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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明娣][憐卿為愛][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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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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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節

  咸陽城郊,豐年鎮。
  人行喧擾的大街上,忽見一名臉色憔悴、長髮糾結的壯年男子,背上繫著個包袱,手中握著一把長劍,神色肅殺地朝著前方的大莊院走去。
  他所經過之處瞬間變得寂靜,市井小民都被他身上暴戾的氣勢給震住了;沒有人敢開口跟他搭訕,只能睜著溜溜大眼好奇地看著他走向——「聚義莊」。
  今兒個正是「聚義莊」莊主孫朝元的五十大壽。
  說到孫朝元,在陝西一帶可是響叮噹的大人物,不論黑、白兩道都敬他三分;孫朝元出身草莽,早年幹的是打家劫舍的勾當,但他不但武藝不凡,而且足智多謀,不出幾年工夫就在綠林中稱霸,後來不知為了什麼突然脫離了綠林,在豐年鎮上建了所大莊院,取名「聚義莊」。
  自此他不再做老本行,扮起了扶弱濟貧的大善人,來往結交的都是武林中的名門正派。由於他為人慷慨、出手大方,才幾年的工夫就讓人忘了他曾是個盜匪,反而在武林中備受推崇。
  「聚義莊」張燈結綵,敞開的紅杉大門上貼著大大的「壽」字。
  這會兒,從四面八方來道賀的武林豪傑,已被招待到內堂去接受莊主熱情地款待,門口只剩兩、三個小廝無聊地在那兒閒聊。
  當那壯年漢子走到離門前一丈遠處時,他們才注意到他——披頭散髮、面容凶暴,身上穿著一件已被塵土染黃的黑色長衫,怎麼看也不像是來賀壽的賓客。
  看他直衝著大門過來毫無停步之意,小廝中較年長的孫發立即往門前一站,一手插腰、一手平舉在胸前,語氣不善地開口喊道:「這位大爺請留步!不知您上咱們「聚義莊」有何貴幹?」
  「我找孫朝元!」那壯年漢子雙手一背,大剌剌地嚷著。
  孫發一聽,皺起了眉,這人竟直呼老爺的名諱,煞是大膽!
  復又瞧見了他背上背了個大包袱,該不會是哪家老爺差來送禮的無知下人吧?
  「你把您家主人送的禮交給我們就行了,我們老爺這會兒正忙著呢!」說著,孫發示意立在兩旁的家丁過去解下他背上的包袱。
  那壯年漢子條地退了一大步,雙手打開護著背後,臉色怪異地說:「別過來!我不是來送禮的——」眼神一瞪,他又說:「我是來報仇的,孫朝元殺了我一家,我要他血債血還!」
  孫發大吃一驚,連忙使了個眼色讓人進去通報,一邊厲聲地說:「今天是我家老爺大壽,是誰讓你來鬧場的?」
  壯年漢子不再與他囉嗦,跨步向前一把推開擋道的孫發,直朝院裡走去;其餘的僕人被他的氣勢所懾,不敢再上前阻擋,只敢跟在他後頭喳喳呼呼的。
  「聚義莊」總管孫興接到通報後,立刻出來處理。
  在莊主的壽誕發生這樣的事,怎不教他這個當總管的心驚?!要是處理不妥,可是會往眾多的賓客面前墜了「聚義莊」的名聲的。
  想到這兒,孫興不禁加快腳步;他一走到前院,就看到那名壯年漢子氣勢洶洶地過來。
  「不知這位大爺怎麼稱呼?」孫興上前作揖。
  「柳克勇。」那名漢子不得已停步道。
  「原來是柳爺,怠慢怠慢!」孫興拱手又問:「不知柳爺府上哪裡?」
  柳克勇性子急,不耐煩地大喊:「孫朝元那個殺人兇手到底在哪裡?為何不敢出來見我?難不成他是只縮頭烏龜!」
  「柳爺,請您說話客氣點!在地方上,我們莊主是以急公好義著稱,絕對不是什麼殺人兇手。我想這其中一定有誤會。」
  「誤會?孫朝元害死了我一家九口,我不殺了他,怎麼對得起我死去的爹娘和二哥、二嫂一家,還有我的娘子和我的兒子?」柳克勇咬牙切齒地吼著,眼珠如要迸出一般地睜著,好不嚇人!
  「孫興,這是怎麼回事?」孫朝元在內堂聽到前院的嚷嚷聲,匆匆跟賓客告了罪,出來瞧個究竟。
  「啟稟老爺,這位柳爺口口聲聲說——」
  原來這個穿著錦色長袍、氣態威嚴的男人就是孫朝元!
  柳克勇緊盯著他的仇人,恨不得立即將他碎屍萬段!他猛地向前急問:「孫朝元,你這個大惡人!我柳家與你何仇,為何要滅我全家?」
  「柳兄弟,我與你無冤無仇、素不相識,怎麼會殺你全家呢?如你不嫌棄,可把事情說給愚兄聽聽,我一定會替你討回公道的。」
  對於柳克勇的指控,孫朝元毫不動氣,慢條斯理地跟他講理。
  「你別再假惺惺了,是你命令『黑風寨』的土匪血洗柳家的,我要你——」
  孫朝元突然打斷柳克勇。「『黑風寨』?可是巴山『黑風寨』?」
  「沒錯,就是巴山『黑風寨』!你不會要說你跟『黑風寨』毫無瓜葛吧?」
  孫朝元緩緩地搖頭。「這事說來雖不名譽,但我也絕不會刻意隱瞞。那『黑風
  寨』的眾頭目,都是我年少時打家劫舍的夥伴。」
  「這是你親口承認的,看你還如何狡辯?!孫朝元,你為何讓那『黑風寨』殺我全家?」
  「柳兄弟,你冷靜點兒!沒錯,我是認得那『黑風寨』的大小頭目,但我早已退出綠林,十多年沒跟他們往來了。」
  「你放屁!」柳克勇啐了聲。「『黑風寨』的丁三鐘親口告訴我,他是受了你的指使才會找上我們柳家的!」
  「那丁三鐘可有說出我指使他殺人的目的?」孫朝元問。
  「他來不及說完就斷氣了。」
  總管孫興插嘴道:「柳爺,這就是你不對了。你怎可憑他人的一面之辭,無憑無據地就認定我們莊主是——」
  「我相信丁三鐘,他都快死了,沒道理再編些謊言來欺騙我!」
  柳克勇衝動地拔出長劍。
  「孫朝元,一人做事一人擔,你別再推諉了,我在爹娘墳前發過誓要為他們報仇的!」
  「且慢!」忽然有人喊道。
  原本在內堂進餐的賀客,注意到主人遲遲末回席,又聽到前院傳來的喧嚷聲,都放下手中的碗筷出來看熱鬧。
  眾人聽得片刻,都覺得柳克勇太過魯莽,只聽了匪徒的誣陷之辭,就登門踏戶地上「聚義莊」尋仇;虧得那孫莊主還待之以禮,完全不計較他破壞了他五十大壽的壽宴。
  有些自認德高望重的武林耆老,迫不及待地想出來主持公道,出聲的正是其中之一——「青羊山道觀」觀主趙一機。
  趙一機個兒矮又肥碩,裡著藏青色道袍的圓滾身軀活像是個藍色的布球,他費力地從聚集的賓客中「轉」了出來,臉上掛著和氣的笑容……
  「這位兄弟,你別衝動,聽老道說句公道話。孫莊主的為人,在地方上是有目共睹的,我相信他絕對跟這件事無關;不如這樣,你先請回,給孫莊主一些時日,讓他找『黑風寨』把事情弄清楚給你個交代。」
  「不必了!他與『黑風寨』原已狠狽為奸,又怎會自己承認是背後主謀?」柳克勇逼近孫朝元。「你再怎麼狡辯都沒用的!」
  趙一機笑臉一僵,吹鬍子瞪眼睛的。這小子竟然沒把他這個陝川第一大觀的觀主看在眼裡!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孫朝元卻開口了:「趙觀主,多謝您的好意。」他往前垮了一大步。「柳兄弟認為我與『黑風寨』有關聯,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我確實難辭其咎——」
  他話一出口,一陣嘩然,眾賓客面面相覷——難道他真是背後主謀?
  「他們都是我昔日的部屬,當初我要是強迫他們追隨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今日就不會累得柳兄弟家破人亡!這都是我的罪過。」孫朝元臉悲天憫人。
  眾人一聽,不禁動容,紛紛讚道,這孫朝元真不愧是急公好義的大善人!
  孫朝元拱手道了聲:「慚愧!慚愧!」又按著說:「今日承蒙武林朋友賞光來祝賀我五十壽誕,朝元招待不周,驚擾了各位的酒興,真是抱歉!為了給各位及柳兄弟一個交代,只要柳兄弟能在二十招內逼我離開此圈……」孫朝元單足尖點地,畫了個直徑一尺的圈。「我這條命就隨你處置。」
  他這番話又引起軒然,大家都風聞孫朝元武藝不凡,但在這麼小的圓圈內,根本是動彈不得,這樣的約定不是擺明了送死嗎?
  柳克勇疑心地打量著他。「你說的可是真話?」
  「在座的各位英雄豪傑都可為證。」孫朝元不顧別人的勸阻,朗聲回復。
  「好,就這樣說定!」柳克勇撩了起衣擺折入腰間。
  「柳兄弟,如果你在二十招內不能逼我離開此圈,那又該如何?」
  「一命賠一命。」
  「柳兄弟言重了!」孫朝元往他背上一望。「我想留下柳兄弟背上的包袱,就當是對冒犯各位英雄的賠禮。」
  「我的包袱?」柳克勇一臉震驚,後轉念一想,他本就打定主意,不管能否殺孫朝元報仇,事後都要帶著……背上的包袱跳崖自盡,到黃泉下與家人團聚,現下先答應他又何妨。「好,我答應你!」
  孫朝元條地解下長袍,一甩手轉了個圈,捲起了地上的黃沙。在場的人都感覺到黃沙擊在臉上的刺痛感,訝異孫朝元精湛的內功。
  柳克勇也不例外,他思忖自己的功夫與他相差甚遠,只有勉強一試了。
  柳克勇飛身向前急攻了三招,孫朝元驚險地避過;柳克勇暗喜,催起真氣加快攻勢,卻愕然發現自己的內力漸漸流失,他愈是心急,愈是提不出力氣,孫朝元輕鬆地就化解了他乏力的攻勢。
  眼看二十招已到,還不能將孫朝元逼出圈外,柳克勇低吼一聲,用盡全力擊向孫朝元的胸前——哪知還不及逼近孫朝元,胸口就一陣血氣翻騰,渾身如萬針齊扎般刺痛不已,身子條地墜落在地,只覺得丹田空虛,一運氣全身穴道便窒礙難行,他的五官也因劇痛而扭曲。
  柳克勇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孫朝元,你好卑鄙!竟然……噗——」他口中噴出鮮血,臉上的膚色泛著灰青。
  「柳兄弟,你何苦服毒自殺?」孫朝元關切地上前扶起柳克裡,嘴裡急吩咐下人:「來人啊!快找大夫。」他又說:「柳兄弟,你雖不能在二十招內將我逼出圈外,但只要你留下背上的包袱,『聚義莊』也絕不會與你為難,你何苦這樣……」
  柳克勇奮力推開他,解下了背上的包袱握在胸前,面目猙獰地說:「我死也不會把它交給你!」
  「愚兄不知包袱中物對你如此貴重,我們的約定你不必當真……」
  孫朝元語未畢,柳克勇便突如其來地舉起右掌,竭力拍向手中的包袱,那包袱內竟傳出微弱的呻吟!
  柳克勇「噗」地一聲,又噴出大口鮮血,神情哀戚地掀開布包袱——出人意料地,露出的竟然是個年紀大約三、四歲眉目清秀的小女娃兒!小女娃兒嘴角倘著一縷血絲,黑白分明的雙眼不解地望著柳克勇。
  「伶兒,別怪爹狠心!你乖乖地跟爹去找娘——」他伸手扣住女兒細小的脖子,使勁想勒死她。
  說也奇怪,那小女娃兒——柳伶兒竟閉上了眼,一點兒也不掙扎地任她爹勒著她的脖子。
  眾人都給這意外地發展給嚇呆了!誰也沒想到柳克勇背上背的竟是他的女兒,更沒想到他會這麼狠心想殺了自己的女兒!
  孫朝元先回過神,捉住柳克勇的手臂,想迫他放手;沒想到柳克勇猛然瞪大了眼,七孔流血地翻倒在地上氣絕身亡!孫朝元愣住了,隨即想到柳克旁的手還緊緊地扣住柳伶兒,連忙扳開他的手指。
  幾近昏迷的柳伶兒,因突然進入肺裡的空氣引起了劇烈的咳嗽;她一邊急喘一邊焦急地嫩聲喚著:「爹!爹!你怎麼了?」她爬到柳克勇的身旁,搖晃著他:「爹,你醒醒啊!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伶兒怕,伶兒好怕!爹你快起來!」
  孫朝元溫柔地捉住她。「伶兒,你的爹已經死了!」
  「你騙人!你是大壞人!我爹不會死的,他不會死的——」她小小的身軀拚命地扭動要掙出孫朝元的掌握。
  「你看!你爹真的死了。」孫朝元強迫她注視柳克勇仍睜著大眼、斑斑鮮血的臉孔。「你這樣胡鬧,會讓你爹死不嗅目的!」
  柳伶兒盯著她爹佈滿鮮血、扭曲約臉孔,不能接受地全身顫抖,眼一翻,昏迷過去了。
          ☆          ☆          ☆
  「孫莊主,你真的決定留下她?」
  趙一機與孫朝元兩人坐在大廳裡,面色凝重地商議事情。
  孫朝元長歎道:「如今她一個人孤苦無依,我當然得收留她。」
  「還是讓我帶她回「青羊山道觀」,由我來——」
  「不!」孫朝元飛快地拒絕了。「怎好這樣麻煩趙觀主!」
  「可是,將來她要是恢復了記憶,恐怕會……」
  「趙觀主,我知道您是替我著想,但都已經過了十天了,伶兒還是不記得當時的情形。我問過大夫,像伶兒這樣的失憶症,有的一輩子都不能恢復,再說,我不殺伯仁,伯仁卻是為我而死,日後伶兒若是恢復了記憶,認定我是她的殺父仇人,那我也認命。」
  「孫莊主的仁義胸懷,實在令老道佩服!」
  「趙觀主您過獎了!」孫朝元雙手抱拳。「伶兒乖巧伶俐,人見人愛,任誰看了都會喜歡上她,更何況她留在這兒可與小女薏茹作伴。」
  說人人到,隨即聽到了一個嬌嫩的童稚聲——
  「爹——爹——」來的正是孫朝元的幼女孫薏茹;將滿六歲的孫薏茹,長得甜美嬌俏,梳著兩個小髮髻,上頭還綴著粉紅珍珠,映著一張小臉蛋更加紅潤。
  孫朝元膝下皆是男孩,到了中年,他的小妾才給他生了個女娃兒,也就是孫薏茹。所以孫朝元對這個寶貝女兒向來是寵愛有加,對她的要求更是有求必應,任何奇珍異寶,只要她開口,孫朝元就設法弄來給她;因此,孫薏茹小小年紀就在「聚義莊」內橫行無阻。
  「爹,你偏心!」她一來就偎進孫朝元的懷裡,不悅地嘟著嘴。
  「爹哪裡偏心呀!茹兒?」孫朝元寵愛地摸摸她的頭。
  「為什麼伶兒每天都吃人參雞,茹兒也要吃。」
  「你不是不喜歡人參雞的藥味嗎?怎麼現在跟伶兒爭著吃?」
  「我不管啦!我也要吃!」她撒賴地跺腳。
  「好,好,好,爹讓廚房再給你燉只人參雞。」
  「我不要!我就要伶兒那碗人參雞!」
  「不行!」孫朝元從沒這樣大聲吼過她。
  孫薏茹立刻紅了眼眶,委屈地說:「我就知道爹偏心,你有了伶兒,就不喜歡茹兒了!」她轉身就往外跑。
  孫朝元愧疚地抓住她,將她抱在膝上,討好地說:「爹怎麼會不喜歡茹兒呢?你是爹的心肝寶貝啊!」
  「哼!」孫薏茹扭頭不肯看他。
  「爹不讓你吃伶兒的人參雞,是因為爹疼你。伶兒吃的是普通的人參雞,爹讓廚房給你做的是加料的人參雞,比伶兒的好吃多了。」
  「真的?」畢竟是孩子,她立刻眉開眼笑。
  「爹怎會騙你?」他把女兒放落地。「你現在去幫爹把總管叫來,爹馬上吩咐廚房給你做人參雞。」
  看著她急奔而去的背影,孫朝元苦笑地對趙一機說:「讓您看笑話了!」
  「哪裡,孫莊主的千金真是粉雕玉琢、聰明伶俐。」趙一機略作停頓,之後又說:「那柳伶兒是否有什麼不對勁,怎麼您每天給她進補?」
  「那天伶兒暈了過去,我請了大夫來看過,大夫說她的體質天生孱弱……趙觀主應該還記得柳克勇臨死之前打了伶兒一掌?」
  趙一機點了下頭。
  「柳克勇這一掌雖然已沒什麼勁道,但仍傷了伶兒的內腑,所以我讓廚房每天給她燉只人參雞,再加上各式補身的藥材,希望能強健她的體質;沒想到小女竟吃起飛醋來了。」
  「孫莊主真是用心良苦!」
  原本趙一機對孫朝元收留柳伶兒一事仍有疑慮,現在看他對待柳伶兒更勝於自己的女兒,他也放心了。
  「打擾了這麼多天,我也該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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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節

  時光荏苒,一轉眼柳伶兒已在「聚義莊」過了六年寒暑。
  這日,春光和暖,蝶飛蜂舞。
  十二歲的孫薏茹在後園裡練功——
  孫薏茹綰著雙髻,身著石榴紅絲綢繡衫;今晨她剛從護院武師那兒學了套新鞭法,強拉著服侍她的丫鬟套招。
  丫鬟兩人怕傷了金枝玉葉的大小姐,一徑閃躲,孫薏茹再三出招逼她們出手,可憐那兩個小丫鬟情願挨打也不敢冒險出手,萬一不慎失手,老爺怪罪下來,誰擔待得起?!
  「氣死我了!你們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我要你們有什麼用?」孫薏茹一氣惱,手中揮著皮鞭,胡亂地抽打她們。
  正巧送點心過來的廚房嬤嬤心覺不忍,卻也只敢站在迴廊上勸誘道:「小姐,你先歇會兒,吃完了糕點再教訓這些奴才吧!」
  「沒你的事,走開!」孫薏茹斥道,手中的皮鞭仍不停歇。
  廚房嬤嬤不敢再多說,只能不忍地別過頭。
  「小姐,求你饒了春花姊姊、銀葉姊姊吧!」稚嫩的聲音是從廚房嬤嬤身後傳來的。
  孫薏茹頓時停住了,忿忿地回轉身,瞪著廚房嬤嬤的後方命令道:「柳伶兒,你給我出來!」
  個兒嬌小、文弱肺嫩的柳伶兒穿著一襲鵝黃棉衫,緩緩地從廚房嬤嬤擁腫的軀後走了出來。
  「小姐……」她虛弱地喊了聲。
  「我是怎麼吩咐你的?」孫薏茹嬌聲斥問。
  「小姐要我辰時到後園來。」柳伶兒低聲答覆。
  「現在什麼時候了呀?」孫薏茹佯作不知地問。
  柳伶兒怯怯地說:「快午時了。」
  孫薏茹手中的皮鞭「咻」地捲向柳伶兒的身軀。「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敢替人求情?」
  餘音未盡,柳伶兒已經給扯跪在地。
  「小姐!你別忘了老爺的交代!」廚房嬤嬤急道。
  孫薏茹一聽,更是生氣!在孫府,她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寶貝大小姐,府中上上下下個個對她唯命是從,她要他們幹啥,他們就幹啥,誰敢多說一句話,她馬上讓他吃不完兜著走!
  但,唯獨對柳伶兒不行!她爹可是三申五令不准她動柳伶兒一根寒毛的。
  孫薏茹就是不懂,柳伶兒跟她們孫家非親非故,為何她爹會收留她?還對她百般照顧,不僅不准她把柳伶兒當傭人使喚,連日常飲食都讓廚房特別準備,讓她看了又嫉又恨!
  孫薏茹兩眼冒著妒火直瞪著柳伶兒:「你就是仗著我爹疼你,才敢把我說的話當成耳邊風!」
  「不是的,小姐!伶兒,不敢……」柳伶兒急急搖著頭。
  廚房嬤嬤好心地開口道:「今兒個是十五,伶兒得到廚房煎藥,所以才——」她忽覺不妥,停住了口,但已經來不及了。
  「十五?!」孫薏茹蹙眉嘟嘴地想了想,條地變了臉色。
  廚房嬤嬤心中一陣恐慌,暗自叫苦,她怎麼如此笨拙,偏偏提起小姐最忌諱的這件事,這下不但幫不了伶兒,反而害慘了她!
  原來,每逢初一、十五午時前,柳伶兒都得吃一劑「天皇帝玄大補湯」,要不她那先天的宿疾便會立刻發作。
  這「天皇帝玄大補湯」是孫朝元遍訪名醫特別為柳伶兒調配的。
  孫朝元深知女兒的性子,只要是柳伶兒有的,孫薏茹也非要一份不可,所以凡是柳伶兒吃的補劑,孫朝元都吩咐廚房也給孫薏茹預備一份,以防她吃醋。
  但不知為何,孫薏茹再怎麼撒嬌、賭氣,孫朝元就是不准廚房給她準備「皇天帝玄大補湯」。
  柳伶兒剛到孫家的那幾年,每逢初一、十五,孫薏茹就鬧脾氣,不是鎖在房裡絕食抗議,就是砸毀孫朝元書房裡的古玩擺飾,想盡辦法要她爹也給她「天皇帝玄大補湯」。
  柳伶兒年紀雖小卻很懂事。
  她從管事那裡得知,她爹帶著她流浪到洵陽鎮,忽染惡疾去世,孫家老爺好心收留她,因此她心裡長記掛著老爺對她的恩情。
  當柳伶兒聽說孫家大小姐為了她跟孫老爺鬧脾氣時,心地淳厚的她萬分過意不去,就偷偷地端了自己的「天皇帝玄大補湯」,送到孫薏茹的房裡去。
  孫薏茹老實不客氣地一口喝下,還得意洋洋地到孫朝元面前炫耀;誰知孫朝元聽了,臉色大變,甩了孫薏茹一耳光,粗暴地掐著孫薏茹的咽喉逼她將湯藥吐出。
  孫薏茹受驚「哇」地一聲咧嘴大哭,孫朝元才回過神控制住脾氣,手掌雖輕柔地安撫摟在懷裡的寶貝女兒,嘴裡仍然厲聲地警告她,倘若再讓他發現這樣的事,絕不輕饒。
  從此以後,孫薏茹再也不敢吵著要吃「天皇帝玄大補湯」,也不准他人在她面前提起這件她自認是奇恥大辱的事。
  現在想起這件事,孫薏茹還覺滿腔委屈;都是柳伶兒的錯,她爹才會這樣對待她,世上要是沒有柳伶兒該多好!
  「我恨死你了!」
  孫薏茹在突然迸出的恨意驅使下,用盡全力抽了柳伶兒一鞭。
  柳伶兒低回著頭,聽到小姐凌厲的叫聲微抬起了頭,正巧被孫薏茹的皮鞭擊中額頭,立時皮肉裂開、頭痛欲裂;在半昏半醒中,她隱約聽見孫薏茹帶點恐慌地顫聲威脅道:「你有膽就去跟我爹告狀好了,我才不怕你呢!」
  柳伶兒瞭解小姐心中怕被老爺處罰的恐懼,試圖安慰孫薏茹:「小姐,你別怕……我……不會跟老爺說……也不會告訴別人……」她語氣虛弱地說完這句話,就暈了過去。
          ☆          ☆          ☆
  「你這個醜八怪,趕快離開我家,我討厭死你了!」
  孫薏茹雙手插腰,對著倚靠在大樹下低頭看書的少年吼著。
  少年緩緩地抬頭,兩眼不亢不氣地仰視她——
  看到少年疤痕縱橫的臉龐,孫薏茹猛抽一口氣,厭惡地移開目光,強忍懼意大聲問著:「醜八怪,你沒聽到我的話嗎?」
  少年漠視她,兩眼望著前方,又低下頭看書。
  「醜八怪,你給我站起來!」孫薏茹氣極了,直跺腳。
  少年頭抬也不抬,根本不睬她。
  孫薏茹氣極了,脫口而出:「我絕對不會答應跟你定親的,像你這樣讓人看了就噁心的怪物,我情願一輩子不嫁!」
  少年猛地抬頭,面無表情地打量孫薏茹半晌,以命令的口氣問道:「誰說我要跟你定親?」
  孫薏茹在他冷峻的注視下,不由自主地回答:「我聽到我爹跟你爹在談論我們的婚事。」
  「我爹回來了?他在哪裡?」少年的臉上終於閃過一絲驚喜。
  「不是,是昨日你爹出發前跟我爹在大廳說的。」
  少年又恢復了冷淡的表情。「你走吧!別來煩我!」
  從沒人敢用這種高高在上的口氣跟她說話,孫薏茹瞪圓了眼,難以置信地說:「你竟然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你這輩子休想娶到我!」
  「我爹決定的事,誰也改不了!」他埋首書中,淡淡地回話。
  少年一移開視線,孫薏茹適才消逝的怒氣又回來了。
  「哼!我不信,我非叫我爹取消這門親事不可!」孫薏茹斜睨他一眼,接著說:「你這只癩蛤摸永遠別想吃天鵝肉!」她高傲地甩頭跑開。
  恰巧經過的柳伶兒站在銀杏樹後目睹了一切,驚訝地瞪著孫薏茹遠去的背影;她眨了眨眼,回過頭來將好奇的眼神投注在那個不知名的少年身上。
  他到底是誰?看起來黝黑削瘦,依他的個頭來看,應該只比自己大兩、三歲吧!為什麼他的臉會傷成那樣?
  剛才她聽到小姐罵他醜八怪時,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他的臉必定像她一般有著醜陋的疤痕,可是當他抬處頭來時,她還是嚇了一跳!他臉上佈滿疤痕,最大的一條疤痕猙獰地偏右劃過整個臉龐,使得他的眼斜嘴歪,讓人看了心驚膽跳。
  克服了最初的恐懼之後,柳伶兒心中不由得升起了同病相憐的心情。他一定很難過自己的臉傷成這樣;最傷人的是別人的奚笑,那會讓人失去挺胸走路的勇氣,永遠離不開黑暗的庇護!想到他也跟她一樣,遭遇排擠、歧視,柳伶兒似水的眼眸泛起了一陣霧氣,憐憫的眼神移不開似的看著他——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那少年忽然合上了手中的書,悄然站起,神色凜然地望著遙遠的前方。
  他的一番動作讓柳伶兒驚覺到時間的流逝,她不該這樣偷窺人家,她最後看了眼他的側面,正想離開……驀然發現竟然有一滴眼淚陡地滑過他的臉頰!
  柳伶兒對他的同情心愈加氾濫,她不由得從藏身的銀杏樹後走出來——
  「小姐罵我醜八怪的時候,我也哭了。」
  「你是誰?」嚴鈺迅地抹淚、轉身,不悅地看著眼前莫名出現的女孩。
  「我叫柳伶兒,你呢?」她期盼地盯著他。
  嚴鈺不由自主地告訴她他的小名:「我爹叫我阿融。」
  「融哥哥,你看!我跟你一樣。」柳伶兒撥開額前超出一般長度許多的瀏海,露出她的前額。
  嚴鈺冷漠地注視她額頭上突出像只大蜈蚣的紅色疤痕,他一眼就看出這樣的疤痕是由鞭子造成的,看來她找的大夫是個蒙古大夫,竟然留下這樣顯著的疤痕,看那紅嫩的顏色,肯定脫殼不到五天。
  嚴鈺不懂——為什麼這個女孩故意在他面前露出自己的傷疤?難道她知道他有辦法?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
  他皺著眉,研究地瞪著柳伶兒問:「你有什麼目的?」
  柳伶兒愣住了。目的?她有什麼目的?
  「我看見你哭了,我想——」柳伶兒傻傻地欲解釋自己的「目的」。
  嚴鈺快速地打斷她的話:「我沒哭!」
  「你明明哭了,我看見眼淚從你的臉——」她不解地說。
  「你看錯了!」嚴鈺又截斷她的話。
  難道她真的看錯了?柳伶兒滿臉困惑地自語。怎麼可能會看錯呢?她再想了想,臉色忽然開朗起來!他是男生,當然不肯承認他哭了。
  柳伶兒釋懷地對嚴鈺笑了笑。「沒關係的,我也常常一個人躲起來偷哭。」
  嚴鈺板過臉不理會她。
  柳伶兒自顧自地說下去:「每次有人嘲笑說我醜死了,我都躲在房裡哭,可是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難過、沒有關係,後來真的就比較不難過了。你也可以這樣試試看,下次再有人因為你的臉罵你是醜八怪,你就不會這樣難過……」
  原來她是為了他這張臉!嚴鈺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禁莞爾。他臉上的疤痕跟她額頭上的可是不一樣,這是他爹吩咐他戴上的,出門在外總是該小心點兒,怎麼女孩都這麼笨!
  不過,看這稚嫩的柳伶兒笨拙卻認真地想安慰他,讓天性嚴謹、早熟的嚴鈺興起了難得的促狹心情-
  「你說的辦法沒有用的,我的臉再也不可能恢復了,每個人看到我還是會喊我醜八怪、怪物,我聽了還是會難過、會哭。」嚴鈺以自暴自棄的口吻說。
  柳伶兒帶點失措地囁嚅:「不會這樣的!」想到他被人嘲諷、孤單的心情,她紅了眼眶,深吸了口氣,鼓舞他說:「一定不會這樣的!等人家跟你熟了以後,知道你不是一個壞人,自然就會喜歡親近你,外表的美醜不是那麼重要的。」
  「你怎麼知道?」嚴鈺皺眉間,這個女孩的想法真是天真愚蠢!
  「我……」柳伶兒沒料到他會這樣咄咄逼人,睜著靈黠大眼,微偏著頭想了想才不甚有把握地說:「應該是這樣的,不是嗎?我變醜了以後,有的人看到我會厭惡地走開,可是廚房的嬤嬤,還有春花姊姊、銀葉姊姊,都跟以前一樣照顧我,她們從來沒說過我醜或是難看。」
  嚴鈺冷哼一聲:「那是因為你遮住了額頭的疤痕,要是你像我這樣滿臉的疤,看誰還會接近你、照顧你,他們只會把你當妖魔鬼怪看待!」
  「真的嗎?」她仰視他,受傷害地問。
  嚴鈺權威地說:「當然是真的!」難道她不知道人心的險惡嗎?嚴鈺覺得不可思議。
  柳伶兒突然嚶嚶地低聲哭泣,嘴裡喃喃念著:「那怎麼辦?那怎麼辦?」
  身為獨生子的嚴鈺也慌了手腳,他不曉得該如何哄騙愛啼哭的小妹妹。
  「喂!你不要哭了!」他慌亂地喊著。
  柳伶兒頓時止了哭,可憐兮兮地望他一眼;嚴鈺鬆了口氣,誰知她嗚咽一聲,緊接著嚎啕大哭。
  嚴鈺煩惱地搔著頭,繞著哭泣的柳伶兒打轉,最後他實在沒有耐心了,大聲吼道:「停!不准再哭了——」
  柳伶兒的啼哭聲霎時梗住,只敢發出斷斷績續的抽噎聲,睜著還掛著晶瑩淚珠的大眼揪著他——
  嚴鈺年少不識情愁的心莫名地抽痛一下,他條地將目光自她染著紅暈的臉頰移開,抱怨地說:「我最討厭女孩子,動不動就哭——」
  柳伶兒委屈地低垂下頭。
  嚴鈺偷瞄她一眼,又說:「你的什麼嬤嬤、姊姊的,不是都對你很好,你根本不必在乎我說的話——」
  「可是,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你不是會變得好可憐?」
  「我才不在乎!」嚴鈺瀟灑地應道。
  「你騙人,我明明看到你在偷哭!你真可憐,一個人心裡難過又不敢說……」說著說著,柳伶兒的眼睛又積蓄了相當多的水氣,掛在眼角懸宕欲落。
  嚴鈺眼尖地注意到,急忙喊著:「我不是因為被人取笑相貌醜陋哭的,真的!你別讓眼淚掉下來哦!我警告你——」
  「那你為什麼哭?」柳伶兒用手背拭淚,她的聲音仍有濃濃的鼻音。
  嚴鈺吐口大氣,無奈又羞澀地開口:「我想我娘。」
  一陣靜寂瀰漫兩人之間,他們各自陷入哀傷的情緒當中。
  過了許久,柳伶兄出幽地說:「融哥哥,你真好!你還有爹娘可以思念,我的爹娘都已經過世了。」
  「我娘快死了!」嚴鈺仰頭望著蒼茫的天空,壓抑地說出心中的恐懼。
  背後又傳來一陣嚶咽的聲響,嚴鈺沮喪地垂下肩膀,認命地轉過身。
  「你怎麼又哭了?」
  「我……我…也不知道……」她啜泣地回答:「我一想到你……就要失去母親,就……就覺得傷心……」她眼眶裡更多的淚滴應證似的又流下。
  嚴鈺咬著牙,不讓自己突然跑出的眼淚落下,為了掩飾自己的脆弱,他粗暴地低吼:「這又不關你的事,你幹嘛哭?!」
  「我……我不知道……」她掛著淚珠,一臉無辜、可憐地回答。
  嚴鈺長歎口氣,自前襟掏出一條手中,遞到她面前。「別再哭了,我爹正在想辦法救我娘,他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
  「真……的?」她接過手中,顫聲問。
  嚴鈺肯定地點頭。
  柳伶兒淚中帶笑地抬頭看他,輕聲說:「我相信你,融哥哥。」
  在這一刻,嚴鈺覺得自己彷彿被這個愛哭的女孩交予了某種珍貴的寶藏,心中充塞著不知名的感動。
  多年以後,嚴鈺仍然清楚記得他們第一次相見時她為他哭紅鼻頭,仰著佈滿水氣的粉嫩臉頰,以清澄的眼神信任地望著他的那副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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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07:01:19 |只看該作者
第03節

