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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應天魚] 鬼啊!師父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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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3 10:22:3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第1節
死人定律

  如果你是個活人,你當然會死掉。

  如果你死掉了。

  你當然就是一個死人。

  如果你是一個死人,你當然就是一個廢物。

  一個連你自己都無法否認、貨真價實、童叟無欺、不折不扣的廢物。

  但你也許沒想到,對另外一個活人來講,你的用處可大著哩。

  屍體定律

  也許你更沒想到,死人和屍體並不是同一個東西。

  死人是廢物,但屍體卻不是。

  尤其在那官軍與流寇胡亂相殺的明朝末年。

  您瞧,這兒有個新埋的墳堆,土覆得鬆鬆的,埋得可粗糙。

  請別見怪,如今本來就是一個粗糙的年代,許多人靠吃石頭過日子,您還想怎麼樣呢?

  您再瞧,那太陽可不慢慢沉下去了?

  天空混濁得宛如一塊油漬漬的大抹布,在這鳥不生蛋的陝北黃土高原上,沒有一件東西是清爽的,朔風捲起帷幕一般的塵沙,鋪天蓋地,狂吼怒吟,直若千萬個小鬼正在搬演「蹦子戲」。

  那鬆垮垮的墳堆,越發顯得猙獰陰森,好像死人的手隨時都會伸出來似的。

  卻就在這當兒,只見一團畏畏縮縮的人影,顛兩步退一步的挨近前來,渾身發著抖,「噗」地一下跪倒在墳堆前,磕了三個響頭,繼而喃喃自語:「好兄弟,我……我不認識你是誰……但請你行行好,借個東西讓我用一下,我將來一定給你多燒點紙錢,讓你在地獄裡也能過得闊綽一些……」

  祝禱完畢,就想動手挖墳,卻忽又想起了什麼,又磕了三個頭。

  「好兄弟,在下姓姜名小牙,乃『闖王』麾下士卒……以後如果有什麼需要,咳咳,盡管來……儘管來找我……」

  姜小牙胡言亂語了一大套,硬起頭皮,像狗一樣的伸手猛刨,沒幾下就把墳堆剛開,露出了埋在裡面的屍體。

  「好兄弟,得罪了!」

  姜小牙反手拔出佩刀,閉起眼睛,咬緊牙關,狠狠一刀斬下,那死人的頭顱當即跳了兩跳,像顆海龜蛋似的骨碌碌滾了出來。

  姜小牙捧寶般捧起人頭,裝入腰間的袋子裡,又朝墳堆磕了十幾個響頭,這才沒命的奔入黑暗之中。

  混蛋總是有兩個

  姜小牙牙剛跑掉不久,反方向卻又奔來一個人,只見他體格肥胖,身穿官軍號衣,大約是此刻正奉命圍剿流寇的「大明」部隊中的一員。

  這人二話不說,直奔墳塚,但猛然看見土堆已被人挖開,立刻大叫了聲:「來晚了一步!他奶奶的熊!」

  他撲倒在屍身上伸手亂摸,不管怎麼摸就是找不到死人的腦袋,不禁氣得踢了屍體一腳。

  「王八蛋!連自己的頭都保不住,你吃糞長大的啊?」

  。

  他喪氣的舉步離開,向前顛蹲了十來步,忽然腳下一絆,差點摔了個狗吃屎,低頭看去,竟又是另一個墳堆。

  「天無絕人之路嘛!」

  他興奮的嚷嚷,馬上雙膝跪倒,叩首不迭。

  「好兄弟,在下李滾,乃『大明』左都督曹變蛟麾下士卒……想借你的身體用一下,萬勿見怪!」

  言畢,一陣狠刨,將屍體挖了出來,卻不由又發一聲慘叫:「晦氣!怎麼是個女的?」

  李滾頹然坐倒在地,抱著頭思索半日,終於想起了一個人,不禁大拍一下手掌。

  「對!就去找他!」

  翻身站起,將那具女屍扛上肩膀,挪動臃腫的身軀,費力的朝土坡底下的小鎮奔去。

  廢墟裡的怪工匠

  本來也許是個人煙稠密的小鎮,但如今用「斷垣殘壁」來形容,都還嫌太過美化了一些。

  官軍、流寇在黃土高原上的廝殺,已進行到第七個年頭,若以人類最愛幹的事情來做比喻,就好像一男一女在床上激烈纏綿了七年之後,您能想像那張床變成了何等模樣嗎?

  大概只能這麼說,所謂的「人類文明」早已不剩半點痕跡了。

  當李滾扛著女屍走在鎮上唯一的一條大街上的時候,心頭止不住直冒吃痞。

  沒防著,驀然一陣北風刮過,吹得一間廢屋的門板「砰」地一響;或是古井裡「吱」地一聲,竄出一頭比貓遠大的老鼠,嘴裡兀自叨著一塊取自不明物體的爛肉。

  「我的媽呀!」

  李滾打著哆嗦,雙腿發軟,從胸腔內擠搾出來似的叫喚:「老糞團!你在哪裡?」

  淒厲的呼喊在廢墟中迴盪,每一聲都牽出上百個回音,使得李滾的膀胱隱隱發出憋尿懲了二十三天的痛楚。

  李滾正想打消尋人的念頭,逃回營去抱著棉被發抖,卻忽聽一個人語傳自腳下:「你奶奶的踩著我幹嘛?」

  李滾俯首一望,只見腳下的瓦礫之中竟躺著一名渾身腥臭、酒氣醺天、虱子已爬滿了面頰的糟老頭。

  「你是哪一邊的?」

  被喚做「老糞團」的糟老頭從喉嚨裡打了個比屁還臭的嗝兒,仰臉瞄向李滾。

  「我是曹都督手下的官兵。」

  「唉,倒楣!」

  老糞團悶哼一聲。

  「你們官軍的生意比流寇難做百倍!」

  李滾陪著笑臉。

  「決不讓您老吃虧。」

  邊說邊從懷裡掏出五個大饃饃。

  老糞團當即眼睛一亮,伸手搶過罕見的食物。

  「好,說吧,有什麼問題?」

  李滾把肩上女屍摔到地下。

  「就是這個問題。」

  老糞團揪了屍體一眼。

  「女的?唉,你麻煩大了!」

  「千萬拜託您老施展妙手,」李滾鞠躬哈腰不迭。

  「幫我修理一下。」

  雞與蛋的方程式

  「你們那曹都督一定要見全屍?」

  老糞團不以為然的搖晃著腦袋。

  「對啊,傷腦筋!」

  李滾頹喪的回答。

  「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是流寇!」

  一縷星光灑在愁眉相對的兩個人的臉上,李滾使勁揉了揉鼻尖。

  「人家『闖王』只要見到首級就算數,咱們偏偏要上繳整個屍體……唉,日子怎麼過喲?」

  老糞團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咱們陝北雖不是天堂,但往昔的歲月總算還有吃有穿、有說有笑。自從七年前,你們官軍來了之後,你們看看,這個地方變成了什麼樣子?」

  「陝北人不造反,官軍當然不會來!」

  「朝廷腐敗,民不聊生,不造反難道等死不成?你曉不曉得,咱們這兒的老百姓有多少人是吃石頭死掉的?」

  「唉,老爹,誰對誰錯,我也搞不清楚,」李滾無奈承認。

  「我只知道我們奉命前來圍剿流寇,每一次戰役過後,每人便至少得繳上一具敵屍…… 咱們偏又打不過流寇……」

  「只好濫殺百姓充數!」

  老糞團冷笑道。

  「搞到最後,老百姓只要一看見官軍的旗幟,就像騾馬一般的奔逃無蹤。『流寇如梳子,官軍如篦子』,真是一點都不錯!」

  李滾尷尬的搔著頭皮。

  「唉,那是從前的事了。」

  「當然是從前的事!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如今方圓五百里之內還有活的東西嗎?」

  李滾又歎一口氣,感喟著。

  「那可真是段黃金歲月,到處都有老百姓可以殺……」

  老糞團狠瞪他一眼。

  「等到沒有活人可以殺了,就把死人挖出來應付!」

  「唉,別提了,死人也越來越難找了啊!總不能把死了好幾年的爛骨頭也繳上去吧?」

  李滾抱怨道。

  「那些流寇還不是到處亂挖?只不過他們比咱們幸福多了,只要弄到一顆頭就算交了差」誰教你們官軍當初混得太凶,一貝屍體切成了七、八塊,你繳一條腿也算『殺敵一名』,他繳一個屁股也算『戰功一件』,難怪曹都督後來一定要見全屍了。」

  李滾煩惱的望著面前的那具女屍。

  「別說這麼多廢話,您老有辦法可以修嗎?」

  把「她」變成最佳男主角老糞團仔細的把屍體打量了一番。

  「還好,死沒三天,肌膚還很有彈性……嘖嘖嘖,這娘兒們生前可標緻!」

  「您老還說風涼話?」

  「基本上沒什麼問題。先把胸脯裡面的兩團肉刷掉,再縫起來;大腿上的脂肪用針挑掉;屁股嘛,多按摩幾下,讓它變得更結實。不是我吹牛,雕塑人體的曲線,沒人比找更在行!」

  「唉,您老說什麼?又不是要您幫她減肥,是要請您把她弄得像個男人……不,男屍!」

  「我當然知道!我『天下第一修屍匠』的毛頭豈是憑空得來的?」

  老糞團不悅的敲打著女屍的背脊。

  「你這事兒,只有一樁難辦。」

  「什麼?」

  「『那個東西』要到哪裡去找呢?」

  天涯何處有「鞭」尋?

  李滾愣了愣。

  「聽說您老不都是用狗鞭、驢鞭、馬鞭,縫上去就成了嗎?」

  老糞團陰森冷笑。

  「狗、馬、驢?你去給我找找看!方圓五百里之內,你能找到一根螞蟻鞭,我就把腦袋剁下來送給你!」

  李滾又一愣。

  「說的也是,會動的東西早就被吃光了嘛!」

  老糞團聳了聳肩膀,譏笑的盯著他。

  「一文錢難不倒英雄漢,但是一根鞭嘛,如今這年頭,可真是上窮碧落下黃泉羅!」

  倒楣的男屍

  李滾尋思半晌。

  忽然例嘴大笑。

  「有了!您老等著,我去去就回!」

  李滾飛也似的奔出小鎮,又來到那頭顱已被姜小牙砍走的男屍墳堆前。

  「好兄弟,我沒福氣拿走您的腦袋,但借用一下您的『那個東西』。總可以吧?」

  不由分說,拔出佩刀,「滋」的一下就把屍體的「那話兒」給割了下來。

  「好兄弟,得罪了!」

  李滾喜孜孜掉頭跑回小鎮的同時,那男屍驀地發出一聲慘烈的叫嚷,只可惜。

  並沒有人聽入耳裡。

  終於修好了

  老糞團精雕細琢的把男根植入女屍,縫妥,然後很滿意從各種角度端詳了半日。

  「我就不相信有人能看出破綻。」

  「確實,您老有一套!」

  李滾高興的說。

  「多謝您老相助,沒齒難忘!咱們營裡再有這種生意,一定介紹您來做!」

  老糞團冷哼不迭。

  「最好別來!」

  李滾扛起「女屍男相」,一邊忘形的邁跳舞般的步伐,一邊哼著小」回營交差去了。

  「總算各取所需,物盡其用!」老糞團譏嘲的一晃腦袋。「這出鬧劇該收場了吧?」

  「姜小牙取走了死人頭,李滾抱走了全屍,老糞團則賺到了五個大饃饃,本來當然是個皆大歡喜的大結局。但卻都還沒完就在這片黃土地上的官軍、流寇、修屍匠,全都心安理得、沉睡入夢的時刻,墳堆那邊卻突然爆發出一陣翻天覆地的騷動。先是沒頭沒卵的男屍吼了一聲:「怎麼把我的東西都拿跑了?」

  繼而,女屍的冤魂幽幽一歎:「你好歹還剩了個身體,我連身體都不見了!」

  男鬼氣憤大嚷:「什麼世界嘛,這是?」

  這對倒楣的男女雙鬼其實才剛死不到半天,兩縷幽魂正在前往地獄的途中,不料留在人間的屍體卻起了驚人的變化。

  把守「奈何橋」的牛頭馬面,忽然看見這兩個不男不女的鬼魂瞞姍前來,不禁搔了搔頭皮,相對瞠目。

  「怎麼會這樣?」

  一男一女兀自莽撞前衝,立被牛頭馬面的鋼叉攔下。

  「閻王有令,地府絕對不收性別不明的生物!」

  男兒嚷嚷:「我是男的沒錯!」

  女鬼哭泣:「奴家自是女身!」

  牛頭馬面揪了揪男鬼沒有東西的胯部,又瞅了瞅女鬼多了個東西的下體,冷笑道:「這嘛,很難教人相信!」

  「那要怎麼辦呢?」

  男女雙鬼面面相覷。

  「很簡單,」馬面好心指點出明路。

  「若要進入輪迴,轉世投胎,下輩子尋個好人家,你們就十足先要把自己的性別搞清楚、屍體也要完整,否則只好孤魂野鬼三千年,飄飄於人世,天地無歸宿。至於,弄壞了你們屍身的那兩個王八蛋,沒得好說的,冤有頭、債有主,必要讓他們得著報應!」

  男女雙鬼一起點頭。

  「不勞兩位公公提醒,咱們本有此意!」

  言畢,轉身。

  齊回人世而來。

  鬼這種東西

  中國有「二十五史」,歐洲有「羅馬史」,世界有「世界文明史」,美洲有」西部開拓史」。

  遺憾的是,獨缺一部「鬼史」。

  關於鬼怪的記載,散見於各種極端嚴謹的歷史著作之中,從伊底帕斯、凱撒、哈姆雷特到浮士德,從唐太宗、鍾馗到聶小倩……我敢說,扳起全人類所有的手指頭都數不完。

  如此舉足輕重的物種,為何不能在生物學上,與「爬蟲類」、「兩棲類」甚或「顯花植物類」並列?

  實在是十分令人憤慨的差別待遇。

  今天的歷史學者,只剩下唯一的一件工程能夠媲美司馬遷,那就是徹底完成一部「鬼史」。

  人有人權,鬼也該當有鬼權,吾輩應謹記在心,切勿輕忽,否則夜半被鬼抓走,我可救不了你!

  男女鬼的來歷

  姜小牙與李滾做夢地想不到,被他們隨意擺佈的兩具屍體,生前竟是令黑白兩道聞風喪膽的厲害角色。

  江湖上有所謂「一抓二劍三快刀」,指的就是當世最傑出的六個武林高手。

  排名第一的叫做「天抓」霍鷹,一條三丈六尺的「擒龍飛抓」神出鬼沒,十三年前單人匹馬,一夜之間盡屠「伏牛十八寨」的響馬二百六十五人,威名直動朝廷,使得當時天子熹宗皇帝派出上千個錦衣衛,四處查訪他的蹤跡,只求能見上他一面,卻終歸徒然。

  「三快刀」是「刀王」花盛、「刀霸」葉殘、「刀至尊」木無名,自然各有一身驚人藝業,不在話下。

  至於「二劍」指的就是這兩個鬼。

  男的叫「風劍」燕雲煙,女的叫「雨劍」蕭湘嵐,兩人打從出道就是死對頭,互爭雄雌,全不相讓,曾經從天山一路鬥到南海,整整廝殺了三十三個晝夜,卻仍分不出勝負。

  江湖中人有那嘴快的,便把這回事兒編了個名目,喚做「風狂雨驟,天地世仇;風雨雙劍,不死不休」。

  豈料此刻,不知是何緣故,這兩個冤家竟真的同時葬身黃土高原,遺留下至死也末完成的心願與永世的遺憾。

  姜小牙的睡眠習慣只有兩種哺乳類動物會仰躺著睡覺,人和貓。

  只有兩種生物會在睡夢中打鼾,人和豬。

  只有兩種肉食性野獸會在黑夜裡磨牙,人和狗。

  由此可見,人類的低賤達到何種程度。

  而姜小牙的習慣比上述三種更糟糕,除了仰躺著打鼾、磨牙之外,他還會夢遊。

  這夜他又夢遊到營外,驀地一股寒風有若剃刀般朝准喉管猛掃而至,姜小牙陡發一陣哆嗦,漸漸醒轉過來。

  「風劍」燕雲煙的鬼魂正站在他面前。

  「你就是姜小牙?」

  姜小牙抹了抹臉,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又夢遊啦?真要命!」

  不管三七二十一,回身就燕雲煙一閃身又攔在他面前。

  「你瞧瞧我是誰?」

  姜小牙的睡眼至此方才焦距集中,看清楚了燕雲煙的相貌,不禁大發一聲喊:「媽呀!」

  蹶著屁股想要跑。

  燕雲煙怒喝:「還我的頭來!」

  姜小牙雙腿一軟,「咕咚」跪倒。

  「大爺,饒了我吧!我也是被逼得沒法兒……」

  「我的頭在哪裡?」

  「繳上去了。」

  「帶我去找。」

  戰利品排列在最顯眼的陣營前方,上百根竹竿懸掛著上百顆首級,在暗夜裡紛紛展露他們這苦難的一生中最寧謐恬靜的微笑。

  姜小牙顫抖著在竹竿陣內繞了三圈,硬是找不著燕雲煙的頭顱,急得渾身冒汗。

  「你耍我?」

  燕雲煙伸出陰綠森森的鬼爪。

  「我……我沒騙你嘛……」

  姜小牙沒奈何,喚醒朋正在愉睡覺,負責看守戰利品的衛兵。

  「今天繳上來的頭顱統統都掛在這裡嗎?」

  「廢話!還會愉跑去吃飯不成?」

  衛兵沒好氣的回答,又閉眼想睡,忽然想起了什麼。

  「等等!『闖王』兩個時辰前來過一次,看見一顆腦袋的相貌滿好,就把它拿走了。」

  燕雲煙急得亂叫,但根據某種法則,自古以來的鬼魂都貝有一種特性除了要算帳的那個人之外,素無冤仇者根本看也看不到、聽也聽不見。

  姜小牙安撫住暴躁的鬼魂,繼續追問衛兵:「『闖王』把它拿去幹嘛?」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衛兵不耐煩的打了個呵欠,還好在重回夢鄉之前,吐出了這個問題的答案:「『闖王』的酒杯都是人頭做的嘛!」

  李滾的撒尿習慣

  只有兩種哺乳類動物能夠翹起腳尿尿,人和狗。

  只有兩種生物能夠把花草尿死,人和貓。

  只有兩種雜食性野獸能夠把自己的尿喝下去,人和豬。

  由此可見,人類的低賤達到何種程度。

  而李滾的習慣比上述三種更糟糕,除了翹腳、尿含強鹼、嚴格奉行「喝尿為強身之本」而外,他還有一個毛病夜尿頻繁,每晚必起床三次不可。

  這晚他第二次起床。

  走到營外,還沒解開褲檔,就有如木偶一般的僵在當場。

  「雨劍」蕭湘嵐美如天仙的容貌上通出陰慘慘的綠氣。

  「死胖子,你還認識我嗎?」

  李滾摸了摸腦袋。

  「有鬼!」

  轉身就走。

  「當然是鬼!」

  蕭湘嵐飄在他耳朵後面吹氣。

  「想不想找一口把你的頭咬掉?」

  李滾驀然崩潰,跪地號啕。

  「姑奶奶,不能怪我……別來找我……」

  「不我你找誰?」

  蕭湘嵐恨恨磨牙。

  「你為什麼要把找的屍體弄成那等怪模樣?」

  「我再也不敢了……」

  「你還有『再也』的機會?」

  蕭湘嵐十指尖尖,摳住李滾的後頸。

  「帶我去找回來。」

  官軍的習性比流寇還要齷齪。

  李滾領著蕭湘嵐來到火營,搖醒睡夢中的火頭軍。

  「今天繳上來的屍體都下鍋了嗎?」

  「早就煮爛了!」

  火夫由充滿了美食的夢裡醒轉,還嘖了嘖舌頭。

  「咦,你是李滾兵爺嘛!不是我拍您的馬屁,您今晚繳來的那具屍體可真好吃,細皮嫩肉,好像娘兒們一樣!拜託,下回多殺一些這種的!」

  刀王與刀霸的搏鬥

  燕雲湮沒頭沒卵的屍身兀自暴露在狂沙漫土之下。

  忽然一條人影來到墓前,陰惻側的笑了兩聲。

  「燕雲煙,想不到你英雄一世,卻也落得這般下場!」

  話沒說完,就先迫不及待的踢了燕雲煙幾腳。

  「老子『刀王』花盛,你還記得吧?五年前挨了你一劍,如今可是加倍討回來了!」

  花盛一邊說,一邊又狠踹了十幾腳。

  怒氣終於發洩完畢之後,這才蹲下來,在屍身上亂摸,喃喃自語:「奇怪,你奉朝廷之命前來這鳥不生蛋的地力,當然有所圖謀……身上一定帶著稀奇古怪的寶貝,或藏寶圖之類的東西……咦,這是什麼,有了!」

  花盛大呼小叫,背後的暗影裡卻鬼魅也似浮現另一條人形,手中的三尖兩刃刀騰騰欲動,正想揮斬出去,好個花盛連頭都不回,冷哼道:「『刀霸』葉殘,我等你好久啦!不這樣逗你,你還不肯出來呢!」

  一語末畢,腰間的雁翎刀兜出一轉美妙絕倫的弧形,反手斜劈葉殘而門。

  葉殘哈哈一笑,三尖兩刃刀有若怪龍噴火,朝十八個方向射出十八支火焰。

  「你老哥沒什麼長進嘛?」

  花盛的雁翎刀倏地化作十八點寒星,一陣「叮叮噹噹」,將對力的十八刀全都撞了回去。

  渾沌如墨的黃土高原上,只見兩道白光翻騰跳躍,時而貼地盤旋,時而直衝九霄,凜冽的刀氣將遍地黃沙捲得亂飛亂舞。

  兩人鬥到酣處,全身毛孔賁張,興奮之情有如禽、交配到緊要關頭,花盛膛目大喝,葉殘厲叫狂吼,雁翎刀與三尖兩刃刀連綿發出九十九響碰撞,直若鐵騎奔騰、銀瓶乍破,天地穹蒼都忍不住隨之呻吟起來。

  第九十九響過後,只見花盛、葉殘各自踉蹌退出十餘步,同時跌坐在地,面如灰土,氣喘吁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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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


  江湖人的懺悔

  葉殘勉力哼哼笑道:「我沒什麼長進是不是?那倒要請問你,你又有什麼長進?」

  花盛喪氣的低垂著腦袋,半晌不答言。

  葉殘越發得意。

  「打得你連頭都抬不起來了,是不是?看你還有什麼屁好放?」

  花盛自嘲的諷笑了一下。

  「你以為我被你打敗啦?笑話哩!我只是想到,十年前咱倆還能斗上三百回台不分勝負,如今,卻只打了一百回台,就連骨頭都軟了,唉……真是歲月催人老啊?」

  葉殘一怔之後,臉色也陡然一黯。

  「沒錯……老了……真的是老了……」

  一剎那間,這兩個剛才還生龍活虎殺成一團的漢子,竟變成了一對同病相憐的難兄難弟。

  「咱們所為何來啊?」

  花盛又苦笑一聲,下巴朝著墳堆一指。

  「大半輩子爭強好勝,結果還不是跟燕雲煙、蕭湘嵐他們兩人一樣,什麼都沒得到,只化作了幾根爛骨頭而已……真沒意思!」

  「是嘛!」

  葉殘不停搖頭,繼而又想起了主要的目的。

  「他們千里迢迢跑來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誰曉得?」

  花盛沒好氣的說。

  「咱們來晚了好幾步,你沒看見,燕雲煙頭也沒了、卵也沒了,蕭湘嵐更是屍骨無存!他倆即使再身懷什麼稀世珍寶,也早就被人家拿走了!」

  葉殘兀自懷疑。

  「你剛才真的沒搜到什麼東西?」

  「我搜到個屁!只是想騙你現身罷了?」

  葉殘頹喪的尋思半日。

  「死馬當成活馬醫,說不定還有些東西沒被人搜著呢?」

  「說的也是!」

  花盛眼睛一亮。

  「再搜搜看!」

  兩人同時猛虎也似的撲向燕雲煙屍身,一個倒提起燕雲煙的雙腳,一個亂扒他的衣服,一頓瞎搞,忽然從燕雲煙的衣底飄出了一張紙條。

  花盛伸手就撿,葉殘的三尖兩刃刀立即斬向他手腕,花盛雁翎刀一翻,遮住對方來勢,左手仍向紙條搶去。

  「你休想!」

  葉殘刀發如風,排山倒海一般儲朝花盛頂門猛劈而下,迫得花盛不得不縮回左手,雁翎刀捲起千層浪,連削帶打,反客為主,攻往葉殘腋下必救之處。

  雙刃撞擊。

  又「兵兵兵兵」的響了五十聲,糾纏不清的人影倏地分開,又各自倒在地下喘氣,說巧不巧。

  那張紙條就正好落在兩人中間。

  「唉,老了!」

  花盛幽幽歎息。

  「只不過五十回合就累得跟孫子一樣。」

  「沒錯沒錯,老了老了!」

  葉殘口中漫應,眼睛卻盯著紙條不放。

  花盛故做無所謂的哈哈一笑。

  「只是一張紙嘛,有什麼了不起?」

  「真的沒什麼了不起。」

  葉殘掙扎著站起。

  「我走啦!」

  花盛忙不迭拱手相送。

  「葉兄保重,一帆風順!」

  「多謝!」

  葉殘驀地一溜身,衝向紙條,不料花盛的雁翎刀早已攔在面前。

  「你當我是三歲娃兒?」

  「你當我是白癡?」

  兩人狠狠相瞪。

  「有種再鬥一百回合?」

  「花兄有興。小弟一定奉陪!」

  兩人又僵持了一陣,花盛終於收回雁翎刀,雙手一攤。

  「唉,算了,一張紙頭能有多少秘密?咱們一起看。」

  「好,一起看。」

  葉殘說歸說,手卻仍按著刀柄,動也不動。

  「怎麼?怕頭一伸出來就被我砍掉不成?」

  花盛譏刺一笑,當先探首望向紙條,葉殘哪敢怠慢,連忙伸長脖子,只見紙條上寫著兩行字:「米脂西北二百里,三峰子,李繼遷寨,越鶴坡,樹林。」

  「二十三座正中兩座,黑碗白蛇。」

  腦筋急轉彎

  自古以來,似乎所有的寶藏之謎,都如此這般令人難解。

  花盛木愣怔怔的道:「這其中顯然有機關。」

  「沒錯。」

  葉殘同意著說。

  「『米脂』當然指的是米脂縣,『西北二百里,三峰子,李繼遷寨』應該也是地名。去後便知;『鶴子坡,樹林』更是其意甚明;但……接下來的兩句可就不知所云了,什麼叫『二十三座正中兩座,黑碗白蛇』?」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尋思半日,忽然一起搖了搖頭。

  「猜不出來。」

  「等等!」

  花盛眼神一凝。

  「那個拿走燕雲煙頭顱的人,說不定取得了更具體的線索!」

  葉殘哼道:「那個人是誰,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但可能有一個人會知道。」

  「修屍匠『老糞團』!」

  「你真聰明!」

  這句話的話尾還未落定,花盛、葉殘兩條鷹般的身影,已迅快絕倫的沒入黑暗之中。

  「闖王」的酒杯明朝末年的流寇大首領「闖王」李自成原本並非是個好酒貪杯之人,但自從他十九歲與第一任妻子韓氏成親的那天晚上,發現自己身上居然比別人少了一根骨頭之後,借酒消「恥」便成為他終生的毛病。

  這晚他正把燕雲煙挖空了的頭顱,裝上酒精濃度高達八十度的白酒,三口當一口往喉嚨裡猛灌之時,耳中卻迴響著十四年前韓氏用盡了雙手和嘴巴的力量之後,忿忿然的話語:「還不硬?你怎麼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以及緊接著人頭落地的一向清脆的「喀嚓」與血液四濺之聲。

  「這不能怪我啊!」

  李自成碧綠色的鷹眼中露出幾許無奈,聳了聳肩膀,打了個酒嗝,繼續不停的把燕雲煙的腦殼湊到嘴邊。

  他當然想不到,就在此時,躲在中軍帳外向內偷窺的姜小牙與燕雲煙的鬼魂,可急得陀螺般團團亂轉。

  「這個王八蛋!」

  燕雲煙摳耳撓腮,暴跳如雷。

  「這樣糟踢我的頭?」

  「別急嘛,」姜小牙安慰著說。

  「總可以想辦法偷回來。」

  燕雲煙聽他氣定神閒、胸有成竹,竟有大將之風範,不由一楞,這才仔細的把他從頭瞅到腳,居然是個眼放精光、心性機靈、英挺俊俏的大後生。

  「唉!這樣的人物,奈何竟做出這等偷砍死人頭的勾當?」

  燕雲煙歎息不已。

  「沒好說的,就是生錯了時代!否則運氣來時,或許會被他弄個駙馬爺當哩!「

  姜小牙可沒那麼多想頭,只見他隔著腦袋。

  左思右忖,忽然一拍巴掌。

  「你等著。」

  拔步奔向竹竿陣。

  隨便抓了個頭顱,便又跑了回來。

  「你想幹嘛?」

  燕雲煙可真是應了一句俗話!

