!」
  「咦?我的人格這麼不值得信賴嗎?在鷹集團裡常鬧花邊新聞的是雷豹而不是我啊!」司徒青鷹哈哈笑道。
  方嵐若忍無可忍,狠狠瞪了他一眼後,逕自站起來往門口走。司徒青鷹對她的動作產生了立即反應,緊跟著站起來,向前一大步拉住她的手臂。
  「怎麼了?要去哪裡?」
  「去看不見你的地方!」方嵐若甩開他的手對他喊:「我是很認真在跟你談,而你卻嘻嘻哈哈的一點誠意也沒有。這樣子我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我要離開這裡,你就帶著你的權勢名利下地獄去吧!」
  司徒青鷹又楞了一下,才出聲喊住她:「不要衝動,小姐,想想你這麼一走出去會有什麼後果,我不是個虛張聲勢的人,這點你應該很清楚不是嗎?」
  「你──你這個無恥的小人!難道你除了威脅利誘就什麼都不會了?」方嵐若咬著牙。「為什麼?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捉弄我?我究竟做了什麼冒犯你司徒大人的事,你要這麼對我?」
  司徒青鷹嘲諷的神色忽然褪去,輪廓份明的臉上出現一抹不易察覺的脆弱,盛怒中的方嵐若沒有注意到,而司徒青鷹那抹若有似無的情緒亦在幾秒內便被成功地隱藏住了。
  「你想太多了,嵐若,要求你搬過來與我同住。不過是希望能化解你對我的仇視罷了。」司徒青鷹面無表情道。「至於你剛才提出的問題──很抱歉,我無法給你確實的答覆。」
  方嵐若傻住了,不解地問:「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無法給我確實的答覆?我只是希望確定你所謂的「管家」有沒有職責權限,我不是──有些事我是死都不可能答應的。」她脹紅著臉說。
  司徒青鷹笑了。
  「這個我瞭解,但是──很抱歉,還是沒有答案,除了一般管家該做的事之外,我沒有自信克制自己不對你做「其他的」要求。」
  方嵐若眨眨眼,不相信他真的說了這樣的話,待她意識到這是真的,隨即驚惶地拉遠與司徒青鷹的距離,直至緊貼著牆。
  她的舉止令司徒青鷹頗覺好玩,臉上淺淺的笑容逐漸擴大,終於抑遏不住地笑出了聲音。
  「這一點也不好笑!」方嵐若朝他喊。「你又在捉弄我對不對?你喜歡看人緊張無助向你求饒的樣子?你──真是變態!」
  「你錯了,」司徒青鷹的聲音苦澀而沙啞。「我並不喜歡你這麼怕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你向我求饒。你對我的誤解太深了,嵐若,難道你就不能回想一下,縱使談不上親近,曾經我們也能夠很和平地談話不是嗎?」
  是的,方嵐若想,是曾有過那樣的情景,而且還不只一次。偉平經常帶著她去找那個他視為偶像的哥哥,那個在黑幫中據說地位頗高的哥哥雖然很少給他們好臉色看,至少並沒有舞刀弄槍趕他們走。由於偉平不屈不撓的個性,他這位同母異父的哥哥似乎也逐漸被他感動,冷硬淡漠的外表慢慢軟化,到後來他們三個人甚至可以在愉快的氣氛下共進晚餐。並談論一些輕鬆的話題。
  那些日子回想起來是很快樂的,三個人屬於兩個不同的生活圈子,卻能像知心好友一般分享彼此的喜怒哀樂,真的很好。但是偉平死了,她最愛的人已經不在這個世上,她不過是個普通平凡的小女子,如何能和眼前這個人沒事般地閒話家常,就像他們以前經常做的?偉平是因為他才死的啊!
  「怎麼樣?你願意嗎?住進我家,給我們一個機會。」司徒青鷹看著她,她哀愁的容顏令他蹙眉,心好痛。「雷豹和阿風就住在我樓下,如果你有所顧慮──我可以要他們也搬過來,只不過到時候你就得多準備兩個人的晚餐,多洗兩個人的衣服。」見她依然猶豫,他歎氣:「想想孤兒院那些孩子吧!你答應了就能救他們,何況我的要求其實並不過分不是嗎?」
  一陣沉寂,萬種念頭在方嵐若腦中呼嘯而過,最後清晰可見的卻是阿姨溫婉的笑容及孩子們天真無邪的雙眸。她終於抬頭。
  「真的可以要他們一塊兒過去住嗎?他們說不定不喜歡──」她吶吶地。
  司徒青鷹點頭,揚揚嘴角道:
  「當然可以,他們會喜歡的,這點我可以保證。」
  方嵐若咬咬唇。
  「既然這樣,那麼我答應你的條件。」
          ☆          ☆          ☆
  「不行。」雷豹頭也不抬便斷然拒絕了。「一個人多自在,我幹嘛要搬過去和你住?」
  風允文皺眉思索。
  「嗯──我也不喜歡。」他說。「你的脾氣這麼差,跟你住只能是自找罪受。」
  「你們馬上整理日常用品搬進我家。」司徒青鷹像沒聽見他們的話,逕自道:「不帶也沒關係。只是樓上樓下而已,少了什麼隨時可以回去拿,很方便。」
  「方便個頭!」風允文喊。「你沒聽見我們說的嗎?我們拒絕搬過去和你住,你這個性格惡劣的混世大魔王!」
  雷豹點點頭。
  「當初你也贊成我們各住各的,以免彼此習慣不和互相幹涉,為什麼這會兒又要我們搬過去一塊兒住了?難不成是你屋裡鬧鬼,你害怕?」
  「你家才鬧鬼!這是方嵐若的要求!」司徒青鷹對他們吼。
  「方嵐若──」雷豹蹙眉。
  「──的要求?」風允文疑惑。「她為什麼要我們搬過去和你一塊兒住?這好怪異。」
  「沒什麼好奇怪的。」司徒青鷹道:「她已經答應了我的條件,下個星期就會過來做我的管家。」
  「這和我們得搬過去有什麼相關?」風允文蹺起二郎腿,忽然雙眼一亮。「哦,我懂了,一定是她不肯和你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就拉了我們做擋箭牌對不對?」
  「也就是說我們同意搬過去的話,方嵐若才接受你的僱用、做你的管家。」雷豹擱下看了一半的報紙。「我不喜歡這樣。老鷹,你為了達到目的。居然不惜出賣朋友。」
  「去你的出賣朋友!」司徒青鷹有點惱羞成怒。「跟我一塊兒住有那麼可怕嗎?我難道會吃了你們?」
  「這是習慣問題,我喜歡一個人住。」雷豹回答。
  「我嘛是性格問題,跟你這種人住在一起,早晚會受你影響而成為一個脾氣暴躁、性格陰鬱的怪東西。」風允文搖搖頭。「所以,很抱歉,我拒絕。」
  「少來這套,我們三個人之中個性最怪異的就是你!」司徒青鷹喊。按著懊惱地瞪著他們。「你們就幫幫忙吧!先搬過來住一陣子,我保證你們會像在自己家一樣自在。」
  「這點我很懷疑。」兩個人皺起眉,異口同聲道。
  司徒青鷹拍桌子。
  「你們在鬧什麼彆扭?我已經跟她說沒問題了,你們現在給我搞這種飛機。」
  「沒先問過我們的意見,是你不尊重我們。」雷豹懶懶地說。
  「我以為你們會喜歡。有人替你們洗衣服,晚上還可以一塊兒吃香噴噴的飯菜,這樣不好嗎?」
  也許司徒青鷹這番話奏效了,雷豹和風允文眺起眼睛,似在考慮。
  「這麼說來──也許並不是真的行不通。」最後雷豹這麼說,風允文一聽趕忙接了下去。
  「是啊!這事情定可以考慮,只不過我們不喜歡你擅作主張。雷豹說得對,你是不尊重我們,我們若這麼搬過去。豈不是鼓勵你以後繼續這麼對待我們?」
  一起混了這麼久。他的弦外之音司徒青鷹自然不會聽不出來。
  「你有什麼條件就說吧!別搞這一套了。」他惱怒道。真是該死了!難道他這輩子就只能放任這傢伙對他無法無天地敲詐拐騙兼勒索?!
  「咦?你這麼說就不對了,」風允文彷彿深受傷害。「我們就像親兄弟一樣,對你我們還講什麼條件?當然是看你的良心了,我和雷豹其實很好說話的。」
  才怪!天底下最難搞定的也許就是他們倆。司徒青鷹歎氣。
  「看我的良心嗎?你們應該先摸摸自己的良心在不在。這樣吧,一人一輛跑車如何?只要價格合理,樣式隨你們挑。這就是我的良心,會不會太委屈你們了?」
  「好說,好說!」雷豹微笑點頭。
  「成交了!」風允文的笑天真無辜。「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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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06:25:4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四月初,夏日的味道漸漸濃厚,是方嵐若北上「就職」的日子。
  雖然孤兒院的危機得以因此解除,陳雪還是不願讓方嵐若去為那個流氓做事。已經是該出發的當天了,她依然沒有放棄她的說服行動。
  「不要去好不好?阿姨說過的,就算要帶著孩子搬離這裡,也不讓你屈服在那個壞蛋的淫威之下。你委屈自己拯救孤兒院,阿姨怎麼能心安呢?叫我怎麼對得起你父母親?」
  方嵐若收拾著行李。雖然不安,卻仍勇敢地擠出了笑容。
  「你不要擔心,阿姨,就當我是北上工作嘛!我都這個年紀了,有個工作不是很正常的事嗎?你不要想太多了。」
  「有工作是很好,但一個國立大學外文系的畢業生卻要去當管家,這算正常嗎?」陳雪怎麼都無法安心。「我總覺得不妥。嵐若,司徒青鷹會提出這麼怪異的條件一定是別有用心,你還是拒絕他吧。我們把土地還給他就是了。」
  「文件都簽上我的名字了,怎麼可以反悔!」方嵐若此言似在說服阿姨,更大的作用是在提醒自己已無路可退。「你放心,阿姨。我這次去是替三個大男人整理家務,而且期限只有一年。一年一眨眼就過去了,到時候我就能回復自由之身,回來阿姨身邊,你說,這筆交易是不是很划算?」
  陳雪感覺血壓升高。頭昏目眩且搖搖欲墜。
  「你說什麼?和三個大男人一塊兒住?這絕對不行,絕對不行!」她趕忙扶著頭坐下。「傻孩子,你難道不知道男人的理性有多薄弱?只要是和漂亮的女性獨處,要不了幾秒鐘他們就會獸性大發,很可怕的!」
  對男性認識有限的阿姨怎麼會說出這番話?!方嵐若疑惑地盯著她瞧,陳雪卻理直氣壯地解開了她的疑惑。
  「你年輕不懂事,阿姨有責任教你這些。是,我是跟男人沒什麼接觸,但這點常識我還懂,電視電影裡全是這麼演的啊!」
  「阿姨,現實不能和戲劇扯為一談嘛!」方嵐若好笑地看了陳雪一眼,轉身繼續整理行囊。「除了司徒青鷹,一起住的還有上回那兩個「拉保險的」,他們看起來都像是正人君子,雖然是鷹集團的人,但他們有自己一貫的處世原則,萬一萬一司徒青鷹真對我召什麼不軌企圖,他們應該會幫我的。」
  「你根本就稱不上認識他們,怎麼知道他們究竟是不是正人君子?」
  「事情已經成為定局,你就不要再動搖我的心意了。讓我勇敢她走馬上任嘛。」方嵐若笑著拍拍阿姨的手。「阿姨,你為孤兒院奉獻了自己的青春,然後又為我的事操心了好幾年,現在該是你追求自己幸福的時候了。林叔叔是個和藹有愛心的長輩,他對你的心意你應該也感覺得到。不要再蹉跎了,阿姨,如果林叔叔採取行動,答應我你一定會好好把握。」
  陳雪臉紅了。
  「你這孩子,居然管起大人的事來了。」
  「二十六歲還能算是小孩子嗎?」方嵐若笑著說。「我會照顧自己,阿姨不必再替我擔心了。」她拉上行李袋的拉鏈後拍拍袋子。「好,我該出發了,今天不是假日,火車票應該很好買才對。」
  「嵐若──」
  「要保重喔!阿姨,有時間多和林叔叔出去走走,別忘了現在我們已經有能力多找一位大姊姊了。」
  方嵐若忍住眼淚,提起行李要往外走,一個小女孩喘呼呼地衝進了她的房間。
  「嵐姊姊!嵐姊姊!外頭有一輛好漂亮的車車喔!還有一個漂亮叔叔和一個帥哥叔叔,他們說是來接你的。」
          ☆          ☆          ☆
  「麻煩你們來接我實在不好意思,我說過會自己北上的。」坐在賓士轎車後座,方嵐若開口對前面約兩個人道謝。駕車的是風允文,他們一行三人此刻正以每小時八十公里的「烏龜」速度行駛在高速公路上。
  「用不著客氣,方小姐。」回答她的是雷豹。「往後我們勉強也算是『一家人』,不用老鷹吩咐,我們也應該來接你。」
  「啊──謝謝,請直接叫我嵐若就可以了。」方嵐若有點受寵若驚,愣了會才注意到一向談笑風生的風允文一直未開口說話。
  路程頗遠,如果三個人都不說話,一路上一定很無聊,她這麼想。很希望風允文能開口說些什麼,卻又不好意思主動和他說話。他是司機,也許他開車時就是習慣全神貫注,她還是不該打擾他。
  彷彿從後照鏡裡看穿了她的心思,雷豹又開口了。
  「這傢伙在鬧瞥扭。」他指指風允文。「先是青鷹不准他開快車,然後又在孤兒院門前碰上喊他『漂亮叔叔』的小女孩,就為了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心情鬱悶,夠無聊吧?」
  風允文聞言,耍了一個滑出車道的危險把戲,然後又滑回來。
  「要命的話就別在我耳邊嘀咕,今天我的心情實在不怎麼好。」他沒好氣道。
  方嵐若嚇了一大跳!驚魂未定,卻仍遲疑地撫著胸口開口問:「為什麼?風先生不喜歡人家稱讚他美艷」
  「哎呀!你可千萬別說出『那兩個字』,他會揍人的。」雷豹趕忙阻止她,只是眼裡帶著笑意。
  「為什麼?」方嵐若不解,還提高了音量說:「美麗並不是一種錯誤,你應該覺得驕傲才對啊!」
  雷豹縱聲大笑,風允文則頹然地把頭靠向方向盤,幾秒後才恢復過來,以忍耐的聲音道:「算了,不知者不罪。」
  「難得喔!這麼寬容。」雷豹笑著對方嵐若說:「往後我們就要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有個天大的禁忌你最好能記得。那就是別把任何形容女性的形容詞用在我們風先生身上,他會很感冒的,嚴重一點還會喪失理智濫殺無辜,何其可怕啊!」
  「吶──怎麼會這樣?」方嵐若真的百思不解,明明是這麼好看的一個人」『好看』算不算是用來形容女生的?」她脫口而出。
  雷豹又大笑,風允文則咬著牙回答:「算,所以你以後不許再用了。還有,你可以直接喊這傢伙雷豹。喊我阿風,我們就要窩在一塊兒了,犯不著這麼生疏。」他說完,猛踩油門,絲毫不理會雷豹的笑聲和方嵐若的尖叫,更是把司徒青鷹的交代完全給拋在腦後了!