  「沒想到沒沒無名的『金璃宮』勢力範圍如此大!這下我可發了!」孫朝元兩眼快速掃過案上他派到川北的密探傳回的資料,嘴邊忙著計算:「四處銀礦、兩座鐵礦、十餘口鹽井,還有整個四川的藥材批發……哇!單單這鹽井買賣,一年少說也有幾百萬兩的營收,再加上銀、銅礦的采收,簡直是富可敵國………」孫朝元瞪大兩眼,不可思議自己的好運道。
  這麼多的財富,將來都會落入他的手中,教他怎不快意?!哈!哈!哈!孫朝元撚鬚得意地大笑,自豪於自己精明的眼光、快捷的動作,才能趕在陝西大藥商董雄之前,把嚴祁父子接到莊裡。
  說起來還真險,要是那一日他沒接受董雄的邀請過府品茗,就不可能知道「金璃宮」宮主嚴祁要路過咸陽到華山去尋找「百變怪醫」令狐一笑,而白白錯失了這個大好的機會。
  孫朝元心裡盤算著:以後該如何拉攏彼此的關係?——第一步自然是讓茹兒跟嚴祁的兒子定親。昨天他已跟嚴祁提過,雖然嚴祁沒有肯定答覆,但是這件親事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以嚴祁兒子的那副毀容長相,他肯將如花似玉的女兒許配給他,嚴祁心裡必定是慶幸不已。
  這以後,兩家結上了親,關係自然會拉近許多,再來呢,就得想個辦法……
  孫朝元徑顧著算計嚴家父子,料不到他的寶貝女兒孫薏茹正怒氣沖沖地朝書齋衝過來——
  「碰」地一聲巨響!隨著迸開大門,孫薏茹直朝孫朝元的懷裡奔過去。
  「爹!我不管,我不管!這次你一定要幫我!」孫薏茹握著小拳頭,死命地捶著她爹圓鼓的腹部。
  孫朝元向後仰了仰,好不容易止住了衝力,安撫地說:「茹兒,茹兒,什麼事?爹一定聽你的,你別再打了,爹快被你打死了!」
  孫薏茹露出古靈精怪的神色,揚起一眉問:「爹,你自己答應我的,不可以反悔哦?」
  「好,不後悔,不後悔!」孫朝元笑瞇眼說:「你要爹幫你做什麼呀?」
  「我不要跟那個『世間第一的大醜人』定親!」她嘟著嘴告訴她爹。
  孫朝元臉色一變,冷聲問:「你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我偷聽了爹跟嚴叔叔的談話。」孫薏茹心虛地低頭。
  「這件事你還跟誰說了?」孫朝元神情緊張地追問。
  「沒有別人,除了……那個『世間第一的大醜人』以外……」
  「我不准你這樣稱呼他,你應該叫他……」孫朝元這時才想起,嚴祁並沒有告訴他隨他而來的孩子叫什麼名字。
  「我就喜歡叫他『世間第一大醜人』,他本來就是——」
  「茹兒!」孫朝元大喝。
  「哇」地一聲,孫薏茹撒賴地哭喊著:「爹,你怎麼可以幫著外人欺負我!」
  這小妮子一哭,孫朝元馬上棄械投降:「爹怎麼會幫外人呢?你是爹的心肝寶貝,爹疼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會捨得讓你被別人欺負呢?」
  機靈的孫薏茹一聽,立刻把握機會問:「那爹是答應不把我許配給……他?」
  她恐嚇地補充一句:「如果你硬逼我嫁他,我就自殺!」
  「傻孩子,爹只是幫你定個親,誰說你長大非嫁他不可。」孫朝元別具深意地說。
  「可是,定親不就是意謂著我以後得跟他成親?」她納悶地問。
  「爹說不必就不必,等你長大了,爹會給你找門好親挑個英俊、多財的青年才俊。」
  「爹,你別騙我哦——」孫薏茹撒嬌地倚進孫朝元的懷裡。
  「不騙人,不騙人。不過,你得答應爹一件事,別到處嚷著不喜歡嚴叔叔的兒子,也別告訴別人以後不跟他成親,知道嗎?」
  「為什麼?」孫薏茹不依地嗔道。
  「你別問為什麼,照爹說的做就對了。」孫朝元又說:「要是不照我的話做,我就真的把你嫁給他。」
  「好嘛,我答應爹。」孫薏如嘴裡雖然勉為其難地答應,心裡卻嘀咕著要找機會整那個大醜人,出出心中的這口悶氣。
          ☆          ☆          ☆
  廚房外的空地上,柳伶兒正坐在小矮凳上,朝著小火爐煽風,爐上擺了個瓦壺正在煎藥呢!
  廚房的管事嬤嬤走過來給了她一瓢冰糖。「這給你,放進藥裡去去苦味。」
  「謝謝嬤嬤。」柳伶兒掀開瓦蓋,把兩顆冰糖放入藥中。
  「快好了吧?」管事嬤嬤問。
  「應該是好了。」柳伶兒點頭,拿起一旁的布塊墊著壺把,把煎好的藥倒入碗中。
  管事嬤嬤憐惜地看她小心翼翼地捧著藥吹涼,一邊撈叨地念著:「這補湯苦不溜搭的,也算不上有效!你看,你要是疏忽忘了,晚個一、兩個時辰沒吃這補湯,那磨人的病症就馬上發作,真搞不懂老爺幹嘛還要你喝這什麼撈什子的補湯!要是我當家,一定作主讓你扔了它,另外找別的藥方,省得你受罪喲!」
  「老爺好心肝,特別為我求來這個藥方,再怎麼苦我也得喝。」
  「你這個孩子,真是的!快快喝了吧!冷了更苦。」管事嬤嬤歎口氣,揮手催促柳伶兒。
  柳伶兒剛把碗端近口,突如其來的,一點黑影以極快的速度擊落她手中的碗,湯藥撒了一地。
  柳伶兒及管事嬤嬤都嚇楞了——
  管事嬤嬤先回過神來,望了望四周,撿起「凶器」——一顆小松子。她仰頭插腰地對著環繞周圍的大樹頂嚷著:「是誰這麼調皮弄撒了伶兒熬了兩個時辰的補湯?給我找到了,非剝你一層皮不可!」
  但四周寂靜無聲,樹上的葉片連一丁點搖動都看不到。老嬤嬤不死心,繞著一棵棵的樹幹往上瞧,想找出個究竟。
  「嬤嬤,算了!」柳伶兒走過去扯扯管事嬤嬤的裙擺,「這大概是巧合吧!我再重煎次藥就行了。」
  經她這一說,管事嬤嬤才想起,快近晌午了,現在再煎一次藥,得又費兩個時辰,等藥煎好,肯定過了午時,那可槽糕了!
  「這怎麼辦?趕不及在午時之前服藥了!」
  「沒關係,我忍得了一、兩個時辰。」
  「走,我們進去再拿到藥!」管事嬤嬤一邊走一邊絮絮地叨念著「唉——真是缺德喲!誰這麼壞心!?」
  她們前腳剛進廚房,一道輕煙似的人影就從樹上飄了下來。
  那人影蹲在地上彎身嗅聞潑灑在地上的藥汁,蹙起眉好奇道:「她喝的這補湯可真稀奇!」
          ☆          ☆          ☆
  過了將近兩個時辰。
  柳伶兒一直待在廚房裡,等著外面的丫鬟姊姊幫她煎好藥。
  她忍著全身穿刺般的劇痛,緊咬住下唇,不讓痛苦的呻吟溢出,閉合的眼角輕輕地顫動著,全身冒著冷汗。
  「你在這裡做什麼?」突然有人出聲間。
  她微張眼一看——
  「融哥哥?」她用微弱的音量說:「你怎麼會到廚房來?」
  「我餓了。」嚴鈺簡短地答覆,又問:「你病了嗎?你看起來很難受。」
  「我不礙事,等會兒吃了藥就好了。」柳伶兒因為疼痛加劇又閉上了眼。
  嚴鈺深思地注視她的臉色,從身上取出一個小瓷瓶,淡淡地問:「先吃我的止痛丸吧!」
  她擒著淚,搖頭說:「我這是先天帶來的痛,吃止痛丸是沒用的。」
  嚴鈺迅而有力地按住她的下巴,將藥丸塞入她的口中,又擊了她的頸側,讓她把嘴裡的藥丸嚥下。
  柳伶兒無力抵抗,吞下了藥,只覺得口中有股芳香。她疑間地凝視著他,嚴鈺迴避她的視線,自顧自地在她身旁坐下。
  片刻之後,他才開口:「覺得好點了嗎?」
  柳伶兒搖了搖頭。
  「這就奇怪了!」嚴鈺喃喃自語。
  這時,喚玉珠的丫鬟端著藥進來,喊著:「好了,伶兒你的藥煎好了。」玉珠趕著讓柳伶兒先服藥,無暇好奇廚房裡怎麼多了個人。
  「怎麼樣?好多了吧?」玉珠看著柳伶兒一口一口地喝著藥,著急地問。
  柳伶兒吁了口氣說:「不痛了。謝謝你,玉珠姊。」
  玉珠拍撫胸口,放心地說:「這藥還真是藥到『痛』除。」她又想起什麼似的,猛然回頭。「咦!剛才在這裡的小少爺呢?」
  「他又走了!」柳伶兒悵然若失地低語。上次,融哥哥也是突然跑開,為什麼他不喜歡跟人作伴呢?
  「伶兒,你認識他嗎?」玉珠好奇地問。
  「我只看過他一次。」
  玉珠突然驚聲道:「他該不會是借住在西廂的那位小少爺?!伶兒,他是不是有張很恐怖的臉孔?」
  柳伶兒護衛地說:「他的臉不是很恐怖,只是有些疤痕;可是他的心腸很好的,剛才他還好心給我藥吃。」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玉珠口裡唸唸有辭,根本不注意聽柳伶兒說的那些話。「我聽打掃西廂房的孫三說,誰要是見了他的臉,夜裡會作惡夢的,幸好我沒跟他打照面,真是菩薩保佑!」
  「玉珠姊姊,其實融哥哥跟我差不多,沒什麼可怕的。」柳伶兒聽不得玉珠這樣談論嚴鈺,著急地替他解釋。
  「你別瞎說,要是他真長得跟伶兒差不多,那孫三就不會說那位少爺的臉恐怖得令他不敢直視了。」
  柳伶兒知道她是沒辦法扭轉玉珠的看法了,如果莊裡的人都這樣看待他,難怪他會偷偷地跑開了。
  唉!融哥哥不知有多麼的孤單!她下定決心要盡量陪伴他。
          ☆          ☆          ☆
  好幾次,她接到通報過去,卻都撲了空!他分明是故意躲她,這一次,她一定要逮到他,好好地教訓他一頓,讓他後悔跟她捉迷藏!孫薏茹鬥志高昂地往後花園走去——
  「……我有點怕總管,還有大小姐,其它的人都對我很好,等他們熟悉你以後也會對你很好的,很快你就會有很多朋友,你再也不會孤單了。」
  柳伶兒偷瞧嚴鈺一眼,心裡覺得沮喪;他還是保持一樣的姿勢,專心看著手裡的書,對她的談話無絲毫興趣。
  她輕咬下唇,細細的眉毛彎出可愛的弧度,以誇大的輕快語氣繼續說:「住在這裡真的很好哦!你可以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一樣。」她忽然間:「融哥哥,你幾歲?」
  嚴鈺不想回答柳伶兒的問題,但她帶著乞求的眼光直視著他,似乎沒等到答案絕不會放棄。他暗惱,她只是個煩人的小女孩,再不久他就要離開了,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她,他實在沒有必要理會她;他也不想牽扯進她跟孫家之間撲朔迷離、複雜的關係——嚴鈺咬了咬牙,狠心地轉身背對她。
  過了一會兒,嚴鈺仍敏感地知覺她的存在,為什麼她不走開?他惱怒地自問。她干擾了他一向自豪的自制力,要是讓他爹知道了,非罰他不可;須知他們祖傳的獨門功夫,最講究的就是對情緒的控制,喜、怒、哀、樂,皆趨之於無形,怎麼他一遇上她,自小養成的控制力就失靈了?
  她還在!嚴鈺忍受不住,條地轉頭想驅趕柳伶兒,但一對上了她笑容可掬的小臉蛋,滿腔怒火硬是發不出來。
  柳伶兒看嚴鈺不睬她逕自看書,覺得無聊,就掏出手絹折著娃娃玩,嚴鈺一轉過身,她還以為他終於肯跟她說話了!
  「融哥哥,你到底幾歲?」她腦中仍記掛著他還沒回答的問題。
  看這情形他如果不報上自己的年齡,她是不會罷休的。為了求得清靜,嚴鈺沒好氣地回答:「十五。」
  「十五!」柳伶兒咋舌。「哇——你大了我五歲呢!為什麼看起來跟小姐一般高?小姐才大我兩歲。」她看嚴鈺沒有回答的意思,自己又按著說:「算了,那不要緊。我們來玩結拜的遊戲,好不好?」她滿懷期待地說:「你當大哥,我是小妹,以後廚房嬤嬤給我的點心,我都分你一半,我們——」
  「我爹很快就會來接我回家了。」嚴鈺忽然開口打斷她。
  柳伶兒怔忡一下,若有所失地覆誦道:「你很快就會離開了?」她垂下頭望著地下。「融哥哥,你的家很遠嗎?」
  「嗯。」他隨意應聲。
  「在哪裡?」她追問。
  「很遠的地方。」他含糊地說。
  「那我就不可能去看你了!」她惋惜地歎道,隨後又問:「融哥哥,等你長大了,會不會來看我?」
  嚴鈺瞇著眼打量她,彷彿她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你打算一直留在這裡?」他帶著難以置信的神色問:「你為什麼不回家?」
  柳伶兒難過地說:「我不記得家在哪裡,也不記得爹娘的模樣,更不知道是否有別的親人,除了待在這裡,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你跟他們是什麼關係?」嚴鈺耐不住好奇,不情願地問。
  「他們?」柳伶兒愣住了,猜測地說:「你是說老爺跟小姐?」
  嚴鈺不耐煩地點頭。
  「我跟老爺非親非故。」她輕晃著頭說:「嬤嬤說,爹叫柳克勇,他帶著我四處流浪,有一天來到了鎮上,染上怪病過世了,老爺看我孤苦無依就收留我。那時我才四歲,什麼也不記得。」
  嚴鈺臉上閃過一絲不解,正想再問,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逐漸接近,他扭身要走,一隻小手卻輕輕地拉住他的衣袂。
  「融哥哥,你要去哪裡?」
  他可以輕易甩掉她的,但是一條無形的線綁住了他,他只能無助她定住身形,任她扯著他的衣裳。
  「伶兒,你幹嘛拉著他的衣服?」一聲嬌斥響起。
  「小姐!」柳伶兒慌張地放開手;嚴鈺趁機閃到一旁去。
  「你在這裡做什麼?」孫薏茹質問。
  「我來找融哥哥玩。」她小心回話。
  孫薏茹不悅地說:「融哥哥?誰准你這樣叫他的?我命令你叫他醜八怪!」她催促:「你還不快叫!」
  柳伶兒倉皇地直搖頭,說什麼也不肯叫嚴鈺「醜八怪」。
  孫薏茹面子掛不住,威脅道:「你再不叫,我讓……」她回頭望了望跟隨在後的下人。「我讓孫發把你抓去關在柴房裡,那裡面爬滿了蜘蛛、老鼠、毒蛇,半夜還有些奇奇怪怪的聲音。」她滿意地看到柳伶兒嚇白了臉,又故意提起莊裡的瘋婆,來達到恐嚇的目的。「你記不記得寶釵呀?她就是被關在柴房裡嚇瘋的。你還不快照我的話做!你不怕變成瘋子嗎?」她的腳打著拍子,強調心裡的急躁。
  「我……我怕……可是……」柳伶兒鼓起勇氣頭抖地說:「……可是我不能那樣做,融哥哥不醜,他不是怪人。」
  「孫發!把伶兒帶到柴房去!」孫薏茹氣極了。
  「你過來!」一直冷漠地置身事外的嚴鈺,猝然拉過柳伶兒,視若無人地牽著她的手跺步離開。
  由於嚴鈺的動作快速異常,等他們反應過來時,嚴鈺跟柳伶兒已經離他們有好幾跨步。
  「站住!你給我站住!」孫薏茹氣得跳腳。
  嚴鈺頭也不回地拉著頻頻回頭的柳伶兒走開。
  孫薏茹一咬牙,抽出繫在腰間的皮鞭,同嚴鈺的背後捲去——
  嚴鈺好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輕鬆地避開孫薏茹的鞭子,保持一定的步行速度。
  孫薏茹見他絲毫不把她的攻擊當一回事,更加發狠地抽動鞭子——只見嚴鈺攜著柳伶兒,左跨一步,右跨一步,孫薏茹的鞭子將兩人緊密圍住,卻連他們的衣袖邊都沾不上。
  忽然,嚴鈺全身繃緊,停住步伐,猛回身扣住孫薏茹揮過來的鞭子,厲聲問:「伶兒頭上的疤是你的鞭子造成的?」
  他冷例的眼光及扭曲、佈滿疤痕的臉孔令孫薏茹不自主地打冷顫,但她仍強裝勇敢地說:「沒錯!你怕了吧?你要是敢再這般無禮地對待我,我就在你的臉上多添道疤!」
  嚴鈺體內突然湧出一股莫名的怒氣,她不僅刁蠻無理,還如此心狠手辣,鞭傷手無寸鐵之力的柳伶兒!
  「咄」地一聲,嚴鈺扯斷了鞭子,警告地說:「別讓我再看到你使鞭子,否則你的下場就跟這條鞭子一樣!」
  孫薏茹望著手中斷裂的皮鞭,她從沒受過這樣的羞辱,直覺地想傷害人。她自知沒有能耐對付嚴鈺,就把只剩半截的皮鞭擲向柳伶兒;嚴鈺同時出手推開柳伶兒,但那皮鞭仍然在柳伶兒的臉頰上刮了一道!
  嚴鈺一下子欺近孫薏茹身旁,按住她的咽喉,恨恨地說:「要不是我答應過我爹,不在外生事,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孫薏茹一張嫩臉「刷」地一下變得煞白,喉嚨上下抖動幾下,說不出話。
  一旁的下人們怕出事,顧不得害怕地包圍住嚴鈺,抖聲喊叫:「你……你好大膽!還……還不趕快放開我們家小姐!」
  嚴鈺傲然地掃視他們,下人們不自覺地退開。他腳一瞪,躍到仍處驚嚇中的柳伶兒前面,拾起她的手,沉聲說:「我們走!」
          ☆          ☆          ☆
  等柳伶兒從一連串的驚訝中恢復過來後,她已經被嚴鈺托上濃密的大樹,牢靠地坐在分枝的大樹幹上——
  「我們好高哦!」柳伶兒的注意力被樹下的景致所吸引,完全沒發現到嚴鈺陰霾的表情。「融哥哥,你是不是練過輕功?」
  嚴鈺正陷入困擾的情緒中——為什麼孫薏茹威脅柳伶兒、鞭打柳伶兒的事會激起他這樣大的反應?不是剛下定決心不管柳伶兒,不介入她跟孫家之間費人猜疑的關係,為什麼稍受刺激就忘了自己的決定?爹說過,他將來是要繼承「金璃宮」的,絕不能讓衝動的情緒控制理智,因為他肩負的是「金璃宮」繼往開來的傳承,意氣用事的人是不配掌管「金璃宮」的!
  只有她能輕易破壞爹對他十幾年來嚴格教導的成果,為什麼?
  「……做什麼?」柳伶兒也發出對他的疑問。
  嚴鈺聽到她的問話,猛回神,揚起一邊眉毛,粗聲說:「什麼做什麼?」
  「融哥哥,你帶我到樹上來做什麼?」
  嚴鈺不知該如何回答,平時如果他遇上了難題,總是習慣待在大樹上,一個人慢慢地思考;剛才他直覺地想找個地方好好研究自己產生異常舉動的原因,自然地就把她帶上了樹。
  「你的臉怎麼樣?」嚴鈺避而不答反問道。
  柳伶兒這才感到臉頰上有股刺痛,抬起手欲摸自己的臉頰,嚴鈺動作快速地以左手捉住她的手,右手自胸前抽出白絹壓在她的傷口上,立即鬆開捉住她的手,命令地說:「壓住,止血。」
  柳伶兒乖乖地照他的話做,同時興趣盎然地看著嚴鈺從袖中取出三個小瓷瓶和一張油紙;他將從瓷瓶中倒出來不均等的各色藥粉調勻,用油紙包裡好,塞到柳伶兒手中。
  「回去先把傷口清理乾淨,這藥會幫助傷口痊癒,但還是會留下一點傷痕。」
  他為掩飾心裡的關心,以僵硬口吻說。
  「沒關係。」柳伶兒甜甜地笑著回答。「如果我臉上再多條傷疤,我們就更相像了。」
  「只有大傻瓜才會為了臉上有了新疤痕而高興!」嚴鈺板著臉狀似責罵,口氣卻異常溫柔。
  「融哥哥,要是你能不走就好了!」柳伶兒想起嚴鈺不久就要離開,表情倏地黯淡。
  嚴鈺不願看到她傷心的臉孔,轉個話題間:「你額頭上的疤是怎麼來的?」
  「小姐不喜歡我告訴別人的!」她為難地說。
  「哼!她不讓你說,自己還當著我的面承認是她打的。」
  「小姐是怕老爺處罰她。」
  「孫老爺知道這事嗎?」
  「不知道,老爺以為我是自己跌傷的。」她良心不安地補充:「我騙了老爺。」
  嚴鈺冷哼一聲,心想,只要是略具常識的人都看得出來伶兒頭上的傷口是受了鞭打,更何況是讓女兒學使鞭的孫老爺,他怎麼可能會被伶兒所騙呢!
          ☆          ☆          ☆
  正在睡夢中的嚴鈺茫然從床上坐起,盯著房門側耳凝聽——一個高大的黑影推門進來。
  「爹,你回來了!」他翻身下床。
  進房來的這個男人,濃眉銳目,高瘦的身軀只著一件裁式簡單的袍子,卻有一股天生的卓越氣勢。
  嚴鈺看他爹冷硬的臉龐上刻劃著憂慮的線條,掩不住失望地說:「爹還沒找到『百變怪醫』令狐一笑……」
  嚴祁撫著嚴鈺的頭,溫和地說:「融兒,別擔心!爹會想出辦法的,你娘不會有事的。」
  「嗯!娘不會有事的,我們可以再找別的大夫。」嚴鈺強作樂觀地說。
  其實,嚴祁父子心裡都明白,他娘恐怕是……
  嚴祁長歎一口氣說:「把衣服穿上,我們回去陪你娘。」
  嚴鈺穿好衣物,把隨身攜帶的幾本冊子揣進懷裡,跟隨他父親出房;越過川堂時,他的腳步變得遲疑,略猶豫後開口說:「爹,我們不等天明再走,當面跟老爺告辭嗎?」
  「不了。」嚴祁大步走著。
  嚴鈺突地頓住,望著他爹高瘦的背影說,以清揚的嗓音說:「爹,我想跟你要個東西。」
  嚴祁停住腳,回頭俯視嚴鈺正經的面孔:「什麼東西?」
  「『龍香涎』。」
  嚴祁深沉地凝視他後,不發一語地拿出一個烏黑泛著光澤的小盒。
  嚴鈺伸手接過,不多做解釋,只是輕聲說:「爹,你等會兒,我馬上回來。」
  他縱身向後院飛去——
  一下子工夫,他在右側的小廂房裡找到了柳伶兒,他搖醒熟睡的柳伶兒,不待她發出驚呼就先摀住了她的嘴,怕吵醒睡在她旁邊的兩個婢女。
  「是我。」他俯身在她耳邊低語。
  柳伶兒條地睜亮眼,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嚴鈺確定她不會發出聲響後,鬆開了手,不讓她有發問的機會,急速地交代:「我帶了藥給你,你早晚擦在舊傷疤上,不到半個月必定會蛻皮,一個月後舊傷疤就會消失。」話一說完,他把黑盒子放在她手裡,頭也不回地向外走。
  柳伶兒慌忙地爬下床,僅穿一件單衣追出去,低聲地喊叫:「融哥哥,你要走了嗎?你爹來接你了嗎?」
  嚴鈺回頭看她輕薄的幼小身子裡在夜色中,一抹不捨的神色閃過,旋及沉聲說:「你不要跟來,快進去。」
  柳伶兒雙手握著藥盒瑟縮地站在廊下,雙眼淚盈盈地說:「我只是想再跟你說說話。」
  嚴鈺咬著牙不敢出聲,怕流露出對她的關心:柳伶兒踩著沉重的步子,走到他面前,給了他一條看起來陳舊的繡帕。
  「這是我從小帶在身邊的,也許是我娘幫我繡的,上面有我的名字。融哥哥,以後你要是遇到了傷心的事忍不住流淚,就用這條手絹兒,就好像我在你身邊陪你一樣。」
  「話說完了,你還不走!」嚴鈺眼眶中有股熱流讓他覺得陌生。
  「再……見,融哥哥……」柳伶兒哽咽地說。
  「你快進去!」嚴鈺低吼一聲,甩頭大步走開。
  在這時,嚴鈺的心底已經決定——等他長大了,他一定會回來找她的,同時他會解開纏繞在伶兒身上的謎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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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07:01:58 |只看該作者
第04節

