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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美琳][小勾問情][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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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3 00:42:5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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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夜深了,弦月斜斜地掛在漆黑的天際,光線黯沉不明,在寧靜中隱隱暗示著一抹詭譎。
  一位外貌柔美的女子凝視著窗外,片刻之後轉過身子,柔聲喚來在一旁擦拭桌面的婢女。
  「娟兒,去把惜月帶過來,我有話對她說。」
  婢女娟兒停下手邊的工作,略帶遲疑地回答:
  「夫人,這麼晚了,小姐早已熟睡了啊!」
  女子微笑。
  「去帶她過來,我有重要的事交代。」
  聽出主人語氣裡的堅持,娟兒只得點點頭。
  「是,娟兒這就去帶小姐過來。」她說完隨即離開了房間,女子則再度轉身面對窗外的一片墨黑。
  今夜的星象不祥,潮濕的空氣裡瀰漫著死亡的味道,她斟酌著這些徵兆,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確是大限將至。
  時候到了嗎?她不過二十五歲的年紀,惜月也還是個小孩子,留下她,她又怎麼走得心安?只是,心不心安又如何?天命的專制豈是不甘和抗議便能改變的?
  天意要她走她自然不會違抗,一旦完成了該做的事她會走得無怨無尤,身為一個母親,她對惜月還有未了的重要責任。
  「夫人,我把小姐帶來了。」
  娟兒的聲音讓她再度轉過身子,注意力一下子全拉回到那個用手揉著眼睛,努力想使自己清醒過來的小女孩身上。
  「娘。」女孩用軟軟的聲音抱怨著:「娟兒不讓我睡覺,她說您要我起來,可是為什麼呢?外頭還是黑色的啊!」而且惜月的眼睛好困,它們還想睡覺。」
  女子笑了笑,彎下腰來撫摸女兒的頭髮。
  「惜月乖,先別睡了好不好?娘有事情跟你說,是很重要的事情,惜月一定要仔細聽喔!」
  雖然百般不願,女孩還是聽話地點了點頭。於是女子拉著孩子坐到床邊,並對站在一旁的婢女招招手。
  「你也過來,娟兒,我需要你的幫忙,我衷心希你能夠看在我們情同姊妹的分上答應我的請求。」
  娟兒趕忙走近主子。
  「您千萬別這麼說,奴婢擔當不起。娟兒命苦,自幼父母雙亡,若不是夫人善心收留,恐怕早已被叔父賣入青樓,淚眼度日了,哪裡能有今天?夫人對娟兒有再造之恩,娟兒為夫人死都是應該的有什麼事夫人儘管吩咐便是,說什麼請求呢?」
  女子笑得苦澀。
  「如此不情之請,就算親如姊妹也未必肯答應幫我,而我夫婿早逝,又沒有較熟識的親友,除了你,我不曉得還能相信誰。娟兒,你還年輕,尚未婚配,原本我不該將這樣的重擔交予你--」
  「夫人!」好似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婢女的語氣也更加堅定了。「只要是您交代的事,娟兒就算拼了這條命也要替您辦到,您儘管說,不要擔心,也不要有其它多餘的顧慮。」
  女子抓住她的手將她拉至身邊。
  「謝謝你,娟兒,這麼大的恩德這輩子我是沒有機會還了,下輩子我祈求能真與你生為姊妹,為你分擔一切的苦難與災禍。」
  「為什麼這麼說?夫人--」疑懼使娟兒心神不寧。「為什麼要說這些話?出了什麼事嗎?您病了?還是--」
  「別急,我會說的,我會把所有的事都對你說清楚。」女子道:「不過在這之前我得先做一件事,就當是我這個做母親的留給女兒最後一個禮物吧!」
  無視娟兒驚駭的神情,她看著猶在和睡意掙扎的女兒,憐惜地將她的小臉捧在手中。
  「對不起,惜月,娘是為了你好才這麼做,你長大了就會明白。」她親吻女兒的臉頰。
  母愛的光輝猶在房間裡瀰漫,女子卻神情一轉好似變了個人。她原本溫柔的雙眸射出駭人的紫光,擱在小女孩頰邊的雙手也開始顫抖,並且冒出淡淡煙霧。
  娟兒直冒冷汗頻頻後退,嚇得說不出話也做不出任何反應。這時候的夫人好奇怪,太奇怪了,她和夫人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從未見過夫人這個樣子,就像--就像中了邪似的。
  她愣在原地許久,見惜月小姐已在這怪異的舉止中喪失了知覺,焦急地想上前勸阻,誰知才跨出一步,夫人開始喃喃說起話來,並且一再重複著:
  「以吾之力,鎖汝之心;開鎖之鑰,唯吾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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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3 00:43: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來到狄家莊的第三年,花小勾見到了狄家的少主狄劍飛,地點是在莊裡的後花園。他在園裡練劍,她則是奉命來除草的,兩個人誰也不認識誰。
  「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
  當時他毫不客氣地用劍尖指著她的鼻子,她卻覺得他是她長這麼「大」以來所見過最好看的人,甚至比狄老夫人的丫鬟婉玉還好看。
  因為怕劍尖劃破她的臉,小勾往後跌坐在地上。
  「別--不要殺我,我叫小勾……來拔草的。」
  「拔草?」一雙濃眉高高聳起。「你是莊裡的人嗎?為什麼我從沒見過你?」
  「我都在膳房裡,跟我姊姊在一塊兒,她不准我四處亂跑。」小勾解釋著,發現那指著她的劍已經移開了,於是奮力爬了起來。「是李總管要我來除草的,就是把這些不好的草給拔掉。因為少主人要成親了,會有很多很多人來道賀,莊裡一定得整理得很乾淨、很整潔,李總管是怎麼說的。」
  那人哼了一聲轉過身去。
  「沒什麼好整理的,我根本不想結這門親事。」
  「你?」小勾眨眨眼。「姊姊說要成親的是少主人。」
  「狄劍飛是不是?」他問。
  小勾點點頭。
  「那不就是我嗎?」濃眉聳得更高了。
  小勾又跌坐在地上。
  「少--少主人,對不起,小勾不知道--,馬上就走。」姊姊說過她不懂事,最好不要胡亂說話,以免得罪了這兒的大少爺、大小姐的。這下完了,她不僅多嘴亂說話,對像還是狄家的少主人,讓姊姊知道肯定要挨罵了,說不定她們姊妹倆還會被趕出狄家莊呢!
  「算了,你留下吧!」狄劍飛一開口可讓小勾鬆了好大一口氣。「反正我心煩,練不了劍,你就留下來陪我聊聊,打發時間。」
  雖然已不那麼緊張,小勾還是畏縮地搖了搖頭,深怕自己多說多錯,又惹出什麼亂子。
  「用不著害怕,我不會吃了你的。」狄劍飛躍上涼亭的欄杆,倚著柱子坐了下來。「你為什麼叫小勾?好奇怪的名字。」
  他說到小勾的傷心處了,是以她嘟起嘴來。
  「我也不想叫小勾,但姊姊說名字就是名字,不能胡亂改的。」
  見她皺眉扁嘴的,狄劍飛不由開口安慰道:
  「哎呀!你不必這麼在意,其實小勾這個名字也不是真不好,聽起來挺可愛的。」
  「是嗎?你真的覺得小勾這個名字可愛?它聽起來跟婉玉、梅芳、秋香一樣好嗎?」小勾的臉亮了起來。
  狄劍飛扯動嘴角,點點頭。
  「謝謝你,少主人,小勾好開心。」她笑得像剛得到一顆夜明珠當禮物似的開心。
  「用不著客氣。」他的嘴又嘲諷地揚起,堅毅且稜角分明的五官帶著一抹怒意。
  不知為什麼小勾竟看出來了,她歪著頭不解地問:
  「你為什麼不高興?少主人,做新郎倌不是件很俸的事嗎?你馬上就會有個漂亮的新娘子了啊!」
  「有什麼好高興的?你知道嗎?小勾,我甚至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能做你新娘子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不要擔心嘛!」小勾說。
  狄劍飛笑了。
  「我也像你這麼有把握就好了。」
  看見他爽朗的笑,小勾看癡了,膽子也變大了些。
  「你知道嗎?少主人,你這麼早就要成親實在太可惜了,如果你能再等一等,小勾也願意做你的新娘子,真的喔!」
  狄劍飛一愣,接著再度哈哈大笑。然後他們又聊了許多,他讓小勾看他愛不釋手的寶劍,還幫著她拔起一棵棵枯黃的野草,一直到夕陽西下。
  那一年,狄劍飛二十歲,小勾九歲。
          ☆          ☆          ☆
  「姊姊,你猜猜看我在花園裡遇上誰了?」小勾跑跳著進入和姊姊共有的小房間裡,以興奮的語氣說道:「快點,你猜猜看嘛!我敢說你絕對猜不出來。」
  「你遇見了少主人對不對?」月眉,小勾十八歲的姊姊,此刻正放下手中的針線工作,皺起一雙柳眉看著她。」銀花經過時看見了,她嚇得立刻跑來告訴我。你真不聽話,小勾,姊姊不是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嗎?如果你說錯話得罪了老夫人或少主人,我們可能會被趕出狄家莊,到時候我們姊妹倆就要露宿街頭了,你知不知道?」
  是李李總管要我去園裡除草的。」小勾為自己辯解,並跑過去站在姊姊身旁。
  「而且我告訴你,姊姊,少主人很和氣的,他一點也不怪我打擾他練劍,還說他心煩,要我陪他說說話。」
  「是你纏著人家說不停吧?」月眉很懷疑。「少主人哪裡會有什麼心煩事?再過幾天就是他大喜之日了,他應該開心才是。」
  「是真的,我沒騙你!」小勾喊著:「少主人說他心好煩,因為她壓根兒就不想和梁員外的千金成親。」
  月眉給嚇呆了,隨即拋下手中的針線摀住小勾的嘴。
  「你在胡說什麼?讓人聽見的話,我們就真的得捲鋪蓋走路了。」
  小勾拚命掙脫了姊姊的箝制。
  「我才沒有胡說,少主人真的是這麼告訴--」
  「好了,不許你再提這件事,尤其在別人面前更是不准說。」月眉打斷她並警告道。「少主和梁家小姐是自小就訂了親的,老夫人對這門親事說有多重視就有多重視,你在這兒胡亂說話,萬一傳到老夫人耳朵裡怎麼得了?」
  「可是我沒有胡亂說話啊!」小勾皺起鼻子。「少主人是這麼說的,他不想和梁家小姐成親,其實他根本就不想有個妻子。」
  「你還說?想要姊姊打你是不是?」
  「為什麼要打我?我又沒有說謊。」小勾的眼眶盈滿淚水。
  月眉不忍了,彎下腰將她擁入懷裡。
  「好,姊姊相信你沒有說謊,但--你知道嗎?小勾,有些話是不能隨便說的,就算是實話也一樣。」
  「是不是怕老夫人會趕走我們?」小勾吸吸鼻子。「我們一定得留在這裡嗎?
  姊姊,這裡沒有幾個人對我們好,尤其是老夫人又那麼凶--」
  月眉再一次摀住她的嘴。
  「瞧瞧你,又亂說話了。」她皺眉,然後無奈地歎息。「離開這裡我們就沒地方去了,在這裡有吃有住,又安全,為了這些,凡事我們都應該多忍耐才是。要聽話,小勾,離老夫人和少主遠一點,有些人的脾氣很難捉摸,這會兒還笑著,下一刻又不知道會有什麼表情了。」
  「少主人不會這樣的,他對我很好呢!不像老夫人總是對我凶。」小勾道。
  「也許是因為你還是個小孩子,所以少主才會把心事對你說,你聽過就算了,可別告訴其他人。」月眉警告口她。
  小勾雖百般不願,終究是點了點頭。然後她仰起頭看月眉,眼底閃著興奮和喜悅。
  「姊姊,你見過少主人嗎?」她問。
  「見過幾次。」月眉回答,坐回椅子上重拾她的縫繡工作。
  「他很好看對不對?」小勾閉上眼睛回想狄劍飛的模樣。「我說啊,他是我這輩子所看見過最好看的人了。」
  見她那副人小鬼大的表情和說辭,月眉搖搖頭笑了。
  「現在下這種結論還太早了些,你的這輩子還過不到十年呢!」
          ☆          ☆          ☆
  所謂狄家莊的老夫人其實並不是狄劍飛的母親。她是狄老爺的正室,因為過門數年都未能替狄家生下一兒半女,於是狄老爺在四十五歲的年紀便納狄劍飛的母親徐氏為妾,次年便產下狄劍飛;除了狄老爺的元配王氏,狄家上下可以說是欣喜若狂。
  狄劍飛六歲那年,父親和母親相繼在一場疫病中過世,從此狄家莊由王氏掌權。她養大了狄劍飛,要他喊她娘,事事聽從她的吩咐。
  這種日子持續了十幾年,王氏掌控狄劍飛的言行舉止,在嚴苛中訓練他成為狄家莊的少主人。老實說狄劍飛不曾在這樣的生活中感受到任何母愛,有時候他甚至可以感覺出這位他稱之為「娘」的婦人眼中對他的一抹恨意。
  她恨他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他和母親的出現威脅了這個女人在狄家莊的地位。
  如今雖然父親和母親都不在了,但還有他!
  已經長大成人的狄劍飛,他將在二十歲成親,並接下狄家莊莊主的位置。
  說真的,他一點都不想娶妻,至少現在還不想,對於成為莊主也沒有太大的慾望。他資質聰穎,年紀輕輕便練就一身傲人的武藝,對此刻的他而言富貴名利都不是那麼重要,他渴求的東西很簡單,不過是能出去見見世面,瞭解一下何謂「人外有人、一山還有一山高」。
  奈何他的責任太重,先父所創建「武林第一莊」的盛名不能被抹滅,更應該在他手中愈發堅強茁壯。這便是他的牽絆,為了這個原因,他必須在數日後成親,然後正式接掌狄家莊,成為武林新的領導者。
  唉!往後的日子想必是更加枯燥無味了?狄劍飛想著,這麼多心煩的事,逼得他簡直要發瘋了,還是到花園去練練劍吧?把心思集中在劍法的鑽研上有助於忘卻一些繁瑣的雜事,說不定還可以碰上那個可愛多話的小女孩呢!
  和那小女孩閒聊太有趣了。她有顆羞澀的心,卻經常因為她過盛的好奇心及一些古怪的想法而被忽略。她有些怕他,卻經常以夢幻般的眼神盯著他看,他說話,她聽得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微笑,她的雙頰便泛起可愛的紅暈。
  狄劍飛很明白自己又多了一個仰慕者,雖然對方只不過是一個小孩子,那種天真且無壓力的陪伴卻是他所衷心歡迎的。在她面前他可以笑的那般自然,而他根本記不得自己上一回這麼開懷大笑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匆匆地,狄劍飛拿著劍到了後花園今天他打算耍一套漂亮的劍法給小女孩看,他可以想見她會多麼開心地為他鼓掌,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必定會有更多的崇拜。
  他看見她了,微笑著正想舉手,卻見小女孩慌忙站起來跑走了,連裝野草的籃子都沒有帶走。
  這是怎麼回事?她明明看見他了啊!為什麼卻神色驚慌地逃跑?難到今天的他有什麼不一樣,讓她感覺害怕了?
  狄劍飛納悶地上下打量著自己,心情沒由來地變得更加惡劣,而且是非常惡劣。
          ☆          ☆          ☆
  小勾哭著衝入姊姊月眉的懷裡,正在膳房洗菜的月眉嚇了一跳,趕忙放下手中的青菜,洗淨雙手蹲了下來。
  「怎麼了?小勾,好端端的,幹什麼哭呢?」
  「我好疼,姊姊,我好疼。」小勾哭喊著。
  「你疼?哪裡疼了?」月眉檢視小勾的手腳。「跌傷了嗎?傷著哪兒了?」
  小勾搖頭。
  「沒有跌倒,是這兒疼,這兒好疼。」她指著自己的胸前。
  「心口疼嗎?怎麼會呢?」月眉很緊張。「你不要嚇姊姊,小勾,告訴我你是不是撞到什麼東西了,否則怎麼會突然心口疼呢?」
  小勾依然搖頭,哭著說:
  「我又碰見少主人,他對我招手,可是我跑走了。姊姊,我聽你的話不再和他說話,那--為什麼我會覺得心裡好痛?是不是我做錯了事,神仙在處罰我?」
  她的話令月眉大吃一驚,基本上她還是不相信小勾心口疼痛是因為這個荒謬的原因,比較讓她擔心的是這個經常說傻話的妹妹得了什麼不知名的病症。
  是啊!除了這個解釋還會有什麼?即使小勾表現得活像個捨不得和情郎分離的女子,但她畢竟只有九歲;一個九歲的女孩懂得什麼叫愛情?
  「別哭了,小勾。」月眉於是抓住妹妹的肩搖晃她。「你站好,來,深深吸口氣,吐掉,再吸氣,再吐掉,不許掉眼淚了,沒什麼好哭的。」
  小勾依照姊姊的話去做,停止哭泣並不斷地吸氣吐氣,一會兒以後她發覺自己真的不那麼難受了。
  「怎麼樣?還疼不疼?」月眉問。
  「好像不疼了。」小勾摸摸胸口。
  月眉鬆了一口氣。
  「你一定是跑得太快了,氣忽然喘不過來才會胸口疼。」她站起來撫摸妹妹的頭髮。「狄家莊沒有和你年紀相當的孩子和你玩,姊姊又有太多的工作要做而抽不出時間陪你,你小小年紀卻只能整日靜靜地做事,會感覺寂寞也是難免的。姊姊知道你很喜歡少主人,喜歡看見他、和他說話,但是姊姊也說過很多次了,老夫人不會喜歡這樣的,如果她知道少主人和我們這些下人牽扯在一塊兒,她一定會暴跳如雷的--」
  「什麼是暴跳如雷?」
  「就是非常生氣的意思。」月眉回答了小勾的問題。「這就是姊姊不希望你見少主人的原因,這樣可以避免許多麻煩,你懂嗎?」
  雖然是似懂非懂,小勾還是點點頭。
  「以後我看見少主人就跑開,這樣老夫人就不會罵姊姊,也不會用很凶的臉看小勾,是不是這樣?」
  「對,就是這樣。」月眉笑著摟摟她。「好了,別嘟著張小嘴,這兒有剛做好的肉包子,姊姊拿一個給你吃好不好?」
  小勾苦著臉搖頭。
  「我不想吃。」
  「為什麼?」月眉很訝異。「是你最喜歡的筍絲肉包呢!」
  「我心情不好,不想吃東西。」小勾說著轉身走出膳房,留下一臉錯愕的月眉,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心情不好,不吃東西?這丫頭是從哪兒學來這一套的?真是人小鬼大,過度早熟了。
  月眉苦笑著搖搖頭,回到竹籃邊繼續她的洗菜工作。
          ☆          ☆          ☆
  狄家莊的老夫人王氏具有極其嚴苛冷酷的個性,若要說她骨子裡有著一丁點溫暖柔情,也早就在狄老爺子納妾那一刻全數化為寒冰了。
  她出身名門,打出生以來便是父母捧在手掌心的一顆明珠,集萬般寵愛於一身,從未嘗過被忽視或冷落的滋味。
  年方十六,在父母的安排下嫁入狄家為媳。這樁婚事門第相當,未曾見過面的夫婿又是一表人才、氣宇不凡,婚後倒也甜甜蜜蜜,過了幾年神仙眷侶般的生活。
  問題就出在她一直未能懷孕,老爺子於是納了小妾並立即為狄家生下一子,自此奪去了她在這大宅子裡的地位和權勢。
  雖然她是狄家明媒正娶的媳婦,但下人們心裡都明白老爺籠愛的是二夫人,在態度上自然而然便有了變化。他們對她不再唯命是從、必恭必敬,凡事都以二夫人的需要為優先。她的吩咐總是被一再拖延,命令也三番兩次被打了折扣,一次又一次的挫敗令她心生忿恨,在心底逐漸積壓成形。
  她是不會去訴苦的,自小養成的驕做性格不允許她去對已然變心的夫婿哭訴自己的委屈,那對她而言是更大的恥辱。就這樣,自尊和高傲讓她在恨意中度過每一個日子,一直到丈夫和小妾雙雙在疫病中過世。
  好不容易,她再度擁有下人對她的敬畏及掌接一切的權力,然而這只是短暫的,畢竟狄家莊有了繼承人--就是那個賤妾的兒子狄劍飛,他將在年滿二十歲當天娶妻並接管一切。
  此刻,她坐在大廳上思索著那即將來臨的日子,臉上嚴峻的神情看不出任何端倪,心卻在大聲吶喊著:不,不可以,我不可以再回去過那種受盡冷落的生活,我要能控制一切,我一定要。
  她恐懼,因為兒子不是她親生的,他們之間沒有血緣也沒有愛,一旦他正式坐上了莊主的位子,她勢必將變得什麼也不是。她不能忍受這種情況出現,所以她得想法子,得一邊裝作忙著為婚事張羅,一邊仔細慎重地想出個萬全之策。
  距婚禮只有幾天了,雖然心急,她對自己卻從來不曾喪失信心。她終究會有辦法的,反正除了握在手中的權勢,在她生命裡已經沒有其它重要的東西了;而一個可以捨棄一切,對什麼都不在乎的人,其對於達成某一目的所抱持的執著是非常驚人的。
  是,她絕對會成功的!狄劍飛或許會娶妻生子,卻絕不能成為狄家莊的為首者。那個位子是她的,狄家至少虧欠她這麼多,誰都別想自她手中奪走她該得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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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3 00:44: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這一天小勾又在花園裡除草,一邊左顧右盼地找尋少主人狄劍飛的身影。這兩天他總會到花園來,如果不注意些,等會恐怕就來不及跑了。
  她心不在焉地將一株雜草連根拔起,又轉頭四處看了看,猛一回頭卻發覺眼前多了雙腳,嚇得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在找什麼?不會是我吧?」站在她面前的正是狄劍飛,那個她躲了半天卻沒躲過的人。
  他叉開雙腳聳立在她前方,一張俊臉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小勾害怕地往後退,然後站起來準備再一次拔腿跑開。
  她那雙短短的腿如何跑得過狄劍飛?更何況他還有著一身高超的武藝,只要他有心,恐怕連一隻蒼蠅螞蟻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小勾根本是才抬起腳就注定了失敗的命運,狄劍飛抓住她的領子令她逃脫不成,最後乾脆將她一把抱了起來。
  「你為什麼看見我就逃?那天我們不是聊得很快樂嗎?」這個問題已壓在狄劍飛心頭許久,今天終於能一吐為快了。
  因為被他抱在懷裡,兩人之間的身高差距忽然間便消失了。能和他這麼「面對面」說話對小勾而言是一個嶄新的經驗:她感覺很新鮮,興奮之餘早把姊姊的叮嚀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你的鼻子好高。」她伸手毫不畏懼地碰碰他的鼻尖。「如果我的鼻子像你的就好了,那麼等我長大了一定會是個大美人。」
  狄劍飛皺眉了。她敢碰他?看來這小丫頭根本一點都不怕他,那麼這幾天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見了他總像見了鬼似的瘋狂逃跑?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小丫頭。」狄劍飛提醒她,奈何小勾一臉茫然。
  「你的問題?」
  「對,你為什麼一看見我就逃?我很可怕嗎?」
  「才不是!」小勾毫不猶豫地喊。「你一點都不可怕,是……是姊姊不讓我跟你說話。」
  狄劍飛蹙眉。
  「你姊姊是誰?她為什麼不許你跟我說話?」
  「我姊姊是花月眉,她說如果我再跟你聊天,老夫人知道的話肯定會很生氣,那麼我跟姊姊就要被趕出狄家莊了。」小勾臉上寫滿擔憂。「姊姊說我們已經沒其它地方可去了,所以我要聽話,一看見你就躲開,這樣才不會……才不會……
  她思索了好一會兒。「對了,是惹禍上身!姊姊說這樣我們才不會惹禍上身。」
  「原來是這樣。」狄劍飛喃喃道,任憑小勾好奇地玩弄著他的長髮。他知道莊裡上上下下都對老夫人非常敬畏,卻不曉得這敬畏根本可以說已到了恐懼的程度。
  可能嗎?老夫人真的會因為這個小女孩跟他接近便將她們姊妹逐出狄家莊?