  「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看我的!」

  姜小牙抱著那顆首級往大帳前面一坐,放聲痛哭。

  「闖王」帳前衛士連忙衝前,厲喝道:「你不要命了?膽敢在這裡鬼嚷鬼叫?「

  姜小牙哭得更傷心。

  「我就是在哭鬼啊!」

  帳內「闖王」李自成恰正喝到脾氣最壞、酒品最不佳的階段,猛地一拍几案。

  「把那個混帳東西推進來!我親手剮了他!」

  十二名衛士七手八腳的把姜小牙擒捉到李自成面前。

  「跪下!」

  姜小牙乖乖跪倒,大哭道:「大王啊!小的死不足惜,但大王的龍體若不知保重,千千萬萬跟隨著大王打天下的弟兄們的前途就完蛋了啊!」

  李自成聞言一征。

  「我怎麼沒保養身體?」

  姜小牙一指闖王手中的酒杯。

  「那個死人頭不能用啊!」

  「為啥?」

  「今日在戰陣之上,小人瞧得真切,這顆首級的主人是個娘娘腔的相公!大王想想看,他的腦袋裡藏著多少致命的毒菌呀?」

  燕雲煙又好氣又好笑,喃喃罵道:「小兔崽子!這樣誣蔑我?」

  李自成卻嚇得把酒杯一放。

  「真有這事?」

  姜小牙磕頭如搗蒜。

  「千真萬確,決非誑語!所以剛才小人在大帳外忍不住痛哭,實因想起大王如果……如果被傳染上病毒,咱們這偉大的革命隊伍豈不是群龍無首了嗎?」

  李自成趕緊把燕雲煙的頭顱慣到地下。

  「卿言甚是!」

  姜小牙立刻捧上懷中首級。

  「此為經過小人精挑細選,曹變蛟手下的『把總』,用他當酒杯,決無問題。「

  李自成面色大霽。

  「愛卿真乃有心人也!衛士!怎麼亂抓人?小心我把你們統統剮了!」

  衛士們膽裂心摧,忙不迭摸著鼻子退出帳外。

  李自成虎步龍行,走下帥座,雙手扶起姜小牙。

  「愛卿何名?」

  「小人姜小牙,願為大王效命,萬死不辭!」

  「好!很好!我會記住你!」

  李自成接過姜小牙胡亂摸來的頭顱,又坐回原位大喝起八十度的白酒。

  姜小牙則趁空把燕雲煙的腦袋裝入袋中,老鼠般溜出大帳。

  鬼魂也瘋狂

  燕雲煙將這幕荒謬的場景全看在眼裡,不禁手舞足蹈、擊節讚歎。

  「姜小牙啊姜小牙,我實在不應該誇獎你的,但,唉,你真是個伶牙俐齒的鬼東西!」

  姜小牙得意洋洋的把腦袋物歸原主。

  「總可以將功折罪了吧?」

  燕雲煙正想點頭,卻忽又想起更重要的事情。

  「頭是拿回來了,但我的卵呢?」

  姜小牙不由一愣。

  「什麼卵?」

  「我的卵也破人拿跑了啊!」

  「那我怎麼知道?我只割了你的頭……」

  「不行,你一定要幫我把卵找回來!否則你會死得很難看!」

  燕雲煙陰森森的綠臉上現出不可理喻的神情。

  姜小牙萬般無奈。

  「可你總要告訴我,怎麼去找嘛?」

  燕雲煙尋思半晌。

  「我也不曉得被誰拿跑了,但是……有個人可以問。」

  「您別說,讓我猜猜修屍匠『老糞團』?」

  「姜小牙,我真的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老糞團情報站

  當這一人一鬼來到廢墟裡的時候,老糞團剛剛被折騰掉了半條命,癩蛤蟆似的趴在殘磚廢瓦裡喘息。

  「老糞團,怎麼搞的?」

  姜小牙扶著他坐起。

  老糞團滿臉是血,奄奄一息。

  「今天到底是什麼黑煞凶日?所有的倒楣事兒都讓我碰上了!」

  「誰把你打成這樣?」

  「『刀王』花盛和『刀霸』葉殘。」

  燕雲煙聽在耳裡,止不住心頭一震。

  「快問他,這兩人意欲何為?」

  姜小牙依言相詢。

  老糞團搖了搖頭。

  「我幫一個官軍叫做李滾的,修了一具屍體,不料剛剛花盛、葉殘兩人跑來,硬要問出那具屍體的下落,我也告訴他們了……」

  「那為什麼還要打你?」

  「因為他倆異口同聲的說那是一個叫『燕雲煙』的屍體,但我說那屍體不是男的,而是一個女的……」

  姜小牙腦中頓時靈光閃現。

  「等等,你把女屍修成了男身,對不對?」

  「沒錯。」

  「『卵』從哪裡來!」

  「我怎麼知道?是那個李滾胡亂找來的……」

  姜小牙高興的向燕雲煙的鬼魂一拍手。

  「著哇!原來這麼回事!」

  繼續追問老糞團。

  「那李滾何許人也?」

  「不過是『大明』左都督曹變蛟手下的一名小卒罷了。人家都已經沒東西吃了,他卻還長得肥肉團團……」

  「好,謝啦,老糞團,來日必有重酬相謝。」

  「唉,算了,你們別來找我的麻煩,我就謝天謝地嘍!」

  老糞團有若驚弓之鳥,連連打躬作揖。

  「我只是個修屍匠,可不是情報販子!」

  男人與女鬼的戰爭

  李滾被蕭湘嵐舞動宛若驟雨的鬼爪驅趕入黃土地上黝黑如墨的重重暗影之中。

  「你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蕭湘風暴怒成狂,淒厲大吼。

  「你們怎麼敢把我吃掉?本姑娘至死守身如玉、貞潔無虧,你們怎麼能夠這樣對待我的身體?」

  蕭湘嵐吼著吼著,竟忍不住哭了起來。

  李滾想起官軍的作為,實在過份,不禁囁嚅著安慰:「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姑娘,我真的對不起你……」

  「現在才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蕭湘嵐鬼身直逼李滾面前。

  「我非把你搞死不可!」

  李滾雙手臉,慘叫出聲:「姑奶奶,饒了我!」

  蕭湘嵐幾次三番想用爪子焰斷李滾的咽喉,怎奈李滾陽壽未絕、人氣濃重,任憑蕭湘嵐用盡鬼力也動不了他分毫。

  蕭湘嵐生前以一柄「雨劍」掃遍大江南北,除了「風劍」而外未逢敵手,栽在她手下的男性武林高手,有跡可考的便超過八百三十一人。

  不料如今卻連個猥瑣齷齪的凡夫俗子都奈何不得,心中之氣苦可想而知。

  「我跟你拚了!」

  蕭湘嵐泣血厲喝。

  李滾抱頭嘀咕:「你拚我有什麼用啊?吃都已經被吃了……」

  男人女鬼兀自糾纏不清,花盛、葉殘的身影已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背後。

  「就是這個小子!」

  花、葉二人猛然欺身向前,一人抓向李滾的一條手臂。

  李滾和蕭湘嵐正吵到興頭上,哪裡防著兩個武林高手偷襲而來,立刻被花、葉二人舉上半空。

  「你們幹嘛?」

  李滾莫名其妙的嚷嚷,連蕭湘嵐都愣住了。

  花盛冷哼:「你在燕雲煙的屍體上找著了什麼東西?說!」

  葉殘威嚇:「小心咱們撕了你!臭胖子!」

  當一個人像一個球

  李滾寫然憶起自己出生時的那一剎那,圍在母親身邊的三姑六婆齊發一陣驚歎:「好個圓圓滾滾的小傢伙!」

  從小,每當同伴們玩膩了,總有人提議:「弄個球兒來耍耍吧!」

  李滾便無可抵賴的變成大家的玩具,一邊被大家踢來踹去,並斥令著:「你滾啊?你怎麼不滾?」

  李滾其實已經十分習慣自己的境遇,只是沒料到二十三年後的今天,兩名凶神惡煞也似的大人,居然也有玩遊戲的興致。

  「拜託,放我下來!」

  兒時記憶閃過的瞬間,李滾的哭聲竟也變得跟奶娃娃一樣稚嫩了。

  史上最混的一場混戰

  蕭湘嵐暗忖:「惡人自有惡人磨,天幸有人助我殺他,只是不知花盛、葉殘這兩個狗東西跑來這裡幹嘛。只見藥殘手下加勁,捏得李滾殺豬般慘叫。花盛忙道:「別弄死了他。先把他放下。話問完了再殺不遲。」

  葉殘想想也對,正要把李滾放下,卻猛然心念電轉:「我把他一放下,花盛這傢伙可不就抓著他跑了?那我還搞個屁啊?」

  嘴上當即冷笑著說:「你先放,我就放。」

  花盛的提議本來真的沒有這麼齷齪,不料葉殘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由得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狠狠罵道:「你把我當成什麼卑鄙無恥之徒?想我堂堂『刀王』縱橫江湖二十餘年,何曾幹過偷雞摸狗的勾當?」

  葉殘也自知理虧,臉上頓時一紅,強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花兄幹過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我又怎麼會曉得?」

  這下可把花盛氣得三日暴跳。

  「葉殘,你真的是活膩了,是不是?」

  事已至此,葉殘更只得一口氣硬到底:「就憑你的那點能耐,能這樣恐嚇我嗎?」

  花盛忍無可忍,翻腕拔出雁翎刀,蓋頭蓋臉的一刀就劈了過去,葉殘哪敢怠慢,三尖兩刃刀匹練也似從背後衝起,直迎對方刀鋒。

  兩人身形騰挪,刀出如風,只一眨眼,就走了三十六個照面,但淒慘的是,他倆各自抓住李滾一條臂膀的手掌卻絲毫沒有放鬆,攪得李滾肥腫的身軀時而被兩人扯直得好像一根棍子,時而又被兩人推擠成一團麻,不禁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吐出來似的大嚷:「我又不是面條,被你們扯斷掉了啦!」

  蕭湘嵐袖手旁觀,心中之快意簡直無可言宣。

  「這個王八蛋壞東西,就該受到這樣的懲罰!總算稍解本姑娘心頭之恨!」

  正自轉念未畢,忽覺身後一股陰風襲來,忙扭頭一看,卻是燕雲煙的鬼魂趕到。

  「風雨雙劍」再度碰頭,即使都已同為黃泉路上的冤魂,但四隻鬼眼交互碰撞出的火焰,仍和生前一樣激烈。

  「燕雲煙!你又跑來幹嘛?莫非還沒嘗夠本姑娘手中劍的滋味?」

  燕雲煙一聽此言,所有在人世間未完結的怒氣,止不住一起翻湧而上心頭。

  「笑話!我還會怕你不成?」

  「你還敢再鬥三百回合麼?」

  「只要你有興致,我一定奉陪到底!」

  震古爍今的「風雨雙劍」此刻根本手無寸鐵,只好以掌代劍,和身撲上,不料兩人已是鬼魂,你撲過來、她撲過去,直鬧得氣喘如牛,卻連對方的一根毛都撲不著。

  燕雲煙焦躁大吼:「你若有種,咱們再同歸於盡一次!」

  蕭湘嵐嬌喝如雷:「就再同歸於盡又怎麼樣?難道我還會怕你不成?」

  這三人兩鬼,正自糾纏得不可開交,卻另有一人躲在暗處看得不亦樂乎,就是帶領燕雲煙鬼魂趕來此處的姜小牙。

  姜小牙人也看得見、鬼也看得見,雖不知那女鬼究竟是誰,但也稍微瞭解到燕雲煙的死亡原因。

  「原來那兩個鬼是互相殘殺、至死不分勝負的武林高手,真是有夠霸氣,比闖王與曹變蛟的拚搏更勝百倍!……但,為什麼非要如此這般不死不休呢?除了不服輸之外,應該有更重要的理由吧?」

  此時的姜小牙當然無法解答這個謎題,只得暫且拋開,轉眼望向屬於人的那一邊,又不由好笑:「那個官軍李滾可被整慘了,活該他扛著具女屍硬要去修理成男屍,真沒品性!」

  同一時間,李滾已被花、葉二人撕扯得渾身兩百六十個骨節都快分了家,但人類的潛能確實無限,在這種狀況之下,他仍有力量擠出全部的力氣,大叫出聲:」你們到底要問我什麼問題?」

  花盛手上不停拚鬥,嘴裡仍有空哼笑:「你老實說,你在燕雲煙的屍體上搜著了什麼東西?」

  李滾膛目結舌。

  「什麼燕雲煙?燕雲煙是誰啊?男的女的?」

  葉殘當即一口痰呸在他臉上。

  「臭肥豬,你還真會裝傻!燕雲煙當然是個男人!」

  李滾立刻叫起冤來。

  「兩位祖宗,小的決不敢打誑語,我挖走的那具屍體是個女人啊!」

  花盛、葉殘雙雙一楞。

  「燕雲煙的屍體不是你第一個發現的!」

  「兩位爺們如果說的是那具男屍,很對不起,找去的時候,他已經被挖出來了,而且連頭都沒了,我只把他的卵給割走了而已!」

  燕雲煙恨得牙癢癢。

  「果然是這傢伙的傑作!」

  花盛、葉殘不可思議的同時把手一鬆,使得李滾「砰」的一聲跌落地面。

  花盛心念電轉,又問:「那你把燕雲煙的卵怎生處置了?」

  李滾哀哀相告:「『那個東西』和那具女屍一起都被官軍吃掉了!」

  花盛、葉殘面面相覷,完全不知應該如何反應;然而燕雲煙乍聽此言,頓時鬼腦中一陣暈眩:「什麼?好不容易把頭找回來了,但卵卻被人吃掉了?那我要怎麼投胎轉世啊?」

  蕭湘嵐更被這傷心事兒勾得痛徹心肺,情難自已。

  兩條鬼魂不約而同的對著高懸在黃土地邊緣的那顆銀盤也似的月亮,發出心中最悲痛的呼號。

  關於人類感覺器官的認知

  所謂「五官」,究竟哪一個最敏銳!

  最文明的生物最仰賴眼睛,次文明的生物則仰賴耳朵與鼻子,最低等的生物只能依靠觸覺。

  其實追根究底,眼睛是最不可靠的東西,您若不服氣,請仔細閱讀以下的論述:結婚三個月之後的某天早晨,您從床上坐起,偶爾回眼一望,看見身邊竟躺著一個臉皮發皺、眼泡如黑饅頭、一邊打呼一邊還從嘴角淌出涎液白沫的怪物,您能不承認,婚禮當天您的眼睛根本是在開您的玩笑嗎?

  耳朵與鼻子則不會這樣陷您於絕境,鐵一般的事實是:從沒碰過哪條狗會抱怨自己擇偶不當、遇狗不淑。

  由此可以推知,當人碰見鬼,他的眼睛絕對視而不見,但耳朵和鼻子卻能發揮無與倫比的功用,尤其,不要忘了此刻正有兩個鬼一起放聲大哭哩!

  膽量定律

  花盛、葉殘只覺千萬縷寒意不打從一處冒上身來,兩人同時掃視黑漆漆的四周,厲喝道:「什麼鬼東西躲在那裡?還不快滾出來?」

  然而鬼哭之聲越發淒厲,卻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

  月亮正撇開漫漫雲層,灑下無法在光譜中佔據明確位置的光線,把每一樣事物都照耀得通體透明、顯出夢幻一般的色彩。

  花盛不由機伶伶的打了個寒戰,悄聲問道:「葉……葉兄啊。怎麼回事?」

  半晌沒聽到答話,轉頭一瞅,卻見那葉殘已嚇得跟只刺相似,全身縮成一團,不停的抖著呢。

  花盛沒好氣。

  「你怕什麼呀?」

  「鬼啊!」

  葉殘哆嗦不已。

  「想我『刀霸』闖蕩江湖二十三年又十一個月,從沒怕過什麼東西,但只一樁

  就是怕鬼!」

  花盛更加氣惱。

  「什麼鬼?啥都沒看見,什麼鬼?鬼你奶奶的熊!」

  一語未畢,燕雲煙、蕭湘嵐的嚎泣恰正達到極點,使得月光都開始震顫起來,花盛再也不敢胡說八道,一腦袋撞入葉殘懷中。

  雙手攀住葉殘的脖子。

  「葉兄啊,救命……!」

  不提這兩個武林高手相對擁抱得好像兩頭孤苦伶叮的無尾熊。

  李滾卻乘機伸了伸手腳,還好都沒壞掉,心下暗忖:「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翻起身來,沒命奔向黃土坡底。

  蕭湘嵐不禁跺腳。

  「又讓那死胖子溜了!」

  燕雲煙也搔了搔頭皮。

  「偷我卵的傢伙,豈可不得著報應?」

  兩鬼同時住口襟聲,花盛、葉殘兩人的膽子立刻壯了起來。

  「別讓那王八蛋跑了!」

  刀王、刀霸騰身躍起,雙雙撲往李滾奔逃的方向。

  一直藏身於黑暗中看戲的姜小牙,千不該萬不該,就在此時忍不住噴笑了一聲。

  葉殘耳精目明,一眼瞥著姜小牙烏龜身子狐狸尾巴、躲在黃土坡後探頭探腦的嘴臉,當即心中一動:「這傢伙鬼鬼祟祟的幹嘛?莫非他也有份兒!」

  只這麼稍一遲疑,人已落在花盛後面。

  不禁心想:「反正追也追不上了,不如去抓這個傢伙,說不定更有收穫。」

  半空中扭腰轉身,直衝姜小牙而來。

  姜小牙沒料到看戲的竟忽然變成了演戲的。

  見他來勢兇猛,不由大發一聲喊:「沒我的事!」

  掉頭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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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3 10:23:47 |只看該作者
第3節


  姜小兔子八條腿

  姜小牙的父親當年懷抱著剛剛出生的兒子,用粗大的手指翻開他的嘴巴一瞧,馬上打了個寒噤:「好個兔崽子,牙齒怎麼這麼大?」

  為了防止兒子將來真的長得像隻兔子,所以才給他取名為「小牙」,意即「夠啦!牙齒不要再長啦!」

  ,完全沒有侮辱姜太公的意思。

  但姜小牙仍然越大越像隻兔子,牙齒倒沒特別發達,只是愛吃紅蘿蔔;出奇之處在於,他跑跳起來簡直沒人趕得上,同伴們後來特地編了首童謠,以傳達大夥兒的羨慕與嫉妒:「姜小兔子八條腿,跑起路來像在飛;打斷它的八條腿,叫他做個老烏龜。」

  然而此刻,姜小牙再會跑,地無法和葉殘這等武林高手相抗衡,幸虧他鍛煉多年的兔子步伐終究沒有白費,滑溜順暢、鷹狐莫測,只見他左跳一下、右閃三尺,好幾次差點被葉殘逮住,卻都能險而又險的避了開去。

  但他心裡當然明白,這般好運絕對維持不了多久,只要自己一口氣接不上,非被那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搓為齋粉不可。

  「吾命休矣!」

  姜小牙正自悲歎,一個黑黝黝的窯洞入口恰好出現在他面前,姜小牙哪管三七二十一,立刻一頭鑽了進去。

  黃土。窯洞。迷幻宮

  即使在千萬年之後,這片黃土高原的地貌大概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但千百年以前的人們已經發現,這裡真是挖洞的好地方。

  人類無法根除的習性之最,便是偏好把身體蜷成一團、縮在娘胎裡睡覺;於是離開子宮以後的鄉愁,通常必須用挖洞藏身來加以完成。

  黃土地,正好提供了這種條件。

  放眼望去,那一個個蜂窩般的窯洞入口,井然有序的排列在土坡底下,您或許會以為那是一戶戶獨立的人家,其實不然,很多上千人口的大家族。

  徹底發揮了螞蟻與蜜蜂的本性,將整座土坡挖成了擁有上千個洞口、上千條通道、上千間寢室與臥室的迷宮。

  姜小牙此刻鑽入的窯洞,正是這種典型。

  藥殘幾乎只差一步的緊隨著姜小牙撞人洞裡,眼看著就是甕中捉鰲的態勢,卻只見姜小牙身子一轉,登時不見蹤影;葉殘猛然一楞,冷不防一頭撞上洞壁,痛得他哇哇大叫。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摸了摸宛若汽球一般在頂門上腫起的大包,葉殘惱怒的一咬牙。

  「我就不相信你能逃得出去!」

  右手持刀,左手探掌,沿著迷宮土壁一寸一寸的向前摸索,嘴裡兀自嘟嚷:」兔崽子,別跑,讓你老子好好的砍你一刀!」

  不是冤家不聚頭

  姜小牙僥倖逃過一劫,渾身冷汗直冒,用盡了野獸的本能,一面傾聽葉殘的行動路線,一面朝反方向躲避。

  這時他才發現,這座窯洞真是百世都修不來的福地,通道聯著通道,三岔七拐的沒個止休。

  姜小牙無可選擇,只得一味前進,但求離那兇徒越遠越好。

  洞內伸手不見五指,茫茫然不知所終,姜小牙躡著腳步轉來繞去,沒多久便把方向感也搞丟了,心中尋思:「雖然逃掉了那個王八蛋的追殺。但這裡進得來,出不去……搞不好就要餓死在這裡了。」

  憂愁這、煩惱那,嘀嘀咕咕、顛顛躓躓,正自己跟自己鬧個沒完,卻猛然一腳踢在一個肉團團的東西上面,立刻跌了個狗吃屎。

  只聽黑暗中一個人顫抖著說:「你們饒了我吧……我什麼事情都不曉得……」

  竟是李滾的聲音。

  姜小牙暗暗好笑。

  「這個呆子也躲進來了。我認得他,他卻不認得我,正好嚇他一嚇。」

  當即壓低喉嚨沉聲道:「這下子你可跑不掉了吧?你放心,我不殺你,只要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割走燕雲煙的卵?」

  「我……我沒辦法啊……」

  李滾都快哭出聲來。

  「除此之外,我真的沒在他身上拿走任何東西!」

  姜小牙腦中忽然靈光一閃。

  「著哇!怎麼早沒想到?那兩個鬼從活人變成了死人,還在糾纏不休;那兩個使刀的又拚命想找『什麼東西』,莫非燕雲煙的屍身上真藏著什麼寶物不成?唉,那時我只忙著割他的頭,卻沒先在他身上搜一搜……真是錯失良機!」

  正自發楞,卻轉右邊遠遠傳來葉殘的陰陰哼唱:「免崽子,別跑……」

  左邊則是花盛的叨叨怒罵:「死胖子,躲到哪裡去了?給我滾出來……」

  李滾頓時一愣。

  「那兩個壞蛋都還離得遠嘛,這傢伙卻是誰!」

  正想開口詢問,姜小牙早知他心意,忙住他的嘴,低笑道:「別嚷嚷,我也是被他們給追進來的,好在這窯洞既深又廣,只要我們不出聲。他倆摸一輩子也休想摸到咱們的一根毛。」

  李滾躡嚅著說:「哪有這麼好?你不就找到我了嗎?」

  姜小牙猛力拍了一下他後腦。

  「你就不會往好處著想?你們官軍還真都是一些不想贏只想輸的混帳東西!」

  很賤的牛頭馬面

  月光下的燕雲煙、蕭湘嵐兀自相對發愣。

  兩個鬼打也打不成,關鍵人物又都跑光了,真不知還能幹嘛?

