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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美琳][搶親郎君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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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4 06:20:5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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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她是長得很美,
  但朝中大臣的閏女們那個不是亭亭玉立、嬌艷動人?
  為什麼她們就從來不會激起他這種感覺?
  剎那間他竟有股想把她捧在手心呵護,
  甚至是完全佔有的衝動。
  唐朝時候的長安城可以說是當時世界上最雄偉壯麗的大城市。城內街市縱橫, 坊廂整齊,街道寬敞且綠樹成陰,除了佛寺、道觀等宗教性質的建築物,達官貴族 的豪華府第亦高聳其間,好不壯觀!
  各地的中原人無不嚮往著有朝一日能親游長安,盡情閱覽京師的明媚風光;可 偏偏這楚君逸便是不同。
  原本官拜翰林的他,辭去大官不做,任由外表宏偉、陳設富麗的宅子空著,在 眾人的遺憾、不解中帶著一家大小遷往山野郊外居住。
  看在一般平民百姓眼裡,這楚君逸確實是怪異,可是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其實 並不怪,只是生性淡薄,對權勢名利向來沒什麼追逐慾望罷了!他二十三歲時因護 駕有功而成為皇上最親近的寵臣,年二十八則藉著另一樁功勞向皇上要求辭官隱退, 楚君逸這種不符合時代潮流的怪異行徑著實讓長安城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嚼了好 一陣子舌根。
  「我說那位楚大人真是奇怪,居然辭了官甘心做老百姓,這種人我這輩子還是 第一次看見。」在市集裡,一個瘦小的婦人這麼說。
  「是啊!聽說他非常堅持,而且再三請求,皇上才勉為其難答應讓他辭官的。 唉!真是人比人,氣死人!生了三個兒子,就沒一個有本事在京城裡謀個一官半職, 更別提在皇上身邊做事了。」另一個頗為感歎道。
  「你那三個孩子外表看起來是很稱頭,可惜大字不認得幾個,又沒學得什麼一 招半式,怎麼可能進京謀職?不過,我們家福仔可不一樣了,雖然長得是瘦小了點, 但書念過一點,也跟著一位高人學習了大半年的功夫,有機會的話我倒覺得他挺有 希望--」
  「別癡人說夢了!王大嬸,怎麼我兒子進不了京,就你兒子行嗎?」
  「我沒說我兒子一定行,只是要比起你那三個兒子,可能性大多了。」
  「哎喲!你說這是什麼話?難不成我們家三個還會輸給你們家福仔?也不瞧瞧 你家那瘦小子……這王大嬸倒是能往自己臉上貼金。」
  非常無聊地,原本三、五個婦人單純地在道人長短,突然間就演變成一場「愛 子優點列舉大會」,兩個做母親的完全忘了她們來市集的真正目的,就怕一句話說 輸了,兒子就這麼給比下去了。
  「別吵了,兩位大嬸,」第三個聲音插了進來。「你們倆為這種事爭吵有什麼 意思?橫豎是比不過楚君逸楚大人。人家的父親是開國功臣,兩位兄長因驍勇善戰 被指派戍守邊疆,這樣的家世哪裡是你們及得上的?再來說說他本人,長得是一表 人才,風度翩翩不說,光是那顆腦袋瓜子裡,既能飽讀四書五經,又能精通各家武 學,更難得的是待人謙恭有禮,從來不擺架子,我倒要問問你們,你們那幾個寶貝 兒子拿什麼來跟人家相提並論的呀?」
  這些個喜愛嚼舌根的婦人多半是很團結的,她們會為了爭論哪家的孩子有本事 而吵嘴,卻絕對不會站在與自己身份地位不同的一方替人家說話。就因為如此,她 們聽見這麼一番盛讚楚君逸的話之後都愣了愣,好半晌才想起該瞧瞧這番話語出何 人--
  那聲音聽起來嬌嬌嫩嫩的,原來是出自一位年約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她靈活 的雙眼轉呀轉的,一雙淺淺的灑渦懸在嘴角,細白的皮膚泛著嫩花般的嫣紅,怎麼 看都是個標緻的小美人。
  「我們大人說話,你這個丫頭片子來插什麼嘴?」王大嬸挑起眉瞪著她。「真 是的,誰家的姑娘?一點禮貌都--」
  她傲然的訓斥突然中斷,眼睛盯著那女孩後方,抖著雙唇,臉色也變白了。
  其他人順著她的凝住的視線看去,不看還好,這麼一看臉上也都沒了血色,話 說不出口,雙腳也抖得動不了,只能站在原處,看著她們方才談論的人物--
  楚君逸緩緩朝這兒走過來。
  一群婦人個個是既恐懼又駭怕,駭怕這個楚君逸是聽見了她們的閒言閒語才走 過來的,幾個沒開過口只在一旁聽的婦人更是直在心裡喊冤。
  沒說話也有事,這豈不是天大的冤枉嗎?一個個無不在心頭拚命祈禱著,千萬 別遭池魚之殃才好。
  楚君逸往她們跟前一定,兩手一揖,客氣道:
  「各位大嬸,抱歉了。」
  結果並沒有她們預期中的憤怒與責罰,有的居然是帶著歉意的微笑及聲聲抱歉。
  就在婦人們如釋重負露出勉強的笑容時,那位鬧場的小姑娘正伸了伸舌頭,靜 悄悄地打算朝另一邊開溜。
  只可惜,她鬼祟的舉止完全映在楚君逸和身旁那位男子眼中,而楚君逸甚至只 是使了個眼色,他身旁的黑衣男子便縱身一躍,眨眼間已然到達那位姑娘面前擋住 了她的去路。
          ☆          ☆          ☆
  稍後,在一家長安頗富盛名的飯館裡,楚君逸歎著氣,蹙眉對那個小姑娘說:
  「你答應過一定緊跟著我們,為什麼才轉個身就不見你的蹤影?城裡有各色人 種,龍蛇雜處,良莠不齊,你一個姑娘家沒有隨從就這麼四處晃蕩,萬一讓心存惡 意的匪類逮著了,賣到胡幫給人做妾,你要哥哥我如何對死去的父母交代?」
  「還好意思說我呢!三哥,要是爹娘知道你不僅辭了官,還要我住到那麼悶的 地方去,光這點,你自個兒就很難向他們交代了。」小姑娘嘴裡說著話,兩眼卻直 盯著桌上佳餚。
  原來這位嬌艷如花的小姑娘就是楚家唯一的女孩兒楚夢月,她無視於兄長的訓 斥,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飯菜上。
  「不許吃。」楚君逸開口把她拿筷子的手給「嚇」了回去。「你再這麼不聽話, 這一整天都不許你吃東西。」
  「三哥!」楚夢月噘起櫻桃小嘴,神情百般委屈。
  「別以為你這個樣子我就會心軟。」楚君逸示意坐在身邊的黑衣男子,兩個男 人拿起筷子開始享用桌上的美食。「你再三保證不亂跑我才答應帶你一塊兒來,結 果你沒有信守承諾,讓我和聶平四處找你,擔心得冒了一身冷汗,難道這還不該罰 嗎?」
  見他們津津有味吃著東西,全然不理會她可憐哀求的眼光,楚夢月兩隻腳在桌 底下猛跺著。
  「這不公平,一點都不公平。」她嘟囔著。
  「三哥這麼侍你哪兒不公平了?別人家的姑娘有哪個像你這般目無兄長,刁鑽 任性的?你倒是說說看啊!」
  「你們陪皇上談天說地那麼快活,卻把我留在後宮陪那些個妃子刺繡畫眉,悶 死我了。」
  「於是你就不說一聲,偷偷溜出了宮去?」
  「人家只是想到處逛逛,馬上就會回去,誰知道你們這麼快就發現了?」
  「到處逛逛?那又怎麼會和那些大嬸起衝突的?」
  「三哥,她們公然在市集說你的壞話,而我只不過是糾正她們而已,我才沒跟 她們起衝突呢!--」
  「說就由得人家去說,於我們又有何妨?」楚君逸放下筷子。「我這次是蒙聖 上召見,進京和他閒話家常,你不要忘了為兄我已無官職在身,與一般尋常百姓地 位相同,你又怎麼可以以高高在上的語氣同人說話,還出言頂撞長輩?」
  「長輩?她們明明是一些三姑六婆--」
  「住嘴!」楚君逸挑高了眉毛。「才說過你,你馬上就又犯了。只要年紀長於 我們都是長輩,對於長輩應該多方尊重並以禮相待,你這般不識大體,豈不是要讓 人說我們楚家沒有家教嗎?」
  向來和顏悅色的兄長突然這麼厲聲對她說教,在楚宅裡讓僕人們驕寵著長大的 楚夢月哪裡忍受得住?嘴一扁,一雙大眼睛已經盈滿了淚水。
  「是,我是沒家教,反正我沒有爹娘教,大家閨秀懂的,我全都不懂。」她雖 委屈,卻倔強地不肯讓眼淚掉下來。「我辱沒了爹爹和兄長們的威名,我不配姓楚, 你們乾脆讓我走丟了嘛,何必又費勁來找我?」
  她這麼一嘟嚷,楚君逸怎麼能不心軟?父母老年得女,識之為掌上明珠,百般 疼愛,幾位做哥哥的又何嘗不是寵她寵入了心底?奈何世事無常,她六歲那年父母 親相繼感染疫病過世,從此便在三位兄長和僕人們的照料中長大,想起來也當真令 人心疼。
  「好了,好了。」楚君逸終於輕歎一聲。「做錯了事情還理直氣壯的,不怕聶 平看了笑話嗎?」
  坐在旁邊的聶平微微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楚夢月瞄了他一眼,吸吸鼻子撇 過頭去。
  「他這個人一天到晚就會繃著臉,我很懷疑他究竟知不知道該怎麼笑。」
  「瞧瞧你,又無禮了。」楚君逸蹙眉。「聶平是我的朋友,也可以算是你的兄 長,你怎麼可以--」
  「哎呀!」楚夢月呻吟。「我肚子好餓,能不能讓我先吃點東西,然後你再來 訓我的不是呀?」
  「我看是怎麼訓都沒有用的了!我想聶平也早就習慣了,不會跟你一般見識。」 楚君逸歎氣。「快吃吧!吃過東西我們好上路回家了。」
          ☆          ☆          ☆
  楚君逸一行三人吃過了東西,在城裡買了些日常必需品,打算趁著太陽下山前 離開長安城。
  走了好一會兒,楚夢月突然輕呼一聲,停了下來。
  「哎呀,還沒買胭脂和眉筆呢!」
  「不能下次來再買嗎?楚君逸問。「天已經快黑了,再不回去忠伯他們會擔心 的。」
  「不行,已經沒得用了嘛!」她耍賴著。
  楚君逸歎息。
  「你們姑娘家真是麻煩,這樣吧!我陪你去買,聶平就先回家跟忠伯他們說一 聲,說我們已經吃過飯了,馬上就會回去。」
  聶平點頭。
  「那麼我就先回去了,你們自己多小心。」
  他說完便拿著他們先前買的物品先行離開,楚夢月朝他身後扮了個鬼臉。
  「從沒見過這麼惜話如金的人,好像多說一句話就會要他命似的。」
  「話多並不是什麼優點,相反的,話少也沒有什麼壞處,不是嗎?」楚君逸道, 陪著妹妹一起往回走。
  「可是他實在是太安靜了,靜得讓人老忘了他就站在旁邊。」楚夢月嘀咕。
  「他一直都這樣,我覺得沒什麼不好。」
  「那是因為三哥也是話少的人。」
  「是嗎?」楚君逸微笑。
  「人家說『物以類聚』,也許就因為你們都不愛開口,所以才能成為朋友。」 楚夢月越想越覺得有理,頻頻點著頭。
  「總之,聶平雖名為我的貼身保鏢,事實上可是我的好友,你待人家要客氣些, 不要失了禮數。」
  「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看見他那副什麼都不在乎的表情就生氣。」
  「你對他是特別不友善,三哥希望你能改變一下對他的態度,他是個很好的人, 相處久了你就會瞭解的。」楚君逸藉機訓訓她對聶平的態度。
  「都一年多了還不算久嗎?他看見我連笑一笑都不會,難道我就這麼惹他嫌?」 楚夢月悶悶道,隨即又換上興奮的笑臉指著前方。「到了,到了,就是這一家,姐 姐們都說這兒的胭脂水粉貨色最齊全,還有很多各國流行的東西喔!」
  楚君逸笑著搖搖頭。
  「你要什麼就快去挑,買齊了我們好回家去。」
  於是楚夢月在前,楚君逸在後,一雙璧人走進了那店舖,招來不少讚歎聲。
  店家自然是識得楚君逸的,一見他進來便笑臉迎了上去,逢迎拍馬一番,他雖 已無官職在身,畢竟仍是皇上視為上賓的大人物。
  「這不是楚公子嗎?」肥胖的店掌櫃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今天怎麼有閒情 逸致來逛小店?旁邊這位標緻的小姑娘是您的--」
  「是我的小妹,她想在這兒買一些東西。」楚君逸微笑著答。
  「是嗎?那真是小店的榮幸了。」掌櫃的笑臉轉向楚夢月。「我們的貨色很多, 可以說是女孩家需要的東西我們都有,楚姑娘想要什麼儘管吩咐,我馬上取出來讓 你挑選。」
  於是楚夢月和掌櫃的開始討論貨品的好壞及價格的高低,楚君逸則站在一旁無 聊得直想打哈欠。
  他對一個進門的婦人點頭微笑,婦人拉著臉紅的女兒快步經過,母親蹙眉對女 兒說了些什麼,似在告誡她不該以那種眼光盯著一個男人看。
  還是上一輩的女人懂得什麼叫矜持。楚君逸想起自己的母親是多麼溫柔婉約。 和現在只重視外在美貌,受外來文化影響深遠的年輕女子全然不同,她們總是勇於 試新裝、學時髦,他一想起就忍不住要皺眉。
  彷彳弗有意反駁他的想法,一位姑娘走進這家胭脂粉鋪,幾乎攫走楚君逸全部 的呼吸。
          ☆          ☆          ☆
  這女子看似普通人家的女兒,衣著簡單樸素,頭髮也不像一般女子札成波斯婦 女的髮型,而是整個披散,長度過腰,僅在頭頂梳了一個小小的髻,以一支木製的 釵子固定著。
  她簡單卻特殊的穿著雖吸引了楚君逸的目光,真正叫他心神紊亂的卻是那女子 清麗不俗的面貌與氣質。
  楚君逸全然動彈不得,只能呆愣在原處看著她走過他面前,靜立在他妹妹楚夢 月身旁。
  勢利的店家明顯是重富嫌貧,只看了那位女子一眼便轉頭繼續招呼著楚夢月, 好似他根本就沒瞧見這姑娘走進來。
  那位女子默默地忍受著這無禮的差別待遇,她面無表情,纖細的雙手在腹前交 握,秀致的側影令楚君逸久久無法將眼光移開。
  楚夢月轉頭看見這名女子,兩人相視一笑,點了頭算是打招呼。然後楚夢月對 店掌櫃說:
  「你先招呼這位姐姐吧!我自個兒再瞧瞧這些胭脂。」
  「這樣豈不怠慢了您?不好,不好。」掌櫃的忙搖頭。
  「沒關係,先問問這位姐姐需要什麼,我不急。」楚夢月非常和氣,似乎她的 刁鑽只有聶平在的時候才會發作。
  「可是--」
  見掌櫃根本就不想搭理那位姑娘,楚君逸忍不住開了口。
  「你就先招呼這位姑娘吧!」他說。
  女孩訝異地轉頭看他,四目相接,楚君逸心神一震,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將眼神 移開。
  為什麼會這樣?他想著,她是長得很美,但朝中大臣的閨女們哪一個不是亭亭 玉立、嬌艷動人?為什麼她們就從來不曾激起他這種感覺?
  他竟有想把她捧在手心呵護,甚至是全然地佔有的衝動。
  既然楚君逸說話了,店掌櫃再怎麼不情願,也只得先擱下楚家這樁大生意去招 呼她。他朝楚君逸和楚夢月表示歉意,接著示意那位姑娘到另一邊談。
  「你到底想要什麼?江姑娘?」掌櫃的態度倨傲,完全不同於對待楚君逸兄妹 的諂媚。「我這兒的貨品價格都不低,老實說並不是你們這種人家買得起的,你要 是沒事的話就走吧!不要壞了我的生意,我可是有重要的顧客在啊!」
  「對不起王掌櫃,」女孩低著頭,楚楚可憐的模樣全落在楚君逸眼中,他站在 一個不醒目的角落,假裝不在意,事實上卻一直留心著他們的談話。「我今天來不 是買東西,而是有件事想拜託您--」
  「要借錢的話就免談。」掌櫃的不待姑娘說完,立刻聲明。我做的可只是小本 生意,也是勉強能養家活口而已,可沒什麼閒錢做善事,你別找我……」
  「我不是來借錢的,而是--我想拜託您幫我賣這些東西。」女孩取出一些方 巾。「這些手絹是我自己縫的,上頭也繡了細緻的花鳥圖案,希望您做做好事,讓 我將這些手娟擺在您店裡頭賣,價格我不在乎,只要能賣得出去--」
  掌櫃的忙搖頭打斷她的話。
  「行不通的,江姑娘,雖然你的手工是城裡有名的,但我這兒有突厥、波斯、 大食等各個地方的手絹,時下的姑娘家喜歡的也就是這些,她們不會看上你那些手 絹的。」
  「求求你,王掌櫃,我娘病了,極需用錢,您的店舖在城裡享有盛名,如果您 肯幫我--」
  「哎呀!你別再說了,我不可能答應你的。你這些東西和我店裡的貨品層次不 同,要是我真在店裡擺上這些便宜的貨色,不是自貶格調嗎?再說,客人看見了也 會覺得奇怪。」
  「王掌櫃--」
  「唉!你母親病了我也非常同情,可是我的能力有限,實在幫不上你什麼忙, 不如你到別的商家去問問吧,也許他們可以--」王掌櫃忽然眨了眨眼,盯著她身 後,吶吶道:「楚--楚公子,您--」
  不知道什麼時候楚君逸已無聲無息來到他們身旁,不僅那位姑娘嚇得往旁邊一 讓,一直專心想打發走這位江姑娘的王掌櫃居然也渾然不知,直到這會兒才注意到。
  楚君逸微笑道歉。
  「抱歉打擾了你們,兩位似乎為了什麼事在爭執--咦?」他看著放在櫃子上 的手絹,訝異地輕喊一聲,隨即朝妹妹楚夢月招招手。「快過來看看,夢月,你不 是想要些繡花手絹嗎?這兒有一些,繡得挺不錯的!要不要過來看看合不合意?」
  楚夢月聞言一臉茫然,可她終究聰穎過人,立刻就換上一副驚喜的表情。
  「真的嗎?有我要的繡花手絹?在哪裡?在哪裡?快讓我瞧瞧。」
  楚夢月跑跳著靠過來,拿起櫃上的手絹仔細檢視,然後是連聲讚歎。
  「哇--真是太漂亮了,瞧這些個小花兒繡得多美麗啊!顏色柔和,繡工又細, 我找了好些鋪子都沒見過這麼好的,你說是不是?三哥。」她朝楚君逸甜甜一笑, 跟著轉向店掌櫃。「我很喜歡這些手巾,把它們全賣給我吧!」
  「全部都要啊?」楚君逸微笑問,不曉得戲演成這樣子會不會太明顯。
  「當然了,你會把它們全都買下來送給我吧?是不是?三哥。」楚夢月笑得更 甜了。
          ☆          ☆          ☆
  王掌櫃被這突發狀況駭住了,楞在那兒不知道該說什麼,久久才回過神來,擠 出諂媚阿諛的笑臉對楚夢月說:
  「哎呀!楚姑娘要手絹怎麼不早說?我這兒有各國風味的手巾,尤其是波斯商 人拿來的,每一條都很漂亮--」
  楚夢月搖頭。
  「我就是要這些,不要什麼波斯國的。」
  王掌櫃又愣了愣,笑容逐漸轉為尷尬。
  「就要這些嗎?您確定--」
  「我就要這些,怎麼了?不能賣給我嗎?」楚夢月故做不解地問。
  「當然可以!」王掌櫃頻頻拭汗。「這些手絹原本就是要賣的,只不過我-- 我還沒有和江姑娘談好寄賣的價錢,所以--」
  「哎呀!」楚夢月睜著一雙大眼睛喊了一聲。「原來這些手絹是這位姐姐的啊?」
  一直站在一旁沒有開口的姑娘點了點頭,粉頰染上一抹嫣紅。
  「那我直接向姐姐買過來就好了嘛!」楚夢月親暱地拉著她的手。「全賣給我 好不好?姐姐,我好喜歡你繡的這些花鳥呢!真的,不曉得什麼時候我才能有你這 麼巧的手藝。」
  這輩子是不可能了。楚君逸在心裡回答她。
  姓江的姑娘似乎無法相信她真有這等好運氣。先前她還苦苦哀求店掌櫃,此刻 卻有人拉著她的手要買她所有的手絹,前後不過一瞬間,變化竟是如此之大,是不 是老天爺終於聽見了她日夜的祈求,願意給她病重的母親一線希望?
  「你--你真的願意買下這些手絹?」她低聲問楚夢月,擔心這一切不過是這 調皮的小姑娘開的一場玩笑。
  楚夢月笑著點頭。
  「當然,三哥已經答應全買給我了,不過也得你肯賣才行。」
  「我--我當然肯賣,我做這些手絹原就是要拿來賣錢的。」那姑娘向楚夢月 深深鞠躬。「謝謝你,真的非常謝謝你。」
  謝我三哥吧!要給錢的人是他。」楚夢月笑著告訴她。
  女孩轉身向楚君逸行禮,不敢抬起頭看他。
  「謝謝你,公子。」
  楚君逸沒有發現自己一直盯著人家看,還是楚夢月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才叫回他 的魂。
  他歉然一笑,立即恢復了一貫的溫文儒雅。
  「不知姑娘這些手絹打算賣怎麼樣一個價錢?」他柔聲問。
  女孩紅了臉,搖搖頭回答道:
  「我不知道--我也不曉得這些東西能賣多少錢,以前我不曾--」她又搖搖 頭,非常羞怯的模樣。
  「那麼我就隨意給好了,如果給少了,姑娘儘管開口說。」楚君逸說著輕輕拉 過她的手,將一錠金子放入她手中。
  女孩一看幾乎嚇呆了,連連搖頭將金子推還給他。
  「這--太多了,幾條手絹哪裡值一錠金子?公子您--您不要捉弄我了。」
  「你就收下吧!姐姐。」楚夢月過來替楚君逸解圍,他又看人看傻了,根本說 不出話來。「你的手工這麼細緻,繡出來的圖案又是這麼栩栩如生,一定花了不少 功夫吧!它們值得的,知道這些手絹值一錠金子,我在朋友面前也能好好炫耀一番, 畢竟它們都是獨一無二的啊,別人有錢還買不到呢!」
  「姑娘就別再客氣了。」楚君逸也跟著微笑道:「舍妹是真的很中意這些手絹, 而她的眼光一向都很不俗,她說值得就一定值得的。」
  女孩內心在掙扎,那錠金子仿彳弗會燃燒似的灼痛著她的手。
  有這錠金子,她可以替母親請大夫、抓藥,還可以買一些滋補的東西給母親吃, 而這些事是她一直渴盼卻始終無法做到的……可是她能收這錠金子嗎?她怎麼都不 認為那幾方手絹能值這麼多錢啊!
  然而母親痛苦的咳嗽響在耳際,刺痛了她的心。人一貧苦便無自尊可言,此刻 她終於嘗到這種滋味,苦澀不堪,疼痛似刀在割。
  「謝謝。」她只能再深深行禮,強忍著不讓眼眶的淚落下。「對於二位今日的 慷慨相助,小女子江青璃銘感五內,他日若有機會,小女子做牛做馬定當報答。」 又行個禮,女孩加快腳步離開了胭脂鋪子。
  楚君逸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遠去的身影,楚夢月則看看她的兄長,皺起鼻尖似 在思索什麼。
  至於那店掌櫃的,一臉的失落與惋惜,時而歎息時而搖頭,為那與自己無緣的 一錠黃金心痛如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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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4 06:21: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老天爺,那位姐姐可別真的已嫁做人婦,
  她這個從來不曾為情動心的哥哥好不容易動了凡心,
  萬一真碰了這麼大個釘子,
  她這輩子恐怕都別想要有「三嫂」了。
  ……楚夢月暗暗祈褥著。
  江青璃端著一碗溫熱的粥來到母親的床前,擠出笑容對躺在床上瘦弱不堪的母 親說:
  「娘,起來吃點東西吧!我買了只鮮魚回來熬粥,快趁熱吃了吧!我熬了很久, 味道很好,您一定會喜歡的。」
  床上羸弱的身子動了動,引發一連串激烈的咳嗽,江青璃趕忙放下手中的食物, 坐在床邊扶起咳得臉色發青的母親。
  「小心點,娘,我扶您慢慢坐起來。」她讓母親靠著牆,無助地等待著咳嗽逐 漸停止。
  江母蒼白著一張臉,氣弱地說:「阿璃,娘可能不行了……」
  「娘,您別胡說,我現在有錢可以買營養的東西給您吃,還可以請大夫來替您 看病,只要好好休養一段日子,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錢?」江母又咳了咳,撫著胸口問:「你哪來的錢?別再四處去借了,我… …娘的病已經好不了了,娘自己知道……」
  「會好的,只要吃了大夫開的藥,娘的病一定會好的。」江青璃勉強的笑容似 在說服母親也在對自己保證。
  「這回你又跟誰借錢了?」
  「我沒有去跟誰借錢,錢是我賣掉手絹賺來的,娘,您不要擔心這個,只要專 心養病就好了。來,粥快涼了,我來喂您吃。」
  她一口一口極有耐性地將粥喂至母親口中,江母幾乎是每吃上兩小口就要劇烈 咳嗽一回,大半刻過了,一碗粥只吃掉了三分之一。
  「再多吃一點,娘,多吃些營養的東西,體力才恢復得快。」江青璃又舀了匙 粥送到母親嘴邊。
  江母搖頭,輕輕推開了湯匙。
  「我吃不下……」
  「娘!」江青璃憂心地看著母親日益消瘦的面頰,感覺前所未有的無助與心痛。
  江母抬頭看了看她們的屋子,家徒四壁,破舊不堪,原有的一些傢具壞的壞, 賣的賣,如今剩下的就是兩張床和一張桌子,連椅子都沒瞧見。年已十八的女兒嫻 淑貌美,到了這個年紀仍未嫁至夫家全都是為了她這個一身是病的母親,一思及此, 她便希望自己的大限之日即刻來到,也免拖累了女兒,受這種苦難。
  又一陣劇烈的嗆咳之後,江母招手要女兒坐近她。
  江青璃聽話的挨著床邊坐。
  「阿璃,人都會死的,你父親過世的時候我們母女倆悲痛欲絕,現在不也都過 來了?所以,娘走的時候你也要堅強,那只是每個人必經的一個過程……你也別太 難過了……」
  「不!」江青璃搖頭,強忍多時的淚水終於潰堤而出。「娘,您不會死的,大 夫會醫好您的,一定會的。」
  「聽我說,阿璃,娘的病是醫不好了,娘心裡明白的……」江母心疼地為江青 璃拭了拭淚,勉強一笑,說:「趁著娘還有一口氣在,有件關係著你一生幸福的大 事……我必須在我離去之前跟你交代清楚……別哭了,孩子,仔細聽,娘沒有太多 力氣再說一次了。」
  母親態度很不尋常,江青璃只得緊抿著眼淚靜坐聆聽。
  江母又咳了咳,喝了些水順順氣之後,開始說:
  「你爹在世的時候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雕刻家,由於曾經替朝廷雕過佛像,為 此聲名大噪,咱們家裡的環境也因此而大大的改善了,所以我們才能在城裡有間頗 為像樣的屋子。」江母又看了看現在的居所,似乎在想像它曾經有過的嶄新與潔淨。 「在你六歲那一年,城裡的富商柳員外找人來替他十歲的獨子柳文信提親--」
  「提親?」江青璃蹙眉。「在我六歲的時候?」
  「老實說,柳員外是個眼光深遠的人,他相信以我們大唐帝國對佛教深切的信 仰,你爹的佛雕技術將更受朝廷重視,如果和我們攀上親事,對柳家可以說有著絕 對的好處,所以他來提親,希望兩家能先把親事給訂下來,等你十三歲時再來迎娶。」
  十三歲時來娶親?今年她都十八歲了,對於這件事卻還是頭一回聽說,這表示 這門親事終究是沒有說成嘍?