  他沉默了半晌,慢慢讓小勾站回地上。
  「你姊姊說錯了,老夫人雖然嚴厲,但是絕對不會因為你跟我說話便大發脾氣,更不可能就這樣趕你們走。」
  「真的嗎?可是姊姊說老夫人會很生氣。」小勾猶有疑慮。
  「我就要成為這裡當家的人了,我說的話你還不相信?」
  「你會變成狄家莊的老爺嗎?等你娶了新娘子回來以後?」小勾問。
  狄劍飛扯動嘴角,點點頭。
  「就是這樣子,不過你用不著稱呼我老爺,我還沒到那個年紀。」
  「真是真的嗎?到時候連老夫人都不敢罵你了?」小勾睜大眼睛,崇拜地抬頭看他。
  「現在的她也不見得敢罵我。」狄劍飛回答。
  這倒是真話,他和大娘之間的關係可以用「相敬如賓」四個字來代表;他尊敬她,她對他也維持著基本的尊重。
  「哇!好棒啊!」小勾開心地繞著他轉圈子跑。「這樣子我就可以跟你見面,又不會害姊姊被趕出這兒,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對於她這種單純的喜悅,狄劍飛居然深受感動,他擁有的是這麼多,幾時曾像她這般為這種小事開懷大笑?沒有,真的好像從來沒有過。
  「那麼你不會再躲我了吧?以後看見我還會不會拼了小命跑走?」他微笑問。
  小勾認真地搖搖頭。
  「我不會逃走,也不會躲起來,那麼你也會照你說的那樣,不讓我和姊姊被趕出狄家莊嗎?」
  「當然。」
  「那我們打勾勾,騙人的是小豬。」小勾朝他伸出胖胖的小指頭。
  狄劍飛哈哈大笑,伸出手和她的相觸,蓋下了大男人和小女孩之間的約定。
          ☆          ☆          ☆
  那天以後,小勾經常瞞著姊姊到後花園裡找狄劍飛,他們之間有著特殊的默契,經營的更是一分超越年齡的純潔友誼。
  然而碰面的次數越多,碰巧經過而看見他們的丫鬟婢女也不在少數。只不過她們向來都盡量避開老夫人,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則,因此這幾天並沒有多嘴的人去向老夫人提起這回事。
  直到這一天,老夫人身邊的丫鬟婉玉在後花園裡看見少主人狄劍飛把一個花朵編成的頭冠戴在小勾頭上,她大吃一驚,當下便決定得把這件事立即向老夫人報告。
  身為狄家的丫鬢,婉玉的野心倒是不小。她對自己天生的美貌容顏極具信心,終日保持溫婉柔順的姿態,希望能引起少主人的注意,再加上努力贏取老夫人對她的信任,期盼有朝一日能躍上枝頭當鳳凰;就算是不能成為狄家莊的少夫人,至少也成為少主人的寵妾,從此脫離任人使喚的生活。
  少主人是個頗和善的人,對下人一向都親切寬厚;老夫人就麻煩多了,嚴峻的臉上總是不見笑容,疑心病重,又難以接近,要獲得她的信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也就因為如此,一有機會就要好好把握。少主人大喜之日在即,卻把大大小小的事宜都交由僕人去辦,自己在這兒和一個小娃兒玩耍,這樣的事她怎麼可以不去告訴老夫人?她得做一切能得到老夫人賞識的事,這麼一來她的夢想才有實現的機會。
  於是,婉玉毫不遲疑地去見了老夫人,把這件事加油添醋描述了一番,然後很滿意地看見老夫人的兩道眉毛果然如她所希望的那般皺得老高。
  「真有這種事?劍飛是偶然碰見小勾那孩子還是怎麼的?為什麼之前都沒有人跟我提起這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不過他們看起來很熟稔,像是已經認識很久了。」婉玉低頭回答。
  老夫人恢復了一貫的表情,只是歎了口氣。
  「劍飛這孩子是怎麼了?再過五天就是他大喜的日子,他一點緊張興奮的情緒也沒有,居然還有閒情逸致跟個小孩子玩在一塊兒,真是的。」
  「這--老夫人,請恕奴婢斗膽問一句,少主人玩心還這麼重,一旦娶了親,接下莊裡的大小事務,是否能像老夫人這樣控制自如呢?」
  這番話婉玉是冒著挨罵的危險並鼓起莫大的勇氣才說出口的。而老夫人雖然覺得她多嘴了些,卻只是稍稍揚了揚眉,並未出言責備;這令婉玉的膽子霎時大了起來。
  「要管理這麼大一個狄家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實在很擔心少主人沒辦法像老夫人您做的一樣周到,關於這個,老夫人是不是應該多教教少主人?」高帽子盡量扣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婉玉想,畢竟有誰不喜歡聽讚美自己的話?
  「無禮?」這回老夫人開口了,不過語氣裡並沒有太大的責怪意思。「這種話是你可以胡亂說的嗎?你們這些做丫鬟的,當真是愈來愈大膽了。」
  婉玉立刻跪了下來。
  「奴婢該死,請老夫人寬恕。」
  「起來吧!」老夫人揮揮手。「替我換杯茶來,這杯都冷了。」
  「是。」婉玉馬上去替老夫人沖泡她最喜歡的茶水奉上。「老夫人小心,茶還燙著呢!」
  老夫人點點頭,端過杯子擱在一旁的茶几上。
  「你叫作婉玉是不是?」
  「是的,老夫人。」婉玉恭敬地回答。
  「不錯,挺細心的,就是有點不知輕重。」
  「奴婢知錯了,往後絕不再多嘴,請老夫人原諒。」婉玉忙又跪下了。
  「起來,起來,我不怪你,你也是為了莊裡好不是嗎?」
  「是,婉玉完全是出於一片忠心才會說這些話。」
  老夫人又點點頭。
  「好了,先站起來吧!我有些事要問問你,你可得老實回答。」
  「是,老夫人。」婉玉站起來,很努力才能壓下興奮的表情,維持一臉的驚惶失措。有進展了,真的有進展了,如果事情如她所想那般順利,她等於是向成功的路途又邁進了一大步。
          ☆          ☆          ☆
  「是真的嗎?莊裡上下都擔心少主人不能擔起管理這大莊院的重責大任?」老夫人喝了口茶之後這麼問。
  當然不是這樣的,但婉玉卻昧著良心用力點了頭。
  「大家雖然不敢談論這件事,但是心裡的擔心卻是顯而易見的,畢竟是老夫人管理有方,莊裡的事務才能這麼井井有條,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才能安心地在這兒工作啊!」
  老夫人難得地微微一笑。
  「要管理這麼大的莊子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因為如此,我--我們才會懷疑少主人是不是足以擔此重任,少主人終究還太年輕了,歷練也稍嫌不足--啊!」婉玉忽然摀住了嘴。「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剛說過不多嘴的,現在又在這兒亂說話,老夫人恕罪。」
  「算了,是我要你老實回答的嘛!」老夫人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透過熱茶所冒出的煙看著婉玉。「劍飛是狄家的繼承人,年滿二十歲是非成家不可的,而且依照家規,我勢必得將莊裡的事務全數交由他去處理,這事已成定局,無可改變了。
  「「這--少主人能遲些娶妻的話「絕對不行!」老夫人斷然道:「劍飛的婚事必須如期舉行。」
  「可是老夫人--」
  「你用不著擔心了,如果劍飛能把全副心力放在過門的妻子身上,莊裡的事我會替他打理的。」
  「啊!」婉玉睜大了眼睛。
  「劍飛他們小倆口的感情好最重要,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劍飛與世無爭的個性來看,也許會喜歡和妻子兒女過著淡出武林的安靜生活。總而言之,莊裡不會有問題的,你和其他人都不需要操心,知道了嗎?」
  「啊-是,奴婢知道了。」婉玉喃喃應道。
  這便是老夫人的用意,她寄望新過門的媳婦能拴住狄劍飛的心,再生幾個孩子拉住他的注意力,心想如此一來他便無心過問壯裡的事,大半權力終究還是掌握在她手中。
  婉玉原以為可以透過老夫人達成自己的計畫,沒想到兩人目的不同,情勢的發展遠遠偏離了她的希望。罷了,她原就不著望能成為狄家少夫人,就讓他娶梁家千金過門吧!她所能做的就是促使這新媳婦失寵,讓少主人和老夫人都對她不滿,這麼一來,她依然有很大的機會成為少主人寵妾。
  兩個女人各懷鬼胎,所為無非是自身的權勢與名利,可憐的狄劍飛身為靶子卻渾然不知,此刻正在後花園裡教小勾練拳,兩個人笑得挺開心呢!
          ☆          ☆          ☆
  「等你有了妻子,是不是就不能教我練拳了?」小勾軟綿綿地比畫了幾個招式,坐在地上喘著氣,抬起頭以帶著些許落寞的語氣問道。
  「你怎麼會這麼說呢?」狄劍飛昂昂嘴角。「就算我娶了妻子生了小孩,還是有屬於自己的時間啊!我還是會陪小勾練拳的。」
  「真的嗎?你有了妻子和小孩也不會忘了小勾?」
  「當然,我們是好朋友嘛!」
  小勾臉上終於又有了笑容。
  「你這麼說就好了。昨天晚上我作了個夢,夢見我和姊姊到了一個黑漆漆的地方,一個好陌生的地方,不是狄家莊,所以也找不著你。」
  狄劍飛微笑。
  「怎麼?找不著我你很著急嗎?是不是害怕得哭了?」
  「才不會,有姊姊陪著我啊!」小勾撇過臉回答,不想告訴狄劍飛自己的確是哭了,醒過來時臉頰上還有淚水呢!
  「你好像和姊姊很親近?」狄劍飛在她旁邊坐下。
  「當然了。」小勾道:「我只有姊姊了嘛!而且姊姊也只有我,我們是相--相--」她皺起鼻子想著一個形容詞。
  「相依為命是吧?」狄劍飛提示她。
  「嗯!」小勾拚命點頭。「就是這個,我們是相依為命的好姊妹,姊姊說的。
  「「你的父母呢?」
  「在天上作神仙。」
  「哦?那麼你想不想他們?」
  「想啊!但姊姊說我還不能去找他們,因為我還太小了。」
  狄劍飛點點頭。
  「你姊姊說的沒錯,以你的年紀而言的確不適合去見他們。」
  「那麼等我和你一樣大的時候可以去找我爹娘嗎?我很想我娘,可是我已經不記得她長什麼樣子了。」
  「不行,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也不許去找你爹娘,要等你老了,像老夫人那樣再去比較好,懂嗎?」狄劍飛摸摸她的頭。
  「那還得等很久嘍?」小勾翹起嘴。
  「這種事急不得的。「狄劍飛微笑。
  「那麼我可以請老夫人替我送信給在天上的爹娘嗎?如果她也要上那兒去的話。」
  「呃--最好還是不要比較好,她未必會肯的,說不定還會生氣呢!」
  小勾一副小大人樣地歎了口氣。
  「要是老夫人像你這麼和氣就好了,那麼她就會答應幫我的。」
  「那可不一定。」狄劍飛扯高嘴角喃喃說著,繼而轉頭對小勾說:「這兩天,我和莊裡的管事有事情要談,也許不能來看你練拳,你自己還是要依照我吩咐的演練幾次,不許偷懶喔!」
  「你就要成親了,會變得很忙是不是?」小勾抬起頭看他。
  「也許吧!」狄劍飛又摸摸她的頭。「不過就幾天而已,然後我又會有時間到這兒來陪你練拳了。」
  「喔。」小勾點點頭,笑得像一朵盛開的花兒,令狄劍飛倍感疼惜。
          ☆          ☆          ☆
  他們真的在一塊兒,而且還非常親熱的樣子。老夫人遠遠地瞧見狄劍飛和花小勾有說有笑地坐在花園裡,一雙花白的眉毛不悅地高高聳起。
  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就要娶親了,一大堆該忙的事情不去忙,居然有閒情逸致和一個小人說笑玩耍?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她愈看愈覺得憤怒,然而狄劍飛雖然稱呼她一聲「娘」,卻終究不是她親生的兒子,她應該把他找過來當面數落、訓示一番嗎?
  不,這麼做並不恰當,他們之間相互尊重的關係必須維持下去,否則她未來的立場將更加尷尬,在莊裡的地位也將出現危機。是的,她還是不宜以長輩的身份出面責備他;畢竟他已是成年人了,又即將成為狄家莊的莊主。
  於是她沒有現身,反而轉身朝自己的房裡走去,走著走著,在後花園裡瞧見的那一幕一直在她腦子裡反覆盤旋,令她急躁不安。
  劍飛那孩子什麼時候曾這麼開心地笑過?一個小女孩能夠吸引住他全副注意力,讓他樂於每天抽出一大段時間和她玩在一塊兒?顯然小女孩對他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力量。
  這麼一來可怎麼行?她是有計畫的,劍飛必須把心力放在妻子和兒女身上,而她則繼續為他管理狄家莊的大小事務。媳婦還未過門,那孩子的心就已經在那小女孩身上了,這對她的計畫而言無異是個致命的開始。
  看來她得想想辦法解決這件事了,如果她的計畫毀在一個小丫頭手上,那麼她真是死都不會瞑目。
  「小春,叫婉玉到我房裡來見我,我有事情問她。」她對經過的一個丫鬟這麼吩咐,然後以一貫傲慢的步伐離去。
          ☆          ☆          ☆
  「我問你,那個叫小勾的女孩是不是有個姊姊在莊裡做事?」
  「是的,老夫人。」婉玉點頭。「小女孩的姊姊叫花月眉,是膳房裡負責打雜的。」
  「她們姊妹倆是怎麼會到狄家來的?」
  「好像是來投靠她們的遠親王嫂的。」
  「王嫂?她已經過世兩年了不是嗎?」
  「是啊!」
  「那麼那對姊妹為什麼還留在狄家莊?」
  「這--因為當時莊裡也欠缺人手,花月眉又是個勤快的姑娘,於是總管就讓她們留下來了。怎麼了?老夫人,這事當時應該也跟您報告過的。」
  「是嗎?也許是我忘了。」老夫人沉默了半晌,抬起頭對婉玉說:「花月眉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她啊?」婉玉思索著。「因為負責的工作不同,奴婢很少見到花月眉,不過似乎是認識她的姊妹都和她處得不錯,說她話少又勤勞,很本分的。」
  「哦?那麼她應該也很細心嘍?」老夫人點點頭。「看來她是個好人選,就這麼決定了,真是的,我還煩惱了好些天呢!」
  婉玉不解地皺眉。
  「有什麼事嗎?老夫人。」
  「是有點事,不過和你沒有關係。」老夫人揮揮手。「你去忙吧!我想靜靜地想些事情,任何人都不許來煩我。」
  「是,老夫人,那麼奴婢告退了。」滿心疑惑的婉玉退下了,老夫人則露出詭譎的笑容。
  她站起來走至桌旁,取出文房四寶,難得地親自磨墨備紙,打算認真來寫一封書信……
          ☆          ☆          ☆
  狄劍飛朝大廳走去,臉上的一絲不耐在進門時被他成功地以微笑掩飾住了。
  「聽說您在找我?」他行過禮後道。
  老夫人點點頭。
  「來,劍飛,這邊坐,娘有事對你說。」
  狄劍飛依言在旁邊坐下,待丫鬟奉上茶後,老夫人開口道:
  「後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了,孩子,該準備的東西你可都準備好了?」
  「需要什麼交代底下的人去辦就好了,我想娘一定會讓他們打理得很好的。」
  狄劍飛略嫌懶散地回答。
  「話是不錯,但你也不應該這麼不聞不問的,娶妻生子是一輩子的大事,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狄劍飛沉默片刻,接著歎了口氣。
  「我一定得現在娶妻嗎?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女人將成為我的妻子,這--我到現在都還不能相信這是真的。」
  老夫人蹙眉。
  「你在胡說些什麼?這門親事是你爹生前訂下的,我可不允許你在這個時候談毀婚。」
  狄劍飛苦澀地扯動嘴角。
  「是您自己要聽我的感覺,我只是實話實說。」
  「婚事已經成定局,不可反悔了。」
  「這個我知道。」他回答,並且站了起來。「如果您要說的就是這件事,那麼您可以放心,婚禮會按時舉行的。如果沒有其它事情,孩兒告退了。」
  狄劍飛走至門口忽然停了下來,他轉過身。
  「有一件事,不曉得娘知不知道?」
  「什麼事?」莊裡會有她不知道的事嗎?老夫人傲然想著。
  「我認識一個小女孩,叫花小勾,她經常到後花園陪我練劍--」
  「啊!」老夫人露出訝異的表情。「你在找那個小女孩嗎?」
  「我有兩、三天沒看見她了,問其他丫鬟她們又推說不曉得,娘知道她上哪兒去了嗎?」狄劍飛走向老夫人。
  老夫人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你姨媽,也就是我姊姊,她病了,幾個月了都還好不了。前一陣子她要人帶了封信,說是家裡缺人手,她又因為身體不適而無法下床,我為這件事煩惱了好些天,最後決定讓月眉去照顧你姨媽了,底下的丫鬟們都說她是最合適的。」
  「月眉?」狄劍飛聳起眉。
  老夫人點頭。
  「花月眉,就是花小勾的姊姊不是嗎?我恐怕小勾那個孩子是跟著她姊姊到你姨媽家去了,她們家就這麼兩姊妹,那孩子又這麼小,不跟著姊姊還能怎麼辦?不過你你也別想著去找她們,一來是路途遙遠,舟車勞頓;二來是你婚禮在即,無暇他顧。反正他們這一去也不是一輩子,一但你姨媽身子好些了,自然就會讓她們回來,這點我在信裡寫得很清楚,你大可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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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3 00:45: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和老夫人說的完全不同,小勾和姊姊並沒有在短期內回到狄家莊,這一離開,姊妹倆就在遙遠又寒冷的北方度過了十個年頭。
  十年是一段漫長的歲月,可以改變許多人、許多事,當初一把眼淚一把鼻涕離開狄家莊的花小勾,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標緻姑娘家了。她相貌柔美、性格溫婉,此時也只有在她慧黠的雙眼中才能看見一絲往昔的活潑與好動了。
  寒冷的冬天清晨,小勾照例起了個大早,梳洗完畢後便到屋外去看雪、看雲、看天空。想當初她是那麼不願意離開狄家莊,來到這裡好一陣子了還嘟著張嘴,成天哭哭啼啼的。然而經過了這麼多年,天天看著這兒的一山一景、一草一木,她慢慢感受到這裡的美與好;尤其是大嬸,也就是狄老夫人的姊姊,簡直是把她們當成自己的女兒一般疼愛。
  十年前老夫人是以她姊姊的健康狀況不佳為由要她們姊妹前往照料,到了這裡她們才發現大嬸身子骨硬朗得很,不僅沒什麼病痛,甚至還能一個人下田耕作呢!
  小時候她想不透為什麼會這樣,如今她則明白了姊姊早就瞭解的事,那就是她們果真惹老夫人不悅了,所以才會落得被逐出狄家莊的下場。
  小勾輕歎,此時的她當然知道是她連累了姊姊,如果不是她不聽姊姊的勸告,非要偷偷和狄劍飛碰面,應該就不致因觸怒老夫人而被連夜帶離狄家莊了。
  想想當年的自己是多麼天真啊!居然相信狄家少主人會保護她和姊姊不受老夫人怒氣波及,沒想到才過了短短幾天,這天真的信任便被摧毀殆盡了。
  那時候她只是個小孩子,誰會把對小孩子所許下的承諾當真呢?