          ☆          ☆          ☆
  方嵐若終於住進了司徒青鷹的家,待整理好自己的行李,思鄉的感覺立即充滿了心頭。
  整層樓約有七、八十坪,除了客廳和廚房之外,有三間十五坪左右的套房,格局雅致大方,裝潢簡單卻不落俗套,看得出是出自名家設計。
  客廳給人的印象就是白與黑,酒櫃和沙發是黑色的,牆面和椅墊是白色的,另外還有黑白圖紋的天花板和窗簾,整體感覺是冷硬了點,幸而溫暖雅致的燈飾高低不一地垂吊在頭頂上,稍稍緩和了屋裡的純男性味道。
  至於房間,其他的她不知道,分配給她的這間卻是十足女性化。淺綠色小花的床罩組,同色系的窗簾和幾幅圖畫。白綠色的梳妝鏡和衣櫥,好典雅好浪漫!令她覺得自己根本就像是受邀來度假的客人而非管家。
  她累了,躺在床上稍作歇息,腦子裡浮現的儘是阿姨慈祥的臉孔和那群天真可愛的孩子。才離開十多個小時,她已經開始想念他們了!想念和阿姨像朋友般的談天,想念孩子們爭先恐後黏在她身旁,想著想著,衝動地想馬上搭車逃回南部。
  唉!已經不能回頭了!她應該多想想自己的犧牲所換來的,保住了孤兒院。阿姨和孩子們不僅不必舉家遷移,物質生活也會有所改善。只要想起這些,她感覺自己可以無怨了。一年,只要一年,她會撐過去的。
  門外傳來敲門聲,方嵐若攸地坐了起來。
  「誰?」
  「我。」一個「我」字並不能說明門外是何人,但那低沉的聲昔卻屬於司徒青鷹所有,這點方嵐若很有把握。
  她爬下床,整理整理服裝和儀容才走過去拉開了門。
  「有什麼事嗎,先生?」她問。
  司徒青鷹皺眉。
  「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你這麼問真是奇怪,」方嵐若扯高嘴角。「我是管家。你是僱主,我稱呼你『先生』難道不得體?」
  司徒青鷹深深看她,半晌後才開口
  「隨你吧!我是來告訴你,為了歡迎你搬進來,晚上我們到樓下的飯店吃飯,六點半,我們在客廳碰面,你準備一下。」
  「等一下,」方嵐若喊住已然轉身的司徒青鷹。「我是來這裡工作的,你──你們卻好像把我當上賓一般招待,給我這麼好的房間,還要請我上館子吃飯,這--為什麼?我真的覺得很奇怪。」她納悶地問。
  「只是禮貌,沒什麼好奇怪的。」司徒青鷹回答。
  「還是不要比較好。」方嵐若搖頭。「既然我們是僱傭關係,彼此應該——」
  「夠了!」司徒青鷹不耐地打斷她的話。「你究竟在怕什麼?我們以前也經常一起吃飯,你從來不曾這麼見外的。」
  方嵐若神情一黯。
  「請你不要提起以前,一切都已經不同了。」
  司徒青鷹臉上閃過數種複雜的表情。但最後全都化為一種什麼也看不出來的冷然。
  「也好,反正我也不是那種喜歡擁抱回憶老死的人。」他的嘴角嘲諷地揚起。
  「你──」司徒青鷹不理會她的怒氣,逕自道:「六點半,希望你能準時在客廳出現,不要讓大家久候。」
  「我說過我不──」
  「飯總是要吃的,你就當作這一餐是歡迎雷豹和阿風那兩個吸血鬼搬進來吧!」他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不知所措、呆站在那兒的方嵐若。
          ☆          ☆          ☆
  「到樓下飯店吃飯?」風允文驚訝地從報紙後探出他那張絕美的臉蛋。「是日出西山還是天下冰雹了?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居然要請我們上五星級大飯店吃飯!我記得你說過那是用來騙一些大凱子的錢的。」
  「我就是大凱子,你們兩個不都是這麼想的?」司徒青鷹面無表情。「飯店是我的,想什麼時候去吃飯就什麼時候去,誰敢有意見?」
  「我們哪敢有意見?只不過是覺得意外罷了。」雷豹微笑。「是為了她吧?我們是陪客?挺好的,她一來我們也跟著受益不少。」
  「錯了,你們是主客,她才是陪客。」司徒青鷹道。「我請客是為了歡迎你們這兩位『狐朋狗友』搬進我家,順道要她作陪,她不過是我請來的管家,我有什麼理由要為她這麼大費周章。」
  風允文蹙眉。
  「怎麼了,火氣很大的樣子。」
  「何止是火氣大,他根本就快掀桌子摔電話了。」雷豹的笑容擴大。「人家給你釘子碰了是不是?所以我們兩個有情有義的『狐朋狗友』才能反客為主,成為你宴客的上賓?不是我喜歡說你,老鷹,你這個人就是愛散件姿態,臉上老是戴著一副冷淡超然的面具,明明想對人家好,說出口和做出來的偏偏全都不是那麼一回事,要人家怎麼接受你的好意嘛叫我說你何不坦白點?!又不會少一塊肉。」
  「嗯,沒錯。」風允文也在一旁贊同地點頭。「喜歡她就告訴她,幹嘛老闆著張臭臉給人家看?這樣她又怎麼會明白你的心意?」
  司徒青鷹真的想摔東西,幸而伸手可及之處既沒有花瓶也沒有電話。
  「我的心意不關你們的事,你們想多活幾年的話最好別多嘴。」
  風允文歎氣。
  「感情這碼子事我們多嘴也沒用。你自個兒多對著鏡子練習練習怎麼微笑才是真的。好,好!別瞪我,不說行了吧!六點半一到,我這張嘴保證立即失去說話功能,光吃不吭聲。這樣總可以了吧?」
  司徒青鷹轉而看向另一個人,雷豹則不慌不忙露出個笑容。
  「用不著擔心我,我一向最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又是打死都不能說。真的!」他舉起手做發誓狀。
          ☆          ☆          ☆
  一個蒙面人拿著把錘子使勁她挖著地,方嵐若怒沖沖地跑過去阻止他。
  「你不能在這裡亂挖!這塊地是屬於孤兒院的!」
  「胡說!」蒙面人推開她。「這塊地是鷹集團的,我們總裁要我來收回去。」
  「地是我們的,他已經簽字讓給孤兒院了,我有文件可以證明。」方嵐若從口袋掏出文件,那人卻將之搶奪過去垃撕了個粉碎。
  蒙面人義正辭嚴道:「這份文件已經失去效用了,因為你並沒有遵守上頭的約定!」
  「我──」
  「你答應替總裁做一年的管家,卻只做了一天便毀約逃跑。是你失信毀約在先,所以總裁要我來取回這塊地,我要一鍵一鍵鏟掉這裡的士,我要鏟光它們!」
  「不要!求求你不要!」方嵐若哭著哀求。
  「你不能阻止我,因為你不守信用!不守信用!!」蒙面人哈哈大笑。
  方嵐若攸地從床上坐起,幾秒鐘之後才發覺自己因這個可笑的夢流了一身的汗,額前的頭髮都濕了。她喘息著,看看週遭陌生的一切。慢慢記起這是她在司徒家所度過的第一個晚上。天一亮,她的管家工作就要開始了。
  轉頭看看鬧鐘,差十分鐘就清晨五點,其實也是她該起來的時候了,鬧鐘原是定在五點響的。
  好像並不是太輕鬆的工作,她輕歎一聲想著。在孤兒院時,她只負責陪小朋友,帶他們唱歌、遊戲、上課,從來都不需要這麼早起,最忙碌的好像總是阿姨而不是她。現在可不一樣了,這麼大個地方全都要她一個人負責,除此之外還得照料三個人的三餐,想起來壓力還不是普通的大呢!
  說起那三個人。其實也不是真那麼可怕。相反的,方嵐若覺得他們似乎部很努力想減輕她的緊張和恐懼。就說昨天那頓飯來說吧,除了司徒青鷹是悶不吭聲埋頭一直吃外。另外兩個人可是很費心地說著話,企圖把氣氛帶動起來。
  那只脾氣暴躁的鷹生氣了,方嵐若直覺地認為是因為她。如果不是雷豹和風允文在一旁找話題和她聊。說笑話逗她笑,昨天那頓飯她絕對是食不知味而且根本就難以下嚥。的確是該感激他們的,有他們在一塊兒,日子似乎不致於太過難挨。
  方嵐若輕歎一聲,做了簡單的伸展運動以振奮精神,然後下床準備梳洗更衣。既然往後的生活模式已經完全改變。她就以一頓完美的早餐來感激那兩位男士,順便也可以讓自己的新生活有個成功的開始。嗯,這樣很好,可以建立信心消除恐懼。早餐的菜單在腦中漸漸成形,方嵐若哼著歌輕鬆地踏進浴室。
  大冰箱裡食物飲料都很充足,方嵐若拿出了火腿、蛋以及醃好的肉片,開始在熱鍋裡一一煎了起來。她很小心火候,不時翻動食物以免其焦黑了。看著鍋裡的東西不僅慢慢呈現出美麗的顏色,還漸漸在廚房裡飄散著一股濃烈的香味,方嵐若感覺很滿足,忍不住微笑地輕聲唱起歌來。
  「誰要你這麼一大早就起來做早餐?」
  司徒青鷹低沉的聲音忽然從後頭傳來,嚇得方嵐若手一抖,鍋鏟便滑落了,她又下意識地伸手去抓,一不小心手碰觸到熱燙的鍋子邊緣,疼得她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見她抓著燙傷的手直吹氣,司徒青鷹伸手關掉了瓦斯爐開關,拉著她的手到水龍頭下衝水。
  「燙著了是不是?你怎麼這麼不小心!」他雙眉緊蹙,注意力全放在她略為紅腫的右手腕上。
  他的語氣是那麼心疼,方嵐若不禁抬起頭來看他。不動還好,她頭這麼猛一抬,嘴唇居然輕輕地印上了他的頰,而且碰觸的位置距離他的唇不過是兩、三公分的距離。
  方嵐若紅著臉別過頭,試圖將被握住的手抽回來,卻始終無法如願;司徒青鷹依然用冷水沖著她被燙傷的手。她發覺自己被困在他強而有力的臂彎中動彈不得。
  她心跳加速,感覺身後的人也氣息不穩,他們是如此靠近,他的呼吸撩動她的髮梢,似乎也撩動了她的心。
  天!不能再這麼下去,她不能就這麼倚在他懷裡什麼也不說,這種既詭異又親暱的氣氛會迷惑她的心智,她害怕自己會逐漸忘記偉平才是她這輩子唯一所愛的人。她必須打破這種氣氛,她一定得說些什麼來解除這魔咒,這臂彎雖然溫暖而安全,卻不是屬於她的,絕對不是!
  她又試圖抽回右手。
  「啊,已經不痛了,你可以放開我了。」她終於開口,頭卻越來越低,聲音也有些難掩的顫抖。然後,不知道是不是出自想像,她感覺那雙環繞著她的手不捨地擁緊了她之後才鬆開,他的唇還輕輕刷過了她的耳朵。
  方嵐若驚惶地退開,司徒青鷹卻已經若無其事逕自打開櫥櫃,取出了盤子和咖啡杯。
  「以後你用不著一大早起來準備早餐,阿風他會做。」他說,拿出咖啡杯開始磨粉煮咖啡。
  「這──怎麼可以讓他來做?替你們準備三餐是我的工作啊!」方嵐若反駁他,取過盤子想把鍋裡的食物放至其中。
  「我來,」司徒青鷹從她手中搶過鍋鏟。「你手還疼著不是嗎?就乖乖坐在那兒,免得又受傷了。」
  他專制的關懷令方嵐若感覺憤怒多於感動。她不要他以這種莫名其妙的態度待她!他害死了偉平,她應該一輩子恨他才是。
  「要不是你突然出聲嚇了我一跳,我早已經把早餐準備好了,又怎麼會受傷?」她於是抱怨道,並低頭看了看依然有些紅腫的右手。
  司徒青鷹看了她一眼,把鏟子一扔,便拉著她往客廳走。「你要帶我去哪裡?早餐──」
  「別管那些早餐了,先替你上藥比較重要。」
  「這怎麼行?」方嵐若試圖掙脫。「風先生──阿風他說你們都習慣早起,一邊看報紙一邊吃早餐,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得把東西──」
  「我們沒一個是習慣早起的,至少不是這麼早。」他讓她坐在沙發上,找出小護士藥膏替她輕輕擦上。「你昨天才到,又累了一天,應該多睡一會而不是一大清早起來在廚房忙東忙西的。」
  他的手在方嵐若紅腫的右手輕柔地塗抹著,激起她心底一股異樣的感覺,她趕忙抽回手。並將之藏在身後。
  「你這麼說真是人奇怪了!僱用我當管家卻又不要我做事,那麼我又何必來?」
  「你可以做事,但不需要做得太累。我們沒有潔癖,對吃也不是很挑,凡事過得去就可以了。」
  他這麼說叫她不知該如何回答,片刻之後才開口道:「我們都在文件上簽過字的,從你那兒得到那麼多,我應該做好自己份內的工作。」
  司徒青鷹深深看她。
  「你真以為我要你搬過來是因為那塊該死的土地?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讓你過著像女王一般奢華的生活,只要你是心甘情願留下來。」
  方嵐若攸地站起來。
  「我去盛早餐倒咖啡,麻煩你去叫醒他們兩個。」她說完,幾乎是用跑的逃入廚房。
  司徒青鷹臉上閃過憤怒及挫折,半晌後才站起來走向雷豹和風允文共用的房間,一腳把門給蹦開,並且大聲喊:「限你們三十秒內起床!否則讓你們嘗嘗用熱咖啡洗頭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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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06:26: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啊,果然又是火腿蛋炒飯!」風允文苦著臉。「蛋炒飯、肉絲蛋炒飯、火腿蛋炒飯、什錦蛋炒飯,這星期我們可以說是什麼蛋炒飯都吃過了,難道就不能換點別的嗎?比方說咖哩飯或者是正常的四菜一湯。」
  「對不起!」面對風允文的抱怨,方嵐若只能紅著臉連連道歉。「真的很抱歉!我已經買了食譜回來研究,可是還做得不好,所以──對不起,晚上我會試著做些其他的東西給你們吃驚」
  「用不著道歉,你做的蛋炒飯味道很棒的,阿風只是說著好玩,他這個人就是這樣,並不是真的在責備你,你不要在意。」雷豹笑著安慰方嵐若,按著就津津有味地吃起蛋炒飯來。
  風允文輕歎一聲。
  「我的確沒有怪你的意思,畢竟你炒的敬堪稱天下第一,好吃得沒話說。不過,再好吃的東西連續吃一個星期都會膩的不是嗎?我還寧可你把那些試驗品端出來讓我們試試,至少是不同的味道嘛!」他說著,看了坐在旁邊一直沒有吭聲的司徒青鷹一眼。「其實你再怎麼說也大學畢業,能做的事情不少,管家的工作對你而言是太委屈了,而且一點都不適合。有些人的想法就是怪異了點,教人絞盡腦汁地想不透。」
  司徒青鷹的臉色更難看了,但他出人意料的沒有發作,只是冷冷地開口道:「她煮什麼你就吃什麼,哪來這麼多意見?」
  風允文聞言一愣,隨即露出他的極致笑容。
  「原來你的心思跟常人也沒什麼不同,我才說她幾句你就捨不得了。這好,越來越好了,你說是不是,雷豹?」
  雷豹還來不及回答,司徒青鷹已經湯匙一摔,推開椅子離開餐桌,回他自己房間去了。
  雷豹和風允文縱聲大笑,方嵐若則擔憂得像要哭了。
  「你們怎麼還笑得出來?他氣成那樣——」
  「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在生氣,習慣了就好。來,我們吃我們的,別理他,午休時間結束前他就會恢復了。」雷豹說。
  方嵐若拉開椅子坐下,依然眉頭深鎖。
  「還是不該答應來這裡的。」她輕聲道。「我對家事並不在行,根本無法妥善照料你們的生活,反而還給你們添了麻煩──」
  「喂,你當真了?我真的只是說說而已啊!」風允文急忙道。
  方嵐若搖搖頭。
  「最主要的是──我們──我和他似乎沒辦法和平相處,這是怎麼都無法改變的。」
  「你這麼說就錯了。」雷豹微笑。「沒有人是天生不能和人和平相處的,你應該再努力些,真的。」
  「那麼他呢?難道他就不需要努力?方嵐若不自覺地嘟起嘴。「我從沒見過脾氣這麼差的人,也許他就是那種天生無法和人和平相處的人。」
  「他是不好相處,但是對於你──他已經很努力了,你只是拒絕去感受他對你不同的溫柔,是不是?」雷豹問。
  溫柔嗎?方嵐若回想這些天來和司徒青鷹相處的情況,不記得其中有雷豹所謂的溫柔。他們甚少說話,雷豹和風允文都在的時候,他們扮演的幾乎都是聽者的角色。不過,對她不怎麼理想的家事成績他倒是從未說過什麼。她做了一個星期的蛋炒飯,他都不吭一聲吃個精光;她打破他的古董花瓶,弄壞了微波爐,把他的絲質襯衫燙出一個洞,而這其中還有些事是同一天發生的,他也沒有說過她半句,這寬容──莫非就是雷豹所說的溫柔?