  「後來呢?是不是爹拒絕了柳員外?」這是很可能的,畢竟除了指腹為婚,很 少有人在子女這般年幼便替他們訂下婚約的。
  「不,你爹答應了柳員外的提親。」江母回答,而她的答案顯然讓江青璃疑惑 不解。
  「爹答應了?那麼--他們為什麼沒有依約前來迎我進柳家?為什麼我沒有依 照約定在十三歲那年成為柳文信的妻子?」
  江母歎氣。
  「這事說來話長,不過,你依然算是柳家未進門的媳婦,柳家的獨子柳文信已 經決定,選定日子就來迎娶你過門。」
          ☆          ☆          ☆
  江青璃愣住了,半晌之後才心煩意亂地問母親:
  「為什麼?為什麼柳家五年前不來迎親,現在又突然要我進柳家門?這--事 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您總得一五一十跟我說清楚啊,娘。」
  「我是要說,你別急嘛!」江母又咳嗽,江青璃趕緊遞上一杯水,江母喝了口 水,又繼續說:「柳員外是個斯貧重富的人,他刻畫未來的美景,滿心以為自己和 名滿京城的佛像雕刻家結為親家,將來必定能助他兒子在京城建立功名。」
  江青璃蹙了眉心,似也不齒柳員外的勢利。
  江母歎氣。「人再怎麼會算也敵不過天,柳員外以為一切都在他控制之中,卻 沒有料到你爹會在壯年之時染病過世。你爹一死,他的美夢等於是幻滅了,於是不 等你爹出殯便派人來欲將婚事作罷。」
  「這麼現實的人家,不嫁也罷。」江青璃忿忿道,接著又疑惑地皺起眉。「既 然婚事已經取消,娘為什麼說柳家打算近期內來迎我進門?」
  江母苦澀一笑。
  「前些日子,柳員外過世了,現在柳家的大小一切由柳夫人做主,那天柳夫人 親自來訪,表達她和兒子共同的意願。她一直認為她丈夫不該因為我們沒有顯赫的 家世便擅自解除婚約,是以她來道歉,並且表示希望在守喪期滿讓她兒子娶你過門。」 江母拉過女兒的手。「看起來柳夫人是個明理的人,你嫁過去應該會受到疼愛吧! 至於你未來的夫婿柳文信,娘沒有見過他,不知道他的人品如何,也無法確定他真 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或者是因為見過你,喜愛你的美貌才決意娶你為妻……」
  「我不想嫁,」江青璃打斷江母的話,心口一陣慌亂。「娘的病還沒好,我絕 對不會離開娘身邊的。」
  「傻孩子,你早該嫁人了,都是娘拖累了你。」江母又咳嗽,咳了好一會兒才 止住。「柳夫人來過之後,娘也想了很久,畢竟柳家曾毀婚,我擔心你嫁過去受苦。 可是娘的日子不多了,若是不見你有個好的歸宿,娘走都走得不安心,所以,今天 一早我托鄰家大叔去回覆柳夫人,要他們選個好日子過來迎親。」
  「娘!」江青璃驚訝大叫,眼淚忍不住直落。
  江母拍了拍她的手背,苦苦一笑:
  「只盼柳文信有情有義,能好好疼愛善待你。唉!別再搖頭掉眼淚了,阿璃, 娘已經允諾了人家,你馬上就要嫁入柳家做少奶奶,這是件喜事,應該開心點才是。」
  「我怎麼開心得起來?娘現在身子不好,我怎能丟下娘不管就這麼嫁到柳家去? 娘需要我照顧啊!」
  「這個你用不著擔心,柳夫人許諾會派兩個丫環過來照顧我的日常起居,倒是 娘有些事要囑咐你,你要牢記在心,不可輕忽了,知道嗎?」
  江青璃只得點頭,垂著淚靜候母親教誨。
  江母欣慰地微笑,繼續道:
  「我們雖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卻絕對重信崇義的!雖然柳家曾失信於我們,可 我既已答應將你婚配柳家,就斷不會毀約失言,這點你明白嗎?」
  「我明白……」江青璃啜泣。
  「你嫁至柳家就是柳家的人,應守婦德,循家規,絕對不能做出有辱江家名聲 的事。這一輩子,柳文信就是你至親的丈夫,你當柔順恭敬服侍他,不得有二心, 知道嗎?阿璃?」
  江青璃點頭允諾。
  江母似乎因說了太多的話而感覺極度疲憊,於是扶著床慢慢躺了下來。
  江青璃吸了吸鼻子,想忍住淚水,卻是愈忍淚愈狂。
  江母看著淚流不止的女兒,心口萬般不捨,但也只能無奈地對她說:
  「娘多麼希望能看見你婚姻美滿、生兒育女,可惜--」她想起自己的病,卻 不想女兒跟著傷心難過,於是勉強擠出笑容。「總之你要記得,娘唯一的希望就是 你能幸福,除了這個,我別無所求了。」
  聽母親這麼說,江青璃心頭更酸了,只能抽咽地說:
  「會的……娘,您的教誨我都牢記在心,您就不要掛念我了……你要好好休息 才行……」。
          ☆          ☆          ☆
  長安南郊山野有一幢佔地頗廣的府第,那就是楚君逸搬離長安城後的住所。
  此宅喚名「銀月山莊」,意在紀念他的母親;因楚夫人最喜歡在寧靜的夜晚欣 賞月亮,尤其是銀白色的月牙兒。
  山莊裡除了主屋,還有兩棟傭人房,其餘的地方遍植花草樹木,在花園裡有開 鑿精巧的人工水池及以石頭堆砌而成的小山,碧波蕩漾,時時映出楊柳與美麗花木 的倒影。
  這一夜,一彎新月遙掛天際,楚君逸站在池邊的涼亭裡,動也不動地盯著池裡 自己修長卻隨著水波成了曲曲折折的倒影。
  突然,靈巧的楚夢月不曉得從哪裡冒了出來,並調皮地在她兄長耳邊大喊了一 聲--
  「喂--」
  楚君逸一驚,幸而即時抓住欄杆穩住了身子,否則恐怕已一頭栽進水中陪魚兒 嬉戲去了。
  他眉頭蹙了蹙,還來不及訓話,楚夢月已先搶話說了:
  「三哥!你這副毫無防備的模樣哪裡稱得上是練武之人?」楚夢月雙手叉腰, 可愛的鼻子高高地翹起,從她臉上看不見應有的歉意,反倒是一副捉弄人的快感。
  「以前我只要一走出大廳你就知道我要偷襲你了,現在我人都到了你身後,你 還一無所覺,這樣可是很危險的。你這幾天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了?總是心不在焉的, 有什麼心事不妨告訴你溫婉體貼的妹妹,她會替你分憂解勞的。」
  呆子才會相信這樣的話。楚君逸不是呆子,是以他轉過身子,聳起兩道濃眉道:
  「我的危險都是源自於你。你已經十六歲了,丫頭,你什麼時候才能不玩這鬼 鬼祟祟嚇人的遊戲?」
  「要不是你喜歡住在這悶死人的山裡,我也不會無聊到要嚇人取樂了。」楚夢 月把臉湊近她哥哥,大眼睛賊賊地看著他,提正事:「怎麼?打算繼續瞞我?你以 為你什麼都不說我就不知道你的心事嗎?你太小看你這個聰穎過人的妹妹了。」
  「我沒有什麼心事。」他簡單一句話,然後以食指指著楚夢月的鼻尖將她推開, 轉過身不看她那雙精得像是可以透視他心的眼睛。
  「沒有才奇怪了。」楚夢月偏要走到他面前盯著他看。「我問你那些東西呢?」
  「什麼東西?」楚君逸蹙眉,後悔沒有在大哥、二哥遠赴邊疆時將這個小麻煩 裝在麻袋裡扔上馬車一塊兒送去。
  「那些手絹啊!你一個大男人要手絹做什麼?好怪異。」她朝他瞇眼一笑,意 有所指。
  楚君逸又轉了次身,避開她曖昧的笑意。
  「問這個做什麼?手絹是我花錢買的,不放著難不成要扔掉?」
  「一般人都會送給妹妹用。」
  「你喜歡的是那些色彩艷麗的波斯手巾吧?」楚君逸點破她。
  「姐姐繡的花鳥也很漂亮啊,真的,是另一種味道嘛!只不過現在流行外來的 東西,這樣並不代表我就不喜歡那些繡花手絹啊!」楚夢月又去盯住哥哥的臉,擺 明瞭說:「三哥,說正經的,你是不是喜歡上那位姓江的姐姐了?否則為什麼這幾 天老是神情恍惚,偶爾還會對著那些個手絹發呆?」
  楚君逸一愣,隨即神情一整。
  「胡說!我什麼時候發呆了?」
  楚夢月完全不理會他的辯駁,相反地還非常開心。
  「三哥,喜歡就把她娶進門做我的三嫂嘛!那位姓江的姐姐那麼漂亮,如果你 不趕快採取行動,讓她去嫁給了別人可就後悔莫及了。」
  楚君逸本欲否認,結果終究只是輕歎一聲。
  「也許她早已是人家的妻子了。」
  「不會吧?我看她不像已經嫁人的樣子。」楚夢月皺起鼻子,想著江青璃清麗 動人的模樣。
  老天爺,那位姐姐可別真是已嫁做人婦,她這個從來不曾為情動心的哥哥好不 容易動了凡心,萬一真碰了這麼大個釘子,她這輩子恐怕都別想要有「三嫂」了。 楚夢月暗暗祈禱著。
  「大部分的姑娘在你們這個年紀都已經做母親了。」楚君逸低聲道,心情霎時 變得沉重起來。
  是嗎?他果真愛上了那位姑娘,所以這幾天才會沒來由地鬱悶,好似對任何事 都提不起勁來?……
  見他又發呆了,楚夢月不由急得獻上一計。
  「哎呀!想知道她嫁人了沒,可以讓你那個『神通保鏢』聶平去調查一下,何 必在這胡亂猜測搞得自己心神不寧的?」
  楚君逸搖頭。
  「不好,怎麼能要聶平替我去--算了吧!她是不是已經嫁人與我並不相干。」
  「是嗎?真的不相干?」楚君逸又一次背對著她,楚夢月於是收起曖昧嘲諷的 神情正經地說:「三哥,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去跟你那『神通保鏢』說?沒關係,小 妹我可以替你去拜託他,就讓他以為是我閒來無事,急著想替哥哥你成就這樁喜事 吧!你說這樣好不好?」
  「你?你去和聶平談?」楚君逸納悶地轉回身子。「我還以為你根本就不屑與 他說話--」
  「我是不屑啊!」楚夢月喊。「你知道我有多討厭你那個『啞巴保鏢』嗎?這 回要不是因為你的終身大事,打死我都別想我會去找他說話!我這麼犧牲可全是為 了你耶!所以啦,三哥,你自己也要積極點,知不知道?」
  楚君逸苦笑。啞巴保鏢?
  「你怎麼了?淨替聶平取些奇奇怪怪的外號!」
  楚夢月哼了聲。
  「姑娘我高興。」
          ☆          ☆          ☆
  聶平和楚君逸一般年紀,一年多以前在某個機會之下助楚君逸擊退了一群試圖 搶劫的賊匪,硬被楚君逸給帶回家中做客,誰知道一到楚家便走不了了;這個客, 一做就做了一年多。
  聶平不願在楚家白吃白住,幾次都想告辭離去,楚君逸基於摯友難尋,一次又 一次地加以挽留。當時楚君逸猶在朝中為官,正因調查一件官員收受賄款的案子得 罪了不少大臣,他便以唯恐自己有難為由,請求原本四處為家的聶平擔任他的保鏢, 這才留下了這個四處漂泊的浪人。
  聶平向來不多話,對楚君逸也是一樣,幸而其為人處事自有分寸,是以儘管甚 少與人打交道,卻也不會給人高傲的錯覺。
  總之他和楚宅裡任何人都能互不相犯,和平共處,唯獨楚家那位刁蠻的小姐楚 夢月,不知道為什麼好像總嫌他礙眼似的!
  就像現在--
  她遠遠地朝他走過來了,聶平蹙眉,遲疑了會還是決定避開她,以免見著了他, 又要壞了她一天的好心情。
  可惜他的美意完全被辜負了,楚夢月見他急於轉身躲開她,氣得她咬牙切齒, 忍不住站在原地直跳腳。
  「你給我站住,聶平!」她喊,氣紅了一張臉朝他跑去,完全忘了姑娘家應有 的溫婉氣質。「你不知道我在找你嗎?為什麼一看見我就掉頭想走?」
  她在找他?為什麼?但是就算她真的在找他吧!如果不是她說出來,他又怎麼 會知道她在找他?
  「我不知道你在找我,小姐。」聶平簡單回答,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他一派淡然的態度讓楚夢月知覺到自己在無理取鬧,不過就算有了這樣的自覺, 她可沒有道歉的意思,絕對沒有。
  不僅毫無愧意,楚夢月還理直氣壯地說了一番歪理,只差沒用手指著聶平的鼻 子了。
  「這裡只有你一個人,我朝著這邊走來,不是找你會是找誰?」她哼了一聲, 翹高鼻子。「你不要以為我喜歡找你,要不是為了三哥,還輪不到你來躲我,我自 個兒就會離得你遠遠的。」
  聶平眉一抬,他相信她說的是真的。
  「是公子要小姐來找我?」他問,對她的高傲彷若未見,說穿了就是已經習慣 了。
  楚夢月記起先前對兄長的承諾,是以搖搖頭。
  「三哥沒要我來找你,是我覺得這件事恰好可以委任你去做。」
  一陣沉寂,聶平緩緩道:
  「我只做公子要我做的事。」
  楚夢月眨眨眼,一下子沒聽出他的意思。
  她茫然的表情令聶平忍不住搖頭,只得把那句話說得更具體些。
  「我並不是楚家的下人,小姐,我只聽楚君逸的吩咐行事。」他道。
  楚夢月又眨了眨眼,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拒絕她,拐著彎拒絕,他……他怎麼敢?
  楚夢月鼓脹著臉,心裡嘔死了!可他說的是事實,罵他、咬他、踢他也無濟於 事,他肯定是像顆石頭一樣毫無反應的。
  所以楚夢月決定換個方式了,她勉力整了整氣鼓的神色,打算以溫和嬌柔的笑 容來說服這顆頑石為「她」賣命。
  「我並不是要命令你,聶平。」楚夢月的表情好無辜、好可愛。「我只是請求, 請求你幫我這個忙。雖然它不是我三哥直接吩咐你去做的,但卻是關係著他一生的 幸福。三哥總是說你是他的知已好友,如今他需要你,你不會袖手旁觀吧?」
  思索了片刻,聶平開口:
  「既是關係著楚兄一生的幸福,他為什麼不自己來找我談?」
  楚夢月露出無奈的表情。
  「你不要看三哥平常一副對什麼都處之泰然的樣子,碰上某些事情他是非常保 守而且害羞的。」
  「保守?害羞?」聶平不解,他想不出楚君逸害羞是什麼模樣。「究竟是什麼 事?」
  「關係著他一生幸福,不是終身大事還會是什麼?你問得真奇怪。」楚夢月強 迫自己露出笑容,心頭卻直罵這頭大笨鵝。
  「楚兄要成親了?那我該去向他道喜--」
  楚夢月拉住就要轉身走開的他。
  「喂,你這個人到底有沒有在聽人家說話嘛?我可不是來拜託你去跟哥哥道喜 的……」她喊,眼睛鼻子都皺在一塊兒了。
  聶平垂下眼看了看他的衣服,楚夢月這才意識到自己正拉著他的衣角,忙鬆開 手吶吶地道歉,感覺臉頰熱烘烘的。怎麼了?居然拉住男人的衣角,他一定把她當 成舉止隨便的女孩了。
  「楚兄的婚禮有什麼需要我跑腿的嗎?」聶平問,稍稍沖淡了原本頗為尷尬的 氣氛。
  楚夢月搖搖頭。
  「三哥沒有要成親,至少不是現在。」
  「那麼我究竟要做什麼?」聶平蹙眉,似乎頗覺不耐。
  「我想請你去調查一個人。」見他不耐煩了,楚夢月乾脆直接說出來意。
  「調查一個人?什麼意思?」
  「我未來的三嫂。」
  一陣寂然,然後是聶平的輕歎。
  「能不能請你把話說清楚點?」
  「這樣還不清楚嗎?我想拜託你調查一個人,那個人很可能會成為我三哥的新 娘,我的三嫂。」楚夢月自認為解釋得一清二楚了,是以責難地看著他。
  聶平忍不住又歎氣。還是應該避開她的,都怪他遲疑了一下,否則一定可以安 然脫身,此刻也不必在這兒受苦了。
  「為什麼?」他問。
  「什麼為什麼?」楚夢月反問,被他莫名其妙的問話,搞得一頭霧水。
  聶平好懷念從前,如果她這輩子都給他壞臉色看該有多好。
  「為什麼要我去調查楚兄未來的妻子?」他滿懷耐性又問。
  「她姓江,長得很漂亮,服裝和髮型都很保守,有一股憂鬱的氣質--」楚夢 月笑著說。
  「我問的不是這個。」聶平歎氣提醒她。
  「我得先說明她有什麼吸引三哥的特質嘛!」她理直氣壯,聶平則納悶著自己 幹嘛得知道這些。「總之三哥只看她一眼就迷住了,整天想著她,什麼事都不能做, 呆呆傻傻的一點也不像以前的他。」
  「哦?是嗎?」
  聶平的遲鈍換來了楚夢月一個白眼。
  「所以我就想了,三哥好不容易有了喜歡的姑娘,何不把她娶進門做我的嫂嫂? 想來三哥一定也很希望能如願以償,可是他又擔心那江姐姐已經為人妻室,所以我 這才--」
  「不行。」聶平打斷她的話,楚夢月因此皺起眉頭。
  「什麼不行?」
  「我不會到大街上去向人打聽那個姑娘嫁人了沒,你另請高明吧!」聶平很難 得地說了一長串話來拒絕。
  拒絕?他居然又拒絕了她?她可是改變了態度謙卑地請求他幫忙的啊!楚夢月 越想越生氣,越想就越覺得難以嚥下這口氣,虧三哥還把他當成知己好友,真不值 得。
  「不行嗎?」她聳起眉。
  聶平搖頭。要他大街小巷打聽一個姑娘家的事,殺了他,他都做不出來!
  「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沒有。」
  「不能再考慮一下?」
  「很抱歉,我無能為力。」聶平回答。
  「既然是這樣--那你可得有心理準備了!」她聳聳肩,一副「無所謂,大家 走著瞧」的樣子。「我會日日夜夜、鍥而不捨地說服你,直到你點頭為止,為了我 三哥的幸福,我可以是非常有毅力的,你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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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4 06:22: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楚君逸萬般疲憊地閉了閉眼,
  接著盯著桌上那些卷軸看了許久。是啊,他想,也許該聽楚夢月的話,
  從裡頭挑一個姑娘娶為妻子,
  幫他斷了對她的思念之苦……
  楚夢月和聶平走在城裡的大街上。
  她一臉得意,聶平則百般無奈,顯然是她的威脅起了作用了,只不過是雙方各 讓一步;聶平陪她上街,打聽消息則由她自個兒去辦。
  既然是打聽江姓姐姐的消息,首先當然是到初次碰面那家胭脂香粉鋪去嘍!
  楚夢月蹦蹦跳跳走進香粉鋪;陪同前來的聶平則是站在門外一步也不肯踏進來。
  王掌櫃看見楚夢月立刻擺出一臉諂媚的笑,於是楚夢月花錢買了一些小飾品, 然後開始進行今天來的目的--
  「呃……王掌櫃,你還記得前些時候,我們在你這裡跟一位姐姐買了一些她親 手做的手絹嗎?」
  怎麼可能忘記?他的心到現在都還為了那錠金子隱隱作痛呢!
  「記得,記得!楚公子和小姐蒞臨本店是大事情,說什麼我也不會忘的。怎麼 了?是不是那些手絹有什麼問題?是顏色褪了,還是--」他的語氣極為關心,但 其中多半帶著些期待。如果那些手絹真有了什麼毛病,楚家小姐在興師問罪之後肯 定會再買一些他店裡的波斯手巾回去,那麼他可就又有筆大生意做了。
  「不,手絹並沒有什麼問題,不曉得您是不是認識那天那位姓江的姐姐?」
  「江青璃?」王掌櫃強打起精神。「她就住在後頭那條小巷裡,認識當然是認 識的,不過--楚姑娘找她有什麼事嗎?以楚家這樣的家世應該不至於和江家有什 麼牽扯吧?」
  這是什麼意思?欺貧重富的勢利鬼!楚夢月厭惡地想,嘴角仍掛著原來嬌美的 笑容。
  「牽扯當然是沒有,只不過我對那位姐姐很好奇,掌拒的能不能多告訴我一些 有關她的事?」
  女孩子對女孩子這麼感興趣,這倒奇怪了。王掌櫃雖這麼想,卻是什麼也不敢 多問地笑著直點頭。
  「行,當然行,對於江青璃--不知道楚姑娘想知道關於她哪方面的事?」
  「就從她家裡的情形說起吧!」楚夢月微笑。「掌櫃的,能不能麻煩你拿張椅 子給我?我一邊聽還可以邊挑一些喜歡的東西。」
          ☆          ☆          ☆
  就在聶平第十次感覺不耐煩時,楚夢月在店舖裡開口喊他了。
  「快進來,聶平,有事要你幫忙。」
  他火速衝進店裡,結果出來時,卻捧著一堆楚夢月選購的物品。
  「我以為你是來打聽消息的。」聶平看了看手裡捧的東西,開口道。
  「我是啊!」楚夢月皺著眉頭朝他喊,情緒似乎不是很好。「打聽消息也要有 方法,如果我不花點錢買王掌櫃的東西,他又怎麼會心甘情願把我想知道的事詳詳 細細、一五一十說給我聽呢?」她說著忽然停下腳步,接著長歎一聲。「這時候我 反倒希望他別說的這麼詳細了,真是的,害人家心情變得好糟。」
  聶平抱著東西跟在楚夢月身後,她走,他便走;她停,他也停,安靜無聲,讓 人幾乎要忘了他的存在。
  楚夢月往前走了幾步,倏地轉過身瞪著他,聶平吃了一驚,差點把手中的東西 全掉在地上了。
  「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她跺著腳喊。「人家這麼煩惱,你卻像沒看見似的 問都不問一聲,難道你不想知道我此行有什麼收穫嗎?」
  「收穫?不都在我手上了嗎?」聶平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大包小包。
  「才不是指那些,我說的是江青璃,哥哥喜歡的那位姑娘!」楚夢月忍不住用 喊的了。
  「喔,你未來的三嫂。」聶平理解地點點頭。
  楚夢月神情一黯,又長長地歎了口氣。
  「看來她是沒指望成為我嫂嫂了。」
  「啊?」
  「好可惜,難得哥哥會為一個女孩子如此癡迷。聶平,你知道嗎?她真的很特 殊,我一看見她,就覺得她和三哥是再相配不過了,誰知道--唉!」楚夢月又歎 氣,神情非常懊惱。
  「她已經是人家的妻子嗎?」聶平問,兩個人繼續往前走。
  「還稱不上是,不過也快了,王掌櫃說她馬上就要嫁入柳家做少奶奶了。唉! 可憐的哥哥--」楚夢月鼻子吸了吸,一副就要哭出來的模樣。
  「哦?已經定了親?那就沒辦法了,要楚兄死心吧!」
  楚夢月聞言又轉過頭瞪他。
  「你真是既冷血又無情,什麼沒辦法,要哥哥死心,你以為感情這麼容易收回, 說死心就能死心嗎?」
  「不死心又能如何?難道你希望楚兄一輩子想著得不到的人嗎?」聶平這麼說。
  「她又還沒有嫁入柳家--」楚夢月喃喃道,自己也知道這理由有多牽強。
  「親事都定了,她早晚是柳家的人。」
  「我該怎麼跟三哥說呢?他一定會很難過。」
  「實話實說,難過總會過去。」
  「有這麼容易嗎?」她很懷疑。
  「以楚兄的個性不會讓這件事困擾他太久的。」聶平說。
  「希望真是這樣。」楚夢月憂心道,沒注意大街轉角忽然出現一輛馬車。
  拉車的是兩匹馬,車廂兩旁有銀漆寫著大大一個「柳」字,如入無人之境般急 駛而來,要不是聶平拉著她往旁邊一閃,她此刻肯定已被馬蹄踐踏而過,非死即傷 地躺在這大街上。
  待這陣慌亂平息了,幾位好心路人向他們靠了過來。
  「你們沒事吧?需不需要請大夫過來瞧瞧?」
  「我們沒事,謝謝這位大叔。」聶平向擔心他們的路人致意,懷裡還擁著不斷 顫抖的楚夢月。「請問--諸位鄉親可知那是誰家的馬車?何以在這行人眾多的大 街上急速奔馳?」
  「是柳家公子柳文信的。 」 一位大嬸回答了他的問題,臉上表情甚是輕蔑。 「他這麼匆忙八成是趕著上『杏月樓』去了,誰不知道他寵愛的名妓陸小蝶脾氣大 過貴族千金,柳家公子只怕去晚了,挨陸小蝶白眼,哪裡還顧慮得到這大街上的路 人呢?」
  「柳文信?」躲在聶平懷裡的楚夢月抬起頭。「他不就是--」
  聶平摀住了她的嘴,把她的頭又推回自己懷裡,然後對圍觀的路人說:
  「我們已經沒事了,謝謝各位關心。」他這話便是讓大夥兒散開,而那些大叔 大嬸聽他這麼一說也就各自忙自個兒的事去了。
  沒一會兒,路旁只剩摟摟抱抱的聶平和楚夢月--看在別人眼裡,他們是摟摟 抱抱沒錯!