  小勾苦澀地笑笑,轉過身子正想回屋裡,卻見姊姊月眉急急跑出大門,神色焦慮地朝她喊著:
  「快,小勾,快到村子裡請大夫來,大嬸她又不舒服了。」
  小勾聞言忙跑過去。
  「大嬸她怎麼了?喘得很厲害嗎?」
  「喘得很辛苦,臉都白了,你快去找大夫吧!遲了就不好了。」
  「我這就去。」小勾說著就要跑,月眉喊住了她,遞給她一件外衣。
  「穿上它,可別連你也給凍病了。」
  小勾謝過姊姊,披上外衣急步朝村裡而去。
          ☆          ☆          ☆
  大夫來過了,把過脈,也開了藥方。
  「她年紀大了,藥只能讓她舒服點,卻醫不好她,這點你們應該很清楚了。」
  大夫在遞過藥單時這麼說。
  小勾和姊姊神色黯然,不過仍點了點頭。
  「那麼去抓藥吧!」大夫道:「她一發作就讓她喝,不過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她發作的次數會愈來愈多。」
  月眉留在屋裡看護病人,小勾則送大夫出門,並且帶著大夫開的藥方子至藥抓藥,隨即又趕回家去。
  她煎好了藥,端著到大嬸房裡。
  「大嬸好些了嗎?我煎了藥,要不要現在就讓她喝下去?」她問。
  「好,把藥端過來。」姊妹倆合力讓老婦人喝下了藥,然後再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躺下,而就在這時候老婦人疲憊地睜開眼睛,並對她們擠出虛弱的微笑。
  「我已經好多了,你們姊妹倆別苦著一張臉。」
  「您別說話了,大嬸,好好休息一會兒吧!」月眉擔心地說,老婦人卻搖搖頭。
  「我睡不著,想和你們聊聊。」她輕歎。「你們知道嗎?我是個被逐出家門的不肖女兒,當年不顧父母的反對跟著我的窮丈夫來到這裡,爹娘到死都不肯原諒我做出如此敗壞門風的事。可是我愛我的丈夫,雖然他很早就過世了,我們甚至沒有一兒半女,但我從來沒有後悔把這輩子交給他。」
  「你可以等身體好些了再跟我們說這些,大嬸,大夫說過您應該多休息。」小勾道,但顯然無法說服她,老婦人依然在緬懷過去的神情中侃侃而談。
  「我一個人守著丈夫的田,日子過得辛苦卻很滿足,我不害怕就要這麼孤獨過完一生,因為我早逝的丈夫一直活在我的心底。」她滿足一笑,又說:「然後你們來了,雖然不明白妹妹為何忽然要你們來這兒幫我,但是多了兩個說話的伴兒,我很意外,也很高興。」
  「您對我們很好,我和小勾都很感激。」月眉握著老婦人的手道。
  老婦人微微笑了。
  「我們很投緣,我一直把你們當女兒看。我不像妹妹那麼富有,再加上這些年冬天既長又冷,什麼都種不成,連先夫遺留下來的田都保不住,我這一走,恐怕是沒什麼東西可以給你們--」
  「大嬸!」小勾喊。「別說這種話,您的病一定會好的。」
  「是啊!」月眉也道:「大夫說是小毛病,好好休養幾天就會好,您要振作阿!」
  「我知道。」老婦人拍拍她們的手安慰她們。「只是隨便聊聊,別緊張嘛!」
  然後她從枕頭下取出一封信。「這個,替我帶到狄家莊給妹妹好嗎?這裡的時局愈來愈差,匪類也愈來愈多,你們兩個弱質女子,待在這兒難保不會出事,還是回狄家莊去吧!那裡才安全。」
  「信我們會想辦法替您送到,但我和姊姊是絕對不會回狄家莊去住的,是不是?姊姊?」小勾立即說。
  「狄老夫人還未必肯讓我們回去呢!」月眉說著站起來。「好了,大嬸,無論如何您一定得睡一會兒,不能再說話了。來,好好休息,我去熬些營養的粥,等您睡醒了好給您吃。」
  月眉於是拉著小勾走出房間,老婦人則是看著她們的背影,不捨的雙眼中隱隱透著淚光。
          ☆          ☆          ☆
  在膳房熬粥時,月眉憂心地歎氣了。
  「我們得想想辦法,小勾,看有沒有法子能醫大嬸的病。」
  大夫說她年紀大了,似乎我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丟」小勾攪動著濃稠的鮮魚粥。
  「大嬸對我們這麼好,我們難道眼睜睜地看她--小勾,你--你試試看好不好?看能不能醫好大嬸。」
  小勾詫異地回頭。
  「你在說什麼?姊姊,我又不是大夫,怎麼能醫大嬸的病?」
  月眉朝她走來,拉著她的手說:
  「也許可以,你說不定可以做到。聽我說,小勾,最近--這幾天你還作夢嗎?」
  「作夢和醫好大嬸有什麼關係?」小勾很納悶。
  「別管這個,你先回答我。」
  「前天,前天晚上我又作了那個奇怪的夢,但--你問這個做什麼?姊姊,我們現在談的是大嬸的病呢!」
  「告訴我,小勾,你夢裡都有些什麼?」月眉不理會她,只一逕追究著她的夢境,小勾雖覺疑惑,也只有照實回答。
  「和前幾回一樣啊!」小勾道:「有人在夢裡說話,聲音很熟悉,但是我看不見她的臉,只知道是個女的--」
  「你有沒有覺得自己什麼地方不一樣了?我是說--身子有沒有什麼奇特的變化?」
  「姊姊!」小勾喊。「你到底是怎麼了?淨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月眉沉思片刻,隨即抓著她的手。
  「來,把爐火給熄了,我們到大嬸房裡去。」
  「做什麼?大嬸才睡著--」
  「別多問,跟我走就是了,讓我們試試你能不能救大嬸。」
  就這樣,小勾被莫名其妙地帶往大嬸的房間,不僅如此,月眉還要她把右手放在大嬸的胸口上。
  「怎麼樣?小勾,有沒有什麼感覺?」月眉焦慮地問。
  「只覺得大嬸的心跳很微弱。」
  「除了這個呢?沒有其它的感覺嗎?」
  「還能有什麼感覺?」小勾對姊姊做出噤聲的手勢。「小聲點,姊姊,大嬸好不容易才睡著,可別吵醒她了。」
  「果然還不行。」月眉很沮喪。
  「當然不行了,我又不是大夫啊!再說有哪個大夫只用手碰碰病人就能治病的?」小勾蹙眉,今天的姊姊好奇怪,說話和舉止都反常。
  「你相信嗎?小勾,真的有這樣神奇的人。」月眉道。
  「怎麼可能?」小勾存疑。
  「是真的,姊姊沒有騙你。」
  「如果真有這樣的活神仙,為什麼不想辦法找他來為大嬸治病呢?」
  「那人已經不在世上了。」月眉低下頭,聲音帶著深深的悼念。
  半信半疑地,小勾問:
  「那時候你年紀小,記不得了吧!」
  「那麼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我很想聽聽那個故事。」
  月眉搖頭。
  「那不是一個故事,是一個事實,而且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
  小勾皺眉。
  「你是不是不舒服?姊姊,我總覺得你今天很反常。」
  月眉勉強笑了笑。
  「沒什麼,我很好。好了,去把粥再熬一熬,晚一點好盛過來給大嬸吃。
  盯著姊姊看了好一會兒,小勾點頭應允,離開房間往繕房走去。
          ☆          ☆          ☆
  老婦人終於在未冬的一個深夜撒手西歸。
  月眉姊妹倆含淚處理好後事,望著屋外的新墳,忍不住又是一陣感傷。
  「我們真的要離開這裡嗎?大嬸她孤零零的會寂寞的。」小勾拭著淚道。
  「大嬸說的沒錯,這個荒涼的地方確實不適合我們姊妹居住,我也不想離開大嬸,但你的安全卻更重要。」月眉也抹去眼角的淚水。「何況我們還答應了替大嬸送信回狄家莊的,這件事我們一定得做到。」
  「你不會是想回狄家去吧?姊姊,我可不願意再回到那個地方住。」
  「你只是在生氣,氣少主人沒有阻止老夫人將我們逐出狄家莊。」
  「那時候我當他是朋友,他對我保證過的。」小勾蹙眉道。想起狄劍飛的『背棄』,依然令她生氣。
  「我猜他並不知道這件事,老夫人肯定是瞞著他的,否則又怎麼會要我們連夜趕路?」
  「他承諾過的,卻沒有做到,這樣的人我一輩子都不想再和他說一句話。」
  「是嗎?」月眉笑了。「我還記得你說過他是你這輩子所見過最好看的人呢!
  小勾的鼻子和眼睛全皺在一塊兒。
  「我才不會說這麼可恥的話。」
  「如果你記得少主人給你的許諾,那麼你應該也記得自己曾經說過什麼話。」
  「他還算是我們的少主人嗎?我們已經不在狄家莊了。」小勾懊惱地提醒姊姊。
  是的,她沒忘記自己說過狄劍飛好看,但那時候她年紀大小了,根本沒見過幾個男人,那評語顯然並不客觀,真不明白姊姊為何要提起這件事。
  「老夫人並沒有將我們送給大嬸,我們當然還是應該稱呼他少主人。」月眉忽然想起什麼,搖了搖頭。「不,他這會兒應該是莊主了,瞧我糊塗的,都已經過了十個年頭了啊!」
  「不管他是少主人還是莊主,總之我不想再見他。」小勾翹著嘴說。
  月眉又露出微笑。
  「這恐怕不可能,你忘了嗎?我們要替大嬸送信。」
  是的,她答應過大嬸了。小勾無奈地歎息。
  「能不能送了信就離開?姊姊應該還記得當時老夫人是怎麼待我們的吧?她只有心情好的時候才把我們當人看,而她心情好的日子又是那麼少。」
  「我們應該感恩,小勾,想想在我們最無助的時候是誰收留了我們?雖然我們不是狄家買來的下人,也不應該在大嬸死後就這麼不聲不響地離開。」月眉站起來。
  「一切等回到狄家莊再說吧!如果老夫人當真不肯留下我們,恐怕我們想不走都不行了。得開始慢慢收拾東西了,冬天一結束我們就要離開這兒回狄家莊去。」
          ☆          ☆          ☆
  墳上的雪逐漸消失了,雖然空氣裡還瀰漫著寒意,初春的腳步的確已緩緩向這個落後的村子靠近。
  清早,天色未明,小勾又在夢境中掙扎,好不容易醒過來時,居然一身是汗。
  她窩在床上,仔細回想著夢中的一切,那模糊的人影、熟悉的聲音究竟代表著什麼?為什麼會一次又一次出現在她夢中不斷困擾著她?
  夢裡的景象好像愈來愈真實了。那個人呼喚她,碰觸她的手,令她有極端痛苦的灼熱感。小勾低頭看自己的雙手,它們完好如初,沒有焦黑也沒有髒污,卻彷彿還留著過高的溫度。特別是右手,有點麻木又微微顫抖,她緊握了握,重複了幾次才讓那種異樣感完全消失。
  怎麼會這樣呢?小勾煩惱地皺眉,夢到完全相同的東西,而且次數愈來愈頻繁,這可有點不尋常啊!哎呀!是不是生病了?生了一種奇怪的病,會惡夢連夜,最後發狂而亡?
  一思及此,小勾嚇得臉都白了,慌忙下床到隔壁房把姊姊月眉給搖醒。
  「醒一醒,姊姊,不好了,不好了。」她喊。
  「什麼事啊?大清早的。」月眉坐了起來,揉著眼睛問她。
  「人家又作夢了,一模一樣的夢。」
  「哦!是嗎?」
  「我說不定是病了,姊姊,你怎麼可以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月眉笑笑說:
  「別擔心,這很正常,你什麼病也沒有。」
  「我每天晚上作相同的夢很正常?那麼姊姊一夜無夢安睡到天明反倒不正常嘍?這種話教我怎麼相信?」
  「瞧你煩惱的,姊姊說了沒關係就沒關係嘛!」月眉下床來。「你就要二十歲了不是嗎?該找個婆家了,時間過得真是快啊!」
  「姊姊!你在胡說什麼嘛?忽然提起這個。」小勾皺起鼻子。
  「你就耐心等到二十歲吧!時候一到所有的謎就會有解答了,別急,急也沒有用的。」月眉坐到鏡前梳妝,對著鏡裡模糊的人影輕歎。「真是歲月催人老,轉眼我就要變成老婆婆了。」
  「姊姊又胡說了,你一點也不老,看起來還是像花兒一般美麗。」小勾過去摟著她的頸子。
  「別灌米湯了,人本來就會老,姊姊才不在乎。」月眉拍著小勾的手。「重要的是小勾快二十歲了,長得這麼好,心地又善良,讓姊姊好欣慰啊!」她笑道。
  小勾被這一陣讚美說得臉都紅了,心酸和感動讓她把臉躲在姊姊背後。
  「姊姊才是該找個好婆家了,為了小勾耽誤了姊姊的幸福,姊姊如果不趕緊找到好的歸宿,小勾可是一輩子都不會心安了。」
          ☆          ☆          ☆
  屋外已不見任何雪花了。小勾和姊姊在大嬸的墳上上香,然後各自拿起簡單的隨身行囊,看了這個她們生活了十年的小屋一眼,姊妹倆將開始她們一段遙遠的旅途。
  是的,離開了這麼多年後,她們將首次回到狄家莊,一是為了替大嬸把家書送達,二來萬一小勾堅持不在狄家住下,月眉也堅持應該當面告訴老夫人。
  小勾對這個行程一點興致也沒有,相反地,她甚至感覺有點排斥。她一點也不認為大嬸的小屋不適合她和姊姊居住,至少住在這兒要比回狄家莊好多了,用不著看人臉色,更不必低聲下氣任人使喚。
  月眉是想得遠一點,她覺得只有在狄家莊,小勾的安全才有完全的保障。她知道小勾不是非常明目她的苦心,至少現在還不明白,然而一旦她覺醒了,安全真的會變成她們唯一迫切需要的。
  她們走了好幾天,跟著村裡的商隊翻山越嶺大隊人馬或許延遲了她們的行程,卻也幫助她們躲開了一些意圖不軌的醉漢和旅人。
  離開一個大村莊後,她們和商隊因目的地不同而不得不分道揚鑣。此時距離狄家莊還有一段路程,中間還必須越過一座林子,月眉擔心她們必須在林中過夜,於是頻頻催促小勾加快腳步。
  「你走得太慢了,小勾,這樣子的話我們是沒辦法在天黑前走過那座林子的。
  「「我們不能找個地方過夜,明天一早再穿越那座林子嗎?」小勾道:「就算我們趕在天黑前走過那座林子,到達狄家莊時也已經深更半夜了,我們總不好就這麼冒失地去敲狄家大門吧?」
  「你說得倒好,我們倆身上只剩幾個銅錢了,還能找什麼地方過夜?」月眉歎氣。「快走吧!比起露宿大街,去敲狄家的門不是好多了嗎?」
  就這樣,小勾和姊姊拚命地往前走。她們夠認真了,天色卻也暗得很快,只一瞬間,她們便發覺自己被夜色所包圍,而週遭是一棵棵的樹木和不知名動物的哮吼及鳴叫聲。
  「怎麼辦?姊姊……」小勾的聲音在發抖。「我們是要繼續往前走?還是就這麼呆呆地站在這兒?」
  「我想--我想我們應該往前走,應該就要到了吧?我們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月眉的聲音鎮靜些,不過她一直緊拉著小勾的手。
  「我一直聽你說就要到了、就要到了,結果到現在我們都還沒走出這個林子。
  「「啊--一定是林子變大了。」月眉解釋著。「我以前走過不止一次,它真的沒這麼大。」
  小勾不想再埋怨姊姊,因為那一點用處也沒有。
  「你真的覺得我們該繼續往前走?前面好黑,姊姊,幾乎是什麼都看不見啊!
  「「不走也不行,待在這兒的話,萬一有什麼猛獸--」
  「我們快走吧!」小勾拉著姊姊走向一大片的黑暗,顯然她寧可掉進斷崖摔死,也不願被猛獸撕扯成一片片再吞入腹中。
  才邁開腳步,右方的樹叢發出窪窪奉奉的恐怖聲響。月眉壓下恐懼,拉著妹妹往後退,然而當那聲響再度出現,而且似乎是朝她們靠近時,姊妹倆終於忍不住大聲尖叫。
  「熊!是--是會吃人的熊!」月眉指著前方由樹叢中現身的巨大身影喊著,然後身子一軟,整個人便癱在地上。
  小勾嚇傻了,動都不能動,接著她才想起小時候曾經聽人這麼說過--裝死。
  沒錯,就是裝死!一旦遇上了熊這般兇猛的野獸,唯有裝死才能讓自己逃過一劫,姊姊一定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會立即做出完美的反應。
  對自己下的定論深具信心,於是她也指著那頭動物尖叫,接著還痛苦地把手放在胸前暗示她心脈極端紊亂,最後以一個優雅的倒地姿勢結束了她完美的偽裝。
          ☆          ☆          ☆
  袁孟揚不明白這兩個女人是怎麼回事,三更半夜在樹林裡閒晃,還指著他大呼小叫的,接著便相繼倒地動也不動,是餓昏了還是怎麼的?把他當成熊了嗎!誰都知道這林子裡是沒有熊的啊!
  袁孟揚朝她們走過去,站在她們前方打量著她們,半晌之後他彎下身子,先把其中一個扛在肩上,然後伸手打算抱起另一個,沒想到居然引發了另一陣尖叫,臉上還換來幾道指尖抓傷的痕跡。
  動手的自然是小勾,她好不容易看清了站在面前的是人不是熊,心理卻一樣害怕。這個人長得高頭大馬,身穿粗布衣裳,一張臉有一大半被鬍子遮住,看起來就像告示上重金懸賞的殺人犯,說起來是跟熊一樣可怕--不,說不定還更可怕呢!
  姊姊是怎麼回事?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了還在那兒裝死,應該起來跟她一塊兒抗敵才是啊!
  「啊--原來你是醒著的?「袁孟揚對於被抓傷的事絲毫不以為意。「這樣就好了,你自個兒可以走,我只要扛著她就行了。」
  「有……有什麼好?」小勾後退了幾步。「你……你快放下我姊姊,我絕對不會議你把她帶走的,你聽見了嗎?」
  「你這麼大聲喊,我自然是聽見了。」袁孟揚扛著月眉轉身就走。「快來吧!
  看這天色,等會可能要下雨了。」
  「喂!你……你等一下……」小勾不想跟上去,又不能不管姊姊自己逃走,只得畏畏縮縮地跟在後頭喊:「你想把我姊姊帶到哪兒去?放下她,你快放下我姊姊。姊姊!姊姊!他不是熊,不會吃掉你,你別裝了,快起來打他踢他啊!再裝下去你要被人家扛去賣了。」
  袁孟揚聞言回過頭。
  「你姊姊是真的昏過去了。」他說。
  「啊?」小勾愣住了,半晌後才又追了過去。「你--這位壯士,拜託你放過我和姊姊,我們姊妹倆無父無母,相依為命,請你可憐可憐我們,放我們一條生路,我……我給你跪下,我給你磕頭。」小勾真的屈膝下跪,還不斷對他磕頭。
  「你們待在這裡才真的是死路一條,這裡沒有熊,毒蛇可是不少。」袁孟揚沒有費事停下腳步。「我對你們沒有惡意的,願意相信我就跟著來吧!」
  他邊說邊走,一晃眼已經走得老遠。小勾愣了愣,趕忙起身追了過去。不信他行嗎?姊姊這會兒還扛在他的肩膀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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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3 00:46: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跟在這個和熊一般高大的男人身後,不知怎麼地,小勾竟愈走愈覺得渾身充滿著安全的感覺。對方只是個陌生人,相貌看起來又是那麼嚇人,為什麼漸漸不覺得他可怕了呢?這點小勾也說不上來。
  於是,小勾開始和他說話,詢問他一些問題,在談話之際不知不覺便縮短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對不起,袁大哥,剛才我和姊姊太害怕了,居然把你當成了熊,我們不是有意的,請你不要介意。」小勾抱歉地道。
  「沒關係。」袁孟揚頭也不回地回答。讓人當成了熊雖說是頭一次,對他而言卻是一點損失也沒有不是嗎?「你們姊妹倆打算上哪兒去?為什麼天色都暗了還在林子裡徘徊?」
  「我們要回狄家莊。」
  袁孟揚停了下腳步,隨即又繼續往前走。
  「你們是狄家莊的人?」他問。
  「我也不曉得我們究竟算不算狄家莊的人。」小勾把自己和狄家的淵源大略對他說了說,接著輕蔑地哼了聲。「我一點也不想回狄家見那個背信的狄大莊主,要不是姊姊一再堅持--」
  「莊裡還是老夫人在管事。」袁孟揚打斷她的話,依然是頭不回、腳不停地往前走。
  小勾聽了他的話則是愣了愣,好半晌才詫異地追了上去。
  「你說什麼?袁大哥,狄家莊的莊主不是狄劍飛嗎?為什麼管事的還是老夫人?」她問。
  袁孟揚沒有回答,只是帶著小勾轉了個彎,此刻米粒大的雨滴已稀稀疏疏地從天而降。「前頭就是我住的地方,走快點,雨要下大了。」
  「袁大哥!」小勾跑著追上他。「請你告訴我好不好?為什麼狄劍飛沒有成為狄家莊的莊主?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你指的是那個背信的狄大莊主嗎?」不曉得是不是多疑,小勾似乎在他聲音裡聽見了調侃。「狄家莊好像是真的出了些事,至於是什麼事--」袁孟揚搖搖頭。「我不清楚,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啊!」
  袁孟揚住的小屋就在眼前,小勾依然跟在他身後,心思卻已飄至遠方。
  究竟出了什麼事?她不解地思索著,為什麼經過了漫長的十年,狄家莊仍然在老夫人的掌控之下?狄劍飛呢?他哪裡去了?
  無數的疑惑一個個在小勾心底堆積,她沒有原諒狄劍飛,卻不由自主地想知道他的現況。看著猶在袁大哥肩上昏迷不醒的姊姊,小勾忽然感覺有些懊惱,如果自己肯聽姊姊的話加快腳步,在天黑之前穿越林子趕至狄家莊,這會兒又何須在這兒懷疑猜測?
          ☆          ☆          ☆
  袁孟揚的木屋雖然小而簡陋,裡頭卻是乾乾淨淨的,傢具物品的陳列也井然有序。
  「一個人住在林子裡不是很寂寞嗎?」進了袁孟揚的小屋,小勾邊打量這屋子邊這麼問。
  袁孟揚先將肩上的人兒輕放在床板上,轉身回答小勾的問話。
  「我是砍柴的,住林子裡最方便。」他說。
  「袁大哥沒有其他的家人嗎?」
  他搖頭。
  「我就一個人,自個兒吃飽了就全家飽。」
  小勾露出同情的神情。
  「一個人真的很孤單,幸虧我還有姊姊陪我。」
  袁孟揚被鬍鬚遮住的嘴角似乎抽動了下。
  「你還是去看看你姊姊,她昏過去的時間似乎太長了一點。」
  小勾聞言不禁開始擔心了,趕忙跑向床邊探視姊姊月眉。
  「姊姊!」小勾輕輕推著她的身子。「醒一醒啊!姊姊,我們安全了,袁大哥是好人,他救了我們,你快醒過來,別再睡了。」
  月眉在妹妹的呼喊下終於有了反應,先是動了動睫毛,然後倏地睜大了眼睛,繼而猛然坐了起來。
  「熊!有熊啊!」她大喊,小勾忙伸手搗住她的嘴。
  「沒有熊,姊姊。」小勾在她耳邊低聲警告:「袁大哥好心幫我們,你別再熊啊熊地喊人家,很失禮的。」
  剛醒過來的月眉驚魂未定且神智不清,小勾的一番話雖是進了她的耳朵,很明顯地並不能到達她的腦中。她的眼神飄過小勾落在袁孟揚身上,一陣驚天動他的尖叫伴隨著她驚駭的表情而來。
  「熊!熊把我們抓回來了!」她喊著:「怎麼辦?小勾,它會把我們連皮帶骨吃個精光--」
  「姊姊!」小勾搖晃她。「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說了他是袁大哥,不是熊。」
  「不是熊嗎?」月眉喃喃道,神智在小勾的厲聲糾正下逐漸恢復過來。「這裡是什麼地方?我--我們沒事吧?」
  「這裡是袁大哥的家。」小勾道:「袁大哥好心幫我們,你卻口口聲聲說人家是熊,姊姊,你太失禮了,快跟袁大哥道歉。」
  終於弄清楚一切,月眉難為情地紅了臉。
  「啊--對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有意--」
  「沒關係。」袁孟揚打斷她支支吾吾的道歉。「我並不在意,你們也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這裡很簡陋,不過天色已暗,外頭又下著雨,你們就將就點在這兒待一晚,明天再起程前往狄家莊吧!」
  「謝謝你,袁大哥。」小勾微笑道。
  「用不著客氣。」袁孟揚的笑自然是藏在鬍子裡。
  看著這一幕的月眉忽然發現自己還坐在床上,忙放下雙腳打算站起來,沒想到右腳綁踝傳來一陣劇痛,令她哀嚎一聲又跌坐回床上。
  「你怎麼了?姊姊?」小勾回過頭詫異地問,一直站在門邊的袁孟揚也朝她走了過來。
  「我的腳--」月眉可憐兮兮地低聲道:「它腫起來了,好疼啊!不曉得是什麼時候扭傷的?」
          ☆          ☆          ☆
  小勾曉得那是在什麼時候扭傷的,顯然就是姊姊以為看見了熊,腳一軟昏過去那時候。
  姊姊的腳又紅又腫,袁大哥給她敷了草藥,說這幾天絕對不能走動,狄家莊暫時回不去,她們得暫時待在這兒了。
  並不是說待在這裡有什麼不好,如果是昨天以前,小勾會說待在這裡比回狄家莊好多了。可是此刻不同,在聽說了狄家的事情後,她已經有了想回去看看的衝動,這個時候教她在這兒多待幾天無異是考驗她的耐性。
  天已經亮了,姊姊在她身旁熟睡著,雖然同樣疲憊,小勾卻一點睡意也沒有。
  她想回狄家莊,她想回去弄清楚一切。她要知道狄劍飛為什麼沒有成為莊主,她要知道她不在的這十年,狄家莊究竟發生了什麼大事?
