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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鈴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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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決明] 幽魂淫豔樂無窮系列~4邪佞小劍蘭【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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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12:57:1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司徒劍蘭看她的次數變多了,多到她數不清楚。

  並不是說司徒劍蘭之前視她為無物,而是她習慣站在人身後,她不會讓自己輕易背對著人,因為誰知身後的人會不會突如其來捅人一刀。

  有了習慣,就成自然,在人群之中,她一定是站在最外頭的那個,那也意味著大家都是拿後腦勺面對她,所以當他的目光頻繁瞥來,她要不注意到都很難。

  他看著她,很專注。

  她曾在半夜醒來,同樣發覺他在看她,開口問他看什麼,他不答,只是抱緊她,嘴裡咕噥說了什麼,含糊得連耳力好的她都聽不清楚。

  怪怪的,他。

  而且最怪的是,他今天神秘兮兮驅趕她,不同於以往,老要她待著與他一塊用膳品茗讀《幽魂淫艷樂無窮》,她用著那號不持劍就傻得好徹底的神情面對他,要他將方纔的話再重複一遍,她要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一戒,你離遠一點,退到我叫你你也聽不到的距離。」司徒劍蘭這回還朝她揚揚手,言語加上動作,她再看不懂也難。

  一戒淡淡望著他與他身旁的司徒百合,明白了。

  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是她不能聽的。不用猜想也知道,這是因為他不信任她,仍提防她。

  這個事實她老早就知道的,只是這段時間讓她誤以為……他已經看明白她的用心和努力。

  或許是她還做的不夠多吧……

  心裡的失望仍存在,但逐漸衍生的還有一股難以忽視的……憤怒。

  她對自己解釋,那股憤怒,是氣自己的無能。

  「我會退到城外,你放心。」語畢,她轉過身,宛如展翅的雀鳥,飛躍過府頂,纖足一點便是數尺之距,幾個眨眼功夫,一戒的身子已經消失在兩人眼一則。

  司徒百合咬著瓜子,「支開一戎哦?又想跟我這個妹子咬耳根說她什麼壞話了?」來來來,她洗耳恭聽,不過聽之前要先邀功。「你瞧我多聽你的話,我從來不主動找她說話,看到她也不對她笑,還故意板起臉孔——我是不是有做到你之前千交代萬叮嚀的不接納她?」嘿,果然是司徒家出品的壞傢伙吧。

  「誰准你這麼對她的?」司徒劍蘭拿瓜子彈她。

  司徒百合因為腿上有傷,無法可逃,只能挨下。

  「你那種虛情假意的嘴臉我做不來嘛!我又沒你高竿,明明心裡討厭她,竟然還可以裝出那麼疼她的模樣,只好對她不理睬囉,省得我出差錯挨罵。蘭哥,若不是老早就知道你的心思,我還真以為你愛上她哩。」

  蘭哥真厲害,明明心裡還懷疑著人,竟然還可以對她摟摟抱抱。

  難怪《幽魂淫艷樂無窮》裡出場的男角兒都可以一會兒和蝶精一會兒和鳥精一會兒又和千年老妖溫存,原來這就是男人呀,壞透了,好像腦袋只長在腿間的那塊肉上,嘖嘖。

  司徒劍蘭沉默了會,拉過椅子朝司徒百合坐近。

  「百合,你平時上紅杏坊租的書多,看的也多,我想這問題問你比較妥當,你過來。」勾勾指,他要司徒百合自個兒將耳朵送上來。

  「你遇到什麼難題了?」一看親親大哥的表情,似乎是大事,害她也嚴肅起來。

  「最近……」司徒劍蘭沉吟。

  「嗯嗯。」快快接下去。司徒百合頷首催促著。

  「看到她,我心情很好。」只要看到她,就覺得胸口輕飄飄的,他喜歡這種感覺,心窩軟軟綿綿,像發透的包子皮,又熱又軟,很舒服。

  「一戒哦?」她問了廢話。

  「而且覺得她笑起來好好看。」

  「她是沒多醜呀。」雖然比起她還差一丁點啦。嘿。

  「聽到她的聲音,耳根子都軟了。」

  「是耳根子軟還是腿軟?」如果是後者,可能是縱慾過度,要去看大夫。

  司徒劍蘭捉了把瓜子丟她。「別胡鬧,我還沒問到重點!」插什麼嘴!小孩子就乖乖嗑瓜子,只要留耳朵聽他說話就夠了!

  「那你就快些跳到重點嘛。」說一堆莫名其妙又拉里拉雜毫無頭緒的話,還怪她多嘴打斷他?!

  司徒劍蘭清清喉,「你有沒有發現她在笑的時候,眼睛會瞇瞇的,她的睫毛很長……真反常,不是說長睫毛的人性子又嬌又壞,可是她不凶,傻呼呼的,很容易被壞人欺負。」

  你就是那個壞人啦。司徒百合嘴裡如是咕噥,嘀咕完還是要回話,「我沒有發現,因為她也很少對我笑。」不僅是她見到一戒時裝出冷臉,一戒看到她也沒多和善,好幾回她都還在心裡默默自語著——如果一戒對她笑,那她也少少回她一個甜甜笑靨好了,禮尚往來嘛,再說她也不是真的多討厭一戒,但礙於大哥的命令只好做些表面功夫——

  結果一戒幾乎都拿那張憨臉面對她,唇角連彎彎揚起都不曾,害她也沒機會向一戒示好。

  「明明才剛剛在她身上得到快慰,應該要饜足,吃都吃過了,還有什麼新鮮感,身體發洩過後累得虛脫,只要閉上眼就能馬上睡死,可是……覺得她臉紅紅的模樣好順眼,完全不想閉上眼睛,就想看她……你知道嗎?她很少臉紅,好幾次看她在庭子裡練劍練上半個時辰,也沒紅成這樣,像兩團沒撲勻的胭脂,圓圓兩坨,好可愛呢……」司徒劍蘭皺起眉甩頭,不是因為嫌惡或討厭,而是強調那鑲嵌在她雙頰的嫩澤多討人喜歡。「就算身體再累、精神再滿足,都還是禁不住去親吻那彤雲色的紅暈,嗯……」現在回想起她那嬌美的模樣,還有任憑他吻咬臉頰的溫順,他就好想再重溫一次。

  「蘭哥,你現在是在念《幽魂淫艷樂無窮》的句子給我聽嗎?」司徒百合到現在還摸不清親親大哥把一戒遣開,把她召來密談的目的為何。聽他說這些情人間的私密之事嗎?她還沒出閣,好歹是個閨女兒,對她講話該含蓄一些、婉轉一點吧?

  「你沒認真在聽我問你問題!」他這個身為兄長的人,何時低聲下氣請她解惑了?她還如此漫不經心!

  「呀?你已經在問我問題囉?我……還以為你自己在那邊感動回味什麼哩,不太好意思打斷你——」見大哥手上那把瓜子已經換成兩隻硬邦邦的茶杯,她聰慧兼識相地漾開甜笑,趕快端正坐勢,認真起來,因為被杯子打破腦袋很痛的。

  「蘭哥,你要不要『簡單扼要』地告訴愚妹我,你真正想要問的重點是什麼?」不要再繞圈圈了,繞得她都頭昏眼花。

  司徒劍蘭很擺明被打斷的不悅,他方纔的句句都是重點,字字都是珠璣,他就是要詢問妹妹,他到底是怎麼了?!

  為什麼光瞧見一戒,不僅僅吐納急促起來,連心都蹦咚咚像要撞破胸坎?

  他偷偷瞧著她,當被她發現時,他會熱著臉轉開。

  夜裡好些回都振奮著精神看她的睡顏,他支著頤,不敢置信身旁有個人窩著的感覺是那麼溫暖,他翻身時,會開始顧及身畔的人,怕自己一不小心拿手肘撞疼她;會擔心自己稱不上好的睡姿會搶她的棉被,自己蓋被暖了身體卻冷著了她;當她不經意在夢裡發出細小的輕笑,他就會猜想,她是不是正夢著他;要是她咳個嗽,不管睡多沉,他一定會馬上睜眼醒來,看看她是不是踢了被,趕快將她抱進胸口,用手掌小心翼翼搓熱她的手心、用身體的熱度溫暖她;要是她在夢裡喊他的名字,他就可以傻笑一整夜,不斷偷吻她的唇畔……

  若她夜裡醒來,眸兒瞇瞇,惺忪的輕嗓問他在看什麼?他所能做出的反應就是將她抱滿懷,話含在嘴裡,問著——你到底是把我怎麼了?

  「……愛?」司徒百合終於聽完重點,也得到最後結論。

  「愛?」

  「愛呀。」

  「愛呀?」

  厚,幹麼一直跟著她重複啦!「愛嘛,書上都有寫,愛啦。嘿,蘭哥,你別告訴我,你對這個字很陌生。」

  「……是很陌生。」愛?他只知道在床上的「愛」是什麼意思,還有各種姿勢動作和技巧,做起來很銷魂……

  「那麼之前那些豆腐西施、淫蕩俏寡婦、妖艷小浪女、還有不小心被我看到你壓在桌子上縱慾歡好的騷野小丫鬟是怎麼回事呀?」那些女人當中,還有幾個她差點都要叫聲嫂子耶,那些都無關情愛,只是肉慾嗎?

  「哪有怎麼回事,你情我願,大伙都想嘗歡罷了。你別在一戒面前碎嘴,她要是聽到半點耳語,我唯你是問。」過去的事情還拿出來講什麼!

  「怕她興師問罪嗎?」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要那樣玩嘛,現世報了吧。

  「封牢你的嘴就是了!」明知道一戒不可能做出興師問罪的醋事,或許她聽見這些也只是會淡淡挑眉,連吭一聲也不會,可他就是不想讓她聽到這些。

  「好啦好啦,我不會說的啦,要是不小心說了,我也會替你補救的——說那些都是以前的事呀,說你因為還沒遇上她,人生沒有目標,鎮日藉著玩樂來隱瞞自己空虛寂寞的心,對於那些鶯鶯燕燕,你沒一個真心的,直到一戒出現,你的心才像找到了岸,飄泊的心渴望靠岸,這輩子認定她了,就算把你脫光光丟進一大群美人堆,你也會性致全無,舉不起來,淪為閹人——一瞧,她連說詞都想好了,她還可以編更多哦!要更肉麻的也行,反正從她讀過的書裡東抄一句西抄一點,湊出來的文句可感人了呢。包準讓一戒感動流涕,信任親親大哥下半輩子都會為她守身如玉,以拿貞節牌坊為己任!

  「你那些書裡的詞兒能騙什麼人呀?!一戒會信就是她蠢!你只要乖乖閉嘴就好!」越描只會越黑!

  「知道啦。」一點都不給她機會發揮,她還滿驕傲自己方才說出的辯護詞兒呢!