  她搖頭。
  「我還是不覺得他對我有什麼溫柔可言,也許是我太遲鈍,再不然就是他表現溫柔的方式太奇怪。這麼多天來我已經和你們成為朋友,而他──我對他的感覺始終還是只有害怕。」
  「『只有』害怕嗎?」雷豹若有所思地一笑。「也許你應該知道,溫柔這兩個字對老鷹而言是陌生且絕對不習慣的。可能他並不善於表達,但在我們看來卻已是難得的了,他絕少待人如此寬容。」
  「如果你別老想著自己恨死他了,應該能以比較客觀的態度去判斷事情。」風允文接上這麼兩句。
  方嵐若沉默半晌才又開口
  「我一看見他就想起偉平。他活著,偉平年輕無辜的生命卻不在了,我──」她眼裡浮現哀傷。「我無法遺忘,沒有辦法。」
  「是做不到,還是根本就不想去試?」風允文問。「如果你心底一直認定該死的人是老鷹而不是你那個偉平,那麼你和老鷹也許真的一輩子都無法和平共處了。」
  「不,我並不是說他就該死,但偉平也不該死不是嗎?他是那麼善良而無辜。」方嵐若道。
  「所以我說一切都是命,命中注定的事躲也躲不過。」雷豹放下湯匙。「你讓自己沉溺在過去的傷痛中不肯走出來,我覺得這對你而言很不健康,對老鷹來說也不公平。你自己多想想吧!既然你當我們是朋友,有什麼苦都可以對我們說,有些事一說再說,漸漸便能坦然面對了。」
  「是啊!」風允文點頭。「多笑笑。你笑起來美若天仙,誰見了都會為之傾倒。對老鷹笑笑看,他一定會像呆子一樣說不出話來。」
  「才不會有這種事!」方嵐若臉紅了。低頭吃著自己的食物。
  風允文微笑。
  「臉紅起來更漂亮呢!難怪老鷹他──哎喲!」他忽然喊叫,隨即轉向雷豹吼:「你踩到我的腳了,白癡!」
  「是嗎?那可真是抱歉。」雷豹笑容可掬的臉上根本不見一絲歉意。他不理會風允文的怒目相視,逕自對方嵐若說:「這個星期六公司有件生意必須南下去談,我看你搬來一個星期,很多地方都還不適應。心裡一定很希望能回高雄去看看你阿姨吧!不如你去跟老鷹提一提,如果他同意了,到時候看他是要我或阿風南下,都可以順道送你回去,你說怎麼樣?」
  「啊!」方嵐若眼睛一亮,興奮地看著他。「真的嗎?可以回孤兒院去看看?那真是太好了,我好想念阿姨和那些小朋友呢!」
  「得先問過老鷹。」風允文提醒她,她一聽,興奮之情霎時冷了下來。
  「合約裡說我不能回去。」她幽幽道。「何況我才來不到幾天,都還沒進入狀況就想回去,連我自己都不好意思開口要求了,萬一他罵我──」方嵐若想起他罵雷豹和風允文的模樣,嚇得連連搖頭。
  「他不會罵你的。」風允文道,兩、三口就把盤裡剩餘的東西解決掉。
  「是啊!」雷豹也跟著保證。「他絕對絕對不會罵你的。」
          ☆          ☆          ☆
  結果方嵐若挨罵了,躲在房裡委屈地默默掉眼淚。
  因為有他們兩人的再三保證,方嵐若鼓起勇氣找了個機會對司徒青鷹提起希望能隨雷豹或風允文回南部看看的事,誰知道他的反應根本完全脫離了那兩個人的臆測。
  「想回去?」司徒青鷹一雙濃眉高高聳起。「為什麼?你搬過來不過才一個星期啊!」
  「是,我知道。」方嵐若可憐兮兮的,他們不是說只要她開口就一定能成功嗎?「可是我──我很久沒有離家這麼多天氣很想念阿姨和孤兒院裡的小朋友,剛好雷豹說你也許會派他們南下洽公,所以我就想──」
  「你就想跟著一塊兒回去?」
  她畏縮地點點頭。
  「如果──如果你肯答應的話。」
  「我不答應。」司徒青鷹毫不考慮道。
  方嵐若嚇了一跳,足足一分鐘後才再度鼓起勇氣開口說話。
  「為什麼?我只是回去看看,馬上就回來——」
  「我已經說過了不行,這一整年你都得待在這裡,不能回去,合約裡寫得很清楚不是嗎?」
  「所以我才來跟你商量啊!如果合約裡載明我一個月有幾天假期,我根本就用不著來徵得你的同意。」方嵐若說,怒氣已逐漸蓋過她的怯儒。
  「你有假期,但是不能離開台北,這是你自己同意的。」司徒青鷹背過身去。
  「你好不容易漸漸習慣了這裡的生活,現在回去的話一定會留戀孤兒院而不想再回來,我不喜歡看見這種情況,去南部的事還是過一陣子再說吧!」
  「求求你!」方嵐若又壓低姿態,畢竟她是同意合約上的條件才簽字的。本來以為一年一眨眼就過去了。她沒想到自己會這麼思念阿姨及孤兒院那群可愛的孩子。「我知道我才來一個星期就對你提出這種要求是過分了點,但是你不會有什麼損失的不是嗎?我並不是那種無可替代、辦事效率超強的管家啊!讓我回去看阿姨,拜託!我會跟著雷豹他們回來,絕對不會違約的。」
  「你成天就數著日子希望能早一天脫離我的掌握,真讓你回去了你還會心甘情願回到我身邊嗎?」司徒青鷹搖頭。「你來了好幾天才漸漸有了笑容,只怕你這次回去了再來,臉上的笑容又要消失好一陣子裡還是不行,我不答應。」
  「先生──」方嵐若不願放棄,還在心底想著該如何說服他,誰知司徒青鷹攸地轉身,怒氣好像在一瞬間佈滿在他的臉上。
  「你叫他們雷豹、阿風,卻偏偏要喊我『先生』你──」他衝上前攫住她的手臂搖晃,對她驚駭的表情視若無睹。「你是故意的嗎?故意要惹我生氣?」還是--
  那麼突然,憤怒的神情逐漸被脆弱和壓抑所取代。「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想一想我為什麼要逼你住進我家裡來?理由很簡單的,只要你肯花點心思一定想得出來!」他伸手輕輕碰觸她的臉頰。「我不要你再恨我,嵐若,別再為偉平的事把我當仇人,你知道嗎?我對你──」
  方嵐若一咬牙,使盡全身的力氣將他推開,她覺得自己不應該再聽他說下去,不管他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麼,「你──你究竟要不要讓我跟阿風他們一塊兒回南部?」她一說完,就閉上了眼睛。老天!一脫口而出的怎麼還是這些話?司徒青鷹已經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而此刻似乎也不是說服他的良好時機。
  果然,司徒青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看——不,應該說是瞪了她一眼,拋下一句「不許去」,便頭也不回地摔上門出去了。
          ☆          ☆          ☆
  方嵐若一個人在房間裡掉了好多眼淚,如果收集起來,也許能裝滿一個臉盆。
  她是因為不能回去不甘心才哭的。但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無法形容的情緒擾亂了她的心,所以她的眼淚才會像壞了的水龍頭一樣怎麼都止不住。
  他──究竟想向她表達什麼?方嵐若每想起這個問題眼淚就掉得更凶,用來擦鼻涕淚水的面紙扔得滿地板都是。
  怎麼會這樣?她為什麼這麼心慌意亂的?司徒青鷹看她的眼神非常複雜難懂,總令她不由自主感到心跳加速。她好害怕和他在一起久了會迷失自己的心,偉平年輕率真的笑臉將在她心底逐漸模糊,終至消失無蹤。
  她是絕對不能忘記偉平的。他那麼好,對她總是只有無止境的包容與溫柔。在和他交往的那一年裡,她真切地感受到「被愛」對一個女人而言是多麼的幸福。
  偉平死後,她痛不欲生,經常在半夜笑醒過來,想用刀劃開自己的手腕隨他而去。然後,在稍稍冷靜下來之後,她後悔自己不曾和偉平份享肉體的愛,那一陣子,不曉得為什麼,她極端渴望能擁有偉平的孩子,幻想著自己陪著他,或者她,一步一步住前走,直到孩子能脫離她的羽翼展翅高飛。
  然而,隨著時間一天天的流逝,她驚惶地發覺到這一切全都變了。回憶淡了,傷痛減輕了,她依然想念偉平,卻不再編織屬於他們倆永遠無法完成的夢。他已經不在了,而她似乎也在時間的陪同下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
  這就是她心慌的原因嗎?偉平在她心底已逐漸成為一個死者、一個過去,所以她感覺心虛?感覺內疚了?
  這些無解的問題困擾著方嵐若,幾乎要逼瘋她了。她索性整個人住床上一例,用棉被蒙著頭,讓呼吸越來越深、越來越沉,嘗試以過濾的方式讓心靈澄清。
  讓頭腦呈現空白狀態,方嵐若的淚止住了,呼吸也恢復平順,精神在一吸一吐間變得鬆弛。終於,她慢慢沉入夢鄉,雖然仍皺著眉頭,但終究是什麼也不去想了。
          ☆          ☆          ☆
  老鷹不在,桌上也沒有擺著蛋炒飯和紫菜湯,雷豹和風允文一踏進門就感覺有些不對勁。
  「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是我們回來早了?」風允文納悶地間,並敲了敲司徒青鷹的房門,一聽沒有聲響,乾脆就踢開門看了看。「老鷹從剛才就不在公司,我還以為他迫不及待先回來了呢。怎麼搞的,他居然也不在家裡。」
  「會不會是他先回來,然後帶著嵐若出去了?」雷豹在思索。「真是這樣的話就太不夠意思了。至少該跟我們說一聲或留張紙條什麼的。」
  「如果我們因為吃膩了蛋炒飯而到外頭去解決晚餐,老鷹知道了會發狂的。相反的,他應該也不會就這麼帶著我們的「管家」出去而不顧我們咕嚕咕嚕叫的肚子才對。」
  「嗯,」雷豹點頭表示同意風允文的說法。「我們姑且就相信那傢伙還有那麼一點殘存的良心。現在先去看看我們那位「蛋炒飯管家」在不在她房裡,然後再進行下一步的推論吧!」
  他們去敲了方嵐若的房門,一樣沒有回音,風允文習慣性抬腿要踢門,幸虧被雷豹早一步給制止了。雷豹輕聲轉動門把,將門推開,在昏暗的光線下,他們看見了在床上捲縮成一團的方嵐若。
  「她『好像』是睡著了。」雷豹低聲道。
  「睡著了就睡著了,還有什麼『好像』的?」風允文白了他一眼。
  「就是不確定才說『好像』,你不覺得這看起來也很像命案現場?」
  風允文眨眨眼,隨即張大了嘴巴!
  「命──命案現場?你是說她──」
  「瞧你緊張成這副模樣,我只是隨便說說的。」雷豹笑著搖頭。
  風允文看了看他,又探頭看了看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的方嵐若,越看越覺得不安。
  「怎麼辦?真的很像。」
  「什麼?」
  「像你所說的命案現場啊!」風允文搖頭。「不行,還是進去看一看確定一下她是不是真在睡覺。去吧,雷豹,我在這裡替你把風。」
  「把什麼風?我又不是採花賊。還有,這主意是你想的,為什麼你自己不進去卻要我去?」
  「我很多年沒見過死人了,有點害怕。」
  「什麼很多年沒見過死人了?難不成我是一年到頭都跟死人為伍啊?你說的話像話嗎?真是的!」
  雷豹嘴裡抱怨,卻也動作輕巧地向方嵐若床邊靠近。他端詳其久,時而皺眉時而摸摸下巴,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在門外「把風」的風允文不耐煩了,探頭進來朝他噓了兩聲。
  「喂,怎麼樣?還有沒有氣?」
  雷豹沒有回答,逕自退了出來,臉色凝重得令風允文害怕。
  「究竟怎麼了你倒是說啊!你這副模樣,難道她真的已經──」又沒有得到否認,風允文呻吟出聲:「不會吧?已經沒救了嗎?你應該試試人工呼吸的,如果她斷氣的時間不是太長,說不定還有希望——」
  「該死的老鷹!」雷豹咬牙忽然冒出這麼一句,風允文簡直是呆住了。
  「啊-是他嗎?是老鷹把她──」
  「就是老鷹那個不知憐香惜玉的老粗,他害人家哭了!」雷豹忿忿道。
          ☆          ☆          ☆
  方嵐若醒來時已是晚上九點半了。她慌忙地爬下床,想起自己一覺睡了這麼久。連晚餐都沒有做,這下子可慘了。
  她胡亂洗了洗臉就衝出房間,一封客廳便發現兩雙眼睛不約而同地都在一瞬間望向她。
  「對不起!」她萬分抱歉地低頭。「我──我睡著了,沒想到居然睡了這麼久,都這麼晚了,你們的晚餐?!」
  「我們自己解決了。」風允文對她微笑。「你不要這麼愧疚的樣子,只不過是錯過了一頓晚飯,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他」呢?」方嵐若畏縮地問。「他有沒有──他是不是很生氣?」
  雷豹和風允文互看一眼。他們當然知道方嵐若口中的「他」指的是誰,卻無法回答她的問題。畢竟打從他們回來到現在都沒有看見過司徒青鷹,哪裡會知道那傢伙究竟有什麼樣的情緒。
  「他沒有回來吃飯,所以你用不著擔心他的反應。」最後雷豹這麼回答。在心裡,他對司徒青鷹是不滿的,女人儘管有各種面目,卻是最不適合流淚。是男人就不應該讓她們哭。
  「哦,他沒有回來嗎?」方嵐若喃喃道,表情看不出是失望還是釋然。
  「我們回來就沒看見他。」風允文停了停,按著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現在我們大夥兒一塊兒住,老鷹不回來吃飯應該會說一聲才對。」
  方嵐若沉默了半晌,低聲回答:「他不准我回南部去看阿姨和孤兒院那群孩子,我──我們吵了一架。」
  「他對你很凶?」雷豹問。
  方嵐若聳聳肩,回答了這個問題。凶嗎?她自己也不知道他那麼對她究竟算不算凶。
  「原來是這麼回事,難怪──」雷豹嘀咕著,隨即托著下巴像在想些什麼。「那麼老鷹上那兒去了呢?我們打了一個晚上的行動電話都找不到他的人。」
  「他有沒有跟你說要上哪兒去?」風允文間。
  她搖搖頭,不想告訴他們他根本就是氣極了摔上門出去的。
  「他這麼大個人了,應該能照顧自己吧!還需要你們為他擔心嗎?」看著他們兩人都皺著眉,方嵐若忍不住開口問。
  「通常是不需要,但用行動電話都找不著他就比較反常了。」雷豹盯著方嵐若看。「你也很擔心他不是嗎?我可以從你眼中看見不安和焦慮。」
  她一楞。連忙搖頭。
  「何必否認呢?」風允文輕聲道:「有些事情光搖頭是沒有用的,你應該正視你心裡真正的感覺,否則受折磨的也許就是兩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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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06:26:4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方嵐若半躺在床上,一本雜誌翻了又翻,真正入眼的字卻數都數得出來。
  怎麼還不回來?都已經是凌晨兩點多了啊!
  雷豹和風允文又撥了幾次司徒青鷹的行動電話號碼,結果依然是沒有人接,他們一直到半夜十二點才放棄等待,回房間去睡覺。
  她也是在同一個時間回房的,卻怎麼都睡不著,腦中一直浮現著司徒青鷹出門時臉上壓抑的苦悶神情。
  他會生氣都是因為她,方嵐若想著,雖然她不限清楚是什麼原因,但不會錯的,就是她惹怒了他,所以他才會摔問出丟,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為什麼他們就是沒有辦法和平共處呢?她莫名地怕他,他對她不是憤怒就是冷嘲熱諷,這樣約兩個人不要說是和平共處了,最好就是一輩子都別碰面才是上上之策。她一直是這麼想的,但是昨天──昨天在他們爭執時,他眼底流露出的情感是什麼?那教她不由自主想逃開的熾熱眼神再沒有嘲弄憤怒,反倒像──像一股濃烈得化不開的情愛。
  他不會愛上她的!方嵐若立刻紅著臉否認了這個臆測,然而加速的心跳卻不斷提醒她考慮這個可能性。可能的,真的!否則他為什麼會想盡辦法,就為了把她留在身邊?!