  小勾向來是這樣的,一旦想做什麼就非得立止刻去做。於是她緩緩走下床,到隔壁的柴房去找把房間讓給她們姊妹的袁大哥。
  袁孟揚正打算出門砍柴,看見朝他走來的小勾略感訝異。
  「是不是睡不慣?這麼早就醒來了?」他問。
  小勾跑過去站在他面前。
  「袁大哥,天已經亮了。」
  「天是亮了,但你姊姊的腳扭傷了,這幾天最好別動--」
  「我知道。」小勾點頭。「袁大哥,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很重要的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幫我。」
  袁孟揚不解地皺眉,不過仍點了點頭。
  「你說。」
  「讓我看看你的眼睛,袁大哥。」小勾道。
  袁孟揚一雙眉聳得更高。
  「這就是你要我幫忙的事?」
  「先別問,讓我看你的眼睛。」小勾盯著他的雙眼看了好半晌,然後滿意地點點頭。「我信任你,袁大哥,所以我打算將姊姊暫時托你照料。」
  「你姊姊?」袁孟揚沒料到她會這麼說。「我不懂,為什麼你要把姊姊--」
  「因為我要回狄家莊了。」小勾答。「我有急事必須離開,只能將姊姊暫時托付給你,你肯不肯答應替我照顧她,並在她腳傷痊癒後送她回狄家莊找我?」
  袁孟揚錯愕地看著小勾,片刻之後才開口道:
  「我是一個大男人,和你們又是昨天才相識,這些問題--你不覺得應該再考慮?」
  「把姊姊托付給你我很放心,你一定會替我好好照顧她的是不是?」
  在確定了小勾的決心後,袁孟揚歎了口氣。
  「你姊姊醒過來恐怕會很生氣。」他道。
  「我會拚命跟她道歉的。」
  「你是為了狄劍飛才急著趕回去吧?」袁孟揚的鬍子隨著他的嘴動了動。「我還以為你很厭惡他呢!」
  小勾聞言輕蔑地哼了聲。
  「我只是基於多年前的朋友情誼。他背棄了那段感情,可是我沒有,我的良知告訴我要無愧於心。」
  袁孟揚點點頭,是不是在笑卻看不出來。
  「你打算什麼時候走?」他問。
  「我立刻出發,姊姊就拜託你了。」
  「我知道,等她腳傷一好我會送她回狄家莊。」
  「謝謝你,袁大哥,請轉告姊姊那封信我帶走了。」
  「你自己要小心。」
  小勾點頭。
  「我知道了。」
  就這樣,趁著月眉猶在睡夢之中,小勾帶著大嬸要給老夫人的信單獨前往狄家莊。
          ☆          ☆          ☆
  小勾在接近傍晚時回到狄家莊,並且隨即在通報後順利見到了老夫人。狄老夫人見到小勾並沒有顯露任何特殊的情緒,只在她提及大嬸過世的事時,略為表示了關心。
  「什麼?姊姊過世了嗎?」老夫人問,臉上並無太多的傷痛。「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後事處理得如何?」
  「大嬸過世有幾個月了,我和姊姊將她埋在自家屋外,那是大嬸的希望。」小勾取出信交給老夫人。「這是大嬸交代要交給老夫人的。」
  老夫人拆了信大略瀏覽了一下,便未置一言地命人將信收了起來。
  「姊姊過世了,你和月眉理所當然應該回到狄家莊,我一向照顧我的人,這點不用姊姊提醒我也會做。」老夫人看著小勾。「你長大了,亭亭玉立,已經不是十年前的小丫頭了。」
  「托老夫人鴻福。」小勾屈身道。
  老夫人點點頭,隨即問:
  「月眉呢?怎麼不見她的人?」
  「姊姊她--回老夫人,姊姊還有些事,過幾天才會抵達狄家莊。」
  對於她的回答老夫人沒說什麼,只是喚來了個丫鬟。
  「你帶小勾下去歇息吧!然後讓李總管給她找點事做。」
  「是。」一個較小勾年幼的女孩兒應道,接著轉身朝小勾微笑。「小勾姊姊且隨我來,鳳兒這就帶你去見李總管。」
  面對這張天真燦爛的笑臉,小勾這才發現莊裡的丫鬢幾乎全是陌生臉孔,年齡也都很輕,就連老夫人身旁的貼身丫鬟也不是婉玉了。
  禁不住好奇心的作祟,小勾在隨著鳳兒離去的當兒找了個機會問:
  「鳳兒,你來狄家莊有多久了?」
  「有半年多了,小勾姊姊。」女孩笑著回答。
  「只有半年多而已?」小勾喃喃道,接著又問:「那麼你知道哪位姊姊在這兒待得最久?」
  鳳兒蹙眉思索了好一會兒,開口道:
  「應該是彩霞姊姊吧!她來狄家莊有三年了。」
  鳳兒不解地停下腳步。
  「三年?」小勾皺眉。只有三年嗎?
  「你為什麼忽然問起這個?小勾姊姊。」
  「啊--沒什麼,只是隨口問問。」小勾拉著鳳兒繼續往前走。
  「那我們這就去見李總管,然後姊姊就可以歇息一會兒。對了!」鳳兒隨即輕喊:」就是李總管嘛!他老跟我們誇口說他在狄家莊已經待了大半輩子了。」
  「李總管?」小勾呢喃。對啊!李總管,就是他,十年前他就在狄家莊,一定知道所有的事,她怎麼會把他給忘了呢?
          ☆          ☆          ☆
  結果小勾被安排在膳房工作,回到狄家莊已經是第二天了,她還是沒有什麼機會可以和李總管詳談。事實上她對於能從李總管口中問出些什麼也沒有太大把握,畢竟他跟著老夫人這麼多年了,老夫人不要他說的事,恐怕他是一個字也不會多說的。
  傍晚了,晚餐已經準備妥當,小勾把最後一道菜送上桌子,回到膳房正想喘口氣,卻聽見膳房裡另外兩名丫鬟似乎為了什麼事在爭執著。
  「還是你送去吧!昨天是我送的啊!」
  「話怎麼能這麼說?前些日子你受了風寒,飯菜幾乎都是我送的,你忘了嗎?
  「「我知道,但是--今天還是你送過去好不好?昨兒個他又大發脾氣,把碗盤朝著我扔過來,真把我給嚇壞了。」
  「哎呀!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怎麼你還不能習慣呢?」
  「這種事怎麼會習慣呢?每天到了送飯菜的時候我都緊張得像要病了。」
  「怕也得去啊!誰教我們是下人,又被分派在膳房做事?快送過去吧!要是送遲了,讓老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在膳房的又不止是我們,還有小勾不是嗎?為什麼她就不用給莊主送飯?」
  莊主?小勾在門外一驚,片刻間便下意識地做了反應,她微笑著走進膳房。以-無所知的口吻對她們說:
  「怎麼了?兩位妹妹,可以休息準備吃晚飯了啊!」
  「你先吃吧!」其中一個苦著臉回答。「我們還有事情要忙。」
  「還有事?要不要我幫忙?兩位妹妹千萬不要客氣,我很樂意的。」小勾道。
  兩位丫鬟對看了一眼,似乎無法決定該如何回答。
  於是小勾又說:
  「我們一塊兒在膳房做事,你們的工作就是我的工作嘛!你們這麼為難,是不是因為我才來,怕我做不好?」
  「不是的。」那兩個人一起搖頭,其中之一並且開口道:「沒有其它工作了,我們只是要送飯給少主人。」
  「哦?那麼我來送吧!」小勾微笑。「我是新來的嘛!什麼都得學著做才對。
  「「這--」
  「兩位妹妹別擔心,只是送飯而已,難不倒我的。」小勾說著端起爐灶旁的盤子。「哪,告訴我該把飯菜送到哪兒去,再遲可要挨老夫人罵了。」
          ☆          ☆          ☆
  小勾的心情很難描述,終於要見到狄劍飛了,她不曉得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是肇因於期待,還是過度的緊張?
  十年了,他變成什麼樣子?老了?丑了?還是根本就和從前一模一樣?見了面她又該說什麼?他對她而言不再是一個叫狄劍飛的朋友,而是莊主,既然身份如此懸殊,也許她根本什麼都不該說。
  她只是來弄清楚一切事情的,完全是出於好奇,一旦她明白狄劍飛何以未成為狄家名副其實的掌控者,她便會回到膳房,安分地做一個丫鬟並等待姊姊回來給她一頓罵。老天爺!真不敢相信她把姊姊扔在山上,只為了狄劍飛,那個曾經背棄她的臭男人。
  就在胡思亂想中,小勾已經來到了丫鬟說的房間,它位於狄家莊的最裡面,是十年前沒有的一棟建築物。狄劍飛住在這兒嗎?為什麼?他應該跟妻兒一塊兒住在主屋才是啊!
  小勾靠近屋子,心底的謎團愈滾愈大,心跳也跟著愈來愈怏,她深呼吸讓自己鎮靜下來,卻在這時候發現了一件怪事。
  屋子裡沒有燈光,黑漆漆的,一點也不像有人在的樣子。
  是不是她們弄錯了?狄劍飛真的在這個地方嗎?小勾疑惑地緩了緩腳步,片刻後再度往前走,她是來送晚飯的,任務沒有達成可不能作罷。
  站在門前,小勾遲疑地敲了敲門。
  「壯主,我--我替您送晚飯來了。」對了?為什麼他不到廳裡一塊兒用飯?
  要派人替他送來,難不成是病了?
  沒有得到回音,於是她又敲了次門,再次開口道:
  「奴婢替莊主送晚飯來了,可以進來嗎?」
  還是沒有回音,小勾皺了皺眉,伸出手去推門。門應聲而開,裡頭一片漆黑,可以說伸手不見五指,小勾不禁卻步了。
  怎麼辦?她想著,該進去嗎?進去把燈點燃,然後看看狄劍飛究竟在不在裡面?
  好像也只能這樣了。小勾端著盤子往裡頭走,誰知一隻腳才踏進門檻,從漆黑的房裡傳來嚴厲吼叫聲。
  「出去!用不著送飯來,我不想吃。」
  小勾嚇了一跳,幾乎將手中的盤子給摔在地上,然而她也在那一剎那聽出來了,那是狄劍飛的聲音,的確是他的聲音沒有錯。
  她繼續朝裡走,並摸索著找到桌子,放下盤子,取出火石點燃了油燈,憤怒的咆哮聲則在這時候再度傳來。
  「叫你出去你沒聽見嗎?把飯一塊兒端走,我不吃!」
  「人是不能不吃東西的。」小勾道。
  狄劍飛半坐在床上,上半身隱藏在半透明的簾幕之後,她只能在昏暗的光線下看見他的雙腳。
  「你是誰?敢這麼大膽對我說這種話?」像冰一樣冷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我是小勾。」她沉穩地回答。「你還記得嗎?十年前我們曾經是朋友。」
          ☆          ☆          ☆
  月眉的腳依然一觸即痛,她靠坐在床上,心理咒罵著魯莽的妹妹小勾。
  她怎麼能就這麼把她丟在這兒?到底有什麼天大的要事迫使她把姊姊丟給一個陌生人而獨自趕回狄家?
  因行動不便而被留置在這兒令月眉感覺非常不自在。昨天一整天,除了早上對她解說小勾先行離去的消息,袁孟揚幾乎不曾對她說過其它的話。他打水給她洗臉,為她張羅飯菜供她食用,然後便一直在外頭劈柴,甚少踏進房裡一步。
  就像方纔,他替她送來晚飯,囑咐她快吃,然後又搬來一個大木桶,並在裡頭倒滿了熱水。
  「這個是--」月眉不解地看著木桶。
  「給你清洗用的。」袁孟揚回答。
  「清洗?」月眉瞪大了眼睛。
  「昨天你昏倒在泥地裡,手腳和衣裳都髒了,難道不想稍做清洗?」水桶就擱在床邊,袁孟揚用手試了試水溫。「以你現在的情況是有點不方便,你就盡量試試吧!至少把臉和手腳洗一洗,那會舒服多了。」他難得地說了一大串,也不等她回答便出去了,還替她緊緊關上了門。
  有熱水可以洗淨身子,月眉愈想就愈覺得那真是件舒服的事,但是可以嗎?在這種地方?這種情況?腳上裡著草藥,外頭還有個認識不到一天的陌生男人?
  月眉很猶豫,熱水在眼前冒著煙,把她的矜持和遲疑一點一點給遮蓋了。她忍不住伸出手去碰了碰水,掙扎著向木桶靠近,接著又碰了碰水。唉!能洗洗身子該有多好,她渾身上下可真是髒透了。
  終於,月眉決心善加利用這個機會,否則萬一她的腳傷一時片刻還好不了,豈不是有好些天都要這麼髒兮兮的?她可受不了。
  心意已定,月眉望了望關著的房門,取出隨身帶著的手巾放到水裡沾濕,用來擦著臉和手,溫熱的手中拂過肌膚,月眉不禁喃出一聲舒服的輕歎。這清爽的感覺太好了,她想,隨即繼續沾濕手中擦拭自個兒的頸子和手臂。
  露在外頭的都擦拭過了,包裡在衣裳裡的可還沒有呢!盯著那麼大一桶熱水,月眉開始解開腰帶,鬆了外裳,用沾濕的手中清潔自己的身子,接著還試圖再往桶子靠近,把沒有受傷的腳泡入溫熱的水中。
  好棒,真是太棒了。月眉露出微笑,彎下腰把水輕輕潑上她的臉、她的手,甚至她裸露大半的胸。
  也許是心情太輕鬆了,月眉沒有注意自己因過度屈身而逐漸失去了重心。等她發覺時已經來不及了,她的身子搖搖欲墜,接著整個人向水桶撲去。
  袁孟揚在外頭將劈好的柴綁成一捆一捆的,忽然聽見一聲尖叫,然後是重物撞擊地面以及水潑出來的聲音。他倏地起身,跑至門邊開口問:
  「你怎麼了?沒事吧?」
  門那頭沒有回應,於是袁孟揚把耳朵靠向木門,聽見了低泣和呻吟的細微聲音。他緊張了,輕拍門板再度問:
  「喂!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你說話啊!告訴我你很好?」
  依然只有啜泣聲而沒有答案。
  袁孟揚雙手擱在門上,一咬牙使勁推開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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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3 00:47:1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燈火忽明忽暗,站在桌前的小勾感覺自己一顆心也像這火光一般不安地上下躍動。從她說出自己是花小勾已經過了好半晌,房裡忽然一片寂靜,靜得幾乎可以聽見兩人的呼吸聲。
  小勾也不曉得自己該怎麼接下去,她已經表明了身份,而對方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他忘了她了嗎?他根本已經不記得她這個人了?
  想到這裡,小勾好難過。她為了他拋下姊姊趕回來,結果徒然是白費心思,他忘了她了,他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
  就在小勾極力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一個疲憊至極的低沉聲音傳來。
  「你回來做什麼?」狄劍飛的聲音裡已聽不出怒氣,卻顯得更加缺乏感情。」
  都過了十年了,你走都走了,為什麼又回來?是不是在外頭聽說了什麼,特意回來看熱鬧?」他冷笑一聲。「你回來晚了,花小勾,好戲已經結束,已經結束了。」
  「你在說什麼啊?」小勾逼回了淚水,詫異地盯著簾幕後的人。「什麼看熱鬧?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嗎?那麼你為什麼回來?」
  「老夫人的姊姊過世了。」小勾回答。
  「那又怎麼樣?」狄劍飛又問。「你本就不是狄家莊的人,有什麼原因非得回來嗎?」
  「你--」小勾聞言又傷心又憤怒。「是姊姊非要回來的,我根本就不想再見到你。別以為我還是小孩子就不記得你做過什麼,你違背了誓言,讓老夫人送走了我和姊姊,我--我瞧不起你。」
  「那就滾出去,把飯菜一塊兒帶走。」狄劍飛冷冷道。
  小勾沒有預期他們的碰面會是這樣的情況,他一直在趕她走,而且甚至沒有慾望看她一眼,好像他根本不在乎長大後的她是什麼模樣。
  「你要我走?」她啞聲問。
  「走,永遠別再來了!」狄劍飛的回答毫不留情。
  「你--不想知道十年後的我是什麼樣子嗎?」」出來看看我,讓我也看看你是不是變了……小勾在心裡喊著。「為什麼你要把自己關在黑漆漆的屋裡?你不是莊主嗎?為什麼坐在廳前指揮一切事務的是老夫人而不是你?有這麼多的疑問,你能不能站出來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出去!」狄劍飛的吼叫聲再度充滿怒意。「你馬上給我出去,離開狄家莊,到哪裡都行,就是別再踏進這房裡一步。」
  「為什麼?你還沒有回答我--」
  「滾出去!」一個竹製枕頭朝小勾扔過來,在她臉頰上劃出一道血痕。
  小勾被嚇著了,揚著臉跌跌撞撞出了房門。
  變了,什麼都變了,經過十年,他已經不是她所熟識的那個狄劍飛,即使原因不明,她依然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和打擊。
  當天晚上小勾沒有吃飯,她避開姊妹們的詢問獨自來到了後花園。
  園裡景致依舊,卻再也不見昔日童稚的笑聲和一大一小的練劍身影。是什麼使得一切都變了?她想知道,真的好想知道。
          ☆          ☆          ☆
  鳳兒看見小勾臉上的傷時吃了一驚。
  「小勾姊姊,你臉上的傷--」
  「啊--」小勾揚著傷口,對鳳兒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昨天送飯給莊主,他發脾氣,拿東西給扔傷的,不礙事,馬上就會好的。」
  鳳兒同情地看著她。
  「給莊主送飯真是件苦差事,怪不得姊妹們都推過來推過去的,誰也不想做。
  「「他經常這樣嗎?無緣無故亂發脾氣。」小勾問。
  「這個我不清楚,從我進狄家到現在還沒見過莊主呢!」鳳兒放低了聲音。」
  不過據姊妹們說是這樣沒錯,他真的是動不動就發脾氣,弄得現在沒有人敢靠近莊主住的房間,連老夫人都很少去。」
  「他從前不是這樣的。」小勾喃喃道。
  「小勾姊姊從前就認識莊主嗎?」
  小勾苦笑。
  「嗯,在很小的時候。」
  「那麼莊主從前是什麼樣子?很和氣的嗎?」
  「至少不是這麼暴躁。」小勾笑了笑。「對了,你知道李總管在哪裡嗎?我想找他問一些事。」
  鳳兒搖頭。
  「他這些天恐怕不在莊裡,老夫人命他收帳去了。」
  「不在莊裡嗎?」小勾蹙眉,接著輕歎一聲。「那麼我的疑惑就只有一個人能解了。」
  「姊姊有什麼疑惑要人來解呢?」
  小勾笑著搖頭。
  「沒什麼。」
  「那麼你今天還給莊主送飯嗎?」鳳兒頗為擔心的樣子。「能不能要別人送去?我擔心他又拿東西扔你--」
  「這回我會躲的,昨兒個是嚇了一跳,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小勾微笑著拉拉鳳兒的手。「謝謝你這麼關心我,我會照顧自己的,日子久了我自然能學會怎麼應付莊主的怒氣。」
  「聽你這麼說好像要天天替他送飯菜似的。」鳳兒蹙眉。
  「我是要天天替他送飯。」
  「小勾姊姊!」鳳兒喊。「為什麼?膳房裡還有其他人可以跟你輪著送啊!」
  「從今以後都由我來送。」小勾的眼神悠遠而深邃。「只有這樣我的疑惑才能解開,我一定要解開它的。」
          ☆          ☆          ☆
  沒有人反對小勾接下服侍狄劍飛的苦差事,當她們知道自己用不著再進那個陰森冰冷的房間,臉上全是鬆了口氣的表情。
  這天中午,小勾第二次端著飯菜到狄劍飛房裡。這回她逕自推門而入,直接把飯菜擱在桌上,然後開始收拾房間裡雜亂的衣物。
  「你又來做什麼?」依然坐在床上的狄劍飛開口了,這次他揭開簾幕,一雙眸子凌厲地盯著小勾,似要藉此令她畏縮。
  「原來你知道我是誰,昨兒個你不是瞧都不瞧我一眼嗎?」小勾反問。
  眼前的男人瘦了,變得冷酷,但是眉宇間依然有著昔日那股好看,甚至還多了些成熟。怎麼會這樣呢?她疑惑。都十年不見了,他卻仍然是她印象中最好看的男人。
  「滾出去,我不需要人家服侍。」狄劍飛惱怒地撇過頭去。
  「如果你能自己更衣,並且到前頭和老夫人及你的妻兒一塊兒吃飯,那麼我就不用到這裡來服侍你。」小勾完全無懼於他。「莊裡沒有人敢提起有關你的任何事,就算我開口問,得到的回答也多半是搖頭或一臉茫然。」她朝他走近幾步。「為什麼會這樣?我離開狄家莊時你正要成親,也即將正式成為莊主接掌莊裡的事務,為什麼十年後我回來了,看見的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告訴我出了什麼事,狄劍飛,如果你需要,我依然是你的朋友。」
  狄劍飛仰起頭哈哈大笑。
  「朋友?我要那種東西做什麼?我看你這十年就像白過了,一點都沒有成長,還是那麼天真。」
  「為什麼要說這麼刻薄的話?為什麼要故意抹殺我的關心?以前的你不是這樣子的。」
  「以前的我?哈哈!我早已經忘了以前的我是什麼樣子。」狄劍飛看著她,忽然雙眉一揚。「你臉上的傷--」
  「這個--」小勾摸摸臉頰。「忘了嗎?是昨天晚上你朝我扔過來的枕頭傷的,扔得還真是准。」
  聽見她的話,狄劍飛臉上閃過各種表情,有訝異、歉疚,似乎還有--還有心疼與不捨,只不過這些小勾都無心去注意。
  「在女人家臉上留了道傷口,你覺得抱歉嗎?」她問。「是的話就告訴我吧!