  「你說……那是愛?」司徒劍蘭說出最後那個字時,覺得牙齒舌頭差點打結。

  太、太陌生了……

  「不然咧?」司徒百合閒閒嗑瓜子。

  「那就是愛?」

  「你的表情真的很茫然耶。」好像「愛」這字是有聽沒有懂的番語。

  「愛應該是傳言中第一眼看到她就會想要將她剝光,不管身處何地,都想愛憐吻著她的小嘴,跟她燕好時會覺得全天下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帶給我這種極致歡樂,就算偶爾偷腥打野食,也會將其他女人看成是她,再不然至少也要初初見面就認定要她……可是我沒有。」司徒劍蘭一臉「我當然清楚明白愛是什麼」的表情,侃侃而談,如數家珍。

  他一開始對一戒完全沒有這些心情,只想著如何和用她。雖然偶爾小小的良心會跳出來斥責他,但那對他也是無關痛癢……只有見到一戒的淡淡笑容時,心頭會有針扎的刺痛。

  一開始他也沒想過要拐她上床,因為她雖然嬌美,但不是令人驚艷的那類俏姑娘,加上她性子又淺淺冷冷也不愛打扮,很容易讓人忽略她是個那麼漂亮的女孩,他也弄不清楚自己欺了她的清白,究竟是想要更操控她,還是……

  單純忍不住想親近她。

  司徒百合無力抹額。

  她知道,親親大哥只看淫書,而淫書往往不會有太多工夫去交代這些——就算難得出現一段教導人生大道理的好句子,他也會跳過去,只挑辣味橋段看——大概都是初會後不到半個時辰就開始進入高潮戲,男角兒好賣力做,做完後還想要第二次,然後他就會說:呀,我從沒有對任何一個女人有這種感覺,我一定是愛她的!

  天呀,蘭哥被教壞了……

  她該怎麼辦?怎麼把蘭哥導回正途?

  好困難哦……

  蘭哥,愛不是那樣啦,那是禽獸的愛……你好歹想一些肉體之外的人倫道理嘛……

  司徒百合自覺肩上背負著好沉好重的擔子,她深深吸氣,覺得司徒家的成敗全靠她了——

  「蘭哥,每個人的愛都不太一樣。當然,你說的那種畜生肉慾……不,那種魚水之歡也可能是某些人對愛的定義,我不能說它錯啦,可是你聽我說哦,愛可能是慢慢培養,好幾年才產生出來的玩意兒,有些人頭一眼還討厭彼此,覺得對方是全天底下最爛的傢伙,但越是相處越覺得對方好。」司徒百合像個授業的夫子,語重心長地拍著司徒劍蘭的肩,認真想助他回到正途。「拿一戒來說好了,你不是說她第一次見你,就被你的美色給迷惑,進而傾心於你嗎?這就是一戒的愛嘛。你卻是一開始處處提防她,當她別有貳心、滿肚子壞水,但留她在身邊一久,就開始接受她,不認為她有你想像中的壞,慢慢喜歡她,看著她會有好心情,她不在視線裡就急著找她,這就是你的愛,是不?」

  沒想到她這位親親大哥外表邪佞,內心卻清純得緊,想必他這輩子沒打心裡真正愛過人,對於一戒,是最初之戀哩,也難怪當他發現自己的行徑不對勁時,會慌得想找她商量,半點主意也沒有。

  「是這樣嗎?」百合平時歪理一堆,每回也都說得頭頭是道,理直氣壯,但實則狗屁不通,他不得不挑眉質疑那一長串的教導有幾成可信度。

  「當然!你信我啦,我看過的書比你吃過的飯還多!」他一天最多吃四碗半的飯,她卻一夜就可以看完十本書耶!

  「可是她會不會是作戲,欺騙我……實際上根本就不愛我?」而他還是踩進了她的巧心安排……若真如此,他豈不是一敗塗地了?!

  「蘭哥你糟了,你問了一個全天下的人遇見愛時最喜歡問的傻問題。」就是對方愛不愛我、誰愛誰比較多這類的笨話。

  「百合,你回答我!」

  「我怎麼知道?如果她是騙你的,我只能說她真的太厲害了。」精明如司徒劍蘭都看不出破綻了,她司徒百合更是不可能啦。

  司徒劍蘭黯著臉色,多疑的性子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扭轉,當心裡懷疑的種子萌芽,緊接著結成的纍纍果實也只會是更多不信任。

  萬一真如百合所言,他愛上她了,她卻只是奉人之命親近他,那他怎麼辦?他又不是那種說原諒就原諒的人,他一定會恨她,絕對的!

  「不然蘭哥,你叫她證明給你看嘛。」像逼著要她掏心說愛他啦,還是叫她主動親吻他、主動勾引他……男人都很吃這套的。上回在書上瞧見一句話「男人呀,當下面硬起來的時候心就軟了;當下面軟掉了,心就硬起來。」她覺得真有道理呢。

  「對,叫她證明!」司徒劍蘭也正打算這麼做。他向來是不吃虧的奸商,沒道理她把他挑弄成這樣,她卻置身事外,他不允。

  「喔——你已經想到要用什麼證明囉?」不虧是蘭哥,腦筋動好快哦。「是什麼是什麼?說來讓我聽聽!」她興奮地湊一腳,表現的態度比當事者還要積極。

  「殺曲無漪。」

  他要一戒證明,她是向著他,而非曲無漪。

  他要一戒證明,她的心只為司徒家、只為他司徒劍蘭,而非曲無漪。

  他……就是嫉妒曲無漪霸佔過她近八年的漫長日子!

  這是私怨,他知道。這是報復,他也知道。

  但是一戒不知道。

  當她聽到司徒劍蘭的命令時,她只認為——司徒劍蘭未曾改變過心意,就如同他最初的打算,他要利用她來反噬曲無漪,她對他而言,仍只是一顆棋。

  就只是一顆棋……




  「一戒,怎麼了?」

  她被司徒劍蘭喚醒,感覺他的手掌在替她抹汗,她張開眼,眼神有些迷濛,他的容顏貼近她,房裡雖然黑,仍能看清他關心的神情。

  「你睡得很不安穩,作惡夢嗎?」額上全是汗水。

  惡夢?

  沒有呀,她沒有作惡夢,只是……反覆夢見今日到了金雁城的程府糖莊,當著曲無漪心儀男孩的面前,把細劍貫入曲無漪胸口的情景。

  那不是夢,是現實。

  她順從著司徒劍蘭的要求,殺了曲無漪。

  那種執劍穿透肉身的力道,一直到現在還停留在她的右手上,耳邊仍迴盪著劍身貫破血肉的聲音——

  一戒搖搖頭,想讓他安心。

  「在後悔選擇我而不似乎選擇他?」司徒劍蘭撥開她的濕發,目光如炬地望著她,眉宇間有對這個問題感到嫌惡的皺擰。

  「不是。」看出他不滿意她如此簡單的回答,她輕歎,「我不是無情的人,面對前主子,我沒有辦法當作若無其事……」

  而且還是在那男孩面前。看見他哭泣責備著她殘忍,看見他慌張失措地抱住曲無漪,她覺得……無地自容。

  尤其是那男孩罵她的話,字字都如千斤般沉重,壓得她胸口泛疼,無法呼吸。

  「傻一戒,你明明就避開了他的要害……依你的功夫,一劍就能要他立刻斃命,哪還讓他囉哩囉唆交代遺言?既然他死不透,你有什麼好掛心的?」當他真看不出她的心思嗎?他所要見到的,也不是她「殺死」曲無漪,而是她「殺」曲無漪,如此而已,所以連他故意給一戒塗在劍上的毒,也只是想讓曲無漪嘗些苦頭。解毒藥引取得容易,不是以毒死曲無漪為目的,算是報報老鼠冤。

  看見一戒鼻頭紅紅的,眼中雖無淚,但卻有更多靜寂哀傷,他抱住她,她沒有掙扎地讓他將她安置在溫暖胸口,他的聲音在她耳畔輕輕傳送,「如果你很放心不下,改明兒個我陪你去瞧他死了沒——」發現她身子一僵,他改口,「去瞧睡他要不要緊。說不定我們會瞧見活蹦亂跳的他。」

  「……」她在他胸前淡淡歎氣,雖是無聲,那股明明該是溫熱的氣息拂在他胸口卻是如此沁冷。

  司徒劍蘭極少派上用途的小小天良被狠狠撞飛出來,反將曲無漪一軍並沒有他想像中的快意。

  他以為自己會爽快大笑,喝酒慶祝這一回合的勝利,可是窩在他胸口的她在內疚、在難受,甚至在夢裡倍受折磨,連帶牽動著他的情緒,但她卻不責備他,也不怪他的無理要求,自己默默吞嚥著難受,他如何能視若無睹?

  看著她笑時,他才笑得出來呀!

  司徒劍蘭將唇貼在一戒髮際,不捨她的難過,「我以後絕不逼你做你不願意的事。絕對不會……」只要會讓她面有難色,甚至是蹙眉的事,他都不會了。這個全心全意只為他,無論他的要求有沒有道理、悖不惇逆良心,只要他開了口,她就會去做的傻女孩……

  他感覺她在懷裡點點頭,鎖骨傳來溫暖的濕潤。

  若說司徒劍蘭這生後悔做過什麼事,那麼,就是讓一戒流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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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12:58:2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因為司徒劍蘭對一戒好,所以司徒百合也終於能光明正大對一戒好,這讓司徒百合輕鬆不少,她原本就不是太冷漠的姑娘,時常喜歡掛著笑顏待人,硬要逼她對一戒板著臉,這才是真正折騰她哩。

  一戒不是難相處的人,她只是性子比較淺淡,不熟識她個性的人會以為她有心拒人於千里之外,但對於司徒百合這種向來容易和人打成一片的活潑姑娘而言,壓根沒有差別。只是司徒百合熱絡的速度太快,一戒追不上,有幾回司徒百合快快樂樂從一戒背後撲抱住她,被一戒本能反應給過肩摔摔疼了嬌臀,這大概是司徒百合唯一覺得苦惱之處。

  司徒百合好不容易逮著親親大哥沐浴的好機會,繼續想和一戒培養姑嫂感情,不然大哥時時刻刻賴著一戒不放,不知道女孩子家也是有些私密話要咬耳朵的嗎?

  她哼著愉悅小曲兒,沒帶傷的那條腿仿著雀兒一樣一蹬一蹬地蹦跳著,牽動姑娘家最愛的滿頭首篩叮叮咚咚地響,銀珠金玉在她的髮髻上如風搖曳,好看得緊。

  她甫跨進一戒的房裡,就瞧見一戒正將東西藏於衣襟,心裡生疑,「一戒,你偷偷藏什麼?」跳跳跳,跳到一戒身邊。

  「……沒。」一戒粉飾太平的功夫比不上她的武藝好,一個字就露餡。

  「我瞧見了!厚——是壞東西對不對?我瞄到是紙哦!是蘭哥寫給你的情詩?」哇哇,好幸福哦!「借我看一下,一下下就好啦——」司徒百合在她身上磨蹭,她很常要這招來達成目標,撒嬌的功夫殺遍天下無敵手。

  「不是蘭哥寫的……」話還沒說完——

  「厚——不是蘭哥寫的更糟,我替他瞧瞧是哪個不長眼的愛慕者竟敢染指我們司徒家的人,活久嫌膩了嗎?!」這是好妹子的責任,要為兄長守住未來嫂子!