  「喂,你幹嘛不讓我說話?」見路人盡散,楚夢月喊著。「你不知道嗎?那個 叫柳文信的就是江姐姐的未婚夫婿啊!」
  「這種事用不著在大庭廣眾之下談論。」聶平悄悄放開她,不敢相信她居然沒 有就他摟住她這件事大呼小叫。「城裡的人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你多說了只會 讓那姓江的姑娘更難堪而已。」
  楚夢月壓根兒就沒注意到自己給人摟住了好一陣子,她驚魂未定,思考路徑像 打了結似的死硬不通。不過她同意聶平的看法,是不應該在這兒提起江青璃,她顯 然會是個可憐的新娘子,她不應該再宣揚這樁婚事以免令她的處境更加難堪。
  為什麼會這樣?她倚著牆思索起來。
  為什麼這麼個孝順善良的人卻必須嫁給那樣的紈褲子弟為妻?她應該嫁給她的 哥哥,受她哥哥一輩子的呵護關愛才對呀!月下老人究竟是怎麼牽的紅線?
  「啊!」她忽然尖叫起來。
  聶平一驚,心想她必定是記起剛才那一幕了。該死,他也不想抱她,是生死關 頭沒別的選擇,她難道忘了?
  「啊!」楚夢月又喊。「你--你--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居然--」
  「我是為了要救你,小姐,那輛馬車--」
  「哎呀!我不管,我不管啦,你一定要負責啦!」她直跳腳。「居然把人家剛 買的東西扔了一地,你瞧,全都弄骯了啦!」
  聶平張嘴瞪著她,良久之後才長歎了一聲。
          ☆          ☆          ☆
  柳夫人蹙眉等候,好不容易才盼著兒子進門,她既焦急又生氣,不等兒子向她 請安便站了起來,怒聲問:
  「你是不是又上『杏月樓』去了?」
  「娘?」看見母親的柳文信非常訝異,不過隨即露出笑容朝她走去。「這麼晚 了您還沒歇息?睡不著嗎?是不是那兒不舒服了?」
  「我要真有什麼不舒服也是讓你給氣出來的。 」 柳夫人氣惱地坐回椅子上。 「再過十來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媳婦都快進門了,你還成天往煙花之地跑,這- -這簡直是太不像樣了。」
  柳文信外表出眾,風流倜儻、一派斯文,正是時下姑娘最欣賞的類型;他在母 親身旁坐下,以笑容安撫著母親的怒氣。
  「您是怎麼了嘛?娘,我不過是悶得慌,跟幾位朋友找個地方聊天小酌,這也 值得您生這麼大的氣?」
  「你不要以為我少出門就什麼事都不知道。」柳夫人氣得皺眉。「你跟那個陸 小蝶牽扯不清,要是這話傳揚到江家母女耳中,我看你這門親事是吹定了。」
  受到責難的柳文信不耐地歎氣。
  「真是的,就有那麼多窮極無聊的人專門說人閒話。」
  柳夫人眉蹙得更深。
  「你這孩子是怎麼回事?明明是自己做錯了事,卻一點也沒有反省的意思?娘 問你,文信,你對『杏月樓』那個陸小蝶究竟是抱持著什麼態度?你不會傻到對那 種女人認真吧?」
  柳文信聳聳肩。
  「小堞真的非常美艷,而且她對客人很挑剔,完全不同於一般的青樓女子。」
  「我不是在問你陸小蝶跟一般青樓女子有什麼不同!」柳夫人氣得拍桌子了。 「我不管你以前怎麼樣,現在既然打算成家了,我要你立刻跟陸小蝶斷絕來往。」
  「娘!」柳文信不耐地喊。
  「怎麼?做不到嗎?」
  「也不是做不到,而是根本沒有必要嘛!」
  「什麼叫做『沒有必要』?難道你想背著妻子在外頭胡來?」
  柳文信沒有回答。
  柳夫人歎了口氣繼續道:
  「我實在不懂你在想些什麼,文信。和江家的婚約原本已讓你爹給毀了,是你 自己提出要依約娶江青璃進門的。現在婚事都跟人家講定了,你卻成天往『杏月樓』 跑,如果你根本就不在乎江青璃,當初又何必堅持要恢復這樁婚事呢?」
  「我喜歡江青璃,她也是個美麗的女人。」這是事實。
  他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看見幾乎成為他妻子的江青璃,深深為她清麗的面貌所 吸引,因此才會在父親過世後興起迎娶她進門的念頭。
  「那就快和那青樓女子斷絕往來啊!」柳夫人喊。
  「為什麼娶了江青璃就得離開小蝶?她們兩個我都喜歡,都想要。」
  柳夫人臉色鐵青。兒子真的被丈夫慣壞了,居然如此任性,連她的話都聽不進 耳朵裡。
  「你說這是什麼話?想坐享齊人之福嗎?雖說現在的男人有個三妻四妾也算平 常,可是你還沒拜堂成親就搞這一套,而且對方還是個風塵女子呢!由於你爹的勢 利,我們已經虧欠人家很多了,現在你又--你讓娘怎麼面對江家那對可憐的母女?」
  柳文信不耐地皺著眉。
  「答應娶那個窮丫頭已經是給他們江家天大的恩惠了,娘幹嘛老說我們虧欠他 們什麼?」
  柳夫人睜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己的兒子居然說出這種沒天理的話。
  她失望地搖搖頭說:
  「你就跟你爹完全一樣,我太傻了,居然會以為你要求成親是基於信守承諾。」
  「我是爹的兒子,像他也是理所當然,再說爹有什麼不好?要不是爹,我們怎 麼能過這種豐衣足食、逍遙自在的富人生活?」
  柳夫人歎氣。
  「你爹並不是大壞人,卻也不是全然沒有缺點,我原希望你能繼承你爹做生意 的本事,但是要有更多一些的寬容與同情。人生在世短短數十年,金錢並非唯一值 得我們追求的東西,這一點我想你還是不明白。」她疲憊地站起來。「罷了,我也 知道我這個做娘的管不住你,該說的我都說了,聽不聽在於你自己了。」
  「娘,我並不是不聽您的話。」柳文信又陪笑臉。「這件事我自有分寸,您就 別擔心了嘛!」
  「娘還是要勸你,趕緊跟那個陸小蝶斷絕來往。青璃是個很好的姑娘,你應該 忠實待她,你們之間才能有圓滿的未來。我累了,不跟你多說,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吧!」
          ☆          ☆          ☆
  「三哥!」楚夢月抱著一堆卷軸,興致勃勃地跑進楚君逸的書房。「來嘛!你 快來看看這些畫像,是我精挑細選過的,每一個都是沉魚落雁之姿、閉月羞花之貌 喔!」
  楚君逸呻吟一聲,懊惱地合上正在看的書。
  「你手上抱著那堆是什麼東西?」
  「畫像啊!我說過的嘛!」
  「又來了?你究竟上哪兒去找來這麼多姑娘的畫像?」
  「才不是我去找的呢!只要把您楚君逸公子有心成家的消息放出去,那些公卿 大臣、名門巨富,只要是家有待嫁閨女的,自會聘請畫師為他們的女兒畫上一幅圖 送到家裡來的。 」 楚夢月放下手中的卷軸,取出其中一幅攤開,開心地對他說: 「哪,瞧這幅,是何太醫的孫女何如雲,芳齡十八,相貌是驚人的美麗呢!不止如 此,聽說還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個才女呢!你看一下嘛!三哥,跟你很相配的。 對了,還有這個--」她又翻出另一幅圖。「這幅是城裡賣包子那個李大娘的女兒, 他們家是窮了點,可是女兒李芊芊卻是有名的大美人,個性是既溫婉又柔順,如果 你不在乎她的家境,倒是可以考慮--」
  「好了,夢月,」楚君逸昂起眉。「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成親了?你這麼胡鬧, 是不是以為三哥不敢罰你?」
  楚夢月聞言,小嘴嘟了起來,跺著腳坐上了一旁的椅子。
  「人家這麼忙還不都是為了你!」
  楚君逸苦笑。
  「我還不想成家。」
  「你想的,只是對像一定得是江青璃。」楚夢月殘酷地點破他。「算了嘛!三 哥,把她忘了,再過幾天她就是別人的妻子了,再想她有什麼用?」
  「我沒有想她,別老這麼說我。」
  楚夢月盯著他看了良久,看得楚君逸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
  「你最不會說謊了,三哥。」楚夢月努努嘴角。「每回只要一說假說,你的沉 穩和自在便全不見了。」
  「哦?是嗎?」
  「本來就是。」楚夢月頗為得意。「在我這個慣於說謊的人面前睜著眼說瞎話, 我哪裡會瞧不出來?」
  「你這丫頭。」楚君逸苦笑著搖著頭,不曉得該如何反駁這項指控。
  見他笑得這般苦澀,楚夢月感覺心酸酸的,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強打起精神道:
  「我把這些畫擱在這兒,答應我,你一定會找時間看,裡頭有很好的姑娘,真 的。」
  楚君逸笑了笑,楚夢月蹙眉喊:
  「我可是認真的。」
  「好,好!」楚君逸只得說。「我知道了,非常感激你,小妹。」
  「要看喔!」她喊。
  他微笑點頭,於是楚夢月揮揮手離開了書房。
  楚君逸望著桌上成堆的卷軸,無法想像如何能從一幅幅圖畫中挑出自己相守一 生的伴侶,他苦澀地扯動嘴角,為妹妹的天真感覺無可奈何。她是好意,但他不想 以外貌來決定自己的妻子人選。
  這麼說也許可笑,他不也是第一次看見江青璃便讓她進駐他的心?他們素不相 識,他卻一見她就失魂,渴望再見她一次、兩次,這種一見鍾情的情節難道就不荒 謬?
  唉!他的確沮喪,聽說她即將嫁為人妻對他居然會是那麼大的打擊,令他到現 在都還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至此他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對她確有感情。
  相見恨晚,再怎麼想她都已無濟於事,她不可能屬於他了,至少這輩子不可能。 那就忘了吧!把她從心度徹底驅逐,何必日夜思念,徒然苦了自己?
  這簡單的道理他何嘗不懂?只是說來容易做來難,他就是忍不住要想她,想她 那纖細的身子、秀麗的臉孔和難掩的憂鬱氣質……
  天!為什麼不行?他好希望她能成為他的女人。
  楚夢月說她未來的夫婿柳文信是個風流成性的紈褲子弟,這樣的人能夠在未來 的日子裡珍惜呵護她嗎?他不禁要為她擔心。
  就這麼想她、憂心她婚後的幸福,明知道一切都不是他該過問的,一顆心卻像 沒了自己的意志般地飄向她,拉都拉不回來。
  楚君逸萬般疲憊地閉了閉眼,接著盯著桌上那些卷軸看了許久。
  是啊,他想,也許該聽夢月的話,從裡頭挑一個姑娘取為妻子,幫他斷了對她 的思念之苦。
  遲疑著,他慢慢伸手去取那些畫像。然而就在剛碰觸到卷軸時他放棄了,長歎 一聲,頹然地靠回椅背上。
  讓夢月去挑吧!看她喜歡哪一個做她的嫂嫂,反正他要的人不在裡頭,哪一個 將成為他的妻子對他而言又有什麼差別?
          ☆          ☆          ☆
  在江家,白髮的老大夫蹙眉對江青璃道:
  「不是我不肯救你娘,我說過她這是長年以來的毛病,只能靠調養改善情況, 無法根治的。」大夫搖搖著。「老實說,她的情況不好,一直窩在這個陰暗潮濕的 地方,再加上長期的營養不足,我想--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江青璃臉色蒼白,無法接受大夫所說的那番話,雖然他並不是第一位這麼判定 她母親病情的人。
  「請您不要這麼說,大夫。我……我會馬上讓我娘搬到適合養病的地方,買營 養的東西給她吃……」
  「恐怕是已經來不及了。」
  「大夫,我求求您--」
  「你求我也沒用,孩子。」大夫歎氣。「行醫濟世是我的責任,如果有機會救 你娘,哪怕只是一點點我都不會放棄的,但是生死由命,有些命運是人無法改變的, 這點你要明白,江姑娘。」
  江青璃開始啜泣,大夫拍拍她的肩。
  「盡量讓她多吃點營養的東西,絕對不可以勞累、動氣,如果她有什麼未完成 的心願,可以做到的就替她去做吧,心中了無牽掛對她的病情是有好處的。」
  怕屋裡的母親聽見她的哭聲,江青璃拭去淚水不再哭泣。
  「我會的,大夫。」她低聲道:「您的吩咐我會做到,我一定會讓我娘了無牽 掛安心靜養。
  她知道母親有什麼心願,在她輾轉病床,唯一擔心的就只有女兒的終身大事。
  「我不會讓她擔心的,絕對不會。」她說著,更像是在囑咐自己似的,淚水又 緩緩滑下兩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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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4 06:23: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他心一橫,先縱身躍上屋頂,
  再躍過群擠在一塊兒看熱鬧的民眾,
  朝花轎奔去……
  在大夥兒還弄不清楚狀況時抱起了新娘子,
  隨即又輕鬆躍上屋簷,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迎親的花轎引來許多圍觀的路人,長長的隊伍、浩大的場面,人們七嘴八舌地 談論著這不怎麼尋常的柳、江聯姻。
  「新郎不就是那已故柳員外的獨子嗎?以柳家的家財萬貫,怎麼會娶一個窮人 家的女兒做媳婦呢?」
  「話不能這麼說,新娘的父親可曾是名噪一時的佛像雕刻家,聽說還很得皇上 賞識呢!唉!可惜的是福分薄了點,過世得早了,否則現在江家母女肯定也是榮華 富貴、衣食不缺的了!」
  「這麼看來,柳家公子不像他父親那麼勢利眼嘛!他願意娶一個門不當戶不對 的窮女孩做妻子,算不錯的了。」
  「聽說,這其中還倒真是有點曲折了,這門親事是柳員外生前訂下的,意在指 望和江家攀親能助長柳家的權勢,沒想到新娘的爹早逝,親事也就在柳員外無情的 堅持下告吹了。」
  「你說親事沒了?那今天這花轎--難不成裡頭坐的不是江家獨生女江青璃?」
  「是,正是她!不知怎麼著,柳公子突然又決心履行這樁婚事了。」
  「我就說他不像他父親那般勢利又不近人情,說不定柳家的名聲就要在他這一 代轉好了。」
  「我看這很難。」
  「怎麼說?」
  「柳文信的風流,人盡皆知,城裡的風月場所聽說有他的老相好的。為了那些 媚眼相迎的名伶女妓,他可以散盡千金,這樣的人對振興柳家聲望又能有什麼助益?」
  「真有這麼回事?我怎麼就沒聽說?」
  「他當然是盡量做得隱密,只是再怎麼密都難免有縫,一傳十,十傳百,到現 在還沒聽說過他風流韻事的恐怕就只有你和那個可憐的新娘江青璃了。」
  「……」
  楚君逸一改他平日酒脫自在的裝扮,穿著一身粗布衣裳站在街旁很不顯眼的一 個角落,並且把這段對話一字不漏地全聽進了耳朵裡。
  他面無表情,然而,只要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他並不開心,甚至是極 為憤怒。
  他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到這裡來,看她坐上轎被送至柳家對他無疑是種折磨, 但是他還是來了。
  看見一身鳳冠霞披卻看不見她似水容顏,只聞鑼鼓齊響卻不覺有絲毫喜氣……
  楚君逸原以為只要讓他親眼看見她嫁為人妻,那他就可以徹底死了這條心,卻 沒想到竟意外地聽到這段教他氣憤的耳語!
  得知了柳文信的風流差勁,他知道江青璃一旦嫁入柳家,她未來的日子勢必難 挨,這教他怎麼能放心?
  只是,不放心又如何?她幾乎已經是柳家的人了,他這個外人能干涉什麼?即 便今日他仍在朝當官,恐怕也不能無理地命人不要成這門親,更遑論他現在什麼也 不是。
  他心亂如麻,四周的議論聲似乎有越來越大的趨勢,惹得他一向傲人的自製幾 近崩潰。
  「老天爺!瞧瞧那邊!」突然之間有人高聲喊,:『杏月樓』幾個保鏢居然也 抬著頂轎子走過來了,看來會跟迎親花轎碰頭哪!」
  「這下子壞了,一定是柳文信的老相好陸小蝶知道他今天迎親娶新娘,特意來 鬧場的。」另外有人皺著眉道。
  「一個青樓女子怎麼敢如此張狂?難道她不怕柳家公子從此不再往她那兒跑了 嗎?」
  「聽說她的身價高得嚇死人,肯定是有那麼點特殊的地方才敢來這兒撒野。我 在猜,柳文信若是知道這件事也未必會站在他新娘子這一邊,你沒聽人說過嗎?他 對陸小蝶寵愛有加,只要是她開口,哪怕是要他摘下天上的星星,他都會想辦法去 摘。」
  「太誇張了吧?」
  「一點也不誇張,聽說……」
  為什麼這些話總傳進他的耳朵裡?楚君逸忍著氣,別過頭去看著從另一頭搖搖 而來的華麗轎子,他倒要看看社會風氣究竟進步到什麼程度了?一個女妓居然也敢 來和人家名媒正娶的少奶奶搶丈夫。
          ☆          ☆          ☆
  兩列隊伍果然在大街中央碰頭了。
  由於陸小蝶一點也沒有讓開的意思,使得迎親的行列不得不停下來;媒人皺起 了一對彎月眉,走上前去和對方帶頭的一位大漢斡旋。
  兩人似乎沒達成共識,有吵開來的跡象……
  就在這時,陸小蝶掀開轎門的簾子,她果然是艷冠群芳,一走下轎子便引來一 陣陣驚美讚歎聲--
  「哇!那就是陸小蝶,真的是很漂亮。」
  「是啊!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她的廬山真面目,這種機會可以說是千載難逢, 求都求不來啊!」
  「真不愧是『杏月樓』當紅的名妓。我幸虧來了這裡,否則這輩子不曉得還有 沒有機會看見這樣的美人哪!」
  這一聲聲的讚美並不誇張,楚君逸也承認這女妓是他生平所見過最漂亮的女人 了。只不過,除了那張美艷的臉蛋之外,他還注意到了別的,那就是陸小蝶眼光冷 冽,憤怒和忌妒使得一張嬌顏毫無笑容,抿緊的唇及微聳的柳眉顯示出她的來意不 善。
  趁著媒婆和她的保鏢爭執之際,陸小蝶走近花轎,一把掀開了轎簾,四周霎時 響起接二連三的抽氣聲。
  「哦?瞧瞧,有個新娘子坐在裡頭呢!」她不帶好意地笑了。「真是好命不是 嗎?能夠從一個窮女孩一躍而成為柳家的少奶奶,真不容易呢!……」
  楚君逸只聽得見這些,但他可以想見轎子裡的江青璃必定是給駭著了!
  成親當天夫婿的情人居然聲勢浩大地來鬧場,任誰也無法承受,更何況是柔弱 的江青璃?
  陸小蝶接下來的舉動引起了更大的騷動--
  她一把拉下轎裡新娘的紅頭巾,然後向後一招手:
  「來人,把這賤人給我拉下轎子,她根本不配做柳家的少夫人。」
  幾個彪形大漢真的朝花轎走來,媒婆驚喊著跑過來阻止卻被推倒在地,轎夫和 敲打鑼鼓的人也嚇得紛紛走避,而群眾雖對陸小蝶的蠻橫議論不已,卻沒有一個人 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隨著媒婆聲嘶力竭的尖叫,新娘子真被陸小蝶的人給硬生生拉下了轎子。
  江青璃幾乎跌坐在地,她臉色蒼白,神情驚駭而茫然,顯然完全不明白自己何 以會遭受這些人的攻擊。
  陸小蝶扯高嘴角走近江青璃,一臉倨傲地指著她說:
  「柳文信是我的人,能做柳家少奶奶的只有我!我苦心等候了一整年的東西, 豈是你隨隨便便就能奪走的?」陸小蝶越說越激動,美艷的臉孔也跟著扭曲起來。 「我告訴你,江青璃!你和柳文信已經沒有婚約了,他娶你不過是想玩弄你,他只 是貪婪你的美色而已,根本不是真心想娶你的,我看,你還是早點死心吧!他真正 愛的人是我,能成為他妻子的也只有我。」
  這時候媒婆衝上來。
  「喂!你這個女人是怎麼回事?今天是柳公子大喜的日子,他正等著我們迎花 轎回去,你怎麼--」
  「你這個死老太婆給我滾開。」陸小蝶推開媒婆,目光凶狠地瞪著江青璃,又 說:「柳文信是我的,你不能跟他成親。把那身衣裳給我脫下來,快脫下來。」
  她顯然是失去了理智,撲過去抓住江青璃的紅色婚袍不斷拉扯。
  江青璃嚇壞了,她顫抖著躲避,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卻始終沒有開口和還手。 楚君逸看著這一切,一直壓抑和強忍著的怒氣終於爆發了。該死!他怎麼能就這麼 站在這裡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欺負?她是那麼嬌弱、那麼無辜,竟沒有人肯挺身而出 幫她制止陸小蝶那個瘋女人!再這麼下去,她那身鳳冠霞披終將被扯下,江青璃勢 必要在眾人面前受更大的侮辱了。
  不能再忍耐了,楚君逸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此刻已蕩然無存。
  他一扯,撕下衣服上一塊布料將鼻子至下巴處全部蒙上,然後鬆開一頭長髮以 便能更徹底地掩飾他的身份。
  他心一橫,先縱身上屋頂,再躍過大群擠在一塊兒看熱鬧的民眾,朝花轎奔去。 然後是一連串快到極點的運作--
  他拉開陸小蝶甩至一邊,擊退了圍攻上來的三個妓院保鏢,在多數人還弄不清 楚狀況時抱起了新娘子,隨即又輕鬆躍上屋簷,轉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          ☆          ☆
  楚夢月的尖叫聲響徹整個楚宅,還是楚君逸狠瞪了她一眼才讓她停住。
  她捂著嘴,張大著一雙眼看著哥哥和他懷裡的「東西」,驚駭與懷疑佈滿她的 臉上。
  「你--三哥--我真不敢相信--不可能--噢!我的天!」
  楚君逸皺起眉。
  「你說的是什麼?亂無章法。」
  楚夢月倒抽了一口氣,鬆開了摀住嘴巴的手。
  「還說我?你自己做的事才是亂無章法。」「別告訴我你不知道自己手上抱著 的是什麼」她睜大了雙眼,難以置信的盯著他:「……。是新娘子!新娘子耶!三 哥!你怎麼可以這樣?居然瞞著我偷偷成了親……告訴我,你選了誰來做我的三嫂, 是魏大人的小女兒,還是--」
  「別胡說了,夢月,我並沒有娶親。」楚君逸苦笑著澄清。
  楚夢月不解,蹙眉問:
  「如果你沒有娶親,那麼睡在你懷裡的新娘子是……?」
  「這--」楚君逸面有難色,他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如何對妹妹說明這麼特殊 的情況。「這--說來話長!」
  楚夢月可不是聽見「說來話長」這種話便會坐下來等候解釋的那種人,她完全 缺乏那種耐性。於是她直接走近楚君逸,將新娘子原本藏在楚君逸胸前的臉孔轉了 過來,不看還好,這麼一看又換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喊叫。
  「你--三哥--我真不敢相信--不可能--噢!我的天!」
  「求求你,別又來了。」楚君逸皺眉,無奈地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候聶平來到大廳,顯然是他聽見了楚夢月那尖銳的喊叫聲才急奔而來 的。
  「出了什麼事嗎?」他問,眼睛看著楚君逸。
  「你聽見夢月的喊叫了?」楚君逸又歎氣。「其他人呢?他們一定也聽見了, 怎麼不見他們集合過來?」
  「我在門口把他們打發了。」聶平回答。「怎麼?你要召集僕人嗎?我可以再 去叫他們--」
  「不用了。」楚君逸忙阻止著。「這樣就好,我很感激你適時遣退了他們。」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聶平又問,總算注意到楚君逸懷裡有個不尋常的紅色 「東西」。「這--是什麼?」
  「才不是『什麼』,是『人』,是一個『新娘子』。」楚夢月靠向聶平,彷彿 他們倆一直就是「一國的」。「糟糕了啦,聶平,三哥他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居 然--他居然搶了人家的新娘子。怎麼辦?怎麼辦嘛?這可是犯法的事啊!大隊官 兵馬上就會來家裡抓人了--」
  聶平先瞄了一眼楚夢月快哭出來的臉,又低頭看了看,楚夢月這才發覺自己不 知道什麼時候拉住了他的衣角,趕忙鬆開手,紅著臉連聲道歉。
  咦?怎麼會這樣的?楚夢月百思不解,什麼時候自己變得可以忍受他的靠近了?
