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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鈴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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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決明] 幽魂淫豔樂無窮系列~2風騷小曇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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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6 22:13: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這個冬天好長好長,長到幾乎像無止無盡,長到似乎永遠到不了春天。
  又冷又凍人的,不舒服…
  月下捧著飯碗,不肯離開躺椅,不肯從被子下鑽出來與大家並桌用膳,她覺得這樣窩著才能讓身子暖和,至於咽下了什麼,她一點也不在意,就算碗裏的菜先一步被她吃完,現下只剩白飯一堆也無妨。
  沒有人會挾菜給她,就連以往唯一會的那一個,也對她視若無睹。
  說不難受是騙人的,一直以來他都會討好她,知道她喜歡吃什麼、討厭吃什麼,挾魚肉來會先挑刺、挾青菜會將她不愛的此琅頭撥開,只要有他在的飯局上,她的碗裏不會有光扒白飯的慘景。
  那時她不知好歹,將這些當成驢肝肺,現在淒涼嚼白飯才明白可貴…
  月士賢已經放棄教訓月下的不端莊,放任她隨便去了,他心情正好,不想為了一個丫頭而破壞此時大家庭的和樂融融。
  「冷嗎?」斐知畫百般關心地問。
  好冷。月下賭氣不回他,只在心裏說。
  「我脫件軟裘給你。」
  不用你假惺惺,我不稀罕,我有厚棉被就夠了。月下冷哼。
  「道什麼謝,你的身子現在已經不是自己一個人的,我還擔心你有孕在身,這個冬季要怎麼熬過去。」
  飯碗摔了一地,一大團白飯叭噠粘在織毯上,沒捧牢碗的月下瞠目結舌,不確定自己聽見什麼—
  「有孕?!她懷孕了?!不是才成親沒幾天,她眼下就懷了胎,那、那表示…這個女人背著裴知畫胡搞瞎搞,才上了花轎就已珠胎暗結,直接讓斐知畫升格當爹,欺負他好講話,硬要他同時接收大人小孩—」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呀!知畫和梅香成親一年,有子嗣是天經地義,你亂扣什麼罪名?!快跟梅香賠不是!」月士賢巨掌拍桌,震掉好幾支竹筷和調羹,原先飯廳裏的好氣氛蕩然無存,所有目光都指責地落在月下身上,尤其是一旁梅香咬著手絹,委屈地強忍哽咽,斐知畫說盡好話在安撫她時,大家的責備變得更濃。
  「成親一年?」她又茫然過了一年?這一整年,她做了什麼?想了什麼?說了什麼?她還是不記得,一點也不記得呀!
  「裝什麼傻!跟梅香賠不是!」今天沒聽到一句象樣的歉意,看他怎麼跟她罷休!
  「沒、沒關系,師妹是無心的…我相信她沒有惡意,就算所有人都誤解我,只要知畫信任我就好…」嬌泣的嗓可憐兮兮哽住,聽者無一不跟著她擦眼淚。
  「月下怎麼這麼說話,她不知道名節是女人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嗎?」師兄師弟們嘀嘀咕咕。
  「她這回真的太過分了!瞧,知畫師兄動怒了…那是當然,師兄那麼疼愛妻子,怎可能容她被月下欺負污蔑。」
  「月下,認個錯,跟嫂子賠不是就好了—」
  你一言我一語的交頭接耳全蹦跳出來,清一色都替斐家夫婦說話,對抗欺陵梅香的壞女人。
  「師妹,請你向我的娘子道歉。」斐知畫一字一句都很重,即使語氣平穩,但殺傷力已經遠遠勝過月士賢拿著手拐子在半空中揮舞的兇狠。
  「我…」她直勾勾與斐知畫對望,看見他的不悅以及護妻心切,然後從他眼中,看到自己傻佇的蠢模蠢樣。
  喉頭像梗了魚刺,說著話時,那根魚刺就紮了喉嚨,疼得她不敢多說話。
  「知畫,算了,你別這樣…」梅香想替月下說情,不想壞了感情。
  「我不容許任何人讓你受委屈。師妹,請你道歉。」他疼惜地握住娘子的手,投向月下的視線卻冰冷。
  他的句子裏明明有個「請」字,可是聽起來仍是好凶…是因為他的眼神嗎?她想…是的。
  「對不起…」月下不懂自己的唇兒為什麼溢出這三個字,當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時,她嚇了一大跳,好像她操控不了自己。她捂住喉頭,好痛…那根魚刺穿透了血膚,連吞咽都痛不欲生。
  「好了,沒事了、沒事了,別氣了。」梅香挽著斐知畫的手,想緩和緊繃。「你不是說要替我剝只蝦吃嗎?幫我,我最不擅長了。」
  「嗯。」斐知畫被安撫下來,挾了幾隻蝦到碗裏,替梅香將麻煩的蝦殼剝去,再擱在她面前的小碟。
  水…她要喝水…那根刺紮得她好難受。月下無聲央求,可是沒有人聽見她說話,整屋子鬧烘烘的,大家忙著挾菜給梅香,捨不得她餓著。
  「那孩子的名兒取了沒?」
  「師父,還早的,孩子出世還要六、七個月哩。」小師弟笑著月士賢的猴急。
  「不,想好了,男孩就叫月青衣,女孩就叫月緋衣,我和香兒說好了,頭一個孩子從月姓。」
  月士賢感動涕泣,「好!好!太好了!知畫,你這孩子有這等心思,師父好欣慰—」
  月下從躺椅上爬起來,沒有人看見她,她連褪在一旁的繡鞋都來不及穿,人跑出了飯廳,她的存在與否,沒有人在乎,沒有人投來眼神,似乎她本來就不該出現在那裏,她是多餘的,少了她也無妨,絲毫不影響眾人的快樂氛圍。
  她下躺椅的瞬間,腳底板被飯碗碎片給刺傷,每跨出一步,就覺得腳底被狠紮一次,她無心去理會,逃開飯廳,跪在池畔幹嘔起來,喉頭的刺,隨著嘔聲就更深更沉地弄傷喉嚨,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嘔也嘔不出,咽又咽不下。
  她俯身在池面,大口飲起凝著碎冰的池水,幾乎到無法再喝下才停止,終於,那紮喉的刺不再,她的吞咽變得容易,滿嘴的泥味又讓她不舒服地嘔吐出來,再加上她後來才發現自己的左腳鮮血淋漓,有塊碗碎片就狠狠紮在肉裏,她挑不出來,也止不住血,她沮喪垂著雙肩,一頭長發因為她喝水而弄得盡濕,服貼在她臉頰與衣上,寒意透過逐漸濕濡的衣服侵襲她的肌膚。
  她為什麼…會這麼狼狽?
  好像老天爺在跟她做對,不想讓她好過…是因為她曾經踐踏過斐知畫的心意,所以現在輪到她嘗嘗這滋味嗎?
  「好痛…」她低喃。喉頭痛、腳痛,連心,都有些痛痛的。
  她不喜歡被他漠視的感覺,不喜歡他如此冷漠的眼神,不喜歡他把曾經對她好的方式用在另一個女人身上,而且比對待她更加的好。
  「我就是什麼都要,偏偏什麼都不想回應的人,你要是不高興,你就甩袖走人呀,我又沒求著你對我掏心挖肺—這句混蛋話是我說的,我知道,我記得,可是我不記得斐知畫回了我什麼話…他說了什麼?生氣了嗎?看到他生氣,我為什麼沒做任何解釋,為什麼他說要成親,我還會有心情去畫春宮圖祝賀他?我記不起來…那些事我真的做過嗎?」月下沒撥開那綹滑落在眼前阻擋視線的發絲,因為那也不重要,她眼前所有的景色,都不真實、都像假的,看得到或看不到,沒差別。
  「不行…我要找人問清楚,我不可能整整一年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不可能…對,找天香、找…練哥,再不找曲爺也可以—」月下強打起精神,扶著欄杆站起身,一跳一跳地往府門挪動腳步,只要爬上階,再穿過簷下及前庭,大門就在眼前—
  月下走過自小到大來來往往無數次的路徑,卻在穿出前庭後,找不到月府大門,原本該是門的位置,種植了一棵巨大的松,光瞧樹齡就知道它比她還要年長許多,但她不記得這棵樹,她沒看過它,最重要的是,它不應該在這裏呀!