  燕雲湮沒好氣的哼了聲,仗著自己總算找回了腦袋,逕奔地府。

  牛頭馬面把守「奈何橋」守了大半夜,正雙雙垂著頭打盹兒,萬沒想到燕雲煙卻又跌撞而「話都跟你說盡了,你又來幹嘛?」

  「我把頭找回來了。」

  燕雲煙得意洋洋的說。

  「那有什麼用啊?」

  馬面瞅著他的下身。

  「還是少個東西嘛。」

  燕雲煙懊惱的申訴:「被人家給吃掉了怎麼辦?」

  牛頭忍不住噴笑出聲。

  「那你可慘啦!找不回那東西,你就只好當孤魂野鬼去吧!」

  「稟告兩位公公,」燕雲煙低聲下氣。

  「難道別無他法可想?」

  牛頭馬面齊從鼻孔裡停了一聲。

  「你在世時,自以為英雄蓋世,目無餘子,任何難題都能手到擒來,並且都能有合理的解釋,你大概從來也沒想到自己會有今天吧?」

  燕雲煙心頭一震,冷汗滾滾而落。

  「小人妄尊自大。以為自己武功高強、罕逢敵手,已然洞澈天地玄機,宇宙任我縱橫遨游,但今日方知,井蛙窺天莫基於此,萬祈兩位公公恕罪!」

  「那倒不必,」牛頭馬面賤笑不絕。

  「咱們在意的是,你生時從沒給咱們燒過半張紙錢,咱們如今又何必相幫於你?」

  燕雲煙暗忖:「可真是有什麼人就有什麼鬼,地下比地上更黑!罷了罷了!生時英雄,死後雜碎,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也許本就是我該得的,沒啥可怨;否則,看我有朝一日在地府中混出了什麼名堂,先整死這兩個王八蛋鬼頭三!」

  心中念轉,暗自冷笑,表面上卻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小人知錯。日後若能投胎轉世、重新為人,每天必當焚燒白銀百兩以上的紙錢,以壯兩位公公進出賭場之行色!」

  一番言語史得牛頭馬面窩心至極,哈哈大笑。

  燕雲煙又叩首不迭。

  「還望兩位公公指點一條明路。」

  牛頭馬面當即四隻手扶起燕雲煙,笑咪咪的說:「壯士請勿多禮,當然有法可解:第一,千萬記住,你是砍你頭、割你卵、偷走你屍體的那傢伙的債主,你有權向他追討債務;第二,他若已把你的『原件』毀損掉了,那便要用他同樣的器官來還債;第三,如果他不願意,也沒關係,只消在他有生之年,把你的靈位供上,天天膜拜燒香,鮮花素果、金紙銀錢,四時不絕,十五年後,你便能取得再入輪迴的資格,並且絕對會投胎於五世富貴之家。」

  燕雲煙聽得一楞一楞,牛頭馬面又逼近前來,嘿嘿笑著:「到那時,你可別忘了咱們的好處!」

  這要怎麼解啊?

  燕雲煙頹喪的往回走,卻見蕭湘嵐垂頭坐在路旁,俏麗娟秀的身影在地獄的陰風慘霧之中,透出萬般無助。

  燕雲煙暗歎一聲,所有的恩怨情仇在這一剎那間暫且化為烏有。

  「蕭姑娘,咱倆可有得受啦!」

  「卻是怎地?」

  「那兩個免崽子、死胖子,注定了是咱倆的冤家!咱們一定要讓他們好好的活上十五年,否則咱倆就只好先當三千年的孤魂野鬼嘍!」

  蕭湘嵐想起姜小牙、李滾兩人,正在陽世被刀王、刀霸狠狠追殺,哪還會有活命的機會?

  一雙美目不由癡瞪得好像就快噴出泉水一般。

  「有這等事?那……豈不難了?」

  躲貓貓定律

  姜小牙、李滾蹲踞在窯洞的角落裡,半聲大氣兒都不敢出。

  花盛與葉殘的腳步聲時而逼近,時而退遠,不停的繞著圈兒。

  李滾忍不住悄聲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啥麼玩意兒都讓我們碰上了,又是鬼、又是武功高強得不像人的傢伙……我到底是不是在做夢?」

  姜小牙冷笑道:「如果你是在做夢,那我也是在做夢嘍?只可惜,我一點也不想夢到你!」

  李滾仍不住嘀咕:「人世間果真有這麼玄的事物,神仙鬼怪、武林高手……我的天哪!真不敢相信是真的!」

  兩人一瞬間同時沉浸在宇宙的奧秘玄奇之中,胡思亂想得都呆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李滾忽又道:「這樣下去也不行哪!總不能一輩子待在這裡吧?」

  「你急什麼!這種時候就是比賽看誰有耐心。」

  姜小牙打了個呵欠,窩身躺下。

  「先睡他一覺再說。」

  李滾焦躁之餘,音量不禁放大了起來,「你還睡得著哇?我都已經餓死了……「

  「死胖子,你嚷嚷什麼勁兒!」

  姜小牙忙住他的嘴。

  「除了吃。你還會什麼?少吃一頓就會要你的命不成?」

  兩人這一發聲,恰被正好走到附近的花盛聽得真切,立刻撲了過來。

  「看你們還跑到哪裡去?」

  「死胖子,你害死人了!」

  姜小牙連忙順著洞壁翻滾閃躲,不料李滾嚇得六魂無主,竟抱住他的大腿不放。

  「不要撇下我一個人……」

  姜小牙氣得拚命踹他。

  「各自逃命要緊,你扯著我幹嘛……」

  花盛可早已飛掠至他倆頭頂,十指如鉤,猛抓而下。

  「一逮成雙,誰都別想走!」

  姜小牙、李滾心內暗喊:「完了!」

  不由開眼縮頸,有若甕中之鱉。

  卻驀聞一高一低縷詭異淒厲的嚎哭,發自深不知底的黑暗裡,花盛不禁嚇得渾身一顫,身子也偏了,手也歪了,正抓在洞壁上,頓時土屑紛飛。

  姜小牙、李滾乘機一溜煙滾出十幾丈遠,逃入另一條岔路。

  花盛回過神來,怒喝追趕,卻已摸不著兩人奔逃的方向。

  氣得張嘴亂罵。

  葉殘聽得這陣喧鬧,也趕了過來。

  「又被他們躲掉了?」

  花盛怒道:「想我花某人早已年過四十,不料今日竟在這裡玩小孩子的躲貓貓!真是越活越回頭了!」

  葉殘搖了搖頭。

  「花兄啊,剛剛那陣鬼哭,可令人毛骨聳然!依我看,這個鬼窯洞不宜久留,還是先出去再做打算,免得被鬼抓走了!」

  「難道就這樣放過他們不成?」

  「非也!適才轉了幾轉,我大略已知這窯洞的情形,當初或許有很多出口,但年深日久,幾乎都已被黃土風沙掩埋起來,只剩下一個出入口而已,換句話說,只要我們守住那個洞口,就不怕那兩個小子飛上天去!」

  花盛想想也對。

  「洞裡沒有糧食,除非他倆的胃是鐵打的,否則必然俯首投降。走吧,守住外面!」

  人鬼互助功德會

  姜小牙、李滾又逃過一劫,正自相對安慰,卻只見燕雲煙、蕭湘嵐的鬼魂雙雙出現在面前。

  李滾悲歎一聲。

  「躲過了老虎躲不掉狼,反正今日就是咱倆的忌辰!」

  蕭湘嵐哼道:「臭胖子,你想死?沒那麼容易!本姑娘起碼還要讓你活上十五年。」

  姜小牙、李滾不由一愣。

  「為啥?」

  燕雲煙把牛頭馬面的話,細細轉述了一遍。

  姜小牙立刻猛打一下李滾後腦。

  「都怪你們官軍亂吃屍體,把燕大俠的卵、蕭女俠的……蕭女俠的……」

  「蕭友俠的什麼」卻說不出口,只得又拍李滾一巴掌。

  「可把自己害慘了吧?」

  李滾感激涕零:「小人實在對不起兩位,都是我的錯!結果兩位現在居然還希望我能活上十五年,這般大恩大德,小人沒齒難忘!」

  姜小牙卻冷笑不已。

  「兩位有此心,但未必有此力!」

  燕雲煙鬼臉一沉。

  「兔患子,這是什麼話?」

  「兩位畢竟是鬼,那兩個使刀的傢伙卻是人。他倆守在洞口,我們根本出不去,不上七天就餓死啦,怎麼還能活上十五年?」

  燕、蕭二鬼齊聲大笑。

  「你未免太小看咱們了。要水,這裡就有水……」

  只見他倆伸出鬼爪隨便往洞壁上一指。

  「不信,你們挖挖看。」

  姜小牙拔出隨身的解手尖刀,朝壁上一剜,泉水果然源源湧出。

  二鬼又道:「要食物,洞裡有……」

  李滾立刻嚥了口饞涎。

  「洞裡有什麼?」

  蕭湘嵐又伸手一指,指向倒掛在洞壁頂端的一大片黑壓壓的東西。

  「你只管瞧瞧!」

  李滾抬頭一望,馬上叫苦連聲:「那個也能吃?不怕把人都吃死掉啊?」

  燕雲煙曬道:「蝙蝠很營養的哩,吃上一個月,包管你這個死胖子變得更胖!「

  姜小牙又好氣又好笑。

  「吃喝的問題先不管它,那兩個守在洞口的傢伙卻要怎生打發?」

  燕、蕭二鬼齊聲冷哼:「你們這兩個死沒良心、偷屍體的賊,竟然歪打正著,得到別人求也求不來的造化!還不快跪下,拜師學藝?」

  姜小牙、李滾相對楞眼了半天,腦筋兀自轉不過來。

  「你們還在幹嘛?咱倆『風雨雙劍』縱橫江湖,多少人酬重金、發重誓,只想求我們傳授一招半式,卻不可得!你們這兩個豬狗不如的貨色,咱倆今日主動要收你們為徒,你們卻只會在那兒發傻?」

  姜小牙畢竟機伶,立刻「咚」地一下五體投地。

  「多謝恩師成全!」

  李滾卻還搞不懂怎麼回事,氣得蕭湘嵐猛力吹了他一臉鬼氣。

  「死胖子,我要教你功夫,去打走那兩個壞蛋,你懂不懂啊?」

  李滾這才醒轉過來,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摸了摸肥油團團的腦袋。

  「你要教我武功?拜託!我學得會嗎?」

  有這種比豬還笨的徒弟!

  燕雲煙、蕭湘嵐生前沒當過師父,完全不知道「為人師表」的痛苦。

  自願成為姜小牙、李滾兩人的師父才不過半天,他倆終於明白孔老夫子之所以會被千萬後代推尊為「至聖」的原因。

  「只教一個徒弟就被氣死了,居然有人敢教七十二個?」

  燕雲煙指著姜小牙的鼻尖,從他周朝的遠祖開始罵起,才罵到唐朝就已詞窮,只氣得把一雙鬼眼瞪得突出眼眶。

  姜小牙強笑道:「師父,別裝這鬼樣子嚇人,我好好練就是了嘛!」

  「風劍」的拿手招式共有三十七招,江湖人稱「風劍三七」,相對於「雨劍二八」,可謂絕配。

  但姜小牙學習風劍第一招「風起雲湧」,就花了一整天的功夫,且還學得不像樣子。

  「風!什麼叫做風?」

  燕雲煙跳腳不迭。

  「哪會像你這般細手細腳的好似在繡花?大風吹!狂風吹!吹掉你這顆豬腦袋!」

  姜小牙苦著臉說:「風嘛,成天吹過來吹過去,有何意義?有何目的?你還罵我是豬呢,我看這風比豬更無聊!」

  「你懂什麼?風乃天地之氣,和則蘊育萬物,暴則摧山倒海,順時縱橫五洲,逆時阻絕生機。尤其這第一招,更是『風劍三十七式』的精髓所在,雲從龍,風從虎,大風起兮,猛虎出焉。你瞧你自己這副德性,虎撒尿也不是這樣嘛?」

  姜小牙正擺了個架勢,活像一隻瘸腳貓正想跳到桌上去偷魚吃。

  燕雲煙想要扳手扳腳的矯正他的姿勢,但人鬼殊途,根本抓他不著,只能用嘴巴講,把張鬼嘴皮子都講爛了,姜小牙卻仍笑得像只傻貓:「師父,這下可對了吧?」

  燕雲煙終於抱頭呻吟:「我寧願在地獄裡做三千年苦工!」

  另一邊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裡去。

  若要說笨,李滾更比姜小牙笨上百倍,蕭湘嵐光是向他講解「劍」這種兵刃的特性,就花掉了五、六個時辰,兀自聽得一知半解,等到開始練習雨劍第一招「久旱甘霖人間至樂」的時候,更將蕭湘嵐折騰得七竅生煙。

  只見李滾擁腫的身軀在窯洞內滾過來滾過去,兩隻胖手亂揮亂舞,宛若廟裡的彌勒佛像發了瘋。

  「雨!什麼叫做雨?」

  蕭湘嵐氣到極點,鬼嗓子不由吊高了八十度,刺得李滾耳膜辣辣作痛。

  「清明微雨行人斷魂,東風細雨芙蓉輕雷,渭城朝雨西出陽關,紅樓春雨萬里雁飛。雨之姿態何止萬千,可沒哪種雨下得像你這麼難看!」

  李滾搭拉著肥肉團團的臉頰,躡嚅道:「雨滴也有很粗很大的時候嘛……」

  「死胖子!」

  蕭湘嵐發出一聲徹底絕望的厲吼,就只剩癱在半空中乾喘氣的份兒:「當什麼師父!當鬼遠比較輕鬆一點!」

  風起雲湧殺蝙蝠

  姜小牙不斷的在夢中懷念起身為流寇的黃金歲月:氣喘如牛的跟在首領馬後奔跑、坐在井邊啃大饃饃、沒事蹲著發呆、晚上與同伴閒磕牙……

  諸般景象令此刻飽受折磨的他,稍稍得著一些安慰。

  但當他又被燕雲煙鬼吼起來練功的時候,往事不堪回首的苦楚就更教他痛不欲生。

  「唉,師父,你還是殺了我吧!」

  他的哀求卻只換得燕雲煙的陰陰冷笑:「你非得活上十五年不可!:「洞中無日月,姜小牙記不清自己跑進這見鬼的洞裡已有幾天,唯一確定的是,蝙蝠倒吃了不少,弄得滿地都是蝙蝠骨頭。這也是燕雲煙被逼急了之後所想出來的辦法。」

  姜小牙,肚子餓了吧?

  去抓蝙蝠來吃啊?

  「姜小牙罵然想起許久不曾進食,胃中當即」咕嘟「一響,活像一隻受了媽媽虐待的小青蛙,涎液頓時流滿口腔,哪管三七二十一,翻腕拔出解手尖刀,費盡吃奶力氣攀上洞頂,才一伸手,上千頭蝙蝠便撲騰翅膀,宛若一輛十六匹馬拉的黑色大馬車,狠輾過他頭頂而去。姜小牙追來趕去,累得半死,卻連蝙蝠的尾巴都摸不著。燕雲煙鬼笑連聲:「怎麼樣?想要有東西吃,就先把劍法練好!」

  姜小牙實在餓得沒奈何,只好正心誠意,虛心受教。

  燕雲煙正色道:「你從未修習過內功。毫無內力可言,但『風劍三十七式』乃燕某人畢生精華,非同凡響,你這幾天已把第一招『風起雲湧』練了百次以上,雖然練得貓狗不如,可笑至極,但無形中,我燕某人獨創的『燕行一』已在你體內生根萌芽,不信你氣提丹田,仔細體察,與往昔有何不同?」

  姜小牙稍一屏息,果覺精神抖擻,全身二十六百塊肌肉就像三千六百隻小老鼠一般的蠢蠢欲動。

  「喂,師父!真的不一樣了耶!」

  姜小牙欣喜大叫。

  「我也有內功了嗎?」

  「還騙你不成?」

  燕雲煙曬笑著說。

  「想我當世奇才,豈是浪得虛名之輩!」

  姜小牙暗忖:「世間還真有『氣功』這種東西,當真是宇宙之大,無奇不有,人類若果以為自己已經什麼都懂了,那才叫做井蛙窺天哩!」

  燕雲煙續道:「永遠記住!劍有形,氣無形。眼中有劍,難登高堂;心中有劍,乃睹全豹。以氣馭劍,以心出招;意在劍先,念在鋒前,意念所指,無堅不摧。「

  姜小牙聽得似懂非懂,尋思道:「只要自己心想:蝙蝠掉下來給我吃,蝙蝠就真會掉下來麼!這可玄了!」

  心中念轉,不由手舞足蹈,幾天來經由「風起雲湧」灌輸入體內的真氣,頓時奔騰如風。

  恰正一隻肥頭胖腦的蝙蝠,不知好歹的飛掠過他上空,姜小牙想都沒想,連鎖反應的伸手一指,只聽「嗤」的一聲,一縷指風正彈在蝙蝠的翅膀上,立刻將它擊落地面。

  姜小牙急忙一把抓起這只笨得出奇的翼手目動物,三口兩口啃得滿嘴鮮血,邊自笑道:「師父!你這招『風起雲湧』用來殺蝙蝠,可真有用呢!」 好個度假天

  對於花盛、藥殘這兩個勞碌命而言,一輩子鮮少能夠享受到這麼悠閒的時光。

  兩人在唯一的窯洞出口搭起了兩座帳棚,鎮日翹著二郎腿躺在吊床裡,聊七扯九、人五人六,比最多嘴的三八婆還要嘮叨,把千千萬萬江湖中人的個人隱私,彼此交換了個透徹。

  「原來『八臂蟑螂』的老婆是個花癡?唉,可惜:早知道就把她給上了!」

  「『鐵掌金刀』的兒子罹患羊癲瘋?怪不得,上次到他家去喝喜酒,就覺得他兒子怪怪的!」

  度過了難得的七天假期,忽然在一個艷陽高照的上午,兩個傢伙彷彿心有所感,同時從吊床上坐起。

  「那兩個混蛋總該餓得跑不動了吧?」

  兩人拔出刀來,爭先恐後的奔入窯洞。

  一個高叫:「兔患子,我又來啦!」

  一個大吼:「死胖子,看你還能往哪裡逃?」

  唬死人的第一招

  姜小牙與李滾這天正睡得迷迷糊糊,猛地聽見那兩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又找上門來,登時嚇得膀胱緊縮、尿意盎然。

  「師父啊!救命!」

  燕雲煙、蕭湘嵐分在兩處,各自冷笑不絕的教訓徒弟:「怕什麼?他在明,你在暗,能躲便躲,不能躲時,就用我教你的招數給他一下子,教他不死也廢掉半條命!」

  姜小牙、李滾兀自心下狐疑,但也沒他法可想,緊握住解手尖刀,把背脊貼在洞壁上發抖。

  卻說葉殘摳摳摸摸的正朝姜小牙藏身之處走來,立刻便讓燕雲煙的鬼魂忙得不可開交,一下飄到這邊瞧覷葉殘行進的方向,一下飄到那邊指導姜小牙往何處閃避,怎料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沒防著一東一西的兩條通道竟然兜了個大園,繞到一起,姜小牙一逕往西躲,卻忽覺脊樑碰上了什麼東西。

  「這下死走了!」

  藥殘也不由一楞,同過頭來一看,可不正是那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兔崽子?

  葉殘哈哈大笑。

  「你命還真長!不過。就算你是只千年烏龜精,今天也逃不掉我的手掌心!」

  一語未畢,左手五指猶如虎爪也似向姜小牙肩頭抓來。

  姜小牙無暇思索,解手尖刀劃出一道恍若龍捲風的詭譎漩渦,滾滾繞向葉殘手腕。

  「嗦,這不是『風起雲湧』麼?」

  葉殘當年自然見識過「風劍三十七式」的厲害,萬沒想到燕雲煙分明已屍離骨殘,世間居然還有人能使出這驚天動地的一招,心中之震驚,簡直難以言宣。

  「從沒聽說燕雲煙收過徒弟,這兔患子莫非竟是鬼魂附身?」

  渾身毛髮根根直立的同時,哭泣一般的嚷嚷已發自他喉嚨深處:「媽呀!真的見鬼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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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3 10:25:02 |只看該作者
  美女與肥豬

  葉殘沒命奔出洞外,卻見花盛早已坐在帳棚底下抖個不停。

  「咦,葉兄,你怎麼啦?」

  眼看葉殘面無人色的熊樣,花盛反而笑了起來。

  「難不成你也見到鬼了?」

  葉殘把頭點了好幾十下,方才喘過一口氣。

  「你也看見燕雲煙了?」

  「誰看見燕雲煙?」

  花盛一愣。

  「我看見蕭湘嵐了!」

  「真有這事?」

  「說來可玄了!」

  花盛憶起剛才的那一幕,兀自心驚膽跳。

  「我一路摸進洞裡,沒走多遠,就聽見一股很粗的呼吸聲,我心想!一定是那死胖子發出來的。順著聲音慢慢靠過去,果然看見那傢伙縮在一個角落裡裝死。我就罵啦:『死胖子!你還沒餓扁哪?你再不說實話,看你老子送你上西天去!』我一面罵,一面伸手想把他拖起,卻只聽他喳喳呼呼的嚷叫起來:『你不要碰我!』我說:『你還是娘兒們哩,不讓人碰?』話沒說完,就見他手腕一翻。亮出了一柄小刀…」

  葉殘不禁打了個哆嗦。

  「有何怪招?」

  「那可真的是怪了!」

  花盛失了半天神,不知在想些什麼,驀地渾身一顫,活像乩童一般的上下抖動。

  「八年前,我在峨嵋山頂曾和蕭湘嵐那死娘們較量過一次,想我『刀王』闖蕩江湖二十餘年,未嘗敗績,不料那次……唉,真是我畢生之恥!那娘兒們和我纏鬥了二百餘合,從頭到尾卻只使出一招……」

  葉殘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

  「只用那一招,你就破解不了?」

  花盛喪氣的搖著頭。

  「不怕你老哥笑話,那簡直就像貓逗老鼠,她確實只用『雨劍三十八招』的第一招『久旱甘霖人間至樂』,就把我殺得左支右絀,狼狽不堪……」

  「剛剛那死胖子也正使出了那一招,對不對!」

  「咦?你怎麼知道?」

  花盛摸了摸腦袋。

  「『雨劍』蕭湘嵐個性孤僻、孤芳自賞,天下沒人能跟她親近,當然從不收徒弟;即使她日後想通了,要收徒弟,可也不會選上那個豬一般的臭胖子吧!你說是不是!」

  「你眼睛沒花嗎?」

  「開什麼玩笑!八年前,我把這一招看了二百多遍,怎麼可能會看錯?」

  葉殘不由一歎。

  「這幾天碰到的怪事實在太多了!」

  花盛又把頭皮「沙沙沙」的搔得像癩皮狗抓跳蚤,忽然曖昧一笑。

  「有樁事兒倒從來沒認真思考過……」

  「什麼事?」

  「莫非美姑娘都偏好胖男人?」

  換徒俱樂部

  姜小牙樂得在窯洞裡亂跳。

  「師父,你看到了嗎?那個『刀霸』被我修理得好慘!我只這麼咻咻咻的一下,就把他打得屁滾尿流!」

  燕雲煙卻只冷眼瞅著他,十分不爽的在他面前踱來踱去。

  姜小牙不禁奇怪。

  「師父,我打贏了,你怎麼還不高興呢?」

  燕雲煙冷哼一聲。

  「打贏了?你只須將這招『風起雲湧』練出半成火候,剛才出其不備,必能一擊成功。結果怎麼樣!居然還讓他毫髮無傷的全身而退!你真把我燕某人的面子給丟盡了!」

  姜小牙兜頭被潑下一盆冷水。

  滿腔興奮頓時化為烏有,心中繼之浮起強烈的挫折感,垂首歎道:「看來我根本不是塊練武的料,師父,你還是把我殺了吧!」

  只聽一個聲音幽幽冷笑:「我真想讓你們死!只是尚未到萬不得已的地步,說不定還有法可想。」

  燕雲煙、姜小牙扭頭看去,卻是蕭湘嵐領著同樣垂頭喪氣的李滾走了過來。

  「還有啥法可想!」

  燕雲湮沒好氣的說。

  蕭湘嵐淡淡一笑。

  「燕公子,你有沒有想過,咱倆這輩子一直都大自以為是?咱倆確實劍術高強、罕逢敵手,但這並不代表我們就一定能夠教出好徒弟。」

  燕雲煙聞言一愕。

  「唉,沒錯!會打的不會教,會教的可不一定會打!」

  蕭湘嵐點點頭道:「人各有本性,資質不同、遭遇不同、體格不同、想法也不同,當然不能一概而論。什麼人玩什麼鳥、一個蘿蔔一個坑,強求不來的。」

  「話是沒錯,但」燕雲煙厭惡的看了姜小牙、李滾兩人一眼。

  「我如果是一塊土地,才不想養這兩根爛蘿蔔!」

  蕭湘嵐畢竟具備女人特有的包容與寬諒,母性本能適時發揮功用。

  「話不能講絕!天生我材必有用,我就不相信這兩個傢伙天生就是廢物!」

  「不是廢物是垃圾!」

  燕雲煙嚷嚷。

  蕭湘嵐忍耐不住,當即吼了回去:「就算是垃圾,總還有個用吧?」

  他倆吵得越激烈,姜小牙、李滾越覺得慚愧,同時心想:「兩個不世出的高手,自願當我們的師父,結果我們卻連個皮毛都學不會,當真枉自為人!」

  卻聽燕雲煙猛然斷喝:「好!別吵啦!你的結論是什麼?」

  「我只是想說,咱倆的徒弟都沒收對!他們的本性與我們的路數完全不合,再怎麼教也是白費!」

  「這我同意。」

  燕雲煙皺眉道。

  「但又怎麼樣呢?」

  蕭湘嵐妙目一凝。

  「既然這兩個教不會,就換兩個來教!」

  「換兩個?」

  燕雲煙更加迷糊。

  「統共就只有這兩個蠢蛋,還能到哪裡去換哪?」

  「你真是死腦筋!」

  蕭湘嵐抿嘴嬌媚一笑。

  「你的換我的,我的換你的,不就結了嗎?」

  肥風瘦雨

  不斷受到北方遊牧民族的入侵,漢人的遷徙路線一向是由北朝南,如今的北方還有純粹的漢民族嗎?