  「也不是情詩……」一戒對司徒百合完全沒轍。

  「不是情詩?呀!我懂了,原來是那個呀……」司徒百合神秘兮兮地直笑,兩道柳眉挑得高高的,眸子笑得都瞇起來了。「別害臊,那種東西我瞧過好多,嚇不倒我的。嘿嘿,拿出來我看看,說不定我還可以同你一塊討論哦!」

  一戒疑惑眨眨眼,「討論?」

  「對呀對呀,你偷藏春、宮、畫對不對?」司徒百合不給她回答的機會,一副「我蒙對了吧」的呵呵笑靨,一根纖指還不斷搖呀搖。

  「我沒有!」一戒忙否認。若換成以前,她可能只會淡淡澄清,可是前不久她見識過何謂春宮畫,那些露骨而大膽的畫作教她看了面紅耳赤……她怎麼可能還私底下偷藏。

  「看春宮圖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們要多學習才好,才會得到歡愉嘛。」

  這又是司徒百合另一點讓一戒無法追隨上的部分,這小丫頭看起來清清純純,說出來的話可不含蓄,時常堵得她啞口無言。

  一戒只能歎息以對。

  「真不是春宮圖哦?」司徒百合失望地問。

  見一戒搖頭,司徒百合又重新膩過來,「既不是情詩也不是春宮圖,那麼還有啥能讓你私藏的?」她的好奇心不減反增。

  一戒知道司徒百合不達目的不死心的性子,若繼續纏鬥下去,待司徒劍蘭沐浴完,瞧見這情景,絕對會和司徒百合一搭一唱,逼她掏出懷裡的東西。

  一個司徒百合已經讓人無力招架,再來一個司徒劍蘭,她必敗無疑,而且這東西……不能讓司徒劍蘭看到。

  一戒衡量對付司徒百合比司徒劍蘭容易,所以倒不如滿足司徒百合的探問,免得司徒劍蘭也來湊一腳,那樣……她就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拿出來給你看,但別跟蘭哥說,好嗎?」先說條件。

  「嗯嗯,當然好。」司徒百合用力點頭。

  得到司徒百合的保證,一戒才從懷裡取出好幾張紙,就是司徒百合進來時瞟見的私藏品。

  當真不是情詩也不是淫艷銷魂的秘戲圖,而是撕成好幾張的人畫。

  司徒百合大約拼湊一下,「這不是你的人像畫嗎?怎麼撕成這模樣?好可惜,畫得好像呢。唔?這好像不是用墨畫的,紅紅褐褐的,感覺有點怪怪的。」

  一戒將畫像重新撂好,藏回懷裡,臉上唯一停佇的表情僅只是淡淡寧靜。

  「你答應我不同蘭哥說。」

  「不能讓蘭哥知道哦?又沒什麼大不了,就是一張撕掉的畫紙嘛。」像她一開始也好奇個半死,一瞧見是破畫像,就覺得「不過如此」罷了。

  「百合。」一戒神色認真而堅持。

  「好啦,不說就不說。」但她不保證不會不小心說漏嘴。

  司徒百合很快就將畫紙的事情拋到腦後,又是一記甜笑。

  「前幾天聽蘭哥說,是你把我從山谷裡扛回來的,一直沒跟你道謝呢!一戒,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她雙手合十,把一戒當神像在膜拜。

  「別客氣。」司徒百合的多禮讓一戒不自在。

  司徒百合偷瞄她一眼,悄聲問,「那……你找到我時,沒有遇到一個人嗎?」這件事她一直想問一戒,但礙於親親大哥老在一戒左右打轉,害她很難找到好時機。

  「你是指那個男人嗎?」一戒想了想,反問。

  「噓噓噓噓——」司徒百合手指抵著唇,緊張的噓聲完全蓋掉一戒的聲音,左右瞧瞧沒人才壓低音,再道,「別明說。呃……你瞧見他了?」

  一戒頷首。她不只瞧見,還和那男人過了幾招。他功夫不弱,但未使全力,似乎也不是真心想阻止她救人,否則她也不確定自己能全身而退。

  「是他擄走你,而且還推你下山谷的?」會這樣猜,是因為與那男人過招時,他的語意似乎是這麼說的。

  「……好像是這樣。」司徒百合含糊亂應,也不多說明。

  「需要我去替你殺了他嗎?」一戒以為有仇報仇、有冤報冤是司徒家向來的處世態度。

  「不要不要!」司徒百合忙挽住一戒的手臂,生怕她咻的一聲就使輕功飛出窗去尋他晦氣。「一戒,我方才答應你保守畫紙的秘密,你也一樣,這件事千萬不能讓蘭哥知道,好不好?」

  「為什麼?」他想傷害百合,為何還袒護他?

  「我怕蘭哥會對他印象不好,我不想蘭哥討厭他。」司徒百合臉垂得低低的,聲音細小。

  一戒可以想見司徒劍蘭知道那個男人對待百合的行徑之後會有多厭惡,甚至可能叫她去替百合討公道,將那王八羔子砍成十段八段,畢竟司徒百合是司徒劍蘭心頭肉一塊,讓人如此傷害,他不會善罷甘休。

  「那個男人,就是蘭哥提過你見死不救的人?」

  「嗯。」司徒百合的小臉上漾著一抹不知是羞或是笑的嬌俏。

  「他回來找你報仇?」

  「嗯。」小臉上染了一絲絲的陰鬱,連眸裡的光采都黯淡下來。

  「百合,那個男人留不得。」心眼恁般小,將不該歸罪於百合的仇恨加諸在她身上。百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是個花似的小姑娘,他竟然還將她推下山谷,讓她受了傷,動也不能動地躺在石谷裡度過好幾夜,不可原諒。

  「他又沒有錯。」司徒百合還噘著嘴,替他說話。

  「百合——」

  「他沒有錯!」她胳臂向外彎。

  「百合,你如果出了事,蘭哥會很難過的。」

  「我知道,我不會有事的。你也一樣,對蘭哥來說,你跟我同樣重要。」雖然她心裡吃味著一戒在大哥心裡的地位比她更高,但她才不認輸,非要跟她爭個「同樣重要」。

  「那麼,離那個男人遠遠的,好不?」一戒仍是苦口婆心。

  司徒百合凝瞅她良久,最後還是任性搖了搖螓首。

  「我等他好久了,真的好久了……久到我好害怕他不會來……」

  明知是飛蛾撲火,仍是眷戀著火的溫暖,那麼奮不顧身。

  司徒百合的堅持,讓一戒憶起了斐知畫之前也是試圖告誡她,告訴她,前方是斷崖,再執意前行只會摔個粉身碎骨,她明明清楚,卻不曾有過回頭的念頭,而這般的她,要用什麼立場去逼司徒百合別步上她的後塵?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如何去說服司徒百合?

  她和司徒百合都傻,卻不需要人來同情,是她們自己選擇走上這條路。

  她並不比司徒百合高竿多少……

  懷裡那張撕得粉碎的畫像,不也正是如此提醒她嗎?

  如果關於斐知畫的傳言是真,由他親手繪下的人像圖被撕毀,只代表著——她即將死去。

  不害怕。那時她是這麼回答斐知畫,心裡也當真無所畏懼,但是當真正開始數著日子,她害怕起來了……

  還剩多少時辰能留在他身旁?

  她會以何種方法死去?

  萬一是當著司徒劍蘭的面前,如何是好?

  想起那日她殺曲無漪,讓另一個擔心曲無漪生死的人那麼難過,她也好害怕會報應在司徒劍蘭身上,教他眼睜睜看著最血腥的結果。

  如果自己靜靜尋找個地方死去,不讓任何人知道,是不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她不敢這樣孤單離開,如果可以貪求,她渴望在合目之前,視線佔滿的,都是司徒劍蘭,在失去呼吸之前,嗅著的,全是他的味道,聽覺全然消失時,迴盪著的,仍是他的聲音……

  要是能在睡夢裡暴斃,不用和司徒劍蘭道別,就是躺在他身旁,聆聽他的心跳、他的吐納,慢慢、慢慢地散盡魂魄,該有多好。

  想在他懷裡合眼,又不想讓他親眼見到她的殞魂,矛盾的思緒,教她理也理不清楚。

  「兩個人嘀嘀嘟嘟的,在說誰的壞話?」司徒劍蘭沐浴出來,僅僅披著單薄的素白袍,黑長髮微微濕著,慵懶笑覷著將他胸口佔滿的兩個女孩,屬於他眉宇間的邪氣沒減少半分,但眸心很溫柔。

  「哪有,我在陪一戒聊天解悶呢。」司徒百合與一戒交換一個兩人各自為彼此守密的眼神。

  「我瞧見的明明是你纏著一戒說話。你沒瞧見一戒一臉不知如何應付你的苦惱嗎?」司徒劍蘭損起自家妹子可不會留情面。

  「哪是,我們聊得很開心呀!是不是?一戒,你說!」立刻尋找支持者。

  「嗯。」一戒很給面子。

  「不用做人情給百合,搖個頭就可以轟她出去,省得她礙事又礙眼。」

  「我先說哦,我今天沒打算踏出一戒的房,說好今天跟她一塊促膝夜談的,你回自己房間睡。」司徒百合故意這麼說道。雖然她還沒和一戒「說好」,但現在說也是來得及啦!

  司徒劍蘭眉一凜,還沒先發難,一戒卻說話了。

  「對不起,百合,我想陪蘭哥。」

  因為,日子不多了,從現在起每一刻都是極為珍貴,她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她必須要珍惜。

  一戒的答案不但讓司徒劍蘭揚起勝利奸笑,更讓他打從心底湧起無限自滿。

  「哼哼!哼哼哼!見色忘友就是在說你們兩個啦!欺負我沒有人陪就是了!稀罕!稀罕!」司徒百合各自朝他們做完鬼臉,一跳一跳地賭氣跑出去了。

  「百合好像生氣了……」一戒臉色苦苦的。

  「理她。」司徒劍蘭圈抱住她,拿新生的鬍碴子去蹭她的頸子。「今天怎麼忽然主動說想陪我?」絕大多數時間都是他膩著她,想溫存也是他提出,最後也是他將她的房間當成自個兒的,幾乎夜夜睡在她床上,難得她如此積極,他真高興。

  「我覺得今天好冷,抱著你比較好睡。」她被扎得癢笑。

  「一個武功高手說怕冷?你們不是燃燃內力就可以煮熟一鍋湯嗎?」比灶窩還管用。

  「哪真這麼厲害,不然就是我學藝不精。再說,我爹爹師父也交代過,不許把功夫花在那種雜事上。」不過怕冷只是虛招,她只是想讓他抱著。

  「你爹爹師父說的不好,這算什麼雜事?改天我們拿內力來煨紅薯,要是真煨得熟,可好吃的咧。」吃完紅薯再把皮寄去給她爹爹師父,氣氣他最好。

  「就明天,好不好?」

  不能改天,她沒辦法改天,連這麼短暫的日期她都不敢肯定自己還在不在人世。

  「這麼貪吃呀?」

  「可以嗎?」她仰首盼問。

  「當然可以。」見她這麼期待,他怎麼可能拒絕。「串隻雞,串些蝦,你喜歡的菇是一定要的,再配壺酒,就算一頓午膳,怎樣?」

  「嗯。」她笑了。

  「你這樣笑,會讓我叫廚子再殺頭豬來烤。」想要更取悅她。

  「吃不完的。」

  「那就連吃它三天三夜,還怕啃不光嗎?」

  「三天三夜……」聽起來,好短,但是又漫長到她不一定盼得來。

  「怎麼了?嫌太久嗎?」

  她快速搖頭。

  「我想要一輩子。」她輕輕道著心願。

  他笑出聲,「一輩子吃烤肉?會膩吧。我還想帶你去吃些新奇的玩意兒,像鮮甜的蒸籠螃蟹,還有波斯三勒漿。這你沒聽過吧?它是果酒,是胡酒,用庵摩勒、毗梨勒、訶季勒三種樹實釀成的酒,辣中帶甜,喝了暖身。印花酥餅、二十四氣餛飩、鴨花湯餅、花軟牛腸、長生粥、天花鐸鑼、白龍腥、銀絲豆面、蓴羹鱸膾……你可別邊聽邊淌口水呀。」