  「門咧?!跑哪去了?」月下在老松旁繞了許久,仍舊尋不著頭緒,腳傷讓她無法跑快,她一喘一喘地扶著樹,確定她熟悉的府門憑空消失,她想從後門出去,途中遇到人,不忘問府邸正門在哪,被捉住的小姑娘頗不能明白她為何問了個怪問題,還是指了指老松的方向。
  月下沒再跳回正門口,因為她剛剛才從那裏辛苦跳過來—
  連聲謝也不說,她跛著腳跳往後門,可是月府後門也不在了,取而代之的,變成了小松樹。
  她走不出月府…月下無力的接受這個事實。
  像被人困著無法動彈,在沒有出口的死胡同裏繞呀繞,她熟悉的家,竟然也陌生得緊。
  到最後,她不得不放棄,她的腳已經疼到不能再走,沿途的階上,隔沒好幾步就有幾顆血珠子滴落,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除了乾涸的汙血外,還有新血不斷湧出,她蹲坐在地,想挑出碎碗片,可是始終無法在稠膩的湧血裏找到紮人的兇器,她無能為力地捶打自己的腳,疼得直打哆嗦。
  「如果斐知畫在,他一定會幫我挑碎片的…」
  會嗎?你哪來的自信?是你先對他狼心狗肺,他沒道理為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也是妳無情揮開他的手,不能埋怨他對你冷漠以對…這些都是你自找的!他給過你很多次機會了,他一直告訴你,他喜歡你,你今天見到他對梅香的點點滴滴,那本來或許是屬於你的,是你不要,你拒絕他對你的溫柔、拒絕太容易到手的疼寵,現在就不要去嫉妒別人的幸福—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
  只是什麼呢?只是以為自己可以無止盡獨占他,他決計不敢也不會收回這些,所以才無恥壓榨他、盡情奴役他,只差沒叫他將心挖出來借她玩一玩再塞回胸膛裏。
  「我只是想要他多些耐心對我…他是唯一一個願意哄著我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怕我孤單的人…」
  甚至,是唯一一個愛著她的人。
  這些,她醒悟得太慢了,如果這一切陌生得令人駭怕的事情是真實,她已經把最後可以依靠的人遠遠推到別人懷裏。
  她不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責備自己的愚蠢,滿滿的後悔都無法扭轉現況。
  她縮身躲在花叢裏,將自己藏起來,像她每回受了委屈那般自怨自艾。她極少讓人看到她在哭泣,她覺得那是可恥的示弱,所以不管心裏多難受,也不在人前掉淚。當她躲著嚎啕大哭,只有那個不放心追著她來的人,會看到她最狼狽的軟弱,她掛著滿臉眼淚鼻涕的醜態,在他面前無處可藏…
  「他再也不會來找我…再也不會了…他有自己的媳婦兒,他要寵的人不再是我…不管我躲在哪里,不會有人再來找我…」
  再也不會。
  眼前模糊成一片,當她伸手抹掉,那片模糊又泛開來,濕濕熱熱的,她趴在迭抱著的手臂上,聽到有哭聲,很微弱很微弱,無助又害怕,從緊緊銜咬的下唇隙縫跑出來,眼裏的濕濡將大片手臂肌膚弄得濕糊。
  「知畫…」
  他的名字,咬在唇間,不敢大聲喚出來,她抖著肩,覺得天地一片黑暗,她不敢相信要再眼睜睜看著這些繼續發生下去,看著他與梅香子孫滿堂、看著他與梅香白頭到老…她該怎麼辦?她好怕,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是害怕不再有人寵她,還是害怕自己不再被他所愛?
  「嗚…」
  月下,不要哭。他一定會這樣說的,以前…
  而現在,她高興、快樂、難過、傷心,都只剩下自己承擔,是她不讓他幫著她分擔,所以他選擇去背負另一個女人的喜怒哀樂,是她自己不好…
  她終於崩潰號哭,將這些日子…或許該說這茫茫一年裏的難受全哭出聲音,管他會不會被人聽見看見、管他有多軟弱無力,她再也不想強忍。
  這些眼淚,早在聽見他要娶妻—不,早在聽見他收了求親圖那時,她就想哭了,她再也無法吞忍,吞忍這一切佯裝出來的堅強。
  「嗚哇呀呀呀—」
  她哭得一點也不梨花帶雨—去他的梨花帶雨!
  「嗚哇呀呀呀呀—」
  她哭得一點也不我見猶憐—去他的我見猶憐!
  去他的有淚不輕彈!
  月下什麼都顧不得,若是一個人連獨自悲傷都不能慟哭流涕,好好飆淚一番,那不是更可悲嗎?!反正無論她哭起來多難看,或是哭完之後得腫著兩大顆紅眼多少天,也不會有人心疼,她又何必顧忌?
  哭吧!哭吧!哭完今天,就不許了。
  不要讓人知道她的難受,不要讓人知道她如此捨不得失去他…
  「月下…」有人對著她嘆氣,幽幽然然的,將她揉抱到胸口。
  是誰?
  「別哭了。」大掌在她身後輕輕拍著,溫暖的唇落在她發間。
  到底是誰?除了斐知畫之外,還有誰會這樣哄著她?月下好混亂,貧乏的腦子找不出任何一個人名,任憑她怎麼用力思考,整個月家沒有這樣一號人物存在。如果不是斐知畫,她不知道還會是誰…
  「夢境結束了,醒過來。」
  這句話,讓月下猛然睜開淚濕的眼,眼前漫天飛舞的桃花花瓣,化成無聲飄落的花雨,林子裏淨是溫暖怡人的春風,沒有冬雪、沒有刺骨冷風,她身處的季節快速轉變,她哭著喘息,卻沒看到白霧,天好藍好藍,雲好白好白…
  她…又渾噩過了一個季節?還是一個年頭?這一回睜開眼,是不是就要見到他一手牽著娘子,一手抱著孩子,在她面前好幸福地笑著?
  「我不要…不要醒過來—」她又閉上眼,掙紮拒絕,不容許自己在哪個驚心動魄的場景裏醒來,她還沒做好准備,她還沒有哭盡興,不要…
  「月下—看著我。」
  整張淚糊小臉被人擒扣住,她死閉著雙眸,說什麼也不張開,打算用這種方式逃避現實下去。
  那個人嘆了氣,將唇移到她眼睫上,一邊吻著淚珠兒,一邊輕聲哄誘,「那些都是夢境,張開眼睛醒過來就好,所有的惡夢都會消失,我一直在這裏沒走,看我,月下,別哭了。」
  她聽出那個聲音屬誰所有,她不敢相信自己還有機會聽到這個聲音,這麼貼近、這麼溫柔地安撫她,對她柔柔說著話…
  「…斐知畫?」她沒用雙眼確認,雙手卻不自覺揪緊他的衣袍,嗅到他身上的墨香。
  「對,斐知畫。」他讓她將自己抱緊,她的柔軟,像花香,將他包圍住。
  她顫顫水濕長睫,極其緩慢地撐開眼,還在半途又像縮頭烏龜緊閉回去,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眸光定在他的頸上,龜速地朝上方挪移,覷著他貼得恁近的五官。
  「…你為什麼在這裏?」她憨問,臉上還掛著無數顆水珠子。
  他不是正殷殷勤勤在幫他的愛妻剝蝦殼?
  「不然我該在哪里?」他擷去那些眼淚,讓它們濕濡他的指。
  「…陪著梅香呀。」怎麼反倒是他問了她怪問題?
  「梅香是誰?」
  梅香是誰?是他問錯還是她聽錯了?