  實在是難以解答的問題。

  而姜小牙的祖先在西元七百五十六年,因為遭遇安祿山的亂兵燒殺,竟然逆向從揚州北上,歷經幾世。

  終於來到這片黃土高原,套句俗話來形容:「不是神經病就是精神病!」

  也正由於如此,在姜小牙的腦海深處一直潛藏著「霏霏江雨六朝如夢」的記憶,那種蒙朦朧朧的美感,一向能帶起他最豐潤的想像力。

  從小他就喜愛下雨天,但這草木難生的鳥地方,終年也不會有十天滿足他的期望。

  好不容易盼到的。

  總是一陣比鞭抽還要狂猛的豆大雨珠,驀然而來,瞬息即止,姜小牙若是個詩人,恐怕連第一句都還沒吟成,太陽就又狠狠的曬到他屁股上了。

  而他此刻靜靜坐在一旁,望著蕭湘嵐舉手抬足,演練「久旱甘霖人間至樂」,簡直立刻就心領神會、舉一反三,止不住樂得抓耳撓腮。

  心癢難耐。

  「唉呀,師父,你才真是我的好師父:「一邊嚷嚷,一邊縱身跳起,解手尖刀依樣畫葫蘆,居然有板有眼,絲毫不差。蕭湘嵐也不由精神一振,終於體悟到」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的興奮。」

  好徒兒!

  你的確是農家子弟,久旱甘霖就是要有這種令農夫喜悅得近乎瘋狂的味道,一點都沒錯!

  「蕭湘嵐的鬼魂幾乎部快像活人一般的蒸出騰騰熱氣。」

  再看第二招,『春潮帶雨野渡舟橫』。

  「蕭湘嵐身形微轉,虛擬持劍的右手一陣細細顫動,抖起漫天雨花;姜小牙眼前立刻浮現野草荒岸,雨打渡船的蕭索景象,整副心神不禁徹底溶入了那詩一般的情境之中,劍隨身轉,果然況味十足。蕭湘嵐喜極嬌笑:「再看著,『仲夏急雨天外飛瀑』、『空出新雨秋涼天高』、『連江寒雨冰心玉壺』……」

  姜小牙心中頓時四季運轉,循環不息,春夏秋冬各就各位,剎那間竟泛起自己就是造物主的錯覺。

  蕭湘嵐越教越快,「雨劍三十八招」間不容髮,傾洩而出。

  「三十五,『渭城朝雨西出陽關』;三十六,『巴山夜雨共剪窗燭』……」

  姜小牙此刻腦中一片渾沌,已無自覺,甚至不須用眼睛去看蕭湘嵐的形體招式,馬上就能接收到她傳遞給自己的訊息。

  「三十七,『近寒食雨杜鵑啼血』……」

  蕭湘嵐驀然將身飛起,半空中一連打了六個盤旋,灑落六朵銀星也似的雨花。

  「注意了!最後一招,『楚江微雨故人相送』!」

  即使是鬼,但發自蕭湘嵐指間的凜冽劍氣,仍使得洞壁吟嘯不絕,千萬隻蝙蝠驚駭至極,東撞西闖的亂成一片。

  姜小牙拍手大笑。

  「好個『故人相送』!送你上西天!」

  話剛講究,只覺一陣虛脫侵入體內,一屁股坐倒在地。

  蕭湘嵐也好不到哪裡去,累得三魂六魄險些碎成片片。

  這一對鬼師人徒正自相對微笑、默契於心,卻聽另一邊猛地傳來燕雲煙的亢奮大叫:「你這死胖子真有一套!身體一動就有風,我『風劍』今日果然得著傳人了!」

  第六感單相思

  姜小牙學習「雨劍三十八招」的進度之快,已可稱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但這速度卻還不及另外一種東西在他體內滋生之迅猛。

  那東西便是姜小牙無法遏抑、莫名其妙,對於蕭湘嵐的愛戀之情。

  起初,他還沒覺著不對,只是每天早上醒轉,便一定要看看蕭湘嵐在哪裡、正在幹些什麼;然後,只要蕭湘嵐隨便講句話,他就止不住「咯咯咯」的傻笑;再緊接著降臨的既甜蜜又尷尬的情景,於是無法避免:他的眼睛不論何時都在搜尋蕭湘嵐的目光,一逮住便死不放松,心頭同時泛起被雷打到一般的幸福毀滅之感;蕭湘嵐若偶爾「飄」開片刻,他馬上就覺得人生乏味,不如死了算了。

  雖然很少發生,靈台總有清明的一刻,他也會心想:「搞什麼?她是鬼,我是人,還能怎麼樣呢?」

  一縷纖細如絲、淒涼絕望的美感固然令他痛不欲生,但這受苦受難的情操,卻使他他覺得自己正身陷人類最偉大的悲劇之中,因而感動萬分。

  蕭湘嵐當然慢慢發現了這個青年的荒唐心思。

  她首先使出來的對策是,更加嚴厲的督促他練劍,沒想到姜小牙卻當成是她善意、矜持的回應,喜孜孜的卯足了勁兒學習劍術,只求能得佳人一粲。

  蕭湘嵐改弦更張,有空便向他訴說自己以往的事跡:「我這一生就是愛殺男人,被我殺掉的男人,嗯……我算算看,沒有八百,也有七百九……」

  姜小牙卻一邊笑吟吟的傾聽著天底下最悅耳的聲音,一邊心想:「她是在向我懺悔以往的過錯。可見她也希望……」

  一如所有被愛情沖昏了頭的傻瓜,他渴望瞭解對方的一切,但越瞭解反而越迷糊。

  「如為什麼這麼討厭男人呢?男人並不全都是混蛋嘛!」

  尤其有關她和燕雲煙的誓不兩立、絕命搏殺,更令他百思莫解。

  「你們一路殺來這鳥不生蛋的地力幹什麼?難道真有什麼寶藏?」

  每當問及此事,蕭湘嵐總是把臉一板,霧也似的飄不見了。

  他起先還懷著旁觀者的心情勸慰對方,但到了後來,自己竟也不知不覺的深深憎恨起燕雲煙。

  「若不是他殺了蕭姑……嗯……師父,我們這天造地設的一對,豈非世間良緣美眷麼?奶奶的,如果他不是一個鬼,非殺了他不可!」

  轉念又想:「咦,不對啊,師父就等於親娘,我跟她怎能湊成一對呢?唉……只是一個大姑娘家成天這樣鬱鬱寡歡、怨氣沖天,也不怕眼角生魚尾紋?」

  繼而又暗自好笑:「鬼大概是不會生魚尾紋的。」

  鎮日顛三倒四的胡思亂想,居然開始發起傻來,經常喃喃囈語,時而癡笑,時而西施一般的捧著心窩,淚流不止。

  蕭湘嵐見他瘋瘋癲癲,練功的情形日益退步,不禁發急。

  「你到底是怎麼啦?」

  姜小牙呆歸呆,隨機應變的本領總還是有的,順口便答:「師父,兵刃不稱手嘛!你教的是劍法,我卻只有這柄小刀,實在牛頭不對馬嘴……」

  一句話使得蕭湘嵐猛然一怔。

  「著啊,怎麼早沒想到,你們把我的屍體胡搬亂弄,卻將我的劍搞到哪裡去了?」霸王別吹牛,至尊來也!

  活人的特徵是:不但記憶極差,而且永遠不會學乖。

  幾天前明明就在這裡跌了個頭破血流,等傷養好了,立刻就忘記了痛,又蹶著屁股趕來同一個地方摔跤。

  花盛、葉殘費了好幾天功夫,才從極度的驚駭中清醒過來,可馬上就嘲笑起自己的行為。

  「花兄,咱們是不是有點杯弓蛇影的嫌疑啊?燕雲煙、蕭湘嵐的的確確已經死爛掉了嘛!」

  「葉兄,就算那洞裡有鬼,又怎麼樣呢?『風雨雙劍』已死,『天抓』霍鷹那老小子又早已行蹤成謎,恐怕也已經是鬼了。換句話說,當世英雄,惟使君與盛耳,還有誰能奈何得了咱倆?」

  「對!再進去抓他們!」

  花盛、葉殘正抖撤精神,準備殺入洞內,卻只聽一個宏亮的笑聲從背後傳來:「當世英雄就只剩下你們兩個?未免太會吹牛了吧?」

  花盛、葉殘同時暗叫一聲「苦也」,轉頭望去,只見一個虎目熊首、肩闊膀粗,背負一柄飛廉鋸齒大砍刀,頷下畜著三尺美髯的大漢,正站在六丈開外之處。

  花盛嘿嘿笑道:「『刀至尊』木無名,聽說你正在朝中得意,幹嘛也來這兒湊熱鬧?」

  名列「三快刀」之一的木無名嘿然一笑。

  「花兄、葉兄,一別數載,念煞小弟!兩位近來無恙?」

  葉殘冷哼:「姓木的,少來這套!誰不曉得你貌似正人,其實一肚子壤水。你想幹嘛?」

  木無名虎眼圓睜,忍氣不發。

  「我來此自有目的,卻決不會和二位一樣。」

  「是嗎?」

  花盛懷疑的瞅著他。

  「你不來,咱們還不敢確定;如今你一現身,可就證明了燕雲煙身上一定藏著什麼珍奇物事!」

  葉殘也道:「沒錯!當朝『三品帶刀護衛』也千里迢迢的趕來這裡,必有原因!」

  木無名笑道:「你們太鑽牛角尖了!燕雲煙何嘗懷有什麼寶物?」

  「空口說白話嘛!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木無名歎了口氣。

  「燕雲煙和我同朝為臣,且是我頂頭上司,身居『二品侍衛總管』,我怎不知他來此何為?可惜他一世英雄,竟然葬身此處,人間從此少一麟鳳矣!」

  言畢,唏噓不已。

  花盛、葉殘卻似吃了秤鈍鐵了心,只就是一萬個不相信。

  「燕雲煙既是二品大員,怎會輕離京畿?其中定有蹊蹺!」

  木無名可真被這兩隻硬嘴的死鴨子糾纏得哭笑不得。

  「兩位兄長武功高強。小弟一向佩服得五體投地,但容小弟說一句不中聽的話:二位樣樣都好,卻有某種能力太差!」

  花、葉兩人不由一起瞪眼。

  「什麼能力?」

  木無名淡淡一笑。

  「說穿了,其實也就是咱們漢人的最大缺陷完全不具備推理的頭腦!」

  有推沒理。

  有理推不動花盛、葉殘縱橫江湖二十餘年,卻從沒聽過什麼推理、邏輯、歸納、演繹……。

  二人同時心想:「這木無名長得像個人,怎麼滿口鬼話?」

  木無名彷彿立刻看穿了他倆的心思,笑道:「兩位請仔細想想,燕雲煙、蕭湘嵐二人身上必不可少的東西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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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3 10:25:20 |只看該作者
  花盛脫口便道:「風劍『墨雷』、雨劍『皤虹』。」

  「沒錯,墨雷、皤虹這兩柄削鐵如泥的寶劍,就好像是『風雨雙劍』的第三隻手一樣,從未離開過身邊片刻……」

  葉殘皺眉道:「這事兒大家都知道嘛,還有什麼好講的?」

  木無名悠悠道:「那你可知,這兩柄劍現在何處?」

  花盛、葉殘不由一楞。

  「對呀?燕雲煙、蕭湘嵐兩人的墳中只見屍體,不見寶劍;卻也不在姜小牙、李滾那兩個愉挖墳墓的混蛋身上。那……劍跑到哪裡去了呢?」

  木無名笑道:「姜小牙、李滾既然連寶劍都沒拿到,怎會拿到其它的東西?就算如同二位一口咬定的。燕雲煙身上真的藏有什麼珍稀寶貝,可也不會落到他倆手上吧?」

  花盛腦中一亮。

  「換句話說,有第三者捷足先登,不但取走了兩柄寶劍,也一併取走了藏寶圖?」

  「花兄終於有點開竅了。」

  「但……怎麼可能呢?姜小牙、李滾自己親口供稱,墳墓是被他倆挖開的……「

  「還搞不懂?」

  木無名啼笑皆非的搔了搔頭皮。

  「燕雲煙、蕭湘嵐那夜拚了個同歸於盡,照理說,當然應該雙雙曝屍荒野才對嘛!總不會臨死之前,燕雲煙先把蕭湘嵐鄭重其事的埋起來之後,自己才跑去死掉;然後,蕭湘嵐又從墳堆裡爬出來,也把燕雲煙仔細妥當的理了,才又鑽回墳堆裡去吧?」

  花盛、葉殘茅塞頓開,一拍手掌。

  「是誰第一個挖開墳墓的並不重要,關鍵在於是誰把他倆埋起來的!所有的東西都被那個人拿走了!」

  木無名一邊點頭,一邊抹著額上汗珠。

  「教你們兩個如何推理,可真累呀:「花盛、葉殘相對瞪眼。」

  咱們花了這麼多功夫,死盯著那兩個兔患子、死胖子,根本全都白費了嘛!

  「木無名正色道:「我再聲明一遍,第一,燕雲煙身上決無寶貝;第二,兩位守著這個洞口,更是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花盛、葉殘不禁羞愧得渾身冒汗,一邊恐嚇道:「姓木的,你敢把這事兒講出去,咱倆可跟你沒完!」

  木無名笑了笑。

  「兩位休得煩心。我既苦口婆心的把情況向二位解釋清楚,當然是存著一片善意。否則找何苦來哉?」

  花盛、葉殘兀自不信世間竟有如此好心的人類,卻又聽木無名更加體貼的說:「我非但不會出兩位的洋相,而且還有一樁好生意想請兩位去做呢。」

  財富定律

  就算你武功蓋世,也還是要用錢。

  有武功並不能保證你會發財,除非你去偷去搶。

  就算你真的去偷去搶,也不能保證你會發財。

  因為天下人有百分之九十九比你更窮,而那百分之一比你有錢的王八蛋,卻都一個個裝得跟乞丐一樣。

  要命的生意

  花盛、葉殘趁夜摸向「闖王」中軍營帳的時候,耳邊仍迴響著木無名開出來的價錢:「一人十萬兩黃金,單買李自成的項上人頭!」

  刀王、刀霸乍聞此言,轉身就走。

  「刺殺『闖王』李自成?對不起,咱倆還沒活膩。」

  但過沒一柱香,兩人卻又眉開眼笑的跑了回來,只見木無名好整以暇的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用他那柄四十八斤重的飛廉鋸齒大砍刀悠哉游哉的磨著指甲,彷彿早就算準了他們一定會像嘴裡銜著釣餌的魚,再跑也跑不到哪兒去。

  花盛、葉殘很沒面子的同時心想:「真被他吃定了!」

  臉上卻是一派諂媚:「木兄,當真有十萬兩黃金可拿?」

  木無名當即「刷」的一聲,從懷中掏出一紙詔令。

  「崇禎萬歲爺的聖諭在此,你們,有疑慮麼!」

  「不敢不敢,嘿嘿,不敢!」

  但此刻花盛、葉殘竄高伏低,猶若兩頭黃鼠狠逡巡於「闖王」軍容壯盛、殺氣騰騰的千百座營帳中間之時,可不禁冷汗直冒,暗自低罵:「想得太天真了!天底下哪有這麼好做的生意!搞個不好,連老命都沒了!」

  正想打退堂鼓,好死不死恰巧摸到中軍帳前,窺眼向內一望,只見那貌若豺狼、眼如鷹隼,左手翻江右手倒海、攪得大明江山朝不保夕的流寇大統領,正高坐帳內,猛灌白酒。

  花盛、葉殘喜上心頭。

  「瞎貓碰到死耗子,這可怪不得咱倆心狠手辣了!」

  一個抽出雁翎刀、一個拔出三尖兩刃刀,齊喝一聲:「李自成,納命來!」

  雙騎並出,衝入大帳,雙刃齊向「闖王」頭頂劈落。

  蠢聞一聲嬌喝:「何方野賊,膽敢來此行刺!」

  花盛、葉殘陡覺四目一花,百來根無人控制的繩索,竟如活生生的毒蛇一般從地下仰起,昂首吐信,直朝兩人襲捲而來。

  「什麼鬼東西?」

  花盛、葉殘刀出如風,只一招便將繩索盡皆斬斷。

  哪知這些繩子不斷還好,斷了反而更糟糕,原本只有一百條的繩子,剎那間變成了兩百條,依舊來勢不歇,兜頭蓋臉的纏向二人身軀。

  「誰會有這等怪本領?」

  花盛、葉殘驚駭莫名之餘,同時憶起一個人來。

  「莫非竟是『白蓮教』一百零八壇的總壇主紅娘子?」

  人和繩子打架

  花盛、葉殘做夢地想不到,自己居然會被一堆繩子打得手忙腳亂。

  「真是荒唐極了!」

  兩人心中暗罵,手中刀狂揮猛砍,將繩索剁得滿天飛,但每一小截斷繩卻仍像活的一般,「咻」地一聲又捲了回來,直朝兩人身上亂啃。

  「闖王」李自成依然端坐案後,陰綠色的眼眸中閃出豺狼似的光芒,一面灌酒,一面拍手大笑。

  「這把戲忒煞好看!再跳再跳!那個有鬍子的,小心你左邊,十幾條繩子攻過來了!」

  花、葉二人只氣了個心頭火熾,鼻裡煙生,厲吼道:「什麼人在那裡搗鬼,還不快滾出來?」

  只覺大帳中燈火一暗,一條若實若虛的人影從帳外飄入,花、葉兩把刀毫不客氣,當即揮斬過去,卻砍了個空。

  再定睛看時,一名渾身紅衣的美艷女子已蕩鞦韆兒似的掛在帳頂,笑吟吟的說:「喲!這麼凶?連幾根繩子都打不過,還什麼啊?」

  花盛心下尋思:「果然是『白蓮教』的女魔頭『紅娘子』!再不跑,老命難保!」

  一面朝葉殘遞了個眼色,兩人同時虛晃一招,猛然退向帳邊,刀鋒反轉劃開帳幕。

  李自成大叫:「喂喂喂,老小子,不玩了啊!太掃興了吧?」

  紅娘子調皮的眨了眨一雙烏溜溜的眼珠,笑道:「來時容易去時難,當咱們這兒是做耍子的地方?」

  雙手連指,千萬根長繩、短繩、爛繩頭、碎繩屑…

  …

  齊向兩人身上招呼。

  花盛、葉殘拚死命把兵刃輪舞得跟風車相似,護住全身。

  「紅娘子,你好端端的教主不當,奈何替這反賊出力?」

  紅娘子哼道:「『大明』氣數已盡,上有昏君,千有貪官,不出五年必然土崩瓦解。你倆不識天意人心,可不跟兩條狗一樣?」

  葉殘暗忖:「什麼天意人心?你老子只認得十萬兩黃金。」

  兩人一邊亂斬繩索,一邊退出帳外。

  卻聽一人在背後道:「你們想跑到哪裡去?」

  花盛、葉殘扭頭一看,只見十丈外的星空之下站著一個白衣白巾,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雙手背在身後,神情悠閒至極。

  葉殘大吼:「你又是什麼玩意?」

  那人淡淡一笑。

  「江湖人稱『中州大俠』李巖的就是區區在下。」

  語聲甫落,轉過雙臂,左手持弓,右手搭箭,弓弦疾響有如連珠,一連五箭又狠又準的逕奔二人而來。

  「又是個不好惹的角色!」

  花盛、葉殘不敢戀戰。

  縱身朝營盤外掠去。

  李巖喝道:「想走?留下點東西!」

  起手一箭,迅若流星穿雨,緊貼葉殘頭頂而過,恰將頭巾射落在地。

  「這回對你們客氣,下次再來,休怪我這一箭偏低兩寸!」

  花、葉二人沒命逃出數十里方才停步。

  花盛叨叨怒罵:「這些天碰上的怪事怎麼這麼多?」

  忽覺頸子上一痛,伸手摸時,卻是一小截蠅頭兀自賴在那兒胡搞,氣得花盛把它丟在地下亂踩。

  「什麼年頭這是?人被繩子欺負!」

  驚世女俠「紅娘子」花盛、葉殘回到官軍營寨,把經過情形向「刀至尊」木無名備捆述說了一遍。

  木無名皺眉道:「小弟已多年未在江湖中走動,那『紅娘子』卻是何人?」

  花盛歎道:「說起這娘兒們,來頭可大了,『白蓮教』遍佈大江南北的一百零八壇,公推她為總壇主,一身邪法妖術端的是驚神動鬼,難以招架。」

  「『白蓮教』有何懼哉?」

  木無名冷笑一聲。

  「那『中州大俠』李巖又是什麼來歷?」

  葉殘道:「李巖之父名叫李精白,於前朝天啟萬歲爺時,任職兵部尚書……」

  木無名點頭道:「我聽過此人。這李精白乃閹宦魏忠賢黨羽,當朝士大夫鄙夷他為人,多不與他交往;魏逆伏誅後,他在朝中自也混不下去,只得告老還鄉,鬱鬱而終。」

  葉殘續道:「但他這兒子卻非同小可,慷慨任俠,急公好義,兩河一帶的百姓叫得口順,都喚他做『中川大俠』。」

  想起剛才險險從頭皮上擦過去的那一箭,胸口餘悸猶存。

  「他文武雙全,尤其使得一手好箭法,直追當年『龍城飛將』李廣。」

  木無名怪道:「既然如此英雄,為何竟在李自成帳下效力?」

  花盛笑道:「這又跟『紅娘子』有關了。」

  「此話怎講?」

  「五年前,河南發生大饑荒,遍地屍骨,民不聊生,李巖當即散盡家財,賑災濟民,甚且挺身而出,懇求地方官吏寬免稅賦,並編了首歌謠,請求當地的有錢人放糧救災,『草根木葉權充腹,兒女呱呱相向哭……官府徵糧如虎差,豪家索價如狼豺……骷髏遍地積如山,業重難過飢餓關,能不教人數行淚,淚灑還成點血斑,奉勸富家同賑濟。太倉一粒恩無既』……」

  木無名訕笑道:「不想花兄還會背詩?」

  花盛瞪他一眼,又道:「饑民們或許是受到了他的影響,糾五合十嘩噪於富室之門,要求他們以李大俠為例,發糧救濟。」

  花盛說到此處,忽然乾咳一聲。

  「說句老實話,我地出身庶民之家,倒是滿佩服李巖為人……」

  木無名面露不屑。

  「譁眾取寵之輩耳,何足道哉?一味騙取饑民亂民的信任,做為自己的本錢,『大明』江山就壞在這種人手裡!」

  花盛暗忖:「朝廷若行仁義,何來饑民亂民?」

  想起適才紅娘子「大明氣數已盡」的話語,頓時心有慼慼。

  「唉,好個上有昏君,下有貪官!像木無名這等腦滿腸肥、不知民間疾苦的王八蛋,才是亡國滅種之徒!」

  花盛心中不以為然,面上卻是不動,續道:「李巖的作為,自然頗令富家巨室、貪官豪紳惶恐疑懼,無時不想陷害於他。恰巧那年『紅娘子』聚眾起義,聞得李巖大名,親自登門求教,一見李巖英挺俊秀、豪氣千雲的模樣,一顆少女的心當即被他緊緊俘虜,哪管三七二十一,從袖中叫出繩索,就把他扛回賊寨去了……」

  木無名冷笑道:「原來是個淫婦賤婢:」「你才賤哩!