  「被你說得好餓……你是故意的吧?」在她耳邊念出這麼一堆美食,雖然有些無法從名字去猜測食物料理,但司徒劍蘭嘴挑,能讓他掛在嘴邊的東西,必定有過人的滋味。

  「當中還有最美味可口的司徒劍蘭……你要挑哪一道先嘗?」他惡意吹拂她的耳殼,引發她的戰慄。

  「司徒劍蘭。」她紅透了滿臉,但對於選擇菜色毫不考慮。

  「好聰明的饕客。」

  用膳的時間到了,請開動。




  睡眠對她已經變成奢侈。

  自從收到被撕毀的畫像開始,她沒再入睡過,臉蛋上卻也不見倦意,她把握時間享受著司徒劍蘭給予的一切記憶,要清醒地擱入心裡——要睡還怕日後沒機會嗎?等在她後頭的,是無止無盡的長眠。

  她帶著笑容,讓他陪著她,她沒有改變習慣,一樣早起練劍、伴他讀書,兩人興致一來就整日賴在床上嬉鬧纏綿,她表現得彷若無事,心,難得的平靜。

  直到那一天,她開始覺得頭暈,碰碎了桌上的茶杯,差點在司徒劍蘭面前昏厥過去,最後還是以一時失神勉強欺瞞帶過。

  接著,她對食物失去胃口,滿桌子的琳琅珍饌,色香俱全,她嘗進嘴裡,卻連吞嚥也嚥不下去。

  算算日子,正好是第三天,傳言中斐知畫撕畫殺人的咒術成真之日。

  司徒劍蘭不可能沒有發現她的怪異,即便她努力想表現得一如往常,但他太注意她,她一個小小的挑眉,他都沒有遺漏,更遑論是她更夜裡輕淺壓抑的歎息。

  他心裡生疑,卻又說不上來哪裡奇怪……她還在擔心曲無漪嗎?

  在她殺了曲無漪的隔幾日,他便又悄悄陪著她上銀鳶城一趟。曲無漪沒讓她一劍刺死,頂多只是身子裡的毒難解一些——誰知道那傢伙會是個孤家寡人,沒個親人能供血當藥引?!這一點是他失算,可是後來也聽說銀鳶城那裡有人想出了主意要救曲無漪。他覺得曲無漪救活的機率很大,畢竟禍害遺千年,曲無漪不可能短命。

  倘若不是為了曲無漪,她還有啥煩心事?

  這問題,拿去問一戒當然得不到任何答案,她只會對他淡淡一笑,笑得他連心都軟了,暖言說她沒事,要他別擔心、別多想。

  既然撬不開嘴緊得如蚌殼的一戒,那他退而求其次,改找那個嘴不牢靠,簡單幾個迂迴就被他套話套得一乾二淨的司徒百合。

  司徒百合也不枉司徒劍蘭的期望,本來還戒備防範地和他打哈哈,結果他以退為進,一句「那天你和一戒交頭接耳的話,我聽了大半,尤其是關於你的!」司徒百合作賊心虛,心一急、嘴一開,企圖轉移話題,很不小心兼沒義氣地抖出關於一戒的那部分,來蓋掉她自己的那段——

  等司徒百合驚覺自己的失言,司徒劍蘭早就衝出她的閨房,殺向一戒的房裡。

  只見司徒劍蘭臉色沉凝,進到房內便動手翻找起來,坐在椅上的一戒原本僅是看著他忙碌,沒出聲詢問也不阻止,一直到瞧他翻完左半邊的所有櫃子,再往床上去,準備扯下鋪底的軟被,她才臉色微變,立刻奔來,擋住他。

  「蘭哥,你做什麼?」她口氣有些慌。

  「找東西。」他瞧了她一眼,明白她眼神裡不安,原來他要找的東西就在這附近,否則她不會跳出來阻礙,好極了!

  「找什麼?」她咽嚥唾液,希望不是她心裡想的那個東西。

  「找那張被撕碎的畫像!」

  一戒眸子圓瞠。他知道了?!

  「哪,哪有什麼被撕碎的畫像……」她笨拙地說著謊話,字字結巴。

  「你不擅長說謊就別說。交出來,不然就讓開,我自己動手找。」

  一戒交也不是,讓也不是,左右為難。

  「讓我看,讓我安心,讓我推翻我現在心裡想的……那張畫,不會是出自於你提及過的秘術師之手。」他的眼神比她焦急,比她慌亂,她可以做到淡然無波,但他不行,從百合口中一聽到撕破的一戒畫像,他連怔忡的時間都沒有,閃電劈進的思緒就是一戒先前為了擔心他在曲無漪面前露臉,特別特別叮嚀過他,說曲無漪身畔那名秘術師能以畫殺人,只要繪了人像再撕畫,畫裡的人便在三日內斷氣的事跡——

  他當然希望是自己瞎猜瞎緊張,他必須要親眼見到那幅畫才能放寬心!

  「蘭哥,沒事的,你別擔心……」

  「我去他的別擔心!我怎麼會蠢到以為叫你去殺曲無漪之後還能夠全身而退?!換成我是曲無漪,我也不可能輕饒你我,有個能以畫殺人的秘術師,我也會叫他撕了你我的畫像來陪葬!我竟然沒想到這些——」司徒劍蘭掄緊了想一拳捶向胸口的拳頭。

  好痛恨……痛恨如此自做聰明的自己。

  「我現在該怎麼辦?!你告訴我該怎麼辦?!」他揪著她的纖膀子,沉重的表情及語氣彷彿被撕了的畫上頭是繪著他,彷彿面臨死劫的人也是他。

  「蘭哥,我不害怕的,真的。我已經準備好了。」她試圖安撫他,唇邊鑲著的輕笑,雲淡風清。

  「你不害怕但是我害怕呀!你準備好了我卻永遠不可能準備好!」他吼著,腥紅了眼,「你已經準備好要離開、準備好留下我一個、準備好放任我自生自滅,親眼見你死去、準備好當你變成一縷魂魄時,看我一頭撞死在你的靈位前?!」

  「蘭哥……你別這樣……」

  「那我該怎麼樣?!學著你這樣笑嗎?!」他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一戒瞧了好揪心,她展臂抱住他的頸子,踮起足尖以便將他摟在肩窩,她咬著唇,雙掌穿梭在他的發間,發覺他竟然在顫抖。

  她是準備好面臨死亡,卻欺瞞了他,自私地以為自己做的一切全是為他好,殊不知她只是為自己好,想讓自己走時能多貪眷在他身邊,可是被留下的他該怎麼辦,關於這些,她沒有想到……

  司徒劍蘭突地推開她,兩手緊緊扣住她的臉頰,逼她抬頭,眼裡有她從未見識過的堅決。

  「一戒,你立刻回去曲無漪身邊,告訴他,你先前留在這裡是為了與我周旋較勁,你無心背叛,刺他那劍是為了取信我,好進行你的計畫——」他腦子裡驀然想到這個補救方法,雖然窩囊,但只要能有萬分之一成功就要去試!

  「我不要……」

  「聽話!若他反過來要你取我性命,你就點頭答應。」

  她想要用力搖頭,他卻十指緊扣著,不讓她有反對的動作。

  「他若要你供血讓斐知畫畫我的人像圖,你就去做,聽清楚了沒?!」

  「不……」

  「你求他卸除那張畫上的咒術,用什麼代價都無所謂!」

  「不!」她大聲反駁。

  「你不要在我面前死去!我已經親眼見過雙親在我面前斷氣,我不允許你也這樣!聽我的話!」那段記憶太痛苦,他好不容易掙脫,絕不要再嘗一次!天知道他有多痛恨看到有人在他面前死亡,所以初初見她,那個月下池畔裡的她,他以為她要求死,所以難掩憤怒地跳下湖去揪她上岸。

  「蘭哥……你說過不再逼我做任何我不願意做的事……」她最不願意的事情,就是拿他的安危來換自己苟活。

  「如果以活命為前提,我就會。」

  他之前也說過要拿他的命去換她對曲無漪的忠誠,只是那時不帶半點真誠,只是欺負她看重他,不會真的傷害他。而現在,他仍是要她以命換命,這一次,他卻是萬般篤定,也堅持要她這麼去做。

  「蘭哥……」

  「你要逼我用雙龍金鐲來命令你嗎?」

  「我不會聽你的命令……絕對不會聽……」反正她背叛過前主子,再背叛一個也不算什麼……她不會聽命行事,這種命令,她不會的……

  他以額抵額,是歎氣,也是放輕聲調,「如果我求你呢?」

  「什……」

  司徒劍蘭倏然在她面前單膝跪下,逼出了她的眼淚。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求什麼?他要拿他的命換她的呀!

  這個男人有多驕傲,她相信他屈膝的次數寥寥無幾——也許這壓根是他第一次這樣做,而他不是為了求自己的活路,而是要掙得她活命。

  但是對她而言,她同樣願意拿自己去換他的平安無恙,若要傷他才能苟且偷安,她不要。

  但她若是又拒絕……當她軟硬都不吃地拒絕他之後,他還會用什麼方法要她點頭?

  一戒彎身將他攬進胸口,濕潤的臉頰抵在他發渦上,感覺他環在她腰際的力道變大,幾乎要將她揉進懷裡。

  她唧著淺笑,十指梳理他的長髮,心裡已經有了打算。

  無論如何,不能傷他。

  「蘭哥,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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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13:00: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一戒離開了司徒劍蘭,在他以為她會如他所願,回到銀鳶城曲無漪身邊的情況之下。

  然而,她欺騙了他,她沒有回去。

  既然都是死路一條,毋需再連累司徒劍蘭。回去曲府就算真能改變她的死劫,那又如何?難道她真要聽從司徒劍蘭的話,拿他的性命去換回曲無漪對她的寬恕?