  方嵐若扔開雜誌,抱著屈起的雙腿,並且把頭靠在膝上,想著她搬進這裡之後司徒青鷹對她的種種態度,那麼不尋常,那麼不合理,沒有半點大集團總裁應有的冷靜自在,為什麼?
  還來不及細想,客廳傳來什麼東西打破的聲響,方嵐若嚇了一跳,遲疑半晌,還是下床披了件上衣,慢慢推開房門朝外頭看。
  就在同時,雷豹和風允文也穿著運動短褲來到客廳,燈光一亮,方嵐若才看清成大字形擁在沙發上的正是失蹤了一個晚上的司徒青鷹。原本擺在茶几上的清朝古董花瓶此刻已碎成十多片毫不起眼的碎片,散佈在地上。
  司徒青鷹酒氣沖天,兩個大男人又著腰在一旁蹙眉咒罵,一點也沒有將他扶回房間休息的打算,似乎他們對朋友的關心就像灰姑娘的魔法,過了午夜十二點便自動消失了。最後是方嵐若看不過去,走出來提醒他們不能就這麼任他躺在這兒,兩個人男人才粗手粗腳地把他扛回房間,沿路依然是咒罵聲不斷。
  司徒青鷹在被拋上床時微微睜開了眼睛,但就只是一下下,馬上又閉上了。雷豹和風允文則無情地瞥了他一眼。風允文甚至還打著哈欠對方嵐若說:「這個爛醉的傢伙就交給你了,我們要回去繼續睡──」
  雷豹敲了他的頭。
  「你瘋了?酒能亂性,喝一大缸酒更是絕對會亂性的,我們怎麼能讓嵐若單獨留在這個危險份子身邊?」
  「危險?他醉成這樣還能對嵐若怎麼樣?我看你是擔心過度了。」風允文揉著發疼的頭。
  雷豹看了看動也不動的司徒青鷹,思索半晌後點點頭。
  「這倒也是。他根本就是爛醉如泥,什麼時候能醒來都很難說,應該是不具什麼危險性。不過,把照顧這傢伙的討厭工作交給嵐若似乎不太公平──」
  「是不公平,」方嵐若進了司徒青鷹房間後首次開口了,她略顯慌張地看著他們兩人。「你們不能把我留在這裡。沒錯,我是他的管家,照顧他是我應該做的,但是──在我照顧他的同時能不能──能不能請你們留在這裡?當然你們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待在這裡陪我──」她懾孺地低下頭。
  「你在害怕什麼?」風允文蹙眉問。「他根本就是昏睡過去了,說不定拿鐵敲他頭都不醒,不會有事的。」
  「我──我不是怕,」方嵐若的否認不具任何說服力。「只是──他總是你們的好朋友,難道你們見他醉成這樣都不管?」
  「他是很少醉成這副德性,不過解鈴還需繫鈴人,我們兩個其實是幫不上忙的。」雷豹說。
  方嵐若不解。
  「什麼意思?」她問,雷豹笑著搖頭,沒有回答,只是按著說:「雖然我們留下來也幫不上什麼忙,但就這麼把他扔給你卻也說不過去,我想,我們還是留下好了。」
  方嵐若鬆了一口氣,風允文則皺著眉把雷豹拉到一旁,在他耳邊低聲道:「喂,你一向挺機靈的,怎麼這會兒變得呆呆笨笨的了?老鷹會喝成這樣是為了什麼你不知道嗎?是朋友就該幫他,我們還留下來當電燈泡不成?」
  「呆呆笨笨的是你吧?」雷豹瞪他。「感情這種事不是『造成事實』就能解決的。再說老鷹這副樣子,就算真想行動,只怕也是力不從心,你的好意是注定要被辜負了。」
  「男人的『潛能』是很難說的,我們應該給老鷹一個機會。」
  「如果老鷹真用這種方式得到嵐若,她一定會離開的,結果只會弄巧成拙。」
  「這是最快的方法了,再這麼拖下去,我都要神經衰弱了。」
  「你急白了頭髮也沒有用,這種事情不是賽跑,跑最快的就是勝利者,懂不懂啊?你這個頭腦簡單的傢伙!」
  他們兩人越說越大聲,到最後甚至有了點吵架的味道。方嵐若正想著該如何要他們安靜點,睡在床上的司徒青鷹再度睜開眼睛,然後居然攸地坐了起來。
  三個人都嚇了一跳!看向他,他則酒意濃厚的瞇起眼睛瞪著他們,並且不耐地揮揮手。
  「出去,都──都給我出去,你們吵死人了,我──我的頭好痛!」他說著又倒回床上。
  雷豹和風允文互看一眼,極有默契地說:
  「哦?現在就開始頭痛了,看來這回宿醉症狀出現得比較早。」
  「要不要乾脆再喝一些醉到昏死過去?我馬上去開一瓶你珍藏的洋酒給你送進來怎麼樣?」
  「出去!全都滾出去!」這回司徒青鷹吼起來了,聲音好似頗為清醒。
  他兩個友人又白看了一眼。
  「既然他這麼堅持了——」風允文詢問雷豹的意見。
  「那麼我們就出去吧。」雷豹點頭,並以眼神向方嵐若示意,決定讓司徒青鷹一個人安靜安靜。
  他們向客廳走去,原本一直站在床邊的方嵐若也舉步欲離開,誰知才跨出一步便發出了一聲驚呼!原來是司徒青鷹伸手拉住了她,而她這麼一喊,不僅把已跨出房門的兩個人喊了回來,還喊出了他們眼中濃濃的笑意。
  「怎麼?你不是要我們『全』都滾出去嗎?」風允文嘲諷地問。
  「原來這個『全』字指的是我們兩個,並不包括這位美麗動人的女士。」雷豹也微笑道。「既然如此,我們還是出去吧。他的頭痛也許只有方管家那雙纖纖玉手才能撫平,我們英雄無用武之地,看來可以幸運地回房間睡覺了。」
  「留下他們倆在一個房間裡?」風允文遲疑著。
  「你應該是很安全的,」雷豹接下來的話是對著方嵐若說的。「不過──萬一真有什麼『天理不容』的事情發生,你記得要大聲喊叫,再不然踢倒什麼東西也可以,我們就在隔壁。一定會往五秒鐘之內趕來救援,你大可放心。」
  因為司徒青鷹又坐了起來,兩眼還射出殺人凶光,所以那兩個男人便以閃電般的速度離開了房間。至於方嵐若,儘管她心裡是緊張害怕兼而有之,無奈一隻手還「銬」在人家手裡,除了留下來還有第二條路可走嗎?天知道她現在就想尖叫,再不然就是舉腳踢倒床頭那盞玻璃台燈。
  雷豹和風允文一退出房間,似乎所有的聲音也都讓他們帶走了。司徒青鷹緊閉著雙眼躺在床上,抓著方嵐若的手卻片刻不曾放鬆過。
  許久許久,方嵐若終於忍不住開口打破了一室的寂靜。
  「我的手──你可以放開我了嗎?」她輕聲問,並試圖抽回自己的手。
  司徒青鷹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有張開眼睛,如果不是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握得更緊了些,方嵐若會以為他熟睡了,而且根本就沒有聽見她的話。
  不知道為什麼,司徒青鷹沉默的堅持隱隱牽動了她柔弱的心,令她不由自主地放下了警戒與仇視,反倒對躺在眼前的男子產生了愛憐的情緒。
  「放開我好嗎?」她輕輕碰觸他的手。「我不會走的,你這麼用力抓著我,我的手會疼──」
  她的手霎時間得到自由,整個人都被擁入一個強壯的懷抱!那麼緊、那麼熱切,令她驚愕得忘記了自己應該有的反應。她應該尖叫、抗議、推拒,然而她什麼都沒有做,竟就任他這麼擁著,整個人幾乎是半躺在他的身上。
  「不要走,嵐若,」司徒青鷹在她耳邊低語,灼熱的唇不時碰觸著她的耳朵。
  「求求你留在我身邊,永遠留下來!」
  「你──你醉了。」方嵐若只能這麼說,這時候才想起該推開他。然而他或許是真醉了,力量卻一樣是那麼大,她奮力掙扎了數分鐘,汗珠都冒出來了,人依然被困在他懷中動彈不得。「你快放開我,否則──否則我要大聲喊了,到時候雷豹和阿風他們都會跑過來——」
  「不要!我不要他們來!」他喊,像個小孩子般賴皮,方嵐若聽了幾乎要漾出微笑。「我不想跟他們住的。我根本就不要他們搬過來,是你害的,都是因為你,所以你不應該拿他們來威脅我,不應該!」他強調。
  方嵐若歎氣了。要說他醉了嘛,說起話來日一句接著一句流暢極了,要說他沒喝醉嘛,偏偏說的儘是些孩子氣的話,教人聽了又氣又想笑。
  「你不要他們來就趕快放開我,現在,立刻。」她決定當他是清醒的跟他講道理。
  「為什麼你總要我放開你?」他摟得她更緊,聲音聽起來是那麼令人訝異地脆弱。「我做不到!你知道的,我不能放開你,這輩子都不能,否則我會死的,真的,一定會活不下去──」
  「你──你在說什麼啊?」方嵐若又急又羞,奈何還是無法掙脫他的箝制。
  「你是屬於我的。」司徒青鷹喃喃道:「你的眼睛和鼻子、你細緻的唇瓣和耳朵、你的笑容、你的長髮,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我要完全擁有,絕對不和任何人分享。」他鬆開一隻手撫摸她的頭髮。「但是你討厭我,還說到死都會恨我,不要說是你的唇了,我連你的笑容都無法擁有。我的心好疼,真的!這樣很殘忍你知道嗎?全心渴望著一個人,換來的卻是她滿心的恨意,我只是個普通平凡的人,我也會受傷、會流血。你到底知不知道?」
  他呻吟,是因為頭痛還是慾望?方嵐若無心猜測,她的心被驚惶和昏眩佔滿了,司徒青鷹正翻轉身子,使勁試圖將她壓在身下。
  她拼了命掙扎,聞到陣陣的酒精味道。
  「不要!你──你這是借酒裝瘋,放開我,馬上放開我,否則我要喊了,我真的會喊他們來。」
  她的話讓司徒青鷹暫時停下了攻勢。
  「不要喊。」他蹙眉,又像個孩子似地認真了。
  「我要喊,我要叫雷豹他們進來,你──你這麼對我是不對的,快放開我,否則他們進來會揍你的。」她也像對孩子般警告他。
  「不要喊。」他又說。
  「我要,我這就要大聲喊了。」方嵐若張開嘴。
  實在不應該威脅他的。你永遠也猜不透一個明顯喝了許多酒,看起來卻似醉非醉的男人下一步會怎麼做。司徒青鷹壓住她,深深地看她,按著緩緩低頭,讓唇輕觸她的。
  看著他,方嵐若溢出一聲輕歎,只能閉上眼睛。她的心迷失了,迷失在這個溫暖的臂彎和深情的雙眸中。她可以喊叫,可以不讓這一切發生,然而她沒有,是她自己放棄了機會。放棄了在夢裡對她微笑的林偉平。
          ☆          ☆          ☆
  他們的吻由輕柔轉為熱烈。方嵐若不排拒也不迎合,就這麼柔順地躺在他身下,任他熾熱的唇、他焦慮的雙手在她臉上和身上留下一個個的記號。
  「告訴我你屬於我,嵐若,」她聽見他這麼低喃:「我要你,我一定要得到你。」
  就在這時候,她確信他是清醒的,她早該知道的,沒有人能在酒精的肆虐下說出如此清晰且條理分明的話。而她自己,原本是那麼堅決要恨他的,要替死去的偉平怨恨他一輩子,結果呢?非但沒有做到,反而背叛了偉平投入他的懷抱。人心真是這般輕易使可攻破嗎?還是她意志太過薄弱,禁不起寂寞的苦苦折磨?
  是的,她過怕了與寂寞相依為命的日子,那種周圍明明滿是人群,內心卻孤單無助的情緒可以吞噬掉一個人的堅強與勇氣。她累了、倦了!所以儒弱地捨棄自尊,甘心在被愛的氣氛中浮浮沉沉——只為了抓住一個可以倚靠的肩膀。她錯了嗎?是不是錯得離譜?
  淚水在不知不覺中滑落,無法洗淨她的靈魂,卻駭著了正處於情慾邊緣的司徒青鷹。他停下了在她頸部游移的唇,雙手扶著她的頭要她看著他。
  「為什麼流淚?」他問。
  她閉上眼睛。
  「你醉了。」她說,反倒像在說服自己。他醉了,所以這一切都不能算數,不算數。
  「我沒有醉,沒有醉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程度。」用拇指拭去她頰邊的淚水。「為什麼哭?告訴我。」
  並不是擦掉淚水就擦掉了心痛,新的眼淚頃刻間便取代了舊的,沾濕了司徒青鷹小心翼翼的雙手。他再替她抹去那些濕潤,微微顫抖的手顯示出他的內心是完全的不平靜。
  「不要只是掉眼淚,你開口說說話,求求你。」
  方嵐若雙手掩面,無聲的垂淚轉為壓抑的輟泣。要她說什麼呢?她為什麼哭?這個問題她根本無法回答。
  「你-──你該死的究竟在哭什麼?!」司徒青鷹受不了了,他吼著,一拳槌在她躺著的枕邊。
  方嵐若的哭泣越來越不可控制,司徒青鷹一把拉起了她,粗暴地拖著她下床站好。
  「你完好如初,沒有少塊肉也沒有少根骨頭,只要回房間徹底洗個澡,我在你身上留下那些隱形的痕跡就可以完完全全消除,就這麼簡單,你用不著哭!」他嘶啞著聲音道:「原來是我錯了。我以為你的抗拒並不認真,以為你多少有些依戀著我的吻,結果證明是我高估了自己,你對我的厭惡還是那麼深,縱使是咬破了嘴唇也無法忍受我的碰觸。」
  除了哭。方嵐若不曉得自己還能怎麼樣。他的指責有對有錯,她的反抗是不認真,原因是她對他早已不再感覺厭惡了。老天,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只要一想起偉平的笑臉就覺得愧疚。她怎麼能就這麼把他淡忘了?她怎麼能?
  她聳動的雙肩和抽泣的聲音終於令司徒青鷹完全脫離了自制,他大步走過她,拉開房門,指著外頭對她吼著:「出去,同你自己的房間療傷去吧!去對林偉平懺悔你的不忠,我不會在乎的,我已經不在乎了!」
  方嵐若含著淚看了他一眼,轉身跑回自己的房間。司徒青鷹碰的一聲把門摔上,門佇立刻響起東西碎裂的聲音,以及一連串的咒罵。
  雷豹和風允文早在司徒青鷹「請」方嵐若出去時便躲在自己房裡隔著門縫愉看了,這會兒則雙雙來到客廳。看著兩扇緊閉的房門搖頭歎息。
  「還是不要談戀愛的好,怪痛苦的。」風允文這個從沒戀愛過的大男人頗有感想地道。
  「你到底懂還是不懂?」雷豹以專家的口吻駁斥他。「戀愛是一定要談,而且最好是經常談,就像每天都得吃飯一樣,不過千萬要記得別太過深入。吃膩了排骨飯就換雞腿飯試試,這麼一來就沒痛沒苦了。」他拉著風允文往房間走。「唉,睡覺!看情形嵐若的管家生涯就要結束了,我們馬上就能回到自個兒的地方,這真是這場「不幸」中唯一的「幸運」,阿彌陀佛!」
          ☆          ☆          ☆
  當天,方嵐若可以說是整夜沒睡,然而時間一到,她還是紅著雙眼到廚房準備早餐。煎了蛋和肉片,烤了土司,咖啡也煮好了,她才去敲雷豹和風允文的房門,要他們起床準備上班。
  然後她站在司徒青鷹房門前,再三猶豫還是沒法敲響房門喊他吃飯,她害怕地餘怒末息,兩人再碰面又會掀起狂風暴雨。
  請阿風或雷豹叫他吧。最後她打定主意。她不想在這時候見他,就躲在廚房裡把已經洗好的碗筷再洗個兩、三次,等他們全到公司去了再回餐廳收拾餐具,這麼一來應該是不會遇著他了。
  真希望能逃回阿姨那裡去,她好想盡情地哭一場,然後靜幫地想一想。每次和阿姨通電話她都努力讓聲調保持輕鬆愉快,可是現在不行了,只要再聽見阿姨的聲音,她一定會忍不住哭出來的,真是儒弱得可以!