  「花盛心底暗罵,口中不停:「紅娘子想逼他成親,李巖卻抵死不從。死按著男人的那話兒不肯放鬆,一夜攪到天明,搞得紅娘子也沒了法兒,只得將他放了。不料李巖回到家裡,那些貪官劣紳竟乘機誣賴他暗通賊黨,把他捕入獄中,擇期斬首。紅娘子聞訊,立刻率領千名『白蓮教』徒趕來,每人手中一根繩索,團團圍住縣衙。那姓宋的縣官兀自不知好歹,喝命兵役衝殺,卻聽紅娘子一聲令下,千條繩索飛出,穿城繞脊,圍柱兜梁,只一扯,剎那間便將整座縣城夷為平地!事後費了一年功夫,才把那宋姓縣官的屍體掘出,可已扁得像塊大燒餅!」

  木無名道:「李巖卻沒被壓扁?」

  花盛笑答:「就是要救他,怎會把他壓扁?紅娘子第二度把他扛回寨裡,這次可擺出一副淑女樣相,紅著臉、咬著嘴唇,端坐不動。李巖思前想後。感激、佩服兼而有之,對方且又是個嬌艷絕倫、身段惹火的大美人兒。他終於歎了口氣,站起身來……」

  木無名聽得口乾舌燥,不禁色急吼吼的追問:「他想幹嘛?」

  「木兄怎地不解風情?」

  花盛譏剌一笑。

  「除了把褲帶」咻「地一聲解開之外,還能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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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3 10:25:53 |只看該作者
第5節


  驍騎大決戰

  「大明」左都督曹變蛟身經巨百戰,手中兩柄各重三十六斤的鑌鐵點鋼槍,不知刺死了多少敵軍大小首領。

  他和叔父曹文詔,並稱當世兩大猛將,在「十三家七十二營」的流寇眼裡,他簡直就是一個神、一則傳奇。

  「闖王」李自成誰都不怕一向視官軍為草芥,唯獨在聽得曹變蛟之名時,隼鷹似的面容上立刻就會泛起一抹陰黑。

  正如此刻,本是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但李自成立馬高崗,竟似有點兒發冷。

  崗下的官軍騎兵大約只有二千名左右,正排列出三橫三縱的隊型,朝己方緩慢逼近。

  「嗯,看來好像是想決一死戰了?」

  李自成向新近加入己方陣營的的生力軍李巖與紅娘子徵詢意見。

  「官軍缺糧已久,甚至以人屍為食,如再僵持下去,必敗無疑,除了尋求和我軍決戰之外,別無他途。」

  李巖望了李自成一眼,稍一沉吟,才道:「今日若避其鋒銳,不與交戰,彼等士氣必竭、鬥志必衰,不出三日,我軍當可不戰而勝……」

  李自成仰天哈哈一笑。

  「李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番我若以巧詐取勝,絲毫無損曹變蛟之威名,他日相逢,我軍將士必仍氣弱三分,豈不永遠都被他壓著打?但今天若能乘此良機,一鼓作氣,就算不能陣斬曹變蛟於馬下,諸軍畏懼『小曹將軍』之心也必盡去,曹變蛟從此不足為患矣!」

  李巖聞言淡淡一笑,不再多話。

  李自成當即命令旗兵高舉大纛,左翼由侄兒李過率領的「不死鐵錘軍」,和右翼號稱「闖軍第一猛將」劉宗敏率領的衝鋒敢死隊,立刻馬揚鬃、人奮身、箭上弦、刀出鞘,齊朝崗底衝殺而下。

  千萬隻鐵蹄將遍地黃沙掀上半空,咫尺不見人形;萬馬奔騰,勢若火山爆發、海嘯地震,使得整片黃土高原都顫動起來。

  相向猛撞的雙方馬隊上空,各自捲起一陣旋風,李自成站在崗頂,根本看不見人影馬蹤,只見得兩股旋風倏地撞在一起,頓時血噴肉濺,人體四肢飛上半空。

  李過、劉宗敏正自歡呼酣戰,驀見敵方兵馬潮水一般向兩旁退開,一員黑衣黑甲、黑馬黑面的大將,手持雙槍,躍馬而立,大喝:「吾乃『大明』左都督曹變蛟是也!逆賊敢來決一死戰麼!」

  李過、劉宗敏不禁為之氣奪,互遞一個眼色,雙騎並出,兩錘一矛直取敵方統帥。

  曹變蛟朗笑一聲,催馬上前,左手鐵槍攔住李過雙錘,右手只一槍,聲若風雷,正刺中劉宗敏矛尖。

  劉宗敏頓覺雙臂一軟,丈八長矛脫手飛向空中,止不住大發一聲喊:「這傢伙厲害!」

  撥馬便走。

  李過本還能抵擋得住曹變蛟單槍一擊,但見劉宗敏與對方交手不上一個照面便大敗虧輸,心中自是震驚:「這曹變蛟果然名不虛傳,今日可真踢到鐵板了!」

  膽氣一弱,手上立覺疲乏,掉轉馬頭就朝本陣奔回。

  曹變蛟毫不放鬆,單人匹馬直衝樹頂李自成中軍。

  「闖逆休走!」

  八仙過海。

  各顯神通李自成哼哼冷笑:「跳樑小丑,豈知正中吾計!」

  雙臂一揮。

  伏兵四起,將曹變蛟團團圍在中央。

  原來李過、劉宗敏都是詐敗,誘敵入殼。

  曹變蛟武藝雖好,但李過、劉宗敏既號稱「闖軍」中的兩大支柱,當然也非省油之燈,剛才假做不敵,就是為了把曹變蛟引入包圍圈中。

  曹變蛟瀏目一望,只見流寇密密麻麻、好像傾巢之蜂一般圍裹而來,不由暗歎一聲:「不想我今天竟命喪於此!」

  正危急間,忽見東南角上煙塵大起,恍若穹蒼裂開了一個缺口,三道閃電也似的刀光翻滾騰躍,有如一個插滿了尖鋒利刃的大車輪,剎那間便將流寇輾扁了一大片。

  「刀至尊」木無名、「刀王」花盛、「刀霸」葉殘三人揮舞著三種不同樣式的鋼刀,一路劈人斬馬。

  殺向陣中。

  花盛、葉殘本不欲捲入這場戰事,但因前日慘敗於紅娘子、李巖之手,越想越窩囊,禁不起木無名的激將,趕來助陣,一心只想要向他二人討回公道,見他倆立於崗上,便奮力朝敵營中軍衝殺,恰正幫了曹變蛟一個大忙,圍住他的流寇紛紛退卻。

  曹變蛟緩過手來,一提韁繩,座下良馬四蹄騰飛,只一縱躍便登上崗頂。

  曹變蛟雙槍並刺,將兩名帳前衛士當胸搠了個透穿,倒跌下馬。

  曹變蛟瞠目斷喝:「李闖,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左手槍又挑翻了一個上前護駕的衛士,右手槍直取李自成心窩,驀覺腦後風勁,急忙回槍一擋,恰撞中一隻疾飛而來的羽箭箭尖,當下震得虎口隱隱作痛。

  不由暗吃一驚:「我曹某人一生遭遇多少驍將虎賁,卻從未碰過此等好箭法,『闖王』麾下當真是臥虎藏龍,能人輩出!」

  「中州大俠」李巖一箭沒射倒對刀,也頗感意外。

  「『大明』有此勇將,怪不得滿朝庸才,天下靡爛,卻尚能撐到今天還未覆亡。」

  心念電轉,第二支箭已搭在弦上,正要射出,卻忽見紅娘子翻身一躍,站上馬背。

  雙手連揮,幾百根繩索兜頭罩向曹變蛟,一面大叫:「相公,這個姓曹的交給我,你只管看住那『三快刀』!」

  李巖回眼望夫,正見花盛、葉殘、木無名三把刀像在田中割西瓜也似,將流寇頭顱砍得滿地亂滾,一面衝上崗來。

  李巖哈哈一笑。

  「刀王、刀霸,前日已跟你二人說過,再來就不客氣,你倆可真不要命!」

  一翻右腕,抽出七支精鋼羽蛇頭箭,左手五指輪轉如風,將七箭連珠射出,每一箭都呼嘯起懾人心魂的尖銳厲響,逕奔「三快刀」面門。

  七箭射完,緊接著又是士箭,綿綿不絕。

  恍若下冰雹一般。

  花盛、葉殘、木無名遮得了前,擋不住後,被這一陣箭射得亂蹦亂跳,再地無法前進半步。

  紅娘子嬌笑道:「相公好箭法!」

  手不停揮,活蛇一樣的繩索重重層層的裹向曹變蛟身軀。

  曹變蛟雙槍連削,削斷了一根,卻又變成了兩根,越削越多,終於削不勝削,只得任憑那些繩索席捲而上,把自己捆成了一隻大粽子,心中兀自嘀咕不已:「沒道理嘛!打仗哪有這種賴皮打法的?」

  「尼八利」的老喇嘛葉殘遠遠望見曹變蛟被紅娘子的怪繩索活活的給捆了,不禁大叫一聲:「完了!主帥斃命,我軍一敗塗地,各人逃命要緊!」

  哪管三七二十一,當真轉身就要脫離戰場。

  「刀至尊」木無名冷笑連聲:「邪魔歪道,不值一哂!」

  葉殘立朝地下吐了口濃痰。

  「木無名,我認清你了。除了說大話,你還會幹什麼?有種你去跟那些繩子打打看!」

  木無名摸了摸三尺美髯,悠哉笑道:「葉兄稍待便知。」

  一語未畢,只聞得官軍陣內響起一片滔滔海浪般的螺吹之聲,馬隊騎兵忽向兩旁分開,捧出兩列紅袍僧侶,一個個垂眉肅目,宣念佛經,走到陣前,又分成左右兩邊一字排開。

  花盛嘀咕道:「搞什麼玩意兒?」

  緊接著又見八名精赤上身的大漢抬出一頂大轎,行至陣營前方,居中站定,轎簾一掀,露出裡面的主兒,卻是個火焚枯柴一般、又乾又瘦的老喇嘛,低垂著死雞脖子。

  緊閉雙眼,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已被菩薩給召去了。

  紅娘子不想把曹變蛟扯下馬來,但見這陣仗。

  不由暫時住手,心道:「這和尚來得蹊蹺,不可輕心。」

  立在馬背上。

  向那老喇嘛深深行了一禮。

  「敢問大師法號!」

  幾十名紅袍僧侶同聲宣唱:「『圓融妙淨、正覺弘濟、輔國光范、衍教灌頂、慧明大國師』在此!妖孽還不速速下拜?」

  紅娘子噗嗤一笑。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從『尼八刺國』跑來中國混飯吃的斑鳩羅老禿驢!」

  「妖賊膽敢無禮!」

  眾喇嘛紛紛厲聲怒罵。

  另一邊的花盛、葉殘卻摸不著頭腦,忙問:「『尼八剌』是什麼地方?」

  木無名道:「那地方可遠了,在西藏與天竺之間的山頂上,本朝初年的『智光』國師曾兩度出使其國,其國國王亦朝貢不絕。其國國民本篤信天竺『婆羅門教』,後則多半皈依密宗佛教……」

  「老和尚可真有本領?」

  「既被尊為國師,當然神通廣大!那紅娘子不知天高地厚,今日定教她吃不完兜著走!」

  卻見轎中的斑鳩羅懶洋洋的睜開雙目,喉管裡發出殺雞也似又尖又乾又沙啞的難聽聲音:「『白蓮』妖孽,你好大的膽子!邪魔歪道也敢與正教爭鋒麼?」

  紅娘子朗聲大笑。

  「誰是正教?佛教一十二宗,你『密宗』為其一,我『白蓮』源自『彌勒淨土』,亦為其一,你憑什麼稱我為邪魔歪道?瞧你那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死樣子。你才該滾到地獄裡去呢!」

  陣前鬥法

  班鳩羅臉上的那對死魚眼,通常都跟廁所裡的石頭一樣,髒兮兮、黏搭搭、沒有半點光澤;但當他終於老羞成怒之時,從瞳仁裡閃出的詭異光芒,卻直令人毛髮倒豎。

  「妖孽我死:「班鳩羅猛然在轎中站起,並指如戰,遙向崗頂的曹變蛟一指,喝聲:「咪吧咪!」

  捆縛住曹變蛟的繩索立刻斷成千百小截。

  曹變蛟一肚子氣正憋到極處,乍獲解脫,當即奮出全力一振雙槍,拍馬上前,直取李自成。

  早有李過、劉宗敏拚死敵住。

  「咦,老喇嘛有一套哦!」

  花盛、葉殘見紅娘子的繩兒不管用了,也自膽氣大壯,朝崗頂衝殺而來,卻又被李巖一陣亂箭射回。

  班鳩羅嘿嘿冷笑:「妖女,看你還有何把戲可耍?」

  紅娘子暗忖:「這老傢伙頗有些道行,今日決難善了!也罷,就拚他個你死我活!」

  縱身來到李自成馬旁,低聲道:「主公,情勢不妙,速朝西北方逃逸,吾等若能苟存性命,自當前往會合。」

  李自成點了點頭,眼中閃出秋鷹淒涼之色。

  「我李自成本是爛命一條,生死都無所謂。姑娘量力而為,如果實在鬥不過那老喇嘛。便盡快脫離戰場,保留實力以待日後大舉,不用把我放在心上。」

  紅娘子再不多言,翻身躍到陣前,高叫:「老禿驢,我還有些把戲讓你品嚐品嚐!」

  雙手朝天一揚,十幾枚花蕊一般大小的黑丸從袖中飛出,罩向官軍陣營。

  旺鳩羅面色陡變。

  「好個『蓮華盛開』!」

  紅袍一展,數十道白光激射而出,將那些黑丸全部撞碎在半空,頓時聲爆如雷,灰飛塵滾,伸手不見五指,驚得官軍馬匹揚蹄慘嘶,不知把多少騎兵顛翻在地。

  迷濛中,又聽紅娘子嬌笑一聲:「死禿子恁地不識貨?這叫『蓮蕊初放』,接下來的這一招才是『蓮華盛開』!」

  班鳩羅心頭一凜,嚴陣以侍,果然又見數十顆黑丸破空飛來。

  班鳩羅生怕又擾筒了官軍馬隊,忙地一展袍袖,將黑丸盡數掃入袖中,喝聲:「呢嘛嘛!」

  咒語令下,那些黑丸果然沒有爆開,卻發出「噗」的一聲細響,剎那間一股濃冽的豬糞氣味從班鳩羅袖裡湧出,只臭得那「尼八剌」的老喇嘛頭暈腦脹,兩粒眼珠險些撞在一起。

  「賤婢……咳咳……」

  斑鳩羅掩鼻不迭,勉力伸手一指,頃刻煙消雲散,但崗頂的李自成、紅娘子、李巖等流寇首領,早已不見蹤影。

  官軍驚愕未畢,斑鳩羅還沒從臭氣中醒轉,卻聽得紅娘子的嬌笑之聲恍若由天外飛來:「老王八,難道不知蓮花雖美,卻是靠豬糞養大的麼?」

  逃命定律

  花盛、葉殘根本一點都不關心流寇與官軍的輸贏,而只掛念著李自成那顆價值十萬兩黃金的腦袋。

  「開玩笑,一輩子只碰上這麼一次發財的機會,豈可讓他平空溜走?」

  兩人卯足了勁,躍過崗頂,只見前方黃土漫漫,連個腳印兒都沒留下。

  葉殘叫道:「各憑運氣,分頭追!」

  「刀王」花盛選定西北方,一口氣奔出二十餘里,依舊沒看見半條鬼影,心忖:「我的腳程賽勝健馬,總不會跑了這麼半天,還連點煙塵都望不著。莫非追錯了方向?」

  心中猶豫,裡足四望,忽見一個老農夫迎面奔來,彷彿後頭有鬼追著似的,慌慌張張、顛顛躓躓,被顆石頭一絆,摔了一大跤,急忙爬起,抹了抹臉又跑,跑沒五步,又摔一蛟,痛得哼哼唧唧,仍拚老命掙扎著半爬半走。

  花盛看著好笑,喝聲:「老漢,你忙什麼?」

  老農夫吃了一驚,抬頭看見他,立刻磕頭不迭。

  「大王饒命!小人什麼都不知道……」

  「老丈放心,我不是什麼大王。」

  花盛盡量將臉色裝得和藹可親。

  「你剛才碰見了什麼人?」

  老農夫顫抖著說:「一個面色兇惡的大王和一個妖裡妖氣的女子,都騎著馬,硬說我是官軍的奸細,想要把我殺了……幸虧後面又追來了一個斯文相公勸住那大王,小人才逃得性命……」

  花盛忙問:「他們朝哪裡去了?」

  老農夫兀自攪不清天南地北,傻瓜般伸著根手指不停的抖,好不容易鎮靜下來,才往正西方向一指。

  「好像是那邊……」

  花盛不等他說完,將身一縱,流星也似疾掠而去,一鼓作氣又奔出十餘里,卻仍尋不著半點可疑形跡。

  花盛此時可已累得氣喘如牛,一屁股坐倒在地,心想:「這幫流寇還真不是白混的!早聽得江湖人言,『闖王』李自成的行蹤神鬼莫測,今天在蜀,明日在隴,竄東竄西,日行千裡,連老狐狸精都拿他沒辦法,明明已被官軍圍剿得走投無路,卻總能脫出重圍……唉,我花某人武功雖然高強,但論及逃命的本領可是大大不如了!那王八蛋究竟是如何辦到的呢?」

  七想八想,不禁想得呆了,就像一隻誤把月亮當成金龜子的癩蛤蟆,終夜仰頭向天,嘴角流著饞涎,卻永遠地無法把它吃到肚裡去。

  正合乎人類的運動定律:一個慣用手腳力氣的人,只有在疲倦得無法動彈的時候。

  另外一扇窗戶才會往他從來不用的器官頭腦裡,慢慢開啟。

  花盛的想像力終於開始發揮,又忙忙的想了七、八柱香,猛地一拍巴掌「我懂了!」

  身子一躍而起,朝原路奔回。

  老農夫兀自坐在原處,嘴裡嘟嘟嚷嚷的不知嘀咕些什麼。

  花盛鬼魅一般悄無聲息的欺近他背後,「嗆」地一聲抽出雁翎刀,喝道:「李自成。你還給我裝蒜麼?」

  「闖王」末路「闖王」李自成的人生閱歷。

  少有人能及。

  他交遊之廣闊,上至世家豪紳,下至販夫走卒,早已將社會各階層的習性、語言、行為、觀念等等,全都洞徹於胸。

  而且他還是個天生的演員,裝啥像啥,每當危急時刻。

  這本領總能救他一命。

  關於此種場景的代表性傑作,可要推到三年前,當時的陝西巡撫孫傳庭嚴格訓練出一批子弟兵,聲勢大振,和李自成交手十次,十戰十勝。

  殺得李自成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話說第十次擊敗闖軍,分明已把李自成圍困在「商雒山」中,只待步步進逼,收網捉鱉,不料那日孫傳庭率領大軍行於山道之上,忽見一個胸大如乳牛、腰粗如飯桶的大腳瘤婆,正坐在道旁哭哭啼啼、捶胸頓足。

  孫帥不由駐馬發問:「大娘有何痛事?」

  「那群殺千刀的強人!打死了我的老公、我的父母、我和我老公的四代長輩,還搶走了我的黃花大閨女、黃花大孫女、黃花大曾孫女……」

  孫傳庭瞠目大喝:「他們往何處去?」

  大嬸婆立刻朝東一指,自己則搖晃著肥胖的大屁股朝西而去,一面嘀嘀咕咕:「孫傳庭,吃你老子的屁吧!」

  那是他一生中第二十五回的突圍傳奇。

  但此刻,即使身經無數風浪,李自成也強烈的感覺到自己的運氣似乎已用完了,橫在面前的選擇或許還有很多種,卻沒有一種是能夠活命的。

  李自成不由暗歎一聲,閉起雙眼,引頸受戮。

  不料眼睛闔上許久,「往生咒」也不知念了千百回,卻仍然不見動靜,忍不住回頭越過右肩肩頂望去,只見花盛瞳仁賁張,臉孔肌肉抽搐不已,手臂上的青筋根根突起,緊握著雁翎刀,惡狠狠的瞪著自己的反方向。

  李自成暗道:「怎麼回事?」

  再扭過頭,越過左肩肩頂望去,卻見一個渾身衣衫破破爛爛,連腳上布鞋都綻開了十七、八個洞的的青年,笑嘻嘻的擎著把解手尖刀,沒事人兒一樣的站在土坡頂上。

  李自成認人的本領也是一流,馬上認出他就是前些日子捧了顆死人頭來向自己換「酒杯」的那名忠心小卒。

  「咦,你不是那個叫什麼……姜小牙的嗎?」

  「稟告大王,」姜小牙一躬到地。

  「正是小人。」

  李自成一點頭,大笑道:「好!不愧是我『闖軍』中的好男兒!但……」

  一瞟「刀王」花盛。

  「此人武功驚世駭俗,決非常人所能抵敵,你怎麼會是他的對手?不要枉費性命,快走吧!」

  姜小牙又行一禮。

  「稟告大王,這傢伙不一定打得過我。」

  李自成唉了一聲。

  「你莫吹牛!我李自成決非瞎眼之人,每次戰事亦都親身參與,全軍上下誰行、誰不行,我豈不全看在眼裡?你若真有本領,我哪會讓你只當個跟在馬屁股後面跑的小兵?」

  姜小牙第三次行禮如儀。

  「稟告大王,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人可是會長大的呢。」

  一語既畢,身形半轉舉刀向前,一股無畏的氣勢剎那間從他全身上下發散出來。

  李自成不禁揉了揉眼睛。

  「我軍之中竟有此等高人,我怎地全不知曉!唉,李闖啊李闖,你活該今日當敗,可就是不識貨的報應嘛!」

  姜小牙初顯神威

  「刀王,來吧!」

  姜小牙氣定神閒,側身朝向「刀王」花盛,手中尖刀微微顫動,宛如抖落了滿地雨珠。

  正是「雨劍三十八招」的起手式「久旱甘霖人間至樂」。

  花盛這些天來逢神撞鬼,甚至連妖女、法師都碰上了,自以為世間所有的怪事都已歷盡,此後再也沒有能讓自己驚怕的事兒了,但他現在一眼看見姜小牙擺出的這一招,三萬六千根頭髮立刻根根指向天空,喉中發出灌了碗辣椒湯下肚似的叫喊。

  當年他和「雨劍」蕭湘嵐纏鬥二百餘合,蕭湘嵐卻只用這一招就殺得他丟盔棄甲,大敗虧輸,以至那日他在窯洞內看見李滾使出這一招,當即嚇得屁滾尿流,直覺人間不可思議之事莫過於此。

  後來他與葉殘再三議論,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若非巧合,就是自己看花了眼,因為蕭湘嵐從不收徒弟」,聊以自慰;不想現在姜小牙竟也使出了這一招。

  「那個死胖子會使這一招也就罷了,怎麼這個兔崽子也會這一招?葉殘不是懷疑他乃『風劍』的徒弟麼!世上怎麼可能有一個人,既會『風劍』又會『雨劍』的呢?」

  花盛越想越寒心,嚷嚷了數十聲之後,方才顫抖著問:「葉殘說你會『風起雲湧』。可是真的麼?」

  姜小牙哈哈一笑。

  「風起雲湧?嘿,可是我這輩子學會的第一招哩!」

  尖刀一轉,滾滾風生,恍若龍捲風起自地底,旋向花盛頭顱。

  「別囉唆了,你不滾蛋就納命來吧!」

  花盛暗叫:「怪了!怪了!『風雨雙劍』兩人早已死爛掉了,結果居然還會教徒弟,居然還把一身絕學傳給了同一個人,哪會有這種事?」

  再也不敢多看姜小牙一眼,抱頭鼠竄而去,一面跑一面發瘋似的傻笑:「沒道理!沒道理!嘻嘻!真的是見了兜了……嘻嘻,見了鬼了……」

  姜小牙見他這副能像,不禁發噱,跟在一旁的蕭湘嵐鬼魂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姜小牙道:「師父,那傢伙當真是個武林高手麼!我看他簡直……」

  卻聽李自成訝聲問說:「你在跟誰說話?」

  姜小牙一驚,暗忖:「這些天來只和師父單獨相處,全無顧忌,如今已回返塵世,可要處處注意,以免人家把我當成瘋子。」

  嘴裡笑道:「小人一時嘴笨,把『大王』錯叫成了『師父』。」

  「你師父是誰?」

  姜小牙扭過頭去,想要徵詢蕭湘嵐的意見,卻發現她早已飄不見了。

  心中稍一遲疑,支吾道:「師父是一個隱世高入,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李自成一雙鷹眼上下瞟了他一回,點點頭道:「真正的高手都是如此。」

  撣了撣衣上灰土,站起身來。

  笑吟吟的一拍姜小牙肩膀。

  「小牙兄弟,今日救命之恩,我李闖沒齒難忘。」

  姜小牙這輩子還沒被人如此重視過,可真有點承當不起,把頭皮搔得亂響「「大王好說,咳咳,好說……」忽見前方煙塵騰滾,李自成面色陡變。「又是什麼人追來了?」英雄定律姜小牙提氣於胸,凝神戒備,剛才生平第一次出手沒打得過癮,滿心希望能夠再來一個高手,讓自己好好的打一頓。只見快馬奔飛,轉瞬已到眼前,馬上騎士濃眉環目,髭鬚滿臉,一張嘴生得奇大,裡頭三十一顆黃板牙,卻是號稱「闖軍第一猛將」的劉宗敏。李自成登時喜動顏色。「老劉!你還沒死?恭喜你啦!」劉宗敏翻身下馬,一把抱住李自成前後搖晃。「咱倆可又逃過了一劫,他奶奶的熊:「李自成忙問:「弟兄們情況如何?」

  「誰曉得?逃命都來不及!」

  劉宗敏滿不在乎的搖了搖頭,漫應著。

  「大概被曹變蛟那廝衝殺得落花流水了吧!」

  李自成面色一黯,不再多言;劉宗敏卻絲毫不見痛惜之情,一逕興奮的大叫大嚷。

  姜小牙本屬劉宗敏麾下,一向把他當成天神一般看待,但此刻見他這副模樣,不由暗暗皺眉:「弟兄們死傷如此慘重,他卻不當回事兒,可謂薄情寡義,做他的部下可真倒楣。」

  劉宗敏把座騎讓給了李自成,一面催促道:「走吧走吧,不要給官軍綴上了。「

  李自成點了點頭,翻身上馬。

  「小牙兄弟,委屈你了。」

  姜小牙受寵若驚,忙一躬到地。

  「大王,不敢。小人在前開路。」

  劉宗敏這時才發現姜小牙,又聽李自成喚他「兄弟」,不禁奇怪。

  「這個人是誰!」

  李自成卻只淡淡道:「他剛才幫了我個大忙,以後須他相助的地方還多著呢。「

  劉宗敏皺著眉頭,不屑的把姜小牙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根本懶得理他。

  姜小牙見李自成並不詳細介紹自己的英勇事跡,心中頗有點失望,轉念又忖:「是了,他乃一方之霸,當然不好意思敘述剛才的事。難怪古來帝王豪傑在史籍傳說之中,只有大發神威的時候,卻不見吃癟挨揍之慘狀。看來,越是幫位高權重之人的忙,越要當悶嘴葫蘆才行哩。」

  當下不再多言,跟隨著李自成胯下健馬,一路朝西北飛奔。

  他雖然學藝未久,但既得蕭湘嵐傾囊相授,自是非同小可,撒開腳步,始終不疾不徐的跟在馬旁。

  劉宗敏跑不出三里,就已上氣不接下氣,心中暗驚:「這個兔崽子可真會跑,究竟是何來歷!有他跟在李闖身邊,老子就別混了!」

  就像所有才華不高但野心極大的人一般,開始盤算起如何陷害對方的策略與步驟。

  唯獨此時,他一向呆板的臉上才會浮起愉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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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3 10:26:34 |只看該作者
第6節