  巧妙堆砌、麗景生輝,開滿黃、紫兩色菊花的園子裡,傳來陣陣女子嬉鬧喧嗔的嬌笑聲。
  穿著圓領淡綠短襖、玄黃絹裙的公孫萼,以帕掩口秀氣地抿嘴微笑,看著她未來的嫂子——孫薏茹跟奴婢們玩綵球,欣羨地思忖:難怪娘會中意孫姑娘,她不僅容貌艷麗,個性又如此活潑大方,雖說與她那個文質彬彬的哥哥性子似乎有點相左,卻也有其相輔相成之效。
  公孫萼直起身,尋著花徑走著,盤算著日子——她爹跟哥也該回來了。娘急著給哥辦親事,偏偏哥哥堅持得等他回來再決定親事,讓娘天天讓人寫信去催。
  公孫萼的父親——公孫益,是當朝的尚書大人,哥哥——公孫良信,才德兼具,但不好功名,為了躲避朝廷徵召,三年前留書出走遊歷天下去了。
  這次公孫良信會與父親同時返鄉,是接到了母親公孫夫人的最後通牒;公孫夫人給公孫良信梢了封信,信上說趁著這次公孫益返鄉省親的機會,他們夫妻倆決定要替他物色個好妻子,早日完成他的婚姻大事。
  公孫良信一看——這還得了!就近火速趕到京城去,想說服他爹打消主意:誰知他精明的爹反而藉機要挾他一起回鄉。
  哥哥該會中意孫姑娘吧?公孫萼有點擔憂,雖說這件親事還得等地哥哥回來作最後的決定,可是她娘連完婚的日子都選好了,要是哥哥不答應,怎麼辦呢?
  「公孫妹妹!」孫薏茹跑了過來,微喘地喚著陷入沉思的公孫萼。「你怎麼不一起玩?」
  「孫姑娘,這麼激烈的遊戲我不——」公孫萼溫婉地說。
  「公孫妹妹,你怎麼這麼見外!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喊你聲妹妹,而你就稱我聲姊姊,怎麼你還叫我孫姑娘!」孫薏茹打斷她的話。
  「對不起,孫……姊姊。」公孫萼好脾氣地道歉。
  孫薏茹立刻說:「這才對嘛!這樣才顯得親熱。」她忽地又換了個羞澀的語氣問:「聽丫鬟說,公孫公子快回來了,真的嗎?」
  「嗯,就是這兩天了。」
  「這兩天心」孫薏茹喃喃自語,心神不定地想道,「公孫良信」會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公孫夫人一徑地在她面前稱讚他,說他俊俏溫文,才高八斗;如果真是這樣,為何他二十三歲尚未定親?孫薏茹輕歎一口氣,話說回來,她不也十九歲,親事還沒有著落!
  不是她不害臊急著想出嫁,而是相熟的閨中好友都十六、七歲就成親了,論起容貌、家世,她可是其中佼佼——都怪他爹,老以她是獨生女,捨不得她太早出閣為由,婉拒上門提親的媒婆。
  她也知道她爹是想找個家世顯赫、人才出眾的乘龍快婿;就不知經過她爹千挑萬選的「公孫良信」是否真如傳言的那般卓越非凡?地也擔心他們大老遠跑到「扶風鎮」公孫家來,結果卻是一場空,教她怎麼有臉……不,不會的!公孫夫人分明已把她當媳婦看待,不可能再有……
  「孫姊姊?孫姊姊?」公孫萼見她難得正經,一副恍然若有所思,取笑道:「怎麼孫姊姊還未見著哥哥,就為他害起相思病來了?」
  孫薏茹俏臉紅庇,追著公孫萼喊打,兩人繞著樹叢轉圈——
          ☆          ☆          ☆
  黑夜,在「扶風鎮」最大的客棧「品」字房裡。
  「他們來的目的是為了孫薏茹跟公孫家的婚事?」平板冷靜的聲音來自面窗而立、全身散發堅硬氣勢的男子。
  恭立一旁的黑衣人回答:「是的!」果斷有力的語氣,嗓音卻是陰柔。
  「什麼時候會離開?」男子又問。
  「婚事得等公孫良信回來後才能進行,他們打算在立冬前辦好親事。」
  「這麼久……」男子又間:「『東西』拿到了嗎?」
  「還沒。」黑衣人聲音充滿羞愧。「孫朝元非常小心,隨身帶著『東西』,這次遠行我以為他會把『東西』留下,不料他竟然帶著小姐一起走。」隔了一段讓人難耐的時間,男子才又出聲:「繼續找,你可以走了!」
  「是的。」
  她點頭退出房間,當房門將合上時——
  「她怎麼樣?」房裡的男子突然出聲問道,聲音顯得有些沙啞。
  她站在門外悄聲回復:「小姐身子愈來愈虛,現在每十日就得——」
  「不管你用什麼辦法,盡快拿到『東西』!」男子原本沉靜的嗓音突然變得嚴厲。
  「遵命!」
  她如來的時候一般,飛上屋簷急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等著我,我快回來接你了!」房裡的男子手中緊握住一條繡帕,發誓般的低喃。
          ☆          ☆          ☆
  黑衣人回到公孫宅邸,翻過高聳的圍牆,朝內院奪去忽然閃出一道身影擋住她的前路。
  黑衣人訝異地凝視突然冒出的年輕男子,月色迷濛中,仍清晰可見他俊逸的五官;他黑又亮的眸子深灼地注視她,彷彿要穿透她的身子一般,她不禁打了個冷顫,她確信在公孫府這幾天,從沒見過他。
  不知名的危險使她本能地想躲開,她迅地出手虛攻向他的下盤,趁他閃避時,越過他向後院逃走——
  「哪裡走?」那名男子輕斥,疾馳在後。
  黑衣人的動作已是快捷無比,沒想到那名男子的速度更是驚人,他如大鵬凌空一般高躍,然後俯衝而下攫住了他的獵物!
  他厚實的掌力輕易地制住黑衣人,他將她的手後抵靠著背,簡潔有力地問:「你是誰?為何夜探公孫府?」
  黑衣人昂著頭不吭聲,內心焦慮地尋找脫身的辦法。
  他以令人不及防備的速度扯下黑衣人的面罩,一看——是個女人!他倏地推開黑衣人,待他記起「她」是個飛賊,想再捉住「她」時,已經太遲了!
  「她」看機不可失,早就縱身上簷,藉機潛入黑暗。
  他懊惱地想,他不該失措的!他早該猜出「他」是個女人,在他拉住「她」的手腕時就該知道——那是異於男人的纖細與柔軟!只能怨自己江湖經驗不夠。
  他回想剛才驚鴻一瞥中,她驚慌卻仍然俏麗絕俗的模樣,心裡實在無法將她與竊賊聯想,她進入府裡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他心中有著解不開的謎。
          ☆          ☆          ☆
  「你這麼笨手笨腳的,教我怎麼出去見人!?」
  丫鬟婉容送盥洗水過來,在迴廊就聽到了她家小姐的斥罵聲,到了房門口差點碰上了被踢出來的金花——孫薏茹的貼身丫鬟,還有隨後飛出的象牙梳子、金玉簪……等等物品。
  她小心地避開一地的零碎物,將水盆放在架上,小心地說:「小姐,我給您端熱水來了!」
  「滾!統統給我滾出去!你們這群飯桶!」孫薏茹情緒失控地揮舞雙手,對著門外還跌坐在地上的丫鬟金花大吼:「連個髮髻都梳不好,還敢在我家當差!」
  「小姐想梳什麼髮式?不如讓我試試。」婉容柔聲道。
  「你?」孫薏茹遲疑的眼光打量她。「你可以嗎?」
  婉容點頭道:「我娘曾教過我,不知小姐要梳凌雲髻,還是望仙髻、墜馬髻、雙箕髻?」她隨口說了幾個流行的髮型。
  孫薏茹半信半疑地讓她試試看。
  婉容照著孫薏茹的指示替她梳起望仙髻,插上飛鳳墜珠銀簪,她左右查看是否一切妥當,最後舉起銅鏡問孫薏茹:「小姐,好了,您看怎麼樣?」
  「你的手確實比金花巧!」孫薏茹讚道。
  「謝謝小姐。」婉容欠身答謝。
  孫薏茹滿意地望著鏡中自己巧妝亮麗的容貌,煩躁的心情終於平靜下來。
  公孫良信已經回來三天了。
  她爹早與公孫父子見過面了:她爹對公孫良信讚不絕口,決心要把握住這門親事,一聽說公孫老爺嗜好搜集古玉,特地專程趕回咸陽,想將他典藏多年的商代「古玉璞」帶來獻給公孫大人;臨行前,她爹還再三囑咐她要好好利用機會接近公孫良信。
  今天一早,公孫夫人差人來說,她安排了賞菊茶宴讓她跟公孫良信見面。
  孫薏茹當然是費盡心思想表現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她嚴苛地挑剔金花的手藝,誰知她愈是罵得凶,金花的手愈是笨拙,梳理了半天,仍是整理不出孫薏茹滿意的髮型,最後就被氣惱的孫薏茹趕出房外。
  「婉容,你到咱們孫家幾年了?」孫薏茹問。
  「兩年多了。」婉容說。
  「以後你就留在我身邊服侍我,待會兒陪我到菊園去。」孫薏茹吩咐。
  「是,小姐。」婉容的嘴角出現了隱約的笑意。
          ☆          ☆          ☆
  在菊園裡——
  孫薏茹對著滿園的各式菊花,卻無心欣賞。
  都過了這麼久了,他怎麼還沒出現?她心裡納悶著。
  公孫夫人將她的心思看在眼裡,一邊吩咐男僕,再去催催少爺!一邊安撫孫薏茹:「薏茹啊!你今天這身打扮真是標緻,良信見了你,必定為你失心魂。」
  「夫人,您怎麼這樣取笑我。」孫薏茹嗔羞地低下頭。
  「我說的可是真話,你們說薏茹是不是美得奪人神魄?」公孫夫人使著眼色給陪侍的婢女。
  「是呀!孫小姐有如天仙下凡。」
  「孫小姐美艷如桃,少爺看了必定……」
  讚美的聲音紛紛響起。
  孫薏茹羞紅的圓潤臉頰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婉容故意喊道:「你們看!我們家小姐臉紅了更是美!」
  「婉容,你在瞎說什麼?」孫薏茹作態地經斥。
  公孫夫人撫著她的手說:「你別怪她,她說的也是事實呀……良信來了!」
  孫薏茹一時緊張,不敢抬起低垂的螓首看那公孫良信的面貌,一顆心抨抨然,沒發覺她的丫鬟婉容看到公孫良信後,全身一震,退了一步隱身在她的身後。
  公孫良信不情願地向母親請安,他恨透了這種尷尬的場面,要是可以選擇,他情願待在書房裡練字:無奈他母親鐵了心,非要他見見她替他挑選的女子。
  「良信,你還沒見過薏茹吧?薏茹的爹就是在咸陽鼎鼎有名、樂善好施的孫朝元老爺,以後你得多多照顧她,知道嗎?」公孫夫人為兩人介紹。
  「知道了。」公孫良信乏味地應道。
  「我有點兒倦了,先回房歇歇,你陪薏茹在這裡聊聊。」公孫夫人找個借口迅速離開。
  菊園裡,剩下公孫良信跟孫薏茹主、僕三人。
  公孫良信皺著眉,心裡埋怨著他母親竟然陷害親身兒子!這下教他怎麼脫身?他不悅地眼神掠過孫家主僕——咦!公孫良信銳利的目光條地射向屈身「躲」在孫薏茹身後的婢女,愈看愈覺得熟悉……
  「是你?!」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孫薏茹驚訝地抬頭——怎麼他認得我?!再定睛仔細端詳,想不到公孫良信真如傳言相貌堂堂;只是他這樣目不轉睛地瞪著她,真是不合禮儀!
  她芳心亂竄,害羞地轉開臉,柔聲問:「公孫公子見過我?」
  這時,婉容臉色發自,腦中一片混亂。
  怎麼是他!昨夜的男子竟是公孫良信!這下糟了,他一定會說出昨晚的事,她不但沒辦好宮主交代的任務,還暴露了身份!婉容條地下了決心,打算一死謝罪,她伸手欲拔下髮簪,竟聽到——
  「我一時眼花,錯將姑娘認作他人。」公孫良信一派斯文地說道:「還望孫姑娘見諒!」
  「不敢。」孫薏茹嬌聲回答。
  奇怪?他明明已經認出她來了,為什麼不揭發她?還……他一定有什麼詭計!婉容蹙眉,微怒地盯著公孫良信研究,奈何公孫良信的眼光就是迴避她。她無奈地將髮簪插回頭上,心裡思忖:既然公孫良信不打算當場揭發她,那她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她倒要看看他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婉容昂起秀氣的下巴,示威地盯著公孫良信——
  公孫良信從眼角注意著「她」賭氣似的舉止,不禁興起捉弄之意。
  「現在的僕人真是散漫,連喝個茶都得親自動手!」公孫良信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喃喃抱怨。
  果然,孫薏茹立刻吩咐:「婉容,你還不快幫公孫少爺倒茶!」
  「是,小姐。」他絕對是故意的!婉容忿忿地想著。
  她繃著臉持起茶壺,倒好茶端到公孫良信面前,趁著背對孫薏茹的機會惡狠狠地瞪他一眼,口氣卻裝得恭順地說:「公孫公子,請用茶。」
  公孫良信忍住想笑的衝動,視若無睹地淡然道:「多謝。」
  等婉容氣憤地走回孫薏茹身旁,公孫良信又說:「聽說孫朝元老爺不但是個大善人,而且是個武功不凡的高手,想必孫小姐也精通武藝囉?」
  「略知一二。」孫薏茹保守地說;因為孫朝元時常告誡她,不可隨意弄武耍鞭,要像個大家閨秀。
  「孫姑娘客氣了!所謂名師出高徒,孫姑娘的武藝必是超群,可惜孫老爺不在,我無福親睹他絕妙的身手。」公孫良信一臉惋惜。
  「要是公孫公子不嫌棄,我可以為公子演練一段。」孫薏茹挑著眉,躍躍欲試的,早忘了她父親的叮嚀——言行舉止須有閨秀之風。
  「那怎麼行!孫小姐乃是金枝玉葉之體,不如……就讓你的丫鬢代你演練。」
  婉容還不及拒絕,孫薏茹已急躁地說:「她不會武功,還是我來——」
  「她不會武功?」公孫良信以誇大的驚訝神情插嘴說:「我看她的進退行動,像是個會在黑夜中『飛簷走壁』的高手。」
  婉容聞言身體一僵,恨不得當場掐死公孫良信!她氣惱地瞟他一眼,然後咬牙瞪著地上,不斷告誡自己——忍耐!忍耐!原來他不當面說出昨晚的事,是為了戲耍她,如果不是因為任務尚未完成,她情願死,也不讓他有機會捉弄她!
  不知情的孫薏茹兀自咕噥:「怎麼會呢?婉容一點兒功夫也不會呀!公孫公子,你不懂武功才會……」
  公孫良信俊臉含笑,著迷地凝視婉容惱怒又竭力克制的多變神情,孫薏茹說了什麼話,他是渾然不知。
          ☆          ☆          ☆
  連著幾日,公孫良信都藉著機會戲弄婉容,逼得她不得不借口風寒,讓孫薏茹找別的婢女取代她的工作,以避開跟公孫良信見面的機會。
  等人都走了之後,婉容偷偷地溜出孫薏茹的廂房;而公孫良信由孫薏茹口中套出婉容染上風寒的消息,焦急地前來探望她,正巧看見她行色匆匆地走過,他好奇地跟了上去。
  正在刺繡的柳伶兒聽見開門聲,掩不住驚喜地說:「婉容,你回來了!」
  「伶兒,你在做什麼?我不是跟你說了,小姐要的繡衫等我回來再做,你怎麼不留在床上休息?」婉容搶走柳伶兒手中的繡線,推著她往床鋪走。
  「婉容,我沒病!為什麼你老是要我休息?」
  「你瘦成這樣,不行的。」婉容擔憂地看著柳伶兒單薄的身子。
  「我其實並不瘦,只是個兒矮了點。」
  「我們倆同是十七歲,我足足高了你一個頭長,還有——」婉容捲起柳伶兒的袖子。「你看看!我們的胳臂粗細差這麼多!」
  「每個人長得不同嘛!有的人高,有的人矮,有的人胖,有的人瘦,我只是湊巧長得矮、長得瘦罷了,又不是害病,你就讓我做點事吧!」
  「不行!」婉容態度堅決。「這些事我來就行了,你還是上床歇著。」
  「那怎麼行!這是我的工作,你不能……」柳伶兒突然軟倒,她被婉容點了睡穴。
  婉容俐落地扶住她,脫下她腳上的棉鞋,把她安置在床上,嘴裡喃喃低語:「小姐,對不起!宮主交代我要好好兒照顧你的。」
  公孫良信站在窗門外,困惑地看著這一幕——怎麼她對這名叫「伶兒」的婢女態度比對孫家小姐更謙恭?實在沒有道理!他繼續觀察婉容。
  婉容將桌上繡了一半的繡衫折疊好,取了她所需要的各色繡線,就往外走。沒想到一出來就看到公孫良信悠閒地倚著廊柱,好整以暇地在等地。
  婉容沉不住氣,口氣很沖地說:「公孫公子,怎麼不陪我家小姐,跑到下人住的地方來了?」
  「我有幾個疑問需要你來解答。」公孫良信不以為忤,含笑答道。
  「什麼問題?只要是奴婢知道的,一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她沉著臉,虛偽地說。
  「很好。」公孫良信不以為意,直起身問:「第一,我想知道你到這裡的目的;第二,屋裡的人是誰?為何你稱呼她為小姐?」
  婉容故裝迷糊地回復:「我是來拿繡布的,屋裡的人叫伶兒,她只是跟隨我們一起來扶風鎮的小婢女,我怎會叫她小姐?一定是公孫公子耳背聽錯了!」
  公孫良信好脾氣地說:「哦——是嗎?」他兩眼促狹地盯著婉容,又說:「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請教。前些日子我遇見了個女飛賊,奇怪的是,她的長相跟你可說是一模一樣,分明就是……」
  「公孫公子,想不到你不僅耳背,而且眼花!看來這件婚事我得勸我們家小姐多作考慮,免得一嫁過門就成了寡婦。」婉容說著就住孫薏茹的住屋走去。
  公孫良信飛身越過欄杆橫在她前面,柔聲說:「要是你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告訴我,我會盡力幫助你的!」
  「我不懂公子說的話。」他灼熱的目光令她心慌。
  「你真不肯說?」公孫良信鬱鬱地間:「你不怕我告訴孫小姐?」
  「她不會相信的,我一點功夫都不懂,怎麼可能……啊!你做什麼?快放手!」猝不及防地,公孫良信扣住她的手臂,一旋身把她圍在懷中。
  「掙脫我,以你的功力做得到的。」公孫良信在她的耳後輕語。
  婉容不曾如此靠近過男子,他熾熱的體溫讓她虛軟無力,只能虛弱抖顫地說:「放……開我……放開我………」
  從公孫良信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見她白哲、纖細的頸項,慢慢地染上誘人的酡紅,直達小巧逗人的耳垂。
  他著迷地湊近,嗅著她身上若有似無的香氣;她感覺到頸後他燒灼的呼息,心如擂鼓似的跳著,柔軟的身子驚慄地屏息緊繃。公孫良信不自覺地以唇愛撫般的輕觸她柔細的髮根——
  婉容如觸電般猛地一震,羞怯、哀求地經喃:「……你不該……求你不要!」
  公孫良信原為逼她使出功夫才困住她的,沒想到一接觸到她軟香玉般的身軀,他的心念就跳脫禮教的規範,狂野吶喊,迫切地想在她潔白的肌膚上烙上屬於他的印記,直到她哀求的聲音傳入耳中,才喚回他的神智——
  他不該做出這般唐突冒犯的舉動!公孫良信羞愧地自責,她必定認為他是個恃強凌弱、耽於淫快的登徒子!不知怎麼地,他異常在乎她對他的想法,他放鬆手上的力道,但仍將她鎖在懷中,好向她解釋他侵犯的舉動,並非……
  「你們在做什麼!?」孫薏茹訝異於眼中所見的景象,尖嗓喊道。
  他們條地分開,婉容慘白了臉,腦中閃過短暫的空白,隨後支吾地解釋:「我……跌了跤,公孫……公孫公子好意扶我一把……」她懇求地望他一眼。
  公孫良信無奈地點頭。
  「你不是說病了嗎?怎麼跑到這兒來?」孫薏茹仍有些懷疑。
  「我……我想小姐要的衣服伶兒還沒做好,就想趁著小姐讓我休息的時候把它完成。」婉容忽然想起還捧在胸前的繡衫。
  「原來是這樣,那你還不趕快回房!」
  「是。」婉容匆匆地告退。
  公孫良信心裡懊惱極了!雙眼不自覺地注視她倉皇離開的背影。
  孫薏茹敏感地察覺出他對婉容有著不尋常的關心,打斷他的凝視說:「公孫公子,你似乎很喜歡婉容?」
  公孫良信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說:「孫姑娘多心了。」
  孫薏茹雖不信他的話,但也不好再追問。
  公孫良信心中只有婉容,他就是想不透她究竟有什麼目地?她的身份真是孫家的丫鬟?還有另一個婢女伶兒跟她是什麼關係?
  「孫姑娘,我想跟你借個丫鬟。」公孫良信不好跟孫薏茹打聽婉容,決定從柳伶兒身上著手。
  「哪個丫鬟?」莫非他真的看上婉容了?孫薏茹想道。
  「伶兒。」
  「伶兒?公子見過她?」孫薏茹覺得奇怪。
  「剛才聽婉容提到伶兒似乎善於刺繡,我娘的生日快到了,我想請伶兒幫我繡件袍子送給她。」
  「沒問題,我讓伶兒繡件百鳥福壽袍,就當是我送給夫人的壽禮。」
  公孫良信為難她說:「為了給我娘一個驚喜,我特地從京城帶回新式的圖樣,我恐怕她不熟新樣,要是繡得不好——」
  「公子放心,我會好好監督她的。」孫薏茹連忙保證。
  「不是我信不過孫姑娘,但我想親自監督她。」
  孫薏茹一口答應:「也好,我讓伶兒把每天完成的繡工送去給公子檢查。」
          ☆          ☆          ☆
  「該死的公孫良信!」婉容氣呼呼地罵著。
  「婉容,你別怪公孫少爺。」柳伶兒低著頭,雙手忙碌地在緞布上繡縫絲線。
  「公孫公子要我繡這袍子,也是出於一片孝心。」
  「為了他個人的孝心,你就得這樣拚命嗎?」婉容不滿地低吼:「他實在太可惡了!」
  「你為什麼這麼討厭公孫公子?」柳伶兒停住手,困擾地仰頭問。
  婉容悶聲不答,柳伶兒眨眨眼,仔細一想,才覺得奇怪!為什麼每天公孫公子來的時候,婉容總是不在,而公孫公子問她的問題卻總在婉容身上打轉?
  「婉容,你跟公孫公子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問題?」柳伶兒關心地問。
  「你怎會這麼想?」婉容心虛地說。
  「你好像一直避著公孫公子。你整天陪著我,可是他來的時候,你總是有別的事忙。」柳伶兒緩緩解釋。
  她鬆了口氣:「那只是恰巧,小姐老是在那個時候吩咐我做事。」
  婉容並沒有說謊,孫薏茹對公孫良信對婉容的態度始終不能釋懷,特意支走婉容,讓他們沒有機會見面。
  這點,婉容非常感謝孫薏茹,經過那天……她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她不讓自己回想那時對他的奇異感受,只是一徑地命令自己厭惡他,他不該……一切都是他的錯!
  要不是他,孫薏茹不會不准她幫伶兒小姐繡這件袍子;只因為孫薏茹怕她藉著這件袍子跟公孫良信牽上關係。孫薏茹太小看她了!她才不願意跟他有任何瓜葛,她巴不得他離她遠遠的!
  「你不要緊吧?還是讓我幫你吧!」婉容注意到柳伶兒臉色蒼白。「你這樣不眠不休地工作,身體吃不消的。」
  柳伶兒因為突然竄過的椎心刺痛,鎖緊了眉,勉強地說:「我沒事,小姐給的期限快到了。」
  孫薏茹急著討好公孫良信,命令柳伶兒日夜趕工,限她五日內完成公孫夫人的繡袍。婉容擔心柳伶兒的身體受不了,想瞞著孫薏茹幫柳伶兒;只是柳伶兒個性老實,說什麼也不讓婉容違背小姐的命令,讓婉容只能在一旁乾著急。
  婉容嚴厲地苛責自己。都是她害得伶兒小姐這樣勞累!這事要是讓宮主知道了,她有九條命都不夠賠!
  「你讓我幫你,小姐不會知道的。」婉容再次嘗試說服柳伶兒。
  「不行,我……」柳伶兒突然停住話,緊咬著唇等待這次的疼痛過去。她眼前一片烏黑,身體晃了晃。
  婉容立即扶住她,著急地忘了掩飾自己的身份,直呼柳伶兒:「伶兒小姐!你的病發作了嗎?」
  她潛伏在孫家兩年,曾見過一次柳伶兒發病,那次是因為孫朝元外出遲歸,來不及讓她服藥造成的。
  柳伶兒痛得說不出話,婉容當機立斷馬上去找孫薏茹拿藥;她確定孫朝元回咸陽時把藥交給了孫薏茹,只是她在孫薏茹房裡遍尋不到,現在只好直接找她要了。
  「小姐,伶兒的痛犯了!」她找了好久才找到孫薏茹。
  「你這樣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孫薏茹正跟公孫萼聊得開心,對婉容的打擾非常不悅。
  「小姐,伶兒的痛……」
  「我聽到了!這有什麼值得慌張的?」孫薏茹搶白道:「我看她是故意裝病,想藉故偷懶,今天才第七日。」
  「不是的,她真的疼得厲害。小姐,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你別煩我!你沒看見我正在跟公孫小姐說話嗎?等會兒我再去看她!」孫薏茹故意刁難婉容,婉容說西,她偏要向東。
  「孫姊姊,你先去看看,我們下次再聊。」公孫萼看婉容這樣著急。
  「你別給她騙了!她就是愛大驚小怪。」孫薏茹瞪婉容一眼。「你還不走!」
  婉容無可奈何,只得走。走沒幾步,忽見公孫良信朝這邊走來,逼不得已,她只好向他求救。
  「我要你幫我一個忙!」她嚥下自尊說。
  公孫良信忘情地凝望她,柔聲間:「什麼事?」
  她把情形跟公孫良信說明一下,要他出面勸孫薏茹盡快給柳伶兒藥。
  由她焦急的神情,公孫良信確信柳伶兒對她的重要性。「伶兒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對你如此重要?」
  「我只能告訴你,如果伶兒小姐有什麼差錯,我也活不下去了!」她含糊地回答,以為公孫良信會繼續逼問她。
  沒料到,公孫良信二話不說,立刻去見孫薏茹。
  他三言兩語就讓孫薏茹心甘情願地答應馬上給柳伶兒藥,婉容焦急地跟她回房取藥,和公孫良信錯身時,她快速地看他一眼,無言地說了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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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07:03:13 |只看該作者
第05節