  他急慌了,她沒有,她仍有理智。

  答應離開司徒劍蘭,只是不捨再見他折磨。她可以孤單找個地方死去,卻不忍讓他目送她離開,那對他太殘忍。不如……讓他以為她回到曲無漪身畔,讓他以為,她平安無事。

  「笨蛋!命比較重要吧?!你以為這樣做,他會感謝你嗎?!你以為這樣很偉大、很奉獻嗎?我跟你打包票,他半年內就勾搭上另一個女人了,把你這個『偉大奉獻』的蠢丫頭給拋到九霄雲外!」

  一戒的腦袋瓜上有根纖指不斷地戳刺她,隨著每一句責備,纖指就猛戳一次。

  「如果是那樣,也很好呀……」那也表示他遺忘了她,她的生死都不會讓他難受。

  纖指的主人無力地翻著白眼,「為什麼像我這樣聰明伶俐的娘親,還有那樣精明幹練的爹親,會教出這麼憨的女兒?」上天呀!上梁明明很正呀,下樑歪成這副模樣還有沒有天理?「師兄,你也罵罵她啦!」立刻尋找孩子的爹一塊教小孩。

  「罵有什麼用,想想如何替她解除死咒更重要。」孩子的爹聲音冷冷的。

  「直接去把下咒的秘術師砍成兩段會不會有用?所謂解鈴還需系鈐人,各人造業各人擔。」一道不屬於孩子的爹也不屬於孩子的娘,更不屬於那個孩子的男人嗓音悠悠哉哉道來,優雅托腮,腕上的雙龍金鐲擦得又光又亮,映襯著他的好容貌,雖然臉上有歲月刻劃的風霜,依舊無損俊美。

  「我去殺了他!」孩子的爹二話不說,操起長劍,飛身離開。

  「是誰說絕對不會再拋下他要捨命保護的主子?那現在是怎麼回事?我不是又被拋下來了嗎?我被仇家斬成肉泥也不用在乎就是了啦。」屬於這家子以外的「外人」又有話說。

  甫以過人輕功躍上樹梢的身影只好摸摸鼻子又回到屋內,只是這一回他帶走了那個「外人」。

  「爹爹師父會不會太衝動了……」一戒擔心地看著遠去的兩人。

  「只要那傢伙待在他身邊,他根本就冷靜不下來。」孩子的娘看習慣了,那傢伙簡單一兩句話,孩子的爹可以連命都不要。

  「找斐知畫也不能改變什麼,今天都第六日了。」而她不舒服的情況也越來越嚴重。

  她還以為不會苟延殘喘這麼久,以為三日是極限……

  「難道你要我們做爹娘的什麼也不做,看著你死嗎?」

  「我本來沒有想回來的……怕給你們添麻煩……」可是又放心不下,才想悄悄回來看爹娘一眼。但她忘了爹娘都是武功高手,她的行蹤根本瞞不過他們。

  「想自己找個沒人識得你的地方死?!你這個笨丫頭,要是嫌麻煩,我就不會懷胎十月把你生下來,還把你拉拔到這麼大!你膽敢這樣對待爹娘,我先掐死你算了!」纖指又去戳女兒的腦袋。

  「可能最後還是要再麻煩您了……」

  「呸呸呸!說什麼渾話!你爹不會讓你死的,你才幾歲呀!白髮人送黑髮人是天大的不孝!」孩子的娘說著說著,都快哭了。「嗚……一戒,你怎麼這麼笨啦,你爹給你取名一戒,就是要你戒一樣東西,就是『情』字,你為什麼不聽你爹的話……瞧你把自己害成什麼樣了?!我就說那雙龍金鐲根本不是好東西,它是詛咒的玩意兒,誰套上了金鐲,那人就成了我們的禍——」

  「不是禍,至少我很高興能遇到他,雖然我無法斷言自己是不是幸運,沒能遇上,一輩子也是平平穩穩過了,在曲爺手底下鞠躬盡瘁,說不定死後還能得到一大塊純金的墓碑,可是我心裡會有遺憾。」一戒淡淡笑了,「當蘭哥跪下來求我回去曲爺身邊時,我真的覺得走這一遭值得了。他如果對我無心,他不會這樣……依他的性子,最多在我死之前假意關懷我,賞我幾句好話就算了,反正我一死,他也落得輕鬆自在,他不在乎做做表面功夫,他就是那樣的人。可是……他抱緊我,要我聽話,拿他的命換得曲爺的高抬貴手,他連手指都在發抖,他比我自己更要害怕失去我,如果我還不滿足地埋怨他,那我才真該遭天打雷劈。」

  想起那時的他,心裡又是甜又是疼,甜的是他的真心,疼的卻是他的擔心。

  「本來就是他害你的!跟曲無漪作什麼對呀?!結果苦果全由你來嘗!」他會內疚自責愧對都是天經地義呀!

  「如果沒有心甘情願,誰也害不了我。」一戒垂下長睫,說道。

  「跟你這個死腦筋說什麼也沒用了!」氣死她了!笨女兒!什麼心甘情願嘛——

  「是我不好,讓您擔心了……」一戒好抱歉地緩道。

  孩子的娘終是忍不住抱著心肝寶貝大哭出來,反倒是一戒反過來慰撫地拍著她的背,助她順氣,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那一天的司徒劍蘭,是不是也想像娘這樣,抱著、哭著、罵著、捨不得著……

  娘的身上好香,像桂花般的味道,甜甜的,光是聞到,連嘴裡都彷彿嘗到了獨特的滋味,也像司徒劍蘭那日給她的卷花糕,好香好香……

  一戒閉上雙眼,鼻前淨是香氣圍繞,她覺得眼皮好沉,她不掙扎,任憑眼前逐漸變黑,取代視線裡的一切事物,她放鬆身子,宛如沉入溫暖水裡,讓緩波浸潤她的身軀,將思緒一點一滴化為漣漪,圈圈擴散出去,圈圈交疊,然後再圈圈化為無形——




  「我去殺了他!」

  「師兄,你能不能換句詞兒?你說不膩我都聽膩了。」一點都不累喔?才剛剛從銀鳶城回來,又要趕去下一城砍人。她知道自個兒夫君的腳程很快,但是也請可憐她才說不到一句話,讓她多多發揮好嗎?

  「那傢伙這樣對我的女兒,你還要我說什麼?!」孩子的爹暴怒狂吼。

  「殺掉他的話,一戒可不會再有一個『師兄』來幫她,成為孩子的爹爹師父。」孩子的娘又有機會說第二句話,好生開心。

  「是呀,畢竟甘願娶進一個珠胎暗結的娘子,也不是太多男人做得到的。」涼涼的嗓又插嘴。像他,就絕對不會點頭當現成的爹。

  「你又不是我們家的人,住口!」孩子的娘氣得直跳腳。那傢伙竟敢開口嘲弄她!

  「誰叫我是你相公的主人,我被人追殺,自個兒府邸不合適住,住到你們家是理所當然,你相公都不吭聲,你吠什麼?」所以他在這裡住得心安理得,使喚別人家的奴僕也使喚得很順口。

  「你這種人活該倒楣被追殺!」她一點也不意外!

  「你想不想試試我叫你相公砍你兩刀?」自稱主人的男子沉笑兩聲。他可是很會對下屬提出無理要求,而且強逼下屬點頭的壞主子哦。而且他有雙龍金鐲,這是讓他在別人家作威作福又平安無事的護身符。

  「我相公很愛我的,他才捨不得!」

  「哼哼。」又是冷笑。「你相公很愛你?你是獨守空閨守久了,守到腦子爬滿蛛絲網了嗎?那我再勞動尊口提點你一下好了——很遺憾,你相公沒有愛過你。」

  「至少他娶我了!」她不服輸地嚷。

  「等他睡過你再說啦。」無戒的主子搖著玉骨扇涼涼嘲弄,對於別人家夫妻的閨房之事瞭如指掌。

  「要不是因為你——」

  「現在不是吵這些的時候,兩個都閉嘴!」孩子的爹早知道將這兩人湊在一塊絕不會有好事,只是沒料到兩人越吵越偏離主題……這種事也好拿出來你一句我一句地吠嗎?!

  「哼!」孩子的娘和無戒的主子各自嗤鼻,又一左一右扭開頭,像兩個方才才在泥地上糾纏互毆,又被大人給斥責的倔氣娃兒。

  「三戒,大夫的診治真沒錯嗎?」孩子的爹問著孩子的娘。

  「嗯。我一開始嚇壞了,還以為一戒怎麼了……她突然在我懷裡癱軟昏厥,我嚇哭了,找來大夫,結果沒料到脈一把,大夫竟說她有喜了。」然後她又嚇哭第二次。好不容易等到夫君回來,她趕快撲上去泣訴,將原來巴在那位置不放的涼嗓主子給硬擠開。

  「所以我才說我去殺了他!」孩子的爹眼中的暴戾血腥又回來了。

  他要殺的,自然是弄大他女兒肚皮的混蛋——司徒劍蘭。

  「若不是一戒自願,誰也欺負不了她。」孩子的娘一歎。打小開始,她相公教導一戒多少自衛招式,招招狠辣,絕不留情,哪隻兔崽子敢對一戒動手動腳,絕不可能全身而退。再說,一戒執起劍的神情可不會比她相公良善到哪去。

  「對了,師兄,你去找秘術師,情況如何?斬了他沒?一戒會不會受影響?咒術還有效沒有?」

  「沒斬。誰知道。看情況囉。」回答的又是那名涼嗓主子。

  「你閉嘴啦!我在同我相公說話,關你啥事?!」又不是他們家的一分子!

  「三戒。」孩子的爹先打斷她的吠叫,否則一吵下去,他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說正事。「我去找那名秘術師時,他說他並沒有對一戒施咒,會撕了那張畫,只是純粹要讓一戒良心不安,給她一些心理上的折磨,我瞧他不是說謊。」尤其是他手上的劍已經抵住秘術師的咽喉,諒他也不敢誆騙他。

  「真的?」那麼一戒這幾日的病狀,完全與秘咒無關,真的只是因為妊娠有孕——不能怪她這個懷過胎的人還瞧不出害喜症狀,那時聽到一戒說出咒術,她的心全慌了,當然以為一戒的暈眩及沒胃口是咒術發作前症……呼,還好。

  「聽說曲無漪雖然對於一戒的背叛很憤怒,但一戒護他的日子也不算短,真要細數起來,一戒不知道救下曲無漪多少回,那些功勞不能一筆勾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所以……他很可能會放一戒生路?」孩子的娘驚喜問道。

  「前提是,曲無漪這回還能留命下來的話。」孩子的爹點頭。

  「太好了……」孩子的娘一放心,眼淚又忍不住滴滴答答掉下來,雖然不住地以手背抹淚,還是阻止不了臉上縱橫一片的狼藉水濕。「我還以為我們夫婦倆得殺上曲府去逼他們放過一戒……太好了……」她都開始在磨那柄生銹好些年的鴛鴦刀了哩。

  「殺上曲府就不必了,殺上司徒家則是必行之路。」孩子的爹眉目染殺。

  「師兄——你這樣做,一戒會不高興的。」

  「我不這樣做,不高興的人換成了我。」而他選擇讓自己高興。

  「無戒,我支持你。」涼嗓主子站在孩子的爹那方——反正他說什麼也不會支持孩子的娘,無關理不理性,一切全憑好惡。

  「你少在那邊鼓吹我相公!」而且每次鼓吹都沒好事!

  「你那只抬起來的腿要是敢踹向我,我立刻叫無戒把它剁下來當下酒菜。」涼嗓主子舉高戴有金鐲的左手腕,威脅她。

  「我相公才不會!對不對,師兄!」她和孩子的爹關係匪淺,她可是八人大轎明媒正娶進門的正妻,不輸給區區一個「主子」!

  「我會。」很遺憾,他不能騙他娘子,只要這道命令下來,他真的會。

  「師兄……」

  太冷血了!太無情無義了!好歹他們夫妻也將近二十個年頭,她竟然比不過一個外人?!嗚……算了,她不難過,因為早在二十年前她就知道的。不跟那個小人計較這種事,還是擔心女兒比較實際。相公沒了就罷,反正從頭到尾她也沒擁有過,女兒可不行!