  絕路上的邂逅

  三人一馬埋頭趕路,不覺天色暗了下來。

  李自成尋了處山坳把馬藏了,預備就在這裡過夜。

  劉宗敏摸了摸肚皮,道:「可餓得緊。」

  眼睛卻望著姜小牙。

  姜小牙心忖:「盡瞅著我幹嘛?這種地方要到哪裡去找吃的!」

  嘴上又無法拒絕,只得說:「小人四處找找看。」

  摸黑朝土山底下走去,一邊尋思:「這兒又沒窯洞,連蝙蝠都沒得抓。」

  他這些天來只靠蝙蝠過活,其它食物的味道都已快忘光了,但想起那段日子,胸口卻仍甜蜜得不得了,有時真希望自己能永遠待在窯洞裡不出來。

  「唉,蕭姑……師父……怎麼出洞的第一天,就到處亂飄,大半天不見人……嗯,不見鬼,跑到哪裡去了呢?」

  滿腦子胡思亂想,蒙頭瞎眼的不知走出多遠,卻來到一處斷崖邊上,左面是刀削一般陡直的山壁,右面則是萬丈深谷,一條恰只夠單人通過的小路,蜿蜒指向對面山頭。

  姜小牙往前走了數十步,見崖底黑漆漆的不知有多深,不禁心頭發毛:「雖跟師父學了點輕功。卻不曉得有沒有用……我看哪,萬一跌下去,多半還是找不著骨頭!」

  正想轉身回頭,卻見對面奔來一人,身形嬌俏,啊娜多姿。

  姜小牙還以為是蕭湘嵐的鬼魂終於找來了,高興的大叫一聲:「師……」

  對方來勢卻快,掀掩之間已至面前,原來是個渾身紅衣的美艷女子,瞪了他一眼,通:「屍什麼屍?這裡有死人麼?」

  姜小牙並沒見過她,不知她就是闖軍陣營中鼎鼎大名的「紅娘子」,連忙暗笑:「沒有……只是胡言亂語罷了。」

  心想:「她把『師』聽成了『屍』,也難怪,三更半夜一個大姑娘家摸黑趕路,心裡一定害怕得很,我可別把她嚇到了。」

  刻意放經嗓門,柔聲道:「姑娘,這麼晚了,還獨自在外行走,不怕遇見壞人麼?」

  紅娘子的父親是前任「白蓮教」教主,因此她自小便學了一身軟硬功夫、異能奇術,打從八歲開始闖蕩江湖,就只有人怕她,她卻沒怕過任何人,不料今日姜小牙竟把她當成一個小女孩兒。

  生怕她被壞人欺負,心中只覺新鮮至極,大笑一聲,道:「當然怕嘍,我怕死嘍!」

  姜小牙搔了搔頭皮。

  「你要往那邊去,是吧?我也正要回頭。你等等,我走前面,你跟著我。」

  雙手扶著山壁,戰戰兢兢的轉過身來,一步一步往回走。

  紅娘子見他笨手笨腳,渾身破破爛爛,十根腳趾倒有八根露在破鞋子外面,不禁暗暗好笑:「這麼個傻小子地想照顧我,真是不自量力。他若發現我就是江湖好漢聞名喪膽的『白蓮教』主,不把尿都嚇出來才怪!」

  兩人一前一後的貼著山壁前行,驀聞遠方傳來一陣摧心裂膽的呼嘯,聲起時尚在對面山頭,聲落時卻已在姜小牙和紅娘子的上空。

  姜小牙驚忖:「這人好厲害的功夫!」

  紅娘子也臉色大變,將身一縱,躍過姜小牙頭頂,急急搶到山路盡頭的開闊之處站定,喝道:「木無名,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嘛!」

  只見星光一暗,木無名魁梧的身軀已出現在她面前,哼道:「別人怕你,我可不把你當回事兒。」

  紅娘子冷笑道:「刀王、刀霸兩人聯手出擊,都被我殺得落花流水,你又是個啥嘛玩意,敢跟我說這種大話?」

  木無名仰天大笑。

  「論武功,我並不比他二人強,但我卻有件東西是他倆沒有的。」

  話聲甫落,從懷裡掏出一帖符咒。

  「認得這個吧?斑鳩羅國師賜給我的護身符,你有何妖術,儘管使出來,今日倒要看看你有多大道行!」

  紅娘子一見帖咒,心知法術必定施展不開,只得用真功夫硬拚,「啪」地從腰間抽出一條兩丈四尺長鞭,手腕一振,鞭身立刻宛若珍珠落玉盤的連串響了一十八聲。

  「算你三生有幸,能夠見識姑娘的鞭法!」

  木無名嘿笑聲中,飛廉鋸齒大砍刀嗆然出鞘,更無絲毫停滯,猶如山塌也似的砍向紅娘子頭頂。

  紅娘子卻不和他硬拚,邁開步伐,輕靈轉動,手中長鞭得隙便朝對方抽一下,一時之間倒也攪得木無名手忙腳亂。

  姜小牙此時方知這個「小姑娘」竟是個武林高手,不禁大感慚愧:又見「刀至尊」木無名凶霸霸的一個大塊頭,居然對一個女子狠狠相逼,毫無憐香惜玉之情,心下不由憤慨,當即拍著巴掌,為紅娘子抓起油來:「對,這一鞭抽它的屁股:等他轉身,再抽他肚子:「紅娘子的武功雖可算得上一流,但面對木無名這種絕世高手,畢竟略遜一籌,仗著身法靈便,三十招之內尚可抗衡;時間一久,不免捉襟見肘。木無名的大砍刀越來越像一堵水洩不通的銅牆鐵壁,節節進逼,使得紅娘子連呼吸都感到困難起來。紅娘子暗叫:「不想今日竟命喪此人之手!」

  已然是束手待斃的局面。

  姜小牙一旁眼見情勢危急。

  忙不迭拔出解手尖刀,將身一縱,朝木無名撲去。

  「大塊頭,你要不要臉。只會欺負女人?」

  木無名見他一身檻褸,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裡,見他沒命衝來。

  輕蔑冷哼:「渾頭小子不知死活,憑你也配和大爺交鋒?」

  隨手一刀劈去,意料必把他砍成兩段。

  卻見姜小牙手中尖刀一陣顫動,刀光如同雨珠一般傾洩而下。

  木無名、紅娘子不禁同時一楞。

  「這豈不是『雨劍三十八招』的起手式『久旱甘霖人間至樂』麼?『雨劍』蕭湘嵐從不收徒弟,這小子卻從哪裡鑽出來的!」

  師徒矛盾定律

  木無名驚愕未畢,姜小牙手中短刀直指他心坎,嚇得他連退十餘步,喝道:」你是什麼人?」

  姜小牙笑道:「要你命的人!」

  手上不停,「雨劍三十八招」連綿遞出,宛若一片雨幕將對手罩在其中。

  木無名忙舉刀格架,但不管怎麼擋,刀光仍如雨珠也似潑灑進來,弄得木無名果然像個在雨中奔逃的行人一樣,雙手遮頭,狼狽不堪。

  這下子輪到紅娘子在一旁拍手大笑:「好雨!好雨!再下大一點!」

  姜小牙殺得順手,心中也暗自得意,不料耳旁卻忽然響起蕭湘嵐的聲音:「這一招『梨花春雨無盡纏綿』你是怎麼使的?亂七八糟,不用心!」

  姜小牙喜極大叫:「師父!」

  紅娘子怪道:「誰是你師父?瞎嚷什麼?」

  姜小牙吐了吐舌頭,當即住嘴,卻聽蕭湘嵐一聲大喝:「『巴山夜雨』攻他下體!」

  姜小牙應聲出招,卻慢了半拍,被木無名躲了開去;蕭湘嵐又叫:「『霏霏江雨』斷他後路?」

  蕭湘嵐口中不停指揮,姜小牙卻反而亂了章法,一片刀雨立刻如同偶落的陣雨一般,時下時停。

  到處都是缺口。

  蕭湘嵐氣得大罵。

  但她越罵,姜小牙就越慌亂,紅娘子一旁看得也自發急,叫道:「喂,你怎麼搞的?剛才不是很順嗎?幹嘛自亂陣腳?」

  一句話倒令蕭湘嵐猛然警醒,暗忖:「可是我的不對了,總該讓他放開手腳,否則一輩子也不成材!」

  蕭湘嵐一住嘴,姜小牙馬上就恢復了原先的順暢,但木無名終非等閒之輩,已窺出姜小牙弱點所在,冷嘿一聲,飛廉鋸齒大砍刀蠢然劈散雨幕,朝姜小牙當頭斬落。

  他積忿已久,這一刀簡直用盡了全力,只聽刀風狂嘯,連空氣都被割裂。

  姜小牙畢竟沒有對敵經驗,嚇得手腳發軟,全忘了如何招架閃躲;蕭湘嵐在旁不禁眼睛一閉:「完了!孤魂野鬼可當定了!」

  卻見黑影一閃,一聲脆響直逼木無名後腦,卻是紅娘子手裡的皮鞭,迫得木無名只好放棄姜小牙,閃身躲過紅娘子的穿腦一擊。

  紅娘子一面揮舞長鞭攻來,一面向姜小牙笑道:「姑娘我從小到大還未曾與人聯手御敵,今日難得,就讓咱們兩個一起來吧!」

  雨劍「皤虹」姜小牙見有了幫手,膽氣大壯,短刀一振重新衝上。

  紅娘子笑道:「看樣子,你沒什麼打架的經驗。你自己瞧仔細了,我的鞭子長,可別被我甩著了。」

  雨劍「皤虹」姜小牙見有了幫手,膽氣大壯,短刀一振重新衝上。

  紅娘子笑道:「看樣子,你沒什麼打架的經驗。你自己瞧仔細了,我的鞭子長,可別被我甩著了。」

  姜小牙點頭道:「多謝姑娘提醒,這樣和人打架。確實是頭一遭。」

  紅娘子又嬌笑一聲:「喲!倒是我的榮幸。」

  蕭湘嵐聽他倆笑語晏晏,不知怎地,心頭竟冒起一股生平從沒嘗,的古怪滋味,剎那間卻又轉變為憤怒,暗忖:「大敵當前,還在那裡恬無羞恥的和女人說笑,這個徒弟真不像話!」

  只見姜小牙和紅娘子兩人雖是初次相見,倒也配合得滿好,一個顧上,另一個就招呼下;:一個攻左,另一個就打右,只鬧得木無名手足無措。

  紅娘子笑道:「喂,我上輩子認識你嗎?怎麼這樣天衣無縫?」

  姜小牙從沒聽過一個女子這樣和自己說話,不禁靦腆,心中卻想:「人若真的有上輩子,我倒可能和蕭姑娘……不,師父,有些瓜葛,否則今生怎麼會有此奇怪的緣份?」

  想著想著,臉上不由浮起一絲幸福的笑意。

  蕭湘嵐看在眼裡,越發狂怒。

  「被那野女人挑逗兩句,本性就全都露出來了,真是個沒出息的東西!」

  心頭念轉,場中的形勢卻起了大變化,「刀至尊」木無名漸漸摸熟了兩人路數,飛廉鋸齒大砍刀開始加重威力,漸將兩人裡入刀圈之中。

  姜小牙、紅娘子只覺面前像是有座山慢慢塌倒下來似的,壓得做倆幾乎喘不過氣,手上運轉兵刃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蕭湘嵐衡情度勢,已知他倆絕對捱不過十招,偏偏自己又幫不上忙,只有乾著急的份兒,尋思道:「姜小牙用解手尖刀施展我的『雨劍』絕學,到底吃虧,如果他手裡有柄劍,可就好了。」

  卻似回應她心中的希冀,忽見星空一暗,一條鷹似的人影迅快絕倫的橫過眾人頭頂,喝了聲:「渾小子,接劍!」

  一抹烏光直奔姜小牙懷中。

  姜小牙無暇細思,伸手一撈將那東西楞住,卻是柄古色斑斕的寶劍。

  蕭湘嵐不由脫口驚呼:「我的『皤虹』寶劍!」

  姜小牙心中一震,暗道:「果真是師父所用之劍?怎麼竟會在此時出現?賜劍之人又是誰?」

  木無名聽不見蕭湘嵐的驚嚷,雖不知這劍來歷,但已隱約察覺情況不妙,連忙虛晃一招迫退紅娘子,狠狠一記殺著猛攻姜小牙而來。

  姜小牙哪還有空思考,撇手丟掉尖刀,一翻腕,拔劍出鞘,只聽一聲銀震玉擊的脆響直透雲霄,彩虹般的七色光焰頓時在夜空中搭起一座長橋。

  紅娘子、木無名都不由眼睛一直,看得呆住了。

  「世間真有這等寶劍?」

  飛廉鋸齒大豆腐

  蕭湘嵐見那擲劍之人轉瞬便登上絕壁頂端,不由暗感驚愕:「此人武功竟高到這種地步,莫非……」

  心中憶起一個人來,卻又覺得全無可能。

  「聽說他早已死掉了……何況,我的劍怎會落到他手裡?難道就是他把我和燕雲煙的屍體埋起來的麼?」

  不想「飄」趕過去,瞧清楚那人是誰,卻又擔心姜小牙安危,只一猶豫,那人已消失不見。

  但聞紅娘子笑道:「你有了這把劍,定可叫那『刀至尊』連爬帶滾啦!」

  「只怕未必!」

  木無名拿定了速戰速決的策略,先把紅娘子放在一邊,狠狠一刀向姜小牙劈姜小牙兀自膽弱,閃身向後退避。

  紅娘子叫道:「怕他怎地?拿出真本領來!」

  姜小牙被她一激,立覺精神抖繳,長劍一展,「清明微雨行人斷魂」順勢而出,一點點細如牛毛的劍光宛若在天地之間拉起了一道帷幕。

  木無名知他寶劍鋒銳,早已著意戒備。

  不讓自己的兵刃和對方碰撞,但卻分不清他的劍勢究竟從何處來,稍一遲滯,兩刃已交,「噹」的一聲輕響過後,木無名只覺手中一輕,忙躍退兩步,低頭看去,又厚又重的飛廉鋸齒大砍刀已只剩下了光禿禿的半截。

  紅娘子拍手笑道:「咦,木無名,你手裡那是什麼東西?飛廉鋸齒大豆腐?」

  木無名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輪流瞪著姜小牙、紅娘子,眼中都快噴出火來,終於厲吼一聲,掉頭奔入黑暗。

  紅娘子嘴裡仍不饒人:「別跑嘛,豆腐還剩半塊,再拿來剁個爛碎,做盤麻婆豆腐讓大家痛快一下嘛!」

  半晌沒聽得木無名回音,諒必已定遠了。

  姜小牙鬆下一口氣。

  「這傢伙好生兇惡!他當真是和花盛、葉殘齊名的高手?」

  紅娘子頗覺有趣的瞟了他一眼。

  「你這人很奇怪,江湖事半點都不懂,劍法偏又這麼好……你使的是『雨劍三十八招』,沒錯吧!」

  姜小牙眼望蕭湘嵐,不知如何做答。

  紅娘子緊接著道:「沒聽說蕭湘嵐曾經收過徒弟,而且依她的脾氣,就算要收徒弟,也不會收你這種土頭土腦的傻小子。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姜小牙悄聲道:「師父,這要怎麼說啊?」

  蕭湘嵐沒好氣的道:「你連偷屍體這等下三濫的事情都做得出來,撒個謊卻不會?」

  姜小牙苦笑著說:「唉,師父。還在算這筆舊帳?我也是逼不得已……」

  紅娘子見他一個人在那兒嘀嘀咕咕、鬼鬼祟祟,不禁皺眉道:「喂,你是不是白癡啊?跟鬼說話?」

  不會說謊的男人

  有些人並不是不會說謊,但只要一見到女人嘴巴就打結兒,別提謊話,就連廢話都說不出口。

  紅娘子見他一臉為難的神色,倒也不願強逼,搖了搖手道:「你不想告訴我就算了。蕭湘嵐那女人,脾性古怪得不得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姜小牙忙轉眼望向蕭湘嵐,只見她一張鬼臉氣得都快綠了,紅娘子卻仍說個不停:「十五年前,武林盟主『劍神』燕老爺子五十大壽那天,我也跟我爹一起去拜壽,那是我第一次碰見蕭湘嵐……」

  姜小牙驚訝的脫口而出:「原來你早就認識我師父了?」

  紅娘子一笑。

  「原來她真是你師父。」

  姜小牙楞了楞,暗忖:「可被她套出來了。」

  又聽蕭湘嵐在耳邊冷哼:「笨死了!」

  越發無地自容。

  紅娘子又道:「那時她還是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我比她癡長二歲,她還要叫我大姐姐呢。」

  瞟了姜小牙一眼。

  「你呀,可要叫我大姑媽啦!」

  蕭湘嵐又哼一聲。

  「既是大姑媽就該有個大姑媽的樣子,這般眉來眼去的好生無禮!」

  姜小牙聽她話中竟似隱藏著一絲酸意,腦中不禁一陣迷糊。

  「她在吃誰的醋?女人心,海底針!」

  紅娘子繼續喋喋不休:「我記得可清楚,那天蕭湘嵐跟著她爹一進燕府大門,燕老爺子的幾個頑皮徒弟就圍了上去,以為這小姑娘好欺負;哪知她禁不起三言兩語就發起怒來,喝!可從沒見過脾氣這麼壞的姑娘家……」

  蕭湘嵐罵道:「我脾氣壞?你又好得到哪裡去!」

  可惜紅娘子聽不見,續道:「只見她東一腳、西一拳,打得那些小子滿頭是包。燕老爺子的徒弟們一向仗著燕府聲勢顯赫,驕橫得不得了,一旦被個小姑娘修理得慘兮兮,當然臉上掛不住,當下不管三七二十一,蠻牛一般亂衝亂撞,直想把她踏成肉餅,蕭湘嵐畢竟年紀還小,眼看著就要吃癟,卻見一個英氣勃發的大後生趕了過來,喝止住師弟們的喧鬧,而且還一人給了一記大耳光……」

  姜小牙笑道:「這個大徒弟倒滿不賴!」

  蕭湘嵐不知為何,竟似非常不願回憶起這一段,一忽兒飄到紅娘子耳邊大叫:「夠啦!別說了!」

  一忽兒又直勁扯著姜小牙。

  「我們走,沒什麼好聽的!」

  姜小牙這些天來暗戀「師父」,只一個「苦」字差可形容,但師父的過往卻一概不知;天可憐見,此刻居然碰到一個能把師父的經歷如數家珍的人兒,姜小牙豈肯經易放過?

  更何況,師父一經提起那「燕老爺子的大徒弟」便反應激烈,姜小牙當然更是好奇,完全不理會蕭湘嵐的拉扯,猛然追問:「他是誰?他後來跟我師父怎麼了?「

  紅娘子輕笑一聲。

  「提起此人,你可站穩了別摔倒,他就是日後在成千累萬的武林高手之中,排名第一的『天抓』霍鷹!」

  「三角」萬歲!

  姜小牙頓時如雷貫耳,渾身一顫。

  「師父的武功已高到這種程度,卻只才排名第二,排名第一的『天抓』霍鷹卻是何等人物?」

  即如紅娘子這般輕蔑世俗價值的奇女子,提到「霍鷹」之時,臉上也不由浮起一抹傾慕的光澤。

  「說起霍鷹的身世,也真夠悲慘,他還未足兩歲,滿門親族五十六口便被仇家屠戮殆盡,幸虧『劍神』燕山青恰巧路過當地,把他給救了,並將他撫養長大,還傳給了他一身本領。在老爺子的眾多徒弟當中,他可謂出類拔萃,鶴立雞群,不但功夫最好,而且性格沉穩,智計過人,胸懷領袖群倫之才……」

  姜小牙怪道:「燕老爺子既稱『劍神』,該當劍法高強才對嘛,怎會教他使飛抓呢?」

  紅娘子道:「飛抓卻不是跟燕老爺子學的,那是後來的事,誰都搞不清楚……燕老爺子確實只傳他劍法而已。」

  蕭湘嵐聽到這裡又焦躁起來,對準姜小牙耳孔大嚷:「走啦!別聽她胡說八道!」

  姜小牙見她如此,反而越感興味,忙問:「我師父跟他怎麼了?」

  紅娘子笑道:「那一刻,蕭湘嵐與霍鷹彼此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當然沒人知曉,但我也是女人,我可看得出來,蕭湘風的一顆芳心已牢牢繫在霍鷹身上……「

  蕭湘嵐跳腳怒吼:「你亂講一氣!你怎知我心裡想些什麼?」

  紅娘子歎了口氣,又道:「但淒慘的是,他倆已注定了今生無緣……」

  「卻是為何?」

  「燕、蕭兩家乃是通家之好,蕭湘嵐還沒出生就已被許配給燕家的大少爺了。「

  「指腹為婚?」

  「沒錯。」

  紅娘子聳了聳肩,似在替霍鷹惋惜。

  「霍鷹只是養子,還能有啥想頭呢?」

  姜小牙心中也覺一陣失落。

  「原來師父早已是別人的老婆,夫家且貴為什麼武林盟主,聲威顯赫,我這豈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麼?」

  蕭湘嵐一旁只像個大火炮一般的快要爆炸開來。

  一邊跳腳,一邊亂罵:「紅娘子!你再亂講!你懂什麼?姜小牙!你跟我走!你……你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師父放在眼裡?你再和那騷娘兒們說東道西,我一輩子都不理你!」

  言畢,轉身就「飄」。

  姜小牙見她神情至為恐怖,又怕她真的把自己給甩了,只得暫且放下追問之心,正想跟隨她離去,嘴裡卻仍不免丟出了句:「唉,師父,我只是想說,燕家大少爺好福氣……」

  紅娘子失笑道:「好什麼福氣?燕大少爺如果本領稍差,即使有一萬條命也不夠她殺的!」

  姜小牙一聽這話,又不由停步。

  「燕大少爺到底是誰?」

  紅娘子唉了一聲。

  「你還猜不出來?當然是『風劍』燕雲煙嘍!」

  我也要做偷窺狂

  姜小牙再怎樣地想不到世上竟有這麼奇怪的事情,驀然一楞之後,扭頭想要獲得蕭湘嵐的證實,卻發現她又不見了。

  「這可好,真把她給氣跑了!」

  姜小牙茫然裡足四望,一面尋思道:「看樣子,師父果真有非常傷心隱痛之事,我剛才卻還要問東問西,實在太不應該了。」

  紅娘子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由好笑。

  「你這人毛病倒真不小,一會兒發呆,一會兒喃喃自語。我不管你啦,我要去找『闖王』去啦。」

  掉頭就要走。

  姜小牙倏地驚醒,叫道:「你要找『闖王』!你為何……要幹嘛……」

  見她渾身紅衣,這才喚起記憶,猛拍一下腦袋。

  「莫非你就是新近加入闖軍的『紅娘子』?」

  紅娘子笑道:「喲,我這麼有名哪?」

  姜小牙躬身道:「小人乃『闖王』麾下小卒,姓姜名小牙……」

  這回該紅娘子發楞了。

  「你這一身好本領,『闖王』卻只讓你當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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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3 10:27:51 |只看該作者
  姜小牙靦腆道:「實因……『闖王』並不知曉……」

  紅娘子曖昧笑道:「你和蕭湘嵐在搞些什麼勾當,自是不便對人說起。」

  姜小牙暗忖:「看來她並不知師父已死,竟懷疑我和師父怎麼樣了。」

  心中一急,卻編出了一番謊來:「我和師……蕭姑娘其實並沒什麼,蕭姑娘還不一定認得我,只因五年前我在『潼關』的一間客棧裡當夥計,蕭姑娘恰好路過,住了幾日,每夜練劍,被我躲在一旁偷看,才偷學了幾招……」

  紅娘子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心底暗罵:「渾小子滿嘴鬼話,連個謊都不會撒,以為老娘這麼好騙麼?偷看幾天就能偷看出一身好武功,那天下人可不都要去當偷窺狂了?」

  姜小牙還以為騙過了她,暗叫僥倖,忙道:「我帶你去見『闖王』。」

  蕭湘嵐的底細

  李自成、劉宗敏本已快睡著了,一見紅娘子到來,精神都為之一振。

  紅娘子道:「主公,李過已率領殘部退往『黑水寨』,我家相公則在『虎頭峪』收撫潰卒,預料傷亡情況並不嚴重,稍行整補,便可與曹變蛟再做決戰。」

  李自成看了姜小牙一眼,並不多語,只一逕點頭。

  「好,好。」

  翌日,天還沒亮,一行人便直奔「黑水寨」。

  將近正午來到一條小河邊上,劉宗敏一拍姜小牙肩膀,道:「走,咱們去弄點水來喝。」

  姜小牙接過革囊,走下河岸,劉宗敏跟在後面。

  姜小牙心中惦念蕭湘嵐,不知她還會不會回來,打從昨夜開始便一直恍恍惚惚、心不在焉,此刻下至河岸邊上站定,卻忘了自己要幹嘛,歪頭想了半天。

  「哦,對了,拿水!」

  正蹲下去以革囊取水。

  卻猛然從河水的反影裡,看見身後的劉宗敏悄悄拔出佩刀,一刀就朝自己頭上砍下。

  這一下事出意外,姜小牙縱然這些日子武功大進,卻也差點應變不及,險些被他削掉半個腦袋。

  「劉將軍,你幹什麼?」

  姜小牙俯身避過,斜刺裡飛起一腿,正踢在劉宗敏持刀的手腕上。

  劉宗敏只覺手骨一陣劇痛。

  鋼刀飛起老高,掉入河中。

  姜小牙虎跳起身,早抓住劉宗敏肩頭。

  「你為什麼要暗算我?」

  劉宗敏痛得齜牙咧嘴。

  「是……是『闖王』的意思!」

  姜小牙腦中如遭雷擊,暈眩了老半天。

  「我拚死救他,他為何……」

  劉宗敏道:「我……我也不知……你自己去問他……」

  姜小牙當即扯著劉宗敏,同河岸上走回,兀自隔著一段距離,就聽得李自成豺狼低沉咆哮也似的聲音傳了過來:「老劉懷疑他是來臥底的,否則他怎會『風劍』的拿手招數?燕雲煙身為當朝二品武將,正是吾等死敵!」