  嚴鈺推門進來,快急地說:「龍螗說,你有急事見我……」倏地,他臉色沉了下來,嚴峻地問:「她出了什麼事?」
  「小……小姐現在已經沒事了……」婉容把事情詳細地報告了。
  「時間縮短為七日了,得馬上行動!」嚴鈺沉吟道:「你有把握拿到『東西』了嗎?」
  「孫薏茹取藥時,奴婢在旁記下了藏藥之處,絕對沒有問題!」
  「我即刻帶她回宮,你今晚行動,拿到『東西』以後,七日內趕回宮。」
  「遵命!」
          ☆          ☆          ☆
  黑夜,還有濃得令人覺得憂鬱的霧氣。
  婉容悄聲從孫薏茹房裡出來,小心地合上門——
  「你是為了柳伶兒來的?」
  她緩緩地回頭,尋著聲音找到了站在陰影中的公孫良信。
  她認命地開了閉眼,陰鬱地說:「又是你。」
  「你拿到柳伶兒的藥了?」公孫良信已猜測出婉容隱瞞身份在孫家為奴的目的。
  「你到底想怎麼樣?你要是想捉我,就動手呀!」婉容怒聲問,他的出現強烈干擾她的情緒,為何她一接觸他的眼神,心中就有種惶然不安的心悸?
  「事情若是如此單純就好了!」公孫良信低聲咆哮。「我要是想捉你,早就揭發你的身份,何苦這樣折磨——」
  「不要說了!」她害怕聽到接下來他要說的話,她有任務在身,不能為了他……她緊閉心門,不讓他飽含感情的話語融化她的心。
  她絕決地仰起蒼白的臉,冷淡地說:「我要走了——」
  公孫良信顧不得男女之嫌,縱身攬住她,聲音低嘎地問:「你不怕我不顧一切地留下你?」
  「你留不住我的!如果我完成不了任務,只有一條路——死!」她帶著淡淡的笑容回答,清澈的眼眸不畏不懼,無來由地,她就是知道他不會為難她。
  公孫良信聽了,痛楚而深情地凝視她許久,一咬牙閉上了眼。「你快走吧!」
  在這一瞬間,婉容發覺自己竟喜歡上了他!短暫的交會,她的心已在不知不覺中交付予他,她縱容自己最後一次凝視他,衝動地,她移近他,在他堅毅的下巴上印上蝶舞般的輕吻——
  公孫良信驀地睜開眼,抬起手想擁住她,她卻飛身後退離他遠遠的,輕搖著頭幽幽地說:「忘了吧!我們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他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為了這個。」
  婉容輕輕地拉起長袖,露出一截白晢的玉臂,倏地放下衣袖飄然地走了——
  公孫良信孤寂地站在夜色中,腦海中浮現那盤踞在她手臂上的圓形金蛇圖騰,堅定地自語——他會解開這個謎的,他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          ☆          ☆
  她的疤痕褪去了!一隻極端男性的大手掌,動作輕柔地觸過緊閉雙眸上那片似雪如玉的凝肌。
  柳伶兒一覺醒來,驟然發覺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裡!她匆忙爬起,看到圓桌旁有一個陌生的男人坐著,冷硬的臉龐上,有一雙如蒼鷹般凌厲的黑眸正盯著她看!
  「你是誰?」她畏怯地低聲問。
  嚴鈺臉上閃過一道失望,陰霾地間:「你不認得我?」
  見到柳伶兒困惑地搖頭,嚴鈺的臉忽地沉了下來,帶著指控意味說:「你竟然忘了!」
  從公孫家帶走伶兒以後,他一直守著她,從上、下馬車直到住進客棧,都是他親自照料。他的心中有分難耐,期盼在她眼中看到久別重逢的驚喜;出乎意料地,她不但沒有欣喜的神情,反而有著錯認不了的恐懼。
  七年來,他總是惦記著她,而她竟然無情地遺忘他!嚴鈺眼中閃爍著忿恕不平的火花,心中怒氣沸騰,橫眉豎眼地瞪著柳伶兒。
  柳伶兒見他臉色忽郁忽怒,可怕的深遂眼眸含著莫名的情緒揪著她,渾身驟生懼意;她畏縮地往床深處縮起身子,漆黑、富於表情的雙眼,怯怯可憐地凝睇他。
  嚴鈺將她恐懼、防備的態度收在眼底,愈加忿怒!以前她不是這樣看他的,她的盈然明眸應該盛著全心的信任,不是——
  「碰」地一聲巨響,嚴鈺發洩地擊毀圓桌,如旋風似的揚飆而去。
  柳伶兒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鬆,全身不由自主地經顫,她縮在棉被裡抱緊自己,茫然不安地流淚。
  小姐跟婉容到哪裡去了?她怎麼會往這裡?他又是誰?這許多無解的問題令她心慌,孤單的地無聲地哭泣,心裡祈禱著剛才發生的事只是一場夢,等她醒了,她還是在自己的房裡跟婉容一起,小姐會凶巴巴地催她快點工作……
          ☆          ☆          ☆
  過了一盞茶時間。
  嚴鈺單手端著托盤進來,發現她滿臉淚痕地睡著了。
  他若有所思地端詳她,氣憤的情緒已經平復;既然已經將她帶離孫家,他也只好對她負責了,絕不是因為他對她無法忘情!嚴鈺這樣告訴自己,不肯承認即使她不記得他,他仍然關心、在乎她。
  「起來,吃飯了。」他不帶感情地推推她。
  柳伶兒倏地驚醒,戒慎地仰望他。
  他面無表情地把托盤放在床沿,聲音冰冷地下命令:「把東西吃了!」
  「你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她雖害怕仍堅持地問。
  他莫測高深地盯她一會兒:「我是你的主人,這裡是客棧。」
  「怎麼會……我不懂……」柳伶兒庭起兩道細眉,不成聲地輕訴。
  嚴鈺瞭解她的個性,她的外表柔弱,內心卻是固執,沒有得到詳細的解答,她是不會罷休的!
  「你家主人把你賣給了我,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主人,你是屬於我的!」他的語氣不佳,一半是氣惱自己拿她沒轍;在宮裡只要是他交代下來的事,從來沒人會多問,而是立刻去執行。
  「我還是不懂,老爺從來沒當我是僕人,怎麼會把我賣給別人?……啊!該不會是小姐……」她頓時忘了嚴鈺在場,自言自語起來。「……小姐一定是怪我動作慢,一怒之下就把我給賣了。」
  嚴鈺寒著臉盯著一臉倉皇的柳伶兒。
  「老爺,請問您花了多少錢買我?」柳伶兒突然間。
  嚴鈺愣了半晌,才瞭解柳伶兒口中的「老爺」是指他。他不知該如何反應,清清喉嚨,隨便說了一個數字:「二十兩。」
  「這麼多!」
  柳伶兒瞪大了眼,二十兩對她來說是筆大財富,在孫家逢年過節老爺都會給賞錢,十幾年下來,她也不過存了十一兩。她實在捨不得這筆錢,但為了回家,也只好割捨了。
  「老爺,請您送我回——」
  「不要叫我老爺!」嚴鈺受不了地低吼一聲,煩躁地在屋內跺了幾步,咕噥自語:「我不過才大你五歲——」柳伶兒看他臉色又變得難看,噤若寒蟬。
  嚴鈺意識到突然的寧靜,回過頭命令道:「有什麼事,繼續說呀!」
  「我想請……爺……」柳伶兒不知如何稱呼他,乾脆跳過。「送我回咸陽。」
  「你回咸陽做什麼?」他銳利的目光射過來。
  「我想回家。」她一看他的臉又變色了,急忙解釋:「我知道小姐是一時衝動才會把我賣了,可是我們老爺並不知情,等他知道以後,一定會責怪小姐的。所以勞煩……爺您好心送我回咸陽,我家老爺一定會把二十兩還給您,至於這一路上的花費……爺您放心,家裡我還有十一兩銀子放在廚房嬤嬤那裡,可以都給您。」她透過濃密的睫毛觀察他的反應,情形好像不太樂觀。「咸陽城很大,您一定會找到比我更好的婢女。」她再加上另一項誘因。
  嚴鈺覺得異常疲倦,他費心地把她從孫朝元手中救出來,她卻不知死活地想再回到孫朝元的魔掌中!她這般沒有心機,難怪會置身於危險中!
  「不行,你得跟我回宮!」他再怎麼冷酷,也不可能眼睜睜看她回去送死。「我沒有時間再找別的婢女。」
  「我們家小姐一定忘了告訴您,我是一個很糟的婢女,我不會烹飪,又不能吃苦耐勞,更糟糕的是,我有天生的病症,每十天就得吃一次藥,那個藥很貴的哦——還有,因為這個病,我很容易累的,得常常休息……爺您買了我這樣的婢女肯定虧本的,不如——」
  「你既然知道,就乖乖地把飯吃了,上床睡覺,明天一大早就要趕路。」嚴鈺冷冷地插嘴,全身散發出不容拒絕的威嚴。
  柳伶兒識時務地閉上嘴,埋頭吃飯,心裡盼望老爺能早日來接她回去。
          ☆          ☆          ☆
  「金牛道」是由陝西南部到四川劍閣的古道,春秋時即具雛形,歷代由蜀出入漢中多經由此路,翻越米倉山。
  嚴鈺、柳伶兒一行人,經過兩天的奔波,終於到了米倉山麓。由於山高谷深,通窄險阻,因此得捨棄馬車,騎馬上山。
  嚴鈺這次陝西行,只帶了六名侍衛,分別是龍螗、龍蠐、龍蟠、龍蠔、龍蚰、龍蟜。他們六個都是「金璃宮」自小收養的孤兒,由嚴祈經自挑選、訓練,專門保護嚴鈺的安全。
  多年的相處,他們與嚴鈺之間有種血脈相通般的默契,完全不需要言語的溝通。嚴鈺只要一動念,他們便會迅速行動,完美地完成任務。
  但是,現在事情有了變化——在停留的這一個時辰,他們六人應該早已整好裝備,整齊劃一地騎在馬背上,準備好隨時出發才對,可是他們卻還兩腳踩在草地上,隨意地圍成個圈,神色困擾地注視圈中的「小人兒」——柳伶兒!
  說她是「小人兒」,還真名副其實。龍螗、龍蠐、龍蟠、龍蠔、龍蚰、龍蟜六人都有外疆邊人的血統,不僅長相不似漢人,身長也高出漢人許多;而柳伶兒的身材在漢人中已屬袖珍,更別說置身在比漢人更高大的六人侍衛中了。
  「我真的不行。」她辛苦地仰頭跟他們打交道。
  「宮主快回來了!」開口的是六人之首龍螗。
  「我知道。」她可憐兮兮地應道。
  兩天下來,她已經知道宮主的脾氣了,只要他決定好的事,就必須完全被遵守,不准有任何折扣,否則他會以令人血液結凍的冰冷眼神盯著你,讓你全身悚然,雙腿打顫。
  為什麼柳伶兒這麼清楚那種駭人的感覺?因為他就是這樣對付她的,只要她提起回咸陽的事。
  「我也不想惹他發脾氣呀!只是他一擱下命令,『咻』地就不見了,我根本沒機會跟他說我不會騎馬。」她哀怨地歎道。
  「宮主要你上馬,你就得上馬。」最年輕的龍蟜平板地說。
  「可是我……怕,它那麼高……」柳伶兒已經跟他們僵持了半個多時辰,她覺得好疲倦。
  「我們的馬都是經過訓練的,只要你牢牢地握住疆繩,就好像坐在椅子上一樣。」低沉具安撫性的聲音是善於觀察的龍蚰,他注意到她的倦態,只要再加點勁就能勸服她了,他對龍蠐眨了眨眼。
  龍蠐接到了暗示,接口說:「是呀!騎馬再簡單不過了,你只要輕鬆地坐在上面欣賞山景,馬兒自己會找路的。龍蟋、龍蠔,你們說對不對?」
  龍蟋、龍蠔百點頭稱是。
  柳伶兒歎口氣,環視圍在她四週期盼地俯視她的六人:「好吧!我上去。」她垂下肩膀,投降了。
  他們發出低聲的歡呼,七手八腳地把柳伶兒舉上白鼻心黑毛的溫馴母馬上。
  柳伶兒臉色發自,畏懼地把眼神固定在馬背的一個突起上,不敢往下看地面,雙手僵硬地揪住裝著換洗衣物的小包袱。「撲通!撲通!」的急促心跳清晰可聞,她只覺得目眩頭暈。
  龍螗將疆繩遞給她,她兩眼瞪直,視若無睹,龍螗只得把台繩塞入她冰冷的手中,擔憂地問:「你沒事吧?不要緊張,放輕鬆。」
  柳伶兒緊張得說不出話,心裡自我嘲諷地想,等她嚇死之後,身體自然就會「放鬆」了!
  嚴鈺如消失時一樣突兀地出現,他滿意地看到大家都準備好出發了。他抬高手一揮,龍螗一馬當先地策馬奔馳,龍蠐、龍蟋隨行在後,嚴鈺騎著雪白的駿馬居中,龍蠔馳馬靠近柳伶兒的座騎,拍了一下馬側,驅動柳伶兒的馬,龍蚰、龍蟜跟在柳伶兒後側。
  跑沒幾步,忽聞「啊」地一聲尖叫,母馬鞍上的人影不見了,龍蠔、龍蝴、龍蟜急勒住馬,翻身下地,在草叢中發現昏迷的柳伶兒!
  龍蠔屈起食、中兩指放在嘴前,對空發出長哨——先行的嚴鈺聽到哨聲,勒住快馬,一馬當先地往回疾馳。
  不一會兒工夫,嚴鈺跟龍螗、龍蠐、龍蟠已經快馬奔回。
  馬末停住前,嚴鈺以飛身下馬,縱到柳伶兒躺倒的草叢邊。
  「發生什麼事?」凌厲的眼光掃過龍蠔三人,屈膝檢查柳伶兒的身體。
  龍蠔三人互望一眼,龍蠔代表回答:「她不會騎馬,馬一奔跑就墜馬了。」
  他試著抬起柳伶兒的四肢,似乎沒有大礙,淡淡地間:「她不會騎馬,你們還讓她上馬?」
  嚴鈺的聲音低沉、平穩,但龍蠔、龍蚰、龍蟜跟在他身邊多年,已能分辨出那隱藏在後的怒氣。
  「請宮主原諒!」三人單膝著地,齊聲說。
  隨後趕達的龍螗、龍蠐、龍蟠,由同伴的凝重神色察覺到事態嚴重,立刻也屈膝高聲喊道:「請宮主原諒!」
  他們雄邁的喊聲吵醒了柳伶兒!她長長的眼睫搧動了幾下,虛弱地睜開雙眼。
  「龍大哥,你們怎麼都跪在地上?」她先注意到單膝跪地的龍螗六人。
  「你沒事吧?」嚴鈺冷聲問。
  「宮主!?」柳伶兒循聲住上一瞧,嚴鈺那雙黑沉的眼眸正盯著她。
  這時,她突然發覺自己的頭竟枕在他的腿上,她猛地彈跳起來,未及站立,右腳踝感到一陣疼痛,又讓她撲倒在另一處草叢上——
  嚴鈺快如閃電地移到她的身邊,逕自掀高她的裙擺,握住她穿著繡花棉鞋的巧足,動手想解下她的繡花鞋!
  柳伶兒一驚,抽回腳,拉下褶裙遮住自己的腿,慌亂無措地漲紅了臉。
  「讓我看你的腿!」嚴鈺不解地皺起眉,霸道地命令。
  她咬住戰慄的下唇,羞怯而快速地看了四周眾人一眼,低下頭連搖著頭。
  嚴鈺順著她的目光一看——龍螗六人還跪著。
  他眼露精光,傲然吩咐:「你們先走!」
  他一聲令下,跪地六人立即起身,不敢有一絲耽擱。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住柳伶兒的右小腿,不顧她的掙扎快速地解下她的鞋跟襪套。
  嚴鈺心無旁騖地捧著她白哲剔透的蓮足小腳,以修長而有力的手指按摩已經紅腫的足踝。
  柳伶兒又羞又愧地閉上眼,輕輕地顫抖著;她敏感地感覺到他手指摩挲造成的熱力,她的胸口倏地有種不安惶恐的刺痛,兩行清淚無助地滑落。
  嚴鈺耳尖地聽到她微微的硬咽聲,抬起頭,訝異地望著她淚光瑩然的臉,嘎聲說:「沒什麼大礙,很快就不痛了!」
  柳伶兒趁機收回腿,兩頰酡紅,默默地穿上了鞋。
  「謝謝宮主。」她悶聲說,兩眼不敢直視他。
  嚴鈺納悶不解她奇怪的反應,思索地盯了直往地上看的她一會兒,手一操,抱起她躍上座騎。
  柳伶兒直覺地揪緊他的前襟,等瞭解他的打算後,無力地想撐開兩人的距離。
  「你這是做什麼?」他惱火地問。
  「我可以自己騎馬。」她細聲地說。
  嚴鈺揚起一邊眉毛,不容情地說:「你還想再摔下馬?」話末說完,他探身欖住柳伶兒剛才騎的馬的韁繩,腿一夾,策馬快跑。
  在疾速奔馳中,嚴鈺伏低身子,緊緊地箍住柳伶兒的腰,將她擠壓在他的懷裡,避免她因無謂的掙扎傷了自己。
  柳伶兒無選擇餘地的,被困在他如鋼鐵般強硬的手臂及堅實溫暖的胸膛中間,只覺被包裡在一股陽剛的氣息當中,他勇猛的心跳聲敲擊著她的耳。「咚!咚!」不停地牽動她的心跳,不知怎地,她只覺一陣燥熱襲上心頭,全身熱烘烘——
  「不會騎馬,為何上馬?」嚴鈺突如其來的問話,過了許久才進入柳伶兒心神恍恍的腦中。
  「宮主命令龍大哥他們預備好上路,我來不及說我不會騎馬,您就走了,所以……」她對著溫熱的厚實胸脯回答。
  在奔馳中,嚴鈺極佳的耳力仍清晰地聽到她微弱的語音,他突兀地接口問:「所以他們就逼你上馬?」
  嚴鈺的口氣不脫淡然,但柳伶兒卻直覺地瞭解他話中濃濃的怒意,針對龍螗六人的怒意,難怪剛才他們六人會跪在那兒!
  她不知嚴鈺的怒氣從何而來,不可能只是為了他們讓她上馬這樣的小事吧?他們會這樣做也是出於他自己的命令呀!柳伶兒非常不解。
  出於不捨他人受苦的天性,她仍孜孜替龍螗等人求情:「你別怪龍大哥他們!是我自己不好,對不起耽誤你的時間。」
  嚴鈺一聲不吭,她鼓起勇氣輕輕地扯動他的衣襟,仰著小臉哀求地望著他堅傲不屈的下顎:「宮主,求你不要責備他們!他們都是盡忠職守的好部屬。」
  感覺到她澈然目光的注視,嚴鈺不由自主低頭快速地瞥了她一眼——接觸到她盈滿懇求的清澄雙眸,他的心就自動軟化,唉!
  為了不讓她看出她對他的影響,嚴鈺故意硬著聲說:「你再囉嗦,我就不放過他們了!」
  柳伶兒一愣,才明白嚴鈺的意思是肯原諒他們了,匆匆地說了聲:「謝謝!」立刻安安靜靜地待在他的懷中。
  嚴鈺心細地拉過身上的披風裡住她,在持續規律的震動下,她繃緊的身軀慢慢倦了,逐漸融化在他安穩的懷抱裡……她睡了!
  嚴鈺直到柳伶兒發出平緩的呼息聲後,才稍微收回擁著她的力道。
  這時,他才准許自己回想剛才發生的事她總是能牽動他不常有的情緒反應!
  當他看到伶兒失去知覺地躺在那裡時,難以言喻的恐懼立即糾住他的心,他長期所訓練出來的自製被她輕易擊潰,他狂跳的心直到確定地無礙後才變得穩定,取代而生的是滿腔怒火;龍螗他們竟然讓她發生這樣的事!向來賞罰分明的他,失去平日的理智,無端怪罪奉命行事的六人。
  唉,她就是有種莫名的力量,能在不知不覺中滲入他冰冷已久的靈魂深處,令他易怒易喜;儘管氣惱她遺忘了他,但嚴鈺的心中再明白不過,在父親刻意的訓練下,堅硬無情、有顆冰凍的心的他,早在十五歲那年鍾情於她了!
  或許,這是宿命!嚴家的男子素來不輕易動情,卻很專情,就像他爹對他娘一般——濃烈深情,至死不渝。
          ☆          ☆          ☆
  柳伶兒醒來,已是天色昏暗,日暮黃昏。
  她在鋪滿鹿毛氈毯的營帳裡,從微啟的門簾,可以看到熊熊的營火及木柴爆裂時飛散的火花。
  她推開覆在身上的毛毯,只覺得渾身酸痛。她緩身站起試著走了幾步,發覺腳踝已經不感疼痛,放心地步出營帳——
  龍蠐、龍蚰坐在樹下削竹枝,龍蟠跟龍蟜兩人正在翻烤一隻似鹿的獵物,空氣中充斥著烤肉的香氣。柳伶兒忽覺飢腸轆轆,腳步不由得邁向火堆。
  「你醒了!」龍蟠先發現她。
  「你的腳怎麼樣?」龍蟜接著問。「可以走應該就沒事了!」
  柳伶兒淺淺一笑,表示贊同。
  龍蠐嚷嚷地走過來:「烤好了沒?我快餓扁了!」
  「我也是,他們兩個手腳這麼慢,存心想餓死我們!」龍蚰跟在後面發牢騷。
  湊巧,柳伶兒的肚子「咕咕」地響,好像在響應龍蚰的話,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龍蟠對難為情的柳伶兒說:「你也餓了,怎麼不早說?我割塊肉給你。」
  柳伶兒連忙擺手說:「我不要緊,等大家回來再一起吃。」
  話聲末落,龍螗、龍蠔已經回來了。
  龍蠐忙不迭地捲起衣袖,割下一片肉:「他們回來了,我們可以動手了!」
  「你急什麼!先讓伶兒吃。」龍蟜眼明手快地夾回肉,裝在碗裡遞給柳伶兒。
  「我們不等宮主嗎?」她楞楞地捧著碗。
  龍蠐滿嘴是肉,聲音含糊地說:「宮主不跟我們一起吃。」
  「我已經替宮主留下一隻腿了。」龍蟠看柳伶兒仍沒動手,補充道。
  柳伶兒看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她也拿起香味撲鼻的肉塊嘗了一口,嗯——鮮嫩潤滑,她從沒吃過這麼可口的肉!
  「龍螗大哥,這是什麼肉?」她吞下口中的肉問。
  「這是麂子肉,是我跟龍蠐剛才獵到的。」龍蚰搶著回答。
  「麂子?我沒聽過這種東西。」
  龍螗笑著說:「往後你自然會看到,山上多得是。」
  「有什麼好看的,長得不就像頭小鹿。」龍蟜掃興地說。
  「伶兒你再問下去,什麼都吃不到了!」龍蠔催促柳伶兒。
  柳伶兒笑笑說:「我胃口小,這就夠了。」她指指碗裡的肉。
  「太好了!我可以再多吃點了!」龍蠐歡呼。
  「你這麼貪吃,小心脹死!」
  「喂!留一點給我!」
  在彼此嬉笑聲中,結束了這一餐。
  飯後,柳伶兒跟龍螗詢問附近水源的位置,想略作梳洗。龍螗看月色明亮、小溪距離不到兩丈路程,就讓柳伶兒一個人過去。
  柳伶兒照著龍螗的指示,循著水流聲,順利地找到了小溪——在月光下,溪上泛著璘璘銀光,像一條銀絲帶穿互在樹林中。
  她輕提起裙擺,踏著圓滑的小石子走近溪邊,突然睜大了眼——溪中央有人在游水!銀光波蕩中,可見肌肉糾結的手臂迅速有力地交替劃著水。
  她「啊!」地經呼一聲,一瞬間那個人已經到了溪岸邊。
  柳伶兒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呆呆地杵在原地,看他倏地從水中站起,露出結貫而裸裎的上身。他來回甩著頭,四散紛飛的水珠模糊了她的視線,令她看不到他的五官。
  柳伶兒為自己所見到的惑人景象臉紅,除了夫君之外,她不應該看見別的男人的胴體!一股熱流竄上她的臉頰,她拔腿想跑,無奈雙腿不聽使喚。
  「怎麼辦?怎麼辦?」
  她心裡正著急,一陣涉水聲傳來——
  那名男子筆直地朝她所站的方向走來,想不到他竟是——嚴鈺!
  柳伶兒不能置信地揉揉眼,真是他!她只敢把眼睛定在他的上半身,不敢往下看。他走路的姿態英姿勃發,有著天生的威武氣勢,全身的每條肌肉線條都是剛硬不見柔和的,健碩有力的胸肌隨著行進拱起;而他那冷酷出色的臉龐沐浴在銀色月光中,更覺俊俏。
  嚴鈺感覺到有人正在窺視他,他目光如電的準確找出窺視者的位置;柳伶兒恍然察覺他已經看到她了,驚慌地退一步。
  嚴鈺條地身形射出,她倉皇欲逃,卻發現已落入他的掌握中——
  「是你!?」嚴鈺用逗趣的眼光打量她。
  柳伶兒鼻尖頂著他仍然掛著水珠的胸膛,赧然地閉上眼。
  「我……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正要走開……」她嬌弱的聲音又怕又羞。
  嚴鈺看著她羞怯、惹人心憐的嬌容,心底不覺湧出柔情幾許。他湊近她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著迷地瞧著她絕俗令人驚艷的清顏,還有她那紅潤的唇瓣——
  過了幾秒鐘難耐的靜寂,柳伶兒偷偷地睜開眼往上瞄,正巧對上了他深沉灼的目光;她的心條地抨然急跳,嚴鈺猛然將臉湊到距她的臉咫尺處,在他的唇吻上的前一剎那,突如其來的紅潮熱流竄上她暈昏的頭腦,她氣一悶,昏倒在他胸懷——
          ☆          ☆          ☆
  柳伶兒再次醒來,營帳外已現蒙嚨天光。
  她茫然地坐起,心裡遲疑——那是夢境嗎?
  「要不要喝點熱茶?」一個友善的女子出聲問。
  柳伶兒轉向聲音來的方向——一個梳著雙髻,眉清目秀,看起來伶俐、友善,跟她年紀差不多的女子,正好奇地看著她。
  「你是誰?」柳伶兒困惑地問。
  「我叫龍蜻,大家都叫我阿蜻。」她端來了兩杯茶。
  「謝謝。」柳伶兒接過一杯茶,喝了一口才問:「你跟龍大哥他們一樣是『金璃宮』的人?」
  「嗯,小姐您……」龍蜻掩不住好奇地反問。
  「你別叫我小姐!」柳伶兒急道:「我是宮主剛買的丫鬟,我叫柳伶兒,他們都叫我伶兒。」
  龍蜻疑惑地搔搔頭,自言自語:「怎麼會是……難道是我弄錯了……真是奇怪!」
  原來嚴鈺命人快馬奔回宮傳信,叫總管事預備女子御寒衣物及『金璃宮』特製的強身固氣藥丸,由宮女攜來與他會合;龍蜻接了令,不敢耽擱立刻出宮,直到今天近晚看到了炊煙,才遇見了龍螗一行人。
  龍蜻自他們口中得知宮主為了柳伶兒墜馬發怒,卻又因她而放過他們一馬,不禁咋舌!
  這位叫「柳伶兒」的姑娘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讓性情深沉難測的宮主為她顯出脾氣,事後又輕易放過龍螗他們?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龍蜻等不及見柳伶兒,便纏著龍螗六人,要他們給她仔細描述柳伶兒。忽然她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看著——平日冷傲不架的宮主僅著濕濡的內袍,手中抱著一位嬌小的姑娘從林中走出,臉上還露出憂心的神色!
  嚴鈺銳眼一掃,馬上吩咐龍蜻將隨身帶來的「神蜍丸」給柳伶兒服下,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嚴鈺見柳伶兒脈象舒緩,才放心地把她交給龍蜻照顧,又囑咐龍蜻,每天按時給柳伶兒服下一粒「神蜍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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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07:04:31 |只看該作者
 這「神蜍丸」可是得來不易!是由七七四十九種珍貴藥材,加上極難尋得、能去百病的「金絲擔蜍」製成。
  宮主毫不吝惜將這等珍貴靈藥讓伶兒姑娘按日服食,怎麼可能她的身份是個丫鬟?更何況咱們「金璃宮」從不自外收買奴僕,宮主又怎麼會老遠從外地帶回一名小丫鬟?只是看伶兒姑娘的神色又不似誆人……龍蜻百思不得其解。
  「阿蜻,你怎麼會在這裡?」柳伶兒打斷她的沉思。
  「啊!我是奉令來迎接宮主的。」龍蜻收回心緒回答問題,忽地想起了嚴鈺的交代:「伶兒小姐,你先把藥吃了吧!」
  「阿蜻你別叫我小姐,我不是告訴你了,我只是個新丫鬟。」柳伶兒神色不安,急促地說。
  龍蜻總覺得她身份不凡,直接叫她名字實在不適合,為難地想了想,才說:「這樣吧!我叫你伶兒姑娘,不叫你小姐。」不給柳伶兒拒絕的機會,她又按著說:「我到外頭去給你拿杯熱茶好服藥。」
  龍蜻匆匆去了,又匆匆回來。
  「伶兒姑娘,你把藥吃了,休息一會兒,我這就做早飯去。」
  柳伶兒看她倉卒走了,暫時按下心中的疑問,急忙把藥吃了,隨意梳理一下趕著出去幫忙。
  她一掀開門簾,剛跨出帳蓬就聽見-「你還好吧?」是嚴鈺冷凝的聲音。
  她猛地停住腳步,快速地瞧他一眼,昨晚的事是真的嗎?她真的看到宮主……她心裡納悶,眼睛不自覺地溜上嚴鈺結實的胸膛,再往上……倏然發現,他正別有深意地凝望著她!她迅地垂下頭,心慌意亂,雙頰微紅。
  看到她令人憐愛的羞怯模樣,嚴鈺眼中閃過一絲促狹,緊閉的唇角微微上揚,拉長聲音說:「昨晚你為何偷看我在溪中沐浴?」
  原來是真的,不是夢!她真的瞧見了他赤裸的胴體……天!她還暈倒在他佈滿水珠的……
  柳伶兒只覺全身滾燙,羞得說不出話,好半晌才低聲囁嚅:「對……對不起,宮主!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保證不會再發生第……第二次。」
  她驚怯地抬頭看,他繃直的臉上看不出喜怒,緊閉的唇邊似乎有輕微的抽動……
  受不了這懸疑未決的氣氛,柳伶兒凝聚勇氣,試探地間:「宮主,我可以離開了嗎?我想幫阿靖做早飯。」
  「你走吧!」嚴鈺勉強迸出聲音說。
  柳伶兒一聽,飛也似的逃離,嚴鈺再也忍不住,緊繃的線條條地瓦解,掛在臉上的是一個無聲的笑容。
  她暈紅的臉蛋、驚羞的表情,在他眼中是幅絕美的圖晝,經易牽動他藏於深處的柔情,他愛極了她因他染紅了雙頰;但是,為何她忘了他?嚴鈺心中湧出一片苦澀……