  告訴我究竟出了什麼事。」
  狄劍飛看著她,深刻的痛楚就寫在他的臉上。
  「我的腿毀了,妻兒也死了,事情就是這樣,你滿意了嗎?」
          ☆          ☆          ☆
  似乎一切的不幸都是起因於老夫人從前的貼身丫鬟婉玉。她一直有成為狄劍飛籠妾的野心,又深怕他一旦娶妻,有了子嗣,她為妾的目的恐怕就達不成了,於是在少夫人懷胎四月時將打胎藥摻在補湯裡給她喝下。
  大概是藥量用多了,狄劍飛的妻子在喝下補湯後血流不止,終於在折騰了一天一夜後一命嗚呼,腹中的孩子自然也無緣來到這個世上。
  事發後,老夫人將躲在房裡哭泣的婉玉送交官府法辦,狄劍飛則度過了頗長一段灰暗悲痛的日子。
  當地好不容易振作起來,重新將心力全部投注在莊裡的事務上,卻又發生了墜馬意外,導致他的雙腿斷裂,其傷勢之嚴重令群醫束手無策。
  「以你的身手,真跌落馬背應該也不至於受傷才是啊!」小勾記得他的功夫有多麼了得,是以立即提出這樣的疑問。
  「獵人的箭誤中我的坐騎,我被高高地拋向空中,至於為何我無法對這樣的突發事件做出立即的反應--」狄劍飛搖頭。「我到現在都想不透,也許是天要亡我狄劍飛,所以我躲都躲不過。」
  「別這麼想,人生本來就不可能永遠平靜無波。」
  「用不著安慰我,我不需要。」狄劍飛又回到原來的冷漠。
  「你需要的是走出這樣的生活。」小勾告訴他,再度開始收拾凌亂的房間。」
  先吃些東西吧!然後我來替你擦擦臉,換上乾淨的衣裳--」
  「夠了。」厲聲的喝止令小勾詫異地抬起頭。「你已經知道所有想知道的事,可以出去了吧?讓其他人來服侍我,我不要你。」
  「沒有其他人願意來,只有我。」小勾咬牙道。
  「什麼叫沒有人願意來?」狄劍飛吼著:「我是這裡的莊主,我要誰來伺候我誰就得來,有哪個敢說不?」
  「莊主?」小勾懷疑地問:「你是嗎?躲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要人送飯菜來,服侍你梳洗更衣,這樣就能當莊主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莊裡每一個人都比你有資格做狄家莊的莊主。」
  「你--你居然敢這麼對我說話?」狄劍飛鐵青著臉,抓著床沿的手因憤怒而微微顫抖著。「花小勾!你只是一個丫鬟,一個下人,竟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你--該死的你!出去,馬上給我滾出去!」他怒不可抑,再一次抓起隨手放在床沿的茶杯朝她扔去。
  小勾為了躲避朝她飛過來的茶杯而拚命後退,不小心絆倒了椅子摔倒在地,而杯子還是無情地擊中了她的額頭。她跌坐在地上,有好半晌動也不動,甚至在她感覺到額頭沁出溫熱的液體時也沒有伸手去碰觸它。
  狄劍飛似乎也被自己的粗暴舉止嚇了一跳,他以不確定的聲音喊著小勾。
  小勾則在片刻之後抬起頭。
  「如果你打算就這麼過一輩子,那麼就隨你吧!我不會再來了,至少不會是自願的。」她說完掙扎著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屋子。
  到了屋外她開始啜位,眼淚沿著臉頰不停滑落。這些淚是為了狄劍飛流的,而不是她自己!他已經不能像從前一般來去自如的事實遠比她額頭上的傷更讓她感覺到痛。而就在這時候她發覺自己竟愛著狄劍飛!
  一直以來都愛著他,從十年前他們初見面那一刻就開始了……
          ☆          ☆          ☆
  從妻兒過世到雙腿殘廢,狄劍飛對痛楚可以說早已經麻木了,然而今天傷了小勾,就像有一把利劍穿透了他的心口,教他重新認識了心痛的滋味。
  她臉頰的傷還沒痊癒,他居然又傷了她,在女人家引以為做的臉上留下一道道傷口,他已經很該死了,尤其傷的人又是小勾,他的悔恨真是難以形容的深刻。
  是的,他一直很想念小勾那孩子,尤其在他不得已成了親並接下莊主職位之後,和那小勾在後花園裡嬉戲的情景經常在他腦海裡浮現。
  她離開後,他情緒低落,對於娶親的事顯得更不熱中,老夫人於是又對他曉以大義一番,讓他明白為狄家生下繼承人是他一輩子無法推諉的責任。於是他寒著一張臉娶妻,吹熄了燈火上床履行了為人丈夫的義務,然而他始終不快樂,直到他的妻子告訴他,她有了身孕。
  得知自己即將有子嗣令他感覺生命燃起一絲希望。然而這一切幻滅地如此快速,他甚至尚未感受到為人父的喜悅,只一瞬間,什麼都沒有了。
  他意志消沉了一陣子,等他終於振作起來,決心把全副心力放在事業上,老天爺卻又殘忍地奪去了他的雙腿。它們還在他身上,卻一點知覺也沒有,不能走動,不能騎馬,他成為一個廢人,而且根本不想繼續活在這個世上。
  他粗暴地對待每個人,不在乎會換來什麼樣的不滿與抱怨,事實上他希望人們任他自生自滅,反正這世上早已沒有令他留戀的人事物了。
  關在屋裡這些年,他偶爾還想起花小勾,卻從沒想過她會回來,也沒有想過她會變成這麼個標緻可人、亭亭玉立的姑娘家。
  昔日的小女孩長大了,猶如早春初開的花兒一般嬌羞,看著她,他自慚形穢,再聽她說話,怒氣便如排山倒海般向他襲來。
  他不是有意要傷她,真的,他從來都沒想過要傷害他的小朋友,即使她現在已經和十年前判若兩人,他對她仍然沒有絲毫惡意。
  誰會相信他的這番話?他不僅對她咆哮,還兩度粗暴地砸傷了她,她想必再也不會替他送飯來了,想起她方才是這麼說的,狄劍飛感覺心裡一陣疼。
  為什麼?這不是他所希望的嗎?那麼又何必感覺沮喪?一顆心像狂風吹過的海面怎麼都靜不下來?
  就這麼折磨自己良久,他疲憊地躺回床上,卻無法真正地休息。他還在想她,想她的毫無懼意跟他說話、想她極端忤逆的譏嘲、想她離開前的面無表情……
  道歉吧!最後他是這麼告訴自己的,而且決定盡早去做。他認為只要向她表達自己的悔意,這難以解釋的焦躁不安才能停止,他的心也會在他的命令下恢復正常的跳動。
          ☆          ☆          ☆
  當天晚上小勾又作夢了。事實上她一直睡不著,直到天已微明才合上眼,卻隨即陷入了混亂的夢境中。
  夢裡出現一個熟悉的女人,她喊她惜月,要她醒來。小勾醒了,感覺她的右手隱隱發熱,雖然由外表看不出什麼不同,那種熾熱的感覺卻愈來愈強烈,最後她衝到床邊將手泡入臉盆中,奇異的感覺才逐漸消失。
  疑惑只在她心中存在片刻便消失了。她未獲充分的休息,又將面對忙碌的一天,實在沒有精神再去解析她的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對她的生活根本不會產生任何影響。
  洗臉的時候,她不小心弄疼了額頭上的傷,一陣刺痛令她忍不住皺眉,還發出了呻吟聲。這個傷口比臉頰上的要大,也來得深,此時因為她的粗心再度沁出血絲。
  小勾拿手巾將血拭去,上了點藥,然後盡量用梳下的頭髮覆住傷痕。
  然後她到膳房去準備早飯,順便對其他兩位姊妹說明,她不再服侍莊主了。
  「莊主大發脾氣,說絕對不要再看見我。」她對她們解釋。
  「不管誰送飯去他都是大發脾氣--」一個丫鬟道,忽然指著她的額頭驚呼:
  「哎呀!你受傷了?是莊主做的吧?他怎麼可以這樣?三番兩次拿東西往你臉上扔,你可是姑娘家啊!」
  「現在你們相信我說的是真話了?」小勾苦澀地笑了笑。「對不起,兩位姊妹,今天就麻煩你們其中一個去服侍莊主,他看見你們心情會好些,應該不會再發脾氣了。」
  「這可說不准的,打我開始替莊主送飯就沒見他心情好過。」其中一個道。
  「那麼今天就輪你去吧!」另一個笑著說:「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碰上莊主對你微笑呢!」
  「那麼我會昏過去的,他笑起來一定好看得不得了。」
  「哎呀!居然說出這種話,害不害躁啊你?」
  兩個丫鬟嬉笑地鬥起嘴來,小勾也微微扯高了嘴角,轉個身忙她的事情去了。
          ☆          ☆          ☆
  膳房裡才剛忙完早飯,莊裡就出了事情,狄劍飛住的後屋鬧烘烘的,甚至驚動了狄老夫人。
  「後頭為何這般吵鬧?究竟出了什麼事?」老夫人剛用過早飯,正坐在大廳喝茶,聽見了後院吵雜的聲饗,於是蹙眉問鳳兒。
  鳳兒搖頭。
  「稟夫人,奴婢也不清楚。」
  「那麼就找個清楚的人問問啊!一大早就吵翻了天,成何體統!」
  「是,奴婢這就去。」鳳兒匆勿走出大廳,半晌之後又匆匆回來報告。「不好了,老夫人,是莊主他--他在房裡大發脾氣,下人們誰也不敢靠近後屋半步啊!
  「「劍飛?」老夫人蹙眉。「他有哪天不發脾氣?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這回似乎不一樣,聽說莊主鬧得很凶,嚇哭了好幾個婢女呢!」
  老夫人喝著茶,神情凝然,似在思索什麼。一會兒之後她放下茶杯,把右手伸向鳳兒。
  「扶我過去看看吧!我倒要問問他究竟在鬧什麼。」
  「是,老夫人。」
  就這樣,鳳兒扶著狄老夫人來到後屋。遠遠只見一群人圍在屋子周圍,個個是面有難色,更有一大半的人連連搖頭歎息。
  「這個是怎麼回事?你們一個個都圍在這兒做什麼?太閒了沒事可做嗎?」
  老夫人威嚴的聲音嚇走了大部分看熱鬧的閒人,只留下負責服侍狄劍飛的兩個丫鬟。
  「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一大早在這兒哭什麼?弄得莊裡上下不得安寧。」
  兩個丫鬟忙報出名字,擦擦眼淚道:
  「稟老夫人,奴婢該死,惹莊主生氣了。」
  「究竟出了什麼事?」老夫人頗為不耐地問。
  「稟老夫人,莊主一定要小勾姊姊來服侍他,但是小勾姊姊受傷了,她--」
  「小勾?花小勾嗎?」老夫人蹙眉。「劍飛怎麼會知道她回來了?是誰多嘴說出去的?」
  「稟老夫人,小勾姊姊替莊主送過飯。」
  「為什麼讓她替劍飛送飯?那是你們兩個的工作不是嗎?」
  「老夫人息怒,是小勾姊姊自個兒說--」
  「好了,你們都給我下去。」老夫人生氣且不耐地揮了揮手,兩個丫鬟於是低了低頭擦著眼淚退下了。
  鳳兒扶著老夫人朝屋裡走,一到門口便聽見裡頭傳來的咆哮。
  「滾出去!你們聽見了沒?都給我滾!滾!」
  「是我,劍飛。」老夫人開口了。「怎麼了?為什麼又不吃東西?」她皺眉看著被摔落在地的碗盤和菜餚。
  「替我找小勾來,我要見她。」狄劍飛沙啞的聲音響起。
  「你找那丫頭做什麼?」
  「我只要她,替我找她來。」
  「劍飛!」老夫人蹙眉。
  「命令她來服侍我,從今天開始我只要她一個人替我送飯。」
  很明顯地,老夫人對於狄劍飛的堅決非常不悅,然而在下人們仍稱呼狄劍飛一聲「莊主」的情況下,她不便發作,也不敢發作,只能青著一張臉站在外頭,花費很大的精神來壓抑怒氣。
  經過一陣沉默,老夫人終於找回了自制。她讓鳳兒攙著她轉個身,離開前給了狄劍飛一個回覆。
  「我這就去找小勾」讓她傷勢一好轉就過來服侍你。對了,她是怎麼會受傷的?傷得嚴不嚴重啊?」
  房裡一陣寂靜,就在老夫人認為已安撫了狄劍飛時,裡頭再度傳來他的聲音,低沉而且焦躁不安。
  「我要她立刻就來。」
  老夫人停了停腳步,臉色再度變得難看。半晌之後她以容忍的語氣命令鳳兒去找小勾,自己隨即離開後屋回大廳去。她很不高興,誰都不該這麼跟她說話,好像在命令一個下人,即使他是狄劍飛,狄家莊名正言順的「莊主」。
  然而,生悶氣一點好處也沒有,徒然氣壞自己罷了!所以她在忍耐,提醒自己用不著跟一個殘廢斤斤計較。他已經無法跟她爭任何東西了,讓他留在莊裡對她不會有任何影響,只除了這些偶爾發生的吵鬧。
  去喝杯熱茶吧!她對自己說,順便想想該如何將狄家莊日益衰退的聲勢重振起來,這些可以轉移注意力,讓她忘了方纔那番不敬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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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3 00:47: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鳳兒十萬火急地將老夫人的命令告知小勾,頭部正隱隱作痛的小勾聞言後既疑惑又納悶。
  「莊主不要我靠近後屋,他討厭看見我,老夫人不知道這回事嗎?」她問,而鳳兒的回答更是令她不可置信。
  「是莊主的意思。」鳳兒道:「他堅持要你去服侍他、替他送飯,有點任性對不對?老夫人看起來很不高興呢!」
  是他的意思?小勾皺起眉,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不是要她滾遠點嗎?怎麼這會兒又要她過去服侍他,而且是非她不可?難道這男人當真這麼善變,前一刻才說過的話,一轉眼就忘記了?
  「那--老夫人怎麼說?」小勾問。
  「莊主很堅持,老夫人還能說什麼?只能要我來找你了。」鳳兒眨眨眼。「對了,小勾姊姊,你還是快到莊主那兒去比較好,免得他等久了又要大發脾氣。」
  「現在就要去嗎?」小勾蹙眉。「可是我人不舒服--」
  鳳兒為難地道:
  「莊主剛才是吼著要你立刻過去--」
  小勾看了看鳳兒,摸著疼痛的額頭說:
  「你回去回覆老夫人,就說我馬上過去。」
  鳳兒點點頭。
  「記得到膳房再準備一份飯菜,莊主把送過去的那一份給扔了。」
  「知道了。」小勾微笑道:「謝謝你,鳳兒。」
  鳳兒離開後,小勾到鏡前再次檢視自己額上的傷,撥下更多的頭髮試圖更徹底地遮掩它。然後她深呼吸,再深呼吸,感覺頭疼稍稍好轉了,這才走出房門朝膳房走去。
          ☆          ☆          ☆
  「我是小勾,給你送飯來了。」小勾端著飯在門外道,並且在狄劍飛應允後走進屋內。「為什麼一定要我來?想再拿東西扔我嗎?」她淡然問,將放著飯菜的盤子擱在桌上。「你一會兒要我滾,一會兒又要我來,兩個命令互相牴觸,我究竟該聽哪一個?」
  狄劍飛只是盯著她瞧,良久之後才開口說了句:
  「你過來。」
  小勾沒有動。
  「你過來。」他又說了一次。
  她終於朝他移動,神情顯得有點畏縮。
  「別再傷害我,我的頭到現在都還在疼。」她說。
  見她走近,狄劍飛倏地抓住她的手,只聽一聲驚呼,小勾已經重心不穩地跌坐在床邊。
  她眼底閃爍著恐懼,原本嫣紅的雙唇此刻是血色盡失;這個男人連著兩次以暴力傷害她,這回他又會做出什麼事她一點概念也沒有。
  她怕他,這一點完全顯現在她的臉上。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他似乎並沒有傷她的意思,只是伸手輕觸她額上的傷口,盯著她的一雙漆黑眸子盛滿的是後悔而不是暴戾。
  「對不起。」他啞著聲音道:「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真的,我--對不起,小勾,請你原諒我。」
  有什麼東西在她心裡碎裂了,片刻之後她發現那是她好不容易才築起的防衛之牆。眼淚不聽話地沿著她的雙頰滑落,小勾在剎那間明白自己根本無法不理會他,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就這麼過一輩子……
  「你不能一直這個樣子,莊主。」她啜位道:「你必須站起來,站起來。」
  聽見她一番話,狄劍飛的臉色又轉為黯沉。
  「別說傻話惹我生氣,你明明知道我這輩子已經不可能再站起來了。」
  「我指的不是這個。」小勾道;「也許你是真的不能走動了,但是你畢竟是狄家莊的莊主,怎麼能成天賴在床上發脾氣,將老莊主的心血置之不理呢?老夫人年紀這麼大了,還不能卸下責任享享清福,讓老人家如此勞心勞力,你忍心嗎?」
  狄劍飛抓住她的手使了點力,小勾隨即皺眉且發出痛楚的呻吟聲。
  「為什麼你總要激怒我?」他咬牙問。「我試著更小心對你,因為你是如此嬌弱且易受傷害,難道你就不能用更多的體貼與包容待我,讓我這可悲的後半輩子過得更容易些嗎?」
  小勾聞言聳起眉。
  「我不要事事都順著你的意,莊主,我要你振作起來,只要你願意,你的後半輩子絕對不會是可悲的。」她認真地說,卻換來狄劍飛更多的不悅。
  「莊主!莊主!」他吼著:「你口口聲聲喊我莊主,舉止上對我卻沒有絲毫的尊崇,這是什麼意思?譏笑嘲諷我嗎?」
  聽見他的指控,小勾慌忙地搖頭。他怎麼可以這麼冤枉她?他怎麼可以?
  「我說得沒錯吧?」狄劍飛露出苦澀地扯動嘴角。「你和所有人一樣瞧不起我,拐著彎來罵我!連一個小小的丫鬟都敢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你說我這個『莊主』是不是很沒用?」
  小勾依然搖著頭,試圖誠心地糾正他錯誤的看法。
  「不是這樣的,莊主,沒有人--」
  「別再喊我莊主,你這個該死的小奴婢。」他對她咆哮,幾乎因怒氣而冒出火花的雙眸狠狠地瞪著她看。然後很突然地,他一把將她鎖緊在雙臂中,在小勾還弄不清發生什麼事時,低頭將雙唇覆上她的。
          ☆          ☆          ☆
  小勾沒有想過這種事,不曉得這樣唇貼著唇算什麼,是以她很驚惶,幾乎是一回過神來便推開了狄劍飛,喘著氣,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後屋。
  小勾花費許多精神才使得心跳稍稍恢復正常,而且在走回房裡的一路上,她一直不斷地想起那令她震驚的一幕。
  他為什麼要那麼對她?之前他才極端憤怒地朝她吼叫,下一刻卻--卻對她做出那麼親暱的舉動,這--代表著什麼嗎?
  她想不透,而且因為一去想就感覺雙頰火熱,她索性不去想它,但是卻不能不去想自己今後的處境。她是狄家莊的下人,已被命令成為莊主的貼身丫鬟,必須終日服侍他,為他準備三餐,處理一切瑣事,所以他們勢必得碰面的!而在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情之後,她該以何種態度面對他?
  這個問題讓她的頭再度隱隱作痛,於是她暫時將它拋在腦後,準備回房裡好好睡一覺。這會兒正巧有位丫鬢經過,小勾拉住她,要她去稟告老夫人,就說她人很不舒服,一定得休息,今天無論如何不能去伺候莊主了。
  那位丫鬟面有難色,不過依然點頭答應了她的要求。
  「我當然可以替你去告訴老夫人,你頭上破了這麼大個口子,相信老夫人也不至於那麼不通情理,不讓你休息。只不過--」那位丫鬟歎了口氣。「你不去伺候莊主,恐怕他又要發一頓脾氣了。對了,小勾妹妹,服侍莊主是件很辛苦的差事吧?瞧你才做了沒幾天,臉上已經多了兩道傷口,要換了是我,一定早就受不了了。
  「小勾勉強笑了笑。
  「是很辛苦,所以我才要好好休息一天,否則明兒個哪有精神上後屋去?」
  「真是可憐啊!」那位姊妹一臉的同情。「實在是令人想不透,為什麼莊主就偏偏喜歡找你麻煩呢?」
  小勾只得又笑笑,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得受這種罪。
  「老夫人那兒就拜託你了,這位姊姊,我先回房間去了。」她說。
  「嗯,好好休息喔!」
  「謝謝你。」小勾朝房裡走去,決定不論如何都要好好地、靜靜地休息一下,那個狄劍飛要無理取鬧就任他去吧!她拋下姊姊,十萬火急趕回狄家莊可不是為了讓他拿來出氣的,拿東西扔,或者是抱住她,把嘴貼著她的,不管是用什麼形式都不行。
          ☆          ☆          ☆
  小勾睡得昏昏沉沉很不安穩,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這回的夢境顯得特別逼真,所以她雖然是睡到了傍晚才醒過來,依然覺得整個人非常疲憊,頭疼也沒有改善。
  為什麼總是夢見這些莫名其妙的事呢?小勾蹙眉想,忽然對這種情況感覺有點厭倦。應該再問問姊姊的,她說起話來神神秘秘的,好像知道些什麼,只是不肯對她講明,這太奇怪了。
  不過話說回來,都已經過了幾天,袁大哥怎麼還沒有送姊姊回來呢?是姊姊的腳傷還沒有好?還是出了什麼事情?這個想法令她略感不安,幸而腦中隨即浮現出袁孟揚的沉穩與可靠,擔憂的感覺才逐漸褪了去。袁大哥會照顧姊姊的,他絕對是個一言九鼎的人,關於這點小勾相當有信心。
  飢腸轆轆,小勾於是強打起精神往膳房走去,想找些東西填填肚子。膳房裡還有位姊妹在清洗碗盤,她一見小勾進來,擱下手邊的工作並由竹蒸籠裡取出一盤糕點。
  「你餓了吧?快過來吃點東西。」她微笑著對小勾說。
  「謝謝你,桃花姊姊。」小勾非常感激,坐下來拿起糕餅便往嘴裡塞。她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桃花看了笑著頻頻搖頭。
  「真羨慕你啊!小勾,總是無憂無慮的。」
  「才不是這樣。」小勾含糊地說,因為嘴裡還有未嚥下的食物。「我也有煩惱的,而且有時候還非常、非常、非常煩惱呢!」她說著又拿起一塊甜糕。「今天中午莊主那兒沒事吧?他--又發脾氣了嗎?有沒有好好吃飯?」
  「中午的飯菜是我送的。」桃花轉過身繼續清洗碗盤。「莊主很安靜,沒有吼叫也沒有摔東西,真讓我鬆了口氣,你都不知道之前我有多害怕。不過他好像沒有吃什麼東西,送去的飯菜剛才結原封不動地送回來了,說不定等會過去,會發現晚飯也是一樣,一口都沒有吃。」
  「怎麼可以不吃東西?身子會受不了的。」小勾盯著桌面道。
  「莊主說不吃就是不吃,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又有什麼辦法?」
  小勾心不在焉地咀嚼著嘴裡的東西,飢餓的感覺忽然間全都消失了。她就這麼呆坐了好一會兒,然後看了看盤中剩下的兩個包子,伸手將它們用手中包了起來。
  「桃花姊姊,你忙吧!我回房裡去吃了。」小勾站起來對她說。
  「好,吃過了就好好睡喔!」桃花回頭對她笑了笑。
  「嗯。」小勾點點頭,隨即走出膳房,卻不是回房間去,而是往後屋跑。
          ☆          ☆          ☆
  「為什麼不吃東西呢?」看見床邊椅子上原封未動的飯菜,小勾的心一陣疼。
  他不該這麼折磨自己的,事實已經無可改變了,不面對又能如何?