  「梅香是你的發妻呀!」
  「我何時娶妻了?我怎麼不知道?」他當然知道她的「夢境」,因為那個夢境是他為她所做的秘術,他點燃符咒的同時,她已然在他膝上睡下,墜進了一場幻境,一場他要她好好看著失去他,對她而言是否仍是如此無關痛癢的幻境。
  「你明明娶了!你還陪她一塊作畫,還在她耳邊吹氣,還跟她說好多好多情話,而且她還懷了你的孩子,男的要叫月青衣,女的要叫月緋衣…還凶我,要我跟她道歉,還、還…哇嗚—」「還」不下去,她委屈哭了,身子還在他懷裏,雙臂把他抱得好緊,生怕只要少一些力道,他就會不見。
  她哭到發抖,肩膀顫著,不住抽泣,聲音含糊可憐,好幾句都變成自言自語,分不清她到底是要抱怨,還是要哭訴。
  「你對她好好,眼睛裏面只有她一個人,都不肯看我…你明明說喜歡我的,可是你對她更好…我被魚刺梗到、被碎碗片紮傷腳、被爺爺罵、我躲著哭,你也不安慰我、不來找我,你整個人整顆心都變成她的…你都不理睬我了—」她在他身上忿忿抹淚抹鼻涕。
  「喔?我這麼壞?」
  「我的喉疼,腳也好疼,我一直拿不出碎碗片,滿腳都是血,還找不到府門逃出去,我凍得在花叢裏哭,你卻在暖烘烘的飯廳裏替她剝蝦殼!」可惡得令人發指,惡劣得令人不滿,過分得令人咬牙—
  「好好,不哭、不哭,那是夢而已,你睡著了,作了惡夢,在夢裏我是個渾蛋,現在夢醒了,我還在你身邊沒走,沒有梅香、你的腳上也沒有傷,我更沒有不理睬你,是不?」他軟調安撫。
  原先這場夢境還會更長,可是他一見到她的眼淚就心軟,甚至她一開始在夢境裏看到他成親那一幕整個人楞得無法動彈時,他便於心不忍想結束秘術,他不願在她臉上看到一丁半點的委屈,可是他又被她的駑鈍給氣得內傷,最後決定咬緊牙,讓她在幻境裏好好看清楚她對他的感情,但最終仍是在她落淚時投降,將她喚醒。
  「我分不出來現在是不是還在夢裏,說不定我再醒來,就會看到你挽著梅香的手,從我面前走過去…那才是真的吧…」她眼神有些渙散飄忽,仿佛惺忪未醒,深刻的恐懼烙在眸底,才剛被他擦幹的眼淚又重新蓄滿潰決。
  他的秘術確實會讓人陷入真實與幻境無法厘清的茫然,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醒來了也不一定是真醒,以為自己從夢裏掙脫,殊不知根本就是踩進另一場虛境的開始。但—
  他此刻多痛恨自己用錯了方法,他應該多花幾個十年也不喊苦,為難自己也好過為難她。
  他紮實地吻住她,撬開她的牙關,狠狠吻痛了她,她疼得想掙紮,他箝制不讓她退縮,她只能反咬他竄進唇裏的舌,逼他離開她,他卻不在意讓她咬破唇舌,血腥味蔓延著,她嘗到鹹腥味,忽略了他一隻長指在她背脊後頭畫起無形的符。
  符一畫完,她安靜了下來,所有不安完全抽離腦子,放軟身子,完全依靠在他身上,他的吻變得溫柔,但仍是纏綿香膩,他教著她追逐他的舌,教著她吮舔他的唇,她環在他身後的十指揪緊他的衣裳,他溫熱的唇遊移到她的頸,吻住她的脈動,她的心跳不減反增,當他在她膚上吸吮出櫻色的痕印,她就禁不住抽息,胸口怦怦直跳,覺得熱氣將她密密籠罩,她溢出淺淺呻吟,也學著他吻她的方式,將嫩唇印在他額心及頰邊。
  他吮著她的耳珠子,發絲弄癢她的肩頸,說道。
  「瞧,我還在,沒有消失不見,所以我不是夢。我懷裏不會有第二個女人,因為你一直霸佔在那裏,從來沒有離開過。」
  月下迷迷濛濛半睜著媚眸,她的柔荑已經攀住他的頸子,長長的發,交纏著兩人,她無法應答,只是沉醉在他的氣息裏。
  「可是,如果你把我推開,讓我不得不接受另一個女人,那麼,也許我會變成你夢裏那位斐知畫,捧著你不屑要的感情,去給要它的人。」現在正是軟硬兼施的大好時機,成與敗,端看這一回了,拿可憐當威脅,看她如何回應。
  月下宛如被迎面潑來冷水,澆熄渾身上下的激情火焰,她強硬將那個正拿她耳珠子當甜糖含吮的男人推開,喘吁吁瞪他吠他。
  「你敢?你敢!你敢?!」她吼著,瞧見他認真看著她推攤在他胸膛的雙手,她又趕忙抱回他脖子上。「這個不算!這不是要推開你!不算數,你聽到了沒有!」
  「你在我耳邊吼得如此響亮,要沒聽到很難。」她的嘴都貼在他耳上了,每個字都很清楚,還有餘音繚繞呢。「可是月下,妳要我如何是好呢?我不可能一輩子不娶妻,我總有一天必須在所有求親圖裏挑一個—」
  她慌亂塞給他一幅卷軸,被他吻紅的唇撅得很倔氣。
  「我不允許你喜歡梅香!不允許你喜歡任何女人!你所有的求親圖都不可以答允,只有這一幅,你自個兒去找畫裏姑娘的長輩提親!遇到任何刁難就自己想辦法解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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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6 22:14:0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刁難,這兩字單純只用在月下身上才會發生的麻煩事。
  當斐知畫帶著月下塞來的畫卷,向畫裏姑娘的長輩提親,非但沒有得到刁難,反而讓長輩以為他在說笑,還關心地不斷向他詢問,「你確定要娶她嗎?」
  「再肯定不過。」
  女方長輩一臉為難,「你知道…你有更好的選擇。」擺明不覺得自家閨女配得上他。
  「不會有更好的,我就要她。」
  「呃…你再考慮幾天吧?」這是攸關終身幸福,不能胡亂玩玩。
  「我已經考慮了十幾年,夠長了。」
  女方長輩—月士賢擰著眉心,似乎覺得斐知畫給了一個無法解決的天大難題。
  「知畫,你也明白的,師父沒有要逼你娶月下這丫頭,也不認為你非得娶她才能繼承月家一切,我老早就打算將月家衣缽傳給你,這個決定沒要委屈你,你不用自個兒挖坑跳,放棄更多美好的女人…」要叫他把月下嫁給斐知畫?!那他得貼多少嫁妝才對得起斐知畫呀?!
  「我想娶她也不是為了月家衣缽。」
  「那你又何必…」頭好痛。
  「我喜歡她,想愛她,就這麼簡單。」
  斐知畫單純的理由讓月士賢嚇到。雖然他老早就覺得斐知畫對月下寵溺過頭,但他也一直說服自己那是因為斐知畫對任何人都好,不單單只對月下好,他沒有非分之想,所以親耳聽到斐知畫說出來,他還是被嚇得呆若木雞。
  「可是月下那丫頭不喜歡你呀!」
  「是她讓我來提親的。您也知道,姑娘家臉皮薄,沒勇氣向您開口。」
  「臉皮薄?你說的那個人是我家孫女嗎?」落差太大了吧…
  「千真萬確是月下,不信,您喚她出來問問。但師父,若月下也央求您同意婚事,希望您別為難我們。」
  「這…小倆口情投意合當然是好事…只是…知畫,你是不是被我家月下給『怎麼樣了』,所以不得不娶她?」月士賢突然想到這個令他汗顏的可能性,足以解釋斐知畫為何認命要娶月下,前頭說的那些話只不過是想保住他老人家的顏面。
  斐知畫唇角含笑,決定讓師父誤會下去,高深莫測地不答腔。
  「怎麼樣了」這四字,可是包含許多意思,可以解釋為師父眼下誤解的那種曖昧關系,當然也可以解釋為他被月下搞得意亂情迷,無法自拔,所以他不算說謊,充其量只是誤導老人家的想法罷了。
  「果然是這樣…是師父教孫無方…是師父對不起你…師父沒想到會養出這麼風騷不知恥的孩子,更沒想到她竟然…」月家之恥、月家之恥呀!月士賢幾乎要掉幾顆老人淚來泣訴自己養孫不當。
  「師父切莫自責,這事兒要解決也不難,就是盡早讓我和月下成親。」打蛇隨棍上。
  「知畫,委屈你了…」一個好好的少年郎就被他教養出來的壞孩子給玷辱了…嗚,老淚縱橫。
  「不委屈。」當然不委屈,他求之不得呀!