  聶平看著楚君逸懷裡的人,開口說:
  「要不要先把她放下來?」
  「這怎麼可以?」楚夢月聞言又喊了起來。「她是江青璃啊!此刻應該已經成 為柳文信妻子的那個江青璃啊!你忘了嗎?聶平,她不能待在這裡,絕對不可以的。」
  她說完神情嚴肅地瞪著楚君逸。
  聶平和楚君逸互看了一眼,兩人又同時低頭看了看楚君逸懷中的江青璃,然後 聶平聳聳肩,楚君逸蹙眉思索。
  好半晌大廳裡一點聲響都沒有。
  「怎麼樣?」難得的是聶平首先打破了沉默。
  楚君逸閉了閉眼,終於開口道:
  「先把她抱回我的房間吧!」
  他和聶平一前一後離開大廳,楚宅再度傳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嚎啕大哭喊。
  「什麼?抱回哥的房間?……」楚夢月除了尖叫,也無計可施。
          ☆          ☆          ☆
  「你實在不像是會衝動行事的人。」
  稍後聶平和楚君逸又回到大廳,在一陣寂靜之後聶平開口說,而方才發出尖叫 的楚夢月此刻並不見蹤影。
  「我本來就不是。」楚君逸苦笑著回答。
  他的確從不衝動,一個對名利權勢都淡薄視之的人很少有什麼能讓他拋棄自制, 完全依本能行事;他今天的行為,確實是教人不解。
  「那麼是為什麼?」聶平朝他房間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據說』應該已 經是別人的妻子了。」
  「不,還不是,她尚未進柳家的門。」楚君逸道。
  「哦?你趁人家睡覺時把她『偷』回來了?」聶平蹙眉。「她穿那一身衣服睡 覺嗎?好奇怪。」
  「不是這樣。」楚君逸清了清喉嚨,略顯不自在地說:「我在大街上把她『搶』 回來的,就在花轎要抬至柳家的途中。」
  又一聲可怕的尖叫,楚夢月從外頭衝進了大廳。
  「果然!三哥果然是搶了人家的新娘子。」楚夢月不知所措地在大廳繞圈子, 顯然她剛剛一直躲在大廳外竊聽。「原來我還指望事情不是我想像的那樣,因為哥 哥是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怎麼辦?這下真的糟了,萬一,三哥被送進牢裡關起來, 叫我怎麼對死去的爹娘交代?」她一臉快哭出來的樣子,完全忘了她是他妹妹,要 交代也該由哥哥交代。
  「你用不著為了我的事跟爹娘『交代』 些什麼吧? 」楚君逸苦笑著提醒她。 「好了,別這副樣子,很醜喔!事情也許不像你想像的那麼嚴重。」
  楚夢月這個時候可管不了自己的醜樣,還是急躁得直跳腳。
  「剛才我已經囑咐過僕人,要他們特別注意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人朝我們這邊 來,我還要他們不能多嘴,有人問起什麼都不能多說話,可是這是沒用的,三哥。 楚夢月跑過去拉住楚君逸的手。「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非得要江青璃不可?柳 家雖然只是一介富商,可是他們財大氣粗,在城裡的勢力是絕對不可忽視的。剛要 娶進門的媳婦就這麼不見了,你以為他們會就此罷休嗎?如果讓人家知道搶走新娘 子的是你,你說會怎麼樣?你已經辭去官職了,柳家無所忌憚,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這下你真惹了大麻煩了……」
  楚君逸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這番話真是出自你的口中嗎?實在太令人訝異了,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個還沒 長大的小姑娘--」
  「哥!」楚夢月握拳喊著。「人家是在替你擔心哪!我可不想每天到牢裡送飯。」
  「牢裡有供飯菜的。」
  「哥!」
  「你就別急了,坐下來聽我把事情經過說清楚。」楚君逸靠回椅背上。「事情 會有怎麼樣的後續發展我也不敢說,不過我個人就是這樣,對於已經做了的事是絕 對不會後悔的。」
  楚夢月看了看兄長,又瞪了瞪在一旁打哈欠的聶平,終於替自己找了個椅子坐 下。
  「其實--我也很希望江姐姐能成為我的三嫂啊!我只是害怕--」她可憐兮 兮地。「如果三哥被抓進牢裡關起來,那麼這裡就只剩下我和聶平了,很孤單的。」
  聶平手一滑,皺著眉看她,不明白她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傻丫頭,三哥再怎麼樣也不會拋下你的。」楚君逸笑著摸摸她的頭。
  「如果真得去坐牢,你不想拋下也沒辦法了。」聶平在一旁說,換來楚夢月兩 道足以致命的眼光。
  「三哥不會坐牢的,你再胡說,小心我在你的飯裡頭下毒。」她扮了個鬼臉, 聶平不由地把身子往後一縮。
  太奇怪了,剛才是誰在那兒坐牢、坐牢說個不停的?這會兒換他說就不行了?
          ☆          ☆          ☆
  「陸小蝶?不就是『杏月樓』那個當紅名妓嗎?」聽了楚君逸的敘述,楚夢月 鼻子眉毛都皺在一塊兒了。「對了,聽說柳文信很迷戀她的,每天都往『杏月樓』 跑。不過這女人也太大膽了,居然敢帶著人馬到街上去阻撓柳文信的婚事。」
  「她當眾羞辱江姑娘,還要扯下她的衣裳,我實在忍無可忍,於是--」
  「於是就像從妖女手中救出公主似地把人家即將過門的妻子給『救』了回來?」 聶平看著楚君逸微微泛紅的臉問道:「你說大街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有誰看見你 帶走了江青璃嗎?」
  楚君逸陷入沉思,他試著回想當時的情況。
  「我換了裝,也蒙上了臉,不過--我不敢肯定是不是有人懷疑我。」
  聶平點頭。
  「畢竟你露了一手絕妙的輕功,這樣的身手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也不見得就只有三哥能做到吧?」楚夢月憂心地問:「你呢?你不也能像三 哥一樣飛簷走壁嗎?」
  「小姐難道是要我代楚兄上衙門投案?」聶平問。
  「當然不是。」楚夢月詫異地喊。「我只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聶平打斷她。「不過很可惜,楚兄的輕功是當今江湖上 數一數二的,再加上身型、動作的特徵,如果柳家或官府派人深入去查,很難說不 會懷疑到楚兄頭上。」
  楚夢月愣了愣,隨即歎氣道:
  「難得聽見你一口氣說這麼多話,沒想到卻是在這種情況下,唉!」
  聶平閉上眼睛。
  「現在可不是感歎這種事情的時候,小姐。」
  楚夢月努了努嘴,才想回辯,楚君逸先開口了:
  「我會解決的!雖然目前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做,但我會找出方法的,等我冷靜 下來可以思考了,我一定會想辦法處理這件事的,你們兩個就別再為我擔心了。」
  「她呢?你帶回來的新娘子可看見了你的面孔?」聶平問。
  楚君逸搖頭。
  聶平蹙眉。
  「她就這麼毫不反抗任你帶回來了?」
  「不,我點了她的穴,讓她昏睡。」
  聶平一愣,接著扯扯嘴角。
  「你一向都反對點穴,說什麼不夠光明正大,怎麼--」
  「不得已的。」楚君逸低頭道:「她一直掙扎,而我又無法動手打昏她--」
  聶平一愣,接著揚揚嘴角。
  「看來你對她是有一些感情。」
  「就怕不只是『一些』。」楚君逸苦澀笑道。
  「你打算怎麼安置她?三哥?」楚夢月問。「如果就這樣把她留在這裡,家裡 的丫環那麼多嘴,消息恐怕很容易走漏。」
  聶平沉思了片刻,跟著問:
  「發生這樣的搶親事件,江青璃的名節可以說已經是全毀了,這一點--楚兄 你可曾考慮過?」
  楚君逸神情轉黯。
  「我很後悔這麼衝動行事,但事情已經做了,如今只能盡量想法子彌補了。」
  「立刻將她交還柳文信如何?讓他相信你是為了避免一場鬧劇才出手救了他的 新娘。」聶平說。
  「不!」楚君逸立即的反應讓其餘二人吃了一驚。「不能將她交給柳文信,他 絕對不會好好珍惜她的,否則又怎麼會放任陸小蝶這麼趼?蹋她?」
  「那麼你有什麼打算?」聶平看著他。「送回去是唯一的機會了,而且還得馬 上送回去才行,遲了,江青璃這輩子就完了。」
  楚夢月在一旁跟著點頭。
  「除非柳文信肯再接納她,否則發生了這種事,江姐姐還能夠找到其他婆家嗎? 我想是很不可能。三哥,你--」
  「我會娶她。」楚君逸脫口而出,聽了這話的三個人--包括他自己在內都嚇 了一跳。
  楚君逸隨即便明白這就是自己的心聲,他真的希望她能成為他的人,只要她肯 答應。
  「如果她不肯嫁給你呢?難道你要強迫她不成?」聶平問,似乎他總能一語道 破楚君逸的心事。
  楚君逸搖頭,心裡苦澀澀地。
  「希望結果不至於這麼糟。如果她能明白她的處境和我的立場,一切都會容易 多了。是我讓她走到現在這步田地,我應該負責--」一個細微的聲響讓楚君逸停 止了說話,他神情專注地傾聽,然後倏地站了起來。
  「怎麼了?」聶平蹙眉看他。
  「她醒了。」楚君逸說著急步朝他的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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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4 06:24:0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楚君逸的怒氣在踏出「銀月山莊」時便已隨風而逝。
  他在林中駐足,看著一顆又一顆的林木,
  忽然間不曉得自己該往哪裡去……
  江清璃是醒了,只不過她沒有哭、沒有喊,只是拉著被子,一臉驚惶地打量著 四周陌生的環境。
  這是什麼地方?江清璃心中不免自問著。
  大大的床,精緻的木製桌椅,雕工細膩的橫樑窗框,這一切對她而言是如此陌 生,她非常肯定自己過去從未來過這個地方。
  她深呼吸,凌亂的腦子逐漸恢復功能,於是她想起了她的婚禮、迎親的花轎和 --和那個氣沖沖的女人。對了,那個女人是誰?為什麼會在她成親當天對她發那 麼大的脾氣?其實她隱隱約約知道是什麼原因,那女子口口聲聲柳文信、柳文信的, 她再笨也明白那女子和即將成為她夫婿的柳文信關係匪淺。
  雖然如此,江清璃心底卻一點也不在意,她根本沒有心思去揣測柳文信和那女 子之間的曖昧事。
  這幾天她母親的病況似乎更嚴重了,晚上經常咳得上氣接不了下氣地無法成眠, 有時候甚至還咳出斑斑血跡。
  為此她好擔心,背著母親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淚。然而母親對自己日益惡化的病 情一點也不在意,只一徑掛念著她的婚事,她不只一次要求母親答應她把婚期延後, 卻每回都受到母親的嚴厲拒絕。
  「你是我唯一的牽掛了,阿璃,沒有親眼看見你有好的歸宿,娘死都不會瞑目 的。」母親總是這麼對她說。
  她多麼痛恨聽見這樣的話。母親掛念著她,難道就不明白她也同樣掛心嗎?母 親的病一點起色也沒有,相反的還日趨嚴重,在這種情況下,教她怎麼能懷著喜悅 的心情期待大喜之日的到來?
  今天一早母親又咳血了,卻仍強挺著羸弱的身子堅持要親自送她上花轎;她唇 角含笑卻是眼眶泛淚,在那一刻江清璃深深體會到一個母親對女兒終身幸福的殷殷 期盼。
  上了花轎,一路上她都無法忘記母親那張欣慰卻又不捨的臉,心酸和悲傷伴隨 她起程,搖搖擺擺在轎子裡瀰漫開來,濃得令她直想放聲大哭……
  然後就是那個女人了,她以輕蔑憤怒的言辭斥罵她,還試圖扯下她的衣裳,而 她本是心情沮喪得很,又被那突發狀況給嚇住了,一時之間,她無法反應,根本是 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然後--
  江青璃愕然地張開嘴。然後是什麼?天!她居然記不得了。
  她又開始慌了……
  這裡是什麼地方?她已經進了柳家的門嗎?那又為什麼會一個人躺在這裡,身 上還穿著火紅色的禮服?想一想,靜下心來仔細想一想,可以的,一定可以想起來 的。
  江青璃不斷對自己這麼說,希望能把紛亂的片段記憶拼起來。就在這時候楚君 逸拉開門走了進來,後頭跟著聶平以及楚夢月,看見他們,江青璃忽然間想起了事 情的後半段發展。
  「有人把我帶走了。」她喃喃道,彷癈自己都無法相信這般荒謬的事竟真的發 生在她身上。「那個女人拉扯我的衣裳,我一直躲、一直往後退,然後--然後有 個蒙面人突然出現--啊!」江青璃輕喊一聲。「我全都記起來了。」
          ☆          ☆          ☆
  江青璃一句「我全都記起來了」令楚君逸焦慮的腳步忽然停頓了一下,臉上出 現了裹足不前的神色,然而他終究還是朝她走去了。
  這個錯是他犯下的,就要面對的是她的怨恨及厭惡,他也不該逃避。
  就在楚君逸遲疑著該從何說起時,楚夢月已經繞過哥哥逕自到了江青璃身旁。 她拉住江青璃的手,露出了天使般迷人的笑容。
  「江姐姐,我是楚夢月,我們曾在王掌櫃的胭脂鋪裡有過一面之緣,你還記得 嗎?」
  江青璃自然記得自己的恩人,她訝異的是會在這裡再度見面。
  「我當然記得你。」她微笑。「是你用一錠金子買了我的手絹,我這輩子都感 激你。」
  楚夢月笑著搖頭。
  「你弄錯了,姐姐,買下手絹的是我哥哥,」她拉過楚君逸。「哪,就是他啊! 他把那些手絹當寶貝一樣收--」
  「小妹!」楚君逸輕斥,並瞪了她一眼。「哪來這麼多話了?」
  楚夢月皺起鼻子喊:
  「人家可是為了你啊!你傻傻地站在那裡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所以我--」她 話說了一半就讓聶平給拉到一旁。
  「安靜點吧!」聶平輕聲對她說。「別以為楚兄是沒有脾氣的。」
  「人家又沒亂說話。」楚夢月嘀咕著,卻不自覺地稍稍往後退了幾步,她三哥 的確是有脾氣的,而正因為他一向善於控制自己的情緒,一旦失控了也就特別可怕。
  看見楚君逸兄妹,江青璃心底的疑惑更深了。她抬頭張嘴想問清楚,一看見楚 君逸那雙專注的眼神卻又禁不住臉紅地避開他的視線。
  「我……能不能請你們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我又為什麼會在這裡?」江青璃 終於開口。
  楚夢月不怕死地又衝到前面來,並且搶著回答了江青璃的問題。
  「這裡是『銀月山莊』,這位是我哥哥楚君逸,我是楚夢月,他是聶平,我們 全住在這裡。」她笑瞇瞇的。
  「『銀月山莊』?」江青璃茫茫然,她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紅色禮服。「那麼 ……我又怎麼會在這個地方?那個擄走我的人呢?我記得有一個武功高強的蒙面人 把我從大街上帶走了。」
  楚君逸神情肅然,楚夢月則和聶平交換了一個眼神,倏地對江青璃綻放出更燦 爛的笑容。
  「你一定很累了吧?姐姐,來,趕緊再躺下來休息一會兒,我現在到廚房讓人 替你熬碗粥,你睡醒了正好可以吃。」
  「我不累。」江青璃愈加不解,他們似乎把她當病人在照料著。
  「怎麼可能不累呢?今天折騰了一整天了,來,姐姐,只要放鬆心情你一定會 立刻睡著的。」楚夢月隨即用手肘撞了撞楚君逸,壓低了聲音對他說:「快點,三 哥,再點她的穴道讓她昏睡過去。」
  「胡鬧。」楚君逸蹙眉。
  「什麼胡鬧?難道你打算回答她的問題?」她轉過頭面對江青璃,又是一副笑 容可掬的模樣。「千萬別客氣,姐姐,我馬上讓哥哥扶你躺下休息。哎!哎!哎! 別再說你不困,事實上你的的確確是很疲憊了。」
  楚君逸歎氣,聶平則啼笑皆非地抬頭看著上頭的樑柱,他們都搞不懂楚夢月的 行事原則。
  看了看楚君逸的表情,聶平來到楚夢月旁邊。
  「我們先出去吧!小姐,我想楚兄有些話必須跟江姑娘說清楚。」
  「不行啊!聶平。」楚夢月皺成一團的眉毛和鼻子充分顯示出她的憂心忡忡。 「我們絕對不能讓三哥單獨和江姐姐說話,他那不合時代需要的正直和誠實會把一 切都毀了的……」
          ☆          ☆          ☆
  楚夢月讓聶平給拉出去了,房裡就剩下楚君逸和江青璃兩個人。
  江青璃在床上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她在名份上已是柳家的人,著實不該和一位 陌生男子在無人陪伴的情況下共處一室。
  楚君逸拉過椅子在距離她三步之外坐下,他思索著該如何開口,她則靜靜等候, 偌大的房裡一片寂然。
  江青璃一顆心「碰碰」直跳,不曉得為什麼她見這位公子兩次,兩次都讓她覺 得百般不自在。
  他玉樹臨風、神采不凡,一雙眸子總透露著柔情款款,是否她對異性所知有限, 才會對他興起幾許遐思?……江青璃想著,不自覺紅了一張臉。
  「江姑娘--」見她始終都不肯正眼看他,楚君逸只得先開口,卻讓她慌忙給 打斷了。
  「請喊我青璃,楚公子,您是我的恩人,對我這麼客氣我……我承受不起。」
  楚君逸愣了愣,接著微笑道:
  「我花錢買下你的東西是天經地義的事,哪裡稱得上什麼恩人?」
  「有了那些錢,我才有能力給母親請大夫,買營養的食物給她吃,這樣的恩惠 我這輩子是絕對不會忘記的……」忽地憶起母親的病,江青璃難過地低下頭去,不 過隨即又猛地抬起來。她喊了一聲。「我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江姑娘--」楚君逸被她突如其來的兩句話嚇了一跳。
  「是公子您救了我吧?」
  「我?」楚君逸指著自己。
  江青璃點點頭,一臉感激的神情。
  「今天是我嫁入柳家的日子,不過事情很不順利,花轎在途中遇上了--遇上 了一點小麻煩……結果卻讓一個蒙面人給帶走了,後來的事我一點印象也沒有,醒 過來時便已經在這裡了。」江青璃掀開被子下了床。「這是您第二次把我從危難中 解救出來,我實在不知道如何表示我對您的感激。」
  天!不是這樣的。楚君逸愕然蹙眉。為什麼在她的想像裡,事情會完全偏離了 實情?
  「我知道這樣要求很冒昧,但是請您立刻派人送我回柳家去好嗎?」江青璃低 著頭懇求道。「看看天色已不早了,要是我娘得知我在迎親途中被人擄走,我怕她 會受不了這個打擊。」
  楚君逸過了半晌才開口問:
  「你--還打算回柳家去?」
  「我是柳文信的妻子,怎麼能不回去?」江青璃擠出淺淺的笑容,不讓心底的 無奈躍然而出。
  「即使他並不是一個好丈夫?」
  江青璃神情黯然。
  「原來你也知道那件事。」她輕輕歎氣,幽幽道:「為什麼每個人都知道他和 那個女人的關係,就我一個人傻傻的什麼也沒聽說?啊!還有我娘,她是另一個毫 不知情的人,否則她是絕對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楚君逸看著她。
  「毀約吧!」他說。「趁著你還未正式過門把這門親事給退了,事關你一生的 幸福,你應該多加考慮再做決定。」
  「決定早就做好了的。」江青璃苦澀地笑了。「我不在乎柳文信是怎樣一個人, 目前我唯一關心的只有我娘的病,就像她只關心我的終身幸福一樣。我不能讓我娘 操心的,大夫說她再也禁不起一點刺激了,所以她要我嫁給柳文信我就嫁,她希望 看見我幸福我就會盡我的能力把最幸福的笑臉給她看,這就是我的決定!也只有這 樣,才能讓我娘開心了……」
  「你--」
  「我知道您是關心我,像公子您這麼好的人,老天爺一定會保佑您的。」江青 璃向他深深行了禮。「請送我回柳家,楚公子,也許這輩子無緣再見,但是青璃會 永遠記得您的大恩大德,並祈求能有回報之日。」
  楚君逸站起來轉過身背對她,沉默了半晌說出了這麼一句--
  「我不能送你回柳家。」
  江青璃眨眨眼,愣了愣,隨即像想通什麼似的,又笑了。
  「當然不是要您親自送我,只要隨便找一個--」
  楚君逸倏地轉身,江青璃要說的話在一聲驚呼中結束了,他抓住她的肩,緊緊 地,令她疼得皺眉,眼底閃著詫異和一些些恐懼。
  「我不會讓你回柳家的。」他以低沉壓抑的聲音對她說:「我不會送你回去, 也不會派人送你回去,你不能成為柳文信的妻子,我不會准的。」
  「為什麼?」江青璃怯怯地看著他,一臉疑惑。「為--為什麼公子您會說這 樣的話?是您把我從蒙面人手裡救出來的不是嗎?既然救了我,又為什麼--」
  「我沒有救你。」楚君逸鬆開手背過身去,即使是如此,他依然可以想見江青 璃不解的神情,而他可以肯定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會令她多麼震驚。「我就是蒙面 人,是我把你從迎親的隊伍中擄走,因為我不要你嫁給柳文信那個紈褲子弟。」
          ☆          ☆          ☆
  「喂!你究竟要拉我去什麼地方?」楚夢月被聶平拉著走,她追不上他的腳步, 忍不住喊了起來。「為什麼把三哥一個人留下來跟江姐姐在一塊兒?三哥不會說謊, 一定會把事實全說出來,這麼一來可就慘了。」
  聶平一直拉著她來到花園才停下腳。
  「楚兄說過這件事他自會處理,我們不好插手。」
  「說得倒容易,難道你一點也不擔心三哥嗎?」楚夢月激動道:「他已經不是 什麼大官了,官府也不會對他特別禮遇,如果他真進了牢房--」
  「不會的,小姐。」
  「怎麼不會?江青璃要是知道毀了她婚事的就是我哥哥,你以為她還會把我們 當救命恩人看?」
  「逼不得已我們還可以軟禁她,只要她不離開『銀月山莊』,事情的真相便不 會立刻揭穿了。」
  「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啊!」楚夢月憂心歎息。「三哥為什麼偏要插手江青 璃的婚事?身邊美麗嫻淑的姑娘可比什麼都多呀!」
  聶平聳聳肩,楚夢月見了皺起兩道柳眉。
  「你不贊同我的看法嗎?」
  聶平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我對這種事瞭解不多。」
  楚夢月聞言瞪了他一眼。
  「這是什麼理由?你至少應該陪著我一塊兒煩惱啊!」楚夢月又歎氣。「怎麼 辦?怎麼做才能讓三哥放棄她?你別光杵在那兒,幫著想想法子嘛!」
  聶平想了想,開口問:
  「你希望江青璃真嫁給柳文信?」
  「廢話!我當然是不希望,可是在江青璃跟柳家還沒釐清關係以前,我不希望 三哥跟她有任何牽扯。我有預感,這麼下去三哥會很慘的。」楚夢月道。
  「來不及了,他們已牽扯了,不是嗎?」
  「所以才想辦法啊!」楚夢月瞇起眼睛看他。「聽你說話的口氣,你好像是站 在贊成他們在一起的那一邊?」
  聶平又聳肩。
  「我只是認為她嫁楚兄比嫁柳文信會幸福多了。」
  「這個我當然知道,問題是事情並沒那麼單純,除非江家和柳家的婚約取消了, 否則三哥在『理』字上根本就站不住腳。」
  「那就勸江姑娘把婚約取消嘛!我想她也不是那麼願意嫁給柳文信。」
  楚夢月奇怪地看著他。
  「你怎麼知道江姐姐是怎麼想的?」
  「我是不知道。」聶平答。「但是不知道可以問,去問問她本人不就明白了?」
  楚夢月認真考慮,發覺這還真是一個簡單又直接的方法,如果能夠成功,一切 的麻煩都會跟著消失,三哥也就不會進衙門了。
  「好,就這麼辦吧!我去告訴三哥,要他--」她說著說著忽然沒了聲音,眼 睛直愣愣地盯著聶平身後。「啊……三哥他走來了,臉色--老天爺!我從來沒見 過他這麼生氣,不曉得出了什麼事了。」
  楚夢月下意識往聶平身後躲,而楚君逸就這麼經過他們走出山莊,沒有看他們 一眼,也沒有說任何話。
  「看來是談得不怎麼愉快,恐怕事情已經說穿了。」聶平稍稍轉頭。「小姐, 我們分頭行事吧!我去跟著楚兄,你去看看江姑娘現在怎麼樣了。」
  「好。」楚夢月回答,一低頭忽然發覺了一件事,讓她不由得感到一陣羞怯。 「聶平!」她輕聲喊他。
  「什麼?」聶平正看著楚君逸出大門。
  「你--你還拉著我的手呢!」
  聶平聞言猛地轉身,愕然地看見自己果然還拉著她的手,隨即鬆開手後退了數 步。
  「很--很抱歉,我--」他吶吶低語。
  楚夢月也背過身去不敢看他,一顆心「碰碰」跳個不停,雙頰似著火般滾燙。
  怎麼會這樣的?她真不明白,一直以來她都是那麼討厭他啊!最近那種感覺為 什麼忽然消失了?自從上回一起去打探江青璃的身家背景之後,她經常莫名其妙想 起他稜角分明的臉,而他的不苟言笑及沉默寡言也都不再那麼令她煩惱了,這種轉 變--究竟代表著什麼?她可是已在不知不覺中對他產生了好感?
  她是那種一有話就藏不住的人,是以雖然極度害臊,她無意識地扭轉雙手,依 然鼓起勇氣低聲說:
  「聶平,你……你……我好像不那麼討厭你了,真的,我剛剛才發現的。還有 ……你那麼自然地拉著我的手,而且……而且拉了這麼久都不覺得彆扭,是不是… …我在想你是不是……是不是挺喜歡我的?」
  楚夢月好不容易說完這番話,撫著跳動過度的心靜靜等待。她可以想見聶平有 多詫異,他一直是那麼遲鈍,有可能他的心意他自己都不知道,卻在今天讓她一眼 給看透了,他一時之間說不出也是正常的。
  「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心事讓人猜出來了不好意思?」她再度開口當做是鼓 舞他。「其實你也用不著害臊,人家不也說了不討厭你嗎?」
  天!多麼羞人啊!如果他不是像塊石頭老沒反應,她又怎麼會拋下女人的矜持 跟他說這些個露骨的話?
  咦?她都說這麼明白了,身後的人為什麼還是不吭聲?就算他真的不好意思開 口,難道就不會碰她的手或是扯扯她的衣裳嗎?
  終於,楚夢月無法再等下去了。
  「聶平!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話都不會說一句--」
  她跺著腳轉過身,身後是清澈的池水及迎風搖曳的柳樹,放眼望去空空蕩蕩, 哪裡還有聶平的影子?