第06節

  連著幾日,他們都沿著古棧道行走。
  古棧道,是先在崖壁上鑿洞,再以木條插入,支撐上方由木板鋪成的信道。
  崎嶇的棧道,傍著萬丈懸崖,窄處僅容一馬通行;深墜的谷底有著洶湧的河流,澎湃的水聲不斷召喚,令行走在棧道上的人馬心驚膽怯。
  柳伶兒一路上都與嚴鈺同騎。
  最初她再三抗拒,但無奈她對騎馬毫無經驗,行走在寬敞舒緩的山路上已是驚險萬分,更別說是高架在深崖上的狹窄棧道;所以她只好安分地待在嚴鈺堅不可摧的懷抱裡,悠閒地觀賞四方山色,遇到驚險難過之處,就閉上眼埋在他的胸膛中,無一絲疑慮地把自己的性命交給嚴鈺。
  嚴鈺自覺對她的佔有心日愈加強,當她毫無防備地偎著他,溫軟香甜的如蘭氣息不斷聳動他的自制。明知每次的乘騎對他都是痛苦的折磨,他就是捨不得把她交給別人;基於安全上的考量,他不放心將她交給騎術泛泛的龍蜻,但是龍螗他們也不行,因為……他不喜歡她靠近任何男人!
  別無選擇,嚴鈺只得忍受這種甜蜜的折磨,直到過了古棧道,只待翻過山頭就進入劍閣時,才讓柳伶兒與龍蜻共騎。
  柳伶兒坐在龍蜻身後,經她指點,終於見到了耳聞許久的「金璃宮」——只見它傲然高踞於環拱的群山之上,閃亮的暗金色碉堡顯得氣勢磅磚、渾穆無倫。
  翻越山頭之後,看得更加詳細,「金璃宮」據守在劍門關絕頂上,週遭峻嶺層旦,連山絕險,獨路如門,尋常人跡不易接近。
  漸近碉堡,遠近忽傳來幾聲長嘯,龍螗六人也呼應地回以嘯聲。
  一行人催馬快奔,未到宮前,巨大的黃銅大門已經開啟——
  龍蠙「金璃宮」總管事,畜著短髮,一襲藏青樹袍迎風招展,站在那裡等候宮主回宮。
  嚴鈺翻身下馬,立即有人上來帶走坐騎,他眼綻利光問:「找到了?」
  「是的,現在華南,五日內趕到。」龍蠙不急不緩地報告。
  嚴鈺頷首表示知道,向前邁步邊詢問:「還有什麼事?」
  龍蠙跟在後方。「隆山郡、蜀郡兩郡鹽鐵使新到任,我已派人送禮;臨耶又開出一口火井,深已四十餘尺,再過些日即可用來煮鹽,朱提山的銀礦也有——」他突兀地停口不說,表情訝異;因為嚴鈺猛回過身,朝堡外走去。
  「你找個地方安頓她,則讓她亂跑,要是出了事,唯你是問!」嚴鈺朝著龍蜻下命令,硬是不看柳伶兒一眼,不想在眾人面前露出對她的關心之意。
  「是。」龍蜻恭敬回答。
  嚴鈺一轉頭又往回走,經過龍蠙身邊時,不耐地說:「繼續說呀!」
  嚴鈺不尋常的舉止,令龍蠙心裡稱奇地來回瞧了他和柳伶兒一眼,才跟了上去。
          ☆          ☆          ☆
  龍蜻帶進柳伶兒進宮裡內苑,請示內管事——蝶姨,好決定她的住處。
  蝶姨管理「金璃宮」內務,舉凡宮內僕傭管理、賞罰,食糧用品採買、儲存,生活用度等,大小瑣事都由她負責。
  剛見過蝶姨,龍蜻還沒找到機會跟她說明柳伶兒與宮主特殊的關係,蝶姨已逕自問起柳伶兒。
  龍蝶一聽柳伶兒自稱是宮主自漢中買回的丫鬟,雙眉微皺,臉色不悅地想著,怎麼宮主這麼糊塗?隨便買個來路不明的丫鬟回來!該不會是宮主嫌棄她管教奴僕不力?
  蝶姨仔細地盤查柳伶兒,想找出宮主帶她回來的目的。
  「家務烹食,你樣樣不會?」蝶姨提高嗓門再重複一次柳伶兒的回話。
  柳伶兒帶著歉意點頭。
  蝶姨納悶地盯著柳伶兒,看她個兒小小,骨弱身孱,不像會做粗活的;再看她蒼白的顏色,一臉病容,反倒需要人費事照顧,宮主到底帶她回來做什麼?真是自找麻煩!
  「你在以前主人家,到底做些什麼?」蝶姨歎口氣。
  經她這一提醒,柳伶兒才想起自己並不全然是個廢物,她高興地說:「我會刺繡,我家小姐穿的衣棠都是我繡的。」
  蝶姨也鬆了口氣,原來她還有這點用處!
  「阿蜻,這幾天就讓她跟著你,等她熟悉了宮裡的規矩,我再給她安排住處。」蝶姨先吩咐龍蜻,再轉頭對柳伶兒說:「現在你跟我到繡房去!」說著就領著柳伶兒往繡房走去。
  龍蜻一愣,忙跟上去,喊道:「蝶姨,伶兒姑娘她……她不是……」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明宮主對柳伶兒的重視。
  「不是什麼?你有什麼話,快說!別在這裡浪費我的時間。」蝶姨橫她一眼。
  「蝶姨,伶兒姑娘跟咱們『金璃宮』的奴僕不一樣,宮主他——」
  蝶姨搶白問:「有什麼不一樣?宮主說過什麼嗎?」
  「宮主是沒說什麼,可是他——」
  「你再囉嗦我就罰你到丹房去煉藥。」
  蝶姨話一說完,龍蜻立刻閉上嘴;到丹房煉藥可是件苦差事,得整天顧著添些煽火,藥還沒煉好,人都給烤乾了,她可不想自討苦吃。
  蝶姨想起什麼似的,突然扯過柳伶兒的右臂,掀衣袖看了看。「你還沒上印,我們還是先到火房去。」
  「上印」?「火房」?柳伶兒聽得是一頭霧水,糊里糊塗就跟著蝶姨走了!
  龍蜻則是嚇得臉色發自,嚴鈺剛才交代她的話——要是出了事唯你是問!一直在她腦中盤旋。怎麼辦?宮主要是怪罪下來,她九命都賠不起呀!她一時慌了手腳,不行,她得去通報宮主才行!
  龍蜻拔腿往議事房去,剛轉過花廳就被人喚住了——
  「阿靖,伶兒小姐呢?」龍蜿看她臉色慌張,又問:「出了什麼事了?怎麼你急成這樣?
  「阿蜿!你回來了!」龍蜻如遇救兵地捉住龍蜿的手。「蝶姨帶伶兒姑娘到火房去上印!」
  龍蜿「刷」地一下神色蒼白。「是宮主的命令嗎?」
  「不是,我正要去報告宮主。」
  「好,你快去報告宮主,我到火房去攔下蝶姨!」龍蜿當機立斷。
  龍蜿一路心惶地朝火房奔去,焦急地思忖:伶兒小姐怎麼受得了?!那燒紅的鐵模烙上肌膚可是痛苦極了!
  另一方面,柳伶兒已經跟蝶姨到了火房——
  原來「火房」是鑄造鐵器的地方,在高熱的屋子裡,好幾個粗壯的大漢正在拉扯風箱,炙熱的火焰條地竄出,另一個膚色焦黃的中年工匠從火爐中取出透紅的鐵塊,舉起大錘奮力敲打,他赤裸的上身滿是汗滴。
  蝶姨站在入門處,以袖遮臉喊著:「龍蠸,龍蠸,你過來一下!」
  那中年工匠示意在旁的一個青年漢子接手,抹著汗走過來說:「蝶姨,你怎麼有空過來?」
  「我來是要麻煩你給她上印。」蝶姨出力把受不住高熱站在門外的柳伶兒拉進門。「她是宮主從外地帶回來的丫鬟。」
  「你等等,馬上好。」龍蠸不多話,立刻從架上取下鐵模放進火爐。
  柳伶兒有種不祥的預感,顫聲問:「蝶姨,他在做什麼?」
  「龍蠸先把鐵模燒熱才能給你上印呀!」蝶姨彷彿覺得柳伶兒的問題很奇怪。
  「為什麼我要上印?」柳伶兒又問。
  蝶姨不耐煩地拉高自己的袖子,露出一個圓形金蛇圖騰說:「凡是咱們『金璃宮』的人,除了宮主以外,人人身上皆有這金蛇圖騰。你現在也是『金璃宮』的人了,當然也得烙上金蛇圖騰。」
  「烙……烙上……用那……那個鐵……」柳伶兒吞嚥困難她說。
  「沒錯,等過些日子燒焦的皮肉脫麻,再塗上特製的金漆就好了。」蝶姨說得輕描淡寫,完全不當一回事。「阿蜻她們一入宮就上印了,年紀小比較不覺得痛,你啊!可就麻煩點了,誰教宮主……」
  「燒焦的皮肉!」柳伶兒一聽,心裡害怕得想奪門而出,她一步一步地往門外退。「我不要上……上印,我家老爺很快就會來接我回去了!」這時,柳伶兒心裡好懷念孫家老爺。
  蝶姨一把將她洩回來,緊箍住她的手。「這可由不得你!馬上就好了,龍蠸都已經預備好了!」
  柳伶兒恐懼地看著龍蠸舉著燒紅還冒著煙的鐵模一步步向她逼近,心口碰碰急跳,全身冒著冷汗,拚命地想抽回被蝶姨扣住的右手,可是怎麼也抽不回!眼見鐵模快觸到她的手臂,她害怕地閉上眼,感覺那股熨燙的熱氣愈來愈近,在碰上她肌膚的那一剎那,傳來燒灼的劇痛——
  「住手!你們快住手!」
  龍蜿的聲音從屋外傳來,龍蠸、蝶姨訝異地停手,往外一瞧,她已經衝進屋裡。
  「阿蜿,你匆匆莽莽地做什麼?你離宮兩年,宮裡規矩都忘了嗎?」蝶姨先開口斥道。
  「對不起,蝶姨。」龍蜿匆忙解釋,不想得罪蝶姨。「只是事出突然,所以——」
  「婉容?!你怎麼也在這兒?!」柳伶兒驚呼,暫時忘了手上的劇痛。
  原來龍蜿就是被嚴鈺派到孫家潛伏兩年的婉容!
  「小姐,你的手——」龍蜿搶過柳伶兒身邊,抬起她的右臂審看。她來得太晚了!龍蜿立即拿出一瓶藥膏,將藥膏小心地擦在紅腫的烙痕上。
  「痛——」柳伶兒嬌喊一聲,抽回手,明眸雙眼已淌出豆大的淚珠。
  「小姐,你忍耐一下,我——」龍蜿安撫她。
  「阿蜿,你在幹什麼?」蝶姨一把推開龍蜿,拉著柳伶兒的手端詳一下,對龍蠸說:「這烙痕不夠深,再來一下吧!」
  柳伶兒痛楚地嚷著:「不要!不要——」
  「蝶姨,請你等一下,等宮主來了再說!」龍蜿擋在柳伶兒與龍蠸之間。
  「這等小事,不必勞煩宮主!」蝶姨長袖一揮,龍蜿不由自主地跌開一旁。
  「我自個兒來吧!」蝶姨接過龍蠸手中的熱鐵模,往柳伶兒的手壓下——
  一道快速疾飛的灰影將她震退三尺,龍蜿等人因這陣勁風瞇上了眼,待他們再張開眼——
  「宮主!」眾人不禁齊口驚呼。
  「誰讓你們動她的?」嚴鈺長袖捲住暈厥的柳伶兒,冰例的聲音足以令聽者血液結凍。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蝶姨身上。她從地上爬起,帶著困惑回答:「啟稟宮主,是我帶她到這兒的。」
  嚴鈺銳利如劍的視線射向她,無言地命令她解釋清楚。
  蝶姨背脊竄過一股冷顫,多年的經驗讓她知曉嚴鈺正處於暴怒之中,若是她的解釋不能令宮主滿意,後果不堪設想;但她不懂她哪裡有錯,遂理直氣壯地說:「凡是屬『金璃宮』的人,身上皆該烙上金蛇圖騰,我見她手上並無——」
  「她不必!」嚴鈺獨斷地說。
  「可是,這是宮中的規矩,從無例外。」蝶姨不放棄地說。
  嚴鈺冷冷地瞧她一眼,從腰帶內拔出一枚銀製「金蛇釘」,以內力將之彎曲,圈在柳伶兒細若無骨的手腕上。
  「她身上已有『金璃宮』的標記,不須上印!」他的口氣嚴厲,表明不容他人置疑,便身命令龍蜿、龍蜻:「你們兩個跟我來!」
  語尾末歇,他帶著柳伶兒口飛身旋出,不見蹤影。
  龍蜻瞪大眼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龍蜿扯她一把說:「還不走!」按著,兩人也飛身離去。
          ☆          ☆          ☆
  不一會兒工夫,兩人到了嚴鈺居住的「潛龍閣」。
  這兒是「金璃宮」的禁地,非經傳喚,不得擅闖;因此龍蜿、龍蜻在外廊躊躇不進,忽聞——
  「你們還不進來!」嚴鈺在屋裡輕喝。
  她們進了樓,看見嚴鈺已將柳伶兒放在軟榻上,正在處理她手臂上的烙傷,她們安心地在旁邊等候。
  上好藥,嚴鈺臉色凝重地巡視過柳伶兒失去血色的雙唇,緊閉濕潤的眼睫,心中隱隱抽痛!看著擱在自己龐大手掌上的纖細玉臂,更覺得她的脆弱;他不該為了自己可笑的自尊,而疏忽了對她的責任,他該好好保護她的!嚴鈺臉又一僵,記起心中的痛處,要不是……要不是她不認得他,他也不會這樣對她!
  心性高傲的嚴鈺心中始終不能釋懷,兩人再次相見時,柳伶兒竟然認不出他就是那個被她糾纏不休的融哥哥。他為瞭解她身上的毒想盡辦法,而她卻完全沒把他放在心上,愈想他愈忿忿難平……
  直到柳伶兒身子輾轉不適地扭動,嚴鈺才發現在不知不覺當中他緊握著她的手臂;他猛然放手,她潔白的柔膚上已泛出淤紫。
  「宮主,伶兒小姐怎麼了?」龍蜿關心地詢問。
  「她沒事。」嚴鈺突兀地直起身,掩飾住心中奔騰情緒,說:「我點了她的睡穴,兩個時辰以後才會醒,你留在這裡照顧她。」他指指龍蜻,又朝龍蜿說:「你跟我出來。」
  在書房裡,嚴鈺詳細地詢問龍蜿在孫家時柳伶兒服藥的情形,及孫朝元對她的態度,聽了龍蜿的報告以後,嚴鈺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才令她退下。
  龍蜿剛跨出了門,又被嚴鈺叫住——
  「如果她問起你為何在此,你就說你跟她一樣,是我從孫家買來『金璃宮』當丫鬟的。」
  「丫鬟?」龍蜿完全摸不著頭緒。「為什麼要騙伶兒小姐?宮主對她……」
  嚴鈺用稜利的眼光制止她,厲聲交代說:「你別多嘴!」
  「是。」龍蜿心裡嘀咕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          ☆          ☆
  月色明晰,銀灰色的天空閃爍著無數的星子,是一個清朗的秋夜。
  龍小蜚坐在高高的樹幹上,專注地盯著底下看,小腦袋裡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一雙靈活得嚇人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轉,就像她肩上站的那隻小金絲猴一樣。忽見她眼一眨,身手敏捷地直起身,跟金絲猴勾著樹枝,由一棵樹蕩過另一棵樹,似乎趕著去什麼地方。
  因心頭疑問重重而失眠的柳伶兒坐在涼亭裡,對四周的異動渾然不覺。她柳眉輕度,心裡想著這段日子所發生的事情——
  她怎麼也想不透!她手上的烙傷已經不礙事了,為什麼蝶姨不讓她到繡房去工作?她想幫阿蜻的忙,阿蜻也不讓她幫,她們都說怕宮主生氣。她告訴她們,她是被宮主買回來當婢女,宮主怎麼可能因為她工作而生氣呢?她們全都支支吾吾地說不出理由,只叫她自己問宮主!
  但,自從到「金璃宮」以後,她都沒有再見到宮主。
  阿蜻和婉容告訴她,那天她暈了以後,是宮主出面,才讓蝶姨停手不再給她烙印的,手上的金蛇鐲子就是那時宮主給的,如果有機會見到宮主,她一定得記得道謝;當然也要問他,為什麼不派工作給她?
  這實在不合理!婉容的身份跟她一樣,為什麼婉容就可以開始工作,她就不行?她承認自己的手腳沒有婉容俐落,但多少總幫得上忙呀!
  她不喜歡這樣無所事事……還是在孫家好,雖然小姐給的工作多,但總覺得自己有用,不像在這兒,她好像是個多餘的人!唉——
  她心裡真羨慕婉容,來這裡不過幾天,就跟宮裡的人處得像認識多年的朋友,每個人都親熱地叫她「阿婉」;而他們總是叫她「伶兒姑娘」,怎麼也不肯叫她「阿伶」,這「金璃宮」人真是奇怪!
  「唉——」柳伶兒又一次歎息。
  「咦!你是不是那個新來的宮女?」盛氣凌人的女童聲。
  柳伶兒驚訝地抬頭,一個著石榴紅衫,腰繫紅底黑菱錦帶,辮發成雙環,機靈秀麗,年紀大約十歲的粉妝女娃,小手插腰,臉上微慍地打量著她。
  「你不會是個啞子吧!」她的口氣甚是不耐。
  「不是。」柳伶兒一笑,婉和地說。
  「你叫什麼名字?」女娃像是審犯人地問。
  「我叫柳伶兒。」柳伶兒看她臉上表情有點疑惑,猜測她大概是不識字,就以指為筆,在地上寫下自己的名字。「這是『柳樹』的『柳』,這個字是『伶』,這個是『兒』。」寫畢,她反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娃不答又問:「咱們『金璃宮』的人,姓必從龍,名中含蟲;你是『金璃宮』的人,為何沒改換姓名?」
  「我沒聽說這個規矩。」柳伶兒搖搖頭。
  「從今以後你就叫「龍蛉」。」女娃也在地上寫下兩字。
  柳伶兒又搖頭:「人家說:「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雖然不是什麼大人物,但是父母給的姓名,還是不能隨便更改的。」她歇口又說:「而且,也許過幾天,我以前的老爺就會來接我回去了!」
  「你敢背叛『金璃宮』?」女娃一臉吃驚,不可思議她思忖:她是宮主親自帶回的人,宮主為她改了「金璃宮」的規矩,她竟然不知感謝宮主,還想著要離開「金璃宮」!」
  「背叛?」柳伶兒不禁失笑。這女孩真是超乎年齡的早熟,說起話來像是習於指使人的老爺。
  「你笑什麼?」女娃怒聲問,心裡不悅地想,她確實需要被教訓一下!
  「對不起,小妹妹。」柳伶兒忍住笑,輕聲解釋:「我不是故意取笑,只是你說話的模樣真是可愛。」
  女娃嘟嘴道:「不准你這樣叫我!你應該叫我「小總管」,我爹是「金璃宮」的總管事——龍蠙!我長大以後也會跟我爹一樣當總管事。」
  原來她是總管事的女兒!柳伶兒這時才注意到她腰上繫著長長一大串的鑰匙,看她的說話舉止,還真像個「小總管」——
  「我不追究你意圖背叛『金璃宮』,只要你好好聽我的話!」女娃板著末脫稚氣的圓潤臉蛋說。
  「謝謝,小總管。」柳伶兒好脾氣地應道。
  「嗯,很好。」女娃滿意地笑了。
  忽然樹上傳來一聲夜梟的叫聲,女娃立刻斂起笑容,老氣橫秋地說:「現在你既是『金璃宮』的人,就該學學如何捉蛇、養蛇、馭蛇。」
  柳伶兒嘗戒地退了一步,求證地問:「你說什麼?」
  女娃察覺到她害怕地握緊拳頭,神色得意地拍起腰間繫的紅底黑菱錦帶,舉到柳伶兒面前,狡猾地說:「你看,這是什麼?」
  柳伶兒定神一看——「啊!」地一聲尖叫,猛退一步,神色驚惶地嚷著:「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女娃動作快捷地一手捉住柳伶兒的手,把手中的錦帶湊近她的臉頰,頗有輿味地問:「你怕不怕呀?」
  說也奇怪,那條紅色錦帶的兩端竟慢慢糯起,較粗大的一端還不斷吞吐出捆長有光澤的鮮紅捆線……想不到那女娃身上系的竟是條蛇!
  柳伶兒使盡吃奶的力氣想掙脫女娃勁道十足的手,沒料到她用力掙出女娃的掌握後,女娃就軟倒在地,手中的紅蛇在地上緩緩爬行。
  柳伶兒避開蛇,蹲在女娃身邊,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條地,她如遭電極般的縮回手,慌亂無措地自喃:「怎麼會這樣?她怎麼死了?」
  她放眼四周,不見一人,心裡一團亂,讓怎麼辦?該怎麼辦?我害死她了!她……她得去找總管事!可……可是她不知道總管事在哪裡……對了!問婉容,她……她一定知道!
  柳伶兒站起僵直的身體,兩腳不聽使喚她抖個不停,舉步艱難她穿過花園,忽然前面的樹上掉下一個東西,她仔細一看頓時嚇得臉色發自,怎麼是她忖她再回頭看那女娃的屍體,還直挺挺地躺在那裡;難道,那……那是她的冤魂!
  柳伶兒鼓起勇氣看仔細,頭低腳高地倒吊在樹上的,確實是那個女娃,她五官扭曲,眼睛直瞪著她,淒厲地低吟:「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讓……我先去把你爹找來,再……再向我索命……」柳伶兒悠著氣,強自鎮靜地說。
  她一轉頭,又看到一個「她」,「她」站在拱廊下,兩顆圓溜溜的眼睛掛著淚水,又驚又怨地看向她柳伶兒不敢多看,沒命地跑離現場,沒發覺這個「她」跟樹上的那個有什麼不同。
  「她」走近樹下,驚嚇地看著樹上埋怨說:「小蜚,你裝得好可怕哦!」
  「龍小蜜,你真沒用!明知道我是假裝的,你還怕成這樣!」從樹上翻下一個女孩,正是方才匆匆離開的龍小蜚。
  在潔白的月光下,可清楚看見兩張長得一模一樣的臉。
  龍小蜜委屈地輕咬下唇:「小蜚,對不起嘛!」
  龍小蜚不答腔,對樹上做哨聲,一道黑影立刻竄下,停在她的肩上,正是剛才跟她一起出現的金絲猴。
  「小蜜幫了你,你還凶她?」那具躺在地上的屍體爬了起來,拾起地上的蛇,纏繞在腰間,走了過來。
  哇!她們三人無論長相、聲音都相同。
  「小螢,小蜜根本什麼都沒做,只是呆呆地站在……」龍小蜚在龍小螢的瞪視下,不得不改口說:「……好嘛!算她有幫我的忙好了!」
  「小斐,你可不可以把香香還給我?」龍小蜜低聲央求。
  龍小螢又說:「小蜜,你不必求她,小蜚一定會還給你的,她根本沒有耐心一天喂香香吃奶六次。」
  「我本來就打算還給小蜜,傻瓜才喜歡香香。」龍小蜚不以為然地說。
  「真的?謝謝小蜚。」龍小蜜欣喜地說。
  「大姊,我們趕快跟上去看好戲吧!」龍小蜚著急地跳著,不管龍小蜜。
  雖然她們出生時僅相隔少許時間,不過龍小螢自小就有大姊的風範;她牽著龍小蜜的手,對龍小蜚說:「我們一起去吧!」
  三個小人影便順著剛才柳伶兒跑走的方向去——
          ☆          ☆          ☆
  另一方面,柳伶兒跌跌撞撞地跑回「潛龍閣」,想找龍蜿幫忙,她一推開房門就撞上了堅硬的肉牆!
  嚴鈺伸手扶住她,皺著眉問:「深夜你不待在房裡,跑到哪裡去了?」
  剛才他到她房裡見不到人,即刻命令龍蜿、龍蜻出去找人,她們還沒回來,她自己倒先回來了!
  柳伶兒就如即將溺死的人緊緊地攀佳浮木,她整個人縮進嚴鈺的懷裡,顫抖地合上眼,輕喘地說:「宮主,我……害死了一個人……怎麼辦?」
  「你說什麼?」嚴鈺懷疑自己聽錯了。
  柳伶兒斷斷繽續地把事情敘述一遍,最後頭聲說:「……總管事一定會殺了我償命的……」
  嚴鈺吐了一口長氣,摟著她坐在圓凳上,冷笑地說:「龍蠙不敢要你償命的,他的女兒還活得好好的!」
  柳伶兒訝然仰頭看他,水汪汪的雙眸仍有驚悸。
  嚴鈺不自覺地抬手輕撫她因倉皇奔跑而紅撲撲的粉頰,說明道:「你手無縛雞之力,龍蠙的女兒年紀雖小,內力修為卻不弱,不可能經你一掙就甩倒,還斷了氣,這是故意裝死嚇你的。」
  「可是,她真的沒氣了,還變成鬼魂飄在樹上。」柳伶兒心有餘悸地說。
  嚴鈺眼神一閃,突然朝柳伶兒背後喝道:「你們三個還不出來!」
  柳伶兒不明所以地條而回頭-咚!咚!咚!三個如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小蘿蔔頭從窗外冒出——
  「就是她……死的就是她……她們?!」她先是驚懼,後轉為困惑。
  「進來!」嚴鈺一聲令下,她們便拖著步伐魚貫走入。他低頭對柳伶兒說:「你看到的鬼魂就是她們三個裝神弄鬼的。」
  龍小螢保護地牽著抿嘴、眼眶紅紅的龍小蜜,龍小蜚則是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柳伶兒瞧瞧這個,瞧瞧那個,要不是服飾色彩不同,她還真以為她們是一個人呢!
  站在最左邊,穿著石榴色紅衫的,就是跟她說話的那個女娃。她始終昂著頭,佯裝不懼;柳伶兒的視線停在龍小螢的腰間——她誤以為是腰帶的那條蛇還在那兒!她貼緊背後的嚴鈺,趕快移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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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07:06:18 |只看該作者
  站在中間的那個女娃,穿著銀白色的衫裙,畏縮地倚靠著紅衣女娃。銀衣女娃膽怯偷抬起眼,正巧對上了柳伶兒注視的目光,柳伶兒對她微笑,她一驚,又低下頭。
  站在最右邊的女娃,身上是一襲鵝黃衣衫,最吸引人的是她肩上端坐著一隻金毛猴,皺著小臉像大難臨頭似。龍小輩一雙靈活的眼睛一會兒夾帶敬畏地飄向嚴鈺,一會兒又好奇地看著坐在嚴鈺膝上的柳伶兒,心裡納悶:宮主為何讓她坐在那兒?
  「紅色是小螢,銀色是小蜜,黃色是小蜚;她們是三胞胎。」嚴鈺出聲打破沉默。
  「今天的惡作劇就是小蜚的傑作。」
  龍小蜚天不怕地不怕,鬧遍整個「金璃宮」,就怕嚴鈺一個人。她縮縮肩、眼珠骨碌轉了兩圈,哀求地說:「宮主,我下次不敢了!」
  嚴鈺「哼」地一聲,冷冷地斜倪她,看到龍小蜚膽顫地白了臉,他才滿意地移開視線,來回地巡視三人說:「你們三個都有分,先回房去,明天我再好好處罰你們!」
  這一說,連龍小螢都垮下了肩,龍小蜜的眼淚已紛紛落下。
  龍小蜚知道自己闖大禍了,硬著頭皮說:「宮主,那不關小螢、小蜜的事,是我強迫她們幫忙的,請你……」
  「立刻回房去!」嚴鈺並未提高聲調,但命令的口氣很明顯。
  柳伶兒看著她們三個垂頭喪氣地走出去,很想替她們求情,她遲疑地看了嚴鈺一眼——
  「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想替她們求情?」嚴鈺洞悉地說。「說!你為什麼深夜不待在房裡?」
  「我睡不著。」她垂首回答,心裡不明白地嘀咕,她又沒犯錯,怎麼被宮主一問就覺得自己理虧?
  「睡不著也不應該亂跑!」嚴鈺霸道地說,害他不放心,叫起龍蜿和龍蜻,令她們出去尋找。
  「下次我不敢了!」柳伶兒扭著手怯聲回答。
  現在她完全瞭解剛才那三個女孩的心情,宮主有種渾然天成的氣勢,讓人見了他就變得氣短,面對他的陳責不敢申辯,只能乖乖認錯。
  難怪每次宮主在她身旁時,她都有種特別的感覺——唉!柳伶兒身體忽然變得僵硬!怎麼……她跟宮主坐得這麼……接近?!難不成……她……真的坐在宮主的……腿……腿上?
  「我……我該回房去了!」柳伶兒猝然從嚴鈺身上彈起,快步走到門邊,她緊急煞住腳步——不對,這裡就是她的房間,該回房的是宮主才對!
  但是,嚴鈺正坐在屋內,看不出有要離開的跡象,柳伶兒站在門邊進退維谷。
  經過短暫卻難耐的沉靜,她試探地問:「宮主不累嗎?您該安歇了。」
  嚴鈺悶不吭聲地起身,走到她跟前,出乎意料地探手扣住她的手腕,迅速地檢查她手臂上的傷癒合情形,又快速地放開她的手,在離開前拋下一句話:「快點休息!」
  柳伶兒愕然地呆立著,窗外已是更深露重——