  她轉身要回廚房拿果醬,後頭的門碰的一聲開了,嚇得她塢著胸轉了回來。而且一轉過身就看見了司徒青鷹。好巧,方得她幾乎要尖叫了。
  他看起來明顯也是徹夜未眠,眼睛佈滿紅絲,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鬍渣子,整個人沒什麼精神。怒氣也不見了蹤影。
  看見他,方嵐若興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逃,逃到房間、廚房、外頭,哪裡都好,要能逃回高雄那就再好不過了。不過念頭歸念頭,她的雙腳可沒有行動的勇氣,於是兩個人就這麼站著,他看她,她不敢看他,四週一片寂靜。
  再這麼下去兩個人都會憋死的,方嵐若想,不願這麼耗著就得說點什麼,但她能說什麼呢?對一個昨天才讓你嘗盡溫柔和殘酷兩種滋味的人。
  「早餐好了,你梳洗一下就可以吃。」漂亮、盡責且完全公事化。
  司徒青鷹依然盯著她看。
  「你也沒睡吧!」他問,又恢復了關心的語氣,怒意彷彿隨著酒精一塊兒消退了。「今天清晨你才──為什麼又一大早起來準備早餐?」
  「這是我的工作。」她做了最簡單的回答。
  「一天沒早餐吃死不了的。」
  「契約上頭白紙黑字寫得一清二楚,身為管家必須負責你們約三餐,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
  一陣沉默之後,司徒青鷹開口;「你生我的氣了?為了今天清晨我──」
  「沒有,」方嵐若很快地搖頭,她不願他再提起她極想忘記的事。「我沒有生氣,你──你只是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點我很瞭解。」
  「如果我真是醉到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整夜都睡不著,就這麼睜著眼直到天亮?」司徒青鷹歎氣,苦澀地道:「是,我是喝多了,對你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也做了許多不該做的──」
  「別說了!」方嵐若出聲打斷。「那沒什麼,純粹是酒精作祟,我能瞭解,真的。」她慌慌張張的,眼睛東轉西轉,就是不敢看他。
  又一聲歎息,苦苦澀澀的聲音傳來
  「你真是殘忍,居然可以說出這種話。」
  方嵐若抬頭了,直直地看進他那雙眼睛,裡頭載滿的壓抑情感令她更為驚慌。
  「啊——早點都要涼了,你快去梳洗,我馬上到廚房去倒咖啡和拿果醬。」她轉身朝廚房急步走去,沒想到手又讓司徒青鷹給拉住了。
  方嵐若一驚,攸地記起清晨與他拉扯,終至被困在他懷中那一幕。別又來了!她在心底吶喊著,千萬別再來那麼一次,她會崩潰的,會捨棄所有矛盾的情緒,只求能永世棲息在他懷中。
  「別怕,」彷彿知道她的恐懼,司徒青鷹立即鬆開了手。「酒精已經退去,我也醒了,真的醒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碰你。」他扯扯嘴角。「還想回孤兒院走走嗎?後天要下南部談挪筆生意的是雷豹,你要不要跟他一塊兒去?」
  看著她驚愕欣喜的表情,他笑得頗為無奈。
  「雷豹當天就得回來。你喜歡的話可以多待幾天,什麼時候想回來,就打通電話,我會派人去接你。」
  方嵐若愣住了。過了許久才回到現實。是真的,他居然肯讓她回去看阿姨和那群小淘氣,她沒聽錯!但——這個向來說一是一的男人為什麼讓步了?是因為對自己逾矩的行為感到歉疚?還是──還是因為對她的在乎?
  不論原因為何,她的心深受感動是真的,好想對他說點什麼。她好想好想!
  「為什麼是別人?」最後她輕聲問。「如果我打電話,你會來接我嗎?」
  聽見她的話,已經轉過身去的司徒青鷹停下了腳步。他動也不動,半晌後才背對著她回答:「我會拋下一切事務去接你。只要你肯打電話,只要你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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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0-2-22 06:27:2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方嵐若回到孤兒院時,發覺院裡正在大肆整修,老舊的教室已經拆除,空地上也種了一些樹木,另外還增設了許多遊樂器材。
  「阿姨,這──這些是做什麼?」方嵐若環顧四周,頗覺詫異地問。
  「整修啊!」陳雪回答,她看起來比方嵐若更加訝異。「是司徒青鷹堅持花錢整建的,怎麼你不知道這件事情嗎?」
  「他?」
  陳雪微笑點頭。
  「並不是他花錢資助孤兒院我就說他好,事實上見了面我才感覺他並不像你所說的是個黑道流氓。」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方嵐若蹙眉問:「阿姨什麼時候和他見過面?我怎麼都不知道?」
  「就在你上台北不久。他親自來找我,說希望能為孤兒們做點什麼,當時我還以為是你感化了他,令他無情冷漠的心也產生了愛和溫暖呢。」
  「我什麼也沒有跟他說,我們根本就很少說話。」方嵐若喃喃道,腦子裡一值在想著司徒青鷹忽然出資讓孤兒院整修的原因。如果他是這麼有愛心,當初為何不肯乾脆把這塊地捐出來,還扯出要她當管家這種荒謬的名堂?
  「他深沉穩重,態度雖然倨傲了些,卻也還算不失禮。不管他以前是做什麼的,我覺得現在的他完全是一個成功企業家的模樣,你不覺得嗎?」陳雪說。
  方嵐若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心裡有很多思緒需要整理,全都是關於她的感情,關於司徒青鷹。沉默許久,她開口問:「阿姨,我-還能再去愛一個人嗎?」
  陳雪楞了愣,隨即恢復過來。
  「當然可以!」她微笑輕斥:「你這個傻孩子,怎麼會這麼問?」
  「我很迷惘,阿姨。」方嵐若歎氣。「為什麼我都已經到了這個年紀,對自己的事情卻還無法做出確實的決定?」
  陳雪笑著拉住她的手。
  「來,我們進去再聊吧。你才剛到家,居然就站在外頭感慨起來了,實在是不像話。」
  「最近我時常想起偉平,以往我總是盡量避免想起他的,現在卻──」方嵐若苦澀地微笑。「而且想著想著。心痛的感覺居然漸漸淡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以為我永遠無法接受他已經死了的事實,我認為他是我今生唯一的愛,除了他。我不會再對任何男人動心。可是最近──我變了,想起偉平時已不再有椎心之痛,只剩下心虛和歉疚,我──我感覺對不起他!」
  「你在說什麼啊?傻孩子。」陳雪蹙眉。「你已經悼念他夠久了,早就應該忘了他接受另一分感情。我知道初戀通常都刻骨銘心,但人死了就是死了,你想他一輩子又如何?」
  「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
  「聽阿姨的勸,嵐若,太過思念一個死者,反而會使得他因為眷戀人間而無法投胎轉世。」
  「你的意思是我這麼多年來一直想著偉平,對死去的他來說並不是件好事?」
  陳雪點頭。
  「也許有點殘忍,但你們身在兩個世界,思思唸唸只不過是憑添哀愁,何苦這麼折磨自己?」
  阿姨的一番話令方嵐若感觸頗多。她靜坐在大廳沉思起來,連陳雪悄悄離開了都渾然不知。
  是嗎?她的愛牽絆住偉平,令他無法安心踏上輪迴之路?如果這是真的,他在另一個世界會怨她嗎?不,他不會!他從來都沒有對她生氣過,這回一定也會原諒她的,他是那麼善良無怨的一個人啊!
  晶瑩的淚珠悄然落下,她恍然明白是時候了。她該讓偉平無牽無絆自她心中離去,並且釋放她的情感,最後一次為永遠失去他而哭泣。
  別了,偉平!我會好好過日子。你在天上可不要擔心。她默默垂淚,往日種種的甜蜜一一在腦中掠過,那麼鮮明卻匆促,稍縱即逝,想抓也抓不住了。
  一個人哭了許久。想了好多,方嵐若感覺一顆心變得輕鬆了,彷彿紛雜的情緒都被捕進心靈深處的某一個角落堆置起來,還上了重重的鎖。
  方嵐若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發現阿姨早已離開,顯然是知道她需要一點時間獨處。她站起來走出大廳,看見一群小孩子踏著青青草地笑鬧著朝她跑來,外頭的陽光這麼燦爛,她很納悶自己在這兒也住了有一段時日,為什麼竟忽略了週遭許多美好的事物?
  一個孩子撲進她的懷裡,其他的則在她身潢吵鬧著,阿姨和林叔叔站在另一頭微笑地看著地,好像已經感受到了她心情的轉變。
  回到這裡真好,方嵐若衷心地想著。有藍天,有綠地,有阿姨和這群可愛而煩人的小天使,她感覺自己可以重新活過來。
  一個全新的方嵐若,在天上的偉平也會喜歡吧。她想著。脫了高跟鞋和孩子們在草地上玩起老鷹抓小雞的遊戲。對了,還有一隻鷹呢?他會不會喜歡一個試著忘卻仇恨、一心想重拾笑容的管家?
          ☆          ☆          ☆
  由於司徒青鷹允諾她自己決定回去的時間,方嵐若於是選擇在孤兒院多待一些日子。她和阿姨一有空就閒聊,聊偉平,聊林叔叔,聊所有的小朋友,甚至也聊起司徒青鷹。
  「我想我是愛上那個男人了。」那一天她們談起鷹集團年輕的總裁,方嵐若這麼告訴陳雪。
  「真的?那麼偉平會替你高興的,他一直很喜歡這個大哥不是嗎?」這是她阿姨的回答。
  總之她是釋然了。活著的人本來就應該想想怎麼活下去才算不枉此生。她在蛻變,正由桶羽化為一隻彩蝶,不僅是阿姨和林叔叔,連小朋友見了都說她變漂亮了。而她總是笑著接受了這樣的說法。她希望自己變得更美、更吸引人,她喜歡看那個人驚愕詫異的模樣。
  在孤兒院悠閒地過了一個星期。沒想過司徒青鷹會以怎麼樣一副面孔在等著她。正是因為體會了對他的感情,此時的方嵐若自信能輕鬆應付他的怒氣。
  她在南部逍遙自在。坐鎮鷹集團總部的司徒青鷹卻終日坐立不安。他沉思、皺眉、歎息。然後就開始咆哮、摔東西。某日,倒楣的風允文踢開總裁辦公室的大門。才進門就被一台計算機擊中頭部。額頭當場腫了個大包。兩個人於是在總裁辦公室大打出手,再次驚動了公司的保全人員出面勸阻。
  終於雷豹看不過去了,找了個機會拉著司徒青鷹到一旁去談。
  「想她就去把她給帶回來不就行了?耍什麼性格讓人家自己決定歸期!」
  「我不想再逼她,她──我想改變她對我的觀感。」司徒青鷹悶聲回答。
  「那就耐心點等,別動不動就掀桌子揍人。公司的領導人精神極端不穩定,你讓底下的人怎麼安心做事?」雷豹無奈一拱手。「就當我給你跪下了好不好!公司的保全人員可不是專門請來勸架的,他們另有其他更重要的任務。」
  對於雷豹的說教,司徒青鷹也無心駁斥,此刻他心裡所能想的就只有方嵐若。他靜了靜,歎著氣閉上眼睛。
  「她是不是不回來了?」他問,非常缺乏信心的樣子。
  「不會吧?有合約在不是嗎?」雷豹說。
  「我早把它給撕了。」
  「撕了?」雷豹訝異地瞪大眼睛。「你把合約給撕了?事關一大筆錢——」
  「一想起我和她的關係只靠著一紙合約維繫。我的心情就很惡劣。」司徒青鷹回答。
  「現在合約沒了,也不見你的心情有所改善啊!」雷豹皺起眉頭。「我一直想問你,你喝得憫醉那天究竟出了什麼事?是什麼原因讓你忽然又答應了讓嵐若回南部去,而且一去就是這麼多天?我以為你根本就受不了她不在你身邊的念頭。」
  對於這個問題,司徒青鷹的回答是沉默。是虧欠,他欠她太多,答應讓她回南部探望親人不過是小小的補償,無法改變什麼,卻是他讓步的表示。這些他只想讓方嵐若知道,不需要對其他人解說。
  「不想談?那就算了。」雷豹微笑,他一向不強人所難。「怎麼樣?要不要去找她回來?再不然也可以打通電話去問問嘛。解決方法其實很簡單,我不懂你幹嘛要這麼虐待自己。」
  「我已經答應地想在南部待幾天就待幾天,怎麼還能──」司徒青鷹搖頭。「還是再等幾天──」
  「再等下去公司有一半以上的職員要辭職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這些天來有多麼恐怖?除了我和阿風,根本沒有其他的主管敢進總裁辦公室。」
  「太誇張了,我會吃了他們嗎?膽子真小。」司徒青鷹傲然道。
  「誰知道?你這些天的確日三副吃人魔王的臉孔。」雷豹反譏他。
  司徒青鷹看他一眼,按著歎氣,無助的情緒毫不掩飾地落入雷豹眼中。
  「你一個星期戀愛三次,為什麼從沒見你像我這麼痛苦?」
  雷豹哈哈笑。
  「那是因為我只投入兩相情願的戀情,合則聚,不合則散,無所謂痛苦可言。」
  司徒青鷹點頭。
  「的確,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甚至恨自己的人真的很苦,我好想跳離這些,真的好想。」他啞聲道。「不愛她就好了,為什麼我就是做不到?」
  這回是雷豹無法回答了。他無法深刻體會司徒青鷹的感受,說什麼都顯得浮誇不實。
  他如此想,因此只能將話題拉回原位。
  「怎麼樣,要不要跑一趟高雄?」
  沉默半晌,司徒青鷹搖頭。
  「如果她不願意回來,我去找她又有什麼用?倒不如利用這段時間學習適應沒有她的生活。」他苦澀地揚起嘴角。「告訴我,雷豹,你認為我能做到嗎?再回頭過沒有她的日子?」
  「別這樣,」雷豹遲疑了會。「並不一定就毫無希望了啊。她會回來的,我相信方嵐若是個重承諾的人。」
  「這就是問題癥結所在,我渴求她的歸來,卻不希望地是因為合約回來。」司徒青鷹看向窗外的一片藍天。「如果她為了信守承諾回到我身邊,那麼我情可放她自由。永遠不再見她。」
          ☆          ☆          ☆
  「你是不是該回台北了,嵐若?」在回到孤兒院的第十天早晨,方嵐若聽見她的阿姨這麼對她說。「現在你是人家的管家,這麼多天不回去工作似乎太說不過去了。」
  方嵐若露出調侃的笑容。
  「哦?居然想趕我回台北。看來阿姨有林叔叔陪伴,就不需要我這個飛利浦大燈泡了。」
  陳雪臉紅了。
  「你這孩子在胡說些什麼?阿姨是擔心你啊!你聽說過誰上班一個星期就休假十天的!再繼續待下去恐怕人家要另請高明了。」知道方嵐若對司徒青鷹的感情後,陳雪偶爾也會糗她。
  「是他自己說我想待多久就侍多久的。」想起司徒青鷹,她感覺心裡酸酸甜甜,像一種青色的蘋果糖。「何況阿姨你生病了,院裡又忙著整修的事,我怎麼能在這個時候離開?」方嵐若笑著。「別擔心了,阿姨,我很笨拙,菜又燒得不好,他們幾個大男人少了我的蛋炒飯也活得下去啦!」
  「話不是這麼說。」陳雪蹙眉。「你已經接下這個工作了,回來這麼多天卻連通電話也沒打回去,他──司徒青鷹不會介意嗎?我只是小感冒,吃了藥也休息了一整天,現在感覺好多了,你可不要為了我耽誤正事。」
  「他才不會介意呢!」方嵐若悶著聲音道:「如果他想我早點回去,打個電話來不就行了!哎呀,我不管,總之阿姨病沒好之前我是不會回去的。我不在的話,這些頑皮到極點的小傢伙誰來帶?林叔叔還有自己的事要忙不是嗎?」
  「我說過我不要緊——」
  「不行,生病的人最需要的就是安靜休息,即使是小感冒也一樣。」
  看她一臉堅定,半坐在床上的陳雪只能苦笑著搖頭。
  「你的個性真像你媽,只要打定主意,怎麼都說不動。」
  「我是擇善固執。」
  陳雪無奈,只能由著她。
  「好,你一定要幫忙就留下來吧。不過得打通電話給他,問問他的意見,人家怎麼說也是你的老闆,公事私事是不該混為一談的。」
  「啊,要我先打電話給他?」方嵐若面有難色,嘟起嘴道:「不要好不好?我不曉得該跟他說什麼──」
  「說你過幾天再回去啊。」陳雪很堅持。「你一定得打這通電話,否則不許留下來。」
  「阿姨!」
  「我什麼時候教過你這樣拖拖拉拉,對自己的事負責是做人的基本原則。」
  方嵐若扁著嘴。
  「好嘛,我打就是了,阿姨你不要生氣嘛。等會又咳嗽就不好了。」
  「你會打電話?」陳雪嚴肅地間。
  方嵐若歎氣、點頭。「我會打,絕不騙你。」
  「什麼時候?」
  「再等一下子好不好?這會兒他們都才剛起床。」
  陳雪這才滿意地露出笑容。「那麼,快替我把早餐端過來吧。感冒好多了,食慾也跟著恢復了不少呢。」
          ☆          ☆          ☆
  方嵐若是不會對阿姨說謊的:不是不敢,只是她不願意。阿姨一輩子都在疼她、教育她,這麼個善良的好女人應該得到的絕對不是欺瞞加哄騙。
  其實,說不想打電話給司徒青鷹是騙阿姨,也是騙自己:十天不見他,她不僅想聽聽他的聲音,更渴望能看見他的人。以他們分別時的情況來看,方嵐若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能改變這麼多。令她一想起就忍不住要臉紅。
  唉,唉,唉!他為什麼不先打電話來呢?難道他當真一點都不在乎?雖說只是一次公事性質較重的聯絡,先採取行動畢竟還是有損女性應有的矜持不是嗎?阿姨為什麼不能瞭解呢?居然這麼逼她!