          ☆          ☆          ☆
  楚君逸的怒氣在踏出「銀月山莊」時便已經隨風而逝,他在林中駐足,看著一 棵又一棵的林木,忽然間不曉得自己該往哪裡去。
  他歎息,無奈地笑了笑。
  「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那裡。」
  聶平從一顆大樹後頭走出來,也扯動嘴角還他一個微笑。
  「要跟蹤你,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楚君逸揚揚嘴角。
  「夢月呢?剛才還看見她和你一在塊兒。」
  「她應該是到江青璃那裡去了。」聶平看著他。「怎麼?還是決定不送她回去?」
  楚君逸一拳打在樹上。
  「為什麼她執意要回柳家?明明知道柳文信只會躇蹋她、傷害她,為什麼她還 是一心想成為他的妻子?」
  「你們究竟談了些什麼?」
  「根本稱不上『談』。」楚君逸苦笑。「我承認自己就是擄走她的蒙面人,她 愣住了,然後便一直求我送她回柳家,我不肯,她--她跪在地上懇求我,甚至還 哭了。」
  「為柳文信那種人下跪、流淚?」聶平搖頭。「真不值得。」
  「所以我很生氣,雖然我知道自己根本沒有生氣的權利。」楚君逸倚著樹,低 頭道:「我想--她之所以會急著回柳家主要是為了她母親,似乎她母親病得很重, 她害怕自己失蹤的事會加重她母親的病況。」
  「如果真是如此,我想你該走一趟江家,至少讓她母親知道她的女兒目前平安 無事。」
  「這點我知道,我打算今天午夜就去。」
  「可以的話,不妨讓她回去看看她母親。」聶平說出他的看法。「直接去向她 母親請求吧!既然你如此傾心於她,唯一的方法就是讓她母親知道柳文信是怎麼樣 一個人,要求她母親取消和柳家的婚約。」
  這番話聽起來非常可行,楚君逸卻沒有絲毫振奮的表情。
  「我原先也是抱著這種想法,她卻堅決表明她這輩子已是柳文信的人,絕無轉 圜的餘地,我聽了--」楚君逸臉上出現了少見的壓抑神情。「你是不是覺得我很 傻?聶平,如果我不進城去看她出嫁,或者是在陸小蝶欺負她時咬緊牙多忍一忍, 那麼此刻她已是柳文信名副其實的妻子,我也可以完全死心了不是嗎?」
  「是嗎?」聶平看著他悒鬱的雙眼,問道。「如果她真成了柳文信的妻子,你 確定自己可以完全死心,對她不再存有非分之想?」
  楚君逸直視前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無法確定,他不能保證自己真能做到。
  見他無語,聶平微笑拍拍他的肩。
  「無法及時阻止自己心愛的女人嫁給別人,只要是男人都會後悔的,你--不 會喜歡那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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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4 06:24:4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她靠他這麼近,
  微微蹙眉的傷神模樣是那麼迷人,楚君逸幾乎忍不住要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午夜方過,楚君逸站在原本屬於他的房間門外,遲疑了半晌,終於舉起手輕輕 敲了敲門。
  門是由外頭上了鎖的,他還去敲門或許有些好笑,但他總認為自己鎖住她是不 得已,敲門則代表著他對她絕對的尊重。
  他已打開了鎖,卻遲遲不聞房內有任何聲響,再敲門,結果依然相同。
  忽然,心底閃過一絲驚慌,隔著一扇門,他彷彿看見她毫無知覺的身軀在樑柱 下搖晃。
  不!不會的,他告訴自己。她不會狠下心這麼對他,她若真這麼死了,他又怎 麼能獨活?
  楚君逸立刻將門推開,在那一剎那,心神慌亂的他差點來不及伸手攔住那個直 往外衝的嬌弱身子,不過他終究是拉住了江青璃,而她則是發出懊惱無助的啜泣聲 癱軟在他的雙臂中。
  「為什麼?」她緊握兩個小拳頭在他胸前捶打。「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放我走?」
  「青璃--」楚君逸痛苦地喚她。
  「我求你,你跪下來求你。」她哭喊。「我不能待在這裡的,我娘的病……她 不能再受刺激了。你是大好人……我知道你是,求求你讓我回去……求求你……讓 我回柳家去……」
  楚君逸任她捶打,為自己對她所造成的痛苦感到萬般歉疚。
  「很抱歉,我不能將你送回柳家。」他道,聲音低沉而沙啞。
  「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江青璃好疑惑,打從她坐上花轎,一切好像都偏 離了常軌。
  「既然我已經不顧一切把你帶了回來,就絕對不可能再把你送還給柳文信那樣 的人。」楚君逸終於抓住她的手,怕她打疼了她自己的手。「相信我,他根本就不 值得你托付終身。」
  「這和你又有什麼關係?」江青璃抓住他的衣領,神情迷惑地看著他。「我實 在不懂,為什麼我的婚事會勞你這般費神?你為了我未來的幸福不惜在我成親當天 將我擄走,這--」她搖搖頭。「關於這一點我實在怎麼都想不透。」
  她靠他這麼近,微微蹙眉的傷神模樣是那麼楚楚動人,那麼的迷人,楚君逸幾 乎忍不住要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她應該屬於他,而他將會多麼珍惜這樣的幸運。
  江青璃抬頭看著他。
  「為什麼?」她再次表示她的疑惑。
  楚君逸看著她帶淚的臉,終於心一橫回答了她的問題。
  「不讓你嫁給柳文信是因為我自己想要你。」
  江青璃聞言睜大了眼睛,雙唇也因不可置信而微微顫抖,俏臉驀然一陣滾燙。
  「別這樣看我,我自己也很納悶這樣的事為什麼會發生在我身上。我們先不談 這個吧!」楚君逸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去眼淚。「趁著夜深,我打算帶你回去看你 母親。」
  「啊--」江青璃輕喊一聲,隨即掉下釋然的眼淚。
  「要去嗎?」楚君逸露出淺淺的笑容。
  「嗯。」江青璃欣喜地直點頭。
          ☆          ☆          ☆
  楚君逸帶著江青璃摸黑走過樹林,他放慢腳步配合她,江青璃也因為終於能回 家見母親而放鬆了心情,一路上他們偶爾交談幾句,雖然靜了些,但氣氛還算和諧, 是今天以來最平和的。
  見江青璃一心只想著母親,楚君逸越來越相信她對柳文信根本毫無感情,她之 所以願意嫁入柳家,完全只是為了她母親;有了這層領悟,更激勵了他的信心,讓 他相信只要見了江母,對她表明自己的誠心,一定能說服她放棄和柳家的婚約,重 新考慮青璃的終身大事。
  心情輕鬆了些,兩個人的腳步也就越發輕盈。進了城,走過一條條大街小巷, 隨著目的地的靠近,江青璃的情緒開始波動,楚君逸只得輕拍她的背要她別哭。
  「不要緊的,我自會向伯母詳細解釋。」他輕聲對她說。
  江青璃點頭,縱使就是這個人把她帶入如此進退兩難的情況中,她對他依然有 著難以解釋的信賴感。
  不知怎麼地,她就是相信他!連她自己也搞不懂自己了。
  他們加快腳步,期盼能早一刻解決這宗糾纏不清的三角關係。
          ☆          ☆          ☆
  夜深人靜,街上幾乎不見行人,眼見破舊不堪卻滿是溫馨回憶的家就在前面, 江青璃忍不住拉起長裙向前跑去。
  她只跑了幾步便停了下來。她驚愕地微張著嘴,抓著裙子的雙手開始顫抖,眼 睛眨了又眨,無法相信自己所看見的--
  她回來了,終於又能回到母親身邊,她是如何迫切期盼著,哪裡想像的到不過 半天光景,她們母女竟已天人永隔?……
  見她舉止有異,楚君逸由後頭趕上來。
  「怎麼回事?為什麼停下來不走了?」他問。
  江青璃沒有回答他,於是楚君逸順著她停滯的眼光看去,而他所看見的著實令 他心神俱亂,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這……」楚君逸喉頭似梗住了。
  破舊的小屋外懸掛著白色的燈籠,忽明忽滅的燭光在淒清的夜裡透著無限哀戚。
  有喪事。楚君逸只能想到這個。如果這裡就是江家,難道她母親已經--
  他無暇再多想了,因為回過神來的江青璃已繼續朝家裡跑去,楚君逸趕忙隨行 在後,跟她進入屋裡。他殷切期盼事情不像他所想的那樣,但是天從人願的可能性 那麼小,絕望的感覺向他迎面襲來。
  江青璃一衝進門便看見了躺在床上、了無聲息的母親--
  「娘--」
  她撲向前去擁抱她、搖晃她,將臉頰貼上她冰冷的肌膚,試圖溫暖她。
  「娘!您醒醒,您醒醒。」江青璃聲淚俱下。「是我,我是阿璃啊!您的女兒 回來了……為什麼您這麼忍心,看都不肯看我一眼?……」
  她嚎啕痛哭,哭聲中的哀痛令人鼻酸,她傷心欲絕的模樣更讓楚君逸心痛如絞。
  就在他上前一步打算扶起江青璃,從屋子後頭跑出來一位年約四十上下的婦人 了。婦人看見他們兩人似乎非常訝異,當她聽見江青璃哭喊亡母時則是更加驚愕地 睜大了眼睛。
  「你--你就是失蹤的少奶奶嗎?」她問,隨即向江青璃靠了過去。「這真是 太好了,少奶奶您平安無事,少爺找了您一天了,臉色難看得不得了呢!」
  江青璃抬頭以一雙淚眼茫然地看著這位婦人,這位婦人於是開始自我介紹。
  「我是柳家派來照顧江老夫人的,您可以喊我徐嫂。」
  江青璃癱坐在地,臉色蒼白而無血色。
  「我娘她--她什麼時候--」
  徐嫂歎氣,面露同情。
  「今早你一上花轎我就來了,那時候江老太太還很有精神,不斷問我有關我家 老夫人和少爺的事情呢!誰知道過了沒多久,有人來通報說少奶奶被一個蒙面人劫 走,下落不明;老夫人聽了,一口氣喘不過來,吐了一攤血昏了過去。我嚇壞了, 立刻跑出去把大夫給找了來,可是--」徐嫂搖搖頭。「大夫說老夫人已經病入膏 肓,沒藥醫了,結果老夫人只在傍晚時醒過來一次,喊了幾聲少奶奶的名字,然後 就--就這麼走了。」
  「娘!娘--」江青璃又抱著母親的屍首哭喊。「女兒不孝……沒能陪您最後 一段路,讓您孤孤單單地走,阿璃對不起您……」
  楚君逸和徐嫂站在一旁讓她盡情和母親話別。
  而江青璃就這麼哭了好久,由剛開始的放聲痛哭到低聲啜泣,一聲聲都是血淚 ……她就這麼抱著母親,直到聲嘶力竭、無淚可流,楚君逸看不過去了,走過來試 圖扶起她,卻被她激動地推開了。
  「青璃!」楚君逸喊她,聲音裡有懊悔和痛楚。
  可惜江青璃並不理會,她手扶著床沿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也許是一整天的 焦灼和疲累,在加上此刻悲傷過度,她才一站起便感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淨是一 片黑暗。然後一陣踉蹌,身子一軟,她終於失去了知覺倒入楚君逸懷中。
          ☆          ☆          ☆
  「小蝶姑娘,柳公子來了。」杏月樓的夥計向陸小蝶報告。
  陸小蝶一聽,眉一聳,倨傲地撇過頭去。
  「去,去告訴他,我不見客。」
  夥計頗為訝異。
  「可是--是柳公子啊!小蝶姑娘。」
  「你去跟他說,說本姑娘誰都見,就是不見他,叫他滾。」
  「這--」夥計非常為難,他既不能對客人說這樣的話,也不好違背這當家名 妓小蝶姑娘的吩咐,怎麼做才能兩全其美?真是個令他頭大的問題。
  他正煩惱著,有人忽從背後拍了拍他的肩,他一轉頭,柳文信正站在後頭示意 他噤聲,並指了指外頭讓他出去。
  夥計鬆了口氣離開了陸小蝶的房間;柳文則涎著一張臉由後頭抱住了她,還在 她頰邊偷得一吻。
  「哎呀!」陸小蝶嬌喊一聲,轉頭對他噘起了小嘴。「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死皮 賴臉?人家都說了不見你了,居然敢自己偷偷摸上樓來。」
  「誰都知道你是我柳文信的女人,我上樓找你哪裡錯了?還什麼偷偷摸上來!」 柳文信摟得她更緊,嘴一直往她身上鑽。
  陸小蝶推開他,一抹淡淡的哀愁寫在臉上,顯現出萬種風情。
  「你不是成親了嗎?有了新人忘舊人,我以為你再也不會來了。」
  「傻丫頭,我這不是來了嗎?你啊!就會一個人胡思亂想。」
  「人家還以為你不在乎我了嘛!」陸小蝶用手中的手絹輕輕拭淚。「知道你要 成親,你都不知道人家心情有多糟。昨天在大街上碰上一隊迎親行列,我把那新娘 子想像成你將過門的妻子,我忍不住想抓破她的臉讓她見不得人,讓她沒臉嫁給你。」 她說著摀住臉。「哎呀!真羞人,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來呢?」
  柳文信不笨,他當然知道陸小蝶這番話全是推諉之詞。不過,有個女人會為他 做出當街攔轎這樣的事,這可也充分滿足了他的優越感。
  她要裝他就陪她裝到底吧!江青璃被人擄走固然令他氣憤,但畢竟陸小蝶這個 全城知名的名妓才是最能吸引他的,有沒有娶妻都一樣。
  「我是不是成了家都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這點我不是一再跟你保證過嗎?」 他說。
  「說沒有影響是假的。」陸小蝶幽幽道。「有了嫻淑美麗的妻子,你哪裡還會 想到我這個苦命的青樓女子?」
  「有哪個女子及得上你的嫻淑美麗?」柳文信的嘴像抹了蜜一樣甜。「我從來 沒把你當做是一般的風塵女子,你不應該自貶身價的。」
  陸小蝶捂著臉發出啜泣聲。
  「我畢竟不是那些身家清白的女孩,不該妄想有朝一日能嫁給自己心愛的人為 他持家生子的……」
  「小蝶!」柳文信蹙眉,她的意思可是越說越明白了。「我也希望能娶你為妻, 我真的想,但是我母親--」他看起來頗為難。「你也知道現在家裡管事的是我娘, 婚事是她定下的,我這個做兒子的怎麼能違背她的意思?」
  「如果有一天你能做主了,你可會娶我這樣的青樓女子為妻?」陸小蝶滿懷希 望的問。
  「你這樣的女子是最好的,我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不要呢?」柳文信笑 著說。
  聽了他的回答,陸小蝶一陣沉思,接著便輕輕擦拭雙眼,以尋常的平靜語氣問:
  「你新過門的妻子呢?才成親就往我這兒跑,她知道了一定會很不開心的。」
  「我還是單身一人呢!」明白她對江青璃失蹤的事一清二楚,柳文信自然據實 以告。「她昨天在街上被一個蒙面匪徒擄走,到現在都還找不著人。」
  「被擄走了?」陸小蝶睜眼張嘴,一副十足的驚愕神情。「太可怕了,怎麼會 發生這種事?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真是目無法紀啊!你有沒有報 官,讓官府派人去抓拿那個匪徒?」
  「這件事有許多目擊者,根本用不著我報官官府就開始行動了。」
  「一點消息都沒有嗎?」陸小蝶的關心非常傳神,誰都看不出她心裡其實正暗 暗慶幸。最好永遠都找不回那個江青璃,那麼只要等到柳家的老太婆上西天,她便 可以穩坐柳家少奶奶的位子了。
  「到目前還沒有。」柳文信看著她,暗自為她精湛的演技叫好,如果不是他肯 定她沒那種能耐,陸小蝶豈不就是江青璃被擄走最具有嫌疑的人?「來,我們暫且 別談這個了。」柳文信曖昧地笑,抱起她朝著大床走去。「我來這裡可不是要跟你 聊我有多擔心我那個未過門的小妻子的。」
  陸小蝶雙噘起嘴哼了一聲。
  「我就不相信你一點也不擔心。」
  柳文信哈哈大笑。
  「我的心思是絕對不在她身上,這一點你見識過我的『表現』就會知道的。哈 ……」
          ☆          ☆          ☆
  江青璃緩緩睜開眼睛,透過窗子破洞射進來的陽光頗為刺眼,令她不由得伸出 手去擋。
  「你可醒了,孩子,你這麼一昏過去,可睡了好幾個時辰呢!」
  江青璃眨眨眼,認出坐在床邊的正是替母親看病的白髮老大夫。
  「大夫……」她掙扎著坐起來。
  「還真是難為了你。」老大夫輕拍她的手。「看顧你母親這麼多年,自個兒的 身子都給累垮了。」
  聽大夫這麼說,母親已過世的事實像一把箭射入她的心,淚水頃刻間又盈滿了 眼眶。
  「我娘……我娘她……」
  老大夫點點頭。
  「我知道,我都知道。死者已矣,你要節哀才是。」
  江青璃啜泣。
  「都是我不好,是我讓她擔心……」
  「我早說過你娘的病是無藥可醫,如今她走了,你就當是一種解脫,不要想太 多了。」老大夫安慰她。
  「太突然了,昨天早上她還好好的,哪知道……」江青璃說著,一陣心傷,淚 珠兒又滑落了。
  「我知道這對你而言是個很大的打擊,可是如果你不能好好照顧自己,你母親 在九泉之下豈不是更要為你操心了?」老大夫站起來。「聽我的話,好好再休息一 下,我已經讓那個年輕人到藥鋪替你抓幾帖補藥,有點苦,你可得乖乖喝下去喔! 把身子養好了最重要。好了,另外還有病人等著我,我先走一步,記得藥買回來了 得按時煎來喝。」
  「謝謝您,大夫,那醫藥費--」
  「那位年輕人已經給過了。」老大夫慈祥地微笑。「他非常關心你,有他照顧 的話,我相信你的身子會漸漸硬朗起來。對了,記得多休息,別想太多。」
  「謝謝,您請慢走。」
  大夫離開了,徐嫂也不知去向,屋裡似乎只剩下她,還有前廳母親的屍首,孤 單無依的感覺強烈得幾乎要將她吞噬了。
  尚未過柳家的門,母親卻已離她而去,忽然失去了生活中唯一的心靈寄托,她 頓時覺得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
  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以前她不能死是因為母親需要她,如今母親不在了,她 死了又何妨?也許還和父親在陰曹地府中團聚呢!
  這個想法一盤上她的腦子,江青璃立刻有股輕生的念頭,只是她還沒想出輕出 的法子,楚君逸已經抓了藥回來了。
  他先進房間來看她,發覺她已清醒,顯然鬆了一口氣。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他將藥包擱在桌上,走近床邊。
  江青璃根本不想開口,一看見他,她眼前就浮現母親因焦慮而吐血的影像,那 麼鮮明逼真,那麼怵目驚心,她想她永遠也都無法遺忘。
  楚君逸由她的臉色得知了她的想法,不由神色一黯。他明白自己難辭其咎,若 不是他擄走她,連帶引起她母親焦慮擔憂,也許就不會有這悲劇發生;她恨他,他 也無話可說。
  他不在乎她怨他恨他,但卻是心疼她蒼白的臉色和虛弱不堪的身子:他心痛的 嚥了嚥口水,故意忽略她含恨的眸光,溫柔地說:
  「我在外頭遇上大夫了,他告訴了我煎藥的方法,我現在就去煎給你喝。」
  「用不著麻煩了。」他才轉身就聽見她冰冷的聲音。「我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藥我會讓徐嫂煎。」
  楚君逸又轉身面對她。
  「徐嫂回柳家去了。」他說。「我要求她暫時不要對柳家的人說出你回來的事, 她沒有答應我,我想--如果我猜得不錯,柳家的人很快便出現在你面前了。」
  「這些事不勞你費心。」
  「青璃!」楚君逸蹙眉,眼底有懊悔及懇求。「別這麼對我,我並不知道事情 會變成這個樣子。」
  「已經遲了,再說什麼都沒有用。我母親無法安心地離開人世,我這輩子都忘 不了那是你造成的。」江青璃閉上眼睛。「你走吧!讓我一個人好好陪陪我娘。」
  「我不能把你單獨留在這裡。」
  「我不是一個人,這裡還有我娘。」江青璃睜開眼看他。「你想留下來?留下 來跟一具屍首在一塊兒,難道你不害怕?」
  楚君逸也看著她,深深地。
  「如果你娘知道我的心,我相信她會原諒我的,你應該屬於我的,而不是柳文 信。」
  「我正在守喪,不會嫁給柳文信,更是絕對不可能嫁給我的弒母仇人!」她殘 忍地道。
  楚君逸神情凝然,隨即轉身去拿起桌上的藥包。
  「你再休息一下,我到後頭去替你煎藥。」
          ☆          ☆          ☆
  「銀月山莊」裡,楚夢月正心急地在大廳上走過來走過去,聶平則坐在椅上喝 著剛泡好的茶。楚夢月來回走時偷瞄他一眼,他怡然的神情令她不由地火冒三丈。
  那天他逕自追三哥去了,留下她一個人在花園裡傻里傻氣地對著空氣說了一大 堆三八兮兮的話,她又氣又惱,便下定決心再也不跟他說話了。她是很認真想表示 她的憤怒,但是他好像全然沒有感覺,像現在她急得頭髮都要白了,他居然還能悠 閒地坐在那兒喝茶,真叫她懷疑自己這麼賭氣到底值不值得!她想即使她把自己氣 死了,他可能都還不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終於,她忍無可忍了,走到他身旁用指頭戳戳他的肩。
  「喂!」她喊。「都要正午了,三哥怎麼還不回來?」
  聶平聳聳肩算是回答。
  楚夢月蹙眉。
  「三哥帶著江姐姐,大白天在城裡晃來晃去很危險的,這點他自己應該知道不 是嗎?」
  聶平又聳肩,楚夢月那把「無名火」由三丈竄升到五丈。
  她極力整整臉色,隨後扯上難看的一笑,嗲聲說:
  「你臂膀痛是不是?要不要我替你捶一捶,捏一捏?」
  「噗--」正喝著茶的聶平,冷不防被茶這麼一嗆,隨即像察覺出危險般地站 起來往旁邊移了幾步。
  楚夢月對他的反應頗覺惱怒,但她心裡終究是擔心著兄長的安危,是以便暫時 不追究了。
  「我在問你話,能不能拜託你用『聲音』回答我?」她忍住氣。
  「小姐可是在擔心楚兄?」聶平終於開口。
  「謝天謝地,你終於看出了我的憂心忡忡。」她咬牙。
  「楚兄說過用不著擔心他--」
  「你說這是什麼話?我三哥當然不要我們為他擔心,但不是他說不用擔心就真 的可以不擔心,他還是有可能出事的,你懂不懂?」
  「以楚兄的武學造詣,我實在不覺得有什麼好擔憂的。」
  「那麼他們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回來?不許你再聳肩,否則我找機會在你茶裡下 毒毒死你。」
  聽了她的威脅,聶平的嘴角微微上揚。
  「聳肩表示我不知道答案,我真的不曉得楚兄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回來。不過你 也不必這麼緊張,也許他們只是有事耽擱了--」
  「三哥如今是擄人搶親的不肖匪徒,怎麼能明目張膽在城裡胡亂走動?」楚夢 月道,思索了半晌舉起手,指著聶平。「你進城去看看,就這麼決定了。」
  聶平聞言聳起眉。
  「我只做楚兄吩咐的事,我說過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因為楚夢月已經轉過身走離客廳,離他越來越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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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2-24 06:25:2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樣對他?
  從見了她第一眼開始,他就等於是為她而活著,
  他做了一些在他生命中從未有過的荒唐事情,
  只為了讓自己有絲機會能夠擁有她:
  而她,竟試圖以結束生命來懲罰他?