  卻是在和紅娘子說話。

  姜小牙這可學了乖,先把劉宗敏按倒,自己也伏在一塊大石頭後面。

  又聽紅娘子道:「你確定那是『風劍』的招數?我可親眼看見他把『雨劍三十八招』使得滾瓜爛熟。單就這一點來看,他就不可能和『風劍』燕雲煙有什麼關係

  世上怎麼可能有人同時身為『風雨雙劍』的徒弟!」

  李自成道:「我也知這事兒透著古怪,他若來臥底,幹嘛又把『風起雲湧』這一招露給我看?」

  「就是嘍。」

  紅娘子維護姜小牙的語氣堅定。

  「主公,你並非技擊行家,看錯了也是有可能的。」

  李自成笑道:「什麼『風起雲湧』,我根本看不懂,是他自己親口承認的。」

  「那就更沒道理了。」

  「老劉說這是虛虛實實,故意讓人摸不透。」

  姜小牙不禁狠狠瞪了劉宗敏一眼,一把拉起他,走上河岸,交談中的兩人立刻住嘴。

  李自成見姜小牙還好端端的活著,絲毫不覺意外,順口道:「老劉,馬餵飽了就上路吧。」

  姜小牙心中頓時雪亮,暗忖:「『闖王』就算對我有所疑心,也不會恩將仇報;想殺死我,根本就是劉宗敏自做主張!」

  饒是如此,被人懷疑、平白蒙受冤屈的滋味實在難受,姜小牙只覺一陣委屈襲上心頭,差點像個大孩子一樣的放聲哭出來。

  紅娘子見他這副可憐模樣,早已瞭然七、八分,忙道:「姜小牙,你剛才幹嘛去了?」

  姜小牙聽她語氣溫柔,再也忍耐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像跟媽媽告狀也似的一指劉宗敏。

  「他想殺我!」

  李自成一雙慘綠色的鷹眼驀然閃出令人戰慄的殺氣。

  「劉宗敏!你什麼意思?」

  劉宗敏無可抵賴,「咕咚」一聲跪倒,哀聲道:「我……我真的以為他是『風劍』燕雲煙派來臥底的奸細……殺他當然是以免後患無窮……」

  紅娘子冷笑道:「你認得燕雲煙麼?你識得出『風劍三十七式』麼?」

  劉宗敏冷汗涔涔而下,不停搖頭。

  紅娘子越發厲聲:「那你怎麼可以胡說八道、信口雌黃,不分青紅皂白,就想把救了主公一命的大功臣殺死?」

  劉宗敏只有叩首不迭的份兒,連聲道:「老劉錯了……老劉錯了……」

  李自成面色稍霽,緩緩道:「紅娘子剛才對我說得清楚,姜小牙兄弟是蕭湘嵐的徒弟,你懂吧?」

  一眼望見姜小牙背上的「皤虹」寶劍,再無疑慮。

  「你看看,那是什麼東西?」

  劉宗敏這才瞧清那威鎮群雄的標誌,忙不迭又轉向姜小牙磕頭。

  「老劉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您老是『雨劍』蕭大師傅的高足!」

  姜小牙的腦海裡又一陣迷糊。

  「怎麼?師父竟是闖軍中的大人物?連劉宗敏、『闖王』本人都對她這樣敬畏有加?」

  紅娘子又以看透了他的心思,不知和誰說話的喃喃自語:「蕭湘嵐可是『闖王』的劍術老師哩。」

  姜小牙心中豁然開朗。

  「原來燕雲煙是『大明』之臣,師父卻是『闖王』的親信,難怪他倆勢不兩立,那夜拚了個同歸於盡;但……聽紅娘子剛才說,他倆本該是夫妻才對啊?這又在搞什麼鬼!」

  卻聞李自成向自己問道:「蕭師傅哪裡去了?這麼多天不見蹤影?」

  姜小牙搔了搔頭皮,不知如何作答。

  但見紅娘子轉動眼珠,向劉宗敏道:「好啦,你別當磕頭蟲啦,起來吧!」

  劉宗敏乖乖站起。

  眼中透出誰都沒能看見的怨毒之色。

  紅娘子又轉向李自成道:「主公,剛剛想起一事蹊蹺,斑鳩羅老禿驢、『風劍』燕雲煙、『刀至尊』木無名都非沙場上的戰將,如今卻巴巴的跑來這裡幹嘛?顯然有更大的陰謀在內李自成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這幾個人確實來得莫名其妙。」

  「不如這樣,」紅娘子沉吟了一會兒。

  「主公,您和劉將軍繼續向『黑水寨』進發,我呢,就和姜兄弟回頭,摸入官軍營寨,探聽一下他們究竟意欲何為。」

  李自成擊掌道:「如此甚好。就這麼辦。」

  狠瞪劉宗敏一眼,喝道:「走吧,還想亂殺人麼?」

  劉宗敏苦著一張臉,追隨李自成馬後而去,卻仍不忘朝向姜小牙批出一詞「你死我活」的眼神。

  紅娘子見他倆去遠了,方才笑道:「姜小牙,今日終於懂得人心的險惡了吧?這就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像你這般終日懵懵懂懂的,被人殺上一百次,都還算是活該哩!」

  姜小牙感激涕零。

  「今天若非大姑媽相助,我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第7節


  姑娘論英雄

  兩人返身奔向官軍營盤駐紮之處。

  紅娘子邊走邊笑間:「喂,姜小牙。你怎麼老愛自言自語?小時候有沒有摔過跤?」

  姜小牙暗忖:「可把我當成瘋子了!也難怪,成天對著一個別人瞧不見的東西說話,當真有些嚇人。」

  嘴上胡亂應道:「我娘犯有手軟的毛病,抱不住娃兒,好像摔過我一、兩次……」

  紅娘子笑道:「我學過些醫術,有空幫你看看。」

  姜小牙思前想後,覺得她對自己真好,不禁又有點想哭。

  「你真跟我娘一樣。」

  紅娘子睨他一眼。

  「我是你大姑媽。」

  姜小牙道:「也跟娘差不多。」

  紅娘子沒轍兒的笑道:「你這人雖然很多地方都很奇怪,卻是老實得教人受不了。」

  兩人趕了一程路,看看天色將黑,道旁正好有個山神廟,便權且歇下了。

  紅娘子從懷中掏出一個小葫蘆,拔開木塞,頓時酒香撲鼻;再從袖裡抖出一支鐵筒,三搖兩晃,居然發起火來,湊到葫蘆底下盡烤,酒香益發濃冽得醺人欲醉。

  紅娘子不知又從哪裡摸出了兩隻小酒杯,各自斟滿,一面笑道:「這就叫烹土宰泥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你今天撿回一條小命,該當慶賀一番!」

  姜小牙三杯酒下肚,想起這兩天的遭遇,不由感慨萬千,歎道:「世道真個是複雜難測,越是在上面的人,干的一些事兒越是教人猜不透。想那劉宗敏,號稱『闖王帳下第一勇將』,我本是他麾下士卒,見他每次打仗都很兇猛,簡直把他當成神一般的膜拜,想不到竟是如此卑鄙的小人!」

  「劉宗敏那東西當然不是什麼好貨,當初我投效『闖王』,第一眼看見他就想在他鼻子上揍一拳!」

  紅娘子說著,卻忽然有些失神。

  「但……唉……」

  姜小牙聽她話中有話,怪問:「姑娘……姑媽為何歎氣?」

  紅娘子搖了搖頭道:「你當今日之事,完全是劉宗敏的主意麼?劉宗敏這狗東西最會揣測上意,李自成若真沒殺你的心,他哪敢動你一根汗毛?」

  姜小牙可又想哭了。

  「他為什麼……」

  紅娘子道:「沒別的,疑心病重罷了。唉……我因見天下靡爛,『大明』必將崩頹,才四出尋覓明主,想要幹一番大事業,不料那些流寇首領,什麼張獻忠、羅汝才、過天星…… 都是些狗彘不如的貨色,好不容易瞧覷『闖王』像點樣子,才投奔於他,豈知他別的倒還好,只就兩個缺點:一是多疑,二是草莽氣息似乎永遠都改不掉,這種人掃蕩天下綽綽有余,但若要逐鹿中原、繼承大統,恐怕還差得遠!「

  姜小牙暗道:「這姑娘卻是個胸懷大志的人呢。」

  廟外朔風呼號,蒼穹下隱藏著無盡騷動,夜色凝結得有若一塊磐石,黎明彷彿永遠不會降臨。

  姜小牙忽又心忖:「當年曹操和劉備煮酒論英雄,大概也就是像我們現在這樣吧?」

  紅娘子又搖頭一歎。

  「唉,天下英雄,誰能當之?」

  姜小牙腦中靈光一閃,脫口道:「我倒想起一人!」

  打翻醋罈子

  紅娘子笑問:「你想到誰?」

  姜小牙道:「聽說你家相公『中州大俠』李巖雄才大略,乃人中之龍……」

  紅娘子忙皺眉搖手。

  「姜小牙,你幫我一個忙,此話休要再向人提起。」

  姜小牙一楞,隨即明白她的顧慮,點頭道:「人心險惡,樹大招風,搞不好就有殺身之禍。」

  「你越來越聰明了。」

  紅娘子聽他如此讚譽李巖,心裡自然高興,在身上一陣東摸西摸,居然摸出了幾碟小菜。

  「有酒沒菜,卻似有雪無月,來,嘗點兒吧。」

  姜小牙對她的本領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這身法術有趣得緊,什麼都變得出來。」

  「你若有興趣,哪天教你幾手。」

  「好啊……」

  姜小牙一句話還沒說完,忽聽得耳邊一個聲音道:「你們兩個仔和樂嘛,又有酒菜、又打情罵俏,姜小牙,不料你竟這麼不知羞恥!」

  卻是蕭湘嵐「飄」回來了。

  姜小牙心中一喜,不想大叫招呼,但又怕紅娘子誤以為自己又發瘋了,只得硬生生嚥下歡呼,只把眼睛望著她。

  蕭湘嵐見他竟不作聲,越發氣悶。

  「有了那個大姑媽,就不想認我這個師父了,是不是!」

  姜小牙兩面為難。

  急得臉紅脖子粗。

  紅娘子見他前一刻還有說有笑,下一刻卻又左顧右盼、恍恍惚惚,不禁發噱:「喂,怎麼不說話了?」

  姜小牙搔著頸根,囁嚅道:「有人……我是晚輩,好像不應該……」

  紅娘子失笑道:「原來如此。你我江湖中人,本不必大拘泥禮儀,況且,什麼姑媽不姑媽的,根本是句玩笑話而已。」

  蕭湘嵐怒道:「你可別忘了你有老公!」

  紅娘子卻似和她極有默契,緊接著道:「我家相公不拘小節,就算他看見我倆孤男寡女,三更半夜相對飲酒作樂,也不會怎麼樣的。」

  蕭湘嵐哼道:「家教不嚴,以至貽羞門庭!」

  紅娘子卻道:「我家相公出身仕宦之家,但全無豪門習氣,真乃成大事之霸才地。」

  姜小牙忍不住道:「這回是你自己講的,我可沒講。」

  紅娘子不由「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是我多嘴。」

  貝他憨厚老實,因問:「你原是農家子弟吧?」

  「我家三代都是佃農。但近幾年來情勢大亂,連田都沒得耕了,只得胡亂幹些營生,父母兄弟相繼勞累而亡,只我一人僥倖活了下來。五年前,我在『潼關』的一間客棧當夥計,承蒙掌櫃的見我還算機伶,教我認了幾個字,讀了幾冊書,不料『闖王』兵過,把我給抓來了。」

  「唉,生當亂世,人命賤如螻蟻啊!」

  蕭湘嵐一旁忽忖:「姜小牙雖是我徒弟,但有關他的事情我卻一概不知。人家紅娘子跟他相處沒多久,就懂得關心他,我這師父真是白當了。」

  不覺有些慚愧。

  愛情定律

  愛情好像拍蚊子,用一個巴掌去拍,永遠也拍不著,非要另外一個巴掌也加入戰團,愛情才會發生。

  愛情高手和生意高手,都同樣懂得這個道理。

  蕭湘嵐本來是一個巴掌,和姜小牙這只蚊子相處了這麼久,也沒發生任何事情,但當紅娘子這個巴掌也跑來湊熱鬧的時候,蕭湘嵐的心情可就大不一樣了。

  她眼見姜小牙和紅娘子簡直無話不談,胸中妒火情不自禁的熊熊燃起。

  她這一生孤芳自賞,除了「天抓」霍鷹之外,從沒把任何一個男人放在眼裡,不料現在竟為了一個傻呼呼、髒兮兮的莊稼青年爭風吃醋起來,她一方面暗恨自己居然這麼無聊,另一方面卻仍止禁不住的想要把姜小牙佔為己有。

  劇烈的拉扯,使她心頭陡發一陣瘋狂,她再地無法忍受的奔到廟外,同著荒野吼出一陣神經質的號啕。

  但吼完了,又覺放心不下,偷偷「飄」回廟前,偷聽那兩人又在說些什麼。

  姜小牙大約因見她不在身邊,忙不迭向紅娘子打探隱私:「你昨夜說到,我師父本該和燕雲煙是夫妻,既然如此,為何後來竟弄得互相仇恨,不死不休?」

  紅娘子歎道:「所謂造化弄人,莫過於此。燕雲煙雖和蕭湘嵐是指腹為婚的一對,但燕雲煙並非混帳,他早已看出大師兄霍鷹和未婚妻蕭湘嵐互相仰慕,便起了成全二人之心,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獨自攜帶著『墨雷』寶劍,自我放逐天涯……」

  姜小牙心想:「燕雲煙卻真是條漢子!我當了他幾天徒弟,也算與有榮焉。」

  紅娘子續道:「這樣經過幾年,不料忽一日,燕雲煙竟在一個小鎮上和身負重傷的霍鷹碰了面……」

  姜小牙怪道:「霍鷹武功絕世,怎會被人打成重傷?」

  紅娘子道:「這全是誤會,待會兒再說。燕雲煙見大師兄傷得血肉淋漓,自是心痛,又問起他和蕭湘嵐的姻緣。霍鷹卻道:『因為小兄和蕭姑娘情懷暗生,竟逼得師弟遠走天涯,我怎生過意得去?我和蕭姑娘實在沒有怎麼樣,我這幾年四處奔波,就是要把你找回去和蕭姑娘成親。』

  「姜小牙心忖:「你讓來、我讓去,師父可不變成了一塊大餅兒?」

  「燕雲煙見霍鷹如此誠懇,況且他對蕭湘嵐本就有無比的好感,心中不禁轉圜,便道:『好,等我殺死了那個打傷你的狂徒,就回家去和蕭姑娘成親。』

  不理霍鷹的急聲勸阻,奔出旅店,果然看見一個喝醉酒的少年在街上任性胡為、見人就打。

  燕雲煙上前質問:『是你打傷我的大師兄麼?「那少年大刺剌的道:「被我打死的人多了,我怎知你說的是哪一個?『燕雲煙不禁胸頭氣生,沒兩招就將那少年斃於劍下……」姜小牙拍手道:「殺得好:「紅娘子卻大搖其頭。」

  殺得一點都不好。

  霍鷹本是要勸阻那少年除惡向善,所以才故意被他連打了一十八掌,卻不還手…

  …

  「姜小牙怪道:「為何如此寬容這個狂徒?」

  「因為這少年正是蕭湘嵐的麼弟!」

  愛情的真面貌

  紅娘子又歎一聲。

  「蕭湘風的父親最疼這個麼兒,犯了養子不教的毛病,以至他長大後目中無人、胡作非為,但蕭湘嵐也最喜歡這個弟弟,不料竟被燕雲煙所殺,你想想看,蕭湘嵐還能和燕雲煙結為夫妻麼?」

  姜小牙唉道:「世事巧合,有時真的莫名其妙。但這樣也好,燕雲煙不得不退出追求師父的行列,豈不正成全了霍鷹和我師父的姻緣?」

  紅娘子瞪他一眼。

  「成全個屁!你再想想,燕雲煙殺死蕭湘嵐的公弟,原是為了替霍鷹出氣,霍鷹心中能不遺憾,還能與蕭湘嵐成親麼?」

  姜小牙喪氣道:「說得也是。」

  「霍鷹不但覺得對燕雲煙有所虧欠,而且今生再地無顏面對蕭湘嵐,從此飄泊四乃,在江湖上留下了無數傳奇,但從沒一人知道他真正的下落。近幾年聽說,他已死了,不曉得是真是假……」

  姜小牙搔了搔頭道:「師父和燕雲煙的仇,給得實在沒什麼道理……」

  紅娘子道:「起因原是蕭湘嵐的麼弟無理,本來三言兩語就能交代清楚、解卻冤仇的,但燕雲煙、蕭湘嵐都是心高氣傲之人,一見面,你槓過來、我槓過去,槓得雙方都七竅生煙,自然不會有好結局。」

  姜小牙想起燕雲煙、蕭湘嵐兩人互不相讓的情景,也有點啼笑皆非。

  紅娘子又道:「再者,日後兩人意見不同,燕雲煙武學殿試,掄得狀元,在朝中得意!蕭湘嵐卻悲憫蒼生,投奔『闖王』陣營,兩人於是越行越遠、怨仇日生,終至不可收拾。」

  姜小牙歎道:「看來,人的驕傲當真是百害而無一益啊!」

  「沒錯。」

  紅娘子喟歎不已。

  「你師父一輩子就壞在這個『傲』字上面。」

  姜小牙尋思道:「師父也真夠命苦!沒有人能夠安慰她……唉,我呢?」

  不禁思慕之心又起,紅著臉向紅娘子問道:「你可能是最瞭解師父的人了,依你看,師父的心性會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紅娘子掩嘴大笑,睨了他一眼。

  「小兔崽子!心還真大哩,腦筋動到你師父頭上去了?」

  姜小牙羞得簡直想挖個地洞躲進去。

  「我也知道這不對……但就是沒辦法……」

  紅娘子正色道:「姜小牙,永遠記住我今夜跟你講的話,沒什麼對不對的,你愛她就是愛她,就算她是你師父,又怎麼樣?誰規定徒弟不能愛師父的!」

  姜小牙心中頓時好像打開了一扇門,眼睛也不由發出光來,猛地站起,朝著廟外大叫:「師父,我愛你!你聽見了嗎?」

  叫聲直傳到月夜星空之外,純摯的情意幾將冰冷大地融化成為春水。

  蕭湘嵐躲在廟外,眼見姜小牙這副幸福得幾快瘋狂的模樣,不禁熱淚盈眶,心想:「今日方知,愛情原來是這樣子的!」

  偵探定律

  世上沒有人對於偷雞摸狗的勾當,能夠像紅娘子這般精熟。

  她一定要等到黎明時刻,方才摸入官軍營寨。

  它的理論是:「人在清晨起床的時候,最會吐露機密。」

  這會兒,她和姜小牙兩人伏在斑鳩羅的大帳外面,望著那醜陋的老喇嘛在床上哼出了十幾口濃痰,然後精赤著空心麻布袋一般乾癟的身軀,像條蚯蚓似的溜下床來,他倆生平第一次憬悟,原來人類並不是非常體面的動物。

  卻見斑鳩羅四處找不著洗臉水,當即拉高殺雞也似的嗓門吼道:「值帳衛士何在?這樣輕待國師,不要命了是不是?」

  帳外頓時一陣忙亂,一個人急匆匆的捧了盆泥漿般的臭水奔入。

  「國師請用。」

  斑鳩羅反手就刷了他一耳光。

  「這種水也能淨面麼?」

  那人委屈的著肥肉團團的面頰。

  「方圓十里之內,就只有這種水嘛……」

  「皇帝老兒好生作怪,竟把我派來這鳥不生蛋的鬼地方!」

  斑鳩羅生了一回悶氣,沒轍兒的擺了擺手。

  「你滾吧你!」

  姜小牙躲在暗處,差點笑出聲來。

  紅娘子怪道:「你笑什麼?」

  姜小牙道:「那個衛士名叫李滾,卻是和我共過患難的好兄弟!」

  紅娘子越發奇怪。

  「怎會如此?」

  「這嘛,說來話長。你別看他好像一塊五花肉,真要發起威來,可是無人能擋哩。」

  紅娘子將信將疑,卻聽一個粗大嗓門在營盤中央嚷嚷:「前天才跑回來歸隊的那個李滾在哪裡?」

  姜小牙一扯紅娘子,順著密密麻麻的帳腳,偷溜過去一看,只見那倒楣的李滾又低著頭,像顆肉球似的涼到一個滿臉生著鬍子的軍官面前。

  「領隊有何吩咐?」

  鬍子領隊狠瞪著他。

  「前兩天事性,還沒跟你算帳,你這許多天躲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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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2-23 10:28:09 |只看該作者
  李滾心想:「我若說我躲在一個窯洞裡,和當世頂尖的武林高手『風劍』燕雲煙學武功、練劍法,他不把我當成瘋子才怪!」

  但他反應魯鈍、口舌極笨,一時之間也胡謅不出個道理,只把那顆肥得出奇的腦袋摳得「沙沙」作響。

  鬍子領隊更加氣憤。

  「前日咱們和闖賊大戰之時,你在哪裡?臨陣脫逃,該當何罪?」

  李滾心想:「糟糕!可把我當成逃兵了?」

  越發慌亂得手足無措。

  鬍子領隊見他這能像,再無懷疑,喝道:「『飛羆營』」奎木狼隊『的兄弟聽令!即刻拿下這個貪生怕死的王八蛋!「李滾天性好吃懶做,有吃的跑第一、要幹活兒就叫肚子痛,因此他在行伍裡的人緣一直不是很好,既聽領隊要拿他治罪,」奎木狼隊「的兵卒們莫不奮勇爭先,宛若一窩虎頭蜂似的潮湧而上。當李滾的身軀被團團包圍住的時候,可真有點像個水餃裡油漬漬、肥墩墩的肉餡兒。胡直被刮鬍子正像那些從小就是同伴們的出氣桶,成長經驗裡充滿了侮辱、欺壓、輕蔑的人一樣,李滾一旦發起橫來,就如同一座岩漿亂噴的火山,何況,這座火山如今還得到了」風劍「燕雲煙的真傳。」奎木狼隊「的數十名官兵,還沒摸著李滾的身子,就一個個放風箏似的飛了出去,營區內頓時滾滿了一地人球。鬍子領隊平日最愛欺負李滾,簡直沒把他當成人看待,此刻依然延績著舊習慣,一點地沒去思索這傢伙怎麼變得這麼厲害,當即抽出腰刀,喝道:「李滾,你我死?」

  兜頭一刀就砍了過去。

  李滾無暇考慮,直覺反射的拔出解手尖刀,一招「風起雲湧」順手遞出,大夥兒只感到一陣狂風平地台起,旋轉騰躍,刺得眾人顏面生疼。

  鬍子領隊更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兒,手中腰刀已飛上半空,緊接著雙頰一陣冰涼,急忙連滾帶爬的逃出十幾丈遠。

  好不容易驚魂甫定,站穩腳步,卻聽得部屬群中爆出不可遏抑的鬧笑,伸手往下巴一摸,才發現滿臉鬍子已被李滾那一刀剃得精光,不禁像截木頭似的呆立當場。

  士卒們又叫又笑又怕又罵,鬧翻了天,早驚動了營中各級軍官,都指揮、把總、千總、領隊、管隊……統統都趕過來探察究竟。

  「咦,胡直,你的鬍子跑到哪裡去了?」

  眾人越發聒噪,攪得那名叫「胡直」的鬍子領隊恨不得馬上死掉還來得痛快。

  忽聽一個聲音喝道:「大清早何事喧囂!」

  躲在暗中的姜小牙、紅娘子不由相視一笑。

  「賣豆腐的來了。」

  卻見木無名從帳中走出,背上背的當然不是他那柄已被姜小牙削成半戳的「飛廉鋸齒大砍刀」,卻胡亂弄了把普通的鬼頭刀充數。

  木無名皺眉掃視眾人。

  「汝等無端嘩噪,全無軍紀,難怪連李自成那等毛賊草寇都應付不了,圍剿數載,勞師費餉,未建寸功!汝等還有何面目面對聖顏?兀自鎮日嬉笑狎戲,成何體統?」

  各軍官不由大眼瞪小眼,都在肚內尋思:「咱們隸屬曹都督麾下,這傢伙是什麼東西,卻在這裡大吼大叫?曹都督盡忠王裡,與流寇血戰百餘役,半壁天下才得以保全,怎容他如此信口誣蔑?」