第07節

  令狐飛鴻坐在黑寂中等待——
  兩年前,嚴鈺在宜興找上了他,在這之前,嚴鈺已經派人追查他的行蹤一年了。
  這不是「金璃宮」第一次找上令狐家;如果他沒記錯,六年前「金璃宮」也曾全體動員在江湖上尋找他的爺爺——「百變怪醫」令狐一笑。
  如果他存心躲避,即使「金璃宮」派出的人手追蹤技術如何優良,也無法掌握住他的動向,只能跟在他背後團團轉;但是他很好奇,自從他們的人盯上他之後,他透過特別的管道,對不為江湖人所熟悉的「金璃宮」進行調查。
  他發現「金璃宮」是由先朝的重臣嚴世輝所創立,跟朝廷之間關係良好,控有四川的監、鐵、銀專賣權,這給「金璃宮」累積了富可敵國的財力。只是「金璃宮」一直隱蔽在西南地方,不跟中原人士往來。他不懂他們為什麼急著找他,他只不過是「百變怪醫」的孫子!
  令狐飛鴻決定要見見「金璃宮」的宮主,他故意在宜興停留了五天,等嚴鈺上門來找他。
  沒有讓他失望的,第五夜「他」就來了!
  那時,令狐飛鴻攜了酒菜到西山頂,對月獨酌——
  「你來了!」令狐飛鴻背後感到有一陣動靜。
  「你待在宜興,不就是為了見我。」在他身後的人譏誚地說。
  令狐飛鴻訝異地挑眉回頭,怎麼「金璃宮」宮主這樣年少!他內心吃驚地看著站在月色下玉樹臨風的嚴鈺。他隱藏住驚訝,舉杯飲了酒表示佩服,才言歸正傳地問:「你為何派人追蹤我?」
  「我要你醫治一個人。」嚴鈺語氣簡潔。
  令狐飛鴻莫名一笑說:「那你該找我爺爺令狐一笑才對。」
  「死人不會醫病。」嚴鈺回以冷笑。
  令狐飛鴻一愣,他怎麼知道爺爺死了?他屢次裝成爺爺的模樣替人治病,從沒讓人看出破綻。
  「我知道你醫病的規矩:一、不醫好人;二、不醫窮人;三、非奇病怪症不醫。我不是好人也不是窮人,我要你醫的那個人身上中的毒,恐怕你也不一定治得好,你說算不算得上是奇病怪症?」
  「如果我辦不到,天下也沒有人可以。」令狐飛鴻明知他用的是激將法,仍自負地說。
  「這麼說你是答應了?」嚴鈺原也擔憂令狐飛鴻沒有能力醫好柳伶兒,他看來未及弱冠之齡;但令狐飛鴻口氣中的自信讓嚴鈺放了心。
  令狐飛鴻精悍地說:「沒那麼容易!我要的酬勞你不一定給得起。」他按著又說:「先告訴我那個人中的是什麼毒!」
  嚴鈺一百一十地將柳伶兒的症狀詳細說出來。
  聽完了嚴鈺描述柳伶兒的病症,令狐飛鴻兩眼炯炯發光,興奮地問:「她在哪兒?我要見她!」
  「你知道她中的是什麼毒?你知道解法?」嚴鈺語氣變得急促。
  令狐飛鴻揮揮手。「不是,聽起來很有趣,快把她帶來給我,我等不及了!」
  須知令狐飛鴻自小跟在他爺爺令狐一笑身邊,各式疑難雜症在他眼中都是普通,只因令狐一笑醫術高明,患者到了他手中自是藥到病除。
  令狐飛鴻深得令狐一笑真傳,自令狐一笑死後即繼承他的衣缽,打著「百變怪醫」的名號行走江湖;不過,令狐飛鴻還沒遇過其有挑戰性的患者。
  現在聽嚴鈺說柳伶兒服毒好幾年,平日脈象並沒有異狀,而且只須按時服毒就能控制體內的毒性,以本身的毒物控制積存體內的舊毒,真是匪夷所思!也怪不得他興奮難耐。
  但,嚴鈺卻說:「不行,我不能冒險!萬一你醫不好她,她會有生命危險。」
  「只有我可能救她的命!」令狐飛鴻傲氣萬丈地說。
  「我知道!」嚴鈺雙眉糾結,沉思道:「等我準備周全,我會帶她來見你。」
  「什麼時候?」令狐飛鴻可以拒絕等候的,但他抵抗不了征服這奇毒的誘惑。
  「不知道,我會把你要求的報酬先付給你。」
  令狐飛鴻不客氣開口:「我要白銀五萬兩。」
  「沒問題。」嚴鈺無一絲疑慮。
  「還有——」令狐飛鴻故意拉長語氣,蓄意想惹怒始終面色冷肅的嚴鈺。
  「你要什麼就說吧!」嚴鈺仍不動聲色。
  令狐飛鴻無奈一笑說:「我要『龍香涎』跟『金璃宮』的馭蛇之術。」
  「連這個你也知道!」嚴鈺莫測高深地揪他,語氣嘲諷,心裡卻不得不佩服令
  狐飛鴻消息靈通。
  嚴氏先人嚴世輝最初遷居是因朝廷奸逆當權,皇上昏庸聽信小人讒言,因此憤而辭官,避世到川北。後代子弟轉而從商,由於得到鹽、鐵專賣權而累積了龐大財富。
  嚴世輝感歎渺小個人對整個惡勢環境的無力,遺留了家訓——「人心難測最難防,獨善其身求多福。」嚴家子弟受其影響,在劍閣建立「嚴家堡」,與外世隔絕。
  「嚴家堡」至嚴鈺的爺爺嚴錫才改名為「金璃宮」,之所以命名為「金璃宮」乃是因嚴鈺的奶奶木花姑。
  木花姑是雲南北苗族巫師之女,她嫁入嚴家之後,把她父親鑽研多年的驅蛇之技、養蛇之術也帶入嚴家。她訓練家僕捕捉山野毒蛇加以馴養,從中取毒製藥,並教導他們以特製陶笛指揮群蛇行進覓食,有如塞外放牧牛羊一般。
  一日,她在山中不意遇到傳說中的巨大金璃蛇盤環在一棵千年古樹上,此蛇頭部狀似龍首,鱗光斑攔,長達丈餘。木花姑與它搏鬥追擊許久,才將它殺死,後在大樹根中找到了三顆手掌大的蛇蛋。
  木花姑將蛇蛋及金璃蛇帶回「嚴家堡」,意外看到方才與蛇搏鬥的傷口沾上了金璃蛇口液後便自動收口!她持續塗拭金璃蛇口液數日,發現這金璃蛇口液不但有快速癒合傷口的神奇療效,而且能讓受傷部位復原如新。
  她取金璃蛇口液製成藥膏,命名為「龍香涎」,並孵化攜回的蛇蛋,飼養金璃蛇;幾年以後,嚴錫就把「嚴家堡」改成「金璃宮」了。
  但,旁人多以為「金璃」不過是傳說中的神蛇,更不曾聽過「龍香涎」;想不到令狐飛鴻對「金璃宮」如此瞭解!
  嚴鈺沉吟半刻道:「你必須先答應我,不可洩露『龍香涎』出自『金璃宮』。」他不想招惹無謂的麻煩。
  「一言為定。」
  「你隨時可到『金璃宮』取報酬!」語未畢,嚴鈺如來時一般疾然離開。
  這兩年,令狐飛鴻依言到了「金璃宮」幾次,除了學習馭蛇術之外,另一方面是為探知柳伶兒之事而來,他每次盤桓數日即離去,跟嚴鈺兩人互生惺惺相惜之情,成了交深言淺的莫逆之交。
  初時他覺得奇怪,多年前嚴鈺就曾找過他爺爺,這中毒的人怎麼可能拖了這麻多年還活在人世?後來才知道多年前是嚴鈺的母親得了怪病,嚴鈺的爹帶著他去尋找他爺爺治病,只可惜沒找著,不久嚴鈺的母親就過世了,兩年前他爹也鬱鬱而終。
  可惜,他真想瞧瞧嚴鈺母親得的怪病,他就不信他醫不好!
  令狐飛鴻這種渴求疑難奇症挑戰的心態,使得一直未曾見面的柳伶兒成了他心中的癢處,每次想起她就讓他覺得煩悶!
  嚴鈺不曾解釋他與柳伶兒的關係,但他知道柳伶兒在嚴鈺心中佔了極大的位子,要不嚴鈺不會為了她動員大批人馬跟蹤他,不惜任何代價請他治病。
  他不是怕!他不可能害怕!令狐飛鴻驟然豎眉,堅定地告訴自己,他一定治得好柳伶兒,但……心中深處卻有一個細微的聲音……萬一你要是失敗了,怎麼對得起嚴鈺?
  不,不可能,他不會容許萬一發生的!令狐飛鴻一甩頭,強制自己把思緒鎖定在他跟嚴鈺的計劃上。根據嚴鈺傳來的口信,龍蜿拿到了孫朝元給柳伶兒服食的藥包,想找出他下的是什麼毒應該不難,只要讓他——
  令狐飛鴻突然眼神一炯,豎耳傾聽——嚴鈺回來了!
  窗外的黑影漸漸走近,最後停在門外,輕輕地推開房門——
  「你來了!」那黑影發出的聲音不含半點驚訝,彷彿早就料到了。
  令狐飛鴻低沉說道:「嚴鈺,你的耳力又有進步了!」
  聽到令狐飛鴻的聲音,嚴鈺眼中閃過不易讓人察覺的欣喜。
  他進了門,動作悠閒地點亮油燈後,才正視令狐飛鴻。「你的輕功也進步了,沒驚動巡夜的侍衛。」
  「我勸你明天最好別打傷他們,我的診金可是又漲價了!」令狐飛鴻淡淡地說:「我可不會因為接了你一筆大生意,就給你折扣。」
  「尋常小傷,『金璃宮』自有辦法。」嚴鈺態度傲然。
  令狐飛鴻不怒反笑,又問:「她人怎麼樣?」
  「離她上次吃藥已隔十餘日,過幾天應該會發作了。」嚴鈺糾結的眉宇之間顯著擔憂。
  「明天我先看看她。」
  「她就住在這裡,明天你過午再去看她。」經過今晚的折騰,她需要休息。
  令狐飛鴻沒問原因,嚴鈺也不多做解釋!
          ☆          ☆          ☆
  「叩!叩!」
  柳伶兒套上外衣,起身開門。
  映入眼簾的是一盤堆成山形的桶圓金褐色果子,還有其後緩緩露出的兩顆圓溜晶亮的眼珠。
  是昨晚的女孩!柳伶兒正德開口問她是龍小螢、龍小蜜還是龍小蜚,忽然想起昨晚嚴鈺說:紅色是小螢,銀色是小蜜,黃色是小蜚……
  「你是小蜚對不對?」看她一身杏黃,顯得格外生氣盎然。
  「是的,伶兒小姐。」龍小蜚一反常態,用辭虔敬地說:「我給小姐送獼猴桃來,請小姐慢用。」
  柳伶兒聽得一楞一楞的,又是惡作劇嗎?
  忽然,龍小蜚蹦蹦地跳進房,粗魯地把東西往桌上一擱,嚷著:「吸喲!重死我了!這次的處罰太嚴重了!」
  處罰?柳伶兒恍然大悟問:「宮主罰你送獼猴桃給我!」
  「事情要是這麼簡單就好了。」龍小蜚哀聲歎氣地搖晃小惱裝。
  「還有別的嗎?」
  「有!我們三個真可憐!」龍小蜚誇張地歎氣。
  「他罰你們做什麼?或許我可以幫你們。」
  龍小蜚埋怨地抬眼仰望柳伶兒——
  「你千萬不要幫我們,免得害了我們!」她看柳伶兒滿臉拯惑不解,好心地解釋:「你看!宮主罰我們當你的使喚丫鬟一個月。你如果幫我們做事,那我們的身份又反過來了,變成我們是小姐,你是我們的丫鬟。這樣一來,跟宮主給我們的懲罰相違背了,宮主知道了一定大發雷霆,他一怒之下,可能罰我們當你的使喚丫鬟兩個月,你又跑來幫忙……這事情一直循環下去,結果是宮主罰我們當一輩子的丫鬟。」龍小蜚說得快喘不過氣了。「這樣你懂不懂?」
  「你說得又臭又長,伶兒小姐怎麼聽得懂?」
  門口出現了一道紅影兒,來的是龍小螢,她雙手端著餐盤,穩重地走進屋子。
  「小螢,這是什麼?」龍小蜚好奇地湊過去。
  龍小螢不答腔,逕直對柳伶兒說:「伶兒小姐,請用午飯。」
  柳伶兒沒聽清楚她在說什麼,雙眼僅盯著她腰間的蛇——
  「伶兒小姐,你喜歡紅紅嗎?」龍小螢發現,隨即取下腰間的紅蛇。
  柳伶兒立刻躲到龍小輩後面,龍小蜚嘲笑地說﹕「她不喜歡紅紅,她喜歡的是阿金。」
  龍小螢瞪她一眼,又朝柳伶兒看去。「小姐,你別怕!紅紅這種赤煉蛇沒毒,它是我從小養大的,很溫馴。」她口氣一轉:「不像小蜚的阿金那樣調皮野蠻。」
  「哪有?」龍小蜚往前蹲了一大步,忿忿不平說:「你亂說,阿金又乖又聽話,它是天下最聰明、最有禮貌的金絲猴!」
  「哼!你才胡說!阿金笨死了!」龍小螢不甘示弱地也前進一步,兩人鼻尖幾乎相頂。
  柳伶兒眼見她們兩個快動起手來了,顧不得害怕,擠在兩人之間說:「你們別吵了!紅紅和阿金都很好。」
  「香香也一樣。」一個害羞的聲音突然冒出。
  柳伶兒扭頭一看,三胞胎都到齊了——龍小蜜緊張地端著四碗甜品站在門外,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阿金」是那隻金毛猴,「紅紅」是赤煉蛇;柳伶兒小心地問:「『香香』是什麼……呃……動物?」
  「香香是小蜜剛養的小鹿,每天都要餵奶,麻煩死了!」龍小蜚搶著回答。
  龍小螢逮到機會教訓她:「她是問小蜜,又不是問你,長舌!」
  柳伶兒看她們又要開始爭論,連忙岔開話題說:「小蜜,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紅棗桂圓湯。」龍小蜜遲疑一下,眼睛盯著甜湯,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一邊顛顛顫顫地走進來。
  柳伶兒怕她弄翻了,急忙伸手接過,體貼地說:「快給我吧!我餓死了。」她又招呼怒眼相望的龍小螢、龍小蜚。「共有四碗,我們一起吃吧!」
  「小姐,你應該先吃我拿來的飯菜。」龍小螢先移開了甜湯。「這是今晨剛獵回來的烤鹿肉,還有這個——最好吃的花椒松茸。」
  柳伶兒聞到了食物的香味,頓時才感到飢餓,她讓她們坐下來一起吃。
  「我們吃過了!」龍小蜚代表回答,然後不好意思地間:「可不可以給我一個獼猴桃?」
  「當然可以,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的,要不要多拿幾個?」剛才龍小蜚拿來的桃子少說也有二十個。
  「小姐,你別給她太多!小蜚是拿給阿金吃的。」龍小螢告狀。
  柳伶兒突然想起,她說:「你們別再叫我小姐了。」她看她們三張小臉皺成一團,忍住笑佯裝正經地說:「我知道宮主罰你們當我的丫鬟,所以我就是你們的小姐。現在我命令你們叫我伶兒姊姊,聽到了沒有?」
  三胞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好,現在你們都坐下來陪我吃飯!」柳伶兒很高興找到方法擺平她們。
  飯後,柳伶兒靈機一動,「命令」龍小螢到「繡房」去拿些刺繡工具和布匹;龍小螢受到重用顯得得意洋洋,她順利地完成了任務。
  柳伶兒看天氣不錯,就帶著她們到園子裡,自己坐在亭子裡刺繡。
  三胞胎帶著她們的寵物在她附近玩耍,傳出陣陣嬉笑的聲音,柳伶兒臉上不自覺地展露笑容,真羨慕她們過得這樣無憂無慮!她從小就寄人籬下,雖然老爺對她很好,但總是不像住在自己家那樣悠由自在;但為什麼她怎麼就是不記得爹、娘,還有小時候的事情?
  跟阿金在樹上攀上攀下的龍小輩,最先發現了令狐飛鴻——
  她有如「乳燕歸巢」地從樹上撲到他的身上:又叫又跳地嚷嚷:「令狐大哥來了!令狐大哥來了!」
  龍小螢、龍小蜜也圍著他,臉上洋溢興奮的笑容;「金璃宮」難得有客來訪。
  柳伶兒好奇地打量——他頭戴方巾,身穿玉色綢緞直袍,腰墜綠澄玉珮,看這身打扮,像個富家公子;再仔細端詳,他的目光銳利有神,兩道劍眉英氣勃發,微上揚的嘴角隱藏不住明顯的狂傲不拘氣質。
  「小蜚,你愈來愈重了!」令狐飛鴻揚起一道眉,嘲笑地說。這三胞胎跟他最合得來的就是龍小蜚,他們兩個可謂是臭氣相投——皆是我行我素之徒。
  「令狐大哥,這次你帶什麼給我們?」龍小蜚撒嬌地問。
  「在我房裡,你們自己去找!」他話還沒說完,龍小蜚已滑下他的身體,帶頭跑走,一向較穩重的龍小螢也心急地拉著龍小蜜緊跟在後。
  令狐飛鴻轉過頭,好整以暇地端詳站在樹下的柳伶兒。
  聽嚴鈺說過,她今年該有十七了;只是她這般細瘦,看起來還不到十五。瓜子型臉蛋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像只涉世末深、不知危險的幼鹿、好奇、溫婉地回望他。
  令狐飛鴻不禁笑了!她跟嚴鈺真是極端的對比——
  一個是強悍無情、冷若冰霜,讓人一見即畏懼膽寒;一個是氣質婉約、嬌弱可人,能誘發人深藏心虛的憐惜心。
  或許就是她有這樣的特質,才能滲入嚴鈺那顆複雜、提防的心!
  令狐飛鴻斂神,說明來意:「你一定是伶兒,我是嚴鈺為你請來的大夫。」
  柳伶兒困惑地瞧向他,低柔地說:「我的傷已經好了。」
  從她短短的回話,令狐飛鴻聽出她的氣血不足。
  「怎麼你受了傷?」他口中隨意問著,同時凝目仔細端倪她的臉色——細緻的臉龐透著淡青色的蒼白;這是毒素長期沉積在體內的結果。
  柳伶兒聞言訝然,這個大夫真奇怪,竟然不先問明患者有什麼毛病,就來看病了。她說明道:「前些日子我被熱鐵烙傷了,不過現在已經好得差不……你……你……」柳伶兒猝然驚呼。
  令狐飛鴻一縱身就到她跟前,伸手推高她的衣袖,兩指搭在她的脈門上,眼睛掃過她的手臂:「是好得差不多了,嚴鈺真捨得……浪費那珍貴的藥膏……」他語帶不滿地咕噥。
  柳伶兒不解其意,想抽回手;但令狐飛湊突然怪聲問:「嚴鈺給你吃了什麼?」
  她想了想,才瞭解他的問題。「『神蜍丸』,阿蜻說那是養氣保身用的。」
  難怪!令狐飛鴻緩緩放前柳伶兒的手。
  「神蜍丸」能治病解毒,就是因為嚴鈺給她服的「神蜍丸」,護住了心脈,才會讓她毒發的日子延後的;只要及時停止服用「神蜍丸」,積存在她體內的毒就立刻會發作。
  今早他研究過龍蜿自孫家帶回來的藥材,明白了孫朝元在柳伶兒身上下的毒是「七味毒」——由銀牙草、毒葵、黑人蕉、刺棘毒籐、菌木香、牽牛子、天麻竹等七種藥草混合製成。
  這七種藥草在醫藥上都有各自的用途,令人忽略了其實這七種藥草都具有微毒:而孫朝元不僅知道這一點,並且熟知每種藥草的特性,藉由毒物之間相生相衍的特性,將這七種藥草依分童多寡調配成劇毒,這讓令狐飛鴻覺得非常驚訝。
  令狐飛鴻曾聽他爺爺提逍,中此毒者,全身必有如蟲嚼,痛入心肺,四肢失去知覺,全身痙攣達七日之久,才會斷氣。
  更讓他想不透的是,孫朝元如何讓「七味毒」潛藏在柳伶兒體內而不發作,他到底用什麼控制住「七味毒」?
  對他來說,要解柳伶兒身上中的「七味毒」,不是一件難事;但如果找不出孫朝元加在「七味毒」中的……某種東西一併解決,柳伶兒有可能在治療過程一命嗚呼——他不容許這種事發生!只要是他令狐飛鴻答應醫治的病人——沒有一個進了鬼門關。
  後來,他從藥包裡找到了線索!
  他發現藥包底下有淡黃色細粉末,湊鼻一嗅,怎麼有股隱約的硫磺味?
  令狐飛鴻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天姬蛙」!
  此蛙生長在硫磺溪邊,全身蠟黃,兩顆眼珠卻紅的以血,曬乾磨成粉後只能冷服,可用來驅毒清血,孫朝元採用熱煎的方式,雖然也能克制體內之毒,但本身也變成一種劇毒。
  她的命真大,竟然遇上了嚴鈺!令狐飛鴻譏諷地笑望拘束地望著地下的柳伶兒。
  「天姬蛙」的毒只有靠它天生的剋星——「赤火蛇」才能解;而只要是說得出名字的蛇,在「金璃宮」裡都有。
  嚴鈺已派人準備,只等明天就能解去積纏柳伶兒多年的毒了!令狐飛鴻心中有股打敗敵手的快感,他臉上露出快意的笑容。
          ☆          ☆          ☆
  隔天一早,如令狐飛鴻所料
  柳伶兒一停止服用「神蜍丸」,體內的毒立刻發作。
  接到龍蜿通報後,守在隔壁房的嚴鈺立刻派人去請令狐飛鴻,隨即飛快地到柳伶兒的屋子。
  柳伶兒捲伏在床上,柳眉攏盛,緊咬下唇,全身冒著冷汗。
  「宮……宮主……」她聽到腳步聲,勉強睜眼。
  「你覺得怎麼樣?很難受嗎?大夫馬上來了。」嚴鈺聲音沉穩,扶住她的手卻顫抖著。
  「不必麻煩了!」她又閉上眼,語音抖動地說,「我這病只有孫家老爺的『天玄皇帝大補湯』治得了。」
  「哼!你給孫朝元下了毒還不知道!要不是他給你吃了那個什麼「天昏地旋大補湯」的話,你也不會有今日的痛苦。」令狐飛鴻進門正巧聽到了柳伶兒說的話。
  柳伶兒覺得他說的話很奇怪,但沒有體力多問,集中精神抵抗一陣陣傳來的劇痛,她咬緊的嘴唇中溢出一聲痛吟——
  「你快動手呀!」嚴鈺心中焦急,聲音變得粗暴。
  「別急,我已經叫人把八帖解藥煎好。」令狐飛鴻好整以暇地審視柳伶兒。
  話剛說完,龍靖已把藥端來,嚴鈺不發一語伸手接過,餵入柳伶兒口中。
  過了半晌,柳伶兒不但沒有好轉的現象,反而加劇。
  她因噬骨的疼痛,在床上翻滾,呼吸急促,四肢冰冷;她無助地流淚,蒼白無色的臉上淚涔涔的,讓嚴鈺心痛!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嚴鈺怒目朝向令狐飛鴻,從繃緊的唇中逼出聲音。「你給她吃的藥為什麼無效?」
  「別急,孫朝元在她身上下的毒是「七味毒」,所以我得分七個階段解去她身上的七種毒,最後再用「赤火蛇」解去孫朝元用來抑製毒發的『天姬蛙毒』。」令狐飛鴻慢斯條理地說明。「你放心,等她吃完了第八帖藥後,就能除盡體內的毒,再也不必受——」
  「第二帖藥呢?」嚴鈺失去耐性,截斷問。
  「現在不行,每劑藥都得隔兩個時辰。」令狐飛鴻不由得退了一步,因為嚴鈺一聽全身繃緊,散發出致命的怒氣。
  嚴鈺眼中閒著危險的光芒,咬著牙問:「你是說——她得這樣痛上十幾個時辰?」
  「這是救她的唯一辦法。」令狐飛鴻昂起頭,不服氣地申明。
  「你沒告訴我。」嚴鈺的口氣充滿指責。
  「我不能!」令狐飛鴻強調地說。他突然明白隱瞞了這件事有可能危及他跟嚴鈺的交情;他不該輕忽關於柳伶兒的每件事。他試著說明,不想失去唯一的朋友:「如果我告訴你,你會為了怕她受苦而不救她,讓她繼續吃龍婉帶回來的藥,繼續對她下毒?我是你請來的大夫,我的責任就是排除一切困難救她!為瞭解她身上的毒,什麼——」
  「啊——」柳伶兒突然一聲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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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07:09:29 |只看該作者
 嚴鈺飛快過去,伸臂將她欖住,焦急地低喊:「伶兒!伶兒!你怎麼了?」
  「她暈了。」令狐飛鴻在他身後保證地說:「度過第一次以後,她的痛苦會慢慢減輕。」
  嚴鈺不發一語,溫柔地拂開因汗濕貼黏在她頰畔的髮絲,在昏迷中,她的身軀仍因持續的痛楚而抽搐。
  他有個衝動想緊緊擁住她,冀望用自己的力量幫助她度趙漫長難捱的過程……可是,他不能!他只能無助的眼睜睜看她受苦!
  緩慢移動的時間,煎熬屋裡每個人的心——
  在疼痛侵襲、冷熱交替中,柳伶兒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意識不清。嚴鈺緊握著她的手,在她耳邊低吟著:「別怕,我在這裡陪你,沒有人會傷害你……」
  他沉著穩定的低啞嗓音,確實安撫了柳伶兒!在模糊意識中,柳伶兒的心穿過肉體的折磨,跟隨著讓她安心的聲音。
  無論哭泣或是昏睡,她都揪著他,倚靠他堅強的力量;她怕一放手,包圍在四周的黑暗會立刻吞噬她,她好怕!
  嚴鈺感覺到她內心的恐懼,一直握住她的手,只有在龍蜿幫她換去身上濕透衣服的短暫時刻,他才勉強放開手。
  龍婉在旁不斷擦拭柳伶兒身上冒出的細小汗珠,到了後來,她的手不由得顫抖起來——柳伶兒身上每個細小的毛孔都滲出粉紅的水珠!
  龍婉擔憂地看著床上幾無血色、呼吸微弱的人兒,心裡不住地向上天祈禱——老天爺啊!求神保佑伶兒小姐能度過難關!為了宮主,也為了「金璃宮」,求神一定要保佑小姐!求神……
  緊盯著柳伶兒的嚴鈺也注意到這個現象,他厲聲命令龍婉:「快去找令狐先生來!」
  令狐飛鴻手裡捧著解藥,匆匆過來,人未進門就問:「她怎麼了?」
  嚴鈺立即讓出位置讓他診視柳伶兒。
  令狐飛鴻看了一眼,面露喜色:「想不到她這麼快就開始把體內的毒素排出來!快!幫我扶起她,讓她把藥吃了!」
  嚴鈺立即扶起她,讓她倚在他的身上,接過令狐飛鴻手上的藥,一口一口地餵她。
  彷彿過了一輩子之久,才捱到最後一劑藥——已是第二天的黃昏。
  服完藥後,嚴鈺感到懷裡纖細的柔軟身軀漸漸放鬆,呼吸變得低緩……他的心因這個現象而狂喜,繃緊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強烈的釋懷感使他全身的血液直衝腦門。
  「她沒事了。」令狐飛鴻平靜地宣佈,對這樣的結果一點兒也不驚訝。
  嚴鈺以眼神表示謝意,沙啞地說:「你回房休息吧!」
  「我是大夫,我應該待在這裡照顧她;倒是你一天一夜沒歇息,該回房去。」
  令狐飛鴻藉機想說服嚴鈺略做休息,因為在這十幾個時辰裡,他一步也沒離開這個房間。
  嚴鈺搖搖頭:「我相信你的醫術,既然你說她服完七劑藥後就沒事,那肯定是沒有問題了。我一個人留在這裡照顧她就行了!」他的口氣十分堅決,又轉而吩咐龍婉:「你也下去,順便叫廚房準備補血益氣的人參雞湯,等她醒了用得上。」
  等他們都出去了以後,嚴鈺立刻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把柳伶兒拉進懷中,一雙大手在她背後交握,定睛地低垂視線凝視她細緻蒼白的睡顏。他需要藉由實際的親密接觸來鎮靜緊繃的心神。
  柳伶兒輕微地蠕動,彷彿因這樣的姿勢覺得不適;嚴鈺溫柔地移動身軀,摟著她和衣躺下。柳伶兒自然地偎近,髮鬢輕扶過他的前胸——嚴鈺倒抽一口氣,某種不熟悉的熱力湧出,他知道他該退開的,但他身體本能地受她吸引,更貼近她柔軟的身軀,狂熱的血液中有著深刻的憐惜!
        ☆          ☆          ☆
  柳伶兒在微弱的曙光照射下醒來,她感覺到溫暖、穩定的呼吸從她頭頂拂過,貼在她臉頰下的是一個堅硬起伏的肉體,她腦中突然閃過片段的言語,一個令人信服的低沉嗓音——宮主!?
  她一動也不動地趴在「他」的身上,在耳下沉穩的心跳聲中,努力捕捉昨天殘缺的回憶-在她與體內要命的痛苦搏鬥時,就是這個堅定有自信的聲音帶給她勇氣,幫助她走出無助、恐懼的黑暗世界。
  她並不瞭解宮主,但為何在他臂彎裡時,卻莫名感到一份安定感、一份歸屬感,好像……好像他們已經彼此熟悉很久了?他安撫的聲音、撫慰的動作,都包含了莫名的感情,而她就是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可信賴的!
  經過這一夜,更加深了她的疑惑。宮主帶她回宮到底是為了什麼?在「金璃宮」內根本沒有她存在的必要,應該是丫鬟的她,反而成了他人服侍的對象?
  還有……矇矓間,她好像聽到有人說……孫朝元在她身上下毒…….這又是怎麼回事!一團黑暗壓窒著她的胸口,她潛意識地知覺到,一直以來她所認為的熟悉、安全的世界就要崩潰了,而她卻不知道為什麼?她眉頭緊鎖,想在心裡的迷霧中找尋真相。
  柳伶兒一清醒,嚴鈺就察覺了!
  他不想驚嚇到她,所以佯裝睡覺,同時整理心中混亂的情緒。
  她在他懷中躺了一夜,讓他有時間理出自己對她的感覺——
  從她第一次見到哭泣的他,同他慷慨地付出關心,就注定他們交纏的未來。在她無保留地接受他時,他的心已經選擇她為一生的伴侶!
  他從沒改變過心意,即使她根本不記得他,她防衛的態度亦阻絕不了他埋藏在心中多年的感情。他並不是一個多情的人,唯有她能輕易地進入他封閉的心,挖掘出潛藏在他內心深處如凡人一般的熱情。
  看到柳伶兒在生死之間掙扎,嚴鈺更堅定保護她的決心。他得加快腳步調查孫朝元跟柳家的恩怨,防範孫朝元再度加害伶兒!
  唉——什麼時候她才會恢復小時候的記憶,告訴他孫、柳兩家的恩仇?什麼時候她才會曉得他就是小時候被她纏著不放的融哥哥?
  什麼時候她會再用柔情似水的眼睜,彷彿願意把一切都奉獻給他的那樣看他?他已經等了……好久……好久……
  他下意識收緊臂膀將她緊擁,彷彿在強調他內心的渴望——柳伶兒察覺他的動作,不由輕喘出聲。
  她驚怯抬頭望他,遲疑地問出積壓心頭的疑問:「為什麼?」
  嚴鈺無語,定定地凝視她帶著倦態的臉龐,那雙晶亮的深眸正一瞬不動地望著他;在她大而清澄的眼幢中,他清楚地讀出她心裡的疑問。
  他冷硬的臉龐緩緩移近,近在咫尺地鎖住她的視線,保證地低語:「有一天,你會明白的。」他巨大的手掌溫柔叉有力地將她按靠在胸前,命令道:「不准再為這些事傷神,你需要休息!」
  他強勢有力的態度,奇妙地鎮定了柳伶兒混亂的的心;疲倦再度侵襲她的意志,她輕緩地合上眼。