  再怎麼拖延時間,該做的事終究還是要做的,她若繼續這麼瞪著電話發呆下去,教小朋友唱歌的時間就要耽誤了。
  想到這一點。方嵐右把心一橫。深吸了口氣,動手抓起話筒,在還來不及多想時便撥了號碼,然後拿著無線電話在大廳裡走過來晃過去以消除緊張。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起,方嵐若沒有報出自己的姓名,只堅持有重要的事情要找總裁,助理小姐在一番遲疑後才答應將電話轉至總裁辦公室。
  「喂。我司徒青鷹。」不一會兒,電話那端就傳來他低沉不耐的聲音。
  方嵐若心跳急速,拿話筒的手在顫抖,幾次張開嘴都沒發出聲音,急得她直跳腳。
  真是太笨!有什麼好緊張的?不過是講電話而已。她這麼罵了自己三次,終於稍稍尋回幾分鎮定。
  「啊──是我,我──」光是幾分鎮定似乎還說不出像樣的話。
  「你──嵐若嗎?」電話那頭的音調變了,不耐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像是緊張、興奮,只可惜方嵐若無暇多想。
  「對,是我。」她深呼吸又深呼吸。「我打電話是要告訴你──」
  「你要回來了嗎?」她說了一半的話被司徒青鷹打斷,而他的迫不及待終於引起了她的注意。「你現在人在哪裡?高雄還是台北?要我派人──要我去接你嗎?」方嵐若還在想著他的急切,問題便一個接一個來了,使得她沒有選擇,非得先把事情都解釋清楚不可。
  「啊——不,我暫時還不能回去,孤兒院正在大肆整修,阿姨她又──」
  「你不回來?」
  「不是不回去。是要過幾天才能回去。」他再度轉為冰冷的語調令她頗覺掛心,他──好像不高興了。
  「怎麼了?你不是說我可以多待幾天嗎?我知道我已經回來很久了,可是──」
  「我瞭解。」他又打斷她。一樣是冰冷刻板的語氣。
  「你瞭解?」他真的瞭解嗎?方嵐若好懷疑。
  「我瞭解你的意思,完全瞭解。所以你可以不必再解釋。」然後,忽然地,他的聲音聽起來極端地疲憊。「合約我已經撕掉了,地依然屬於孤兒院,我的資助也會持續下去,只是你不用遵守那鬼合約上所寫的一切,我──不再需要管家了。」
  彷若一顆炸彈在腳邊爆炸。方嵐若被他的一番話炸得驚愕莫名,共感渾身疼痛。他不要她這個管家了!意思就是說她不必回台北、不必回他身邊了。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在她好不容易承認了自己的情感之後他才說出這種話?先前那些痛苦的壓抑、眷戀的眼神呢?難道那不是代表著他也愛她?
  不行!她必須問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她不能讓結局莫名其妙地變成這樣。這麼想著,她於是抓緊話筒。這才發覺電話早已切斷,嘟嘟嘟的短促聲響催得淚水如斷線珍珠般滑落她的臉頰。
          ☆          ☆          ☆
  司徒青鷹又喝醉了。這回連雷豹和風允文都拿他沒辦法,只能任他拿著高級洋酒猛住嘴裡灌,他們兩人則在一旁守著。以防他喝得更醉,進而做出什麼傻事。
  他從不曾這樣的,以這種什麼都不在乎的姿態牛飲,不說一句話,眼神又絕望得令其他人也說不出話來,一點也不像在人生旅途歷經無數風浪的司徒青鷹。
  「口渴不會喝水嗎?幹嘛浪費這些價格昂貴的洋酒?」風允文故意說,用意在詢問雷豹可知道司徒青鷹三番兩次拿酒當開水灌的原因。
  「愛情。為愛傷風,為情感冒,你聽過沒?」雷豹回答,眼睛盯著正在開另一瓶酒的司徒青鷹。「喂,還讓他繼續喝嗎?是不是該阻止他了?」
  「他愛喝光他酒櫃裡的洋酒是他的事,我可不會替他心疼。」
  「你有點同情心好不好?心情不好猛灌酒的話很傷身的。」
  「那你說怎麼辦?酒是他的。我們有理由不讓他喝嗎?」
  雷豹歎氣。
  「我拜託你。大哥,現在不是講道理的時候,老鷹再灌下這瓶酒的話恐怕就要送醫院了,不能讓他喝。」
  「那你去把酒給搶過來啊!」風允文理所當然地道。
  這其實是誰都想得到的辦法,幾乎可以說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採取這樣的反射動作。可是這兩個人都不敢貿然行動,因為司徒青鷹這傢伙很奇怪,他清醒的時候出拳只用幾份力。一喝醉了卻能使出十分的力道。你說他失去控制嘛,偏偏他的拳頭都能穩穩地命中目標,這也就是他們兩人只敢遠遠地盯著他的原因。
  「我看我們先找東西把他打昏吧,然後再搶那瓶酒。」風允文建議。
  「打昏了他就不用搶酒了。」雷豹提醒他,卻又認為這方法可行。「拿什麼打呢?要那種打了會昏卻不會死的東西。」
  「球棒怎麼樣?我記得客房裡有一根。」
  「木頭的?」
  「是啊!」
  「會打死人的,神經!」雷豹瞪他。
  「太用力打才會死,我們輕一點不行嗎?」風允文很認真。
  「問題是力道怎麼拿捏,我們又不是兄弟象的球員。」
  「這倒是,」風允文點點頭。「事實上我比較喜歡的運動是籃球。」
  雷豹瞪著他,按著手拍額頭。
  「老天,我居然跟你在這兒胡扯起來了!」
  「消磨時間嘛,反正也不曉得怎麼樣才能讓老鷹好過些。」他們並不是真癡呆了,好友的反常其實讓他們心裡很不好受。
  「我去搶那瓶酒,你試著拉住他好了,」雷豹最後說。「大不了被揍一拳,死不了的。」
  「你也可以揍他,反正他醒了也不會記得。」風允文沒精打彩地說,然後兩個人同時歎了口氣,又同時都不說話了。
  沉默了許久之後,風允文才又開口
  「我們究竟能幫他什麼呢?去高雄找方嵐若回來?真有用的話我們就去啊,為什麼要在這裡看老鷹自我毀滅?」
  「沒用的,」雷豹搖頭。「老鷹對我說過他不要一個勉強回來的方嵐若,他認為那是更大的痛苦。」
  風允文咒罵。
  「我認為他懂愛,阿風!」雷豹扯動嘴角。「以前我從沒想過他可以做到這個程度。」
  「我反倒希望他是原來的樣子,想要什麼就一定要得到。我已經習慣了目中無人的他。」
  「我懂你的意思,見他這麼苦實在讓人很想陪著他醉。」
  「這傢伙根本就不要人陪。他不懂「分擔」這兩個字該怎麼寫。」風允文說得氣憤。
  「真正的心痛是無法分擔的。」雷豹示意風允文該行動了,兩個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司徒青鷹。「他又不是無敵鐵金剛,會痛苦是必然的,我們只能祈禱他痛過以後能再站起來,而且變得比從前更驕傲、更自大。」又一個眼神,他們一起撲向司徒青鷹,三個人在眨眼間糾纏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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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06:27:5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一個小朋友跑過來告訴陳雪。「姊姊要我們先吃飯,她說她現在不想吃。」
  「又不想吃?」陳雪蹙眉。
  「是啊。」小朋友點頭。「我告訴她今天有紅燒肉,還問她為什麼不吃,她說她不餓。姊姊的肚子和我們的不一樣嗎?為什麼她每天都不餓,而我每天都好想吃好多好吃的東西?」
  陳雪笑著摸摸他的頭。「小方乖,進去和其他小朋友一塊兒吃飯,阿姨去看看姊姊喔。」
  「嗯。」
  「乖乖吃,不許吵架喔!」
  「知道了。」小朋友開心地朝飯廳跑,陳雪則往反方向的遊戲場走去。
  方嵐若就坐在鞦韆上。她看著天上稀疏的幾顆星星,兩隻腳無意識地踢著地,鞦韆便前後前後輕輕地擺動起來。
  「怎麼了,在想他嗎?」陳雪靜靜地來到她身旁,也在另一個鞦韆上坐下。「想他為什麼不回去找他?我的感冒已經好了啊!」
  方嵐若低頭不語。
  見她心事重重的模樣,陳雪不禁也擔憂地皺起眉。
  「到底是怎麼了?這兩天你老是發呆歎氣,睡得少,東西也吃得少,問你嘛你又什麼都不說,我見了都難過。」
  「沒什麼。」方嵐若低喃。
  「沒什麼?真沒什麼才怪了!」陳雪歎氣。「阿姨看得出你心情很糟,可是你不說阿姨怎麼知道是為什麼?來,高訴阿姨,是不是跟他吵架了,所以你才鬧情緒?」
  「比吵架還糟。」
  她肯說了,陳雪也心安了些。
  「回去吧,嵐若!」她勸她。「你們有什麼爭執都應該當面談比較容易解決,你自己在這裡生悶氣根本沒有用嘛!」
  一陣沉默。方嵐若忽然抬頭。
  「阿姨,我也許不回去了。」
  陳雪聽了非常訝異。
  「不回去了?那合約──」
  「已經沒有合約了。」
  「啊──」陳雪茫茫然的。「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
  「你不要擔心,阿姨,土地依然是孤兒院的,他的資助他仍然會繼續下去,只不過──我用不著再做管家了。」方嵐若深吸一口氣,露出笑容。「很棒對不對?我才工作一個星期就賺到了一大塊土地和一大筆錢。」
  「嵐若!」陳雪一點也不覺得好,相反的,她更擔心了。
  方嵐若吐吐舌頭。
  「佔了這麼大的便宜,想起來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你不回台北了,那麼你們兩個──」
  「沒有『我們』了!」方嵐若突然喊。「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眼淚滑落,她抹去,然後跑離鞦韆,跑離一臉擔憂的阿姨。
          ☆          ☆          ☆
  又過了一個星期,方嵐若漸漸習慣了心口上隱隱的疼痛。前天她又打了通電話回台北,指明找雷豹或是風允文,然而風允文一聽是她的聲音,隨即罔顧她的意思,逕自將電話轉給了司徒青鷹。
  再聽見他的聲音彷若撕裂了舊傷口,想起自己終於擺脫偉平的陰影卻又受到他的捉弄,羞忿的情緒幾乎將她擊潰。幸而她還算爭氣,緊握著話筒請他派人將她的衣物郵寄回來,語調冷靜平淡,她事後回想起來都為自己感到驕傲。
  打過電話,方嵐若的心就像洶湧的大海逐漸歸於平靜,再無波也無浪了。她又開始陪小朋友唱歌,教他們簡單的英文,和他們一塊兒在遊戲場玩耍。這些個天真的孩子都很開心姊姊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只有陳雪知道事情並非如此簡單。
  但是知道又能如何?即使明白她在開懷的笑容之下藏著淚水,嵐若真要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照樣過日子她也只能配合。她不願哭出來,誰又能勉強?
  陳雪歎氣。對月下老人牽紅線的本事有些許抱怨。嵐若這個孩子究竟有什麼錯?為什麼居然安排了兩次悲苦的戀情給她,讓她受盡折磨、身心俱疲,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不該承受這些的。
  「姊姊,我們去爬梯子好不好?」有一個男孩子這麼對嵐若說。「我爬得最快喔!沒有人能贏我。」
  「姊姊一定會贏你的,因為她是大人啊!」另一個小女孩不服氣地回嘴,然後其他小孩子便紛紛起鬧。一群人推著方嵐若往遊戲場走。
  方嵐若笑得好開心,陳雪見了卻只覺得辛酸。何必這個樣子,難過為什麼不哭出來?她不懂年輕人都想些什麼,她真的不懂。
  和幾個小孩子坐在高高的城堡型梯子上,風吹著她的長髮,飄啊飄的像一彎黑色的小河。黑髮拂過一個小男孩的臉,令他咯咯笑了。
  「好癢,好癢,姊姊的頭髮搔得我好想打噴睫。」說著,真的打了一個好大的噴嚏。
  方嵐若對他微笑,摸摸他的頭後,把自己的頭髮攏好,然後看著天空,深吸了一口氣。
  「很漂亮對不對?姊姊小的時候喜歡坐得高高的,因為這樣可以看見很遠很遠的地方。」
  「原來姊姊小時候就很厲害,難怪這次可以爬得比我快。」比賽輸了,小男孩一想起來就不怎麼開心。
  方嵐若哈哈笑。
  「姊姊是大人了嘛。等小建長大了,一定比姊姊更厲害的。」
  「真的嗎?」小男孩半信半疑。
  「嗯。」她點頭,忽然想起偉平還在的某一天,他們也在公園裡爬這種梯子。她腳一滑差點跌了下去,是旁邊的人伸手抱住了她的腰,並將她放回原位坐好。
  伸手救她的是司徒青鷹,她還記得自己當時對他存有極大的恐懼感,是以當他讓她坐回原處時,她雙手發抖,整個人險些又住後倒。
  唉,居然會想起這些。而且已不記得當時偉平說了些什麼話。這算什麼?真的對自己感覺厭惡了。
  她甩甩頭,長髮又飛散了,坐在梯子上的小朋友都笑著閃躲,深怕自己成為噴嚏不斷的第二人。
  未爬上梯子的小朋友見他們在上頭玩得開心,一個個也爭著往上爬,使得方嵐若只得調整自己讓出空位,並一再囑咐他們慢慢來,手要抓牢腳要踏好,免得一不小心跌了下去。即使下頭鋪著細軟的墊子,摔下去仍免不了會疼的。
  小孩子手腳靈活,卻不見得聽進了大人的叮嚀,他們爭先恐後往上爬,女孩子們更是搶著要坐在方嵐若旁邊。她們喜歡她烏溜溜的長頭髮,而且表現得非常明顯。她擔心著小孩子是否坐得安穩,卻疏忽了自己的腳步,在移動間,她踢到了一根鐵條,加上當時一隻手正扶著一位小女孩,重心不穩,整個人就這麼住下掉,而為了避免那位小女孩一起被拉下來,她幾乎是立即鬆開了自己的手。
  往下掉的感覺其實很好,尤其是知道在底下有軟軟的墊子會接住自己時,心情居然輕鬆了起來,很希望時間變慢。讓她緩緩續往下掉,緩緩往下掉。
  這一切都在幾秒鐘之內便結束了。方嵐若跌落在軟墊上,小朋友的尖叫聲此起彼落,她卻閉上眼睛,嘴角甚至還帶著笑意。好舒服,真的好舒服!如果從更高的地方住下墜,乘著風的感覺一定更棒吧!