  正如楚君逸所說,柳家的人在江青璃回到家隔天傍晚,也就是徐嫂回去報訊之 後來到了江家,而且還是柳老夫人親自乘轎而來。
  江青璃在楚君逸的勉強下喝了湯藥,不顧自己虛弱的身子堅持改換素衣為母親 披麻帶孝;江母已入殮,柳老夫人進門時江青璃就跪在棺木旁,低著頭無聲哭泣。
  柳老夫人給死者上過香,過去扶起江青璃至一旁坐下,在她眼底有著對這位孤 女的同情,另外還懷著無可奈何的歉疚之意。
  「我是文信的娘,原本該會是你婆婆的。」柳老夫人說著歎了口氣。「老實說, 我很喜歡你,以你的聰穎和孝順,我深信你進了我們柳家的門一定會是一個好妻子、 好媳婦。」
  江青璃未置一言,只是靜靜聆聽。
  「唉!真是造化弄人,偏偏在你過門當天發生了那樣的事,儘管老天爺保佑讓 你平安歸來,但--」老夫人欲言又止,抓過她的手輕輕拍了拍。「你應該知道女 人的名節重於一切,尤其對我們柳家而言,我們可以不在意你出身貧寒,卻不能不 在乎--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江青璃點了點頭。
  老夫人又歎息。
  「你母親剛過世,本來我是不應該在這個時候來跟你談這些的,但是事情總要 說個清楚,我也不想你抱著希望,到頭來再受一次打擊。」
  江青璃依然無言,老夫人於是接著說:
  「你也不要怪柳家無情,像你這麼善良的一個孩子,應該能夠體諒我柳家的處 境才是。」她對隨行而來的徐嫂一點頭,徐嫂立刻將捧在手中的箱子輕輕放在桌上。 「這是我們一點心意,就當是柳家給你的補償,你可以拿它好好安葬你娘,還可以 --」
  「不必了。」原本待在房裡的楚君逸走了出來。「這些錢請你們帶回去吧!青 璃的名節以及她母親的喪事自有晚輩我來操心。」
  柳老夫人詫異地看這個由房內走出來的人。
  「你?請問閣下是……」
  「在下楚君逸,見過柳夫人。」
  「楚君逸?」柳老夫人睜大了眼,隨即起身道:「原來是楚大人,失敬失敬, 老婦--」
  楚君逸舉手阻止她,並扶她坐回椅子上。
  「老夫人不用如此客氣,楚某已辭去官職,如今只是一介平民,是您的晚輩。」
  老夫人點頭,頗欣賞這年輕人的氣度風采,如果家中那獨子能及其一、二,她 這個為人母親的也就用不著為他這麼操心了。
  「冒昧請問,聽聞楚公子您早已搬離京城閒居南郊,此刻又怎麼會出現在江青 璃家中?」老夫人問。
  「我來協助青璃辦理她母親的後事。」楚君逸回答,老夫人一聽更加訝異。
  「您--這是為什麼?」
  「我希望青璃能夠成為我的妻子,她的事我理所當然應該幫忙。」
  他的話讓江青璃抬起頭,不過她只驚愕且憤怒地看了楚君逸一眼,咬著牙便又 低下頭去。
  「您--您要娶青璃為妻?」老夫人皺起眉。「難道您不知道?青璃和我兒子 文信早已有了婚約。」
  「方纔老夫人已經將婚約取消了不是嗎?」楚君逸微笑。「既然老夫人認為娶 青璃進門有辱你們柳家清白門風,這樁婚事就此作罷,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也 互不虧欠!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老夫人愣了愣,之後才感歎地一笑。
  「也許是我們文信和青璃無緣吧!一樁婚事才會有這麼多波折。不過您該知道, 楚公子,柳家礙於世俗觀念才捨棄青璃這孩子,並不代表她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這個我十分明白。」楚君逸回答,笑容裡帶點苦澀。
  「我想您非常幸運,可以娶得青璃這樣的好女孩。」老夫人道。
  楚君逸轉頭看向江青璃,她依然低著頭默默不語,似乎這些世俗的事再也無法 進入她已然緊閉的心。
  柳老夫人一行人剛離開,聶平就由門外閃了進來,他看了看跪在母親靈前的江 青璃,以眼神示意楚君逸和他到外頭去。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兩人到了門外,聶平問。
  「你指的是江老夫人的突然過世嗎?」楚君逸苦笑。
  「嗯。」聶平點頭。
  「說起來應該算是我的錯,我在迎親途中帶走了江青璃,她母親過於憂心,結 果宿疾突發而亡。」
  「她怪你?」
  「說她恨我還貼切些。」楚君逸苦澀道。「對了,你怎麼會進城來?」
  「你們遲遲不歸,小姐很擔心,於是就『派』我進城來了。」聶平蹙眉。「出 了這樣的事,你和她--唉!情況似乎是越來越亂了。」
  「柳家剛剛來退親了。」楚君逸歎息,疲憊地揉了揉眼睛。「事情雖然紊亂難 解,起碼有個結已經解開了,對我來說也算少了個麻煩。」
  「到了現在這種情況你還沒死心?你自己都說她恨你。如果她真把母親的死因 歸咎於你,你認為她這輩子還有可能嫁給你嗎?」
  楚君逸沉默,他雖已決心要娶江青璃為妻,可現在正處悲痛不堪的江青璃對他 卻只有怨恨。
  「我怎麼能死心?」他神情痛苦。「她的名節因我而毀,柳家也因此而退婚, 如今我不僅希望能和她廝守終身,更期盼能為她洗刷我一手造成的恥辱。」
  「可想出法子了?」
  楚君逸搖頭。
  「我根本還沒有時間多想。事出突然,她不堪刺激昏了過去,今早才醒來,然 後柳家的人便來了。」
  「官府呢?他們不可能不聞不問的。」聶平問。
  「柳家都得到消息了,我想官府馬上也會派人來。你還是先回『銀月山莊』吧! 我擔心夢月會堅持插手這件事,有你在我比較放心。」
  「如果你真有事,我也沒把握能夠劃清界線置之不理。」聶平淡然道。
  楚君逸微笑,然後拍拍他的肩。
  「謝謝你,我一直覺得自己擁有三個兄弟而非兩個。」
  聶平也把手搭上他的肩。
  「會沒事的,你這個人一向有令人難以相信的好運氣。」
  「只怕這回有再多的好運都不夠用了。」楚君逸苦笑。「就暫且把你和夢月的 都借過來吧!你說怎麼樣?」
  「儘管拿去用,千萬別客氣。」
  楚君逸又笑了,只是笑容稍縱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肅然。
  「如果我有什麼差錯,夢月就交給你了。她一直很令我們兄弟頭痛,但嚴格說 起來還是一個善良可愛的好女孩。」
  「非得這樣嗎?」聶平皺起了眉。
  「你這麼問是什麼意思?你不會連我最後這麼點要求都不肯答應吧?」
  聶平兩道眉幾乎皺在一塊兒,思索了良久開口道:
  「我看你這件案子我來替你扛吧!夢月小姐還是楚兄你自個兒照顧比較妥當。」
          ☆          ☆          ☆
  聶平離開後不久衙門便派了官差來,那個姓魏的捕頭一臉嚴肅,一進門先向江 青璃致哀,緊接著便問起正事來了。
  「江姑娘,雖然匪徒蒙著面,你可感覺得出擄走你的人是誰嗎?」
  站在一旁的楚君逸本就沒有辯解的打算,只是他沒料到問題會這麼直指核心, 是以稍稍遲疑了片刻。
  然而就在他打算站上前坦承一切,跪在亡母靈前的江青璃突然開口,令楚君逸 詫異地愣在原地--
  「我不知道擄走我的人是誰。」江青璃這麼回答。
  「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誠如魏捕頭所言,匪徒是蒙著面的,再加上在掙扎時被點了穴道,我可以說 完全沒有機會去注意匪徒的身形特徵,我甚至無法確定他是男是女。」
  「一個女人即便有那麼高明的功夫,恐怕也沒本事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將你帶走。」 魏捕頭揚起兩道眉。「就算你在昏迷前沒有機會觀察匪徒的特徵,那麼醒來以後呢? 你醒來之後難道也沒有看見他?」
  「我能夠安然歸來,也許就因為沒機會看見他的廬山真面目,這一點你們難道 沒想過?」
  捕頭點點頭。
  「那麼--匪徒可曾對你做了什麼?我的意思是他可曾傷害你?在--在某方 面--」捕頭支吾著,面有難色。
  「我明白你想問什麼。」江青璃開口打斷了捕頭支支吾吾的暗示。「我受到很 大的驚嚇,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魏捕頭露出懷疑的表情。「這可就奇怪了。既非劫財也非劫 色,這蒙面人擄走你所為何來?」
  江青璃沉默了半晌,開口道:
  「這不正是你們這些差爺該查清楚的?」
  也許是她的語氣不夠積極,魏捕頭考慮了片刻,提出了另一個令她驚愕的說法。
  「柳老夫人是否來找過你了?江姑娘。」
  江青璃點頭。
  「她來的目的是純粹致哀或是--」
  「主要應該是來取消我和她兒子的婚約吧!」江青璃毫不諱言。
  「那麼你可知道柳老夫人的獨子柳文信曾這麼向官府表示,他認為匪徒沒有道 理選擇迎親當天目擊者眾多之時將新娘子劫走,而且又沒有要求柳家拿出贖金來贖 人,是以他覺得匪夷所思,並斷定此案並不單純。」
  「魏捕頭可是在暗示什麼?」
  「此乃柳公子的想法,我只是斟酌其可能性並加以調查。」捕頭先解釋一番, 然後接著說:「柳公子提出一個疑問,他懷疑是江姑娘串通蒙面人,在成親當天演 了這麼一場戲,藉著眾人的證詞以逃避婚約--」
  「沒有真憑實據,差爺最好不要胡亂說話。」楚君逸站向前,眼底閃著幾乎壓 抑不住的怒氣。「王縣官最擅長給人亂扣罪名,沒想到他底下的人也全是這等模樣。」
  「大膽!」魏捕頭怒斥。「你是何人?竟敢在此污蔑我們王縣官,難道不怕我 將你帶回衙門領罪?」
  「在下楚君逸,麻煩差爺代為轉達在下向王縣官的問候之意。」楚君逸辭官後 首次刻意以名字壓迫他人,只見他態度悠然,全無懼怕之色。
  魏捕頭一行人聽他報出名號,一個個全都露出訝異驚愕的表情。畢竟這些人都 在官場打混了幾年,對於「楚君逸」這號人物自然是聽過的,此人雖已辭官歸隱, 和當今聖上卻有知己之情,不要說他們惹不起,就是王縣官見了他也得禮讓三分。
  魏捕頭這麼一愣,當下便領著一群捕快抱拳行禮。
  「小的不知閣下便是楚大人,多有冒犯,罪該萬死,尚請大人原諒。」
  「罷了。」楚君逸道:「我早已不在朝為官,差爺們不必多禮。只是這位姑娘 適逢母喪,又經大夫囑咐需要好好調養身子,差爺若是問案便罷,其他臆測則請留 待有證據再談。」
  「是。」魏捕頭必恭必敬。「小的這就帶人離開,不再叨擾江姑娘。」
  「多謝這位差爺。」
  就這樣,一群官差立即撤出了江宅。
          ☆          ☆          ☆
  官差走後,江青璃冷冷地看了楚君逸一眼。
  「請恕小女子見識淺陋、有眼無珠,不知閣下在官場頂頂有名,竟笨拙地想替 大人隱瞞實情,實在自不量力。」
  楚君逸苦笑。
  「你會為我說謊,老實說我非常驚愕。」接著他柔聲問「你明知我心裡是很感 激的,又何苦要說這種話?」
  「就當做是我報答了你的恩情吧!」江青璃淡然道。「你的一錠金子讓我能替 我娘請大夫、抓藥、買補品,在她人生最後一段日子裡,我總算略為盡到了為人子 女的一點孝心。這一點我一直記在心底,也曾發過誓要永遠感激的。然而世事多變, 一切都不是原先所想像的樣子了。一樁喜事變成了喪事,我對你也由深深的感激一 變而為難解的怨恨,這種變化又哪裡是我們凡人所能預料的呢?」
  楚君逸以要求的眼神看著她。
  「我也是凡人,一樣無法預料世事的變化,難道你打算為我無心犯下的這個錯 而一輩子怨恨我?」
  「你無心犯下一個錯,代價卻是我娘的生命。」江青璃鼻酸道。
  楚君逸閉了閉眼睛。
  「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她搖頭。
  「你走吧!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筆勾銷,誰也不再欠誰。」
  楚君逸看著她,似乎能夠感覺到她的排拒與心痛。
  「我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你。」他說。
  「我並不是你的責任,楚公子。」江青璃道。「我和我娘會過得很好,我們已 經一起走過了那麼多日子……我們母女倆一直都相依為命的……」她喃喃說著,眼 眶又開始濕潤。
  楚君逸見了更加心疼,除此之外還有一抹不祥的感覺--
  她太冷靜了!從她自昏迷中醒來一直到現在都是如此,一雙原本盈盈似水的眸 子此刻是黯淡無神,雖然挺直著肩膀的跪坐在那兒,卻無法由其中感受到絲毫的堅 強。
  從她說話的語氣聽來,她對生存的慾望似乎很微弱,彷彿隨時可以拋下世俗的 一切追隨她母親而去……一想起這個可能性,楚君逸神魂俱亂,一顆心痛楚地糾結 成一團。
  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麼對他?從見了她第一眼開始,他就等於是為她而活 著,他做了一些在他生命中從未有過的荒唐事情,只為了讓自己有一絲機會能夠擁 有她,而她,竟試圖以結束生命來懲罰他?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你不能那麼做。」他啞著聲音低喊。
  江青璃微微轉過頭。
  「我做了什麼?」
  「你還沒有做,但是我知道你遲早會那麼做。」楚君逸走過去跪在她面前微蹙 眉心,深凝著她,心中一陣翻騰,猛地,一把將她擁進懷裡。「別這樣對我!求你, 就算我有千錯萬錯,就算我再怎麼不可原諒,我已經懊悔不已了,你用不著再輕賤 自己的生命來置我於萬劫不復……求你,千萬別這樣懲罰我……」
  江青璃聞言,心口也一震,但隨即又恢復面無表情。
  她推開他。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楚公子。」
  「你想死對不對?你想隨你娘一起去,我知道!」他真希望這只是他自己太敏 感罷了!
  「我這麼說了嗎?」
  「你用不著說,我可以感覺得出來。」該死!為什麼這股感覺這麼強烈?
  江青璃盯著他看,半晌後撇開頭。
  「就算是這樣也與你無關,楚公子,我說過我們之間已全無恩怨,今後無論我 做了什麼,都絕不是為了折磨你的良心,這點你大可放心。」
  楚君逸眼底滿是驚愕與不可置信,他激動地搖晃她的肩。
  「你果真有那個念頭?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居然想結束自己的生命,為什麼? 你告訴我為什麼?」
  江青璃任由他搖晃,只是垂著頭任淚水緩緩滑落……
  活著做什麼?她真的不知道了!娘沒了,她的名節也沒了,剩下的不過是一副 軀殼,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而已,她真的想不出自己該為什麼而活著,這個世界上 還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嗎?
  「你不能死,我絕對不會允許你這麼做。」楚君逸焦慮地低喊,將她緊緊地鎖 在兩臂之間,明顯地感覺出她並未被他說服,他的哀求絲毫不能打動她。
  該死,軟的不行就用硬的吧!楚君逸想。他可以忍受她恨他一輩子,卻無法想 像如果她就這麼死了,他的未來將猶如地獄一般片刻難挨。
  他心一橫,抓住她的肩並低下頭吻她,深深地吻住她!
  江青璃驚愕得忘了掙扎,只是任由他恣意的吻著她……
  好半晌,待她記起時,這個唐突的吻已經結束。
  「你不准上吊,不准跳河,不准做任何危及你生命安全的事,你聽見了嗎?」 楚君逸咬著牙逼視著她。「如果你死了,我發誓會挖出你母親的墳,讓她在九泉之 下亦難安息。不要懷疑,我說出的話一定會做到,所以你最好不要有輕生的念頭, 一點都不要有。」
  他不是在威脅她,他只是不想失去她而已……
          ☆          ☆          ☆
  在柳家,柳老夫人和兒子柳文信坐在大廳的椅子上。
  「我已經上江家把婚事給退了。」柳老夫人啜了口茶,歎氣道:「我實在捨不 得青璃那女孩,她一直是街坊鄰居口中的好姑娘,原本以為我們有福氣能娶她進門, 誰知道--唉!真不曉得怎麼會發生這種事?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在那麼好的女孩身 上?」
  柳文信懶洋洋地,對於解除婚約沒有一點遺憾的神情。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總不能娶一個不清不白的女人做妻子吧?」
  柳老夫人皺眉。
  「別這麼說,人家已經夠不幸的了。」
  「娘自己不也是這麼想的,否則又怎麼會馬上到江家去取消婚約?」
  柳老夫人又歎息。
  「唉!我們柳家畢竟是城裡的大戶人家,如果我讓青璃進了家門,誰知道你爹 和柳家歷代祖先能不能諒解?萬一不能,我死後又怎麼有臉面對他們?」
  「娘這麼做是對的,柳家再怎麼樣也不可能讓名節有污點的女人進門,爹一定 也是這麼想的。」柳文信順水推舟。
  「這麼說你也同意娘的做法了?
  柳文信點頭。
  「我本來以為你會反對的,先前你似乎很喜歡青璃那孩子不是嗎?」
  柳文信帶點邪氣地笑了笑。
  「漂亮的姑娘誰不喜歡?只是,喜歡歸喜歡,不能娶進門的還是不能娶進門, 總不能因為喜歡就把家風門規全給拋在一旁啊!娘說是不是?」話是說的冠冕堂皇, 他內心裡的想法可是齷齪極了。
  他心想江青璃已是殘花敗柳一枝,想得到她又何必非得娶她進門?就像他永遠 不會娶陸小蝶一樣,她們都是那種只能玩玩,根本不值得認真的女人。
  對兒子居然能說出這麼一番話,柳老夫人聽了頗覺欣慰。
  「你終於懂事了,我們柳家能否更加興盛可都寄望在你身上啊!這門親事既然 已經作罷,娘會交代媒婆們多替你留意,看看哪戶人家有適合你的姑娘,好早日給 你娶房媳婦!你實在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這事可不能再拖了。」
  「全都交給娘安排吧!」
  柳老夫人滿意地笑了笑,然後又皺起了眉。
  「把江老夫人的喪事交給那個楚君逸真恰當嗎?我想了想應該由我們出面,那 是我們至少該做的,你說是不是?」
  「楚君逸?」柳文信疑惑地皺眉。「這個名字好像曾在哪兒聽過。」
  「長安城裡誰沒聽過楚君逸這個人的?他曾在朝為官,卻忽然堅持辭官歸隱山 林,想起來了沒?」
  「哦?是他啊?」柳文信更加不解。「他和江家有什麼關係嗎?否則為什麼出 面替江青璃處理她母親的後事?」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當著他的面我也不好多問什麼。」柳老夫人道。
  柳文信沒有再說話,由他的表情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不娶江青璃並不表示 他對她已經沒有興趣了,他早想找個時間上江家去看看。如果江家還有其他人可就 麻煩了,尤其是楚君逸,聽說他文武全才,肯定是不好打發的。
  不過去還是得去的,柳文信想,既是他看上的人,沒到手怎麼能放棄?
  想起江青璃如花似玉的容貌,他又邪惡地微微一笑。
  是不該放棄,他告訴自己,否則就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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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4 06:26: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最近不曉得為什麼,楚家小姐突然名正言順地指使起他來了,
  要他做這個做那個的,
  還由不得他說個「不」字?
  而他竟也任由她指使他?
  他到底是怎麼搞的?好像愈來愈不像他聶平了……
  江青璃已打消了自殺的念頭,而她這輩子從未恨過一個人像恨楚君逸這般徹底!
  什麼樣的人會以挖出先人的墳墓做威脅的?他空有一副斯文瀟灑的外表,骨子 裡卻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他簡直壞到極點了,她這麼想。
  江母已在昨日下葬了,雖然江青璃百般不願,還是不得不承認有楚君逸幫著料 理,母親的後事辦得隆重肅穆,喪葬事宜也處理得井井有條;這些事光憑她一個女 兒家是絕對無法單獨做到的。
  他亦好亦壞,威脅著要挖出她母親的墳,卻又極其重視地幫她料理喪禮,有時 候江青璃真不曉得該將他定位在什麼地方,是正人君子?還是十惡不赦的歹人?她 茫然了。
  只有對於一件事江青璃有幾分把握,那就是他似乎很在意她。
  她其實也不明白這麼個人盡皆知的大人物為何會看上她,但他多次幫助她,將 她自迎親途中劫走、替她安排母親的後事、逼她打消了自殺的念頭,還……還用唇 碰了她的唇,這些事情應該已經足夠印證她的想法了。
  記起那一次的雙唇相觸,江青璃禁不住羞紅了臉。他為什麼那麼做?她想著。
  母親曾對她說起新婚初夜所將發生的事,其中也包括這個。她聽了只覺得噁心, 無法想像自己竟要和一個男人口唇相接,甚至還要裸著身子相互擁抱,並且允許他 的一部分進入--當時,她想自己絕對會在那時候吐得她新婚夫婿滿身都是。
  結果她沒有,她不僅沒有嘔吐,相反地還有些喜歡那種感覺。天!怎麼會這樣 的?那個人並不是她的夫婿,她怎麼能允許他對她那麼做,而且事後還不斷地回味?
  江青璃紅著臉,一半因為羞怯一半因為自責。她慶幸楚君逸剛才出門去了,此 刻的她一點也不想面對他關懷的眼神,那對她而言是溫柔的折磨,溫柔得令她難以 招架。
  是該釐清一切的時候了,江青璃這麼決定。
  她早說過他們互不相欠,如今母親的後事也已辦妥,她和他再也沒有見面的理 由。就算整個長安城的人都認為她已無名節可言,但是她也絕不能看低自己,做出 讓已故的爹娘汗顏的事來。
  是的。既然她不能死,就該想想往後的日子要如何過!留在這裡忍受人們的指 指點點,還是找個僻靜的地方孤單卻有尊嚴地活下去?她得好好做個決定才是!
  於是江青璃暫且拋下心中的傷痛和雜念,專心地考量著怎麼樣做對自己才是最 好的。她的要求不多,但求能自給自足,生活寧靜,無人打擾,最重要的是能經常 到父母墓前上香祭拜。
  她專注的沉思著,以至於門外有人探頭探腦她都未曾發覺,一直到來者確定了 屋內只有她一人,放膽走了進來才驚動了她--
          ☆          ☆          ☆
  江青璃倏地轉頭,發覺面前站著一位年輕公子,腦中霎時閃過兩個疑問--
  他是誰?怎麼連聲招呼都沒有就擅自進入別人房裡?
  那人沒等她開口便裂嘴笑了,還一步步朝她逼近;江青璃這時候幾乎已能肯定 他不是來為母親上香的,無來由的一陣恐懼,她只能一步步往後退。
  「不要怕,青璃。」那人的笑不知怎麼地就是帶點邪氣。「你不應該怕我的, 要不是你突然被蒙面人擄走,我們兩人早已經是夫妻了。」
  江青璃停住,睜大了眼睛。
  「你是--」
  「沒錯!我就是柳文信,那個只差一點就成為你丈夫的人。」
  「啊--」江青璃太驚訝了,一時之間說不出任何話來。
  「別這麼驚訝。」他又笑了。「雖然我們做不成夫妻,但是,好歹我們也曾訂 過親,所以我想還是應該來看看你。很遺憾你母親過世了,人死不能復生,希望你 節哀。」
  他說這話時收起了笑容,但江青璃感覺得出他心裡其實一點遺憾的意思也沒有。 她討厭這個男人,他的話雖然中聽,卻看不出一點真誠!
  「謝謝你,柳公子。」雖然對他沒有好感,江青璃還是禮貌性地向他行禮致謝, 然後她又向後退了一步,因為柳文信又朝她靠了過來。
  「用不著客氣!」他笑著說。「嚴格說起來我們也算不上是外人。來,讓我們 坐下來談談,以前在街上曾遠遠地看見過你幾次,能夠這麼近和你說話倒還是頭一 回。」
  他說話的樣子讓江青璃不寒而視,不自覺地又退後了幾步。
  「柳公子前來探視青璃,青璃萬分感激,只是小女子有重孝在身,不方便招待 柳公子,公子還是請回吧!非常抱歉。」她低下頭道。
  柳文信哈哈大笑,江青璃嚇得抬起頭來。
  「想打發我走,也得找個好一點的理由啊!什麼方便不方便?你已經不是什麼 貞潔聖女了,還在乎別人說的閒言閒語嗎?」他一臉邪笑地說。
  江青璃聞言,霎時滿臉通紅,一則是羞,一則是怒!
  確定了對方的確來意不善,江青璃也不再以禮相待。
  「你究竟想怎麼樣?」她強自挺了挺腰,以免顯露出自己的怯懦與恐懼。
  他又笑了,江青璃真想拿起桌上的杯子潑他一臉的水。
  「我想怎麼樣?你居然會這麼問我,好像我想怎麼樣就真能怎麼樣似的。」他 把臉湊近她。「是這樣嗎?是不是我想怎麼樣你都會答應?」
  江青璃舉起手,「啪」地的一聲,甩了他一個巴掌。
  「你無恥、下流,我真慶幸自己沒有嫁給你。」
  「我無恥?下流?那麼你呢?你又算什麼?」柳文信撫著被打的臉頰冷笑著。 「不管你是真被挾持,還是計劃好了想逃婚,如今的江青璃不過是一株殘花敗柳, 還故作什麼高貴?來吧?別再裝模作樣了,我們倆再怎麼說也算有些緣分交情,沒 道理能便宜別人卻不能便宜我,是不是啊……」
  他說的話字字骯髒、句句齷齪,江青璃氣得發抖,順手掄起牆角的掃帚便往他 身上打。她自然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但她畢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身子 骨又纖瘦,拿把掃帚揮了幾下已經是氣喘連連;而柳文信非但能輕鬆閃躲而過,臉 上甚至還帶著笑容。
  「別白費力氣了,騷娘們,你那麼點力氣連螞蟻都打不死。」柳文信抓住掃帚 的另一頭,用力一扯便將它扯離了江青璃的手。「我是沒有必要娶一個行為失當的 姑娘進門,但叫我就這麼放棄了,我可是心有不甘呢!這麼說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我想要的,就一定得弄到手,你還是乖乖就範,省得多受皮肉之苦吧!嗯?小騷貨?」
  他一步步朝江青璃逼近,臉上掛著猥褻得意的笑容;江青璃則是氣得幾欲作嘔。
  他向前,她則後退;節節後退的當兒,江青璃用眼角測量著自己和門的距離, 盤算著奪門而出能有幾成勝算。
  柳文信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絲毫不給她任何逃脫的機會,大腳一跨,便撲向 了她,將她推向牆邊,整個身子緊緊貼住她。
  江青璃發出一聲驚呼,驚惶地不知所措,只能任眼淚在眼眶打轉;若非極力忍 著,恐怕她此刻早已放聲痛哭了。
  「你放開我,否則我……我要大聲喊叫了……」
  柳文信大笑。
  「好啊!你儘管喊叫啊!」他右手一使力,她衣服的前襟「啪」地一聲,便被 扯開了,露出一大截嫩白的肌膚和一小塊襯衣。「喊大聲點,讓街坊鄰居都來看熱 鬧嘛!本來他們只是聽了些風言風語,這會兒恰好可以做個印證,叫啊,你叫啊! 哈……」
  「你……你這個禽獸不如的卑鄙小人……」江青璃咬牙道,雙手極力遮掩著胸 前的肌膚。
  柳文信邪惡地一揚嘴角。
  「好,罵得好!我這個卑鄙小人現在就來嘗嘗你這騷貨的滋味--」
  話沒說完,一股力量將柳文信拉離了江青璃身上,他還來不及開口喊叫,整個 人已被摔出了江家那扇破門,準確得連門都不曾碰著--
  「碰」地一聲巨響!