第08節

  「龍蟠,宮內的事全交給你負責了。」總管事龍蠙一邊交代,一邊等候嚴鈺。
  他們這趟出門是為了處理臨耶的鹽井問題,新任的鹽鐵司急著與「金璃宮」簽定川監專賣契約,不斷派人催促。
  遠處傳來「達達」馬蹄聲,一匹雪白神駒飛快奔來,高踞馬上的神采瀟灑男子正是嚴鈺,疾馳的馬在他熟練的操縱下,倏地在等待的人群前停住。
  他掀開鑲黑狐皮邊的披風,露出柳伶兒顏色紅潤、較以前豐腴的臉頰,她因驟然接觸冰冷空氣而身軀一顫,嚴鈺立即保護她縮緊手臂。
  她的臉頰因這個動作更顯紅艷,深埋在他的懷中,不敢看四周的人。
  都是宮主害的!
  今早,宮主來接她去晨騎時,恰巧總管事過來報告,隨行人員已經準備好出發,在前院候著。
  宮主竟然告訴總管事:「等我們回來再出發。」轉頭吩咐她:「穿上皮裘,今天風大。」
  她心裡覺得不妥,還來不及開口,總管事已一臉愕然,勸告說:「宮主,我們還是趁早出發的好,今天得趕六十幾里路才到得了穎城,要是遲些出發,恐怕今晚就要露宿荒野。」
  「你們先走,我隨後到。」嚴鈺沉思一晌,指示道。
  「宮主,這怎麼行……」龍蠙求救地向柳伶兒使眼色。
  柳伶兒鼓起勇氣說:「宮主,我學騎馬也不急在這一時,你還是趕早起程,不要耽誤時間。」
  嚴鈺不悅地瞄她一眼。「穿上衣服,我們走了!」那口氣嚴峻得不容她拒絕。
  她快速地搖搖頭,卻不敢抬頭看他……過了片刻的沉默,她耐不住氣,自眼角偷偷往上瞧——只見他表情惱怒,一道怒眉揚起,彷彿在威脅她最好照他的話做,否則……
  經驗告訴她,他眼中閃動的光采是發怒前的警訊,她最好照他的命令做!可是……不能為了她一個人耽誤了大家,讓他們今晚在荒郊野外過夜呀!
  柳伶兒掙扎地鼓起殘存的勇氣囁嚅:「宮主……你還是快走吧……我保證一定會好好練騎術。」她靈機一動,自作聰明地又說:「你不在時,我會請龍蟠大哥陪我——」
  嚴鈺不讓她有機會把話說完,倏地閃身至她身前,攫住她的下巴冷咧咧地說:「我不在時,不准你騎馬!」
  嚴鈺伸手扣住她的柳腰,帶著尚驚愕不已的柳伶兒疾步往馬房去。
  冷颼颼的寒風,令未穿外袍的柳伶兒全身打顫,牙齒咯咯作響。她還來不及喊冷,就被嚴鈺舉上了馬,隨後嚴鈺也翻身上馬,動作俐落地將她裡在他寬厚溫暖的胸膛跟保暖柔軟的披風間。
  柳伶兒小巧的鼻尖撞上他堅實的胸肌,她秀氣地揉揉鼻尖,認命地歎口氣,她早該識時務地放棄跟他抗爭;以她這樣不足一曬的力量,怎麼可能撼動宮主如萬丈高山屹立不搖的意志?
  經過一番馳騁,嚴鈺突發的怒氣漸漸散去。
  他為了這次的遠行心煩——臨耶的事不能再拖了!新任的鹽鐵便從年前就急著跟「金璃宮」談專賣權,他為了照顧伶兒已經拖延這事兩個月了。
  現在她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令狐飛鴻也已在十日前離去,他沒有理由再為她耽擱正事,只是……唉!藉著教她騎馬的機會,伶兒已經漸漸習慣他的接近,在他面前不若以前拘謹小心;這一趟出門曠時費日,以她健忘的程度,待他回宮恐怕又把他拋在腦後了……
  但,身為「金璃宮」宮主,是不能也不該為了兒女私情而耽誤宮裡的正事!嚴鈺在心中勸戒自己。
  龍蠙打破沉默,屈身說:「宮主,我們該起程了。」
  「嗯。」嚴鈺領首,解下身上的披風將柳伶兒包裡妥當,伸手握住她的腰肢,把她舉下馬,吩咐龍婉、龍蜻:「好好照顧她。」
  「我會照顧我自己呀!」她仰首疑惑地說,不懂他為什麼不放心她?
  嚴鈺深深地凝望她困授不解的可愛模樣,眼神不由變得溫柔。他會盡快回來的!他在心中發誓。
  「我走了!」嚴鈺突兀地對柳伶兒說,隨即扭頭策馬奔馳。龍蠙立即率領隨行的侍衛急奔在後。
  看著一片飛揚的沙塵,不知怎麼地,柳伶兒紅了眼眶。
          ☆          ☆          ☆
  望著眼前深度莫測的漆黑洞口,柳伶兒吞嚥口水,心中不禁後悔答應了她們的要求——
  兩天前,她從龍小蜜那兒知道三胞胎的生日快到了,就問她們三個想要什麼禮物,只要她能力辦得到的,她一定送給她們。
  三個小女娃商量了幾天,竟然要求她帶她們出宮!
  柳伶兒想想,出宮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前些日子她每天早晨都跟宮主騎馬出宮,就一口答應了。
  後來她隨口跟婉容提起,才知道那是因為有嚴鈺陪著她;宮裡的人除非有宮主給的令牌,要不然誰也不准擅自出宮!
  沒辦法,她只好跟三胞胎商量,可否換成別的禮物。
  三胞胎一聽,失望得小臉都垮了,垂頭喪氣地說:「我們長這麼大,從來沒看過外面的世界,連個小市集都沒逛過!」
  柳伶兒覺得對不起她們,安慰道:「你們不要這麼難過嘛!要是我有辦法偷溜出宮,一定帶你們一起出去……」
  三胞胎興奮莫名地對望一眼,龍小輩代表三人問:「真的?不是騙我們?」
  「當然是真的。」柳伶兒遲疑地說,她好像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三胞胎又互看一眼,忽然動作整齊一致地跳起來,發出喜悅的呼聲,讓柳伶兒看傻了眼——
  原來,她們早就在等她這句話了!
  龍小蜚平時最喜歡到處探險,無意中在後山山腹發現一個洞口,她在那裡守了幾天,知道那是宮裡外牧蛇群的信道,順著這信道可以出宮。
  她立刻把這個發現告訴龍小螢、龍小蜜,希望能說動她們跟她一塊兒偷溜出宮。
  龍小蜜並不像龍小輩那樣嚮往宮外的世界,她像往常一樣等待龍小螢作決定;龍小螢個性深思熟慮,雖然她也很想溜出宮去看看,但是想到宮裡的規矩,還有被發現後的處罰,她不禁躊躇。
  恰好這時候,柳伶兒提議送她們生日賀禮,龍小螢靈光一閃,就設計出這樣的計謀——讓柳伶兒帶她們出宮。
  誰都看得出來宮主喜歡伶兒姊姊,只要讓伶兒姊姊成了她們的共犯,就不怕事後宮主的處罰了!龍小螢得意洋洋地告訴她的姊妹們。
  就這樣,柳伶兒中了三胞胎唱作俱佳的詭計,自告奮勇地答應帶她們偷溜出宮。
  為什麼偷溜出宮非選在晚上不可?柳伶兒歎氣地自問。
  這山洞黑幽幽的,白天走起來都會讓人提心吊膽了,更何況是黑夜!任憑月光如何明亮,也照不進洞裡,搞不好裡面就躲著毒蛇猛獸,要是發生了意外怎麼辦?
  幸好她臨時想到,給婉容留了張字條……洞內突然傳出窸窣窸窣的聲音,柳伶兒頓時僵住。
  她睜圓兩眼,緩緩移向洞口,猝然「啊!」地尖叫一聲——幽黑的洞口猛然迸出四顆閃閃發亮、兩大兩小的晶光,嚇得她連返幾步。
  「伶兒姊姊,快進來!」裡頭傳出刻意壓低的嗓音,緊張地催促她。
  「小蜚?」她確認地低喊,直到龍小蜚鬼靈精怪的小臉暴露在月光下,她喘跳不停的心才緩和下來。「小瑩跟小蜜呢?」
  「小瑩帶小蜜先走了,伶兒姊姊,我們也快走吧!要是給龍蟠發現就走不了了!」龍小蜚伸出小手握住柳伶兒,扯著她進洞。
  「裡頭不會有什麼蝙蝠、老鼠吧?」柳伶兒腳步遲疑。
  「不會啦,你放心。」
  這是宮裡牧蛇人驅蛇出宮的信道,要是有蝙蝠、老鼠,早就被蛇給解決了;倒是可能有幾條中途「蹺家」的蛇……龍小蜚倏地止住步子,她差點忘了伶兒姊姊怕蛇!
  「伶兒姊姊,你戴上這個。」
  龍小蜚趕走站在肩上的阿金,從頸上取下用綢緞製成的香裝,示意柳伶兒彎下身子。
  「這是咱們宮裡特製的「辟毒香」,你戴上它,百毒不侵,那些蜘蛛呀、蜈蚣呀、蛇呀,只要聞到這味道,全都會避而遠之。」
  「那你自己呢?」
  「我什麼也不怕!」龍小蜚驕傲地回答。
  三胞胎打一出生就見慣了各式毒蛇,「金璃宮」所篆養的蛇群,對她們來說就像是牧羊人的溫馴羊群,是她們無聊、打發時間的玩意見。試想,她們還在地上爬時,就毫無懼意地穿梭在蛇群中玩耍,其它的小獸、小昆蟲在她們眼裡根本就不具任何威脅性了。
  走在黑闇潮濕的洞穴中,柳伶兒閉著眼任龍小斐牽著她左拐右轉,似乎怎麼走也走不完。
  「快到出口了嗎?」
  「嗯——看到一點亮光了!」
  龍小蜚的興奮溢於言表,阿金吱吱叫著,往光亮處跳去,龍小蜚難耐地加快腳步。
  「哇!我們自由了!」她撥開圍住洞口的樹籐,抱著同樣興奮的龍小螢、龍小蜜直跳腳,阿金也學她的樣在她頭上跳呀跳的。
  柳伶兒藉著月光,環視四周——她們身處樹林環抱中,到處是高大參天、老根盤結的古樹。
  「你們別高興得太早,我們沒有一個人認得路。」她不想潑三胞胎冷水,但是她們要如何走出這深山林,到她們嚮往的「錦州」去見世面?
  「我知道怎麼走!」龍小螢篤定地說。「宮裡的人說,得先到南充去,再從那裡走水路到錦州。現在我們只要往南走就可以到南充!」
  「太棒了!我們趕快走吧!」龍小輩雀躍不已。
  「我們等天亮再走,好不好?」龍小蜜躊躇地看柳伶兒,她怕黑,森林裡的幢幢樹影看起來就像出遊的鬼魅。
  柳伶兒點頭說:「也好,免得黑漆漆地走錯了方向。」
  「不要啦!小螢的方向感最好了,不會走錯的。」龍小蜚滿臉不依,她恨不得現在就飛到南充去。
  「嗯,我是不可能走錯。」龍小螢非常有自信。「不過,伶兒姊姊是我們的主人,我們應該聽她的話。」
  她不顧龍小蜚的抗議,挑了個較粗大的樹根安排柳伶兒跟龍小蜜坐下休息,自己則躍上樹坐在樹幹上閉目休息。
  龍小蜚雖不情願,但也只能跟她一樣攀上樹,抱著阿金等待天明——
          ☆          ☆          ☆
  晨霧降下,天色剛濛濛地亮。
  急促的腳步聲在寂靜的「金璃宮」裡顯得更加令人驚心!
  「不好了!」龍蜿「啪」地推開龍蟠的房門,喘氣叮叮地說:「伶兒姑娘出宮了!」
  被驚醒的龍蟠挺身翻下床,焦急地問:「什麼時候的事?你怎麼知道?」
  龍蜿直接把柳伶兒留下的紙條遞給他——
  婉容︰
  對不起,我跟小螢她們到錦州去了。你知道我答應過她們要送給她們生日賀禮的事;既然已經答應她們,就不能食言,我會好好照顧她們。我們會趕在宮主回宮以前回來,請放心!
          ☆          ☆          ☆
  龍蟠看得一頭霧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都是三胞胎搞的鬼!」龍蜿簡單說明後,又說:「她們要到錦州,必定到南充去乘船,我們得快點趕到南充去把她們帶回來,宮主要是知道了這件事,可就慘了!」
  龍蟠一聽,冒出一身冷汗,顧不得自己僅著一件單衣就要往外衝,還是龍婉攔住他。「你先穿上衣服,我到馬房去備馬。」
  就這樣,龍蟠、龍婉一刻也不敢耽擱地騎著快馬往南充去。
  沒想到,柳伶兒跟龍小螢她們三人是安步當車,而且龍小蜚的玩性又重,看到什麼稀奇的東西都要停下研究,所以她們是以蝸牛爬的速度前進。
  結果,龍蟠、龍蜿兩人倒比柳伶兒四人早抵達南充。
  眼看天色近晚,打聽過的船家都沒見到伶兒姑娘四人,龍蜿才猛然想到她們可能根本還沒到南充!她把這個可能性告訴龍蟠,龍蟠提議找間客棧住一宿,明日再繼續找。
  他們到了南充鎮上最大的客棧,要了兩間房。龍婉不放心,又詢問掌櫃,看看是否有見到一位姑娘帶著三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娃來住店?
  她在跟掌櫃形容她們的模樣時,一個青年公子正好越過她上樓,忽然他頓住身形,難以置信地猛回頭,狂喜地盯著她的背影——總算讓他找到她了!
  這位青年公子衝動地舉步走向龍蜿,但他眼尖地注意到陪在龍蜿身旁,有一個高大魁武的男子,他立即停下步子。
  見龍蜿他們快轉身上樓,他閃身隱蔽在樑柱後方,等他們上樓以後,才從柱後走出,若有所思地望著樓梯上方。
          ☆          ☆          ☆
  深更半夜——
  龍蜿到了鎮外的「老蠻坡」,她警戒地瞧瞧四周。奇怪!怎麼失去了蹤影?
  今夜,她剛入寢,忽然有人從窗外投進外裡紙條的石子。她打開一看,字條上寫著:
  欲知柳伶兒下落,速跟我來——
  她剛看完字條,就見窗外閃過一道黑影。她不加思索追了出來,一路追著這個人影,怎麼到了這兒以後,一晃眼,人就不見了?
  龍蜿倏然感到背後有人,她猛地轉身——
  「是你!」
  公孫良信衣袂迎風飄揚,雙目含情忘神地凝望她。「好久不見!」
  「你怎麼會到這兒來?」她慌亂地別開視線,他不可能是為她而來!
  「我已經找了你三個月了。」公孫良信毫不掩飾地說。
  「你不應該找我的。」她背過身,假裝不在乎地說。
  公孫良信無聲地走近她。「我知道,可是我管不住自己。」
  「我告訴過你,我們是不可能的,你為什麼不乾脆放棄,跟孫姑娘成婚……」龍蜿激動地轉過來,訝然發現他就站在自己的身後。「你……你……你不要這樣看我——」
  對著他深情灼熱的眸子,她的腦子霎時變得亂烘烘,失去了主張,只想立時逃離他用柔情的眼光撒下的無形網;公孫良信不讓她有機會再度從他身邊逃開,在她能移動以前,他已經伸手扣住她。
  「你不能再逃避了!我知道你並不討厭我!」公孫良信在她耳邊低吼。
  「放開我!放開我!」龍蜿狂亂地掙扎。
  「我永遠都不可能放開你!」公孫良信的兩臂如銅牆鐵壁地箍住她。「永遠都不會!」他如發誓般的吼著。
  龍蜿如遭電極一般,條地僵住,緩緩抬頭低聲問:「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只是一個丫鬟,而你是世家名門,當朝尚書大人的獨身子;我們身份相差如此懸殊,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你……」她突然驚喘出聲,緊接著只聽到一陣急促的氣息聲。
  公孫良信以熾熱的唇掩上龍蜿紅艷艷的櫻唇,藉著粗暴的吻來懲罰她對他排拒、保留的態度!
  從見到她的第一面起,他就不能自抑地受她吸引,不顧一切地縱身在這場愛戀中;而她竟然以這樣微不足道的借口來拒絕他,真讓他氣悶!
  輕歎一聲,龍蜿屈服在他的懷中。她不想再抵抗了!離開孫家這段時間,他的影子一直佔據在她的心中,怎麼也拂不去,誰教自己也喜歡上了他!
  感覺到龍蜿不再抗拒,公孫良信收回力道,以熾熱的唇溫柔地摩挲她的頭側。
  「這次,我不准你再從我身邊逃開,我不會再讓你走的!」公孫良信語氣堅定地在她耳邊低喃。
  龍蜿身子微顫,氣息紊亂地倚靠著他,心中一片混亂——她也希望能跟他廝守一生,但是她身為「金璃宮」的人,一輩子都不能離開「金璃宮」的,除非得到宮主的指示;看來她還是要辜負……他……對她的一片深情!
  一股刺痛劃過她的心,她不禁更加偎近他的懷抱,淚珠不聽使喚地涔涔流下。
  「你怎麼了?」
  公孫良信敏銳地感應到她的悲傷,他退開身軀端詳她;龍蜿雖迴避地垂下頭,仍被他瞧見了一絲淚光。
  公孫良信輕柔地抬起她的臉頰,不解地問:「為什麼哭?難道你真的這樣討厭我,不願見到我?」
  龍蜿搖搖頭。「不是的,你明知道我對你……只是……」她不知該如何告訴他兩人注定不能結合的未來。
  「只是什麼?你說!」公孫良信追問。
  龍蜿一咬牙,把自己的身份、「金璃宮」的規矩說了出來。
  「為了你要我付出什麼代價我都肯,帶我去見你的宮主。」
  「沒有用的,宮主不會見你的。」
  「難道沒有任何辦法可以說動他,讓他更改「金璃宮」的規矩?」
  「普天下沒人能左右宮主的決定,除了伶兒姑娘……」龍蜿突地記起她到南充來的目的,她焦急地問:「你不是知道伶兒姑娘的下落?快告訴我,她在哪裡?」
  公孫良信歉意地說:「今晚我在客棧裡聽到你跟掌櫃打聽伶兒,就想利用她引你出來。」
  「原來你是騙我的。」龍蜿心裡說不出的失望。
  「你別喪氣,我會幫你找到她的!」公孫良信安慰道,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剛才你說『沒人能左右宮主的決定,除了伶兒姑娘』是真的嗎?」
  龍蜿不懂他為何這樣問。「嗯,伶兒姑娘是我們宮主心中最重要的人。」
  「我一定會幫你找到她的!快告訴我,她什麼時候失蹤的?為何離開『金璃宮』?還有,她想往哪兒去?」
          ☆          ☆          ☆
  第二天過午,柳伶兒跟三胞胎終於到了南充。
  「伶兒姊姊,我快餓死了!我們先去前面的食堂吃飯,好不好?」龍小蜚垂涎地瞪著前面人聲鼎沸的大客棧,她聳了聳鼻尖,大口吸著空氣中食物的香氣。
  昨天一整日,她們走的都是山間小徑,一路上沒看見幾戶人家,吃的都是直接從樹上摘來的野生果子;今天又走了半天的路,現在都已經是筋疲力盡,每個人的肚子全都咕嚕咕嚕地叫。
  柳伶兒雙眼也是直楞楞地瞪著客棧,腦中出現的淨是美味的食物;過了半晌才回神說:「這麼大的客棧,東西一定很貴,你們帶的銀子夠不夠?」
  「銀子?」三胞胎異口同聲道,看她們的表情似乎沒聽過「銀子」這兩個字。
  「是呀!買募西要用的銀子。」柳伶兒也嚇一跳。「你們不會身上沒帶半兩銀子吧!?」
  三顆小腦袋不約而同地上下晃動。
  柳伶兒看起來一副快昏倒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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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07:12:19 |只看該作者
 龍小螢替自己辯護道:「我們從沒買過東西,怎麼曉得要帶「銀子」?要是伶兒姊姊早點說,我會把爹過年送我的銀手鐲、銀鏈子、銀耳環全帶來!」
  龍小蜚附和道:「對嘛!我本來身上也戴著一塊金鎖片,可是伶兒姊姊說,外頭壞人多,耍小心點兒,最好不要佩戴金銀珠寶的飾品,所以我就把金鎖片留在宮裡了。」
  柳伶兒無奈地歎口氣:「唉——」她真是聰明一時糊塗一世!只記得提醒她們錢財不要露白,卻忘了告訴她們出門在外最重要的是「銀子」。這只能怪她自己,小螢她們從小在「金璃宮」長大,吃穿全有人幫她們打理,當然不會想到在現實的生活裡,樣樣都得用銀子來換。
  柳伶兒記得她好像曾聽過這麼一句話:「有『錢』走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現在她們真的是「寸步難行」,因為餓得四肢無力、頭昏眼花。
  「姊姊,我有這個,可不可以?」龍小蜜扯扯發呆的柳伶兒的衣袖。
  柳伶兄回神一看,頓時轉憂為喜——龍小蜜手中拿的是條銀手煉!
  「太好了!我們可以去吃飯了。」龍小蜚高興地轉圈,帶頭往客棧沖。
  「等一下!」柳伶兒急忙攔住她。「我們得先找一家當鋪,把銀鏈子換成銀子才行。」
  「可是,這本來就是「銀子」呀!」龍小螢不懂地問。
  「這鏈子是銀子做的沒錯,可是跟買東西用的銀子是不一樣的。」柳伶兒態度認真地解釋。
  「買東西的銀子不是銀子嗎?」龍小螢追根究柢又問。
  柳伶兒搔搔頭,困惑地說:「買東西的銀子當然也是銀子,可是跟普通的銀子又不一樣,不過它們都是銀子做的,只是那個銀子跟這個銀子-」她忽然打住,她到底在說什麼?「算了!你們跟我到當鋪去,看了就知道。」
  過了一會兒,她們從當鋪出來——
  「原來「銀子」就是碎銀塊!」龍小螢拿著剛換來的半兩銀子端詳。
  「現在我們可以去吃飯了吧!」龍小蜚才不管銀子長什麼樣子,只要能讓她填飽肚子就行了。
  「可以,不過……」柳伶兒話還沒說完,三胞胎就拔腿往大客棧跑去。「嘿,你們等我把話說完呀!我們不能去那家大客棧——」
  「為什麼?」三胞胎猛地煞住腳步,回頭異口同聲問。
  「因為我們的銀子不多,得省點兒花。」
  柳伶兒趁此機會追上她們,牽著她們朝大客棧旁的小麵攤走去。
  「你們看,這兒也有很多好吃的東西呀!」
  三胞胎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了——
  一個身材圓碩的師傅站在離爐灶三尺遠處,左手裡托著大麵團,右手中的刀子一前一後快速地移動,隨著刀子起落,雪白的飛片射入沸騰翻滾的熱水中,在水中打個滾又翻出水面,好像在水裡玩耍的小白魚。
[伶兒姊姊,那是什麼?」龍小蜚捨不得移開視線,眼睛直盯著那師傅看。
  「這是本店的招牌——刀削面。」麵攤老闆招呼道:「四位客棺要不要來碗刀削面試試?」
  「我要!」龍小蜚先說。
  「我也要!」龍小螢也搶著說。
  龍小蜜扯扯柳伶兒的衣袖,羞怯地說:「我也要!」
  柳伶兒一笑,吩咐老闆:「麻煩您給我們四碗刀削面。」
  不一會兒工夫,面送來了。
  她們四人早已飢腸轆轆,一聞到麵湯香味,顧不得儀態,捧著面呼嚕呼嚕地吃了起來。
  忽然自隔壁客棧傳來一陣吵鬧聲——
  「嘿!你不能進去!」
  「為什麼?你放開我!你憑什麼捉住我?放開……」
  「哎喲!你竟敢咬我?去!你這個小蠻女,別想進來搗亂……」
  「我為什麼不能進去?你們開的是客棧,我肚子餓了要吃飯,憑什麼不讓我進去?」
  柳伶兒探頭一看,客棧前面站著一個年紀與龍小螢她們相近的女孩兒,看她的一身裝束,黑白分明的眼珠,挺直的鼻樑,似乎帶點邊族的血統。
  惡形惡狀的店小二擋在客棧門前,趾高氣揚地說:「你吃得起嗎?我們客棧是歷史悠久、遠近馳名,招待的客人不是名門貴族就是風流雅士,尋常老百姓是負擔不起的!」
  那女孩兒皺皺眉,不放棄地說:「我有錢啊!」
  店小二大大的朝天鼻發出冷笑聲:「你有錢?哈哈,你能有多少錢?」
  女孩兒聽不出店小二話中的譏諷,老實地拍錢掏出來。「我的錢都在這兒。」
  「二十文錢!哈……」店小二捧著肚皮一陣狂笑。「真是笑死人了!只有二十文錢地想進我們客棧吃飯?哈哈哈……」
  「到底要多少錢才能進去吃飯嘛?」女孩懊惱地問,她實在餓得受不了了。
  店小二好不容易停住了笑,回答道:「你別管多少錢了!我看你得等下輩子投胎轉世挑個有錢人家再來嘍!」
  這個女孩兒個性再怎麼老實,這會兒也聽得出店小二輕蔑的語氣了。她不禁脫口問:「你知道我爹是誰嗎?」
  「怎麼不知道,小蠻女的爹不就是大蠻子嗎?」店小二的話引來旁觀者一陣大笑。
  女孩兒從沒遇過這樣的狀況,立即紅了眼眶,又懼又氣地說:「你們好壞!我要叫我爹……」倏地她又忽然停口不說,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
  「叫爹有啥用?就算你叫爺爺也幫不上忙!」店小二不耐煩了,開始動手趨趕她。「你快閃邊兒去,別擋在門口妨礙我們做生意!」
  女孩兒無奈地站到門旁,低聲地自我嘀咕:「要不是因為我離家出走,怕爹找到我,不然我早就搬出他的名號嚇得你屁滾尿流了,順便在你們客棧的廚房裡下毒,看你們還敢不敢這麼囂張,這麼……」
  柳伶兒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兒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不知在想些什麼,不得不提高音量再問她一次:「小姑娘,你是不是身上帶的盤纏不夠?」
  女孩兒終於聽見了柳伶兒的問話,抬起頭打量她,心想:這位姊姊看起來頂和氣的,應該不是壞人吧!
  柳伶兒看她只盯著她看不吭聲,又說:「你要是餓了,可以過來跟我們一起吃麵。」柳伶兒指指正在大快朵頤的三胞胎。「那刀削面的味道不輸客棧的佳餚美食,你看,她們吃得多開心!」
  女孩見順著她手指的分向一看——哇!她們吃得狼吞虎嚥的,那面肯定味道不錯。她眼睛緊盯著麵攤不放,費力地吞嚥口水間:「那面一碗多少錢?我身上只有二十文錢。」
  「沒關係,我請你」柳伶兒看得出來這個女孩也餓極了,就牽著她到自己的桌子邊坐下,跟麵攤老闆再要了一碗麵。
  龍小蜚先填飽了肚子,她滿意地拍拍小肚皮,把注意力轉向正在吃麵的女孩。
  「喂,你叫什麼名字?你看起來不像是個漢人,怎麼會說漢語呢?」龍小蜚好奇地問。
  女孩兒帶點防備地看她一眼,抹抹嘴回答道:「誰說我不是漢人?我爹可是如假包換的漢人。」
  「你娘呢?」龍小螢也吃飽了,她機伶地問。
  「我娘……我娘是苗人!」女孩兒繃緊身體,等待隨之而來的奚落、取笑;離家這半個月,讓她明瞭原來漢人是歧視苗人的,總認為苗人是野蠻粗魯、不守禮教的番人。
  沒想到她們臉上竟露出羨慕的神色,興奮地嚷著:「真的!?你好幸運哦!」
  「是啊!我們的前前任宮主夫人就是北苗族巫師的女兒,她好厲害的!」
  「你娘也是北苗族的人嗎?」
  「她會不會巫術?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龍小螢、龍小蜚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那個女孩兒開心地看著她們,忽然好像發現了什麼似的瞪圓了眼。「你們怎麼長得一模一樣?」
  看她一臉震驚,柳伶兒忍不住笑了。
  「她們是三胞胎,所以三個人長得十分相像。」
  「三個?」女孩兒猛抽口氣,急速地來回巡視杵在她面前的龍小螢、龍小蜚和始終露著恬靜笑容在一旁的龍小蜜,然後語氣困擾地間:「你們的模樣相同,旁人怎麼分辨得出誰是誰?」
  「這還不容易!我是龍小蜚,我最喜歡穿黃色的衣服還有……咦!阿金呢?」龍小蜚輕哨一聲,一道金黃影子立即從屋樑上奔下,落在她的肩膀上。「這是我的寶貝——阿金。它會的把戲可多了,你可以叫它上樹摘果子或是-」
  龍小螢開口截斷龍小蜚:「小蜚,你真多話!人家是想知道怎麼分辨我們,你卻「老王賣瓜,自賣自誇」,跟人家介紹起阿金來了,真是——」
  「我的阿金聰明絕頂,為什麼不能介紹給她知道?哪像你哦,一提起紅紅就會嚇壞人家!」
  「我的紅紅哪裡嚇人?它可是難得一見的,不但色彩艷麗,而且溫馴可人,任誰看了都會愛上它!」龍小螢一邊想取下繫在腰際的那條赤煉蛇,一邊轉頭尋求柳伶兒的支持。「對不對?伶兒姊姊?」
  柳伶兒連連領首,強調地說:「是啊!你的紅紅真是溫馴可愛,你別……別解下它了,讓她好好休息吧!」
  為了避免龍小蜚、龍小螢再鬥嘴,柳伶兒簡單地替她們做了介紹,隨後問起女孩兒的名字——
  女孩兒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我說了之後,你們可不能笑話我哦!我叫做解藥。」
  「瀉藥?」柳伶兒四人異口同聲地重複。
  解藥看起來有滿腹的委屈,她嘟著小嘴說:「很難聽吧!我就是為了這個跟我爹賭氣離家出走的。」
  「你爹為什麼給你取這麼奇怪的名字?」龍小蜚偏著頭問。
  「我爹以為「解」這個字可念ㄐㄧㄝˇ,可念ㄒㄧㄝˋ,就自己決定了我跟我大哥姓ㄐㄧㄝˇ不姓ㄒㄧㄝˋ,還把我取名為「解藥」(ㄐㄧㄝˇㄧㄠˋ)。我以前也覺得自個兒的名字不錯,比起我大哥叫「解毒」好聽多了;可是,上個月我家來了一位博學多聞的夫子,他說哪有人姓ㄐㄧㄝˇ的,那個字該念ㄒㄧㄝˋ。那我的名字就變成「ㄒㄧㄝˋㄧㄠˋ」,每個人聽了都會以為是「瀉藥」,多難聽呀!我叫我爹給我改名,他硬是不肯,還說他決定自己改姓ㄐㄧㄝˇ,我爺爺都沒意見了,旁人插什麼嘴!」
  「你爺爺呢?」龍小螢問。
  「早死了。」解藥眨眨眼說。
  「死了!那可就很難發表意見了。」龍小蜚搖頭晃腦地說。
  解藥喪氣地點頭。「我知道,不管怎麼樣,我就是想改個名字。」
  「你想叫什麼名字?」龍小蜜好奇地問。
  「我想叫做——蝴蝶。」解藥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蝴蝶?嗯——好漂亮的名字!」龍小蜚雙手飛舞,閉著眼想像自己是只蝴蝶。
  「真的?你喜歡嗎?」
  「很喜歡,以後我就叫你小蝴蝶。」龍小蜚停止舞動,牽著解藥的手,兩人開心地笑著。
  「你要跟我們到錦州去玩嗎?」龍小蜜又問。
  柳伶兒突然覺得有點頭痛。「解藥……呃,小……小蝴蝶,你剛說你離家出走,現在有了新名字,也該回家去了,別讓你的爹娘擔心——」
  「我不要!我爹那麼固執,我不要回家,我要跟你們去錦州玩!」
  「可是你年紀還小,這樣到處亂跑——」柳伶兒的聲音被三胞胎的歡呼聲淹沒了。
  「太好了!我們可以一起玩兒!」
  「哇!你是我們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待會兒我們可以去逛市集,我好想吃串糖葫蘆。」
  「我也是,我還想看看那個賣膏藥耍的蛇到底有沒有毒。」
  四個小女孩吱吱喳喳的,柳伶兒只覺得頭痛加劇。