  「你真是好孩子,到這種時候還在替月下說話…」嗚嗚。「你放心,師父會用最短的時間辦好婚事,讓你和月下名正言順…」
  當天晚上,月下就被月士賢揪著耳朵,拖到畫房去好生訓斥一個多時辰,要她乖、要她要聽夫婿的話、要她學著當個好媳婦兒、要她別丟了月家的臉、要她以夫為天、要她一大堆拉里拉雜學東學西,念得她耳朵長繭,也讓她對於「高攀」斐知畫這件事感到全盤皆錯。
  她失聲尖叫,從畫房逃了出去,又怯懦地躲起來了,一如她每一回每一回逃避現實的方法。
  小小樹洞要塞下她非常勉強,她一半身子在樹洞裏,一半的腿在樹洞外,臉蛋擱放在膝頭,長發罩住小巧臉蛋,拿樹洞當地洞藏身。
  斐知畫又尋著她來,在她面前蹲身與她平視。
  「我一定會被你休掉…像爺爺說的,不出三年,你一定會休掉我…」她悶悶在說。
  「當然不會。」
  「會!因為我這麼任性,脾氣又差,愛遷怒、善嫉妒,倔強又不聽話…」越說越自我厭惡,連她都找不到自己半分優點。
  「那些我都喜歡呀。」
  「等你久了,一定會膩的,然後你就會休掉我。」爺爺也這樣預言。
  斐知畫失笑。膩?她太輕忽她在他心裏囂張霸佔的程度,她讓他雙眼入不了任何倩影,將她的模樣那麼深刻而清楚地刻在心底。
  他的心,在失去家人後完全虛空,連他自己都容不下,那時他整個人就是由仇恨堆砌起來罷了,當支持他活下去的仇恨也隨著他撕掉所有仇人畫像而終結—
  是她為他哭泣,是她為他不舍,是她拯救了他,在他最孤單的時候,將自己送給了他。他將她視若珍寶,如果連她都會讓他嫌膩,那麼這世上怕是再也沒有任何人事物能讓他眷戀。
  「…我們不成親好嗎?我還是可以跟你在一塊,你要是喜歡孩子,我也可以生,就是不要成親。」她抬起臉看他,一副跟他有話好商量的模樣。
  「說什麼傻話,你想玩完就不負責任嗎?」斐知畫佯裝板起臉。
  「我哪有玩什麼,我很認真,唔—」唇被堵住,話全咽回肚裏。
  他知道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害怕他娶了她又不要她;害怕他要了她又膩了她。
  他貼著她的嘴道,「你怎麼會害怕呢?我才是該害怕的那一個。我常在想,要是有一天,你覺得我囉唆,厭煩我的糾纏,打從心裏真正對我不喜歡,我要如何是好?」
  她不喜歡他邊吻邊說話,害她不能好好吻住他。
  「就算沒有我,你還有梅香,還可以替她剝蝦殼…」她賭氣,漂亮的眸子眯得細細的,有股怨念的鬼火在周遭成形。
  好,是他自作孽,弄出一個莫須有的梅香梗在她的記憶裏,讓她掛在心上,吵嘴時就拿出來堵一堵他的嘴。
  「我這輩子只替一個女人剝過蝦殼,還挑魚刺哩。」就是沒心沒肝的月下。哪一回桌上出現蝦子,不是由他仔仔細細替她處理好,殷勤遞到她大小姐的碗裏?她沒道聲謝也就算了,還以為那尾蝦就該自個兒剝光光躺在她面前供她享用。
  「是我嗎?」哼。
  「說你沒良心,你還真的半點也不剩?」竟然還敢反問他?那聲冷哼又是怎麼回事?!
  她被他一掌從樹洞裏拖出來,作勢要擰她的臉,月下跑得快,一溜煙就鑽躲過。
  「我只記得你幫她剝蝦殼的畫面,她還同你說『你不是說要替我剝只蝦吃嗎?幫我,我最不擅長了』。」月下酸溜溜學著嬌滴滴的聲音,眉呀眼呀嘴的幾乎都皺在一塊。「你愛剝蝦就去剝給她吃好了!」
  撂完話就跑,是她最擅長的行徑,她以自己的腳程為傲,知道斐知畫追不上她,所以她還有膽回頭朝他做鬼臉。
  她的手指才朝鼻尖一頂,用豬鼻子對著他,連舌頭還沒來得及吐,身子已經讓人從後頭打橫抱起,她尖叫,落入溫暖懷抱。
  「你—你怎麼追得著我?!你明明就跑不快—」
  「誰跟你說我跑不快?」他只是懶得跑而已。
  「放我下來!」
  「這是唯一一次我不允你的事。」他將她抱得更緊,帶著她走回府堂。
  「胡說八道,你好幾次都沒允過我事情,不然就是嘴裏答應,心裏卻不這麼想。」她看著他繞過前廳,越過堂簷,一腳踏開他的房門,忙不迭驚問,「你你你…你要做什麼?」
  「瞧瞧妳的良心藏哪去了。」他反腿將房門又踢勾回來。
  「你要怎麼瞧?!」不好的預感!
  「一寸寸剝開了瞧。」
  「剝—」剝什麼呀?!呀呀—他的舉動已經讓她知道他要剝的是什麼了。被丟在床榻上的月下護住自己衣襟,蓮足就要踢開跟著上榻的他。
  「讓我看看你的心是鋼鐵或石頭做的,竟然這麼無情漠視我。」他輕易逮住她的腳,再輕易撥開它,完全不把它的攻擊看在眼裏。
  「我沒有!才沒有—」不能脫—不能脫—她今天的兜兒是舊的,一點也不好看,要剝也要兩天前先告知她,讓她准備一件新的、漂亮點的。
  呀—「我有良心!而且它不是鋼鐵或石頭,別瞧!你別瞧!」她掙扭得像條蟲子,左鑽右鑽就是鑽不進被窩裏將自己藏起來。
  「我還沒找到你的良心…跑哪去了?」他從她的腿上摸索,帶笑的眼、假裝困惑的口吻,手掌滑過她的衣裙,熨燙煨人的溫度透過薄薄布料傳遞給她。
  「在、在…」呀呀,她又不能直接捉起他的手,罩在她酥胸上,跟他說—我的良心在這裏!
  「在哪?」
  她臉紅,看出他的戲弄,她咬牙,賭他不敢造次。
  「在胸口!」有膽就摸!哼—
  哼聲還沒完,她眸兒一瞠,因為就在她方才故意挺高的胸口,多了一隻手。
  「斐知畫!你還真的摸呀?!」她的小酥胸淪握在他大大的手掌下,完整包覆,沒有太驚人的驕傲到讓他不能一手掌握,她立刻伸手要拍開他。
  「還是沒摸到…你完全沒有良心了嗎?」他還有意見。
  明、明明就整個捉到了,還抱怨沒摸到?!
  「我當然有—我、我知道你每次都幫我剝蝦殼,知道我討厭麻煩的燙蝦,只要不能一口塞進嘴裏的食物就不肯花功夫吃,不單單是蝦,還有栗子、花生、瓜子、炒蛤、秋蟹,你做的事我都記牢,夠良心了吧?」她可恥地發現籠罩在他掌心的躍動變得急促,乳尖無法控制地變得硬挺,那件兜兒也掩藏不住自己忠實的反應,她漲著紅暈的雙頰,慌亂將她知道他為她做的事都嚷叫一回—她沒忘,那都是記憶裏重要的存在。
  「我做的,只有這些?」他怎麼記得自己還更做牛做馬一些?
  「還有還有!」他的手不要這樣揉啦!「你被我欺負也不還嘴…」她咬著唇,怕自己除了說話,還會發出不該發的嗯嗯呀呀聲。
  「嗯哼?」不滿意。
  「你還會來找我…就算明知道我是個會遷怒的人,你還是硬跟著來討挨罵。」想想自己以前待他的態度,若兩人角色對調,她老早就走人了,哪還有耐心好聲好氣。
  「還有呢?」他的鼻息貼近她的頸子,噴吐的熱氣燙人。
  「你說你喜歡我…」因為羞澀,也因為不知所措,月下閉上眼,卻敏銳感覺到他沿著她的筋脈輕緩吻著,在她顫起哆嗦時,他又會故意退開,像在撩撥她的忍耐力。
  「那你知道我喜歡你嗎?」他廝蹭著她的頰,享受她發絲搔弄的感覺。
  嗯。猛點頭。
  「允許我喜歡你嗎?」以前總是在他面前跳腳,命令他不准喜歡她,還要一再強調她有多討厭他,現在呢?他要她親口說。
  嗯嗯。用力點頭。要是他改去喜歡梅香,她才討厭好不!
  「你喜歡我嗎?」問句越來越簡潔,也越來越逼問她的真心。
  「我…」她睜眼覷他。
  「討厭你?」他替她接下話,因為她最常說的就是這句。
  「不是!」她急急否認,一說完,又臉紅了。
  「更糟嗎?討厭這兩個字已經不足以表示你對我的嫌惡?」他挑眉問,佯裝受傷。
  「你好討厭!」她明明就沒有要這樣說的!自己在那邊搶什麼話呀!