  「師兄,我知道你疼一戒,怕她和以前的我一樣,可是一戒和我不同的,她說,那個男人跪著求她回曲府,就算拿他的生命當成討賞禮物,他也允許,他對一戒有心,一戒提到他時,臉上的表情幸福得都快可以擠出蜜了,她若知道你傷害那個男人,定會很難過的……你想想一戒第一次說話就是叫爹的時候,你有多感動多高興,你願意為了一個男人和這麼可愛的女兒產生嫌隙,你想要她哭著對你說:爹,我恨你!然後哭著跑出去,以後變壞、變叛逆、變不孝嗎?別忘了她肚裡還有一個,也跟著娘親說:爺爺,我也恨你!然後變壞、變叛逆、變不孝……」

  「三戒,夠了。」無戒聽了額際泛疼,腦子裡立刻浮現大的一戒說「爹,我恨你」,小的一戒說「爺爺,我也恨你」,兩雙噙淚的眸子對他不諒解,滿滿的怨懟。

  「一戒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了,她一定會為了他,連你這個爹也不要的。」這不是詛咒,是陳述事實給孩子的爹做心理準備。殺人對他來說只是利落一刀,但伴隨而來的麻煩也是一籮筐,他敢做就要有本事一肩擔起。

  「一戒不會這麼沒有良心……」當爹的人永遠相信自己的孩子好。

  「剛剛是誰才說會聽從那個戴了金鐲就屌得二五八萬的傢伙之令,將他娘子的腳剁下來當下酒菜?是你沒錯吧?你都可以這麼沒良心了,你教出來的女兒兼徒兒會比你上進到哪去?!」三戒不滿道,順便發發滿肚子鳥氣。

  「……」無戒完全無言,沒立場替自己辯護半個字。

  「你自己說,若那傢伙被我砍成破布——」三戒蔥白細指一送,先殺氣騰騰指向悠哉啃著果子,一邊還在讀《幽魂淫艷樂無窮》的涼嗓主人,再轉個彎,直抵自個兒相公鼻尖,「你會不會為了他與我翻臉?」

  「……會。」

  三戒一點也不意外會得到這個答案,也正因為如此,她才吞忍了那傢伙二十個年頭,不動他半根寒毛,因為她也害怕會被她相公追著殺。

  「那麼同理,你去將司徒劍蘭砍得拼不回人形,你以為一戒會這樣跟你算了嗎?!」三戒反問著無戒。

  「……不會。」一戒在這上頭的死心眼完全神似他這個爹親。

  「所以你必須接受,女兒長大了,不再以爹親為天,你的地位被另一個男人取代。」三戒看著孩子的爹臉上佈滿打擊——雖然他沒表現得多離譜、多麼的驚天動地,但微瞠的眸子、半張的嘴、震驚得發不出聲音的模樣也夠可憐了。

  無戒忍不住咬牙低咒,「我就叫你不要生女兒!」生女兒的壞處一大堆,看到她可愛的樣子,忍不住想替她打扮,不像男孩,隨便一塊破布包包就算。看到她星燦水眸閃呀閃,再毒辣痛苦的練功折騰都不忍加諸在她身上,原本該扎三個時辰的馬步減少成一個時辰。還要小心翼翼外頭的傢伙對自己寶貝女兒的染指野心,教導她該如何對待對她心懷不軌的混蛋們。好不容易女兒亭亭玉立長大了,卻變成別人的,那種痛……好怨呀。

  「這是我能決定的嗎?」三戒也很無辜。

  「但我不甘心。」無戒冷道。

  「不甘心什麼?」

  「不能這麼便宜那個傢伙!」

  「師兄——」那種惡狠狠的表情是怎麼回事?該糟……有個疼女兒的爹爹因為承受不了女兒被另一個男人搶去的打擊,開始喪失理智——

  「我想,無戒大概是想去教訓教訓那男人,順便看看他有什麼本事娶回他的女兒,如果他沒膽,能嚇跑他更好。」原先專注在讀淫書的涼嗓主人連眸也沒抬,飄來這句話。

  知無戒者,莫若他。

  他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主人呀。




  司徒劍蘭望著眼前年約四十的男人,在他打量對方的同時,對方也在打量著他,只不過對方的眼光多了不友善的殺氣。

  無戒對司徒劍蘭頭一眼就沒有好印象。

  這個男人絕對不適合一戒,一戒會被他吃得死死的,半分反抗也沒有……他長相太邪佞,心思也絕對善良不到哪兒去,一戒跟著他,下半輩子大概全得花在保護他的辛勞上。

  「將雙龍金鐲交出來。」無戒道出來意。

  「你跟一戒是什麼關係?」會來討金鐲,代表他與一戒關係匪淺,事實上他最想探問的是——一戒現在的情況如何!

  「廢話少說,交出金鐲,饒你一命。」無戒的手按在劍柄上,只要司徒劍蘭搖個頭,他的劍便會立即出鞘,一劍教他頭手分家。

  「你憑什麼來討?」

  「憑我是她爹。」

  「爹爹師父?!」原來那個老在緊要關頭跳出來壞事的「爹爹師父」是長這副模樣?他還以為應該再蒼老些、再獐頭鼠目些、再尖酸刻薄些……至少不該是個發間白雪斑斑,面容清瘦肅穆卻不苟言笑的俊逸男人。

  這種長相的傢伙教導一戒折斷他的手,更教導一戒捏爆男人的命根子……感覺很突兀。

  「誰准你這樣叫我?!」無戒繃緊臉色,冷酷道。

  「他這樣叫也沒錯啦,一戒也是這樣叫的嘛,婦唱夫隨。」跟著無戒來的涼嗓主人自己找了位置坐,逕自端起別人家的參茶喝,完全不等別人的招待。

  「一戒……如何了?」司徒劍蘭再問。

  無戒冷笑,故意說道,「你把她推到這種絕境,竟然還敢問她如何了?你自己扳指算算,多少日了,她還有命在嗎?!」當然還有命,而且還兩條……想到這裡,他的臉孔板得更冷硬,幾乎有霜雪在他週身成形,咻咻咻地刮起暴風雪。

  「你的意思是——」難道……

  「就是那個意思。」無戒繼續誤導他,明知道司徒劍蘭想錯,他也不糾正。

  司徒劍蘭怔了,整個人彷彿被抽走魂魄,只剩下一具肉體仍佇著,他的雙眼盯著無戒,卻沒有投注半分的專注,空茫茫的可怕。

  一戒有沒有照著他教她的那套說詞說給曲無漪聽?

  曲無漪不信她嗎?!

  抑或曲無漪惱怒一戒刺他的那一劍,壓根不給她機會說,就叫左右將她擒下,一戒有沒有反抗?

  還是,她根本沒來得及趕到曲府,在半途就——

  不行不行,腦子脹滿太多胡思亂想,片片段段,拼湊著不全的想像,東一塊西一塊的場景像散落一地的紙團,混亂得不知從何整理起。

  唯一牢牢嵌著的,是後悔——

  後悔不該利用她,那時讓她一劍殺了他便罷,那時讓她能順利回去交差便罷!

  後悔一時任性要她去捋曲無漪這只猛虎的虎鬚,只為了他想要證明,她的心上只擱著他,而沒有任何多餘的人!

  後悔讓她哭泣。

  後侮跪著求她回去曲府時,沒要她剁下他的腦袋去取信曲無漪!

  後悔……若結局同樣是死亡,他為什麼不將她留在自己身邊,他相信如果一戒來選擇,她會情願由他抱著她,在她耳邊說著情話,讓她帶著滿足,一路好走……

  他真的後悔了!

  「將金鐲交出來,還給一戒,讓她從此與你再無瓜葛!」無戒冷劍出鞘,眼見就要挑斷司徒劍蘭的手,要連鐲帶腕地取回來——

  司徒劍蘭徒手握住劃來的劍身,五指緊扣著,虎口汩泌出來的鮮血滴落下來。

  「這隻金鐲是我的。」是一戒送給他的唯一紀念,他不可能還。

  「你不想廢了那隻手的話,最好識相放開,我只要一抽回劍,包管斬下你五根指頭。」這不是恫喝,而是事實,更是無戒想做的狠事。

  「一戒人在哪裡?」或許該問:一戒屍體在哪裡?但是「屍體」兩個字,他無法開口——沒親眼見到,他不相信!

  無戒極少遇到膽敢與他互瞪的傢伙,而且還不被他眼底滿溢的殺氣給嚇得屁滾尿流。

  「你知道了又如何?找回她又如何?她可沒有利用價值了。」

  「她無論生死,都是我的人!」

  該死的好傢伙,竟敢在人家閨女的爹爹面前吼出這種話!人家閨女是嫁他了嗎?當別人家的爹娘都死了是不?當別人家都沒大人嗎?!欠打就是在指這種人——涼嗓主子非常抱著看好戲的心態,趣味盎然地瞧著對峙的兩人,這叫……岳丈女婿大廝殺嗎?

  「她是我的女兒,死也輪不到你司徒家來拜!」無戒火大了,平時的冷靜全數化為烏有。

  「她是我的妻!」司徒劍蘭不管眼前的無戒看起來多凶狠,也不顧他手裡捉握的劍身已經劃開掌心,狂吠回去。

  「你死了去跟她作伴!」無戒無情地抽回長劍,削開司徒劍蘭掌心,劍身緊接著就準備要朝前一刺,穿透他的咽喉——

  「無戒,玩笑開得太過火了!」涼嗓主子開口阻止,他的話讓無戒僵了手臂,那一劍再也無法動作——他的奴性,讓他本能無法拒絕命令。

  無戒嘖了聲,甩過劍,臂膀上有著憤怒壓抑的肌理隆起,瞪向涼嗓主子的眼神是在責備他為何阻止他一劍斬殺司徒劍蘭。

  涼嗓主子優雅起身,介入兩個男人之間,搖著玉骨扇輕聲笑,「你若想帶一戒回來,就上曲府去要人,向曲無漪討、向斐知畫討,討成了,一戒才算是你的。」

  「我正有此意!」司徒劍蘭只要確定了她人在何方,就巴不得飛奔去帶她回來,根本不想和無戒浪費時間!

  即使他知道他現下最想急急奔馳而去的地方,等著他的不會是羞怯含笑的一戒,而是支離破碎的絕望——

  「那去呀。」主子揮走送他。

  司徒劍蘭也不遲疑,轉身就走。

  「慢著——」無戒吼不回司徒劍蘭,只能轉身面對涼嗓主子。「你——」他不懂主子為何要騙司徒劍蘭,說一戒在曲府,一戒明明——

  涼嗓主子揚手拍拍無戒的頰,不用等他問完,他就可以回答他了。

  「無戒,要整人,得學學我,既不弄髒自己的雙手,又可以將麻煩推給別人去處置,多乾淨俐落,半點塵埃也不上身哩。」想殺司徒劍蘭的,可不是只有無戒,銀鳶城裡還多著有人在排隊呢。既然自己動手會害女兒傷心,那麼禍嫁給別人就無話可說吧?也不用擔心女兒和未出世的孫子哭著說恨他。

  無戒輕歎,「你就是這樣才會樹敵無數。」口氣像感歎,也像不痛不癢的責備。之前二十年全得花費精力保護他,接下來的二十年應該也不會太輕鬆。唉。

  涼嗓主子聳聳肩,「你寵出來的呀。」就是因為無戒的武功太好,他東邊惹惹殺機、西邊闖闖禍、逗逗北邊的惡宰相、玩玩南邊的邪將軍,還不是都能全身而退,小命沒讓他玩掉,而且他越是玩,無戒的武學越高段,他也算變相在輔助無戒領悟博大精深的浩浩武涯,請叫他一聲好主子。

  「不過……司徒劍蘭若真的讓曲無漪殺了,怎麼辦?」他的孫子一出世就沒爹?