第09節

  當柳伶兒在街上看到龍蜿自街邊走來時,心裡著實鬆了一口氣。
  龍小蜚眼尖,一發現龍蜿,拖著一群人拔腿就想逃;誰知柳伶兒已興奮地朝著龍蜿直揮手,好像怕她沒看到她們似的。
  龍蜿飛快地過來——
  「伶兒小姐,你沒事吧?」
  「婉容,你怎麼在這裡?你一定是來找我們回宮的吧?公孫公子怎麼你也在這兒?」柳伶兒倏然發現跟在龍蜿身後的男子。
  「我跟孫老爺四處探查你們的下落。」
  「老爺來找我們了!」柳伶兒心中不由閃過一絲莫名的懼意,她不自覺地緊攫住龍蜿的手臂,擔憂地喃語:「怎麼辦?婉容,我們怎麼辦?我們應該跟老爺回去,還是留在『金璃宮』?」
  「伶兒小姐,你別煩惱這事了,宮主不會讓你……我們離開『金璃宮』的。」龍蜿心裡歎道,宮主費了那麼大的心血把伶兒小姐自孫家救出來,卻不讓伶兒小姐知道實情,反而編了一番買婢、賣婢的故事來騙她,真不知是所為何來?
  「可是,老爺已經……」柳伶兒仍放心不下。
  「伶兒小姐,你別管這些了,我們得即刻回宮!」龍蜿自公孫良信那兒得知孫朝元帶著孫薏茹到南充近郊的友人處拜訪,就急著趕在孫朝元發現之前找到柳伶兒,盡快把她帶回「金璃宮」以保她的安全。
  「為什麼這麼急呢?難道是宮主回來了?」
  「要是宮主這時回來,我跟龍蟠可就沒命了!」龍蜿催促地說:「我們快走吧!再不走天都黑了!」
  「伶兒姊姊,是你答應帶我們到錦州去玩的。」
  「我們才出來兩天就要回去,還有好多有趣東西沒玩過。」
  「對呀!對呀!」
  龍小蜚、龍小螢嘟嚷著抗議,小蝴蝶也在一旁附和。
  柳伶兒為難她看看她們,看看龍蜿,該怎麼辦呢?
  龍蜿注意到怎麼多了一個陌生的女孩?但她無暇多間,神情嚴肅地警告龍小螢、龍小蜚:「你們別再胡鬧了,宮主要是知道了這件事,絕對不會輕饒你們的;到時候別說是總管了,就連伶兒小姐也不一定救得了你們。」
  龍小蜜扯扯柳伶兒的衣袖。「伶兒姊姊,我們還是回去好了,我好想香香。」
  柳伶兒考慮了一下,對龍蜿說:「我答應過她們,帶她們出宮見識,既然都已經到了這裡了,你就讓她們在這裡玩個幾天再回去吧!」
  「不行的!伶兒小姐,你不知道這裡太危險了,我們還是——」龍蜿說什麼也不敢冒這個險,讓孫朝元有機可趁。
  「那在這裡過一夜也好,今天讓她們玩個痛快,明天再回去。」柳伶兒試著打商量,希望改變龍蜿的決定。
  「拜託嘛!阿蜿姊姊。」龍小蜚、龍小蜜哀求地仰望她,小蝴蝶也不落人後地幫腔。
  「你就答應她們吧!我跟龍蟠會幫你保護她們的,不會有什麼事發生的。」公孫良信並不清楚柳伶兒跟孫朝元之間的事,他想找個機會私下跟柳伶兒談談。
  「好吧!只能過一夜,明天一早我們就回宮。」龍蜿心裡地想把握這最後與公孫良信相處的機會。
          ☆          ☆          ☆
  整個下午,在龍蜿、龍蟠還有公孫良信的陪同下,柳伶兒她們光顧了市集的每個攤子。三胞胎無視她們三人相像的模樣所引起的騷動,與小蝴蝶快活地穿梭在市集中,一會兒要這個,一會兒要那個,柳伶兒身上的銀子沒一會兒工夫就用完了。
  柳伶兒正想開口跟龍蜿借貸,龍蜿了然一笑,主動遞上一袋銀子,調侃地說:「伶兒姑娘,你們身上沒帶銀子,還想到錦州去?」
  「你怎麼知道我們……咦!這不是小蜜的銀鏈子嗎?怎麼會在你——」柳伶兒突然發現龍婉手上甩動的鏈子好眼熟。
  「這是我從當鋪贖回來的。」
  「謝謝你,婉容。你一定花了不少銀子吧?我一定會想辦法還給你。」
  「伶兒姑娘,你別擔心銀子的事;咱們『金璃宮』開採銀礦,銀兩多得是,要多少有多少。」
  「你用的是……宮主的錢!?」柳伶兒飛快把手中的銀兩丟回給龍蜿。「這還給你,要是宮主知道我擅自花用他的錢,一定會發脾氣的!」
  龍蜿搖搖頭失聲笑了:「伶兒姑娘,你……你真是……唉!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不過我敢跟你保證,宮主要是發脾氣,肯定是因為你偷溜出宮,絕對不是因為你用了他幾兩銀子。別說這個了,那裡有個玉石販子,我們過去看看,你可以為自己選個首飾。」她順手又把那袋銀兩塞進柳伶兒手中。
  「那怎麼行!那種東西好貴的,我不需要……」柳伶兒推拒不了龍蜿的拉扯,還是隨她走到了玉石攤子。
  龍蜿不顧她反對,取了副翡翠耳環幫她戴上。「嗯,這翡翠的色澤剔透,看起來真不錯,就買這副吧!」
  柳伶兒還沒來得及拒絕,一直默默跟隨她們的公孫良信,忽然開口:「那些翡翠鐲子也很不錯,要是你有中意的,我送你。」
  柳伶兒曖昧地看了一眼龍蜿,龍蜿假裝沒看見,但雙頰已飛上紅暈;她們心知肚明,公孫良信口中的「你」指的是誰。
  「是呀!我也覺得這些鐲子不錯……」柳伶兒臉上掛著捉弄的笑容,興致勃勃的挑選。「就要這個吧!公孫公子,我代婉容謝謝你。」
  龍蜿一聽,赧羞地說:「那是你要的,怎麼算到我頭上來了?」她快速地瞥了眼公孫良信,正對上他默默含情的眸子,心撲通撲通地跳,臉上一陣火熱。「我們走吧!」匆匆地丟下話,她拔腿想走。
  公孫良信迅速地握住她的手,將柳伶兒選上的玉鐲套進她的手腕。
  「你……」龍蜿還想推拒,但在他毫無忌憚的深情注視下,到口的話硬是說不出來。
  柳伶兒興味十足地望著兩人,心裡為婉容歡喜著,早在公孫家時,她就發覺公孫公子對婉容有分不尋常的關心,現在再看他們兩人含情脈脈——
  「伶兒?!」
  柳伶兒聽到一個熟悉的叫喚聲,她只覺頸背一陣寒顫,緩緩地回過頭,怯怯地喊道:「老爺、小姐——」
  孫朝元欣喜地快步過來。
  「總算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去!」說著,他伸手向柳伶兒。
  「別碰她!」龍蜿在他碰到柳伶兒之前,已飛身擋在兩人之間,柳伶兒直覺地躲在龍蜿身後。
  孫朝元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乾笑數聲說:「婉容你這是在幹什麼?自從你們被劫走之後,我就到處探聽你們的下落,怕你們遇到不測,怎麼你們像是把我當成了什麼罪大惡極的壞人了?」
  「爹,你幹嘛對她們這般客氣!?」孫薏茹忍不住氣插了嘴,又對龍蜿、柳伶兒說:「你們也太不識好歹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身為孫家的奴僕竟敢私自逃跑,還不快跟我們回去!」
  柳伶兒聽得一頭霧水,什麼被劫走?逃跑?「不是小姐把我們賣給宮主的嗎?」
  「哪位宮主?」孫朝元眼中迸出精光,追問著柳伶兒。
  「好啊!你們膽子好大,竟然在我爹面前編派謊言嫁禍於我,今天我絕對不饒你們!」孫薏茹抽出腰際的皮鞭,倏地捲向她們。
  公孫良信還末出手,孫朝元已一把扯落女兒鞭子,嘴裡斥道:「薏茹,別胡鬧了!」他轉頭又恢復溫和的語氣問柳伶兒:「伶兒,你剛才說薏茹把你賣給了哪位宮主了?」
  柳伶兒很想回答他的問題,但不知為了什麼,簡單的「金璃宮」三個字,她就是說不出口,他的態度愈是和藹,柳伶兒心裡愈是覺得恐懼!
  她困惑地自忖:老爺一向待她不薄,收留孤苦無依的她,使她免受顛沛流離之苦,她常覺得無以回報老爺的大恩大德;但怎麼幾個月不見,她對老爺的觀感就全改變了?好像這背後有著極大的陰謀!柳伶兒身軀又是一顫。
  「伶兒,你不想說也沒關係。你先跟我回去,我再派人跟你的宮主說明整個事件。」孫朝元和善地勸誘。
  柳伶兒直覺反應地說:「我……不要回去。」
  「你不跟我回去怎麼行呢?你忘了你身上的病症,只有我的藥才能治嗎?」孫朝元語氣突兀地說。
  柳伶兒忽地瞭解自己為何會變得害怕孫朝元了!
  當她病症發作,半昏半沉時,曾經聽到令狐大夫譏謂地說:「你給孫朝元下了毒還不知道!要不是他給你吃了那個什麼「天昏地旋大補湯」的話,你也不會有今日的痛苦。」
  她在信與不信中掙扎-老爺不會害她的,如果他要害她,當初又為何費事收留她,一刀殺了她不是更省事?但……令狐大夫也沒有理由捏造事實來欺騙她,還治好了她的痛;還有當她清醒過來時,宮主為何告訴她: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困擾地搖搖頭。
  孫朝元看她神色不定,誤以為她態度軟化,加把勁地勸她:「這段時間發病,你一定受苦了;待我們回到莊裡,我再給你話高明的大夫,一定要想辦法治好你的痛。」
  「我們宮主已經治好了伶兒小姐的痛了,不勞孫老爺費心。」龍蜿怕柳伶兒受騙,著急地插嘴,又對柳伶兒說:「我們快走吧!」
  「你的痛全治好了!?」孫朝元跨步擋住去向,臉色古怪,一雙眼淨盯著柳伶兒打量——莫非她已經恢復了記憶?
  在他的注視下,柳伶兒畏怯地點頭——
  「那可真是太好了——」孫朝元拉長聲調,臉上突然出現詭異的笑容。
  龍蜿警覺,握緊柳伶兒的手,想出其不意離開。
  孫朝元一眼就看出她的企圖,猙獰地說:「憑你這個小丫鬟,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語音末落,他急倏地襲向龍蜿——
  一個快速的身形一閃,格開了孫朝元的攻勢,瀟灑飄然地落在兩人之間,巧妙地以自己的位置護衛住龍蜿、柳伶兒兩人。
  「孫老爺,請自重。」公孫良信言語斯文不脫書生本色。
  「公孫公子,你!」孫朝元頗感意外,沒料到公孫良信會插手管這件事,他原以為公孫良信會隨他們同行,是對自己女兒有意;看來事情另有隱情。
  「爹,你好好教訓他們!」孫薏茹眼紅公孫良信對龍蜿明顯的保護姿態。
  這時,龍蟠領著龍小螢四人觀賞完江湖賣藝的,朝著他們走來,一眼瞧見情勢不對,飛身奔來落在公孫良信身側喝道:「你是什麼人?竟敢動咱們『金璃宮』的人!」
  「金璃宮」雖不為中原江湖人熟知,在四川卻有龐大的勢力;因此,龍蟠特意抬出自家的名號。
  「金璃宮?!」
  孫朝元驚,多年前到過「聚義莊」的嚴祁不就是「金璃宮」的宮主!當時,他還想與他攀上關係,不料他卻帶著孩子不告而別,只留下了百兩白銀。他眉一皺,莫非他當時早已知道了那個秘密,專程為了柳伶兒而來。那麼這次劫走柳伶兒必定是有備而來,他在這裡人單勢薄,可得從長計議了。
  他撂下話交代場面:「原來是「金璃宮」。看在我跟嚴宮主有過一面之緣,今天的事就算了,還請轉告嚴宮主,老朽來日必登門拜訪,請他小心地照顧柳伶兒!」
  他別有意味地瞧了眼柳伶兒,吩咐女兒:「薏茹,咱們走!」
  「爹,你就這樣放過他們?」孫薏茹嚥不下這口氣,但見孫朝元頭也不回地走了,恨恨地一跺腳,也只好跟了上去。
  龍蜿困惑地望著他們漸遠的背影,暗忖:孫朝元怎會如此經易放過伶兒小姐?這背後一定有陰謀!
  她約略地把事情跟龍蟠說了……
  「不如我跟上去瞧瞧!」龍蟠說。
  「這樣也好,這裡有我跟公孫公子。」
  柳伶兒看他們如此戒慎,忍不住發出疑問:「也許你們弄錯了,孫老爺對我們並無惡意,只是——」
  「伶兒小姐,這件事你別操心了,總有一天你會瞭解的。」
  柳伶兒無聲地歎氣,怎麼連婉容也告訴她這句話?唉!
  「阿蜿姊姊,那個老爺是壞人嗎?」藏不住問題的龍小蜚問。「為什麼不乾脆殺了他?」
  小蝴蝶莫名其妙地插了句話:「他身上有個奇怪的味道。」
  「笨蛋!殺人是要償命的,要是給官府看到了,會給咱們宮裡惹麻煩的。」龍小螢自以為是地看著龍小蜚說。「所以龍蟠大哥偷偷地跟蹤他們,等到了荒郊野外再解決他們。」
  龍小蜜發出一聲尖叫,偎近柳伶兒的裙擺。
  柳伶兒恐懼地問龍蜿:「龍蟠真要殺……殺孫老爺跟……」
  「你別聽她們胡說。」龍蜿又氣又笑地揉揉龍小螢、龍小蜚的頭,輕斥道:「你們倆別在這裡胡言亂語,小蜜都快給你們嚇哭了!」
  「我哪有亂說,亂說的人是小螢,她……」
  龍蜿伸手塢住龍小蜚的嘴,對其他的人說:「你們大概都餓了吧?走,我們快去客棧吃飯吧!」
  龍小螢說:「伶兒姊姊說客棧的東西太貴了,我們吃不起。」
  龍小蜚被塢住嘴開不了口,只能猛點頭表示同意龍小螢的話。
  「別擔心,我請客。」公孫良信笑著說。
  龍小蜚一聽可以進那家「大」客棧吃飯,立即掙開龍蜿的手,一聲歡呼,拔腿就往客棧跑,龍小螢也變得興奮,拉著龍小蜜追在後面。
  龍小蜚突然又掉頭跑回來——
  「小蝴蝶,你快來呀!」她扯著還在發楞的小蝴蝶。
  小蝴蝶仰著頭朝著孫朝元離去的方向輕嗅鼻頭,若有所思地自語:「奇怪,這味道好熟悉!」
  「什麼味道?」龍小蜚困惑地學她嗅嗅空氣。「啊!好香。」
  「你也聞到了嗎?」小蝴蝶開心地問。「快告訴我這是什麼東西的味道?我一直想不起來。」
  「嗯——」龍小蜚深吸口氣。「烤肉串的味道好香呀!」
  她的話惹得柳伶兒他們都笑了!
  「不是那個,我是說……小蜚,你別拉我呀!我還沒……」
  龍小蜚不顧小蝴蝶的抗議,一邊拉著她往客棧跑,一邊嘴裡嚷著:「跑快點,要不然我會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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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發表於 2010-2-27 07:14:21 |只看該作者
         ☆          ☆          ☆
  「說!她怎會失蹤的?!」
  「屬下保護伶兒姑娘不周,罪該萬死!」龍蜿、龍蟠垂首屈膝在地。
  「別說廢話。」嚴鈺雙眼如電地射同龍蟠。「你說!」
  「是。三天前,伶兒姑娘跟三胞胎偷偷離宮,屬下跟龍蜿追到南充才找到伶兒姑娘,正想護送她回宮,恰巧在市集上遇到孫朝元;原本他想帶走伶兒姑娘,但一聽到咱們是『金璃宮』的人,並沒有多做為難就走了。屬下曾跟蹤他至劍閣,確定他已離開四川,不料當晚伶兒姑娘就失蹤了……」龍蟠略做停頓,想起某事又說:「還有伶兒姑娘剛認識的小姑娘也……」
  過了難耐的片刻——
  「該死!」嚴鈺聲調平板,卻讓人不寒而慄。
  「都是奴婢的錯!奴婢不該留下伶兒姑娘一人在房裡歇息!」龍蜿十分愧疚,不該聽柳伶兒的勸與公孫良信至江邊賞月。
  「我怎麼交代你的?」嚴鈺冷冽的眼神讓四周空氣隨之冰凍。
  「奴婢該死!」龍蜿甸旬在地上。
  「你自己知道該怎麼辦!」
  「是!」龍蜿直起腰。
  她堅決的神情讓公孫良信的心為之一顫。果然!她自腰間拔出匕首,朝她的頸脖一抹——
  「別做傻事,你不能死!」公孫良信搶上來拍掉她手中的匕首,一手扣住她掙扎的手。
  「放開我!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公孫良信知道只有嚴鈺能使龍蜿打消死意,他朝著嚴鈺吼著:「婉容要是死了,柳伶兒絕對不會原諒那個害死她的人!她跟婉容情同姊妹!」
  嚴鈺首度將注意力轉到公孫良信身上,眼光一掠,問龍蟠:「他是誰?」
  「關中當朝尚書大人的公子。」
  嚴鈺冷哼一聲,轉問剛進門的總管事龍蠙:「怎麼樣?」
  「咱們在漢中的探子來報,沒有孫朝元父女的行蹤,看來是藏身在別處。」
  「人手調齊了?」
  「是的。」
  「好。」嚴鈺背身望著窗外,沉默籠罩眾人。
  公孫良信打破寂靜說:「我猜想,孫朝元必定藏身在大巴山的『黑風寨』。」
  「何以見得?」他的話勾起了嚴鈺對他的興趣,犀利的目光打量著他,心裡微訝,他竟然也猜出了孫朝元的去向,不知他與孫朝元有何關係?
  公孫良信看出他眼中的疑問:「我調查過孫朝元,他曾是大巴山一帶山賊的頭目他與柳伶兒問的恩怨,必定跟『黑風寨』有關。」
  「你為何對伶兒的事如此關心?」嚴鈺猝然豎眉怒問。
  在嚴鈺的內心,他自認是柳伶兒唯一可倚靠的人,唯有他關心柳伶兒的身世,也只有他能解開柳伶兒跟孫朝元之間的謎團。因為這層關係,他與柳伶兒兩人之間就存在某種親密的聯繫;但,現下聽公孫良信這麼一說,彷若他們倆人之間獨有的牽連被切斷一般,他心中不由生怒。
  「在下是為了追查婉容,也就是龍蜿的下落,才調查孫朝元和柳伶兒。」公孫良信想藉此機會跟嚴鈺提起他與龍蜿的事。
  嚴鈺眼中閃過一絲釋然,並因自己反應過度頗覺難堪,繃著聲調說「我們走!」
  「稍等!」公孫良信阻止道:「婉容他們……」
  「你們還不跟上來!」
  嚴鈺行動如迅鷹,話未說完,人已走遠——
       ☆          ☆          ☆
  在「黑風寨」陰濕的地牢中——
  「伶兒姊姊,怎麼樣?是不是覺得好點了?」小蝴蝶關心地愁著一張臉。
  「嗯,真的好多了。」柳伶兒雖仍覺得胸口有股窒礙的痛處,卻勉強露出笑容來安撫小蝴蝶。
  小蝴蝶放心地拍拍胸口,自豪地說:「我一聞到那個大惡人身上的味道,就知道他使的是我們家獨門蠍蠱,我爹給我的解藥當然解得了他在你身上下的蠱毒;更何況我還給你吃了可解百毒的『避毒丸』,真是——雙重保障,萬無一失!」
  這次她離家出走,主要歸因於她爹給她取的名字不雅之外,還有部分原因是她不願跟她爹學使毒;不過,現在仔細想想,會使毒也不儘是壞事,要是她學會了高明的毒術,嘿嘿嘿……孫朝元這個壞人就慘了!
  「等我爹來救我們,我非叫我爹教我幾招狠招,整得孫朝元那個混蛋哭爹喊娘!」小蝴蝶孩子氣地大聲嚷嚷。
  「小聲點,要是給他聽見了,會對你下毒手的。」柳伶兒急得要摀住她的嘴。
  「我才不怕!我家就是專門給人下毒的,他要是敢在我身上下毒,我就以毒攻毒。我就不信他贏得了我們「毒王門」——」
  柳伶兒從沒聽過「毒王門」,但從孫朝元得知小蝴蝶的出身之後,不再想殺她滅口,還讓人按時送來豐盛的飯菜看來,肯定是個相當有名望的幫會組織。
  小蝴蝶忽然皺起了眉頭,自言自語:「說也奇怪,他身上怎麼會有我們的獨門蠍蠱?我聽我爹說過,這種毒太陰毒了,他從沒賣給別人,難道是我失蹤多年的二叔——解元?」小蝴蝶揣測著,轉而問柳伶兒:「伶兒姊姊你在孫朝元的莊院裡看過我二叔嗎?他長得沒我爹帥,看起來像……像顆番瓜,四肢粗短,走起路來像螃蟹,說話前總是先呼嚕呼嚕地喘氣。我爹說我二叔的長相不像爺爺、不像奶奶,倒像我們家照顧花草的家丁源老爹,依他看,八成是我奶奶偷人。」談到家醜,小蝴蝶的音量頓時降小。
  「我沒見過你二叔。」小蝴蝶雖然形容得很……生動!不過柳伶兒還是想不起來她曾見過這樣奇特的人。
  「你沒見過沒關係,我看一定是我二叔把蠍蠱賣給孫朝元的。唉!真是小人當道,世風日下。」小蝴蝶搖頭晃腦的模樣,一看就知道是學她夫子吟誦詩文的動作。
  柳伶兒原本心情茫然沉重,但看她這副模樣,仍是忍不住笑了。
  她真是命大!那晚若不是被小蝴蝶撞個正著,山賊也不會連小蝴蝶一起擄走;也虧得小蝴蝶身上帶有解毒的藥,否則她這幾天就難熬了。
  那夜,「黑風寨」的山賊受了孫朝元的指使,潛入客棧,趁著龍蜿不在,將迷魂香吹進房內,迷倒了柳伶兒,正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她,不料隔壁的房門突然開了!
  小蝴蝶天生嗅覺靈敏,睡夢中被柳伶兒房裡溢出的迷魂香味給喚醒了,好奇地開門察看;山賊們怕事跡敗露,就順手也把她帶走了。
  「他又來了。」小蝴蝶鼻頭動了兩下,撇嘴說。
  柳伶兒抬眼一看,孫朝元帶著幾名山賊正步下石階,不懷好意地走過來。
  從小她就把他視為她的救命恩人,豈料他竟是她的殺父仇人!而且心思陰深,長期在她身上下毒,只為了探知「東西」的下落孫朝元誤以為柳伶兒已恢復記憶,所以在她面前毫不忌諱她抖出他所做的惡事;柳伶兒這才明瞭孫朝元與柳家之間的恩怨。
  就為了孫朝元懷疑「東西」在她二伯手中,他派人到柳家去,想綁走二伯的家人,藉此要挾二伯交出「東西」,二伯不肯,在搏鬥中喪命,孫朝元憤而命令下屬血洗柳家。
  她所知道的都是孫朝元洩露的,誰能解答她心中的疑問?為什麼她跟爹能逃過這一劫,以致後來爹找出真兇,到「聚義莊」去找孫朝元報仇?她爹是怎麼死的?孫朝元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在哪裡?柳伶兒完全想不起來,為什麼她會喪失哪段記憶?為什麼……
  「怎麼樣?你肯說了?」孫朝元打斷她的思緒,站在牢房前。
  「我什麼也不知道。」
  孫朝元臉色大變,惡狠地威脅:「你不怕蠍毒發作以後,五官變形,軀體腐爛?」
  「你只會欺負伶兒姊姊這樣的弱女子,連狗都不如!」小蝴蝶氣憤地跳腳。
  「你給我閉嘴!」孫朝元瞪她一眼,要不是礙於跟解元多年的交情,往後也許還得借助解元,否則他早就想殺了這個撒潑的丫頭。
  「打開牢房!把沙盆端過來!」
  孫朝元率先進入囚禁她們的牢房,逼近柳伶兒。小蝴蝶猛然跳上他的背,又捶又咬的。
  「該死!」孫朝元火大地扯下她甩在地上,以足尖點了她的穴道,令她口不能語,身不能動。
  他又伸手把住柳伶兒的臂膀,用長竹片伸入沙盆挑出一隻黑黝的蠍子,放在柳伶兒白哲的手肘上;在她的手肘上已有四塊排成一列的暗紅瘡口。
  毒蠍的尾螢鉗進她柔嫩的皮宙,瞬間,柳伶兒整個手臂浮現暗紅色澤,額頭上冒出點點細汗、呼吸急喘;柳伶兒咬著牙對抗由手上傳來的刺痛。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黑褐色的蠍子變得通體透明,彷彿只剩一層外殼。孫朝元手一揮,透明的毒蠍化做粉末散了。
  「如何——是不是有如萬千螞蟻螫肉一般癢痛難耐,我告訴你,這會一次比一次更難受,等我喂完了七隻蠍子,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了。」孫朝元湊在柳伶兒耳邊說:「只要你告訴我『東西』藏在哪裡,我立刻把解藥給你,等我找到了『東西』,不會虧待你的。快告訴我!再過兩天就來不及了,你要是死了,就什麼也得不到了!」
  柳伶兒沉默以對。
  孫朝元猛然激動起來,粗暴地捉住柳伶兒的肩膀,猛烈地搖晃她,臉上青筋迸現地吼著:「說!『東西』在哪裡?我已經等了這麼久了,你要是敢斷了我發財的機會,我絕不會饒赦你的!你還不給我說!」
  「我真的不知道!」柳伶兒嘴角溢出痛苦的呻吟。
  「不可能!你爹死前一定告訴你『東西』在哪裡!」
  「我什麼都不記得!我什麼都不記得——」
  「別想欺騙我!你已經恢復記憶了。」孫朝元「啪!」地打了柳伶兒一個耳聒子,柳伶兒重重地摔在地上。
  癱倒在地的小蝴蝶,如泥揪一樣上下扭動地想接近柳伶兒,孫朝元一腳瑞開她,正巧解了她被點的穴點。她立刻飛身撲在伶兒身上,顫抖地喊:「你再打伶兒姊姊,我跟你誓不兩立!」
  「我先殺了你這個丫頭!」孫朝元自後面掐住小蝴蝶的咽喉。
  小蝴蝶急中生智:「太好了!你快掐死我,用力地掐,我爹在我身上種的蠱才能移轉到你身上。」
  孫朝元聽,快疾地放開小蝴蝶,忿恨道:「等解元來了,我非叫他教訓你一頓不可!」
  這時,突然由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爹,不好了!」孫薏茹急喘不止。「『金璃宮』……宮主帶人……闖……闖上山來了」
  「什麼?」孫朝元大吃一驚。「劉一刀跟錢二貴在幹什麼?」
  「劉大叔被打傷了,錢二叔正在想辦法困住他們。」
  孫朝元心裡更加驚訝。這劉一刀、錢二貴都是他年輕時打家劫舍的同伴,身手並不差……想不到嚴祁這麼厲害!這「金璃宮」竟有這個能耐在短短的時間內找上「黑風寨」,可見是有備而來,恐怕不好對付。為今之計,只好先跟他們合作,等找到了「東西」,再……嘿嘿!孫朝元臉上露出奸邪的笑容。
  「來人呀,把柳伶兒綁好帶上來!」






第10節

  嚴鈺帶著龍蠙等人傲然地站在山寨寨堡中間的空地上,絲毫不把包圍住他們的數十名山賊放在眼裡。
  山賊們一方面畏懼「金璃宮」的神秘名聲,一方面見到自己的老大一出手就被打倒在地,不敢輕舉妄動,只是圍繞在四周;一見孫朝元來了,不禁鬆了口氣,立刻自動地讓出條路。
  「宮主,孫朝元來了。」龍蠙低聲稟告。
  嚴鈺面無表情地看著孫朝元出現,直到看見柳伶兒,臉上的表情才有了變化;他快速地巡視柳伶兒,再次確定她平安無事,驀然他雙眸射出寒光,注意到柳伶兒雙手被反綁,一個粗鄙的山賊推著她快走,差點將她推倒!嚴鈺心中湧現狂猛的怒氣,一個衝動想立即斃了那名山賊。
  孫朝元及時開口,阻止了他的衝動
  「嚴宮主,咱們好久不見!」孫朝元臉上堆滿笑容,先抱拳做個揖,才定眼瞧向嚴鈺。「今日在此相見,也算是……你?你不是嚴祁?!你是誰?」他忽然發現眼前這位「金璃宮」宮主容貌雖酷似嚴祁,但年歲輕多了!
  「這是我們『金璃宮』的現任宮主嚴鈺,乃是前任宮主嚴祁的獨生子。」龍蠙素知嚴鈺的個性不喜多言,遂替他說明。
  「嚴祁的獨子……我見過你!你的臉不是滿佈刀疤?……」孫朝元一個念頭閃過,毫然止住話;莫非他當時數了人皮面具?他話鋒一轉,刻意奉承地說:「嚴宮主父子做事深謀遠慮,老夫實在佩服!佩服!」
  嚴鈺不答腔,注意力集中在聽了孫朝元的話後身體一震的柳伶兒身上
  柳伶兒猛抬頭,搜尋地對上嚴鈺的視線,幾近無聲地呢喃:「融哥哥?」
  嚴鈺早已想過數百次,當伶兒認出他時的情景:卻沒想到是這樣兩人遙遙相隔地處在一堆不相干的人當中!他心中十分惱怒,恨不得即刻帶走她,無奈,他只能狠狠地凝視她,以眼神告訴她,他對她這麼久才記起他的不滿。
  孫朝元發覺嚴鈺始終看著柳伶兒,自以為聰明地說:「賢侄,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要這柳伶兒,無非是為了那『東西』,而我為了那『東西』也花了十幾年的工夫了,不如我們合作,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孫朝元的話引起柳伶兒的疑惑,她睜大的眼睜流露出心中的疑惑不安,詢問地望向嚴鈺——嚴鈺眼中驟然出現的怒氣,莫名地安定她的心。
  「……她嘴硬得很!想來,你也還沒自她口中間出那『東西』的下落……」孫朝元仍滔滔不絕地說。「只要你跟我合作,我自然有辦法讓她乖乖地說出來!」
  嚴鈺徑顧著以雙眼責備柳伶兒竟敢懷疑他對她的用心,根本不理會孫朝元。
  孫朝元還以為嚴鈺不相信他有辦法逼柳伶兒吐實,又說:「賢侄不信?我在她身上達下了五次『毒王門』的獨門蠱毒,要是她七日內沒有服下解藥,就會燒痛、潰爛而死。」他不忘威嚇柳伶兒:「你再不說,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你又在她身上下毒?」嚴鈺頓時意會孫朝元話中的意思,咬著牙問。
  又?孫朝元一愣。「哦!我懂了,賢侄是怕跟上次的『七味毒』一樣,輕易就解得了?這你放心,『毒王門』的解元是我的好友,他親口跟我保證,這次的蠱毒絕對有效,除了他給我的獨門解藥以外,別無他法。」
  嚴鈺眉頭緊庭,掩不住聲音中的怒氣:「解藥呢?」該死的孫朝元!竟然又在伶兒身上下毒,他費了好大的工夫才解去伶兒身上的毒!
  「在我這兒,萬無一失!」孫朝元拍拍腰際,隨即發出驚呼:「你……你這是做什麼!?」
  嚴鈺迅雷不及掩耳地竄向前,出手抓向孫朝元的腰間,孫朝元沒有防備,狼狙地避開嚴鈺的攻擊。嚴鈺不待他站穩,反手又是一擊,孫朝元危急間提過柳伶兒擋在身前,嚴鈺怕傷到伶兒,半途收回掌力,由於攻勢太猛,在空中轉了個圈才落下來。
  「放開她!」他因擔心柳伶兒的安危,嗓音更形冰冷。
  「你想一個人獨吞,也未免太狠了!」孫朝元不再佯裝客套。「我是看得起你,才讓你分一杯羹,你想自我手中奪走她也不是件易事。」
  為了強調做對柳伶兒的控制權,孫朝元扣緊她,柳伶兒不覺發出一聲痛吟。
  「你再傷她一下,我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哼,憑你——」孫朝元吆喝「黑風寨」的舊部屬。
  「上,讓他見識見識咱們『黑風寨』的厲害!」
  龍蠙等人保護地站上前來,嚴鈺揮手令他們退下,臉上露出陰冷的笑容,雙眼環視圍觀的山賊。他正迫切想抒發體內的怒氣呢!
  不幸落入嚴鈺眼中的山賊,都不由自主地背脊發冷,沒命似的低下頭,不敢正視他。
  「快上呀!誰先殺了他,重重有賞!」孫朝元吼著,還是沒有人敢動手。他臉上掛不住,惱羞成怒地責罵:「錢二貴,你是怎麼訓練下屬的?淨養些沒用的傢伙!」
  「寨主,不是我們沒用……」錢二貴對孫朝元仍用以前的稱呼,說起話來也粗裡粗氣的。「實在是他們太厲害了,大當家跟他們一過招,立時唏哩呼嚕倒在地上像攤爛泥,我們怎麼敢跟他們動手呢!這不是擺明了『孫子罵外婆欠揍』嗎?再說這『東西』你找了這麼多年了,連個屁都沒聞到,我怎麼好叫兄弟們冒險!要是惹火他們『金璃宮』,我們也——」
  「閉嘴!」孫朝元氣得差點七竅生煙。「都是一群飯桶!」
  嚴鈺往孫朝元跨了一步——
  孫朝元忙威脅道:「你別過來,要不我就殺了她!」
  出乎意料地,嚴鈺不僅沒有停止行動,反而快捷地射向前,又突然地轉了方向,倏地扣住孫薏茹的咽喉處。
  「爹,救我……」她只來得及吐上三個字,就被嚴鈺封住喉口。
  「等我們找到了『東西』,二一流作五,一人一半,怎麼樣?你快放開她!」孫朝元不惜利誘。
  「放開她!」嚴鈺長手指向柳伶兒,另一手仍冷酷地縮緊扣著孫薏茹的頸子。
  孫薏茹一副快喘不過氣的樣子,雙眼外凸,咽喉發出乾咳聲,只能以眼神哀求父親救她。
  孫朝元大口吐氣,來回地張望柳伶兒跟自己的女兒,一咬牙狠下心:「不行!我費了這麼多年的工夫,才等到她恢復記憶,你憑什麼……」他硬是忍住氣,換了語氣說:「就算你帶走柳伶兒,沒有我身上的解藥,她必定不肯告訴你『東西』在哪兒,你又何必!」
  「你真的不放?」嚴鈺對他的話毫無興趣,不斷加重拍在孫薏茹頸上的手勁。
  眼看自己的女兒已無力掙扎,臉孔因氣窒而扭曲變形,孫朝元仍放不下心中的貪婪,不肯放過柳伶兒。
  「不要,不要殺她……」柳伶兒單薄但清脆的嗓音響起;她拚命搖著頭,盈然眼波中充滿哀求地凝視嚴鈺,希冀嚴鈺會放過孫薏茹。
  這段日子讓她明瞭嚴鈺是個專制霸氣的人,沒有人能左右他、改變他;到現在她還是不能接受,高深莫測、難以親近的金璃宮主,會是小時候那個好心送她藥膏的融哥哥!?
  「我喜歡的融哥哥,不會這樣凶暴的。」柳伶兒不自覺地輕聲把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雖然隔著相當的距離,始終關切地注意柳伶兒的嚴鈺,還是從她的口形讀出話意。聽到柳伶兒這樣的評語,嚴鈺雙眉愈形糾結,怒眼圓睜地帶著惱怒瞪向柳伶兒。
  柳伶兒愕然發現自己正籠罩在嚴鈺突如其來的怒意中,為什麼他……他這樣咄咄逼人地瞪視她?她什麼都沒做呀!可是,他確實是在生她的氣,她不知所措、倉皇地搖頭,忙著否認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過錯。
  驀然,嚴鈺帶著怒意的眼神一閃,瞟見柳伶兒胸前搖晃的香囊,臉上的怒氣立即斂去。
  「放蛇!」他一手拋開已昏眩的孫薏茹,簡潔地下了命令;轉頭之際,他對柳伶兒挑高一邊眉,彷彿在說——待會兒再跟你算帳!
  「宮主?」龍蠙聽到這樣的命令大吃一驚,這豈不是會傷了伶兒姑娘!?
  「放蛇!」嚴鈺不悅地重複。
  龍蠙不敢再有所遲疑,立即解下腰帶上的錦囊,抓出一把黃色的粉末撒向孫朝元。稀奇的是,這些粉末不僅沒飛散在空中,反而像是有生命似的只朝一個方向奔去,恰巧在孫朝元身迸繞了一圈。
  龍蠙背後的人在龍蠙動作之際,手腳快捷地解下背袋,跟著他之後把背袋拋向空中-一時,數口百計的棕色長蛇方向一致地投向孫朝元。
  在場的人都看呆眼,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孫朝元更是駭然,他還來不及採取任何行動,全身上下即佈滿了蛇,蛇銳利的毒牙深深地陷入他的肌肉,他發出陣陣慘叫,那畫面、那淒厲的叫聲讓人怵目驚心。
  最最令人難以相信的是,被孫朝元以一手扣住的柳伶兒卻毫髮無傷!
  哦——原來伶兒姑娘頸上掛著「辟毒香」!龍蠙心裡歎道。莫怪宮主會下命放蛇,他倒是太沉不住氣了,以宮主重視伶兒姑娘的程度,怎可能不顧伶兒姑娘的安危呢?
  柳伶兒額上的香囊即是與三胞胎偷出宮時,龍小蜚所給的「辟毒香」,是由棗香加上眾多驅蛇避毒的藥草所製成的香囊。「金璃宮」放牧的蛇群一聞到這獨特的香味,就會自動閃開,因此不斷竄動的蛇群,只攻擊孫朝元,對柳伶兒無絲毫興趣,不意中碰到了柳伶兒的衣衫,還會自動彈開。
  但,柳伶兒早已嚇呆了!她全身僵硬,雙眼恐懼地看著眼前隨著孫朝元痛苦掙扎而甩動的一條又一條的蛇,胃液一下竄上咽喉,她一手摀住口,拚命想自孫朝元緊扣的手掙出,無奈她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倏地一隻大手輕易地將她的手自孫朝元肥厚的手掌中抽出。
  「宮主!?」柳伶兒因太過驚嚇,乏力地回頭。
  「沒事了!」
  嚴鈺將她環近他,讓她的背倚靠在他結實的身上;接觸到他令人安心的體熱,柳伶兒體內的恐懼化為一陣抖顫。
  「不!」孫朝元發出一聲慘叫,用盡最後的力量甩掉身上的蛇,露出來的肌膚上密佈血窟窪,全身血跡斑斑,威脅地迫近柳伶兒。「我不甘心!你……你說……『東西』在哪裡?你……快說……」話不及說完,他向前撲倒臥地,斷了氣,兩眼仍直瞪瞪地盯著柳伶兒。
  柳伶兒眼神呆滯地看著孫朝元血流滿面、瞪大突出的眼珠,她的呼吸變得急喘……這畫面她好像看過!是誰……「啊!」柳伶兒發出一聲尖叫,軟倒在嚴鈺身上。
  「龍蠙,取解藥。」
  嚴鈺卷下命令,抱著柳伶兒施展輕功飄向場邊的樹下,輕輕地扳開她緊閉的牙關,塞入「神蜍丸」,同時在她頸後推拿數下。
  柳伶兒悠然甦醒,一睜開眼就猝然撲到嚴鈺的懷中,嗚咽悲泣地說:「我記起來了!我爹是被孫……朝元害死的,我娘……還有我爺爺、奶奶與三叔一家,都是他叫人殺的,我跟爹回家時,他們全都死了!他……他是個大惡人!」
  「我知道,我知道。」嚴鈺輕拍她的背,安撫道:「你別哭了,我已經替他們報仇了。」
  「可是……他們全都死了……」柳伶兒抬起淚眼,哀戚地說。「我一閉上眼,就會看到他們……」說著,更多的淚水自她眼眶滑落。
  看她流淚,嚴鈺前所未有地感到無助。他無奈地數口氣,將她的臉壓在胸前。
  「你要哭就哭吧!」
  龍蠙驚訝看到嚴鈺對柳伶兒如此寵愛包容的態度,他尷尬地清清喉嚨:「咳,宮主,解藥已經找到了。」
  嚴鈺眼也不抬,沉聲說:「我們走!」他輕佻起柳伶兒的下顎,柔聲問:「我們先離開這裡?」
  「嗯。」柳伶兒啜泣點頭。
  嚴鈺手一抄,抱著柳伶兒躍上馬,揚起手正要喝令離開,突然感覺到柳伶兒扯拉他的衣襟。他垂首詢間地看她。
  「小蝴蝶還在地牢裡。」
  小蝴蝶?就是那個逃家的女孩?嚴鈺回頭一望,尋到了龍蟠,說道:「找到那個女孩!」
  「是。」龍蟠知道宮主懷疑小蝴蝶的身份。
  「走!」嚴鈺手一揮,策馬先行。
          ☆          ☆          ☆
  大巴山麓,簡陋的鄉間客棧。
  龍蜿遵照嚴鈺的指示,再次讓柳伶兒服下解藥,雖然小蝴蝶再三保證她先前給柳伶兒服的就是蠍蠱的獨門解藥,嚴鈺仍然不放心。然後,她服侍她梳洗,換上清潔的衣裙,一邊幫她梳頭,一邊說:「伶兒姑娘,幸好你沒事平安回來,否則我也只能以死謝罪,我竟然辜負了宮主的托付!」
  柳伶兒愕然抬頭:「婉容,你怎麼這麼說?要是我發生了什麼意外,那都是我自己命中注定,絕對跟你沒有關係,你千萬別做出傻事。」
  龍蜿搖頭說:「不,保護伶兒姑娘是我的責任。」她想,伶兒姑娘既已記起以前認識宮主的經過,就不必再隱瞞她的身份了。「我的真名叫做龍蜿。兩年前,宮主命我至孫家暗中保護伶兒姑娘,並且設法拿到孫朝元所用的毒藥,好讓令狐公子研究解毒的法子。」
  「你……一直就是『金璃宮』的人?」柳伶兒難以置信地望著她。
  「是的,我從小在宮裡長大。」龍蜿再一次證貫。
  「難怪你跟他們那麼熟!」柳伶兒表情落寞。「不像我,他們跟我之間總有段距離。」
  龍蜿著急道:「宮裡的人都喜歡伶兒姑娘,他們知道伶兒姑娘是宮主的意中人,是他們未來的宮主夫人,才會緊守主僕的分際,絕對不是-」
  「他們誤會了,我……我……不是宮主的……意中人……」柳伶兒莫名地紅了雙頰。
  「伶兒姑娘,你怎麼這麼說!宮主為瞭解你身上的毒,動員所有的人大江南北地尋找令狐公子;我在孫家這兩年,每次見到宮主,他都再三詢問你的近況。宮主對別的姑娘向來不假顏色,卻為了伶兒姑娘如此費心,要不是他對伶兒姑娘——」
  「不會的,我跟他……你們一定弄錯了!」不知為了什麼,柳伶兒的一顆心抨抨直跳,跳得她都亂了。
  龍蜿不懂柳伶兒為何會懷疑如此明顯易見的事實,她又說:「龍蟠他們告訴過我,宮主曾為了他們害你跌下馬而勃然大怒,卻又為了你饒了他們;還有上次伶兒姑娘你身上的毒性發作,宮主親自照顧你一天一夜;這次你失蹤,宮主更是……」
  龍蜿的話在柳伶兒腦中勾起了一幕一幕的回憶——落馬時,他關切地解下她的鞋襪,握著她赤裸的足裸……還有她不小心撞見他在溪中沐浴,他深沉難懂的熱烈眼神,而在她昏倒的前一剎那,他的唇正要覆上她的……柳伶兒羞怯地摀住她倏然變得火熱的唇,芳心亂竄——突然,她覺得胸口湧上毒腥味,頭側一陣刺痛,不由得縮緊眉心抬手按住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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