  「原來你還是討厭我。唉。」俊顏沾上陰霾。
  「你怎麼都不聽人說完話啦!」人躺在床上,沒辦法跺腳,只能揮舞小拳,「我哪有說討厭你?!」他哪只耳朵聽到的?!
  「你剛剛說了。」不然房裏還有第三個人嗎?
  「我才沒有說!」
  「有,你說了,你說我好討厭。」他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故意逗她只是想看她芙頰泛彩,她不知道自己此時的模樣有多明艷動人。
  「你—」真的好討厭!大呆瓜!笨木頭!蠢!還要她說得多仔細嘛!
  「你什麼?」眨眼。
  月下被逗弄到惱羞成怒,吼出違心之論,「你最最最討厭了!走開啦!」她用力推他,雙足也一併用上。
  「你要推開我嗎?」
  如果你把我推開,讓我不得不去接受另一個女人,那麼,也許我會變成你夢裏那位斐知畫,捧著你不屑要的感情,去給那個要它的人。
  月下猛然想起他的話,忘卻自己嘴裏剛嚷嚷他最討厭,雙手反其道地緊緊抱住他不放。
  「月下,承認愛我並不難。」
  她嘟著嘴,沈默半晌才悶道:「我才不要先說…先說愛的人感覺比較笨。」她將螓首埋在他肩窩,有些傻氣、有些任性。
  「月下,我愛你。」他先說。笨又何妨。
  藏在他領間的紅唇微微彎揚。這樣才對嘛,她哪好意思大剌剌對男人訴情衷,當然是他要吃點虧,因為他愛她嘛,嘻。
  她傻笑,心情變好,被他安撫得很溫馴。
  「你比較笨。」嘿。
  「我不在乎,只是聰明的你似乎還欠我一句話喔。」
  「你喜歡我不覺得吃虧嗎?」她沒說出他想聽的那句話,反而有些不確定地問。
  「不覺得,一點也不覺得。你讓我開始懂得愛情,因為有你,我珍惜自己的生命,我的生命牢握在你的手裏,而你,陪著我一起。」
  「聽起來像誓言…可是有些混亂,我有這麼重要嗎?」月下當他在說甜言蜜語,可是他的甜言蜜語又不是那種簡單一聽就懂的,好像拐了好幾個彎,說著她不理解的句子。
  他捧著她的腦袋,將唇吻上她的。
  「你就是那麼重要。」
  「你那句話的簡單意思是不是就指—你沒有我會死?」她的解釋比較淺顯易懂。
  「差不多是。」
  「那就別咬文嚼字,我聽不懂有何意義?」要說甜膩膩的情話也得挑些她能明白的呀!雖然弄懂他的意思之後,讓她難掩喜悅,嘴裏聽來像埋怨,心窩口卻熱熱甜甜的。「我聽懂的話,才能感動嘛…」
  「傻月下。」他的輕笑聲燒紅了她的耳殼,明明在取笑她,聽起來又好疼寵。
  「我才不傻哩…」
  「那聰明的你,該把欠我的話還給我了吧?」他沒忘索討她的愛語。
  「我沒答應你要說什麼呀!」她又耍起賴,紅著粉頰,抿唇不說。
  「才剛覺得你有些良心,現在又全消失不見了?」這一回,他真的要將她剝幹淨、瞧仔細了,粉櫻色的衣衫被他拉開,露出她引以為恥的舊兜兒。
  「斐知畫!我剛剛已經說了那麼多的良心話,你還有什麼不滿足?!而且愛不愛這種事又不是靠嘴在說的…」她的義正辭嚴隨即走調,「呃,我可不可以先回房間換件兜兒?我有一件比較好看的,上頭繡了粉蝶和小花,這件又舊又醜…」她一直覺得這種時刻,一定要讓自己穿得美美的,最好是剝掉紗綢時能讓他倒抽涼氣,偏偏她沒料到今天它會有機會出來見人…只能求助於拖延戰術。
  「重點不是兜兒,而是它包裹著的東西。」他為她的反應覺得有趣,尤其是她撅嘴抱怨肚兜不好看…她以為他會花多少注意力在那塊布料上?
  「我如果現在摸著良心說愛你,你會不會住手讓我回房換件肚兜再來?」她認真想同他打個商量的模樣讓他強忍住笑。
  「你如果摸著良心說愛我,只會加快這件兜兒被我脫掉的速度。」他必須相當誠實的告訴她。對她,他的渴望絕非她所能想像的單純,他想要她想到幾乎需要強迫克制自己。他想擁抱她,當她總是倔強又傲氣地轉身奔開;他想親吻她,當她總是在他面前楚楚可憐地嗔紅著眼。
  「那你脫快點…」死也不要看那件肚兜一眼。
  而他用事實證明,那件眼下已經躺在地板上的醜兜兒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她嬌美的身子,成功擒獲他所有目光。
  他當真如她所願,沒多瞧它一眼,他也當真如他所言,重點不在兜兒上,而在於它包覆的白玉凝軀。
  他瘋狂吮著每分每寸,火熱地點燃他對她的迷戀,月下被燙人的情欲嚇壞了,她雖然畫過無數回的春宮圖,卻從不曾嘗過那樣的滋味,她先是腆顏失措,雙手害怕地推拒著他,他也不強逼她就範,綿綿細細的吻像雨絲輕緩落在她手心及腕脈,毋需開口安撫,他的動作讓她安心,她回吻住他沿著手臂一路輕舐上來的唇,在他雙手滑過她的腰肢時還忍不住被呵出癢笑,但她的笑靨隨即被他吞噬,仿佛在品嘗美食般意猶未盡…她喜歡他的吻,感覺自己像融化在他嘴裏。他的皮膚好炙燙,煨出她一身薄汗,她身子染起薄暈色澤,與她此時發上簪的粉色琉璃簪同樣美麗,她怕癢的笑容在此時顯得嫵媚,氤氳的眸子迷蒙,烙在他眼裏,風情無限。
  她以為他又要吻她,但他沒有,他吻著她頸子中央,察覺到她吞咽津液的緊張滾動,他在她喉間低低沉笑,她紅著臉,想板起表情責問他笑什麼,發出來的聲音卻只是沙啞淺吟,他傾注了力道,吻疼她的肌膚,那種疼痛是被他的牙關啃咬,又被他的溫舌舔撫,再被雙唇吸吮,一重一輕一緊的力量,疼又癢的交相存在,他的手,帶著文火,滑進她柔軟腿間,她繃緊了身子,不知如何反應,連呼吸都開始紊亂。
  「我不會弄痛你的。」
  他沉啞的聲音在說話,撫慰她的緊張,聽在她憨糊的耳裏像是一陣清風,她沒專注去聽,嚶嚀虛應,只覺得他的長指和著他與她的汗水,似乎在她胸口寫了些潦草急促的字,她半眯水眸,想瞧清楚,卻看見他的手握住她的盈滿,曖昧的挑逗,隨著她急急吐納而起伏,在他掌握之下,一定也發覺她心跳得好快,咚咚咚咚的鼓噪。
  越過自己的胸口,瞄見他下身的昂揚,她趕忙瞥開視線,緊緊閉起眼,牙關咬得好緊,大氣也不敢多喘一口,等著迎接緊隨而來的撕裂劇痛…
  然而,她可以感覺到他侵佔她的身體,可以感覺到脹滿的另一份心跳與她合而為一,可以感覺到自身覺醒的燥熱欲望,獨獨缺了初夜痛楚。
  她眉心的擰蹙被他吻開。
  「我說了,我不會弄痛你的。」他捨不得她嘗到疼痛,他要她快樂。
  「好奇怪…我以為…」她咬著唇說話,眯著濛濛眼縫看他,臉上又是紅霞又是困惑。
  「以為什麼?」他的十指扣住她的,吻著她的鼻眼。
  「會痛不欲生…」為什麼她覺得還滿…呃,舒服的?雖然身子勉為其難包容了他,那樣的青澀或許讓她難以適應,可是竟然沒有痛得她哭爹喊娘,讓她始料未及。
  他只是笑,開始在她身體裏放縱纏綿,她不覺疼痛,他無須憐惜,盡情逞歡。
  好吧,她心裏的困惑先擱一邊,現下腦子裏容不下太多無關緊要的小事,就算她想好好思索,他也不允許,非要她將心神全放他身上,他正愛著她,不許她分心忽視。
  月下將自己完全交給他—或許該說,她完全獨占著他。他在她身體裏享受甜蜜,她則在他心上榨取他每一分的感情,豪奪他愛她的證明。