  他厭惡司徒劍蘭是一回事,想宰了司徒劍蘭是一回事,嚇嚇司徒劍蘭是一回事,騙司徒劍蘭自投羅網是一回事,讓一戒失去情人是一回事,萬一死心眼的一戒承受不了打擊而崩潰又是另一回事,不能全混在一塊談。

  「我只負責玩,不負責後果,」涼嗓主子嘿嘿笑,他沒想這麼長遠耶,只覺得將司徒劍蘭引到銀鳶城會很有趣,至於司徒劍蘭能不能活著出來,不在他的思考範圍內。

  無戒搖頭,他早該瞭解主子的性子,弄出一團混亂而不善後是他最大本領。「走吧。」

  「走去哪?」漂亮的眼瞇著在笑。

  非常心不甘情不願,又不得不去做……無戒蹙緊劍眉,沉聲道,「保護我孫子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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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7 13:01:32 |只看該作者
  「我是司徒劍蘭!」

  平地一聲雷,轟得滿屋子的人全停下動作,所有眼睛都瞟過來,覷量在門口大吼大叫的男人,不過很快的,大伙又低頭做自個兒的事,掃滿地的碎碗碎花瓶、搬開壞成兩半的門板、擦拭地板上的血跡,沒人有空理睬他。

  「我是盜印《幽魂淫艷樂無窮》的司徒劍蘭!」

  又是一記響雷,讓眾人二度呆愣望著他,終於有個小長工反應過來,咚咚咚跑到後堂。

  「二爺!有個自稱是盜印商的男人找上門了——哎唷……」

  「我不是二爺!不許叫我二爺!」匡啷!又摔壞一隻名家珍藏的古董花瓶。「就是這張嘴叫出來的,是不?!就是這張嘴叫二爺的是不?!」

  「唔唔唔……」小長工嘴角被左右用力拉開,痛得直淌淚。「可是,您就是二爺嘛,不是相認了嗎?您摔花瓶的姿勢和力道與主爺一模一樣,果然是兄弟——唔唔唔唔……」又被再扯開一次嘴角,拉扯到最極限的範圍。

  「叫我總管!總、管!」口氣已經快噴火了。

  「總……總管就總管嘛。總管,有個自稱盜印商——」

  「我聽見了。」這四字出口的同時,說話的人也從後堂出來。

  司徒劍蘭認得他,他是曲無漪的貼身小廝兼曲家總管,曲練。

  曲練神情有些倦,不知是今天一整日為了安撫病醒暴怒的主子而透支力氣,還是割了碗大的傷口當藥引讓主子解毒,抑或甫獲太大太大的打擊而頹喪提不起勁。他抹抹臉,不小心碰到臉頰的鞭傷時還痛得齜牙咧嘴,不過疼痛讓他清醒了許多。

  「盜印商公子,你能不能改天再來,今天我們沒工夫招呼你,我們還有好多事要忙。」例如修補桌椅,還有被鞭子打爛的門窗,府裡的碗呀盤呀壞的大概沒剩幾個好的,得去採購一番,最後還得去看大夫,治治內外傷,咳咳。

  「把一戒交出來,我立刻走!」當他司徒劍蘭愛來嗎?!若不是一戒——

  「一戒?」曲練兩道眉峰快黏在一塊。

  「將一戒還給我!」司徒劍蘭怒咆。

  「盜印商公子——你冷靜一點——」話還沒說完,衣領就被人高高提起。

  曲練無力沉吟,拜託,他怎麼老遇到不講理的人呀,都不聽人說話的喔,耳朵是生來當飾品就是了啦……

  「無論生死,她都是我一個人的!你們將她葬在哪裡?她的墳在何處?我不容許將她留在你們這地方!」

  「慢著,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自從你拐走一戒,她就沒再回來過。你當曲府是她娘家,你們小倆口吵架,她就款好包袱賭氣回來住嗎?」曲練歎道。現在是怎麼回事?當他曲練面對一個曲無漪還不夠累,再加一個盜印商公子來讓他勞心勞力嗎?

  「我明明叫她回來!」

  「曲府大小事我都有在管,她要是真有踏進曲府,我不會不知道。」

  「不可能,她答應過我,她會回來曲府!」回來求曲無漪饒她一命。

  「都說了曲府不是她的娘家……再說,她都背叛了我家主子,還有臉回來嗎?就算回來,我主子也不會收的好不好。」曲無漪最痛恨不忠誠的下屬。

  「曲練說的沒錯,一戒就算跪著回來求我,我也不會收她。」曲無漪的聲音沉沉介入。

  「主子——」曲練與司徒劍蘭同時聞聲望著從側廳步出的曲無漪。

  「敢盜我的書,還上門來討我的人,你膽子恁大。」曲無漪臉色蒼白,但是目光冽利,他唇邊有黑中帶紅的血引藥汁,是他甫灌下解藥的藥漬,那抹殘酷的鮮紅色,彷彿甫咬斷獵物咽喉的虎,看起來危險而可怕。

  「有銀子大家賺。重點是,我是上門來討『我的』人。」姑且先將盜書是非擺一旁,那不是今日的要事,光是聽到曲無漪那句討「他的」人,他就覺得刺耳。

  曲無漪沒在司徒劍蘭身邊停下腳步,他腳步有些沉、有些晃,但步伐不遲頓,直直往府門走去。「而我現在的重點也是上門去討回『我的』人。」沒空和司徒劍蘭鬥,他尚有更要緊之事代辦。眼下除了正事之外,他任何事都沒興致管。「曲練,跟我上金雁城!」

  「主子,你才喝下解藥沒多久,怕是毒還沒解,你就要上金雁城去搶親,這——命哪能這麼玩啦!」真的將人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嗎?!

  「囉唆!」手上的鞭子又纏住曲練的手腕,還好巧不巧地纏捲著他割血喂親的傷處,痛得曲練差點又飆下男兒淚。

  「站住!把一戒還來!」司徒劍蘭瞠著眸,見曲家主僕一前一後躍上駿馬,他追出來。

  「她與我曲無漪再無瓜葛,無論生死,都與我無關!還有你——再盜印《幽魂淫艷樂無窮》試試,我會讓你有膽賺,沒命花!駕——」曲無漪馬腹一夾,焦急的心猶如飛箭,即使咬牙痛恨的盜書商近在眼前,只要痛宰他,所有恩怨鳥氣輕而易舉便得以終結,可是他無心於此,他心心唸唸的,仍是遠在另城,正自做聰明想為他人披蟒袍的傻傢伙!

  「喂!姓曲的!你留下這種不明不白的話算什麼?!你急著找人我也急呀!你叫人撕了一戒的畫像這事——」咳咳咳,司徒劍蘭被揚長而去的塵煙給嗆得直咳嗽,只能為之氣結。

  「關於撕畫像這件事,我想,問我比較清楚些。」

  身後傳來如此說來的話,司徒劍蘭瞇眼轉首。

  他身後的男人微微躬身,儀表出眾,笑容可掬。

  「在下斐知畫。」

  「你就是斐知畫?!」殺人兇手!

  司徒劍蘭踩著虎步殺來,斐知畫優雅地小退數步。

  「司徒公子,你我都不是武人,千萬別采野蠻的招呼方式。」言下之意是,請你別問也不問就先賞拳頭過來。

  「我跟你客氣?!」

  「唉。」斐知畫歎了聲輕息。「本來是拿來對付曲爺,不讓他一喝完藥就情急地奔往金雁城,要他留在府裡養傷,這會兒,只好拿來對付你了……定。」

  斐知畫五指一攤,露出繪了咒的掌心,「定」字才從彎笑的薄唇裡滑出,司徒劍蘭就被無形束縛住。

  「你——」動、動不了?!

  「縛身咒。對了,一戒提過我嗎?我是秘術師,這只是一點小把戲,讓你見笑了。」縛身咒拿來對付失去理智的人最有用了,要是被定住的人只剩一張嘴在吠吠吠,他還有一招封口咒,包管讓人安安靜靜,耳根子清淨。

  「我當然知道你!一戒就是你殺的!」司徒劍蘭用眼神在痛毆斐知畫。

  「司徒公子,你言重了。」斐知畫含笑接下司徒劍蘭的指責。

  「我在誇獎你了嗎?!」

  「我明白你在氣憤什麼,為這事兒,我差點被人一劍砍掉腦袋……他們想的沒錯,只要殺了我,秘術自然無效。被我撕掉的人像圖,只要在畫中人死亡前,先一步取我性命,咒術便解除。」而「他們」指的便是先一步上門找他的無戒。

  「你現在一定在心裡想著——早知道就叫一戒來殺我了,是不?雖然有人說我比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更可怕,殺人於無形,使人防不勝防,但說穿了,我不過是名弱書生,要殺我,比擰死一隻螞蟻還容易,只要在我畫下咒術之前讓我斷了呼吸,我一點也不可怕。」被那雙怨懟的火眸死瞪不放,眼神若能殺人,他斐知畫恐怕早已死無全屍。「說了這麼多,全是你不愛聽的廢言,你真正想知道的,還是一戒哪兒去了,她是生是死……放心吧,我沒有想殺她。」

  「什麼?!」

  「應該說,我希望自己不是殺她的人。那張墨圖,是我繪的,也是我撕的,更是我寄過去給她的,不同之處在於,我繪下那張圖時並不是以血去畫,那只是茜草與礫木皮煮出來的染料,顏色似血罷了。而不是血畫的圖,對我而言,和揉爛一張畫壞的圖沒什麼差別。」

  「那麼你是故意嚇我們的?!」司徒劍蘭聽出重點。

  「一點點原因。」斐知畫仍是笑,和和氣氣的儒雅模樣實在不合適聊這類砍呀殺的話題。

  「那麼其他原因是什麼?」

  「我如果不先這麼做,曲爺也會命令我去做。他這個人有個缺點,就是理智一失,行事衝動,開口下達什麼命令連他自己都不清楚。有時嘴裡不說,但事後他心裡會是後悔的。一戒的背叛,他不可能不生氣不憤怒,極怒之下殺她更是意料中的事,只是撕了畫要後悔就來不及,我不可能獻上自己的生命去換她的安全無恙,所以——」

  不如打從一開始就阻止曲無漪犯錯。

  「所以你拿假畫騙他。」司徒劍蘭接下去說。

  「我在曲爺面前將畫撕破,並且告訴他,這個背叛者我替他清除乾淨,要他寬心養病。結果曲爺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他說,一戒救他的次數,他已經數不出來。」曲無漪心軟了。當憤怒的主因消失,冷靜之後便會看到對方值得原諒的地方,仔細數數,還會覺得自己虧欠於她。

  他就是知道無論曲無漪是否下達格殺令,都一定會懊悔不已,事實也不出他所料,事隔兩日,曲無漪就反過來責備他行事魯莽,沒有他的命令竟然私自對一戒做出這種事,說一戒罪不至死,誰准他自作主張云云。

  現在如果一戒在曲無漪面前跳出來,他恐怕還會暗暗高興她沒死哩……人心呀,真善變。

  司徒劍蘭完全弄懂了斐知畫的用意,他看似殺了一戒,實則卻是替她留下生路,救她一命。

  「那麼一戒平安無事才對,可她人呢?她爹爹師父明明說——」司徒劍蘭得知一戒避開死劫之後,心情一寬,理智也跟著清晰明白。之前思緒混沌,腦子裡只擔心著一戒,有太多蛛絲馬跡被他所忽略。「她爹爹師父來找過你,而你也告訴他們這件事,他卻騙我一戒在曲府,很明顯是故意不讓我找到一戒,或是期待我在曲府讓人滅口,這也代表——」

  一戒在爹爹師父那邊!

  對呀,他怎麼這麼糊塗,那個爹爹師父一開口就是要討雙龍金鐲,若沒先找回一戒,他怎麼知道金鐲在他手上?他竟然忽略掉這些!

  「爹爹師父」果然只會壞事!