  她戀著這短暫的想像不願睜開眼睛,忽然間卻感覺有人跪在身旁看著自己,還以略帶顫抖的手摸摸她的臉頰,接著便開始檢查她有無外傷。
  她笑了,依然閉著眼睛。
  「我沒事啦,阿姨,是小朋友們太大驚小怪了,從這麼矮的地方跌下來,受傷的只有我的自尊。」
  然後她被抱了起來,這令她心裡一驚!不是阿姨,阿姨哪裡抱得動她?!她攸地睜開眼睛,心想一定是林叔叔,想必是阿姨太緊張,所以連他也一塊兒找來了。
  結果不是林叔叔,連阿姨也不在旁邊。小朋友已經都爬下梯子乖乖站在一旁,而抱著她的居然是司徒青鷹!
  方嵐若瞪著他看了良久良久,終於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狼狽。
  「你──請你放我下來,我沒事的,那梯子並不高——」她紅著臉掙扎著想下地站好。
  「還是抱你進去躺下比較好,」司徒青鷹沙啞道:「雖說梯子不高,也有可能摔到了頭而你自己不知道。」
  「我摔在墊子上,不會受傷的。」
  「沒有讓醫生檢查過怎麼能確定?」
  「你──」他已經抱著她往院捨走去,後頭還跟著一群小孩子,方嵐若只得放棄爭執。
  「你──你怎麼會往這裡?」這是她這幾分鐘以來最想問的問題,雖然每天都想他好幾回,卻是怎麼也沒有想過他會突然出現在眼前。
  「我替你送衣物回來。」他一句話回答了她的問題,也打破了她心底升起的一絲希望。
  她不想的,心痛和委屈卻讓她鼻頭一酸,眼淚就這麼不聽控制地冒了出來。
  她哭泣完全是因為他,奈何他渾然不知,只道她是摔著了哪裡,為了疼痛才掉眼淚。
  「怎麼了?哪裡疼是不是?」他焦慮地問,並加快自己的腳步,跟隨帶路的小朋友走向她的房間。「別哭,我馬上讓你躺下來,然後就去找醫師!」
  她不需要醫師,她只要他,只要他!方嵐若的眼淚越掉越多,司徒青鷹開始跑了起來,有幾位小朋友朝孤兒院整建的工地跑去,他們要去找回院長陳雪。
  原本沒有什麼事的,卻被誇張渲染成一件重大的意外事件。方嵐若被放置在床上時,陳雪白著張臉跑了進來,身旁還跟著同樣是一臉擔心的林叔叔。
  看見阿姨幾乎哭出來了,方嵐若反倒止住了眼淚,還拉住了正要去請醫生的司徒青鷹。
  「我沒事,真的哪兒也不痛,更沒有摔著腦袋瓜子。我可以發誓。」確定司徒青鷹不會衝出去後,她真的舉起手。
  「拜託你們別用那種表情看我。我只是跌了一跤,小小的一跤,絕對死不掉的。」
  「嵐若!」陳雪蹙眉喊她,其他人則神情更凝重了,有的小朋友甚至開始輟泣。
  方嵐若歎氣,越想越覺得荒謬,事情怎麼會鬧成這般不可收拾?忽然,她轉頭看向司徒青鷹。
  「都是你,」她爆發似地喊。「都是你大驚小怪,我已經說過我沒事,瞧瞧你搞成了什麼樣子,小孩子都哭了!」
  司徒青鷹鐵青著臉任由她罵,倒是陳雪一番觀察下來,再加上朝夕相處多年的瞭解,她發覺嵐若應該沒有受傷。否則她怎麼還能說這麼多話,還指著人家鼻子罵?
  這孩子只是心情太差了,看見思念的人突然間出現在面前,一時激動才會控制不了自己的吧?陳雪如此斷定,於是對躺在床上的方嵐若微微一笑,趕著林先生和小朋友走出了這因擠入太多人而顯得狹小的房間。
  「我就把她暫時交給你了,司徒先生,」陳雪對司徒青鷹說。「如果待會你判定她需要的確實是醫師,那麼你開個口,我讓林先生馬上去請。」
          ☆          ☆          ☆
  方嵐若對她阿姨的感覺始終只有敬愛,此刻卻恨她到了極點,暗暗發誓至少一個星期都不和她說話。
  這算什麼嘛?留下他們兩個在這裡,一個躺著一個站著,還說出什麼「暫時把她交給他」的話。阿姨想做什麼,撮合一段姻緣嗎?她也有自尊的啊!人家話已經說得那麼明白,她可不會哭著求人家收留。
  她嘟著嘴,氣阿姨也氣自己沒志氣,哭,哭,幹什麼那麼愛哭?!居然哭出了現在這種情況。又嘔又糗,能怪誰?!
  見她悶不吭聲半躺在那裡,一點也沒有先開口說話的跡象。司徒青鷹心想自己也不能就這麼站在這裡,於是位了她桌子前的椅子坐了下來。
  「你──真的不需要請醫生來看看?」他終於問,打破了一室的沉寂。
  方嵐若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倒轉過頭來看著他。
  「你為什麼到這裡來?是來視察工程進度,還是改變主意,打算收回這塊土地了?」
  「土地已經屬於孤兒院,我沒權利再要回來。」司徒青鷹回答。
  「這麼說──你是來監看工程進度的?」
  「我替你送衣物回來。」他皺眉挨近她。「這點你剛才問過我,我也回答過了。還是該看醫生,說不定──」
  「沒什麼『說不定』的。」方嵐若很惱怒。「我知道我問過你這個,也聽見了你的回答,我只是不相信。你很忙的。而我在電話裡說的是請你隨便找個人把我的東西整理一下寄給我。那些破爛東西又何須勞駕你這個大忙人跑這麼一趟?」
  司徒青鷹看著她,微微揚起嘴角。
  「我人都已經來了,這個問題還重要嗎?」
  「當然。」方嵐若嘀咕。
  司徒青鷹對眼前這位女子感覺既陌生又新鮮。她變了!是消瘦了些,但在精神方面顯得堅毅多了,不再畏畏縮縮的,也敢指著他鼻子吼叫,這些改變真讓他覺得好訝異。她不再怕他了,光是這點就叫他高興。
  可惜愉悅的心情持續不了多久,他隨即想起他們也許不會再見面了,霎時便又回復原來的面無表情。
  「你說話啊!」方嵐若催促著。「你真是特意替我送東西回來的?」
  「你就當我是順道經過吧。」他啞著聲音回答。
  方嵐若雙手抓緊被子,彷彿通樣就可以減輕心痛。
  「順道經過嗎?」她低喃,旋即苦笑。真傻,還在期盼什麼?!「那我的東西呢?怎麼沒看見?」她間,以一種不很自然的輕鬆語氣。取回了那些東西,他們之間就毫無瓜葛了。她其實好想哭。
  「你的東西──」司徒青鷹一臉茫然,好像她問了個難以回答的問題。「你的衣服,我是拿在手上的──」
  「怎麼了?」方嵐若疑惑地看著他,想不透自己簡單約兩句話有什麼好思索的。
  「啊!」司徒青鷹突然站起來。「在地上,就在大門口外頭的地上。」
  「你在說什麼?我不懂。」
  「我在說你的東西。」司徒青鷹拉開椅子。「你等等,我馬上就去拿回來!」
  方嵐若瞪大了眼睛,然後喊住了他:「為什麼我的東西會被你扔在地上?你給我說清楚,否則哪裡都不許去!」此刻她的心非常脆弱,一點小事都會讓它受傷。她那麼想他,他卻把她的東西當垃圾隨地丟,她好生氣。完全忘了自己甚少用這種威脅的口吻說話。
  司徒青鷹也很訝異。她原來是只小野貓,他卻當她纖弱無助,需要人時時呵護照料。
  「你在氣什麼?」他問,感覺莫名其妙又想笑。
  「氣什麼,這還用得著問嗎?」她又朝他吼。
  「不問怎麼能知道答案?」他道,想起自己也甚少這般卑微任人宰割。
  「要什麼答案?如果人家把你的東西當垃圾扔在路邊,以你的個性脾氣恐怕早就出人命了不是嗎?」
  「你說什麼?什麼垃圾──」
  「我的東西!」方嵐若跳下床。「你不肯多走幾步路把我的東西送進來,居然把它們丟在路邊,還一副無辜的表情問我為什麼生氣!」她幾乎是貼著他的胸膛在說話。「你倒是說說看我為什麼生氣?你現在知道我『究竟』為什麼生氣了嗎?」
  司徒青鷹愣了楞。
  「這──我沒把你的東西當垃圾丟啊!」
  「是你自己說的嘛,你說把它們扔在大門外的路邊了。」不曉得為什麼,氣憤過後才開始覺得傷心。「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那些東西哪裡招惹你了?你要這麼對它們?是不是因為它們是我的,所以你一看見就討厭?」她說著說著又哭了,居然還把頭埋進了他胸前。
  原來她還是她,司徒青鷹想著,就算多了些勇氣和堅毅,多了些故作的驕傲,她的本質依然是方嵐若,沒有改變。
  他歎氣,輕輕樓住她,深怕一逾矩又引發一場更大的憤怒。
  「你哭什麼?沒道理啊!」他靠著她的頭。「我是看見你跌下梯子,心一急所以才扔了東西向你跑過去的。」
  方嵐若在他胸前沉默了半晌,這才慢慢地抬起頭來看他,並懾孺地間:「見我跌下梯子──心急──所以才──」
  大略知道她在說什麼,司徒青鷹於是點點頭。
  「不是──不是你故意——」
  他搖頭。
  「這麼說來──是我誤會你了?」她的頭又靠回他身上,只不過隨即又抬起來了。「不對,你說謊。事情根本不是這樣的!」
  司徒老鷹讓她反覆無常的情緒搞得異常疲憊。而也只有對她,他才有耐性隨她這麼鬧來鬧去。
  「又怎麼了?什麼地方不對?」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又怎麼會為我?你分明是在騙我!」她說著,轉身背對他,並伸手抹了抹眼淚。
  司徒青鷹的心抽痛了一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說,她明明知道他有多在乎她,在乎到甘心忍受沒有她的日子也不願逼迫她。
  見他沒有說話,方嵐若心想他是默認了,才抹去舊的淚水,馬上又換上了新的。
  「你走吧!東西交給阿姨就可以了,謝謝你為孤兒院做了這麼多──」
  「夠了!」司徒青鷹抓住她的肩讓她轉身面對他。「你到底為什麼事不高興?是你想待在這裡,是你說要拿回你的東西,這些我全都依了你,你還跟我嘔氣,拼了命掉眼淚讓我不知所措。你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什麼?為了什麼?」
  雖然他對著她吼,雖然他一直搖晃著她,但他的眼底儘是壓抑,儘是不捨,難道那些都不是因為愛?方嵐若無法漠視這些,在經歷了這麼段心路歷程後,她不甘心就此放棄。想想他說的話,想想他這麼遠一趟路,親自替她送東西回來,如果不是為了見她他又何必?!
  她無法再忍受他們之間那一點的距離,於是撲進他懷裡緊緊地抱住他的腰。
  「你已經不要我了不是嗎?」她哭著。「既然是這樣,你又為什麼要跑這一趟?讓我看見你卻又得讓你走,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能對我這麼殘忍?」
  「該死!」這突發的一切讓司徒青鷹懷疑自己精神分裂了!他咒罵,卻下意識褸得她更緊。「你說了這麼一大串該死的話是什麼意思?是你不想見我,是你一定要回孤兒院來,還打電話說你不回去了,是你,全是你!我忍痛照你的希望去做,有多痛你知道嗎?結果你現在──」
  「我從來沒有說過不回去了!」方嵐若抬頭看他,小巧的鼻子在他的西裝外套上磨得紅紅的。
  「你有,」司徒青鷹仲手輕經摸著她的鼻尖。「我明明聽見你在電話裡這麼說。」
  「我沒有──哦,你還掛我電話,我話沒說完你就切掉了,好過分!」
  「我過分?!你要我拿著話筒聽你詳細說明不回來的原因嗎?你要我在電話裡哭?我不掛電話還等到什麼時候?」
  「你會哭?」方嵐若皺起鼻子。「我才不信。」
  司徒青鷹很無奈,他歎氣。
  「我們有些離題了,回到『電話』上好嗎?!你明明在電話裡說不回來了。」
  方嵐若想起是有那麼回事,於是瞪大了眼睛。
  「我指的是暫時不回去,因為阿姨生病了,我想留下來幫忙。」
  「暫時?你沒說過這兩個字。」有嗎?他想不起來了,當時他滿腦子都是再也見不到她的念頭。亂紛紛的。
  「我有,我肯定說了,是你自己聽不進去又胡亂解釋,最後還掛人家電話。」
  「是──真是這樣?」他的腦袋又亂了,一時半刻弄不清楚這代表什麼。
  「嗯。」方嵐若點頭。
  「是我誤會了你的意思?」司徒青鷹思索著,平日甚為靈活的腦袋此刻卻忽然不管用了。
  見他這麼蹙眉沉思,方嵐若可等不及了。
  「既然是你誤會了我的意思,那──我還要不要回你家替你們煮飯燒菜洗衣服?」司徒青鷹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我說過合約已經撕掉了。」
  方嵐若一聽。眼眶裡霎時又盈滿淚水。
  「你──你的意思是——」她的話沒有機會說完,司徒青鷹已經吻上了她的唇,堵住了她幽怨的聲音。
  這回方嵐若自然是不會再推拒,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後,她只怕他不要她了。他深深吻她。她殷切回應,挑起的熱情足以燃燒一大片草原。
  終於,他將唇移開她的,雙手卻仍戀戀不捨緊擁著她。看著她粉頰泛紅,烏黑的髮絲垂在耳際,他的心被想得到她的渴望給佔滿了。
  「跟我回去吧!我要你在沒有合約約束的情況下心甘情願跟我回去。」他靠著她的頭啞聲道,多日痛苦的思念已成過往雲煙。
  「回去再替你們煮飯燒菜洗衣服嗎?」方嵐若害羞,於是以俏皮的語氣掩飾。
  司徒青鷹輕啄她的唇,給她少見的、深情的一笑。
  「那兩個討厭的傢伙已經搬回家去了,往後你只需要服侍我一個人。」
  她——他。
  「大男人主義!」
  司徒青鷹歎息。
  「為了你。我已經收斂太多了,女人哪,就是不知足。」
  司徒青鷹的話換來接二連三不痛不癢的小拳頭,然後他用一連串的吻制止了她,沒有注意到門外的陳雪正以手勢要小朋友喋聲。
  「靜靜看就好,」她幾乎不發出聲音地對小朋友說。「不要出聲,而且千萬千萬不能胡亂學習。你們還太小,學不來這些麻煩的事,聽見了沒?」
  十幾個孩子似懂非懂,一塊兒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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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2 06:28: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不行!」司徒青鷹一口回絕了風允文的要求。「我跟嵐若說過她不用再服侍你,怎麼還能讓你每天都到我家吃飯?學學雷豹吧,別這麼沒志氣。」
  「這是我和雷豹兩個人的要求,我只是倒楣猜拳猜輸了才成為發言代表。」風允文喊,隨即又低聲下氣,「其實你又何必這麼絕情?不過是吃頓飯嘛,嵐若都說了她很歡迎我們──」
  「她是客氣才這麼說的,她不知道世界上就有你們這種遲鈍的人,連客氣話都聽不出來。」司徒青鷹搖頭。「很抱歉,我還是不能答應,她一知道你們要過去吃飯就會費很多心思做些拿手菜招待你們,這樣太累了,我不喜歡。」
  「我的天!」風允文以睥睨的眼神看他。「你真是被她給徹底收服了,疼她疼得跟什麼似的,連多年來同甘共苦的老朋友都不理了。唉!真是不勝感慨,友情比不過愛情,枉費我和雷豹在你最失意的時候把你從酒精池中給拉了回來。」
  「我說過別提這檔子事。」司徒青鷹拍桌子。「萬一她不小心聽見又哭了,我發誓讓你捲鋪蓋走路。到時候別怪我不念朋友之情。」
  風允文笑了。
  「她是心疼你才哭的,你心裡不也很樂?」
  「我不喜歡她哭。」司徒青鷹傲然道,好像他的喜好應該被所有人奉為聖旨。