  她吻去他鬢角的熱汗,在他耳邊將欠他的那句話還給他,說了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
  斐知畫在那一瞬間,身體與心靈同時感到圓滿滿足。
  他最美麗的月下美人…
  ※ ※ ※ ※ ※ ※
  「我跟你說喔…」慵懶的聲音才起了頭又消失。
  「你要跟我說什麼?」他不忍搖醒她,但被吊著胃口也不是太舒服的事情,所以他試著放低聲問,若她沒睡沉,自然就會答腔,若她沒醒來,他也不再追著問。
  她在他身旁翻身,覆蓋著雙眸的小扇長睫連掀也沒掀,蹭進他懷裏,他笑著,將她的長發攏妥,再把被衾拉高一些,不讓她著涼。
  本以為她要睡不說話,沒料到她又冒出話來。
  「每次我把你甩在身後,我都會一直一直回頭看你—」她張開漂亮深邃的眸,望著他。
  「我知道你有回頭,我在看著你。」他站在她身後,為她的眼神及臉上茫然的表情疼惜著。他等在那裏,希望她飛奔回來,將滿腹的委屈告訴他,無論是用尖嚷或是吼叫的方式,也好過她像負傷小獸,獨自要找個隱密地方吮傷。
  「我一直回頭看你,想要跑回來,跟你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對你凶;想跟你說謝謝,謝謝你來找我…想要撲到你胸口,向你哭訴,想要你安慰我,想要你幫我把所有的悲傷難過都一肩扛起,想把所有的事都推給你擔…」
  「你為什麼不這麼做?我一直等在原地。」從沒有轉身離開過。
  「因為…那樣好任性…」雖然跺腳吼他也很任性,可是她覺得別扭,也好怕他拒絕接收她的依賴。
  「怎麼會呢?比起任性,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你寂寞逃避更加難受。」他吻吻她的鼻尖,她皺鼻輕笑。
  「我記得你站在那裏不動的模樣…如果你那時對我張開手臂,我大概真的會很沒有節操的爬回你身邊。」還好他沒有,不然她那模樣一定很窩囊…在他面前盡情懦弱,不用強撐起堅強。
  「如果你那時對我勾勾手指,我才會像條忠誠的狗,奔向你腳邊。」還好她沒有,不然他那模樣一定很狼狽。
  「因為你愛我呀。」她驕傲地說,粉暈色的小臉揚著光彩。
  「你不也一樣。」說得好像他單方面演著獨腳戲似的。
  「是你先說愛我的。」先後順序代表著輸贏,她不讓步喔。
  「是你先愛我的。」他是先開口那方沒錯,但是先愛他的人,是她。
  「明明就是你先說的!我是在…後來才說的。」猛然想起她回應他的那時,兩人正做著什麼私密事,她氣勢削減。
  「不爭這種事了,好嗎?」
  「你先認輸就好了呀。」
  「我認輸。」
  「你太沒志氣了啦!」讓她贏還有意見。
  「輸給你又何妨,你願意愛我就好。」這比任何事都重要。
  好像也有點道理…她爭這種輸贏就顯得太孩子氣了些。
  反正是他寵出來的,活該。
  各人造業各人擔,她是他的業,他也不能有怨言。
  「你笑得眼都彎了。」腦子裏八成沒閃過什麼好事。
  「只是開始同情你。」同情他以後要花一輩子哄她、騙她、包容她,想想真該替他掬一把男兒淚。
  「同情我愛上你?」
  「那不值得同情,好不!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她戳刺他的胸口。他敢否定就別怪她翻臉,對他始亂終棄,玩玩就算!
  「那你同情我什麼?」
  「同情你遇到我,活該讓我欺負。」雖然這句話聽起來有貶損自己的意思。
  「我感謝能遇到你。」他不會用同情這兩個字,如果真要用,他會說:是天同情他,讓他遇到了她。
  「甜言蜜語,說來也不臉紅噢?」真正臉紅的人是她。
  他俯下身,在她耳邊說出更讓人臉紅心跳的話,她笑著推開他,身子鑽出被衾,但只來得及探出一隻裸足,又讓人逮回榻上。
  芙蓉帳裏,淫艷樂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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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知畫之章

  我一直知道,有個矮娃兒時常攀著我的窗,睜著骨溜溜圓眸往我房裏瞧,我漠視她,不在乎她每回見我繪完畫便撕起畫時掩藏不住的抽息。
  「斐撕畫…為什麼要撕畫?」困惑的嗓,軟軟憨憨的,似乎吮著指,讓人聽不明白,但叫錯了我的名字,這讓我不開心起來,我投過去一記瞪視目光,嚇得攀在窗邊的人重重跌了一跤,聲音之大,足以想見摔得多疼。
  窗欞上經常出現的小小柔荑消失了許久,我以為會重新再爬攀回原地,然而等了良久,那雙手沒回來,房外有哭聲,像小獸的吟狺。
  我仍在繪著,沾了墨的毫筆不曾停止,要自己專心,別為小事分心,只要畫好圖就好…
  哭音飄飄搖搖,從我左耳飄到右耳,再從我右耳繞到腦門,不曾間斷。
  最後唇線一筆畫壞,我心情惡劣,決定先拈除妨礙我認真的人,揉掉紙,擱下筆,我拉開門扉出房門。
  坐在地上的娃兒雙手掄著小拳,揉著汨淚的眼,看見我時,兩條細膀子朝我伸來。
  「痛…」妳哭嚷。
  我當然知道痛,因為那摔下來的「砰」聲很重。
  「好痛…」兩只手臂沒放下,仿佛在等我彎下腰抱。哼,想都別想。
  我在思索,現在如果揮手要你滾,有多大的成功機會讓你到別的地方哭去。
  「嗚…爹…娘…好痛…我好痛,嗚…你們為什麼不回來…為什麼留我一個人…我一個人在這裏好怕好怕,嗚…好痛…都沒人要理睬我,嗚…」你的拳兒沒在揉眼,讓我瞧見你眼淚流得多洶湧,我從沒見人如此哭過,又醜又難看,不過因為你年紀稚小,哭成這樣也不會讓人恥笑,你的淚像瀑布,不住地從眼眶淌下,像不會有流盡之日,我對這種棘手事毫無經驗,也不打算為你首開先例,知道自己想轉身回房,這念頭沒斷過,雙腳卻不是往後退,而是跨出了門檻。
  「爹…娘…」你還在哭。
  「妳爹娘哪去了?」我在你面前蹲下身問,話離了口,我自己怔仲不已,我以為自己要問的是—你還要哭多久才滾。
  你的手臂像逮著浮木,勾在我脖頸後,整個人掛在我身上,滿臉眼淚鼻涕隨著抽噎而滴落,我嫌惡皺眉,想要撥開你,卻先聽到你哭著顫音,「天上。」
  原來也是孤兒,與我一般。
  「真的有這麼疼嗎?」又是驚訝,我真正想說是—找別人哭去。
  「疼。」小腦袋在我懷前點了點,聲音悶悶的,也有些可憐兮兮。
  「是臀兒疼還是失去爹娘的心口疼?」總覺得你方才哭爹喊娘的聲音遠比嚷痛還要淒厲。
  「都疼…」你的眼鼻嘴都紅紅的。
  「要抱著我就不許哭。」否則別怪我起身走人。
  「可是心裏難過就會哭呀。」你說得理所當然,仿佛阻止你哭泣的我才是大錯特錯那方。
  「那妳就放手。」我不想當草紙,讓你拿來擦淚擤鼻涕,想來就惡心!
  「不哭了,我不哭了。」你邊說,邊拿我衣服抹臉…看到胸口一片濕糊,我懊惱自己今夜的多事,早知如此就放任你在簷下哭到瞎也沒我的事!