  狄劍飛盯著小勾看,良久之後開口說了句話。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來了。」
  「我來不來有什麼關係?飯總是得吃啊!」小勾努力不去想和他雙唇相接的情景,搬了張椅子到床邊坐下。「是不是一個人吃飯太寂寞了?那麼我來陪你。」她把飯遞結他。「來,你吃飯,我吃包子,如果你吃得比我快,我還可以把包子分一個給你喔!」
  她對他笑著,似乎對他今晨的魯莽冒犯絲毫不以為意,這令狄劍飛鬆了一口氣,卻也興起一股想要將她永遠留在身邊的衝動。她惹他生氣,卻更常帶給他希望,有了她,他時時刻刻都渴望自己能再站起來,成為一個配得上她的男人。
  他沒有接過她遞過來的碗,反倒抓住她的手問:
  「你--不生氣嗎?」
  「生氣?」小勾不解。「為什麼?」
  「因為--早上我吻了你,你--」
  吻?唇貼著唇就叫做吻嗎?小勾紅著臉低下頭。
  「你是莊主,為所欲為早已習慣了,我只是個丫鬟,又怎麼能生莊主的氣呢?」她幽幽道。
  「別這麼說,我絕對沒有仗勢欺人的意思。」
  「我沒這麼說你啊!」小勾掙脫他的箝制,把一碗飯放入他手中。「快點吃飯吧!菜都已經冷了。」
  「你心裡是怪我的,對不對?」狄劍飛看著她。「你害怕靠近我,我從你的眼睛裡看得出來。」
  小勾搖頭。
  「我不會怪你的,只要莊主以後別再那麼做--」
  「別那麼喊我,我根本就不是狄家莊的莊主。」狄劍飛痛苦地說。
  「你當然是。」小勾喊。
  狄劍飛扔掉飯碗再度抓住她。
  「我是莊主,所以你就讓我予取予求嗎?如果今天我什麼都不是,你是不是也會像其他人一樣離得我遠遠的,半步都不願靠近?」
  小勾使勁掙扎著,被抓住的手又熱又疼痛。
  「為什麼又突然發脾氣了?我只是來陪你用飯的,如果你不高興,我可以馬上走。」
  「不許走!」狄劍飛聞言大吼,隨即將她緊緊地擁進懷中。「我是莊主,記得嗎?我要你留在這兒,你就不許踏出屋子半步,你聽見了沒有?不要違抗我的命令,因為我是狄劍飛,狄家莊地位崇高的莊主大人。」
  他的怒氣又一次嚇壞了小勾,每一回她以為他們有了另一個友善的開始,他莫名的憤怒總會突然出現破壞了一切。她該怎麼辦?她究竟該如何做才能改變現在的他?
  小勾掙扎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在他的逼壓之下,她似乎突然變成了一個怯懦而不爭氣的姑娘,對自己的處境感覺既厭惡又無奈,以前的她從來不會這樣子的。
  她掩飾不住的無助不知怎麼地非常吸引狄劍飛,而在他懷裡扭動的身軀誘發了他多年來不曾感受到的慾望。是的,他依然有男人的行為能力,膝蓋以下的腳傷對此並無影響。只是,經歷了這麼多的磨難,他的心已經死了,一個心已死的男人對情慾自然是興趣缺缺。
  然而此時不同,他身上的每一個部位都在吶喊著要得到她,這個他在十年前便認識的女孩。她唇紅齒白,有靈活的雙眸和挺秀的鼻子,一頭育絲梳著簡單而整齊的髮髻,而這些外表的美皆比不土一顆強韌勇敢的心。
  老天!讓她屬於他吧!他已經失去了一切,難道不應該獲得一點補償嗎?他只要她,如果老天能把花小勾賜予他,他將滿足,這輩子再不會有其它要求了。
          ☆          ☆          ☆
  「做我的妻子好嗎?」狄劍飛脫口而出,不斷掙扎著的小勾剎那間靜了下來。
  「你--你說什麼?」她瞪大了眼睛問,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我要你嫁給我,做我的妻子,只有這樣你才能留在我身邊,永遠陪著我。」
  狄劍飛道,依然緊擁著小勾不放。
  小勾久久無法思考,她依然無法相信自己所聽見的。要她嫁給他?他瘋了嗎?
  她只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小丫鬟,怎麼可能成為他的妻子?再說他說出這番話只為了留她在身邊,這不是顯得有點可笑嗎?她雖喜歡他,卻絕不會答應這種荒謬的命令。
  「你別捉弄小勾了,莊主,這種事可不能拿來說笑。」小勾說著再一次試圖掙脫他的箝制。「請放開我,莊主,天色已晚,奴婢該回房去了。」
  「你不肯答應?」狄劍飛以危險的聲調問,雙手像鐵索般緊緊把她鎖在胸前。
  「求莊主放開小勾,小勾會當作從來沒有聽過這回事--」
  「你說什麼?當作沒聽過?」狄劍飛咬牙。「你根本就不願意是不是?你不願意嫁給一個殘廢,即使他是狄家莊當家的?」
  「你不能娶我,我們身份地位相差懸殊,這件事是絕對不可能的。」小勾說。
  「藉口!全都是藉口!」狄劍飛搖晃她。「我想要的東西就一定會得到,你說什麼都沒有用!」
  「我是人,不是東西。」
  「那又如何?我還是要得到你。」狄劍飛傲慢且專制地說。
  忍無可忍,小勾揚起手結了他一個耳光。
  「你醒一醒!狄劍飛!你雖然是狄家莊的當家,但畢竟也是一個凡人,你怎麼能指望事事都順著你的意思?」
  「你敢打我?」狄劍飛眼露凶光。「你居然有膽子打我?方纔你說的身份地位呢?這會兒怎麼全給忘了?」
  「我--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打你的。」小勾推著他的胸。「你變了,變得偏執而詭異,不僅不敢面對現實,還任性地讓週遭的人跟著你受罪,你--你這樣算什麼男子漢?放開我,你馬上放開我,否則我要喊了,我會把全部的人都喊來。」
  狄劍飛冷笑道,此刻他的心裡只有她的拒絕和那一記耳光。
  「你喊,儘管喊啊!我會堵住你的嘴,就用我今天早晨用的法子。」
  「你--你不可以再吻我。」小勾慌忙道,更加努力地推著他,後來更是掄起拳頭打他的手、他的胸,甚至他的腳。
  「你打錯地方了。」狄劍飛冷眼看著他的腿。「那裡一點感覺也沒有,你該再往上一點。」他看見她眼裡的驚惶與恐懼,他愈靠近,就愈感覺到她呼救的企圖。
  狄劍飛沒有等,直接按著她的後腦覆上她的唇。這個丫頭需要教訓,就算他對她有著特殊的情感,也不代表她就可以摔他耳光,指著他鼻子罵。
  嚇嚇她吧!他呻吟著品嚐她柔軟的唇,心裡這麼想著。他要讓她知道他的決心,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等著做他的妻子。
          ☆          ☆          ☆
  然而事情完全脫離了控制,原本只是點到為止的戲弄,卻在狄劍飛的忘情投入下演變為一場難以收拾的激情。
  他呢喃地喊著她的名字,沉溺在久違的情慾中無法自拔.,而她則氣力用盡,只能妥協在對他的愛意中,任淚水濕透了枕中。
  小勾在清晨離開了後屋,她沒精神去想她的整夜不歸將換來姊妹們什麼樣的眼光,只覺得自己好傻好傻,居然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她應該喊叫的,她真的應該。
  她知道自己並不怪他,看著他沉睡的面容,她知道自己願意為他做任何事,除了幼時給他的忠誠,她還給了他--她所有的愛。
  看來狄家莊她是無法再待下去了,離開這裡是她此刻唯一的選擇。她可以再回到林子裡,趁著袁大哥尚未將姊姊送回來之前去找他們。然後她會告訴姊姊她們不能回狄家莊,如果姊姊執意要回來,那麼她們只得分道揚鑣。
  天色更亮了,小勾告訴自己要走就得快些。她不敢冒險回房間收拾東西,其實她也沒有什麼貴重的行李,不拿也沒什麼好可惜的。
  已經有幾個下人開始打掃院子了,小勾咬咬牙,下定決心朝大門走去。
  「小勾,好姑娘……抱著我……別離開我……」他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淚水不爭氣地溢出眼眶。噢!她怎麼能不離開?她無法繼續待在這裡依從他的喜怒過日子,尤其是沒有未來的日子。
  「咦?這麼早就起來了?要上哪兒去嗎?」打掃院子的老僕人笑著和小勾打招呼,小勾也擠出虛弱的微笑對他點點頭。
  「您早,洪叔,我--我正要出去買點東西。」她說。
  「怎麼早要出去買東西啊?是老夫人吩咐的嗎?」
  「啊--是啊!昨天老夫人要我買點東西,我忘了,所以今天特地起了個大早出去買。」
  「那麼你該多披件衣裳,清晨的氣溫還很涼呢!去,快去拿件衣裳,受了風寒可就要吃苦了。」
  「我知道了,謝謝您,洪叔。」人家好心提醒她注意身子,她也不好不聽,只得做做樣子繞回屋後,打算由另外一頭溜出大門。
  她極力避開其他的人,盡量不引人注意地朝大門走去。有好幾次她都想回頭,也告訴自己不見得非得離開,只是想了又想,她終究還是不認為自己可以留下來,她不希望從此成為他發洩慾望的對象。
  大門就在眼前了,雖然緊閉著,只要拉開了便是另一段人生。小勾伸出手,木門感覺冰冰涼涼的,有點類似她的心情。
  深吸了一口氣,竄入腦中的寒意讓她再一次堅定了自己的決心。她拉開門栓,閉上了眼睛,告訴自己這麼走出去絕對不能後悔。然後,她正想拉開門,很湊巧地,大門在同一個時間被推開,而且是很用力地被推開,把小勾撞得跌坐在地上,姿勢之醜陋令她暫時脫離了憂鬱少女的範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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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3 00:48: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糟了,瞧你,使這麼大個勁,把人家結撞倒了--哎呀!這--是小勾啊!
  門把小勾給打暈了。」
  「我沒暈。」小勾掙扎著坐起來,蹲在她旁邊一臉焦慮的正是她的姊姊月眉。
  「你一向很優雅的,姊姊,為什麼這回--」
  「是袁大哥推的門。」月眉趕忙解釋。「剛才我敲過門,可是都沒有人理會,所以他--」
  「你應該敲大聲些,這麼大清早的,已經起床的人都正忙著呢!」
  「對不起,小勾,我不知道門的後面有人。」袁孟揚走進來,將她由地上拉起來。「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沒事,袁大哥,我一點事也沒有。」小勾動了動頸子以確定它並未折斷。」
  謝謝你送姊姊回來,她扭傷的腳應該已經痊癒了吧?」
  「呃--」袁孟揚看了看花月眉。「事實上還沒有完全好,出了一點意外稍稍加重了她的傷勢。」
  「什麼樣的意外?嚴不嚴重?」
  「嚴重的話,我還能在這兒嗎?」月眉搶著回答了小勾的問題,並低頭替她拍去了衣裙上的塵土。
  袁孟揚清了清喉嚨之後對小勾說:
  「我已經安全地把月眉送回你身邊,如果沒有其它的事,我就先離開了。」
  「怎麼才來就要走?到裡頭坐一會兒吧!」小勾道。
  袁孟揚搖頭。
  「不了,我還有事情要忙。」袁孟揚轉頭看著月眉。「你--我什麼時候再過來比較恰當?」
  「過幾天吧!」月眉低著頭細聲答。「等我跟老夫人提過以後。」
  袁孟揚點點頭,隨即便離開了狄家莊。
  小勾盯著他離去的背影看了良久,思索著究竟是哪兒讓她覺得奇怪,完全忘了自己原本也是要走出這扇大門的。
  「袁大哥剛才那麼說是什麼意思?他要你跟老夫人提什麼事嗎?」小勾問。
  「這--我們還是先進屋去吧!小勾,外頭挺涼的,你又沒加外衣,病了可就糟了。」月眉說著帶頭往屋裡走,小勾則滿心疑惑地跟在後頭。
  走著走著,就要到達大廳門口了,小勾忽然雙眼一瞪,指著月眉大喊起來。
  「姊姊!你--袁大哥他--他喊你的名字,他直接喊你的名字月眉那!」
          ☆          ☆          ☆
  稍後,在院子的一頭,小勾盯著月眉直看。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幾天的時間,你和袁大哥怎麼會變得這麼熟?是不是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你快老實說,姊姊否則我可要胡亂猜了。」
  月眉轉過身去避開小勾逼視的目光。
  「他較我們年長,喊我的名字有什麼錯?他不也是喊你小勾嗎?」
  「但是--你之前一直和袁大哥很生疏的。」小勾蹙眉。
  「相處了幾天,自然會比較熟識嘛!」月眉道,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
  對了,我還沒問你呢!出了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嗎?你為什麼扔下姊姊一個人跑回狄家莊?難道你沒想過就這麼把我扔給袁大哥很……很不……」
  「我知道我不對啦!可是--」小勾低下頭。「對不起,姊姊,我……」
  「好了啦!你有你的理由嘛!我已經不怪你了。」月眉對她微笑。「你把信拿給老夫人了吧?她看了有沒有說什麼?」
  小勾搖頭。
  「老夫人什麼也沒說,自己的姊姊過世了,她好像一點都不在意。」
  「不可以這麼說。」月眉責難地看了她一眼。
  「我只是說出我的看法嘛!」
  月眉無奈地搖搖頭。
  「你說話口無遮攔,要是讓人聽見了豈不是糟糕?」
  「這麼一大早,沒有人會聽見的。」
  月眉無奈地搖搖頭。
  「好了,我們先進屋去吧!從山上下來有好長一段路要走,雖然是讓人背著--」領悟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月眉忽然閉上了嘴。
  「讓人背著?這樣不是一點也不累了嗎?」小勾羨慕地說:「真好,要是我下山的時候也--啊!啊!」她忽然瞪大了眼睛「啊」個不停。「讓人背著?姊姊你--你是讓袁大哥背著下山的嗎?」
  「呃……我……」
  「這--這怎麼可能?姊姊居然肯讓袁大哥背著下山--」小勾頻頻搖頭,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不可能啊!這麼害羞的姊姊……」
  在小勾懷疑的目光逼視下,月眉忍不住紅著臉低垂著頭。
  「這……這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我>Transferinterrupted!
  段崎嶇的山路?哎呀!你能不能別用那種眼光看我?姊姊並不是不僅得矜持和禮數,只是……袁大哥他……我已經決定要嫁給他做妻子了。」
          ☆          ☆          ☆
  姊姊宣佈的消息大大震撼了小勾,然而她沒有時間反應,因為後頭已經傳來狄劍飛的聲音。他在喊她,小勾再一次受到驚嚇,一時之間沒有想過他何以能追她而來。
  待她冷靜下來,小勾看見狄劍飛坐在一張有著兩個大輪子的木椅上,一個壯丁由後頭推著他朝她們而來。
  狄劍飛非常驚惶。今晨他一醒來就直覺地伸手找尋花小勾,然而她不在床上,也不在房裡,事實上屋裡沒有任何東西顯皿她真的來過,若不是被單上那抹淡紅色的血跡,他幾乎要相信昨晚只是一場--夢。
  然後他喊著找小勾,正在掃院子的洪叔說他看見過她,她要出大門,說是替老夫人買東西。聽了他的話,狄劍飛心中霎時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令他心慌得幾乎手足無措。
  她要走了,她一定是要離開他,否則怎麼會大清早的藉口說要買東西而走出狄家莊?是的,絕對是這個樣子,她就要趁著天色微明,尚未有人注意到的時候離開狄家莊、離開他了。
  他立刻命人將他一直不願去用的雙輪椅子取來,帶著他離開後屋去尋找小勾,只要一想到也許已來不及了,他的心有如被刀劍刺入一般疼痛。
  他錯了,不該任情慾高漲到不可控制的程度。他們之間一直存在著很多問題,他著實不該雪上加霜,讓事情演變至這個地步,萬一她真的離開了,他-----狄劍飛搖頭不讓自己去想這個問題,他會找到她的,他絕不會讓她走出他的生命!
  他的神經繃緊,對於外頭僕人們的詫異眼光恍若未見,只是一味地命令身後的僕丁推車,此刻他心中唯一的念頭便是找到花小勾。
  然後他看見她了,就在院子的角落和另一個丫鬟說話,一直高高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老天垂憐,沒有讓她離開狄家莊,讓他有機會彌補他所做錯的,真是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看見狄劍飛朝她而來,小勾既驚且慌,好半晌之後才轉頭對姊姊說:
  「姊上壯主來找我了,你先進屋裡去休息一會兒,其它的事我們稍後再說吧!
  」她說著拍拍姊姊的手朝狄劍飛走過去,留下滿腹疑惑的月眉蹙眉沉思。
          ☆          ☆          ☆
  在推狄劍飛回後屋的路上小勾沒有開口說半句話,狄劍飛也一樣沉默不語,一直到回到後屋門口,狄劍飛才沙啞著聲音道:
  「我以為你走了。」
  「我是要走,剛好姊姊回來了。」小勾簡單回答。「你扶好,我要推你過門檻了。」
  「找個下人來推吧!你辦不到的。」
  「我就是下人。」
  狄劍飛閉了閉眼睛。
  「我的意思是找個男的來幫忙,你為什麼總要--」
  小勾轉過身。
  「我這就去找人來幫忙。」
  「小勾!」狄劍飛喊,負氣地緊抓住椅子扶手。「不用去找人了,就你來推我吧。把我推倒在地上也沒關係。」
  小勾聞言,沉默了片刻,這才道:
  「我會很小心,不會摔著你的。」
  她在屋旁找來幾塊磚和兩塊木板,在門檻處墊好,然後使盡力氣小心翼翼地將狄劍飛推進屋去。
  一進門小勾就看見那張床,粉臉霎時一片通紅。
  「這--你在椅子上坐一下,我先把這床單被子給換--」
  「小勾!」狄劍飛拉住她的手。「別忙,我們先談一談好嗎?」
  「這--我邊做事你邊說好了,我聽著就是。」
  「不,我要你坐下來聽我說。」
  小勾低頭道: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只是……事情已經發生,再提也於事無補,況且這件事我……我也有責任,光是怪你並不公平。讓我們忘了那件事吧!就……就當做它從來不曾發生過,你還是狄家莊的莊主,我依然是這兒的一個小丫鬟,一切都和從前一樣。」
  「你--」狄劍飛痛苦地望著她。「為什麼你要這麼說?我知道我做錯了,但是……我說過想娶你做妻子,我是真心的!」
  「我不可能成為狄家的莊主夫人,再說,我也無法從你對我的態度看出什麼真心。」小勾淡然回答,接著動了動她的手。「可以放開我了嗎?我好去替你準備早飯。」
  「我不吃。」狄劍飛氣憤道。她為什麼就是不肯嫁給他?難不成真要他拿出權勢來壓她?
  「不吃嗎?那麼我這個做丫鬟的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對不起,莊主,小勾從今天起不能在身邊服侍你,你自個兒多保重了。」小勾說著使勁要抽回自己的手,狄劍飛忙也加重力量把她抓得更緊。
  「什麼意思?你要走嗎?離開狄家莊?」他想吼叫,花費好些力氣才壓抑下那股衝動。
  「反正姊姊就要嫁人了,我若能跟著她一塊兒離開,自然是更好。」
  「我不准!」狄劍飛這回真的吼了起來。「你姊姊要嫁給誰都隨她去,你只能待在這裡,哪兒都不許去!你聽見了沒有?」
  小勾看了他一眼。
  「你--害怕讓我離開嗎?」
  「是,我很害怕……」他啞著聲道:「我已經失去了一切,如果連你都不在--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回頭過沒有你的生活……不要走,我求你,我從來不曾好好待你,但我會改的,我一定會改的!請你留下來,我會讓你看見我的改變,真的!」
  小勾的心在啜泣,臉上卻一無表情。
  「真能改的話就好了。」她說。
  「我會的,你不相信我嗎?」狄劍飛要求著。
  沉默了半晌,小勾開口道:
  「那麼就從按時吃飯開始吧!還有這張椅子,有兩個輪子,多別緻的設計啊!
  如果你肯,我可以天天推著你巡視莊裡,那是你的責任,不應該推給老夫人來做。
  「狄劍飛歎息。
  「由著你,都由著你,只要你不走,你說什麼我都照做。」
          ☆          ☆          ☆
  當天夜裡小勾特意到姊姊暫住的房裡與她共枕。
  「姊姊居然要成為袁大哥的妻子了,」真是令人不敢相信啊!」小勾躺在姊姊身旁,歎了口氣道。
  「你這是什麼語氣?好像很感慨似的。」月眉笑著說。
  「這太快了嘛!不過短短幾天的時間,姊姊居然要變成別人的了。」
  「什麼別人的?我永遠是你的姊姊啊!傻瓜。」
  小勾翻了個身,躺在床上問月眉。
  「袁大哥--他是怎麼跟你說的?告訴我好不好?姊姊,我好想聽。」
  「說什麼?」
  「說他想娶你做妻子啊!」
  「呃……他就是這麼說的,沒什麼特別。」月沒說著,翻過身去。
  「是嗎?那袁大哥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
  月眉又翻過身來。
  「你不會放棄的對不對?」她無可奈何地問。
  小勾得意地點點頭。
  「我一定要知道全部的經過。是你來告訴我呢?還是我改天自個兒問袁大哥?