          ☆          ☆          ☆
  柳文信一飛出門外,楚夢月便從門外跑了進來,她拉下一塊窗布往江青璃身上 一裹,然後焦慮地從頭將她打量了一番。
  「你還好吧?江姐姐,那個壞蛋有沒有欺負你?」她說著回頭狠狠瞪了聶平一 眼,他就是那個把柳文信摔出門的人。「都是聶平的錯,我要他走快點,他偏偏一 副腳踩黃金似的慢慢地晃呀晃的,差點就來不及救你了。」
  江青璃驚魂未定,腦中怎麼也揮不去柳文信那張醜惡的直朝她逼近的臉,她不 敢想要是他們晚來一步,此刻的她又會是什麼樣子。
  好半晌,她終於回過神來,無助地看著眼前的兩個人,咬著牙哽聲道:
  「謝謝……謝謝你們,要不是你們及時趕來,我……」
  楚夢月打斷她的話。
  「先別說這個了,我陪你回房裡換件衣裳吧!」她轉頭對聶平說:「門外那個 傢伙就交給你處理,看是要把他送進衙門,還是綁起來等三哥回來再做決定。」
  見她扶著江青璃進房去,聶平也歎了口氣往外走。
  最近不曉得為什麼,楚家小姐突然名正言順地指使起他來了,要他做這個做那 個的,還由不得他說個「不」字?而他竟也任由她指使他?他到底是怎麼搞的?好 像愈來愈不像他聶平了……
  他搖著頭走到外頭,發現柳文信正在不遠處沒命地往前跑,聶平不屑地扯扯嘴 角,縱身一躍,便來到他面前。
  柳文信這個富家子弟,除了耍耍性格,就是靠著家裡的一些錢橫行霸道,平時 還吃得開,遇上聶平這種硬底子的人,他可就要吃癟了。
  他跑得喘呼呼地,人家輕輕鬆鬆就擋在他前頭了,他再笨也知道碰上高手了, 硬拚絕對是行不通的,當下腳一軟就跪下了。
  「這位大爺請饒了我吧!」他一反方纔的惡棍樣,沒骨氣地哀求著。「只要大 爺肯放我走,多少錢我都肯給。我有錢,我是柳家的少主人啊!」未了他還直強調 著他?赫的家世。
  「錢啊?」聶平雙手抱胸,戲謔道:「你認為柳家的錢和楚君逸楚公子的錢, 真要比起來的話是誰家的錢多一些?」
  柳文信愣住了!難不成這位高手是替楚君逸辦事的?真是這樣可慘了,柳家雖 是富甲一方,但終究只是經商的商賈,沒有什麼政治地位;楚家可就不同了,他們 不僅家世?赫,兄弟三人都是皇上委以重任的賢臣愛將。論錢財也許和柳家不相上 下,若要比社會地位,那柳家可是連台面也上不了!單是一個已辭官隱退的楚君逸 就足以讓他們柳家吃不完兜著走了。
  這麼一想,心驚膽跳的柳文信開始磕頭了。
  「求求大爺放我一馬,小的不知道那姑娘是楚君逸的人,一時起了色心,所以 才會--但我沒碰她,絕對沒有!您就看在尚未鑄成大錯的份上放過我吧!給我一 個機會,我一定洗心革面,從今以後改過向上--」
  「夠了!」聶平聽煩了,皺起眉喝道。「能不能給你一個機會可不是我能決定 的,求我只是白費力氣,磕破頭也沒用。」
  柳文信臉色蒼白。
  「你放了我吧!大爺,我不能去見楚公子,他在盛怒之下說不定會殺了我。」
  聶平搖搖頭。
  「楚公子其實並不是個嗜血的人。」
  「真的嗎?」柳文信眼睛一亮。
  他點頭。
  「他肯定會很生氣,卻不見得會取你性命,我說過他一向寬大。」
  「如果真是這樣,那請這位大爺幫忙在楚公子面前說說情,讓他原諒我這一次, 我柳文信這輩子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的。」柳文信說著,又開始磕頭了。
  聶平搖頭。
  「只怕事情不像你所想像的那麼簡單。」
  「啊--」頓時,他臉色又一陣死白。
  「就算楚公子肯原諒你,皇上也未必答應就此作罷!」聶平連皇上都搬出來了。
  「皇--皇上?」柳文信一雙珠眼子簡直要掉出來了。「這樣的一件事怎麼可 能會鬧上朝延去?這--應該不至於吧?」
  聶平聳聳肩。
  「這就很難說了。」他拉起跪在地上的柳文信,帶著他往衙門走。「你就在衙 門等著吧!我想很快就知道結果了。」
          ☆          ☆          ☆
  江青璃換了另一件喪服,喝了楚夢月倒給她的一杯水,情緒逐漸地平緩下來。 她領著楚夢月至母親靈前上香,並再度感激她和聶平的及時搭救。
  「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心裡的感謝,要不是你們及時趕來,我恐怕無法 逃開那畜性的魔掌了。」
  「別這麼說,姐姐,我們也很高興能幫你啊!」楚夢月記起柳文信那張嘴臉, 兩道眉毛氣憤得高聳起來。「那個姓柳的也太可惡了,居然敢在江伯母靈前對你做 出這種事來!哼!伯母地下有知,一定會『保佑』他三天一大病,五天一霉運,要 他到死都沒好日子過!」
  「說來也好笑,我娘還一直期盼我嫁入柳家能夠幸福到老,她一定也沒有想到 柳文信會是這樣的一個人。」江青璃想著母親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心裡的苦澀真 是筆墨難以形容。「我娘囑咐過我,進了柳家門就是柳家的人,三從四德要時時謹 記在心,一切都要以夫婿的需要為先。我娘過世之後我還在想,我這個做女兒的連 母親臨終前唯一的叮囑都做不到,將來還有什麼面目到地底下去見我父母?如今知 道了柳文信的為人,我還真是慶幸自己沒有嫁給他,我想,如果我娘知道了柳文信 是這樣的一個人,她一定是怎麼也不願我進柳家門的。雖然,她曾說過他將是我此 生唯一的丈夫……」
  「你可別傻得去想這個問題,哪個做母親的會希望女兒嫁給像柳文信那樣的人?」 楚夢月拉過她的手。「伯母是不瞭解柳文信的為人才會那麼對你說,如果她早知道 了,這樁婚事便絕對不可能存在的。」
  江青璃輕歎一聲。
  「這麼說來--沒有嫁給他是對的了。」
  「當然。」楚夢月說的斬釘截鐵。「我們都覺得你不應該嫁給柳文信那紈褲子 弟,否則三哥又怎麼會在你成親當天硬把你給帶回『銀月山莊』呢?」
  江青璃一陣愕然,隨即擠出笑容。
  「原來我該感激的是楚公子的正義感,是他幫我躲過了這樁婚事。」
  楚夢月盯著她看,心頭猜測著她說這番話是否出自真心。
  「你可別說什麼正義感啊,姐姐。」楚夢月開口道。「我三哥他--他簡直是 愛你愛慘了,所以他見不得你嫁給柳文信那個壞蛋,這跟正義感沒有半點相干。」
  「夢月妹妹!」江青璃臉紅地輕喊。
  「我說的是實話,半句不假。」楚夢月舉手做發誓狀。「三哥打從在脂粉鋪裡 遇見你,一顆心就那麼懸在你身上了,假借我的名義買回你那些手絹,卻留在身邊 誰也不給,有事沒事便拿出來瞧個大半天,誰見了都知道他在想你。」
  江青璃低下頭,想叫她別再說了,自己偏偏又矛盾地想繼續聽下去。
  楚夢月瞄了她,微微一笑接著往下說。
  「我見他朝思暮想都是你,卻又遲遲不敢行動,倒是我先等不及了,於是拉著 聶平一塊兒進城裡來打聽有關姐姐的事。」她戲劇化地長歎了一聲。「這麼一打聽, 我們得知姐姐已經婚配,而且近期之內就要完婚,當時,我心都涼了。三哥在朝為 官時是眾多大人心目中理想的女婿人選,他都以還不打算成家為理由,把一樁樁婚 事給婉拒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心儀的對象,姐姐你偏偏又已婚配他人,我三哥失 望落寞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我又不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你三哥--楚公子他怎麼可能只看一眼就…… 就喜歡上我?」江青璃用很輕的聲音問,頭依然低低垂著。
  「我也是這麼跟他說的啊!」楚夢月說,隨即又熱絡地對江青璃解釋著:「當 然姐姐是很美,而且美得很有味道,可是這世上也不光只有姐姐是美人嘛!就好比 是我,還有朝中那些大臣的女兒孫女,稱得上漂亮的比比皆是,我還拿了她們的畫 像讓三哥挑呢!可他卻一個也看不上。唉!正所謂『一見鍾情,再見傾心』,我三 哥他就是喜歡姐姐你,除了你他誰都不要。」
  楚夢月由江青璃左邊的椅子換到右邊的椅子,她單純地覺得左右開弓能讓她的 說服行動更加成功。
  「連我也不知道呢!三哥居然在你成親當天改變了裝扮跟那些無聊的老百姓擠 在街上看熱鬧,他這擺明了是自我折磨嘛!」楚夢月一臉誠懇。「但是你要相信我, 姐姐,三哥他非常愛你,所以絕對不會故意破壞你的幸福,絕對不會的。他之所以 擄走你完全是因為他生氣,他氣陸小蝶那青樓名妓當街給你難堪,更氣柳文信放任 她這麼侮辱你。他是氣不過了才會壞了你的婚事,絕對不是預先計謀好的,更沒有 想到這麼做會害了江伯母……」她越說越小聲
          ☆          ☆          ☆
  聽完了這一些,江青璃心裡不能說不感動,打從她出娘胎到現在,除了疼愛她 的爹娘,有誰像這般站在她的立場為她著想?只有楚君逸了。
  她將母親的遽逝怪罪於他,刻意忽略大夫一再告訴她的話。母親的病已無藥可 醫,多在世間一日不過是多受一天的罪。唉!生死之事豈是人們可以輕易掌握或改 變的?母親的死是上天的意思,她應該學習坦然視之。
  「你還怪三哥嗎?江姐姐。」楚夢月問。
  她遲疑了半晌,終於搖頭。
  「不,不怪他了。生死有命,這道理我明白。」她臉上一陣苦澀。
  「三哥對這件事一直非常歉疚,他認為你會一輩子恨著他。」
  江青璃淺淺一笑。
  「原先我也是這麼以為的,直到剛才聽了你說的話……」
  「我的話?我說的話總算起了作用了?」楚夢月開心得幾乎要跳起來。她傾身 向前,非常認真地對江青璃說:「那麼你願意做我的三嫂嗎?如果你肯嫁給我三哥, 他一定會將你捧在手掌心好好疼惜的。好不好,姐姐?你就當我三嫂吧?好不好?」
  面對這麼直接的要求,江青璃一時之間不曉得該如何回答,只能紅著臉搖頭。
  「我很感激你的厚愛,夢月妹妹,以楚公子這麼好的條件,相信日後一定能找 到一個與他相配的大家閨秀。」
  「是誰都沒有用。」楚夢月扁著嘴道:「如果三哥不能娶你為妻,我想我這輩 子就注定沒有三嫂了。」
  「不會這樣的。」江青璃頗為詫異。
  「誰說不會?三哥他早說得很清楚了。」楚夢月說著,乾脆捂著臉啜泣,還不 時抖動著肩膀。「我爹娘地下有知一定會很傷心,他們哪想得到他們最疼愛的兒子, 不僅沒給他們生下半個孫兒孫女,甚至還打算孤家寡人過一輩子……」得再哭得動 容點,楚夢月想,如果她幫三哥娶著了江姐姐,那麼他欠她的可就多了。
  她更加努力啜泣,表演眼淚鼻涕糾纏的拿手絕活;從小到大她就是用這招把她 三個兄長治得死死的。
  果然江青璃有些不知所措,她站起來又坐下,最後只能輕拍她的背要她別哭。
  「你別這樣,有什麼事慢慢說嘛!」她安慰楚夢月。
  「我還能說什麼呢?這種事本來就無法勉強的。」楚夢月露出一個苦澀至極的 淒慘笑容。「我只是替三哥難過,像他這麼好、這麼體貼、這麼溫柔、這麼多情、 這麼--總之他有那麼多形容不完的優點,沒道理要一個人孤單到老,你說是不是? 江姐姐?」
  「人的想法是會改變的,楚公子對我不過是一時的好感,我想他很快就會--」
  「姐姐不瞭解我三哥才會這麼說,如果他對你真的只是一時迷戀,那麼我倒想 知道什麼樣的迷戀會讓我一向中規中矩的兄長變得如此瘋狂。」楚夢月好似忽然成 熟了起來。「他為你不惜犯下擄人的罪名,這會兒更愚蠢地進宮打算向皇上招出一 切,我三哥為了你,即使是犧牲生命也不怕,為什麼你還要把他的一片真心視為一 時的迷戀?我真的不懂,姐姐……」
  江青璃愣了愣,片刻後才開口問:
  「楚公子為何要對皇上招出一切?我既已平安歸來,又抓不著犯人,這案子應 該就此了結了才是。」
  「三哥打算為你找回失去的清譽,他覺得那是他欠你的。」
  「我說過我們已兩不相欠,他為什麼還那麼傻--」江青璃心急道:「就算是 滿城的風言風語我也能活下去,他這一去……他這一去恐怕就會有牢獄之災,他為 什麼……別人愛說什麼都隨他們去說,我不在乎啊!他為什麼這麼傻啊?……」
  「姐姐--」
  「我真的一點都不在乎。」江青璃喊著。
  「可是我三哥在乎。」楚夢月看著她,深深地。「他在乎是因為他不願他這輩 子唯一愛過的姑娘為了他所做的事而被誤解得如此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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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4 06:27:2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楚君逸被她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
  她為了保住柳文信那條賤命,
  竟這麼費力地和他爭執?
  難道她不知道他這般痛恨柳文信是因為心疼她嗎?
  自楚君逸進宮至今已經過了五天,五天以來聶平和楚夢月留在江家守護江清璃, 三個人心中可謂同樣焦慮,同樣不安。
  就算是定了罪,城裡也該有告示貼出,像這樣什麼都沒有,人一去便沒了消息, 連一向沉穩的聶平都不免憂心忡忡。
  出了什麼事嗎?否則為何連托人帶個信都沒有?大夥兒心頭都滿含疑問,卻是 誰也不敢問。
  楚夢月終日在屋裡屋外走過來走過去,嘴裡急啊急地喊個不停。
  江青璃不同,她的心焦是屬於靜態的一種,就那麼靜靜坐著,幾乎一句話也不 說,若不去注意她緊蹙的柳眉和不斷扭絞手絹的雙手,根本就無法察覺她眼眶裡隱 約的淚光。
  不能找個人去問問嗎?江青璃不止一次這麼想。她厭惡了再這麼無止境地等下 去,每天她都想像著他就要走進門來,卻總是日復一日地失望。
  「你不能進宮裡去問問嗎?」楚夢月終於把江青璃想說的話給說出來了,而那 個「你」指的自然就是聶平。「三哥進宮這麼多天了,城裡連半點消息也沒聽說, 你不覺得這有點問題嗎?」
  聶平點點頭。
  「我也覺得很納悶,但在這兒等候是我們此時唯一能做的了。」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楚夢月橫眉豎眼的。
  「楚兄那天回山莊時說過些什麼,難道小姐全忘了?」聶平道:「楚兄說他馬 上要進宮,讓我們即刻進城陪伴青璃姑娘,並再三叮嚀我們要耐心等候他出宮,絕 對不能輕舉妄動,有是沒有?」
  「三哥是這麼說過,但是都已過了五天啊!他一點消息也沒有,豈不是要急死 人了?」楚夢月噘起嘴跺著腳。
  「我真是對不起你,夢月妹妹。」江青璃看了看他們兩人,然後低聲說:「打 從一開始你和楚公子就一直在幫我,現在楚公子又為了我--」
  「那麼你為何堅持不肯嫁給我三哥呢?」心急是心急,能撮合就順道撮合吧! 「萬一我三哥真要有牢獄之災,哥哥嫂嫂們又都遠在邊疆地方,到時候誰來照料我 這個纖弱無依的可憐女子呢?」她聲音哽咽,顯然把那一套絕活又拿出來用了。
  「你別又哭了,夢月妹妹,」江青璃一見她哭就不知所措。「真要有那麼一天, 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你相信我。」
  楚夢月聞言猛一抬頭,一雙濕潤的眸子閃閃發亮。
  「這麼說來姐姐是答應嫁給我三哥了?」
  江青璃一愣,隨即紅著臉避開她逼視的目光。
  「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有心情說這個?」
  「因為這是三哥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嘛!」楚夢月「破涕為笑」。「姐姐也很擔 心我三哥不是嗎?這幾天見你茶飯不進、歎息連連的,要說你對我三哥毫無感情, 我可不會相信。」
  「夢月妹妹!」江青璃既羞怯又為難。
  「好啦!你就答應嘛!」楚夢月在一旁加緊鼓舞著。「我長這麼大還沒做過一 件讓三哥感動的事,姐姐你就給我一個機會吧!等三哥知道我終於說服了你來做我 的三嫂,他一定會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真的。」
  這是哪門子的理由?聶平在一旁搖頭,被楚夢月一眼給瞪得後退了好幾步。
          ☆          ☆          ☆
  江青璃不曉得該說什麼。她自認為配不上楚君逸,畢竟他們的家世相差太大了; 但是夢月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楚君逸對她的感情與執著,那可是每個女人所嚮往 的專注與癡情,叫她如何能不受感動呢?
  就這樣,她的遲疑與沉默被楚夢月擅自解為應允,當下便在廳裡開心地拍起手 來。
  「你答應了?你答應了是不是?」她在江青璃身旁繞圈子,不給她任何辯駁的 機會。「嫂嫂,嫂嫂,我的好三嫂,謝謝你讓三哥成為整個長安城最幸福的人。」
  江青璃原本張嘴欲做解釋,見她這麼開心卻說不出口了。於是她淺淺一笑,低 下頭輕聲說:
  「婚姻大事可不比兒戲,哪裡是你說成就成的?」
  「我是很認真的。」楚夢月抗議。
  「楚兄的事就留待他自己去操心,小姐你又何必多事?」聶平站得遠遠地說, 結果又挨了一記白眼。
  「你閉嘴。」楚夢月咬牙對他喊,然後再度轉身面對江青璃:「江姐姐,你究 竟願不願意嫁給三哥做我的三嫂嘛?我只是先問問,三哥他當然還會親自來跟你提 親的。」
  江青璃難為情地看著她。
  「夢月妹妹--」
  「你剛剛明明已經答應了。」楚夢月噘起嘴,這回是真的快哭出來了。這個死 聶平,什麼都不會,就會幫倒忙,要他進宮去探探三哥的消息他不肯,偏要留在這 裡攪局,真想好好罵他一頓。
  「唉!你可別是又要哭了,你一哭我的心就更亂了。」江青璃這麼告訴她。
  「可是人家難過啊!」楚夢月吸了吸鼻子。「人家一想起三哥就好難過。
  江青璃輕歎。
  「聶平說的對,這件事就交給楚公子和我來煩惱,你又何苦全攪在自己身上。 弄得自己這麼難過?」
  「那麼要是三哥求你呢?你會不會答應他?」
  「答應他什麼?」
  「做他的妻子、我的三嫂啊!」楚夢月眼眸又發亮了。
  江青璃無奈地笑了。
  「怎麼你就是不肯放棄呢?」
  「到底會不會嘛?」楚夢月拉著她的手不斷搖晃。
  真拗不過她,江青璃只得點頭。
  「我答應會好好考慮,這樣可以了嗎?但是你得暫時把這問題擱在一旁,別再 拿來問我。」
  「哦?不許我一再提嗎?」楚夢月蹙眉,不經意看向門邊,霎時眼睛一亮,興 奮地欲張嘴喊叫卻又及時停住。「不許我提,那麼就讓三哥自個兒跟你提吧!哥- -」她說完朝門口跑去,猛地跳投入了楚君逸懷裡。
          ☆          ☆          ☆
  在哥哥的懷裡待了一會,楚夢月抬頭淚眼看著他。
  「你怎麼會去了這麼久?害我們都好擔心哪!」
  楚君逸微笑。
  「是嗎?你這個丫頭也懂得擔心別人?」他疼愛地摸摸她的小頭頸。
  楚夢月聞言聳起眉打算辯駁,忽然間卻改變主意轉過身去。她聳聳肩。
  「我只是稍稍有點擔心,最擔心的當然還是江姐姐了。」她過去站在江青璃身 邊。「你不在的這幾天,江姐姐可是吃不下飯,又睡不好覺的,你瞧瞧,江姐姐是 不是消瘦、憔悴了些呢?」
  楚君逸進門好一會兒,此刻才有勇氣看向江青璃,短短幾天不見,她清麗的面 容和纖細的身子令他有股不顧一切擁她入懷的衝動。
  他熾熱的眼神令江青璃臉紅心跳,禁不住羞怯地低下頭。
  楚君逸緩緩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以低沉溫暖的聲音問:
  「這幾天--你可還好?」
  江青璃默然點點頭,遠遠站在一旁的聶平顯然不同意地走上前來。
  「要說好嘛,實在是太牽強了點。」聶平開口道:「我和小姐從『銀月山莊』 趕過來那一天,恰好在千釣一發之際,及時把柳文信那個大淫棍從這裡扔出去。」
  「柳文信?」楚君逸聳起眉,隨即便把注意力拉回江青璃身上。他拉著她站起 來,焦慮而憂心地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回。「他傷害了你嗎?你有沒有--」
  江青璃趕忙搖頭,低下了紅通通的俏臉。
  「我沒事,多虧了聶大哥夢月妹妹及時趕來。」
  楚君逸這才鬆了口氣,臉上擔憂的神色隨即被冰冷的憤怒所取代。
  「他在哪裡?」
  「你指的是柳家少爺吧?」回答他的自然是聶平,他那股怒氣早已讓兩位姑娘 嚇得說不出話來。「你不在,又不能留他在這兒,所以我把他押進衙門讓縣官處理 了。」
  「衙門又是如何處理這個案子?」楚君逸問
  聶平聳聳肩。
  「王縣官是怎麼樣的人你也很清楚,只要柳文信搬出他柳家少爺的頭銜,再暗 中塞點好處,你想,王縣官還會為難他嗎?所以我一押他進衙門就『暗示』過王縣 官,我說這柳文信是楚君逸公子要的人,若無楚公子允許絕對不可予以釋放,我想 他會懂我的意思。」
  楚君逸嘴角又有了一絲笑意,心知肚明的問:
  「你威脅了縣太爺?」
  「我沒有。」聶平否認。
  「都報上我的名字了還說不是威脅?」楚君逸笑著拍拍聶平的肩。「謝謝你, 兄弟,你不僅及時救了青璃,還替我逮住柳文信。」
  「小事。」聶平微微扯動嘴角。「你想他此刻還在衙門牢房裡嗎?」
  「這當然!」楚君逸淡然一笑。「你都說了,沒有我的允許絕對不准釋放不是 嗎?留在這裡陪她們,我這就上衙門去找王縣官要人。」
  「楚公子且慢。」
  說話的是江青璃,她向楚君逸靠近了些,欲言又止的模樣令楚君逸微微蹙眉。
  「你是不是想說什麼?青璃?」他問。
  江青璃遲疑片刻,開口問:
  「公子打算怎麼對付柳少爺?」
  楚君逸眉一昂。
  「為何這麼問?」
  「請公子老實回答我。」江青璃要求。
  看著她的眼睛,楚君逸知道自己不論她要求什麼,他都會答應她的。
  「我很想要他的命。」於是他對她坦承。
          ☆          ☆          ☆
  江青璃聞言一驚,隨即上前拉住楚君逸的衣袖。
  「請不要這麼做,千萬不要,楚公子……」
  楚君逸看了看拉著他袖子的小手,繼而抬頭看她。
  「為什麼要替他說情?你忘了他曾對你意圖不軌?」
  「總是罪不至死啊!你不能因為他曾試圖--試圖侵犯我便殺了他。」
  「哦?我不能嗎?」楚君逸冷冷一笑。
  「可是,我並沒有真的受到傷害啊,而且他也在牢房裡待了好幾天,就當是已 經懲罰過他了吧!」
  「你受到了驚嚇。」楚君逸道,彷癈這麼一句話可以說明很多事。
  「都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要不是聶平及時趕到,你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楚君逸幾乎可以想像那不 堪的一幕。「只讓他蹲幾天牢房太便宜他了,我現在就到衙門去找王縣官。」
  「不要。」江青璃拉緊他的衣袖。「放了他吧!楚公子,他畢竟是曾經和我有 過婚約的人啊!我很慶幸自己沒有嫁給他,但我也不希望他因為冒犯我而丟掉性命, 人命--人命是很可貴的。我求你,放了他吧……。」
  「像柳文信這樣的人,死再多個我都不覺得可惜。」
  「你--你怎麼能這麼說?」江青璃喊。「你有沒有想過柳老夫人?她年紀這 麼大了,就只有這麼個兒子,難道你真忍心殺了柳文信讓柳老夫人傷心嗎?你一直 以來的體貼、寬容哪裡去了?」
  楚君逸被她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她為了保住柳文信那條賤命,竟這麼費力地 和他爭執?難道她不知道他這般痛恨柳文信是因為心疼她嗎?
  「你--是為了柳老夫人才百般為柳文信求情?」楚君逸盯著她,嚥了嚥口水 問道。
  「老夫人為人很好,我不希望她有白髮人送黑髮人的遺憾。」
  「老夫人親自來解除了婚約,如此你還覺得她人好?」
  江青璃低下頭,這才發覺自己的手拉著他的衣袖,忙鬆開手藏在身後,一張臉 紅得煞是好看。
  她低下頭輕聲說:
  「呃……我能體會老夫人的心情,像我這樣什麼都沒有的女孩實在不適合做他 們柳家的媳婦,婚事取消--我自己也鬆了一口氣。」
  「真是這樣?」
  「我說的是真話。」
  楚君逸又盯著她,她經常讓他癡癡傻傻忘了該說什麼,只知道看她。
  「我不會殺他。」
  「啊--什麼?」江青璃幾乎溺死在他深深的凝視中,他的話像清風吹過耳際, 並未傳入她耳中。
  「我說我『很想』殺他,並沒有說一定『會』殺了他。」楚君逸低沉的聲音再 度響起。「不過如果他傷了你,情況就不會這樣了!我會讓他死,而且絕不會死得 太好過。」
  江青璃詫異地看著他,怎麼也無法將眼光移開,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溫柔 善良?還是冷血無情?她一直以為是前者,卻沒有想到他能用如此尋常的語氣說要 殺死一個人;好--好可怕,可怕又難以理解……
  彷若看穿了她的心思,楚君逸淺淺一笑。
  「你放心,我並不是一個嗜血的大魔頭,對於結束一個人的生命這件事我也無 法以興奮的心情為之。我厭惡殺戮,真的。」
  「但是三哥肯為你做任何事,江姐姐,」和聶平在一旁靜靜站了許久的楚夢月 抓住機會走了過來。「只要是為了你的事,要三哥殺幾十個人他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的!到這個時候你還不明白他的心情嗎?」
  楚君逸聽了苦笑地皺起眉。
  「別這麼說話,夢月,不知情的人聽了會誤解的。」
  「哎呀!我等不及了嘛!你們淨在那兒聊些沒意思的事情。」楚夢月拉著她三 哥的手。「哥,快跟江姐姐提成親的事啊!江姐姐她說這種事由我來說沒有用,一 定要你親自提她才肯答應。
          ☆          ☆          ☆
  真是石破天驚的一番話,聶平聽了只能背過身直咳嗽。
  江青璃愣住了,隨即連連搖頭,紅著臉不曉得該如何解釋。夢月妹妹怎麼能這 麼說?她可從來沒說過同樣的話啊!她又慌又急,轉過身子就要逃開。
  而楚君逸則要算是所有人裡頭最感覺驚訝的。妹妹脫口而出的話,心儀的人欲 語還休的神情,這一切是真是假?是玩笑還是事實?
  他的腦中閃過數十個疑問,卻依然來得及伸出手攔住正欲離去的江青璃。
  他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面前,把一旁的妹妹和聶平完完全全給忽略了。
  「是真的嗎?」他低沉沙啞的聲音有著幾乎聽不出的緊張。「如果--如果我 開口,你會答應--」
  「不是--」江青璃難堪地搖頭,她想開口解釋,奈何楚君逸用手摀住了她的 紅唇。
  「不要,我想聽的,不是你的拒絕。」
  他看著她,輕吟一聲,低下頭用唇取代了摀住她口的手,那一刻聶平一手遮住 楚夢月的雙眼,在她張開嘴抗議前拉著她到屋外去。
  第二次了……江青璃茫茫然地想著,這是他第二次這麼對她了,依然如此突然, 她依然來不及逃走。
  他輕柔而堅定地佔有她的唇,她推著他的臉,卻軟弱無力地似在輕撫。啊!這 種感覺究竟是什麼?為何母親從來就沒有對她提起過?
  雖然貪戀著她柔軟甜美的唇瓣,楚君逸還是靠著僅剩的一絲自制力找回了自我。 他仰頭深吸了幾口氣,再低下頭看著她羞怯地埋首在他胸前,看著看著越覺得自己 再也無法失去她了。
  「你終究會成為我的。」他啞聲對她說,而她在他腦前搖頭,一張臉更往他懷 裡鑽。
  他輕歎。
  「為什麼搖頭?你不希望待在我身邊,讓我好好寵愛疼惜?」
  她不語,他摟得她更緊。
  「答應吧!否則我只有先做些什麼讓你成為我的,讓你永遠只屬於我。」
  江青璃愕然,猛地抬頭看他,他則對她露出了微笑。
  「你要我就在這裡佔有你,還是立刻點頭答應嫁給我做妻子?」
  「這--你在威脅我?」江青璃紅著臉惱聲問。
  「我既然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將你擄走,威脅威脅你,又算得了什麼?」他 依然笑著,眼裡盈滿對她的愛戀。「我這個人沒什麼特殊,最大的優點便是言出必 行,你懷疑的話可以再搖頭,來,搖搖頭試試?」
  他說得如此肯定,江青璃哪裡敢再搖頭?但--不搖頭難道就這麼答應了嗎? 她當真要在這種玩笑似的脅迫下許諾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說起幸福,前些日子她還認為那是她這輩子不該奢求妄想的,然而此刻,楚君 逸的聲聲要求卻讓她感覺幸福猶在向她招手,根本未曾遠去。
  是的,嫁給他這樣的人應該會幸福一生的,但是她能嗎?母親曾要她把柳文信 當做此生唯一的歸宿啊!