  唉。
  「別像只蟲子攀樹,站直身子。」怎麼有人身子能這麼柔軟,像以前娘親買給我的棉糖,如白雲一般,不敢用手碰,怕碰散了,嘗進了嘴裏,滿滿的糖甜香滋味。
  「我臀兒痛…」
  「我不會替你揉的。」我狠然打碎你的希冀,眸子再怎麼閃呀閃也沒有用,我不心軟。
  「我娘都會…」
  我是你娘嗎?—我很想反問,但我不想和一個奶娃兒爭這毫無意義的事兒。
  「你跟我來。」話一說才發現你輕得可以讓我抱著走,乾脆一把拎著你進我房裏。
  「你要幫我揉藥嗎?」
  「我房裏沒有藥。」瞧你哭得淒慘,我想到一個方法解決你的疼痛—雖然我非常不願意用這個方法,但是只要能讓你止住哭泣,說不定就可以趕你走了。
  我打定主意,取來紙箋畫符,這是止痛符,能讓一個肚破腸流的人還能談笑風生的咒術,用在撞疼臀部這類不見血的小傷口似乎牛刀小用,但為了我的耳根清淨,我想很值得。
  「把眼閉上。」我拿著符回到你身邊,命令道。
  「閉上?」你仍用著水濕清靈的眼看我,眼裏有快滿溢出來的信任。
  「對,閉上。」快快轉開那種波光粼粼的楚楚眸光吧,看了刺眼。
  「喔。」你沒追問我要做什麼,完全聽我的話。
  我把點燃的符壓按在你臀兒上,當符燒盡,咒術便進到你體內,將所有痛楚化為虛無。
  「熱熱的…咦,不疼了耶…」你很驚訝,想轉過頭睜眼,我立刻壓制你的腦袋,嚴令出聲。
  「不許張開眼。」
  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的秘密,也不想暴露自己是秘術師的身分,就是為了這世代家傳的秘術,我的家人被一夕滅盡—我爹的秘術惹來殺身之禍,我引以為誡,死守秘密。
  「好舒服…」妳傻笑。
  「喂!別睡我床上!」我不敢相信你就大剌剌在我的床上打起酣呼,任憑我叫你喊你,你一動也不動,我幾乎以為你是假裝的,連拍了你的臉頰好幾下,拍紅了豐軟的頰,你還是不醒。
  「我要把你抱出去丟掉了。」我威脅,應我的只有微微呼聲。
  「我真的要把你抱出去丟掉了。」我將威脅實行,打橫抱起你,真的把你放在房門外,關起門扉。
  「終于安靜了。」久違的寧靜清幽,我真該死地想念你。
  坐回桌前,繼續畫我的圖。
  忽而一陣沁冷的夜風從窗外吹入,將桌上的油蠟火焰差點吹熄。
  「風怎麼變大了?」我抬頭。
  你睡在外頭,會冷吧?
  不對,你裝睡,說不定早冷跑了。
  我勉強把注意力落回紙上,看到自己畫出一張完全失敗的圖,這是今夜第二回的失敗之作,原因全在你身上。
  第一次是你哭聲吵到我;第二次你安安靜靜,同樣讓我心神不寧。
  我再度跨出門,這回卻是把蜷縮在簷下的你抱回我的床上。
  我一定是瘋了。看著那張酣睡滿足的臉蛋,我擰皺眉心,而且最令我不解是這種事還不僅止發生一回!
  我的床上,幾乎夜夜都睡著你,早上醒來望見的第一張容顏,都是你。
  我一點都不希望和你熟悉,我痛恨這種親昵感,我根本不想要被人這樣依賴著!
  「你為什麼畫完圖就撕掉?」你老愛追著我問這個同樣的問題,我不想答,當你不存在似地漠視你。
  說出來,應該會嚇壞你。
  我撕畫,是為了殺人。
  「你畫得不好嗎?可我覺得不難看呀…」你挨坐在我身旁長凳,用最近距離看我作畫。
  我的眼由手裏畫中挪到你臉上,對於你的審美觀感到可笑。
  「你覺得這張畫得好看?」猥瑣的長相、面露凶光的男人肖像,能稱之為好看?!我忍不住嗤問。
  「人是不好看,可是你畫得像一個真實的人,不像我在爺爺房裏瞧到的那些,眉呀眼呀全是歪的。」
  「你也覺得人不好看,是吧?既然不好看,當然就是撕了他。」撕畫的聲音總是能令我渾身血液沸騰,看著畫裏人物被左右撕分,五官剝離,我心裏的獸被喚醒,我無法滿足,將畫再撕得更粉碎—
  不夠!還不夠!我接連又撕了好幾張畫,在撕裂聲中想像畫裏的每張臉孔都將面臨怎生的死劫,我開心地笑了。
  我蘸著爹娘及弟弟們的血,從他們的血裏看到最終一眼所見到的每一個仇人,那些猙獰無情的嘴臉變成我家人臨終遺見…我被奶娘牽去市集買糖,成為殘活下來的遺孤。我繼承秘術師的血脈,以血腥秘術替家人報仇—我才幾歲,手無縛雞之力,拿劍不成,舉刀更是困難,但是我用著我擅長的方式,一個一個終結我畫出來的仇敵。
  我知道你嗅出了血墨的怪味,不知從哪拿來硯台及墨條,每天跟前跟後地磨新墨給我畫。笨蛋,普通的黑墨只能畫圖,根本不能助我任何事情,以血畫出來的人物,生命才由我掌控,否則無論我畫多少、撕多少都是做白工。
  我老是看著你狼狽沾了滿臉黑墨,又滿心期待捧著黑墨在我周遭打轉,無視你的用心,卻逐步被你的耐心打動。
  從失去家人這些日子以來,我有多久不曾「真正」繪過圖了?
  我讓爹的師兄收養我,他對于我爹及我的秘術師身分一無所知,只以為是暗夜惡匪闖入我家洗劫財物,事跡敗露而狠下殺手,卻不知道真正的禍端出自於斐家承襲的秘術師血脈。他以為我善繪,是源於爹娘的畫師技藝,殊不明白我繪圖,只想報仇!
  昨天撕完所有仇家的臉孔,我最後要畫的,是我自己。
  也許在替自己畫下最後一幅畫之前,我可以放任自己鬆懈,陪著這娃兒一塊畫些隨興的東西,反正…日後也沒機會了。
  「你別磨了,過來。」我喚你過來,蹙眉把你鼻心醒目的墨珠子擦掉。
  「做什麼?」
  「拿著。」我將手上的筆擱進你軟小但全是墨髒的手。「畫過圖嗎?」我問。
  「沒有,爺爺不許我碰。」
  「我教你畫。你想學什麼?」沾著你辛苦研磨的墨,我說道。
  「花。」
  完全如我所料,女娃兒就愛這玩意。
  「行,就花。」先來朵牡丹好了,魏紫。
  「好難…」你小臉蛋皺起來,好生苦惱的模樣。
  「不難。你瞧,這花瓣就這樣畫,由最靠近蕊心的那瓣畫起。」
  「好難…」
  「我教著你畫,瞧著,眼睛不要看我,看著筆紙。」
  「好難…我不喜歡畫這種花,你挑簡單些的。」
  「那繪蓮花。來,這樣一畫,再這樣染開,另一片蓮瓣就這樣—」水中佳人在紙上綻開。
  「好難…」
  忍住!別跟一個奶娃兒一般見識!
  「不然,蘭花,我們來畫蘭。」
  「好難…」
  「月季—」青筋一條。
  「好難…」
  「菊—」青筋兩條。
  「好難…」
  「我教你繪桂子!這個再說難,我就不教妳了!」每一條青筋都爆斷,我吼得你縮肩。
  一點、一點、一點,再一點,毫筆在紙上輕按了四次,畫桂花不用高深的渲染或勾勒,一朵桂花終于成形,這回你沒再嚷難。
  「這是我畫的,第一次畫的花!」你好高興地笑著,自己拿著筆,重複點畫著簡單的花。「你下回再教我畫更難些的花!」
  再教些更難的?你沒看到我嗤之以鼻嗎?我在你這個年歲時,已經會畫百花圖了!
  而且…下回?
  怎麼可能會有下回?這兩個字眼,讓我胸口一窒。
  「沒有下回了。」
  「為什麼?你不教我了嗎?」原先喜悅小臉蛋上的甜甜笑靨僵住。
  「對。」
  「你嫌我笨,是不?」眼淚馬上蓄積得滿滿。
  「我沒有時間教你。」
  「可是你看起來不忙。」
  「我所謂沒有時間,不是指忙或不忙,而是指有沒有命教。」我故意說得讓你聽不到,可是心頭有股念頭想笑,「不過也許到那最後還有你陪著我,我也不算太可悲。」
  至少在最後這段路上,我會記得你。
  至少最後這段路,不是我一個人獨自走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也不想讓你懂,你只要睜眼瞧著,只要一直陪我到撕完所有的畫為止,這就夠了。
  我拿出血墨,你立刻捏住鼻翼,骨碌碌的眼繞在我身上打轉。
  我取來新紙,將自己的容顏繪入。
  「你在畫你耶!」你驚喜地嚷,仿佛多驚訝多高興,大驚小怪。「你等等也畫我,好不好?」
  「不好!」我斷然拒絕。
  被我用血墨畫下去,只要畫被撕了,小命也沒有,你懂什麼?!