  「可是她偏偏又很愛哭。」風允文搖頭。「女人還真是水做的,跟你嘔氣就哭,幾天不見你也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平均一天哭一次。現在懷孕了更慘,雞毛蒜皮大的事情都能叫她掉眼淚,真不知道你怎麼受得了!」
  想起她,司徒青鷹就會露出難得的笑容。
  「她知道一哭我就拿她沒辦法。所以一有事情就拿哭要我妥協,她哭,我投降,這麼惡性循環之下,她也就理所當然,一天哭個幾回當作是運動了。」
  風允文微笑地看著好友,發現他其實很適合笑。
  「看來你寵她寵得很習慣了。」
  「她值得。」司徒青鷹回答。
  「那麼為什麼還不結婚?你愛她、疼她,應該不願意見她成為未婚媽媽吧?」
  「她的肚子越來越大了。難道你一點也不在乎?你不想她做你的老婆,一輩子陪著你嗎?」
  「我當然想,是她不肯。」司徒青鷹悶悶道。
  「嵐若不肯?」風允文很詫異,隨即搖頭。「這個我不信,她對你的感情連瞎子都看得出來。」
  「瞎子是看不見的。」
  「所以才拿來加強語氣啊!」風允文一揮手。「少扯開話題,告訴我為什麼嵐若不肯嫁給你。」
  「我們的家務事為什麼要跟你說?」
  「沒結婚哪來的家?哪來的家務事?不想我多管閒事就拉著人家去結婚啊!」
  司徒青鷹瞪了他一眼,然後歎了口氣。
  「其實也不是她不肯,是──是我們有些小地方談不攏。」
  「是喜帖的樣式還是要選哪家婚紗攝影拍結婚照?」風允文一拍額頭。「我求求你好不好?大哥,這種小事你就讓讓她嘛!反正你在哪家拍結婚照都一樣會造成轟動。」
  「當然不是為了這種無聊的事。」司徒青鷹用眼神殺他。
  「那麼你們究竟是哪個地方意見不和了?說出來讓我評評理。看看誰是誰非嘛!」
  「你當然是判我死刑了,我還不知道嗎?你和雷豹全都站在嵐若那邊。」
  「不會,不會!這次保證秉公處理。」風允文唱了兩句「包青天」,坐在那兒扮起包公的模樣。
  「我信你的才怪了。」司徒青鷹嘀咕道,最後還是歎了口氣,打算把事情原委告訴風允文。
  「老實說,我也為這件事煩惱了好久,打從她答應我的求婚卻提出這個條件,到現在也半年了,我幾乎天天都在想這個問題。這事無關我愛不愛她,完全是原則問題,你也是男人,應該瞭解我的心態,她這麼要求我實在太無理了,你說是不是?」
  風允文打了個哈欠。
  「喂,堂下這位老兄,你還沒說出重點呢,本官如何表示意見?」
  「啊——我沒說嗎?」司徒青鷹蹙眉。
  「反正我是沒聽到。」
  「我說出來你一定也會站在我這邊的。」
  「那就快說,好讓我趕緊站過去。」風允文瞪了他一眼,納悶一個好好的男人怎麼會碰觸了愛情就變成這副德性。
  「好,我說,」司徒青鷹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她要我答應把第一個孩子取名為「偉平」或者是「葦萍」,否則就不肯嫁給我。拿另一個男人的名字來替自己的孩子命名,你說這樣的條件我能答應嗎?」
  瞇起眼睛想了許久,風允文冒出來的第一句話局然是:「這個名字不錯,男女皆宜,嫂子還真有命名的天份」
  司徒青鷹當下便站起來拍桌子。
  「你這傢伙是不是想進醫院急診室?我在跟你說真的,你卻拿我的事來開玩笑!」
  「說說而已嘛,何必生那麼大的氣?一點幽默感都沒有。」
  「有你這種幽默感。我想不會太長壽。」
  「這句不錯,值得栽培。」風允文哈哈笑了幾聲,便在司徒青鷹致命的目光下轉為嚴肅。「『偉平』?不是你同母異父的弟弟嗎?」
  「沒錯,但他同樣也是嵐若的初戀情人。」
  「那又如何?」風允文問,按著說:「嵐若已經是你的人了,她對你用情之深,這我也說過的,瞎子都看得出來。是啦,要求你用其他男人的名字來為自己的孩子命名是奇怪了點,但是你愛她不是嗎?只要她一掉眼淚你什麼都能答應她,為什麼單單這點就不行?」
  「她沒有哭。」
  「啊?!」
  「對於這個要求她從來都沒有以眼淚相逼。」司徒青鷹長歎。「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耿耿於懷。她不哭,表示她對這個要求非常重視,她這種態度讓我越想心裡越不舒服。」
  風允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說穿了你就是在吃醋嘛!說了一大堆理由,我說的這個才是真的。」
  「不是這樣。」司徒青鷹低聲否認。
  「不是才怪!你對嵐若強烈的佔有慾根本就是人盡皆知。」風允文難得這麼認真分析一件事情。「其實你根本不在乎她給你的兒子或女兒取什麼名字,你只是害怕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不及你死去的弟弟林偉平,我說的對不對?」
  司徒青鷹張嘴欲否認,最後卻作罷了。他疲備地咬了口氣焰對風允文坦承道:「也許真如你所說的,我是忌妒偉平,我也知道這很可笑,但我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
  「沒有必要嘛,他已經過世好些年了。」風允文提醒他。
  「正因為如此我才害怕。」司徒青鷹苦笑。「我自信對她的愛不會輸給任何人,但是當對手不是個「人」時,我的信心就全都消失了。他已經死了,在嵐若心目中存在的永遠是他完美、毫無瑕疵的一面。而我是個凡人,脾氣暴躁,個性也稱不上好,儘管我對她再好,往後數十年的日子裡也難免會犯錯,會和她發生摩擦,而那個時候,如果她拿我跟偉平相比──」
  「等等!再說了,你這根本就是杞人憂天嘛!嵐若不會這樣的,她不會故意拿你和一個死人比較。」
  「那為什麼還提出這麼不合理的要求?她明明知道我有多忌妒她和偉平之間的感情。」司徒青鷹痛苦地說。
  風允文搖搖頭。
  「你看起來真像個善妒的先生,你把嵐若當成水性楊花、隨時都會紅杏出牆的女人嗎?」他說完,立刻拿起一個坐墊擋住司徒青鷹扔過來的檔案夾。
  「你敢再這麼說她試試看!我發誓打得你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司徒青鷹狠狠瞪著他。
  風允文絲毫不以為意地放下椅墊。
  「這麼說來你對她的人格很有信心,那又為什麼在潛意識裡懷疑她呢?」
  「我沒有。」
  「怎麼沒有?你懷疑她人跟你在一起,心裡卻想著死去的前任男友。」
  司徒青鷹沉默不語。
  「不要鑽牛角尖了,老鷹。」風允文站起來。「忌妒」也足一種愛的方式,這是我在一本書上看過的,送給你,你好好想想吧!我還有事悄要做,先走了。」他拍拍司徒青鷹的肩,離開了辦公室。
          ☆          ☆          ☆
  輕撫著已微微凸起的肚子,方嵐若閒適地坐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聽著抒情音樂。湯已經煮好了擱在一旁。鍋子裡正燉著蹄膀,青菜也都切好了裝在盤子上,就等時間到了下鍋炒熟,晚餐便可以上桌。
  搬進來和他同住轉眼已經過了十個月。因為愛他,她覺得每一天都過得好幸福,她為了寵溺他的胃口去學烹飪,知道他不喜歡太熱的湯、不吃冷掉的青菜,最愛紅燒的東西,一吃幾乎沒辦法停下來。
  這一切的瞭解都是時間所累積下來的。起初,他們慢慢摸索,在彼此不同的生活習性中尋求共同點,然後他們學著適應,讓自己知道欣賞也懂得包容,即使偶有爭執,也不讓怒氣延續到明天。
  他對她很好,真的。因此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壞,抓住他捨不得她哭的弱點,眼淚使他軟化。然而她又喜歡那種感覺,喜歡被人無條件寵愛那種甜而不膩的美好滋味,是以她樂此不疲。無法自拔。
  她的生活幾乎是毫無遺憾的,只是孩子在自己體內一天一天成長,使她漸漸也有了為人母的自覺。寶寶是他們愛情的結晶,如果讓孩子因父母無理的執著而成為私生子,那麼等孩子長大了,她這個做母親的如何解釋這荒謬的一切?
  也許是她的想法天真了些。但那天司徒青鷹的母親突然來訪,從那個老婦人身上,她體會到一股深沉的哀傷。一個兒子死了,另一個無法原諒她的另嫁他人,她因掛念而來,卻帶著失望和傷心離去。
  方嵐若知道司徒青鷹對母親的觀念不是她說幾句話就能改變的,但她希望可以盡一分心力以一個媳婦的身份為他們母子搭一座橋樑。就這樣,她才想出了那個笨方法,要他以偉平的名字為他們將來的孩子命名,她認為這可以代表司徒青鷹對他母親的再接納。
  沒想到他怎麼都不肯答應,她則任性地告訴他不答應就沒有婚禮,這件事就這麼沒了下文。為了怕起爭執,他們幾乎不再提孩子命名的事,卻也因此絕口不提結婚。
  作罷吧!這幾天她一直在想,再不然乾脆用眼淚逼他答應。讓這種小事橫亙在他們之間這麼久,仔細想想實在是可笑又不負責任。她對名分並不是非常在意,可是不能不替孩子想啊!
  音樂停止時。方嵐若終於有了決定,她相信自己讓了這麼一小步,日後將有更多機會以其他方法來說服她固執的老公。
  微笑著起身要打電話,電話鈴恰巧也響起。她拿起話筒,欣喜地聽見電話那端傳來司徒青鷹低沉溫暖的聲音。
  「你好嗎?」他開頭總是這麼問。「我很好,」她笑著。「剛想打電話給你,沒想到就接到你的電話,真巧。」
  「找我有事?」
  「啊──是有點事——」
  「是不是你阿姨和林先生終於決定結婚了?」
  她笑出聲。「還沒有,不過我想就快了,阿姨她只是不好意思。」
  「不是這個?那麼是寶寶嗎?寶寶踢你了?」
  「踢是踢了,不過這種事我會等你回家再跟你報告啊!」
  「哦,很重要的事嗎?」
  「對我來說算頗重要了。」她答。
  電話那頭一陣寂靜,按著是清了清喉嚨的聲音。
  「事實上我也有重要的事情想和你商量,這件事我──我考慮了很久才下定決心,不如你讓我先說好不好?然後你再說你的事情。」
  「可是──我的事也很重要,我也是下了很大決心才──」
  「求求你。」
  在一起這麼久,要他以這種口氣央求別人可是很少見的,她發覺自己無法拒絕。
  「好,你說吧!有什麼重要的事和我商量?」
  又一陣沉默,方嵐若靜靜等著,絲毫沒想過竟能等到他的求婚,在電話裡。
  「我們結婚吧!嵐若。」他低沉的聲音充滿著對她無比的深情。「這麼多個日子。每一天我都期盼你能成為我名副其實的妻子,我非常愛你,你知道的。」
  「鷹……」她太震驚,也太開心了,根本說不出話來。
  「我問你,嵐若,你不能對我說謊,但是只要你說出口,我就一輩子相信。」
  「你問,我說的絕對是實話。」他向她求婚了!是真的!方嵐若高興得想大聲唱歌。
  「你──愛我嗎?像我愛你那麼深?」
  聽見他的問題,她感覺心在融化,好暖好暖。這個傻子,到現在還間這種問題。當真那麼缺乏安全感嗎?
  很想好好捉弄他一下,可是又想起他在辦公室暴跳如雷遷怒他人的模樣便作罷了。他這麼小心翼翼地愛她。她還是別這麼壞心欺負他了。於是她也很認真地回答:「我當然愛你,傻瓜,而且比你愛我還深。」
  又沉寂了片刻,司徒青鷹沙啞的聲音才又傳來。
  「那是不可能的,」他說,在方嵐若還來不及抗議前繼續他的告白:「我愛你之深無人能比。結婚吧,我答應你任何條件。」
  司徒青鷹掛上電話,感覺心跳快得像要躍出胸口。該死!他真不會說這種話,自已聽了都起雞皮屹喀,為什麼女人偏偏又都喜歡聽?
  就在這時候,雷豹進來了,司徒青鷹心虛,故意彎下腰假裝撿東西,無奈還是逃不過雷豹那雙銳利的眼睛。
  「你是不是感冒發燒了?老鷹,臉好紅。」他關心地間。
  司徒青鷹拍桌子。
  「要你們先敲門再進來,你們聽不懂是不是?」
  他這麼一吼可讓雷豹更好奇了。
  「這麼用力拍桌子,又不像真的生氣,是不是在掩飾什麼啊?」
  「什麼掩飾?無聊!」司徒青鷹逕自拿過一分檔案翻閱,事實上什麼都沒看進去。這傢伙這時候來做什麼?跟阿風一樣來請求到他家吃飯嗎?他什麼時候才能安安靜靜思索一些問題。
  「你那副樣子就像是拿怒氣來掩飾害羞,只是──」雷豹皺起眉頭思考這個問題。「我實在不記得你什麼時候害羞過,又是什麼讓你──哇!看來答案出現了,我真是福爾摩斯再世!」雷豹笑得很詭異。
  打開門跑進來的正是從樓上下來的方嵐若,她擁抱迎向她的司徒青鷹,並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
  「小心點。別用跑的」司徒青鷹蹙眉警告她。
  「我很小心的。」方嵐若笑‥回答。一轉頭才看見雷豹微笑地站在旁邊。她臉紅了。
  「啊——我沒看見你。」
  「別介意,我知道和老鷹一比我是一點都不顯眼。」雷豹說的當然不是事實,只是說笑。「你們站在一塊兒還挺配的,兩個臉一樣紅,是不是有什麼喜事宣佈啊?」
  「我沒有臉紅。」司徒青鷹還在爭辯,可惜已沒有人在乎他。因為方嵐若迫不及待想把這個消息跟好朋友分享。
  「我們要結婚了!」她開心地說。臉頰紅得像玫瑰花瓣。她指指司徒青鷹。」他好差勁,居然在電話裡跟人家求婚,沒有燭光晚餐,也沒有鮮花,而且還不聽人家回答就把電話掛了。」
  「嗯,是很差勁。」雷豹笑著點頭,司徒青鷹則因為無法制止,乾脆轉過頭去,不看雷豹嘲弄的眼神。
  「不過我還是很開心,太開心了!所以特地下樓來告訴他我的決定。」
  「你這個樣子,全世界都知道你的回答是什麼了。」司徒青鷹好氣又好笑地提醒她,方嵐若則俏皮地歪著頭,一臉無辜。
  「是嗎?真的這麼明顯?大家都知道我一定、絕對、肯定要嫁給你了?」
  司徒青鷹的臉更紅了,幸而雷豹沒有再調侃他,反倒是過來抱著他直道喜,然後又握著方嵐若的手,親吻她的臉頰祝福她。
  方嵐若感覺重重的幸福圍繞著她,尤其是面對司徒青鷹深情的凝視,她相信自己這一生已別無所求了。
  她回給她的愛人一個滿足的笑容,然後轉身對雷豹說:
  「你和阿風今天晚上一定要來我們家用餐,有你們這兩個好朋友在。快樂才會越分享越多喔!」
  雷豹微笑‥點頭。
  「謝謝你的遨請,我馬上打電話給阿風。」
  司徒青鷹邊低頭為方嵐若整理經跑步而變得散亂的頭髮。邊豎起耳朵聽雷豹打電話。
  「阿風,任務成功達成了!」雷豹以懶洋洋的聲調對著話筒說話。「是,沒錯。我根本還沒開口呢!人家就主動邀我們了,當然是真的。好說,好說,用不著佩服我。我和你是不一樣的,什麼不一樣?當然是腦袋構造了!對,晚餐肯定是很豐盛,不過天下沒有白吃的晚餐,這句話你聽說過吧?還問什麼意思?就是要你趕緊準備一個超級大紅包,喜事近了。什麼?當然是真的,真的近了!」雷豹不耐地應付著風允文的質問。
  方嵐若倚在司徒青鷹胸前。聆聽他的沉穩心跳,獨享他特有的味道,真的感覺幸福離她好近,好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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