  她的苦惱看在楚君逸眼底,讓他輕輕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怎麼你看起來很難過似的?」
  江青璃仰頭看他,歎息道:
  「我娘……我害怕她會生我的氣。」
  「怎麼說為什麼伯母會生氣?」
  「我無法照她的希望,把柳文信當做我此生唯一仰仗、信賴的丈夫,我想…… 娘在九泉之下一定會很傷心,因為我連她臨終前所交代的事都做不到……」江青璃 說著,眼淚不知不覺便掉了下來。
  楚君逸疼惜地為她拭去淚水。
  「嫁給我難道比不上嫁給柳文信?」
  「你明知道不是這樣。」
  「那麼伯母又怎麼會因為你嫁給我而傷心?」他微笑。「天下為人父母者,哪 一個不是希望女兒嫁入夫家能夠幸福快樂的?你母親重病臥床仍堅持辦妥你的婚事, 為的不是柳家的榮華富貴,而是期盼你能有個美好的歸宿,在她走後,你也好有另 一個家為你遮雨擋風。母愛就是如此,只有你真得到了幸福,伯母在九泉之下才能 心安,你懂嗎?」
  江青璃聽了輕輕點頭。
  「如果娘知道柳文信是那樣的人,她絕對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
  楚君逸又微笑。
  「你明白了就好。」
  「那--娘她會答應我嫁給你嗎?」江青璃低聲問。
  楚君逸看了她一眼,神情轉黯。
  「你還在怪我害死了伯母?」
  江青璃一愣,隨即搖頭。
  「你沒有害死我娘。」她道:「她是受夠了苦,所以老天爺好心讓她解脫了。」
  楚君逸再度擁她入懷。
  「謝謝你,謝謝你能這麼想,我很抱歉,真的--」
  這回換江青璃摀住了他的嘴。她微笑著搖頭要他別再說了,然後又輕輕點了點 頭,羞怯地將臉往他懷裡藏。
  楚君逸愣了許久才敢開口,他深怕這不過是自己會錯了意,那若有似無的微小 動作根本就不代表任何意義。
  「青璃。」他沙啞地輕喊。
  「嗯?」
  「剛才你--是不是點了點頭?」
  她又點點頭。
  楚君逸心一跳。
  「是什麼意思?」他略顯焦急地問:「你為什麼會忽然點頭?」
  「為了回答你的問題啊!」江青璃首次調皮地笑了。「楚公子方才不是問我是 不是曾點過頭?我點了頭,表示剛才的確曾經點過了。」
  「那麼你第一次點頭又是什麼?」楚君逸閉了閉眼,他一向傲人的耐性正一點 一滴逐漸流失。
  「也是為了回答你的問題啊!」她的回答又是這一句。
  「是為了回答我哪一個問題?」他耐著心問;結果她低頭不語,他只得又歎息 道:「你說話啊!確確實實告訴我好嗎?難不成你真喜歡看我這般心急如焚?」
  因為臉埋在他腦前,江青璃的聲音顯得悶悶地。
  「那麼你為什麼不再問一次?夢月說你得親自跟我提我才會給你答案。」
  「再問一次?」楚君逸喃喃自語,突然間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笑逐顏開,好不 容易才壓下強烈的喜悅開口問她:「求求你,青璃,請你答應嫁給我,做我楚君逸 這輩子唯一的妻子,好嗎?」
  他問完他的問題,感覺到江青璃的頭在他胸前上下動了動。
          ☆          ☆          ☆
  楚君逸還來不及表達他的喜悅,楚夢月已由門外衝了進來,一邊還對楚君逸抱 怨著用心良苦卻明顯被誤解了的聶平。
  「三哥!你看聶平啦!無緣無故摀住人家眼睛,還把人家拉到外頭去。」楚夢 月跺著腳。
  楚君逸對聶平投以感激的笑容,並試著安撫他噘著一張嘴的刁蠻妹妹。
  「聶平拉開你是為了讓我和你青璃姐姐有機會單獨談一談。」
  「有我在場幫忙不是更好嗎?」楚夢月還是不瞭解自己為何不該留下來。「我 幾乎就要說服姐姐答應做我的三嫂了。」
  「她已經答應了。」楚君逸微笑,江青璃則早在楚夢月衝進門時便離開了他懷 裡,此刻正站在旁邊羞怯地低著頭。
  「什麼?江姐姐答應嫁給你了?」楚夢月驚訝地喊。「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什 麼我都不知道?害我剛才還求了她老半天的!」
  聶平無奈地搖頭,楚家這位小姐有時候的確是少根筋。
  「青璃剛才才點頭答應的。」楚君逸深情地看看江青璃,隨即制止了正要走向 她的楚夢月。「小妹,不許你問青璃一些奇怪的問題。」他蹙眉道。
  「怎麼?怕嫂嫂忽然又後悔了?」楚夢月是衷心希望江青璃能成為她的三嫂, 對於這對有情人終能共結連理她當然也很開心。「原來還真得要三哥自個兒來提才 有用,我費了多少唇舌,嘴巴都說累了,江姐姐就是不肯點頭呢!」
  「我還是很感激你,小妹。」楚君逸笑著摸摸她的頭。「如果靠我一個人努力, 不曉得要花多少時間才能讓她點頭,是不是?」他轉頭問江青璃,江青璃但笑不語。
  「這麼說我還是有功勞的,三哥日後可別忘了好好酬謝你這個聰穎過人又善體 人意的小妹喔!」楚夢月洋洋得意。
  楚君逸笑著點頭允諾,接著輕聲歎了口氣。
  「早知道能得到青璃的首肯,這回我又何必進宮去呢?白白做了這麼大的犧牲 --唉!」他直搖頭。
  廳中三人聞言都露出關心的神色,尤其是江青璃,顧不得姑娘家的矜持,心頭 一急,直接拉住楚君逸的雙手。
  「你這回進宮是不是了出什麼事?是不是皇上為難你,硬要判你的罪?」
  看見她神情焦慮,楚君逸是既不捨又覺得欣喜;不捨她愁眉深鎖為他擔憂,欣 喜她對他懷有的愛意濃濃。
  「皇上怎麼會為難我?瞧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他安慰她,亦是要聶平和妹 妹楚夢月放心。
  「可是你去了好幾天,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們都好擔心哪!」楚夢月道。
  「而且你剛才說什麼『犧牲』,你這回進宮究竟犧牲了什麼?自由?還是-- 還是生命?你說出來,千萬不要瞞著我。」江青璃哀求道,眼淚在眼眶打轉,隨時 都會滑落似的。
  「唉!你們這是想到哪裡去了嘛!」他把江青璃帶進懷裡安撫著。「我對聖上 提出了一些要求,聖上自然也提出了一些條件,於是我就做了最大的犧牲,留在宮 中陪皇上飲酒、對弈、談論天下大勢,就這麼度過了枯燥而痛苦難挨的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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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4 06:27: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床上那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孔,
  再看看自己一身的鮮紅嫁衣,
  很難相信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真的
  而非夢幻。
  熱鬧的長安城裡,大大小小的街道上都是人,尤其是在牆邊貼有告示的地方更 是擠著一小堆一小堆的人。
  「咦?怎麼城裡到處都貼有告示?是不是又出現了什麼十惡不赦的通緝犯了?」 一位婦人憂心地對鄰居的阿婆說。
  「過去問問人家吧!如果真是出現了什麼殺人狂,我們也好提高警覺,多做准 備。」阿婆這麼回答,兩人於是選擇朝其中一群人走過去。
  她們不識字,又被擋在人群的最外圍,正打算隨便找個人問明情況,隨即便發 覺沒這個必要,她們只消站在一旁聽這些人你一句、我一言地就能得知真相了。
  「喂!前面的人,這告示上頭到底寫著些什麼啊?」剛好有位瞇著眼睛的老先 生這麼問。
  「是不是通緝哪個江洋大盜啊?」有人跟著又問。
  「不是。」前頭終於有人回答了。「告示是當今聖上派人貼的,也就是所謂的 聖旨。」
  「聖旨?這可就奇怪了,出了什麼大事要皇上這麼派人四處貼告示昭告全國?」
  「哎呀!這下慘了,會不會是要打仗了?」有人敏感的急問。
  「你先別急,這位大嬸,聽聽前頭的人怎麼說嘛!」
  「啊!這告示上說的江青璃不就是那個雕刻師父的女兒嗎?」前頭有另一個聲 音說,霎時之間引發了一連串的問題。
  「江青璃?就是那個在柳家迎親當天被人劫走的姑娘嘛!」
  「聽說她袒護那個大盜,怎麼都不肯說出他的名字呢!」這人的小道消息特多。
  「也許是受到了威脅吧!她看起來是個乖巧的小姑娘,不可能會和盜匪勾搭的。」 一婦人道。
  「這也很難說,光憑外表怎麼能知道一個人是好是壞?」
  「真要說起來,她也很可憐的,發生了這樣的事,不僅婚事吹了,這輩子恐怕 都要被人指指點點過日子,更別說要找到什麼好婆家了;姑娘家碰到這種事……唉! 可憐哪!」
  「但告示上怎麼會有她的名字?照理說,這種芝麻小事不可能驚動皇上的呀!」
  「會不會是事情有了什麼新的發展?說不定真像外頭傳說的,那姓江的姑娘和 大盜是一夥的--」一名壯漢說了。
  「年輕人,不知道就別胡猜,姑娘家的名節可不是能拿來開玩笑的。」有一老 漢提醒著。
  「唉!那件事鬧得城裡人盡皆知,一個女孩子和不知名的大盜在外頭過了一夜, 你說她還能有什麼名節可言?」壯漢可不服氣了。
  一提起幾天前那樁搶親案,由於在場有許多人曾親眼目睹,是以人人搶著發表 自己當日所見,一時之間眾說紛紜,幾乎所有的人都忘了他們聚集在牆邊所為何事。
  左一言,右一語,七嘴八舌嚷開了。
  「別吵,大夥兒別再吵了!請靜一靜--」終於有人看不過去了,扯開嗓門大 聲喊著。「大夥兒站在這兒不就是想知道告示上寫些什麼嗎?怎麼忽然間就吵了起 來了呢?」
  他這麼一喊,果然起了些作用,一群街民慢慢又靜了下來,個個都把目光集中 在那個開口說話的人身上。
  「喂!這位年輕人,」有人說話了。「你看起來像讀過幾年書的樣子,應該是 識得幾個字吧?不如就由你來告訴我們這告示上究竟寫些什麼,我們知道了也好開 始忙自個兒的事情去。」
  這個提議一出現便獲得了大家的贊同,那位被委以重任的年輕人一時之間成了 大家注目的焦點,頗覺不好意思地搔著頭,還裝模作樣地咳了幾聲。
  「既然受到大家的擁戴,在下我就--」
  「啪」地一聲,一雙草鞋擊中了的他頭。
  「別在那兒咬文嚼字的,你爺爺我可沒閒功夫聽你說書唱戲啊!書獃子。」一 位砍柴的壯漢咆哮道。
  眾人都笑了,書生頗為生氣,奈何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撇撇嘴,回頭看了看告 示,轉身把上頭的「聖旨」對在場其他人復頌了一次。
  「喂!」又一隻草鞋扔了上來。「你嘮嘮叨叨念了一大串是什麼意思?好好解 說一下嘛!」看看草鞋的樣式和大小,應該又是剛才那位砍柴的仁兄。
  書生摸著被擊中的頭,咬著牙開始解說皇上命人四處貼出的告示內容--
  「告示上是這麼說的:長安城雕刻名師江寓簾之女江青璃,悉心服侍臥病在床 的母親多年,無怨無尤,其心可佩,是一個堅守婦德、貞潔不容懷疑的好姑娘。聖 上親頌詔書收為義妹,並婚配前朝中大臣楚君逸為妻,特以此昭告天下。所有的內 容就是這樣了。」
  「哦--」大夥兒都明瞭了。
          ☆          ☆          ☆
  江青璃守喪期滿,楚君逸以八人大轎風風光光地將她迎娶進門。
  由於新娘是皇上義妹,婚禮自然馬虎不得,「銀月山莊」難得地大宴賓客,宮 中權臣和達官顯要紛紛攜賀禮前來道賀;山莊裡一時之間賀客盈門,所有的僕人都 出動了,個個都忙得馬不停蹄似的,卻也只能勉強應付。
  楚君逸向來不喜熱鬧鋪張,在這種情況下卻也不得不擠出笑容穿梭於賀客之間。
  接受了無數的祝福和賀喜,也喝下了一杯接一杯的喜酒,直到星月滿空,賓客 盡散,楚君逸亦已步伐不穩,精神渙散了。
  「對不起,嫂嫂,三哥平常很少喝酒,一下子喝了這麼多,好像『有點』醉了。」 楚夢月帶著歉意笑著對江青璃說,此刻楚君逸正由聶平扶著往床上躺。
  「居然在洞房花燭夜醉得不省人事,實在--」聶平看著在床上酣睡的楚君逸, 皺著眉連連搖頭。
  已經揭去頭巾的江青璃雙頰微紅,微笑著對他們說:
  「都是為了我,『銀月山莊』才必須這麼大費周章宴請賓客,我知道他--他 其實並不喜歡這樣--」
  「我說過,為了你,三哥什麼都肯做,尤其嫂嫂你現在是皇上的義妹,婚禮又 怎麼能隨隨便便、草草了事呢?」楚夢月調皮地伸伸舌頭。「托嫂嫂的福,山莊才 能這麼熱鬧,你知道嗎?有許多大臣帶著他們的公子一塊兒來,其中有幾個還真可 以說是氣質優雅、風度翩翩呢!」她說著看了聶平一眼,聶平則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有你喜歡的人嗎?哪天我來告訴你三哥,讓他替你牽牽紅線。」江青璃笑道。
  「這樣豈不是羞死人了?女孩子家怎麼能先開口說這種事?你說是不是?聶平?」 楚夢月忽然問。
  「啊?什麼事?」
  聶平哈欠連連,明顯地根本沒聽見她們說些什麼,楚夢月不禁氣得噘起了嘴巴。
  這一切全看在江青璃眼裡,不過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了笑。
  「今天真是辛苦你們了,你們先回房休息吧!他--」她看看已然熟睡的楚君 逸。「就交給我來照顧吧!」
  聶平點點頭,和嘟著嘴的楚夢月一道走出了新房。
  江青璃輕輕掩上房門,看著床上那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孔,再看看自己一身的 鮮紅嫁衣,很難相信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真實的,而非夢幻。
  一夜之間她洗刷了冤屈,由不貞不潔的壞女人一變而成為皇上的義妹;眾人不 再對她指指點占,鄙夷與猜測變成了謙遜和笑容,而這一切,全是她的丈夫委屈了 自己去替她求來的。
  他厭惡宮中虛偽的生活,卻為了她主動進宮;他痛恨攀附權貴,卻為了她向聖 上開口請求;他是一個重原則的男人,卻肯為了她去做那些違背他原則的事,想起 這些她總忍不住想哭。
  近來她的心境已經慢慢地趨於平靜了。
  她接受了母親的死,也接受了自己與楚君逸的情緣,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 感覺事情逐漸朝正確的方向進行了。
  一直到今日與他行過禮,進了洞房,揭了頭巾,在他對她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的剎那,她忽然發覺自己是如此強烈地愛著他,與他成為夫妻彷癈是上天早就安排 好似的,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
  想著近日來的一切,江青璃終於露出了釋懷的一笑--
  娘!您可以放心了。女兒沒有嫁入柳家,卻尋得了生命中真正的至愛,從今而 後將伴隨他身邊,朝夕相依、禍福與共,直到人生的盡頭。娘!您真的可以無牽無 掛地到爹身邊去了……她在心裡告慰母親在天之靈。
  床上的楚君逸忽然坐了起來,神情慌亂地四處張望,直到看見朝他走來的妻子 才恢復過來。
  「我--」他閉了閉眼睛,然後露出笑容。「對不起,我居然睡著了--」
  「你只是太累了。」她在他身邊坐下,伸手輕撫他的額頭。「怎麼了?做了惡 夢嗎?」
  他抓住她的手放到唇邊一吻。
  「夢見你被搶走了。」
  「我?被搶走?」她愕然。
  「嗯,就在成親那天,被一個蒙面人帶走了。」他說,又吻了她的手。
  她愣了半晌,隨即咯咯笑了起來。
  「你在說笑對不對?這種夢--太湊巧了,怎麼可能--」
  「是真的,所以我才嚇得驚醒過來。」他的神情的確不像是說笑。
  「嚇醒了?」她微笑。「這麼害怕失去我嗎?」
  「剛開始是真的非常非常害怕--」
  「剛開始?那後來呢?」
  他歎息,拉她倒向他懷中,把她緊緊鎖在雙臂之中。
  「然後我忽然想起來了--」他吻她,開始動手解開她一身繁瑣的衣裳,並在 她耳際低語。「那個蒙面人不就是我嗎?除了我,還有誰能從我手中把你帶走?」
          ☆          ☆          ☆
  「實在很抱歉,柳公子。」王縣官正對柳文信陪著笑臉。「我真的從頭到尾都 沒打算關過你。可是對方是楚君逸,長安城裡除了當今聖上,恐怕還真沒有人敢得 罪他,他要你待在牢裡,我又哪裡敢擅自做主把你放了?」
  「你收了我娘的錢卻讓我在牢裡窩了這麼久,這算什麼?」柳文信氣極了,但 礙於對方怎麼說也是個地方父母宮,他的態度也不敢過度張狂。
  「我收了柳夫人的錢,讓你在牢裡吃好的,睡好的,我可沒有食言啊!當初我 也只答應柳夫人做到這個程度。」王縣官一臉的貪生怕死樣,他寧可得罪柳家,彷 癈也不願惹上楚君逸。
  柳文信狠狠瞪了他一眼!哼!這個狗官,拿了他母親一大筆錢,卻只能給他一 些雞鴨魚肉吃,這算什麼?他還不是一樣在這鳥地方窩了幾天?真氣死他了!算了, 現在想這些做什麼?他已經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該想想怎麼「回報」姓楚的那 傢伙才是啊!
  柳文信心頭盤算著,走出衙門,滿心的屈辱及忿恨都寫在他猙獰的臉上。
  柳家在城裡也算大有名氣,他這個柳少爺到哪裡都是昂頭挺胸、洋洋得意的, 如今讓楚君逸這麼一搞,他這個柳大少爺竟成了笑柄,這叫他怎麼嚥得下這口氣?
  好,算姓楚的那傢伙夠狠,居然等他娶了江青璃那賤女人才肯放他。他以為人 到手就沒事了嗎?受了這麼大的侮辱,他柳少爺可不會善罷甘休的!是他想要的女 人,哪個跑得掉的?花再多的錢,費再多的力他都會弄到手的,大家等著瞧吧!
  不過,在有所行動之前還是先回家一趟吧!他那個年邁的母親每回到牢裡看他 都傷心欲絕,好像他犯下的是什麼殺人放火、非得砍頭的滔天大罪似的,他看了可 煩死了!
  對,就先回家去,回去洗洗這一身的霉味,再讓他那老娘煮碗麵線替他去去霉 氣,然後好好睡上一覺,等睡飽了再好好計劃計劃一番!
  唉!好久不見小蝶了,她肯定很想念他,也想念他給的銀兩……柳文信想到這, 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路人都奇怪地看向他。
  好!就這麼決定!一睡醒先去找小蝶,她一定會噘著小嘴捶他的胸,抱怨他怎 麼這麼久不來看她,天!那風騷的模樣可迷死人了。
  哎呀!快回家去了,再這麼想下去他恐怕會耐不住性子,拖著這副狠狽樣就先 往「杏月樓」跑,不嚇壞他的小蝶才怪了!哈……
  愈想愈興奮,於是柳文信哼著歌往家裡快步走去,心情可以說是這麼久以來最 輕鬆的。他滿腦子都是母親親手煮的麵線和寶貝情人陸小蝶,全然沒有想過迎接他 的會是那麼怵目驚心的一幕。
          ☆          ☆          ☆
  楚夢月衝入大廳,一對正緩緩將嘴貼向對方的新婚夫妻因此匆忙地離開了彼此 的懷抱。
  楚君逸蹙眉瞪著他冒失的小妹,而雖然嫂嫂江青璃仍是紅著臉對她微笑,楚夢 月也覺得自己的確太莽撞了,於是頻頻低頭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可不是故意要偷看的。」她走到楚君逸身旁,斜著眼給 了他一個曖昧的笑容。「不過話說回來--三哥,你也不對嘛!想和嫂嫂卿卿我我 也要挑地方,這裡是大廳耶!也不怕教壞了我這個未嫁人的姑娘。」
  「你本來就壞透了,誰還能教壞你?」楚君逸努力擺出一副嚴肅的模樣,奈何 自己理虧,怎麼擺也擺不出那個樣子來。「瞧瞧你,這麼沒大沒小的,快些跟你嫂 嫂道歉。」
  江青璃皺眉看了丈夫一眼,把夢月一把拉到她身邊。
  「夢月又沒說錯話,不許你對她凶。」
  楚君逸聞言一愣,接著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下怪了,又多了個人來寵這丫頭, 怕不寵得她更無法無天?
  「還是嫂嫂講道理。」楚夢月躲在江青璃身後對她三哥扮了個鬼臉,楚君逸則 由於愛妻在旁不便發作,只得無奈歎息。
  「好,究意是什麼事讓你跑這麼急?你不是和聶平進城去了嗎?聶平人呢?」 他問。
  「他去替我把買來的東西交給僕人。」楚夢月不再躲在江青璃後頭,她想起自 己有件重大的事要宣佈:「我在城裡聽見一個可怕的消息,說柳家公子柳文信發瘋 了。」
  楚君逸和江青璃聽了驚愕至極。
  「柳文信瘋了?」江青璃問,語氣極度懷疑。
  「我和你嫂嫂一成親他應該就從牢裡放出來了,怎麼會瘋了?這件事是什麼時 候發生的?」楚君逸蹙眉道。
  「有幾天了吧!」楚夢月回答。「聽說『杏月樓』那個陸小蝶在你們成親隔天, 也就是柳文信離開衙門當日,跑去找柳夫人,她說她懷了柳文信的骨肉,要老夫人 同意讓她兒子娶她進門。」
  「老夫人自然是不會答應了。」江青璃說,記起柳老夫人前來退親時所說的話。
  「老夫人不相信陸小蝶肚子裡的孩子是柳文信的,並且說了這麼一句話,她說 除非她死了,否則絕不可能讓陸小蝶那種煙花女子進他們柳家的門。」楚夢月說著 露出同情的神色。「也不知道陸小蝶是蓄意的還是一時氣不過,居然凶性大發,一 手抓起花瓶狠狠地就往柳老夫人的頭砸去--」
  「啊!」江青璃發出一聲驚呼,下意識地往丈夫身邊靠去。
  楚君逸伸手將她攬進懷裡。「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實在是令人料想不到。」
  「結果怎麼樣了?柳夫人她要不要緊--」江青璃吶吶地問。
  「她死了。」楚夢月回答。「柳文信從牢裡出來,回到家裡看見的是倒臥在血 泊中的母親和一旁神情恍惚的陸小蝶,他受不了這樣的刺激,整個人就這麼瘋癲了。」
  「你說的這些可都是真的?」楚君逸問。
  「城裡幾乎每個人都在談論這件事,只怕是假不了了。」楚夢月歎息。「柳夫 人好可憐,養了個不肖兒子,最後居然這麼莫名其妙地連命都賠掉了。」
  楚君逸蹙眉。
  「這陸小蝶是怎麼回事?她看起來頗為精明厲害,應該明白男人去煙花之地多 半是逢場作戲,為什麼還會傻得以為自己能順利嫁入柳家?」
  「也許是以為有了孩子,她也就跟著有了保障。」雖然陸小蝶曾在眾人面前毫 不客氣地羞辱她,想起她的處境,江青璃依然頗覺同情。「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個可 憐人?如果可以選擇,相信她也不願意待在那種地方,過著人前笑、人後哭的日子。」
  「柳文信始終很喜歡她,所以她以為自己終於抓住了今生的依靠。誰知道老夫 人的堅決反對打破了她期盼已久的一線希望,所以她才會在一時衝動之下失手打死 了老夫人。」楚君逸歎道。
  「她實在太傻了,像柳文信那樣的人怎麼會對她認真?」江青璃搖頭,感觸良 深。
  「所以說,一個人實在是不能有壞心眼,否則報應很快就會來臨的。」楚夢月 指的是陸小蝶和柳文信對江青璃所做的一切。
  「這麼悲慘的報應,可以的話我還寧可它不要發生,太可怕了……」江青璃滿 臉恐色道。
  見妻子情緒甚為低落,楚君逸瞪了妹妹一眼,並輕聲安慰江青璃。
  「我找時間去一趟衙門問明狀況,看看這件事衙門是怎麼處理的,來得及的話 我會盡量想辦法,看怎麼樣替柳文信和陸小蝶做最妥善的安排。」
  「謝謝你。」江青璃苦澀一笑。「我覺得柳老夫人實在是很無辜的,做什麼都 只是為了他們柳家好,卻……」
  「我懂。」楚君逸擁緊她。
  眼見哥哥嫂嫂又要卿卿我我一番,楚夢月決定這回還是識相點自個兒走人。於 是她悄悄往門邊移動,希望能安靜離開大廳而不至驚動了她的兄嫂。
  誰知門「啪」地一聲被推開,十分準確地打在她臉上,她疼得發出喊叫,一番 美意霎時蕩然無存,楚君逸夫婦自然又是嚇了一跳地愣在那兒。
  楚夢月摸著鼻尖,見走進來的是聶平,立即憤怒地用手指著他。
  「喂!你這個人到底懂不懂禮貌?進門前不會先敲門啊?這麼突然推門而入, 萬一打死人怎麼辦?」她喊著,忘了自己先前進門的方式也是如出一轍。
  「對不起,小姐!」聶平道歉,並拉開楚夢月的手審視她的鼻子。「我有急事 找楚兄談,一時大意--真的很抱歉。」
  他難得這般體貼地探視她的傷,楚夢月忽然間就忘了生氣。
  「你找三哥是不是要告訴他有關柳家發生的事?」她開口問,聲音還挺柔的。 「用不著急,我剛才已經全都告訴他們了。」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聶平揉了揉她的鼻尖。「明天一早我就要離開『銀月 山莊』,趁著現在各位都在,我想先過來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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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4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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