  「「好,算我怕了你好不好?」月眉在床上坐起來。「他是個好人,小勾,雖然話少了些,但--他實在是個很可靠的人。」
  「這點我比你知道得早,否則我怎麼會把你托給他,自己跑回來呢?」小勾也坐起來。「不過在那時候我可沒想過他居然會是我未來的姊夫。」
  月眉微笑著,夜色令小勾看不見她臉上的紅暈。
  「那天他端來一大桶熱水讓我擦洗臉和手腳,是我貪心,想連身子一併擦拭,結果不小心失去重心,不僅打翻了水桶,腳也扭傷得更嚴重了。」
  「這就是你遲了幾天才回狄家莊的原因?」
  月眉點點頭。
  「我跌倒在地上,痛得幾乎哭出來了,卻不好意思開口喊,因為房裡被我弄得混亂不堪,而且--重要的是我還衣衫不整。然後--然後袁大哥衝進來了,他看見我跌坐在地上,神情緊張地一把將我抱了起來--」
  「哇!好美喔!」小勾讚歎著。
  「我哭了起來……」月眉繼續道:「有一小部分是因為腳疼,另外一大部分則是因為羞怯。我好丟臉,只著著單薄的襯衣靠在一個男人胸前,當時我真想死了算了。」
  小勾哈哈笑。
  「袁大哥不會嘲笑你的。」她告訴月眉。
  「是啊!他只是很溫柔地安慰我。」月眉的頭垂得更低,可以想見她的臉此刻有多麼紅。「他要我別哭,也別覺得不好意思,他說他在衝進房間之前已經決定要娶我為妻了。」
  「這麼說--他不是在看過姊姊美麗的肌膚後才動心的了?」
  「瞧你,胡說什麼?」月眉擰了小勾一把,再度回到她的敘述。」我邊掉眼淚邊告訴他,我才不會嫁給他,他說他這輩子第一個看上的女人就是我,如果我不嫁給他,他也許會一輩子不娶妻。」
  「於是你就答應他了?為了避免袁大哥真的來個終生不娶?」小勾問。
  「我才沒有答應他。」月眉細聲喊。「我只是……我根本沒有說話。」
  「看來袁大哥很瞭解你默許的心意。」小勾微笑著對她說:「我很高興姊姊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一直以來,為了照顧我,你已經錯過了太多好姻緣。不過,換個角度來看,也許袁大哥才是你命中注定的伴侶,所以老天爺讓你多等了幾年。
  月眉聞言蹙眉,接著開始搔她的癢,姊妹倆在床上笑鬧起來,直至筋疲力竭了才慢慢停了下來。然後,等她們急促的喘息和笑聲穩了下來,月眉轉頭看著小勾,提出了一個和她們先前所談之事毫不相關的問題。
  「小勾,你--最近還作夢嗎?」
          ☆          ☆          ☆
  「作夢嗎?有啊!」小勾點頭。「而且愈夢愈玄了,醒過來的時候不僅整個人都很疲倦,手還發燙,得泡在水裡才能冷卻下來。」她邊說邊看著月眉。「我本來也打算等見了姊姊就跟你詢問這件事的。姊姊,關於我的夢--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最近作的夢--跟以前比較起來有什麼不同嗎?」月眉不答反問。
  「夢中的人喊我惜月,還要我醒來,其實也沒什麼太大的不同,一樣煩人就是了。」小勾悶聲道。
  月眉沉默了半晌,開口問:
  「你已經二十歲了吧?小勾。」
  「嗯,幾天前剛滿二十。」
  「這樣的話--也許我應該說出事實,好幫助你覺醒。」
  「事實?覺醒?」小勾不解地皺起眉。「你在說什麼啊?姊姊,我一點都聽不懂。」
  月眉拍拍她的手。
  「我知道你不僅,所以我才要說給你聽啊!不過我要說的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你要耐心聽喔!」
  「怎麼忽然想起要說故事給我聽了?」
  「時候到了嘛!」月眉收起笑容,思緒似乎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你知道嗎?小勾,其實我並不是你的親姊姊。」
  小勾聞言愣住了,好一會兒之後才瞪著月眉道:
  「姊姊好無聊,居然開這種玩笑。」
  「不是玩笑,是真的!」月眉道:「接下來我要說的,也許更令人難以置信,但是你必須接受,絕對不能有絲毫懷疑。」
  「這--這教我怎麼能相信?我們明明在一起過了二十年,現在你卻說我們並不是親姊妹,我……我不可能接受這種說法的。」小勾好想扯亂自己頭上的髮髻。月眉不是她的姊姊?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嘛?
  「的確,我等於是看著你長大的,從你牙牙學語到亭亭玉立,我們倆就像親姊妹一樣度過無數個日子。」月眉抱住小勾。「但我不是你的親姊姊,我是你母親的丫鬟,名叫娟兒。」
  「娟兒?你連名字都是假的?」小勾喃喃問。「為什麼?為什麼要用假的名字?」
  「為了逃難。」月眉放開小勾,兩個人頗有默契地並列坐在床上。「不只是我,花小勾也是假名,你原來叫花惜月,我應該稱呼你小姐才對。」
  「千萬不要,否則這個故事我不要再聽下去。」小勾這麼說。由月眉的語氣與神情她瞭解了事情有多麼詭譎,她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調整自己的心態以便接受這一切。「你是我的姊姊,就算我們之間沒有絲毫血緣關係,你還是一直以來養育我長大的姊姊。」
  月眉微笑,她感覺很欣慰。
  「那麼你還是小勾,我還是月眉,好嗎?」
  小勾點點頭,於是月眉深吸了口氣,繼續往下說她的「故事」--
          ☆          ☆          ☆
  「夫人,也就是你的親生母親,是一個非常優雅溫柔的人,她在你父親過世後帶著你到南方來,途中收留了父母雙亡,即將被賣入青樓的我。我們三個婦孺找了個村子定居下來,靠著替人做些針線活兒和夫人的積蓄,生活一直也還過得去。」
  月眉緩緩道來。
  「後來呢?怎麼會落得要逃難的地步?」
  月眉歎了口氣。
  「我也是到了那一天才知道的。夫人出生於一個人煙罕至的小島,她在小島上的族人不知為何皆具有某種神奇的能力,可以治癒人們的病痛,夫人也是如此。」
  「我娘她--她是個大夫?」
  「不能算是吧!但夫人的確能為人治病。」月眉想起往事,神情變得幽怨而哀傷。」夫人就是太善良了,見村民有疑難雜症都不忍置之不理,誰知一再善心地救治村民,換來的卻是殺身之禍。那一天,大批村民拿著刀棍火炬,宣稱夫人乃妖怪幻化人身,藉著妖術迷惑人心--」
  「她救了他們不是嗎?」勾勻打斷她的話問。
  月眉譏嘲地一笑。
  「他們既膽小又無知,一旦發生了自己無法理解的事,便以自身安全為第一考量,是一群絕對自私自利的蠢民。」
  「娘……是怎麼死的?」
  「夫人算出村民要來燒死她,夜裡要我去把你喊醒,她洗去了你兒時的記憶,並將你托付給我照料。」想起溫婉善良的夫人,月眉眼眶裡盈滿淚水。「她也許不同於常人,卻擁有更多的仁慈與善心,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待她?這太沒有天理了。
  「「我娘就這麼被燒死了?你沒有想辦法救她嗎?」小勾抓住月眉的手搖晃著,月眉則是啜泣不斷。
  「夫人說她命該如此,天意不可違,硬是不准我留下來,要我帶著昏睡的你盡快離開。她很堅決,我只得依著她,先假裝離開屋子,然後再繞由後頭回來,這才把後來發生的事看了個清楚。」月眉拭著淚。「那些人根本是有理說不清的,夫人見情勢已無轉圜之地,就在村民行動前咬舌自盡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我就算想阻止也來不及,可憐的夫人年紀輕輕就這麼走了,我……我……」月眉搖著頭泣不成聲。
  小勾此時腦中一片空白,這整個故事似假非真,卻又由不得她不信。月眉不是她的親姊姊,她的親生母親是一個奇人異土,這一切--天啊!怎麼會是這個樣子?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良久,房裡寂靜無聲,小勾發著呆,月眉則暗自垂淚。就這樣,直到天已微明,月眉這才輕輕碰了碰小勾的手。
  「你知道夫人是怎麼為人治病的嗎?她用她的手。」
  小勾抬頭看她。
  「手?」
  「嗯。」月眉點頭。「只要夫人用手碰一碰,就算是病入膏肓的人也有救了。
  「「娘--她真是個活神仙。」不曉得為什麼,小勾打心底感覺到一股驕做,因為她的母親是這麼與眾不同,這麼地充滿善心。
  月眉微笑了。
  「還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
  「關於娘的嗎?」
  「應該說是關於你的。」月眉對她說:「夫人怕你步入她的後塵,就用她的力量封閉了你的力量。」
  小勾蹙眉。
  「我的力量?什麼意思?」
  「你是夫人的女兒,自然也承襲了她這奇異的能力,只不過讓夫人給封住,使不出來了。」
  小勾太詫異了,姊姊指的真是那個意思嗎?
  「你是說--我也像我娘一樣,擁有救人性命的能力?」
  「只能用一次吧!」月眉回答。「夫人說那是她給你的禮物,讓你在自己病了或有生命之危時能救自己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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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3 00:49:3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狄家莊上上下下都覺得他們的莊主狄劍飛有些不一樣了;他變得和藹了些,經常坐在他的輪車上,讓一個丫鬟推著在莊裡四處走。他並且開始關心莊裡的大小事務,曾多次對總管詢問莊裡的近況,並做出相關指示要他派人去辦。
  幾乎是莊裡所有的下人都樂於見到他們的莊主有這樣的改變,畢竟這是個大宅院,需要一個有力的領導者來管理。他們一直以來都接受狄老夫人的命令,然而這並不表示他們都心服口服,沒有絲毫怨言。
  老夫人非常專制,她的命令絕對不允許出絲毫差錯,更沒有一丁點討價還價的餘地。不僅如此,她還非常嚴苛,僕人婢女只要有錯就絕不寬恕,動不動就得捱上一頓罵一頓打,下人們在她面前戰戰兢兢的,轉過身去就難免要抱怨幾句了。
  尤其是這幾年來狄家莊的聲勢一落千丈,不要說無法號召武林,一些綠林小賊也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三天兩頭就來搶掠滋事。這一切只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狄老夫人沒有足夠的魄力與威望統領狄家莊。
  總而言之,狄劍飛的改變對狄家莊而言無異是件好事,至少小勾和絕大多數的下人是這麼想,他們期待著有朝一日狄劍飛能重建當年「武林第一莊」的威名。
  這一切看在狄老夫人眼裡簡直就是難以原諒的冒犯。一個瘸了雙腿的人突然開始想要做點什麼了,他發號施令,而那些愚蠢的下人們居然也照著去做,連知會她一聲都沒有。
  這算什麼?他們究竟把她當成什麼了?這麼多年以來,她為這個莊院付出了多少心血與精力,它是她的,一直都是她的,那個瘸子怎麼敢就這麼跑出來接收一切?
  真是該死了,他原來不是這樣的。意志頹廢地待在後屋,偶爾吃東西,但多半是把它們摔在地上,不和任何人說話,幾乎天天都要吼叫咆哮個幾回,脾氣暴躁得像一條瘋狗--這才是狄劍飛!
  他是個廢物,不應該會影響到她至高的權勢。然而自從花小勾那丫頭回來--沒錯,就是她,是她改變了那個瘸子。她來了以後他就更常發脾氣,會和人說話了,說的卻是要見那個丫頭。
  她不該讓那丫頭靠近那瘸子的,即使他吵著非要她不可,她也不應該答應!很明顯地,那丫頭對他產生了極大的不良影響,她說動了他離開後屋到外頭來轉轉。
  這可不行,她不會允許的!那丫頭不能繼續待在這兒,然而要怎麼樣才能漂亮地送她出狄家莊呢?她姊姊月眉昨兒個來說她要成親了,請求允許她離開狄家莊。如果要嫁人的是花小勾那壞丫頭該有多好,那麼她不需要費吹灰之力便能擺脫那丫頭,狄劍飛也沒有立場和理由來反對她的決定。女大當嫁,他不會說「不」的。
  這個念頭在她的腦子裡逗留不去,沉思了好半晌,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讓鳳兒去找月眉過來。
          ☆          ☆          ☆
  「關於你昨天跟我提的事--」狄老夫人喝了口茶。「事關你的幸福,如果你覺得那男人值得托付終生,我也沒有理由反對。月眉,我答應你的請求,你可以離開狄家莊去嫁給那個樵夫。」
  月眉喜悅地笑了,並且跪下來磕頭道謝。
  「謝謝老夫人成全,謝謝老夫人成全。」
  老夫人輕歎一聲。
  「原本以為你能回來幫忙的,沒想到你馬上就要嫁人了,想起來還真有點捨不得。雖說已經這麼多年不見,你畢竟也在莊裡待了好一陣子,又那麼乖巧,很得人緣啊!」
  「老夫人--」
  老夫人微笑。
  「瞧我,說這些做什麼?你要出嫁是喜事啊!你放心,狄家莊會替你準備一筆嫁妝--」
  「不需要的,老夫人。」月眉搖頭。「老夫人能答應月盾,月眉已經很感激了,不敢有任何的--」
  「說這是什麼話?我的丫鬟要出嫁怎麼能什麼都沒有?有關這些我會命人去準備,你就不用操心了。」
  「月眉謝過老夫人。」
  狄老夫人點點頭。
  「另外還有件事想跟你談,月眉,你站起來,到我旁邊坐下。」
  「老夫人--」
  「來,過來坐下。」
  月眉站起來在老夫人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老夫人則伸出手輕拍她的手。
  「你和小勾向來是相依為命的是不是?」
  「是的,老夫人。」
  「你這一嫁人便要離開狄家莊,小勾她一定很捨不得你的。」老夫人端起茶杯。「我想--讓你帶著小勾一塊兒去,你認為如何?」
  「這……老夫人--」月眉眨了眨眼,不明白老夫人這麼做的用意。
  「我是不想拆散你們姊妹。」茶杯又被擱回桌上。「況且,算算小勾也到了該找婆家的年紀了莊裡上上下下又沒有什麼恰當的人選,只怕小勾繼續在這兒窩著,會誤了她的幸福。你們姊妹倆一塊兒來投靠狄家莊,手足情深是人人稱羨的,如今你要嫁為人妻,心理一定也惦念著妹妹的幸福才是。所以我希望你帶著小勾一塊兒走,離開狄家莊到外頭去,對小勾而言應該比待在這兒好多了,你覺得呢?月眉。
  「月眉當然也希望能帶著小勾一塊兒離開,但是如今小勾是莊主的貼身奴婢,她以為老夫人絕對不會讓她走的,沒想到老夫人居然主動提起這件事,一時之間反倒教她不知如何回答了。
  「去和小勾商量商量吧!」老夫人接著說:「總之,為了小勾的未來好,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帶著她一塊兒走才對,我也會替小勾準備一筆錢,你們未來的生活不會有問題的。」
  月眉受籠若驚,趕忙站起來又跪回地上。
  「謝謝老夫人,我這就去告訴小勾,要她跟著我一塊兒走。」
  老夫人點點頭。
  「我和姊姊分開數十年,如今就算想見面也不可能了,一想起這個就教人難過。你們陪伴了我姊姊十年,我很感激,因此不希望你們像我們一樣分隔兩地,你們好好想想吧!」她說著,揮手讓月眉退下,然後拿起茶杯啜了一口。
  茶的熱氣緩緩上升,遮掩了她別有目的的眼神,卻遮不住她陳腐而陰險的心。
          ☆          ☆          ☆
  當天晚上,小勾在房裡思索著自己的身世。她看著雙手,想著姊姊告訴她的一切事情,依然無法相信那是事實。就在這時候月眉進來了,她在小勾旁邊坐下,微笑著問她:
  「想什麼想得這麼專心,連我進來了都不知道?」
  小勾擠出微弱的笑容道:
  「我實在看不出這雙手能治病,它們看起來跟你的沒什麼不同。」
  「別去想它了,就當作沒這回事嘛!我把事實告訴你可不是希望你,成天這麼煩惱。」月眉道。
  「原來是這樣才發熱的,還有夢……」」小勾輕歎一聲。「我好遲鈍,姊姊告訴我之前完全不知道,連母親在夢中喊我都--」
  「小勾!別這樣,夫人不會喜歡你這個樣子的。」月眉拍拍她的手。「好了,別胡思亂想,我另外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跟我商量?」小勾抬頭。「什麼事?」
  「是老夫人,她說--」月眉把老夫人的意思告訴小勾。「你覺得怎麼樣?要不要跟我一塊兒離開狄家莊」
  小勾詫異地瞪大眼睛。
  「老夫人要我跟你一起走嗎?」
  「她是一片好意,不希望我們姊妹倆分隔兩地。」
  「袁大哥住的林子到這裡不過一天的路程,稱不上是分隔兩地啊!」
  「老夫人說想起了大嬸,不希望我們像她們那樣。」月眉笑著看她。「老實說,我一直很希望能帶著你一起走,打從夫人將你交給我,我們就不曾分離過,現在--」
  「現在你要嫁人了啊!姊姊,怎麼好帶著妹妹一塊兒過去呢?」小勾道。
  「袁大哥不會介意的,他會跟我一樣,歡迎你來跟我們一塊兒住。」
  「不行。」
  「小勾!」月眉搖搖她的手。「為什麼不行?老夫人都答應了--」
  「是我自己不想離開。」小勾打斷她的話。
  「為什麼?你不喜歡跟我們住在一塊兒嗎?」
  「月眉姊姊。」小勾微笑地看著她。「嫁給袁大哥是你新生活的開始,而我一直以來都在耽誤你的幸福,怎麼好在你和袁大哥成親後繼續打擾你們?我不是見外,姊姊,而是我覺得自己該獨立了,正如我所說的,從這裡到袁大哥住的地方要不了一天的路程,我會經常去看你和姊夫就是了嘛!不一定要住在一塊兒啊!」
  「可是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我--」
  「我已經二十歲了,姊姊,我能照顧自己的,你就不要為我操心了,我一定會過得很好的。」
  月眉感覺有些失望。
  「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她問。「我是真心希望能跟你共同生活,一直到你出嫁為止,真的。」
  「我知道,我也捨不得離開姊姊,但是……我現在無法離開這裡。」小勾低下頭。「事實上我是不想離開狄劍飛。」
  「莊主?」月眉睜大了眼睛。「你是說--」
  「他自我封閉了好長一段時間,好不容易才跨越了那道牆,我不希望在這時候離開他。」小勾看著月眉。「你能瞭解吧?姊姊,我愛他,正如同你愛袁大哥一樣。」
  小勾的話對月眉而言無異是一個衝擊,只是這衝擊並沒有預料中大。十年前月眉便隱隱感覺出這兩個人之間必有著某種神秘的聯繫。離開狄家莊時,她以為自己多慮了,如今卻證明了她的預感是正確的。
  是以月眉很快便從衝擊中恢復過來,看著低頭等候責備的小勾,她想說的卻只有一句話。
  「我瞭解。」
  「月眉姊姊……」小勾哽咽著。
  「傻瓜,有什麼好哭的?愛一個人是好事啊!」月眉的笑容裡帶著擔憂。「只是這不容易,我害怕你會受到傷害。」
  「別擔心,我是很堅強的。」小勾對姊姊擠出笑容。
  月眉的心有些疼。明明知道不會有結果,為什麼還是心甘情願地陷入了?她真不僅。
  見姊姊雙眉緊鎖,小勾也皺起眉對她說:
  「別為了我的事愁眉不展,你就要做新娘子了,應該開心點嘛!」
  月眉這才露出笑容,她拍拍小勾的手。
  「如果你堅持不跟我一塊兒走,我會把你的決定稟明老夫人。」
  「明兒個我自己去跟老夫人說吧!順道謝謝她這麼替我著想。」小勾道。
  「這樣也好,不過--也許我該告訴你,老夫人認為離開狄家莊對你比較好,她說莊裡沒有什麼能讓你托付終生的好對象。」
  「怎麼會呢?」小勾扯扯嘴角。「我就不這麼想,馬房的小張和門房阿貴不都是不錯的人選嗎?」
          ☆          ☆          ☆
  翌晨,在服侍狄劍飛用過早膳後,小勾將碗盤收拾好,轉身要離開後屋,卻讓狄劍飛給喊住了。
  「別急著收拾,坐下來陪我聊聊。」
  「我還有事。」小勾以簡單一句話拒絕了他,這惹得狄劍飛不怎麼開心了。
  「你只負責伺候我一個人,別的事都交給其他人去做。」他不改一向的專制道。
  小勾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並沒有什麼事要做,我只是必須去見一下老夫人。」
  「你去見她做什麼?」
  「去謝謝她。」小勾回答。「我只去一會兒,很快就會回來,不會延誤你巡視莊裡的時間。」
  狄劍飛皺起眉來。
  「去道什麼謝?你給我說清楚,否則哪裡也不許去!」
  他的狂做令小勾難以忍受,雖然說了會改,這些日子以來還是她容忍他的時候多些。
  「我是個囚犯嗎?什麼事都得向你報告不說,還必須卑躬屈膝徵得你的同意才能去做?」她問。
  狄劍飛氣焰大減,他絕無意將她當成囚犯,只是不喜歡她不在身邊。
  「對不起。」他不情願地道歉。「我只不過想知道你為什麼必須去見老夫人。
  「「我說了是去向她道謝。」
  「為什麼?」
  真是絲毫都不放過啊!小勾歎息,轉過身子回到桌旁。
  「姊姊要成親了,老夫人答應讓我跟她一塊兒離開--」
  很顯然這是狄劍飛所能容忍的最大程度,一聽見她要離開,他幾乎掀翻了面前的桌子。
  「你說什麼?她讓你離開狄家莊?」他咆哮著,聲音之大讓小勾皺眉。「絕對不行!我不會允許的,你姊姊要成親與你何干?為什麼要你跟著一起去?」
  「因為老夫人有人情味,她知道我們姊妹不願意分開的心理。」
  小勾的嘲諷根本進不了狄劍飛的耳中,他一心一意想的就只有她會不會離開。
  「我不管你姊姊要嫁到什麼地方,總之你不能跟著去,我不會准的!誰想讓你走,都得經過我這一關,就算是老夫人也一樣,你聽見了沒有?不許走!」他喊著。
  小勾看了他一眼,不曉得自己是該喜該怒,只得淡然回了一句:
  「我是去拒絕的,所以請你別再喊叫了,免得其他人以為又出了什麼事。」她說著端起碗盤走出後屋,留下狄劍飛不知所措地愣在原處。
          ☆          ☆          ☆
  「什麼?你說你不想離開狄家莊?」老夫人喝著茶,成功地掩飾了語氣裡的怒意。「為什麼呢?小勾,難道你不希望和你姊姊住在一塊兒?」
  「實在很感激老夫人這麼為我們著想。」小勾跪在地上說:「但是姊姊為我犧牲了自己的青春,如今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生的歸宿,我是不該跟著去的。請老夫人答應讓我留在這裡繼續服侍莊主和您老人家--」
  「小勾啊!」老夫人根本不想再聽她說那些無意義的話。「月眉就要嫁人了,難道你都沒有想過自己的未來嗎?算算你也到了該找個婆家的年齡,就這麼窩在莊裡不是耽誤了你自己嗎?」
  「老夫人,我--」
  「別說你不想嫁人,女大當嫁,女人家最終還是要找個婆家,生幾個孩子的!