  你抿嘴,抖顫,豆大的眼淚掛在眼角,只要眸兒再眯一些就能擠出它—
  「不許哭!」我吼,你立刻憋住,好幾聲委屈的嗚咽就哽在嘴裏。
  我想,我是心軟了。「…明天我再幫你畫,你記得過來磨墨。」只要不是用血墨畫你,你要畫幾張我就替你畫幾張。
  「你不用臭墨替我畫?」
  「嗯。」
  「那你也不要用臭墨畫你自己好不好?」你軟聲央求,抹去眼淚。
  「…當然不好。」
  「為什麼不好?」
  「你不要老是問為什麼。」煩。
  「為什麼不要問為什麼?」
  「你繞口令嗎?」冷眼瞪妳。
  「不能問喔…可是用臭墨畫,臭臭的…」你頭壓低低的。
  「畫完這張,我就不再用臭墨畫圖了。」
  「你終於決定倒掉它了?還是你終於也聞到它的怪味兒?我就在猜,你是不是鼻子不好,不知道墨發臭了…」你還說得很高興,竟然得寸進尺批評我,我眸一眯,幸好你還有自知之明,閉上嘴了。
  我趁著你安靜的片刻,將人像繪完。「畫得像嗎?」
  「嗯嗯,好像,簡直一模一樣。」
  沒錯,一模一樣,活脫脫就是我進入畫裏的臉孔。
  這是最後一張,撕完畫,就結束了。
  終於。
  我忍不住笑,心裏有著解脫的喜悅,只要撕了畫,少則幾個時辰,多則三天,我將迎接自己的死亡。
  「你做什麼?!」你撲跳過來,逮住我的手,不讓我俐落扯爛畫。
  「你怎麼老愛什麼什麼的問?煩!走開,讓我撕了它!」
  「不要撕!不要撕!這張畫得很好呀!為什麼要撕它?!」
  我不聽,你的力道根本無法阻止我,你只是個小娃娃,就算你的雙手用盡吃奶的力量,也撼動不了我撕畫的決心。
  手背上一陣劇痛,讓我不得不松開執畫之手。
  「妳—好痛!妳咬我?!」我手背上有觸目驚心的牙齒印。
  「誰、誰教你要撕畫!」動牙咬人的你搶走人畫,跑得老遠,戒慎地盯著我。
  「我自己畫出來的東西為什麼不能撕?!」
  「不要問為什麼。」
  你還敢拿我的話堵我,活久嫌煩就是了!
  「將畫還給我!」我大步殺上前。
  「不要!你一拿到畫就是要撕,我不要還你!」你鑽入椅下,爬呀爬的,再繞到桌下,身子俐落,我步伐雖然比你大,卻沒你會鑽,明明就快要逮著你,下一刻你就鑽進窄小的縫間,像只戲貓的鼠。
  可亞心!是妳逼我的!
  我在手上畫下縛身咒,躍攀在桌上,等你從桌下一溜出來,一手打上你的臉—
  「定!」
  咒縛一出,你直直摔倒,想掙紮,卻掙紮不開,我的縛身咒學得比我爹更好,只是沒想到有朝一日要拿它來對付一個小娃兒。
  「嗚…你不可以拿這幅畫去撕!你聽到沒有!你要是把這幅畫撕掉,我就再也不來找你!再也不跟你說話!再也不理你!再也不同你好!再也、再也不陪你畫畫—」你驚恐看著我蹲下身,朝你懷抱裏的畫作動手時,嚇得語無倫次。
  「我一點也不在乎你來不來找我,跟不跟我說話,理不理我,同不同我好,陪不陪我畫畫。」你以為我在乎那些嗎?那些對一個將死之人而言,可有可無,而且我還嫌你纏人!
  你哭了出來,不知道是因為我無情的反駁,還是護不了畫。
  「你不要那張畫,給我嘛…我要呀…嗚…不要撕掉…那張畫裏是你—是你耶…如果不是你,我才不會這麼保護…你竟然說不稀罕我來不來找你…也不在乎我跟不跟你說話…嗚…我要…我要那張畫…」你顫著聲,眼淚大把大把往眼外潑。
  「撕了它不正好?反正它什麼都沒了,爹、娘、兩個弟弟,全都沒有了,只有它留著,何必呢?讓它跟著親人一塊做伴不是很好?它活著,就是為了替親人報仇,現在,那些仇人一張一張全被撕成了碎片,它達成了心願,你沒聽見嗎?它在求我撕了它,求我不要讓它孤孤單單留在這裏!」
  我不明白你在阻止什麼!有什麼好哭的!在我眼中,這是再好不過的結局,為什麼要讓我獨自背這麼沉重的擔子?!為什麼不讓我跟著家人一塊去了就好,如此一來,我就不用逼自己一夕長大,不用讓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既然這一切無法扭轉,我總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死吧!
  「我也沒了爹和娘呀…嗚…我也什麼都沒了呀…我也孤孤單單的呀…它要是孤獨,你就幫它在旁邊畫上我,我也沒有人陪著…我可以跟它做伴,你用臭墨畫也沒關系,畫在一塊就不孤單了嘛…」你那雙流著淚的眼,完全不曾離開過我,淚糊濕了你臉上的縛身咒,蜿蜒成一條條縱橫的墨川,哭音都快讓人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仍堅持要說。
  不要哭了!你為什麼哭?!為什麼要哭?!你孤單你寂寞,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替自己哭就好,為什麼要用憐憫的眼神看我?!
  我可憐嗎?我讓你覺得同情嗎?!
  我的衣襬掄握著你吃力挪動來的拳兒,你哭得狼狽,仍是那句要我別撕掉這張畫;仍是那句你要陪著畫裏的我一塊…
  為什麼?
  為什麼我竟然會覺得…我希望真的能有你的陪伴?
  為什麼我開始害怕,害怕自己一個人?
  為什麼我懦弱了?
  「你真要陪著它一塊入畫?」我聽到自己沙啞問。
  你是那樣堅定應了我,縛身咒的束縛讓你的動作看起來是那麼遲疑,但聲音是滿滿的肯定。
  「畫在一塊,就沒辦法分開了。」
  永遠永遠,都沒辦法分開了。只要畫一毀,死的不只是我,連你也…
  「不分開。」
  你說話時的神情,令我震撼,你想也不想的答允,讓我心頭揪擰,我知道,自己被你說服,你的哭泣,崩潰了我的心牆,你的眼淚,將我失去家人卻強逼自己成長不掉淚的委屈全數補齊,我看見我的眼淚,透著你的雙眼,毫無保留地宣洩而出。
  我抹去你的淚,也抹去你臉上的縛身咒。
  「那麼,你坐過來。」我潤筆,望著你,你聽話走近,讓我將你抱坐在膝頭,再道:「握著筆。」
  你拿住軟毫。
  「將你自己畫上去。」我看著你小手的視線逐漸變模糊,熱辣的水霧灼燙著我的眼,我閉眼忍痛,感覺水痕滑過臉頰,陌生的濕潤。
  你仰轉著頭覷我,我垂著頸,不讓你看見我此時的任何表情。
  「可我不知道怎麼畫,你帶著我畫,好不好?」
  本想藉由你的手,讓你能陪著我入畫,而毋需被秘術束縛著生命,就算畫撕了,你仍能安然無恙,你卻軟言央求。
  我知道一旦畫中有你,我便不可能毀畫,或是畫毀,你將陪著我殞命。
  我伸過手掌,在你的手背旁遲疑不決,你在等待著我,甚至准備拿另只手捉過我的,我沒等你的催促,輕緩將手覆在你手上,收緊了指,掌心裏,滿滿都是你。
  繪下你的眼、畫下你的唇,我閉著眼,你的臉龐在眼簾出現,我深深呼吸,肺葉裏全是你的味道。
  是你阻止了我輕賤生命的念頭,你不會知道,你的存在,拼湊了另外一顆不全的心;你不會知道,你無心之中,救下了我。
  從這一刻開始,我立誓,絕不讓彼此再孤單。
  如同畫裏你我,成雙成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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