  心中俱各忿忿難平。

  一個姓張的都指揮實在忍耐不下,挺身而出,戟指大罵:「你奶奶的個熊!整天坐在『北京』城裡混吃等死,啥個鳥事都不知道,你憑什麼在這邊亂放屁?」

  木無名背翦雙手,神色倨傲的道:「本官乃『御前侍衛總管』,此番前來,就是要稽核你們這群連盜賊都不如的部隊!」

  姜小牙心想:「原來官軍陣營中有這麼許多內鬧傾軋,怪不得打仗老打不贏。「

  只聽一個熟悉的嗓音冷森森的道:「我一死,他倒馬上變成了『御前侍衛總管』,可真會混!」

  姜小牙一驚回頭,正見燕雲煙的鬼魂站在背後,不大爽快的朝著木無名吐唾沫。

  即便已永離塵世,卻仍難擺脫人類的劣根性對於繼承自己職位者的輕蔑與鄙夷。

  燕雲煙緊接著又似笑非笑的看了姜小牙一眼,道:「你跟蕭湘嵐混得還不錯嘛,好像學了不少東西。」

  姜小牙道:「師父……嗯,不是……燕公……」

  紅娘子一旁怪問:「你又亂叫什麼師父?你哪來這麼多師父?」

  好厲害的死胖子

  李滾眼見軍官們竟和什麼侍衛總管吵了起來,瞬間福至心靈,趕緊把頭一低,就想開溜,卻被兩名千總逮個正著。

  「咦,罪魁禍首就是你,想躲到哪裡去?」

  一左一右奔來,探掌抓向李滾肩頭。

  李滾不及細思,雙手一甩,「燕行一」的真力灌臂而出,頓時將那兩個千總摔出七、八丈遠,砸在地上兀自帶起一片塵灰飛揚。

  兵卒們又不禁紛紛怒罵,但木無名卻看傻了眼,叫道:「好功夫!你是何人?「

  李滾被他這一聲大嚷嚇得連屁都不敢放,呆站在那兒,半個字都回答不出來。

  胡直領隊囁嚅道:「他乃下官麾下的一介小卒……」

  木無名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

  「有這等事?此人一身好本領,卻只是一名小卒?可見你們這支部隊簡直爛得不像話!」

  李滾的長官、同袍也都百思莫解,心想:「這個死胖子分明好吃懶做,怎麼二十幾天不見,就完全變了樣兒?」

  木無名走到李滾身前,拍了拍它的肩膀,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你師承何處?」

  李滾想來想去,不知如何作答,一張肥臉紅漲得跟豬肝相似。

  木無名不悅道:「有什麼話不能向本官明言?你也未免太敝帚自珍了吧?」

  燕雲煙聞言大為憤怒,飄到木無名面前,大吼:「我燕某人是敝帚?你才是根爛掃把哩!」

  李滾見師父也跑來了,膽氣不由一壯,高聲道:「想問我師父是誰麼?你們給我聽清楚了,我的師父就是……」

  他話還沒說完,卻聽一個顫抖的語聲發自另一邊的營帳:「花盛,快來看!是不是那個死胖子?」

  卻是葉殘的聲音。

  李滾暗叫一聲「糟糕」,轉眼只見花盛、葉殘兩人蹶著屁股趕來,瞪著大眼把李滾上上下下的看了一回,一起拔出兵刃。

  「沒錯!就是他!他是『雨劍』蕭湘嵐的徒弟!」

  木無名這一驚也非同小可,「嗆」地拔出背上的鬼頭刀,喝道:「此話當真!「

  花盛道:「那日在窯洞裡,我親眼看見他使出『久旱甘霖人間至樂』這一招,還假得了嗎?」

  李滾慌張得手足無措,燕雲煙連忙在他耳邊道:「別怕!你就說你是我燕某人的徒弟,看他們敢把你怎麼樣?」

  李滾尋思:「著哇!師父乃當朝『二品侍衛總管』,可不正是他們的老大?」

  當即一挺胸脯「我不是『雨劍』蕭湘風的徒弟,乃是『風劍』燕雲煙的徒弟!「

  花盛、葉殘怒道:「死胖子,你別胡說八道,你會使『風劍三十七式』嗎?」

  「這有何難?」

  李滾佩刀一展,以刀代劍,頓時風沙翻躍,滿地黃沙都被捲上半空。

  木無名沉聲道:「確是『風劍』沒錯!花兄、葉兄,天下人皆知『風雨雙劍』誓不兩立,此人是『風劍』的徒弟,又怎可能會『雨劍』的招數?兩位兄長未免太信口雌黃了吧?」

  花盛、葉殘不由呆若木雞,心道:「怪事年年有,可沒這個月這麼多!上次見那兔崽子姜小牙會『風劍』又會『雨劍』,已經是見了鬼了,不料這個死胖子也是兩者兼擅,這究竟是怎麼回?難道『風雨雙劍』居然言歸於好,在陰間聯手開起武館道場來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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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3 10:28:38 |只看該作者
第8節


  官僚定律

  木無名緊盯李滾,點了點頭。

  「燕總管忠義雙全,人中龍鳳,又是我的頂頭上司,他的徒弟當然必為豪傑之士,可笑你們曹都督全不識貨,竟將他埋沒於行伍之中。」

  眾官兵俱皆心想:「他是高官的徒弟,就了不起了?所謂『官官相護』還真一點都沒錯!」

  燕雲煙得意的向李滾道:「看吧,這木無名敢不買我的帳?」

  卻見木無名驀地轉身,厲喝:「剛才要把這位李滾兄弟抓起來的那個鬍子領隊何在?」

  胡直領隊這會兒見情勢不妙,早已嚇得屎尿直流,不得已,硬著頭皮越眾而出。

  「木總管,饒命……小人不知……」

  木無名道:「你為何想要抓他治罪?」

  胡直追:「他一溜二十幾天不見人影,分明是臨陣脫逃……」

  木無名「嗯」了聲。

  「還有呢?」

  胡直呆了呆。

  「沒有了。」

  木無名哼道:「怎會沒有了?這片高原士,除了『大明』天軍之外,就只有流寇,你想想,他這二十幾天能夠跑到哪裡去?」

  眾人還沒搞清楚他的意思,只見他身形一晃,鐵掌倏出,早把全無防備的李滾擒在手裡,掄指如風,點住了李滾週身一十八處大穴。

  木無名緊接著厲喝道:「此人不但臨陣脫逃,而且顯然是個通敵的奸細!縱然他是燕總管的高足,但我今天也不能因私廢公,壞了國家綱紀!來人哪!先把他五花大綁,嚴密監禁,來日與李闖決戰之時,挖出他的心肝五臟祭旗!」

  燕雲煙猛然楞住,眼睜睜的望著李滾被胡直等人拖死豬似的拖向營盤後方,只氣得渾身發抖。

  「姜小牙眼見情況如此轉變,也是一頭霧水。」

  這傢伙怎麼搞的?

  「紅娘子低聲笑道:「新上任的官兒不是舊任的繼承者,卻是舊任的催命符,凡是跟舊任有點關係的,都得打入十八層地獄。這就是官場文化,你懂了吧?」

  「不懂。」

  「不懂就別懂,懂了也沒什麼好處。」

  紅娘子一扯姜小牙。

  「這裡沒什麼好看的,去別的地方探採。」

  姜小牙雖和李滾並無深交,但到底曾經共過患難,見他身陷險境,不禁有點發急。

  紅娘子道:「你想救他,等下再找機會。」

  姜小牙想想也對,尾隨紅娘子繼續在官軍營盤內亂鑽。

  百勝戰將的郁卒

  曹變蛟的心情從沒這麼壞過,雖然前日與李自成一戰大獲全勝,但他心中卻止不住暗犯嘀咕:「想我曹某人一生經歷多少戰役,勝既勝得光明磊落,敗也敗得心服口服,從無半點投機取巧、使詐僥倖。不想那日與『闖王』大戰,對方竟派出了個邪魔歪道妖女子,用那怪繩索使我在三軍面前丟盡了臉;更糟糕的是,我軍居然也跑出了個陰陽怪氣的老喇嘛,裝神弄鬼、攪東攪西!若再這般推衍下去,沙場已不再是沙場,卻變成了魔法道人的競技場了!」

  這日清早起床,先聽得斑鳩羅在帳中鬼吼鬼叫的討「洗臉水」,心下已不痛快,再又見那京城來的「侍衛總管」木無名在那兒作威作福、頤指氣使,胸中不由得肝火直冒、怒氣陡升,一掀帳門,走出帳外。

  「木總管,請你來一下。」

  木無名兀自得意洋洋的步入曹變蛟帳內,卻只見曹變蛟一張墨炭似的黑臉陰沉得像一片滿蓄靜電、逮著機會就要打雷閃電的烏雲。

  木無名一楞,諂笑道:「曹都督,有何見教?」

  曹變蛟猛地一拍几案。

  「見你娘的皮!你是什麼東西?竟敢跑到本軍來大呼小叫,說捉人就捉人?」

  木無名強自按下怒氣,冷笑道:「都督雖然善戰,但治軍不嚴,滿朝皆知!下官此番前來,正為整飭軍紀!」

  曹變蛟氣得從座上站起。

  「我叔父曾文詔盡忠王裡,殉國疆場,我曹變蛟自從軍以來,亦無一日懈怠因循。當初被庸臣所讓,連降五級,賴天子聖明,晉我為左都督,統率萬軍,你這跳樑小丑卻從何而來,滿嘴胡說八道?」

  曹變蛟當日被兵部尚嘗揚嗣昌論以「滅賊逾期」,功多不賞貶謫,流寇聲威因而大熾。

  崇禎皇帝見勢不妙,忙又把曹變蛟加官晉爵,立刻便阻住了李自成等人的燎原之勢。

  木無名冷笑道:「看來都督以為自己聖眷正隆,竟不把旁人放在眼裡,但都督可曾聽過『天威難測』這句話麼?」

  曹變蛟心中一凜,崇禎的多疑善變、刻薄寡恩,是他早已領教過的,此刻聽得木無名如此陰恫暗嚇,不禁暗忖:「他這話恐怕不假,連斑鳩羅那老禿驢都跑來了,莫非皇帝老兒又對我起了疑心?」

  思前想後,頓覺氣餒,不知自己這許多年的捨生忘死、殫精竭慮,究竟所為何來。

  木無名見把他鎮住了,越發進逼。

  「都督戰功彪炳,為人正直,素為下官敬佩,但若一味知進不知退,專斷獨行,以至貽誤軍國大事,恐怕到時候連國師都保不了你了。」

  曹變蛟暗歎一聲,意興索然的問:「國師到此,卻為何事?」

  只轉帳外一陣令人作嘔的乾咳聲,接著就見斑鳩羅一步一口濃痰的踱了進來。

  「當然是為了把李自成那逆賊斬草除根!」

  恰正躲在帳外的姜小牙、紅娘子聽得真切,都不由尋思:「這個老禿驢口氣這麼大,到底想耍什麼花樣?」

  姜小牙把耳朵豎得比兔子還尖,凝神細聽帳內言語,忽覺紅娘子扯了他一把,朝左方一努姜小牙扭頭看去,「刀王」花盛、「刀霸」葉殘二人正老鼠般偷摸過來。

  紅娘子、姜小牙連忙伏低身形,只見他二人趴在帳腳,卻恨不得把耳朵伸到裡面去似的,顯然地想偷聽機密。

  姜小牙暗暗好笑:「有牆就有耳,恰似有雞就有蛋一樣。」

  但聞班鳩羅尖銳的嗓音裡透著不滿:「此事本為極端機密,但不知為何,風聲竟走漏了出去木無名彷彿生怕他懷疑到自己頭上,忙道:「我也覺得這事透著奇怪,當初燕雲煙奉密旨來此,滿朝文武就只他自己和國師兩人知曉,下官也是事後才聽說。但為何蕭湘嵐那娘兒們竟會在半路攔截,以至於雙雙斃命?」

  紅娘子渾身一震,這才知道「風雨雙劍」已死,忙偏頭望向姜小牙,想向他求證,姜小牙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得假作沒看見。

  又聽斑鳩羅道:「蕭湘嵐既然已死,自不足為患。怕的是,她在死前曾將這秘密透露給別人,而且,燕雲煙也許……」

  木無名道:「剛剛抓起那個胖子,就是為此。他自稱是燕雲煙的徒弟,說不定也知道一些。」

  「除了他,還有誰知道?」

  「花盛、葉殘那兩個傢伙老是追問不休,他倆也應該有所聽聞…」

  斑鳩羅皺眉道:「他們追問什麼?」

  木無名道:「他們老想套我的話,『二十三座正中兩座』是什麼意思?」

  斑鳩羅失聲嚷嚷:「他倆怎知二十三座墳墓這回事兒?」

  姜小牙暗忖:「前些日子花盛、葉殘二人一直纏著我和李滾,要我們幫他們解什麼字條之謎,原來那所謂的『二十三座』卻是墳墓……但墳墓裡又藏著什麼呢?莫非真有寶物?」

  又聽木無名道:「說不定燕雲煙的屍體上留有字條一類的東西……」

  斑鳩羅沉聲道:「千萬別讓他倆跑了。先設法把他們穩住,等到晚上再慢慢收拾!」

  木無名笑道:「國師放心。昨晚我弄了兩個村姑給他們做伴,現在他倆說不定還在被窩裡樂著呢。」

  紅娘子偷偷望去,只見花盛、葉殘兩人咬牙切齒,葉殘手握刀柄,似已按捺不住,就想衝進帳中和木無名拚命!

  花盛卻按住他的手,連連搖頭,連推帶搡的把他弄離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葉殘雖仍怒氣難消,但還是乖乖的跟著花盛溜了。

  姜小牙小道:「秘密既已打探出來,當然是尋寶要緊。只不知那墳墓裡藏著什麼寶?」

  又聽木無名在帳內道:「說來說去,還是因為燕雲煙辦事不牢,才會把事情攪得這麼復雜。」

  斑鳩羅冷哼道:「我見他武功高強,才將此重任托付給他,沒想到他卻是個沒腦筋的笨蛋:「帳內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把燕雲煙罵了個臭頭,帳外的姜小牙卻忽覺身後傳來一股陰森寒氣,回頭一看,卻是燕雲煙站在那兒,原本已呈鐵青顏色的鬼臉越發顯得青中透藍。姜小牙暗忖:「他為了『大明』朝廷拚死效命,可算得上是忠臣了,結果卻反被一些卑鄙小人胡亂誣蔑,連徒弟都被當成叛賊抓去,他如果還活著,恐怕也會被活活氣死!」

  但聞曹變蛟沉聲道:「『風劍』燕雲煙與我素不相識,但久聞他俠肝義膽,英雄蓋世,決非徒逞口舌之輩。」

  斑鳩羅、木無名咳嗽連連,一時竟答不上話。

  姜小牙又轉頭望向燕雲煙,見他總算平和了些,滿臉俱是感激之情。

  姜小牙又忖:「英雄還須英雄惜,世上如果只有一個英雄,那可真是寂寞得很了。」

  木無名窒了半晌,強聲道:「都督所言不差,但只不過派他來挖兩個墳墓罷了,又不是什麼登天的難事,結果竟搞成這樣,實在……嘿嘿!」

  曹變蛟怪問:「到底要挖什麼墳墓?」

  帳內文沉默了片刻,才聽木無名言道:「都督也不是外人,便知也無妨國師洞徹天地玄機,推算出李自成那廝的祖墳風水奇佳,致令李自成氣焰張狂、不可一世,只要把他祖墳的風水給破了,立刻就能使他一敗塗地。」

  曹變蛟當即不可思議的大叫起來:「什麼?戰陣勝負竟種因於祖墳風水?這豈不是荒天下之大唐?照如此說,吾等戰將數十載勤讀兵書、苦練武藝,都是白費,早不如改行去當個風水地理師算了!」

  斑鳩羅冷哼道:「都督畢竟是凡夫俗子,以為宇宙奧妙盡在人類的掌握之中,豈知吾人猶若滄海一粟、九牛一毛,離真理大道還差得遠!」

  姜小牙尋思:「話是沒錯,但墳墓風水竟能主導戰場輸贏,未免太胡說八道了一點!」

  又聽斑鳩羅續道:「都督總知道四年前高迎祥火燒『鳳陽』之事吧?」

  曹變蛟忍氣道:「那是當然。」

  流寇初起時被推尊為「闖王」的是高迎祥,怕在崇禎八年率領當時還稱做「闖將」的李自成、張獻忠等人,一舉攻下「鳳陽」。

  這「鳳陽」乃「大明」開國帝王朱元璋的故鄉與祖陵所在地。

  朱元璋一統天下之後,不想定都於此。

  大興土木建造皇城,卻因稅役過重,惹得家鄉父老兄弟群起騷動,不得已而作罷,但此地仍被尊為「中都」,設留守司,轄八衛一千戶所,並班軍、高牆軍、操軍、護陵新軍,合計六千餘兵力。

  不料高迎祥勢若摧枯拉朽,不出三天就把守軍殺得落花流水,然後放起一把大火,將皇陵、「龍興寺」和公私宅邸二萬二千餘間,燒得寸草不留。

  斑鳩羅道:「現下情勢如此大亂,就是因為天子祖墳、天朝根基被毀之故。如今卻該咱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叫他嘗嘗滅祖滅宗的苦果了!」

  金剛大手印

  姜小牙心道:「毀人墳墓竟比選用良將、練兵備糧還來得重要,看來『大明』不亡也難,我這流寇倒是當對了。」

  又忖:「說什麼『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流寇這麼做,朝廷便也這麼做,這朝廷又跟流寇有什麼分別?」

  但聞斑鳩羅又問:「除了剛才說的那幾個之外,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木無名哼道:「蕭湘嵐也冒出了個徒弟,卻不甚成材,前天夜裡我還和他照過面,被我一頓好殺,夾著尾巴跑了,可惜沒能把他逮住……」

  姜小牙、紅娘子在外聽得險些噴笑出聲。

  斑鳩羅譏剌的冷笑道:「真是一頓好殺。剛剛看見木總管換了把新刀,我還以為怎麼了?原來是因為要殺那不成材的傢伙,把刀都殺斷了。」

  姜小才得意尋思:「老禿驢雖然討厭,倒也是個識貨的行家。」

  忍不住輕輕掀起帳腳向內望去,只見木無名一張臉漲得通紅,喉結上下滾動,好像在翻觔斗。

  卻聽斑鳩羅陡發一陣令人胃液湧冒的笑聲。

  「把人家的刀砍斷了,也就罷了,怎地又跑來偷翻人家的帳棚?」

  紅娘子暗叫「不妙」,想要拉著姜小牙開溜,可已來不及。

  斑鳩羅形似枯木,但身手卻敏捷得有若一片落葉,倏忽間已穿出帳外,右臂一伸,朝姜小牙面門抓來。

  紅娘子見他右掌上竟生著七根手指頭,掌心隱隱泛出金屬顏色,不禁出聲大叫:「姜小牙,小心了,他這是『金剛大手印』!」

  姜小牙哪懂得什麼大手印大腳印,但覺他來勢詭異。

  不知如何招架,心想:「他空著一雙手,我本不應該用兵刃欺負他,但實在是……」

  心裡七嘀咕八磨蹭,急得紅娘子大嚷:「還不亮寶劍?」

  姜小牙被斑鳩羅兩三爪就逼得無路可走,終於叫聲:「老光頭,你仔細了!」

  手腕一翻,「嗆」地拔出「皤虹」寶劍,頓令剛剛升起的旭日晨曦都相對失色。

  斑鳩羅眼睛一亮。

  「好寶劍!」

  越發強攻而上。

  紅娘子科出腰間長鞭,照准斑鳩羅的禿頂就抽了過去,不料「刀至尊」木無名緊跟著穿帳而出,喝道:「紅娘子,放你生路你不走,偏偏要趕來送死,今天可怪不得咱家了!」

  鬼頭刀雖不比原來的飛廉鋸齒大砍刀沉重威猛,但靈活經巧卻強勝幾分。

  單論武功,紅娘子本差他一截,這會兒被他敵住,根本無法向姜小牙伸出援手。

  姜小牙卻不知厲害,振起寶劍就朝斑鳩羅猛刺猛殺,一面暗忖:「我就不相信你這雙肉掌會比木無名的大刀更結實!」

  怎科班鳩羅卻全不懼劍鋒銳利,單只右掌依舊不管死活的搶將入來,忽然向上拋起一道弧形,剎那間陰風慘霧大作,肉掌竟爾不見形影,只在迷天昏暗之中透出七點寒星,直朝姜小牙頂門飛蓋而下。

  姜小牙兀自心存仁慈,猶豫著是否應該一劍把他的手掌削掉,卻聽燕雲煙的鬼魂在耳邊喝道:「你還在幹什麼?這是密宗『金剛大手印』的殺著『兩天開塔』!」

  姜小牙吃癟

  密宗聖典有二:「大日經」與「金剛頂經」,尤以「金剛頂經」最為純正,內載十八會十萬頌。

  相傳當日此經藏於南天竺,由「增長女王」所建造的「馱那羯迦」鐵塔中。

  佛滅度後,數百年間無人能開啟此塔,後有一高僧持誦「大昆盧遮那真言」,以白芥子七粒打塔,門乃開,真經亦得以傳世。

  此刻斑鳩羅使出的「南天開塔」,便是當年開啟鐵塔的神通,既連鐵塔都打得開,何況凡人的血肉之軀?

  但見濛濛迷霧中七點寒星猶如流螢般閃爍飛竄,看似在左,忽焉在右,全無軌道蹤跡可循。

  姜小牙眼花繚亂,胸中頓失對敵的方向與策略,一急之下,長劍亂揮亂舞,好似在驅趕一群沒頭的蒼蠅。

  燕雲煙大叫:「不要跟他硬拚……」

  一句話沒說完,姜小牙就覺腦海裡一片迷糊,緊接著眼前一昏,恍憾看見一座巍巍鐵塔自渾沌初開的天地連接之處緩緩升起,塔頂綠焰閃耀,宛若鬼火。

  一瞬間,前世今生、過去未來,彷彿走馬燈一般在姜小牙的心坎上依序行遍,姜小牙既想痛哭,又想狂笑,一股奔赴蒼茫的衝動佔據了整副靈魂,直欲捨棄一切,遁入空冥。

  但下一刻,手上傳來的一陣劇痛,卻使他驀然醒轉,定睛看時,「皤虹」寶劍已被斑鳩羅奪了過去。

  姜小牙不禁冷汗直流,暗叫:「好厲害的邪術!幸虧老禿驢志在奪劍,否則這一抓豈不要了我的小命!」

  大驚之餘,連忙向後躍退十幾步。

  另一邊,紅娘子與木無名的拚鬥也已漸落下風,忙朝姜小牙一扭頭,叫聲:」快走!」

  一抖手,從袖中射出機枚雞蛋般大的黑丸,逕奔對方面門。

  木無名暗忖:「妖女又搗鬼,不要去碰她那些古怪東西。」

  將身一讓,滿以為躲過就沒事兒了,怎料紅娘子不知用的什麼手法,當先飛來的第一顆黑丸猛地停在半空中,的溜溜的盡打轉,後面相繼而來的黑丸便一顆接一顆的撞了上去,但聞「劈啪」爆響有若排炮,頓時黑煙亂噴,方圓數丈之內伸手不見五指。

  姜小牙縱然心痛寶劍,卻被斑鳩羅莫測高深的本領給嚇破了膽,心想:「再不走,性命難保。我本來也不是什麼武林高手,在這兒硬撐什麼場面,還是還我」姜小兔子『的本色吧!「展開天生」八條腿「的功夫就想開溜。斑鳩羅嘿然冷笑:」你把我當成什麼?」

  右掌十指一抓,早把姜小牙夾脖夾頸的提了起來,點住週身穴道,用力朝地下一摔,只摔得姜小牙七葷八素。

  木無名緊跟而上,一腳踏住他胸膛,厲喝:「蕭湘嵐那賤婢是你什麼人?」

  姜小牙從小到大,不管在別人眼中或在自己眼裡,都不是個硬骨頭、鐵錚錚的漢子,他從不以為自己會為了什麼東西而甘願犧牲生命,但此刻聽見木無名出口不遜,亂罵心愛的師父,不禁一股怒火從心臟開始蔓燒至全身,最後則由眼中噴向木無名,同時瞠目大罵:「你敢罵我師父?你是什麼東西?你他奶奶的十八代祖宗都是沒有卵的大公豬!十八代祖母都是沒豬想騎的爛母豬!十八代子孫都是跟你一樣爛的爛小豬!十八代……」

  木無名目露凶光。

  「兔崽子,你找死!」

  狠力一腳跺在他心窩之上。

  姜小牙發出一聲絕命悶叫,張嘴狂標出飛箭也似的鮮血,隨即昏死過去。

  我們一家都不是人

  如果你腦袋裡好像有一個鵝毛枕頭破掉了,羽屑經絮到處飛舞,這只有兩種可能!

  你喝醉了,或是你已經死掉了。

  姜小牙明知自己並不屬於這兩種狀況,但又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他一點都不覺得痛,雖然透體冰涼,卻又輕鬆得要命,恍若飄蕩在雲霧中一般。

  姜小牙不禁心想:「這樣真好!嗯,從來沒有這麼舒服過。」

  蓬萊仙山、西天極樂彷彿都比不上這種境界。

  「最好一輩子都這麼飄呀飄……飄到外婆橋……」

  姜小牙腦中想起什麼。

  眼前就浮現什麼,而且真實得簡直觸摸得著。

  「飄呀飄,飄到外婆橋,外婆問我好不好……」

  姜小牙感覺自己正泛舟湖面,荷花撲鼻香,遠方柳岸深處,外婆慈祥的身影正朝自己招著手。

  姜小牙心頭溫馨萬分,急急划動雙槳,向岸邊駛去,然而,越近越不對,外婆怎麼這麼胖、這麼醜啊?

  她真是我的外婆嗎?

  她焦急的叫些什麼啊?

  「姜小牙!姜小牙!你他媽的真的死了嗎?」

  姜小牙終於緩緩睜開眼睛,這才發現在那兒扯直喉嚨嚷嚷的不是外婆,而是被捆得像只大粽子的李滾。

  姜小牙回眼一望,發現自己也五花大綁的躺在一座陰暗的營帳內,渾身骨頭好像都已經斷掉了,大約因穴道被封,胸口更是脹悶得難受。

  姜小牙沒好氣的哼唧道:「死胖子,吵什麼吵?一天到晚只會吃飽了嚷嚷……「

  李滾苦著臉道:「我叫你是好心,你師父叫你你聽不見,害她在一旁哭得我難受!」

  「什麼,師父也來了?」

  姜小牙急忙一扭頭,果然看見蕭湘風的鬼魂坐在一邊,兩隻眼睛紅紅的,真的像是大哭過一場。

  姜小牙暗忖:「師父竟會為我哭?難道……」

  心中一陣激動,居然呆掉了。

  又轉燕雲煙的聲音在另一邊冷冷的道:「沒把徒弟的功夫教好,倒將師徒關係攪得這麼複雜,哼哼,蕭湘嵐,你可真有一套!」

  蕭湘嵐怒道:「我怎地沒教好他?」

  「果真教好了,他又怎麼會被抓?」

  「你的徒弟不也被抓了?」

  「那是因為他本來就笨!不像這個兔崽子機伶聰明……」

  蕭湘嵐哼道:「你生前貴為二品武官,怎麼連個徒弟都保不住?」

  一句話正中痛處,燕雲煙又氣又惱,跳腳道:「死後方知」大明『朝廷不仁不義,我燕某人做鬼也跟那些貪官昏君沒完沒了!「蕭湘嵐冷笑道:「只怕太晚了吧?」

  李滾歎氣道:「兩位師父還有心情吵架?咱們馬上就沒命了,以後就沒人替您兩者燒香、燒紙錢了,大家全都完蛋!」

  姜小牙輪眼望著大夥兒,那些窯洞內的時光又歷歷浮上心頭,不覺心頭一陣溫暖,笑道:「好不容易大家的立場都一樣了,這可不正像除夕夜,全家團圓在一起吃年夜飯?」

  燕雲煙神色依然冷峻,但眼中卻忍不住閃出一抹笑意。

  「有這種全都不是人的家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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