  」老夫人朝她招招手。「小勾,你過來,過來這邊坐下。」
  「不用了,老夫人,我--」
  「過來,我又不會吃了你。」待小勾依言坐好,老夫人這才又開始說:「我之所以會答應讓你跟著月眉走,完全是為了你們姊妹著想,希望你不要辜負了我的一番好意才好。」
  「這個我知道,但是!」小勾低下頭。「我現在還不能離開。」
  「這話怎麼說?」
  小勾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既不能厚臉皮著說自己背負著讓狄劍飛振作起來的重責大任,也無法把對他的感情大聲宣揚出來,沉默了半晌,只能以一句話搪塞過去。
  「他--莊主他不許我離開。」她道。
  這句話令老夫人皺起了眉,臉上的怒意已難以掩飾。
  「他沒有權利這麼做!」老夫人咬牙道。「你總有一天要嫁人,他不能就這麼把你留在身邊。」
  「誰說我不能?」狄劍飛冰冷到極點的聲音由門外傳來,大廳上的小勾和老夫人都嚇了一跳。
  他讓一個壯丁推著進入大廳,稜角分明的臉上覆著一層寒霜。
  「為什麼一再遊說她離開狄家莊?」他問,雙眼直盯著老夫人。「小勾現在是我的丫鬟,她能不能離開要我決定,希望您不要自作主張。」
  老夫人鐵青著臉,好一會兒之後才起身。
  「你這是做什麼?劍飛,我和小勾在談話,你就這麼闖進來--」
  「我可以進出狄家莊的任何地方!」
  「這個我知道,我只是說你應該先知會一聲,不能就這樣--」
  狄劍飛不理會她,逕自道:
  「你們的談話我大多聽見了。既然小勾不想走,我也不想她走,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別再提起了!」他轉而看向小勾。「你過來,我們該去巡視莊子了。」
  小勾責難地看了狄劍飛一眼,只得向老夫人行了個禮,隨著狄劍飛出了大廳。
  狄老夫人氣得渾身發抖,她這輩子從來不曾被如此糟踏過。太可恨了,那該死的瘸子,居然敢坐著推車在她面前大聲說話,她再怎麼說也算是他的母親啊!難道他忘了」總而言之都是那丫頭的錯,他像吃了她給的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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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3 00:50:1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月眉出嫁的那一天小勾哭了,因為高興,也因為不捨。她們姊妹從來都是在一塊兒的,就算曾經分開也不過是幾天的時間,現在姊姊成了袁大哥的妻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她忽然覺得若有所失。不過,在她心裡開心還是多於不捨的,在為她犧牲了這麼多之後,姊姊是絕對應該獲得幸福的,而且是很多很多的幸福。
  昨晚她們姊妹倆最後一次一塊兒睡,月眉握著小勾的手問:
  「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嗎?那天我和你袁大哥談過了,他很歡迎你呢!」
  「這個我可以想像。」小勾微笑道:「袁大哥人那麼好,我覺得他根本就不會拒絕人家的要求,尤其那個提出要求的人是你。」
  「我沒有要求他,只是跟他提了一下--」
  「我已經決定了,暫時還不會離開狄家莊。」
  月眉看著她,半晌後輕歎一聲。
  「那麼你自己可要小心點了。老夫人心機深沉、行事詭譎,如果讓她知道你和莊主--我想她不會對你太客氣的。」
  「我和莊主什麼事也沒有。」小勾微笑著,說著謊話。
  「我還是不放心你,夫人把你托給我--」
  「我可以照顧自己的。」小勾摟了摟她。「娘已經不在夢裡喚我了,這不就表示她也對我放心了?好了啦!姊姊,你明天就要嫁給袁大哥了,還是多想想以後兩個人的甜蜜生活,別操心我的事了。」
  月眉臉紅地背過身去。
  「不跟你說了啦!我是真的在擔心你,你卻拿我開玩笑。」
  小勾也背過身,姊妹倆變成背貼著背了。
  「一有時間我就會去看你和姊夫的。」她說著,感覺眼眶濕濕的。
  「嗯,一定要來喔!」月眉的聲音有些哽咽,淚水正沿著臉頰緩緩滑落。
          ☆          ☆          ☆
  狄劍飛不再和小勾說話了。她知道他在生氣,而且是很生氣,但是她不怕,也不怨,只希望他在氣過之後,能夠瞭解她之所以說那番話是多麼用心良苦。
  她照例替狄劍飛送飯菜、整理房間,只不過他撥開她的手不讓她推車,另外找了個壯丁來推。對於這件事,剛開始小勾覺得有些難過,但過了一陣子卻開始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這些日子她很容易疲倦,睡得多、吃得少,動不動就頭昏目眩,偶爾還反胃乾嘔,不要說推著狄劍飛出去繞繞了,日常的輕鬆工作都能累得她直喘氣。
  小勾懷疑自己病了,卻始終找不到機會去讓大夫瞧瞧,因為她太忙了,忙得幾乎完全沒有自己的時間。
  不曉得是怎麼回事,老夫人好像忽然注意到有小勾這個人,什麼事都交代給她去做,從縫補到打掃,哪一樣都少不了她。而她忙這邊,狄劍飛那裡的事兒也不能擱下,一個人兩邊跑,累得她飯都吃不下,一有空就只想躺下來好好睡個覺。
  這天晚上,她一樣累,也一樣端著飯菜到後屋給狄劍飛。走到花園,忽然一陣昏天暗地,她腳一軟,人就失去了知覺。
  待她幽幽轉醒,四周已一片漆黑,記起自己是送飯去的,小勾趕忙扶著樹站起來。
  飯菜都涼了,她只得回膳房裡再弄了一份,匆勿送至後屋給狄劍飛。
  「對不起,我來遲了。」她進入漆黑的屋裡,放下餐盤並點起油燈。
  「不要你推車,並不表示你就可以偷懶,別忘了你還是我的貼身丫鬟。」狄劍飛寒著臉道。
  小勾並不介意他的冷言冷語,畢竟這是這麼多天以來他首次開口和她說話,她心裡甚至還感覺一絲欣喜。
  「對不起。」她再一次道。「奴婢這就服侍莊主用飯。」
  小勾將飯菜端至床邊,卻因為手被突然拉住,而差點將飯菜摔落在他身上。
  「壯主--」
  「你瘦了。」狄劍飛說了這麼一句,一雙眼直盯著她看,看得小勾渾身不自在。
  「沒有這回事。」她道,將飯菜擱在床邊的小桌上。「莊主,你一定很餓了吧?請--」
  「你明明就瘦了,而且臉色也不好。」狄劍飛拉著她坐到床邊。「是不是病了?有沒有找大夫看看?」
  面對他極力掩飾的關切,小勾百感交集,好想捨棄自己的固執投入他的懷裡,更想和他共同描述廝守一生的美麗遠景。然而她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掙扎著抽回自己的手。
  「我沒事,莊主還是快用飯,快些吃吧!」待她收拾好碗筷,還得到大廳為老夫人泡茶、槌背捏腳呢!
  「吃飯吃飯,你這個樣子教我怎麼吃得下?」狄劍飛喊。「你在這坐一會兒,我馬上命人去找大夫過來--」
  「不用了--」
  「不行,你看起來根本就像隨時會昏過去似的,一定要找大夫,我--」
  「為什麼這麼關心我呢?」小勾幽幽問。「今天以前你連話都不肯跟我說,這會兒又何必擔憂我是不是病了?我很好,真的,你只管忙莊裡的事,用不著擔心我。」
          ☆          ☆          ☆
  狄劍飛狠狠地吻住她,虛弱的小勾無力阻止,只能縮在他懷中掉眼淚。
  「你究竟要我怎麼樣?」狄劍飛啞著聲音問。「不肯嫁給我,還對我說出那番話,雖然瘸了腿,但我還是男人,聽你這麼說了,我還能怎麼樣?裝著不在意每天笑著跟你打招呼嗎?」
  小勾推開他,並抹去淚水。
  「瘸了腿不要緊,重要的是能振作,讓心再站起來。」
  「心站起來又如何?我這輩子還是不能走,依然是一個你看不在眼裡的瘸子。
  「「不,不是這樣的。」小勾搖頭。
  「那是怎麼樣呢!你告訴我啊!」狄劍飛憤怒地搖晃她,搖得她眼冒金星,反胃作嘔。
  「別--別搖我,我--我好難過。」小勾捂著嘴乾嘔,臉色蒼白如紙。
  狄劍飛一驚,隨即滿臉悔恨地將她擁回懷中。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明知道你不舒服,我還--來,你躺一會兒,我馬上差人去找大夫--」
  「不,不用了。」小勾阻止他。「我休息一下就會好的,這麼晚了,別驚動了其他人。」
  「這是什麼話?你病了,本來就應該讓大夫瞧瞧--」
  「我明天就去找大夫,明天就去。」
  「為什麼非得明天?你現在這麼難受--」
  「我已經好多了,真的。」小勾向他保證並試圖離開他的懷裡。「我還有事要做,老夫人在廳裡等我--」
  「你是我的丫鬟,不需要為她做任何事。」狄劍飛揚眉。
  「別這麼說,她是我的主人。」
  「我才是你的主人。」
  小勾閉了閉眼睛。
  「拜託,不要為難我,讓我走,明天我會去找大夫,一定。」
  凝視她良久良久,狄劍飛終於勉強地點了頭。
  「你去吧!不過僅此一回,日後你只負責服侍我的日常生活,不管其它的事。
  「「這--」小勾面有難色。「老夫人她--」
  「她那裡我自會打理。」狄劍飛道。
  小勾無可奈何,只能說:
  「請不要為了我的事和老夫人起爭執,我不在乎多做些事情。」
  「這個我會處理,你不用擔心。」
  「別讓老夫人認為你對我特別,這樣--這樣不好。」
  「你本來就是特別的。」狄劍飛拿過碗開始吃飯。「好了,你一忙完就早些休息吧!明天記得找大夫瞧瞧,否則我會親自押你去的。」
  「知道了。」小勾低聲回答,接著離開後屋朝前廳去。
          ☆          ☆          ☆
  第二天正午,老夫人鐵青著一張臉差人把小勾喊了過去。
  「你倒好,讓你替我泡個茶、捏捏腳你就告狀去了,怎麼?他出來四處晃個幾圈我就不是你主子了?虧我一直對你們姊妹那麼好。」
  小勾搖著頭一臉的茫然。
  「這--我不懂,老夫人--」
  「用不著再裝蒜了。」老夫人走下來指著她的鼻子。「我不知道劍飛為什麼這麼護著你,但你這丫頭也太不知好歹了,讓你跟著你姊姊走你不肯,留下來又在這兒挑撥我們母子間的感情,你說,你存的是什麼心?」
  小勾被指得節節後退,接著碰一聲跪了下來。
  「奴婢沒有,奴婢不敢,老夫人息怒。」
  「沒有?不敢?」老夫人咬著牙。「不是你的話,今天一早劍飛怎麼會來找我,要我別讓你累著了?你這死丫頭,讓你做點事你就不開心了?還曉得裝模作樣搬弄是非,你以為自己是誰?哪家的千金小姐或少奶奶嗎?是生來享福的啊?」
  「老夫人--」
  「你這賤丫頭,早知道今天讓你在這兒撒野,一開始我就不該讓你踏進狄家。
  老夫人抬手給了小勾一個耳光,打得她倒在地上。
  小勾覺得耳際鳴鳴作響,頭昏沉沉的,接著就是胃一陣翻攪,令她撫著小腹乾嘔不止。
  瞧著這一幕,站在一旁的老夫人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你--」她指著小勾喃喃道:「你這丫頭--」
  小勾忍不住跑出大廳,扶著樹頻頻作嘔。為什麼不讓她吐出點什麼呢?這樣噁心卻吐不出東西的感覺好難受。就在這時候老夫人隨後而至,她無視於小勾身體不適,硬拉著她轉身面對她。
  「你這不要臉的賤丫頭,居然敢在莊裡做出這般穢亂的事,孩子都有了還想瞞著我。」她怒視小勾。「你肚子裡的野種是誰的?快說,老老實實給我說出來。」
  孩子?什麼孩子?小勾頭還昏著,根本不明白老夫人在說些什麼。
  「說啊!孩子是誰的?」老夫人再次逼問。「你不說,難道要我把莊裡的男僕人一個個都叫來問?」
  「沒有孩子,沒有--」小勾痛苦地搖頭。
  「你這樣子明明就是有孕在身,居然還嘴硬不肯承認。好,你不說是不是?那麼我去告訴劍飛,讓他找大夫來瞧瞧,看看你究竟有無身孕。」
  「不要,老夫人,求求你不要。」絕對不能鬧到狄劍飛那兒去,如果真有孩子,是誰的他最清楚不過了。
  「不要的話你就說啊!孩子是誰的?快告訴我。」終於逮著機會可以趕這個小賤婢出門,老夫人幾乎忍不住要露出微笑了。
  小勾百口莫辯,跪坐在地上回答:
  「他--他不是莊裡的人。」
  「什麼?」老夫人一愣,接著過來拉扯她的頭髮。「你這個死丫頭,丟臉居然丟到外頭去了。你在莊外跟人做出這種事情,要是讓人知道傳了開來,我們狄家莊還有什麼顏面在?你啊!真是不要臉,簡直是氣死我了。」
  「對不起,奴婢該死,請老夫人息怒,請息怒。」小勾啜泣著。此刻的她好無助,姊姊月眉溫柔的笑容突然浮現眼前,寂寞的感覺瞬間包圍住她。
  「我告訴你,你馬上給我收拾東西離開狄家莊,否則我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劍飛,讓他自個兒攆你出莊,到時候鬧得人盡皆知,你只有更加難堪罷了。我話就說到這裡,該怎麼做你看著辦吧!」
  小勾點點頭。
  「我會走的,請老夫人給我一點時間--」
  「你還想要拖到什麼時候?難道非得等到肚子大起來才肯走?」老夫人憤怒地背過身去。「不行,不能再等了,你馬上就給我走,馬上走。」
  「請讓我待到明天。」小勾磕頭哀求。「明天一早我就走。」
  考慮了好一會兒,老夫人終於點了頭。
  「好,就讓你明天再走,記得要靜靜地離開,其他人那兒我自會替你解釋。」
  「謝謝老夫人。」小勾又磕頭,卻是等到老夫人離開了還彷徨無助地跪坐在地上無法起身。
          ☆          ☆          ☆
  當晚,小勾照例為狄劍飛送飯菜至後屋,想起這是最後一次見他,她的心不由沉重起來,勉強擠出來的笑容也顯得非常虛弱。
  「莊主,可以用飯了。」她將飯菜擱在床邊的小桌上。
  狄劍飛抬頭看她,一雙眉揚了起來。
  「去看過大夫了嗎?大夫怎麼說?是不是病了?」
  「啊--」小勾低下頭。「去過了,大夫說只是受了點風寒,不要緊的。」
  「開了藥方嗎?」
  「啊-是的。」她急急點頭。
  「藥方拿來,我讓人到藥鋪去替你抓藥。」
  「不--不用了。」她又急急搖頭。「藥我已經買回來了,不勞莊主費心。」
  「哦?你有時間去抓藥嗎?」狄劍飛蹙眉問。
  「我--鳳兒替我去的。」
  「吃過了嗎?」
  「什麼?」小勾眨眨眼。
  「藥啊!吃過了沒?」
  「啊--吃過了。」她忙道。
  狄劍飛這才點點頭。
  「那麼你就先去休息吧!碗盤我待會叫別人收。」他說著拿起飯碗開始用餐。
  「不,我還是等莊主吃完--」
  「你是病人,應該多休息。」狄劍飛堅持。
  小勾不想走,就算只是一下子,她也希望能多看看他。
  「那麼--我在這兒坐著好嗎?」她要求。「我在這裡看莊主吃飯,順道休息。」
  狄劍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平常你不總是急著逃離我嗎?今天是怎麼回事,居然開口說要留下來?」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小勾卻仍得擠出笑臉。
  「沒什麼,也許是姊姊嫁人了,感覺有點寂寞吧!」
  「寂寞,想要人陪,所以連我都可以忍受了?」狄劍飛微笑。「真是這樣的話,以後就過來和我一塊兒吃飯吧!我也喜歡有你作伴。明天開始,記得喔!」
  明天?他們已經沒有明天了啊!小勾低下頭不讓他看見她眼底的哀愁。
          ☆          ☆          ☆
  晚飯之後,小勾一個人在膳房熬著雞湯。她注意火候,小心地煮了許久,然後才盛了一碗擱在餐盤上,打算在就寢前送去結狄劍飛喝。
  盯著那碗湯看了好一會兒,小勾取出一包從某位姊妹那兒要來的藥,據說是能讓人安眠的。她將藥粉倒了一些在那碗湯裡,並用湯匙充分攪拌,這才深吸了一口氣,端著雞湯到後屋去找狄劍飛。
  在老夫人指稱懷有孩子之後,小勾心裡一直在思索著一個問題,那就是該不該把母親留給她的一點特殊力量用來解決她目前的難題。
  是的,孩子就是她的難題,如果使出力量讓肚子裡的孩子消失,那麼她就不用離開狄家莊,自然也就能繼續留在他身邊了。
  有好幾次她真的好想這麼做,手都擱在肚子上了,卻總是狠不下心。她這樣算是在扼殺一個生命吧?何況孩子是他的,她愛他,又怎麼能殺了他的骨肉?不,她做不到,她就是做不到。
  既然狠不下心殺孩子,那麼她離開狄家莊已經是在所難免了。前面的路是一片模糊,她沒有目標,也不曉得該往哪裡去,一想起這個,小勾就一陣心慌。
  一路胡思亂想,回過神來居然已經到了後屋,小勾忙深呼吸幾回,讓自己的情緒恢復過來。
  最後一晚了,她想著,是她最後一次服侍他,就讓她為他做點什麼吧!當作是她愛了他十年所留下的一個禮物。
          ☆          ☆          ☆
  「雞湯?」狄劍飛詫異地盯著她。「給我的嗎?」
  小勾點點頭,他的兩道濃眉又上揚了些。
  「今天是什麼日子?我居然能喝到你親手熬的雞湯?」他帶著戲謔的微笑道:
  「喂!你不會在裡頭下了毒,想害我吧?」
  小勾差點笑不出來了,他怎麼這麼能猜?居然說了個八九不離十。
  「莊主真怕的話就別喝了,我端下去--」
  「等一等。」狄劍飛拉住轉身就要走的小勾。「我說了不喝嗎?是你親手熬的,就算有毒我也會心甘情願喝下去。來,把雞湯給我,我這就喝。」
  接過雞湯,狄劍飛忽然抬起頭。
  「對了,還是給你喝吧!近來你氣色很差,應該多吃些營養的東西。」
  「不,不可以。」小勾猛搖頭。「這--我剛才在膳房已經喝了一些。」
  「喝過了?」
  「呃--是的,因為多熬了一點,所以我就偷喝了一碗--」
  「很好,喝了就好。」狄劍飛點頭,隨即又蹙眉。「你不是騙我的吧?真的喝過雞湯了?」
  「真的喝過了。」小勾向他保證。
  狄劍飛滿意了,端起雞湯輕啜了一口。
  「嗯,好香啊!以後就多熬一些,我們倆可以一塊兒喝。」他把溫熱的湯一口氣喝光,一抬頭卻發覺小勾眼帶淚光。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狄劍飛焦急地問,並對她伸出手。「來,快過來讓我看看。」見她動也不動,他不耐地提高了音量:「過來,花小勾。」
  小勾飛奔至他懷中,令他吃了一驚,也嚇壞了自己。她不該這麼做的,所有的情感都應該徹底地被壓抑,一直到她離開他的生命。
  狄劍飛愣了半晌才伸手緊擁住她,而她的髮香、她的柔弱,在在令狄劍飛憶起他們曾共享的那激情一夜。
  「為什麼哭?」他撫著她的黑髮柔聲問,小勾在他胸前搖著頭沒有回答。
  狄劍飛輕歎一聲。
  「我喜歡這樣的你,沒有唇槍舌劍,靜靜地依偎在我懷中,教人好生憐惜。」
  他抬起她的臉吻了她的唇,一次,又一次,而這回小勾不再推拒,甚至還伸手緊摟住他的頸部。
  突然升高的慾望令狄劍飛感覺一陣暈眩,幾乎有些昏昏欲睡了。他抱著小勾往床上倒,急切的唇由小勾的臉移往她的頸、她的胸。
  「老天!」他喃出低沉沙啞的呻吟。「我要你,我好想要你,但是我--」
  「你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覺。」小勾輕吻他的唇,微笑盯著他看。記住他的臉,她想,她要將他的影像深刻地烙印在心底。
  「是啊!我是累了,但我不想睡。」狄劍飛將她擁得更緊。「今天的你是這麼柔順、這麼可人,我不要睡,我想要你,我想要你。」
  「睡吧!先睡吧!」小勾哽咽道,撇過頭不讓他瞧見她的淚。
  「嫁給我,小勾,我再求你一次,求求你嫁給我。」
  「好。」這回小勾放縱自己答應了他的請求,她一直渴望和他廝守終生,而只有這回才能由衷地這麼說。「我嫁給你,我答應嫁結你。」
  狄劍飛寬心了,他滿意地閉上眼睛,嘴裡呢喃著:
  「我一醒過來就要你成為我的妻子,你答應過的,可不能反悔--」他話未說完已沉沉睡去,小勾則在他懷裡默默淌淚,久久不能自己。
          ☆          ☆          ☆
  經過片刻的集中精神,小勾感覺自己的手開始發熱。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把手擱在狄劍飛的雙腳膝蓋上。
  娘!我已經決定把你所留給我的力量用來救這個人,他是女兒這輩子唯一愛的人了,所以希望娘在天之靈能幫助女兒,讓女兒順利完成這一生僅有一次的治療。
  小勾閉上眼睛調整自己的呼吸,她摒除一切雜念,將全副的精神力量全部集中在雙手,集中在狄劍飛的雙腿上。
  怎麼做才能治好他的腿呢?娘,你教教女兒啊!小勾在心底吶喊。她是賭上了一切才決定這麼做的,如果不能成功,在她心底將是一個永難抹去的遺憾。
  要加油喔!她告訴自己,也說給正在沉睡的狄劍飛聽。一起努力吧!莊主,你給了我一個孩子,就讓我還你一雙腿,就算是不在你身邊,我也期盼著有朝一日能在遙遠的某個地方獲知狄家莊已然重振聲威,到了那個時候,我會笑著對孩子說:
  「是寶寶的爹喔!很了不起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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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0 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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