  「喂,斐知畫,快解開我身上的爛咒,我要去找人!」沒工夫再佇在這裡當木人。

  「只要你不對我動手動腳,當然沒問題。」他很好商量的。解咒只是動動手指,一點也不累人。

  司徒劍蘭身子一能動,立刻又動手動腳抓住斐知畫,「既然你這麼乾脆,順便替我畫一隻紙鳥,像上回你讓一戒找到我的那種玩意兒,讓我找一戒去。我掌心剛好有傷口,你愛沾多少血就沾多少,不用替我省。」他攤開被無戒劃出的血口,那傷口不小,原本血隨著他掄握拳心而稍稍凝固,這一攤掌,傷再度扯裂,血淚汩在冒,看起來像個小小活泉。

  「司徒公子,你這要求——」他跟他又不熟,他沒必要送佛送上天吧。

  「喏,給你一文,快畫快畫。」他是有付錢的,沒坑他。

  「……」他有這麼廉價嗎?

  「婆婆媽媽的,我扣錢哦!」

  一文錢還扣呀?!


終章   


  嘖,他司徒劍蘭何時窩囊得不知道該如何摟抱一個女人了?

  他手足無措呆站在床邊已經良久良久,吞嚥唾液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伸長的手臂就是停頓在離她不遠的幾寸前。

  張開雙臂撲過去,像惡狼撲羊那般不拖泥帶水的快狠準?

  狠狠、狠狠地將她揉按在胸口,彷彿用拿她來填補胸臆裡的缺口?

  還是遷就她的睡姿,輕手輕腳圈抱住她,宛如捧著珍寶的小心翼翼?

  不成,要顧到肚子裡的小傢伙,過重的力道都不允許。

  可是想抱她的慾望已經猛烈到無法扼制,她明明就在眼前,看得到卻不能抱,手癢心也癢,胸口空蕩蕩都快爬滿蜘蛛絲……

  她翻身,身子朝向他,被子將她包捲住,她在睡夢中皺皺眉,但沒醒。

  她怎麼睡得那麼不安穩?不會是肚裡的小傢伙在折騰她吧?喂喂,想要人疼就安分點,不然等你出世,看我怎麼教訓你!

  一聲淺乎其淺的呻吟從她唇裡溢出,他才發現,他有多懷念她的聲音——她叫他蘭哥時,明明不煽情,聽在耳裡卻比任何蜜糖更甜。

  司徒劍蘭第十次嘗試伸出手,這一次終於如願連人帶被將她輕輕抱在懷裡,他滿足喟歎,此時此刻才有了尋回她的安心感。

  擁著她,五味雜陳,心裡又是躍揚又是緊揪——

  他差一點就要失去她,失而復得令人躍揚;她獨自承擔死劫的傻勁令人揪心。

  有人欺近她身子時,一戒便醒了,只是近日來,她非常容易疲倦,睡眠佔了絕大多數的時間,幾乎比三餐還要頻繁準時。雖說自小習武的警覺性不減,可惜身子的清醒比不上神智的清醒,明知道有人抱住她,她的雙眼就是強睜不開。

  而且,好熟悉的味道,使人心裡感到寧靜眷戀……

  她被頰邊及唇上輕如細雨的啄吻給喚得睜開眸子,不真不切地看見司徒劍蘭,她忍俊不住笑了。

  是夢嗎?聽以她可以再見到他。

  「蘭哥……」她想伸手觸碰他,卻先一步被他握住。

  「別動,讓我先抱著你。」他順勢將手臂繞過她腋窩,雙手按著她的背,加深兩人的貼近,完全消滅令人嫌惡的距離——就算是半寸也無法容忍。

  他必須要先緊緊地、緊緊地將她擒在胸口,才能煨暖他的心。

  她主動在他肩頸尋到舒適的位置,枕著螓首。

  「你終於到我夢裡來……我等著你,一直在等……」她的聲音笑得像隨時可以闔眼瞑目。

  她一直相信,她在斐知畫的咒術下挨過這麼長的時日,就是為了能再夢見他,此心願未達,她走不開,也不甘心。

  「你睡糊塗了嗎?還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小懶豬一隻。打他從銀鳶城追著紙鳥而來,尋到她的住所,首先便要應付早有心理準備的煩人爹爹師父惡意刁難,幸好有個還算和善的娘親,以及能輕易惹怒那位娘親的金鐲主人雙雙成功轉移爹爹師父的怒火——因為他得適時跳出來阻止舌戰的娘子和主子——讓他得以將她家當自個兒家,不等人招呼帶路,一間一間開門尋找她的蹤影。

  當他在最末間房的榻上發現她,她正睡著,一動也不動,彷彿連呼吸都停頓,他慌忙撲到床沿,伸指在她鼻下輕探,直到她的溫熱吐息輕暖地煨著指節,他覺得自己的心臟才重新鼓動起來。

  「分不清楚才好,如果是現實,就不會再被你這麼抱著……」如果是現實,她醒來後只會面對孤伶伶躺在床榻上的自己,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她不害怕更不曾懷疑自己做的決定,藉此安撫自己心裡深處的害怕以及懷疑。

  心裡深處在害怕,害怕自己一走,曲無漪是否會另派他人去殺司徒劍蘭,他的安全該如何是好?

  心裡深處在懷疑,懷疑自己最終這段日子離開他,到底是正確或錯誤的抉擇,若強留下來,會不會擁有他多一點點的幸福?

  「沒關係,你就當是夢也行,反正我打算一直這樣抱著你,你繼續睡也可以,要是你好幾個時辰後才完全清醒,還是會在我懷裡。」他一點也不想放開她,要將這些日子沒抱的份全給補回來——他向來都是不吃虧的商人性子。

  輕撲在一戒臉頰上是暖暖的吐納熱氣,吹散她眼中的迷濛;竄入一戒耳裡是淺淺的戲謔輕笑,敲醒她腦中的混沌。被這樣摟抱著、愛憐著,再昏沉的神智也逐步被喚起。

  「蘭哥?」她眨眨眼,神情憨得很可愛。

  「嗯?」

  「你……怎麼在這裡?」

  「你醒了?」他還在想要用多少個吻才能「真正」喚醒她。

  「為什麼……」

  「這還要問嗎?」廢話,她在這裡,他當然也會在這裡,理所當然。

  「你……知道我騙你了?」

  「嗯哼。答應我要回曲府求饒命的人出現在娘家,你認為我會蠢到以為你是迷路才會走錯地方嗎?」小騙子。

  「我……」

  「我上了曲府一趟。」不等她咬唇思索該如何笨拙地替自己圓謊,他便搶白道,迎向她瞠圓的杏眸,「找你。」

  「蘭哥!你被曲爺刁難了嗎?他拿鞭子抽你了嗎?曲練他——」一戒掙開他的圈抱,忙不迭要檢視他是否完好無缺,不相信司徒劍蘭跨進了曲府還能全身而退。

  「你可不可以動作不要這麼粗魯?躺回來!」司徒劍蘭重新捕獲她,將她塞回胸口。她肚子裡還有一個小傢伙,動到胎氣如何是好!

  「可是——」

  「我沒事,兩隻腳走進去,還是兩隻腳走出來,沒被人砍了一隻當紀念,眉眼鼻耳全沒缺,你儘管放心。」

  「怎麼可能?!你是曲爺的眼中釘,不除不快,他怎會……」

  「興許對他而言,有比拈除我更重要的事情。就如同我一般,比起生命安全,找回你更重要。」他聲音轉輕轉小,幾乎是自語而非說給她聽。

  「你怎能這麼不愛惜自己?若你有萬一,是我最不樂見的……」她的責備聽在他耳裡甜甜的,多來幾句他也嘗不膩。

  一戒反握住交疊在她腹間的大掌——雖然她不懂他為何眷眷戀戀地撫觸她平坦的小腹,捨不得離開。「蘭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聽我最後一次勸,別再犯上曲爺。沒有我,還是會有下一個殺手來取你性命,我無法再護你,不能保你平安,你就允我最終心願吧,當個正當的生意人,書鋪雖小,日子過得去就好,你不為自己想,也該為百合想想……」

  「胡說些什麼?誰說你要死了!」

  「你去過曲府,怎會不知道我……」

  「就是去過曲府,才知道你至少還得陪我四、五十年,得為我操心,包容我的任性,縱容我的壞——還有,陪我一塊當個盜印商。」

  司徒劍蘭說出來的那番話,就是她最渴望能成真的心願。可是……這輩子,是沒辦法了吧……

  「蘭哥,對不起……」她向他道歉。

  對不起,那四、五十年的歲月,她是缺席了。對不起那為他操心、包容他任性、縱容他壞的人,都不會是她。

  司徒劍蘭知道她想偏了,看來他不該跟一個害喜嚴重到整日昏沉的人用太迂迴的方式說話,故作神秘只會讓一戒多些難受及延長她的擔心。

  「一戒,你現在仔仔細細聽好了。我見過曲無漪,更見到斐知畫,由斐知畫親口證實,他撕的那張畫,並沒有咒術,撕畫跟撕一張紙沒個兩樣,所以你是平安的。他沒有想傷你,相反的,他心思縝密地幫你替曲無漪求了個情面。」他將斐知畫的所做所為簡單解釋給一戒聽。

  一戒聽罷,不知是該信或不該——

  「但我有感覺到咒術的影響,好幾回我都暈眩難受,也時常嘔吐……」如果不是因為斐知畫的咒術所致,那也說不過去。

  「這就得怪大傢伙和小傢伙了。」他的手掌像羽毛飄落般好輕好輕地拍拍她的肚皮。「大傢伙是我,小傢伙是他(她)。」

  「蘭哥,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不懂是天經地義的,這是爹爹師父沒教的事。

  「我說,那些暈眩難受及嘔吐,都是我們司徒家一大一小惹出來的事——你有孕了,這裡孕育著我的孩子,小傢伙在作怪,讓你害喜成這樣。」也害她誤以為是斐知畫的咒術在侵蝕她。

  一戒還在咀嚼他的語意,一直到最後她才恍然大悟,輕呀了聲。

  「所以……我可以繼續陪著你四、五十年的歲月?」

  這丫頭沒聽清楚懷孕的重點,反而還是在乎能陪在他身邊是嗎?

  司徒劍蘭原本還擔心日後得和自己的孩子爭寵,眼下看來,他獨佔鱉頭的地位仍是牢不可破,真令他高興。

  他收緊雙臂。「沒錯。那是一段還好長好長的日子——長到可以讓我們再添幾個小傢伙,再好幾次圍著火堆烤肉,再吃好多塊數不清的桃花米糕和肉包子,再讀幾千幾萬本的書,再練數不清的劍招,再與曲無漪作對,再盜幾十本《幽魂淫艷樂無窮》,再擋好幾個曲無漪派來的殺手,不過麻煩的還是瞧見過你我的那個秘術師……但說實話,我也不害怕,如果他真的要撕畫,這一回,可以同時畫你畫我。」

  「蘭哥……」

  「還有,再喚幾回數不清的『一戒』和『蘭哥』,你會膩嗎?」仔細算算,四、五十年還有好多好多事可以一塊做。

  有他,也有她,一塊。

  她在他懷裡迅速搖著頭,好似在蹭弄著他。

  「不會,我好期待……」

  司徒劍蘭笑了。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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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發表於 2010-2-27 13:02:14 |只看該作者
尾聲   


  「事實上,這只雙龍金鐲根本是定情之物吧?」

  無戒的主子以嘴卸下了左腕上那只屬於無戒的雙龍金鐲在手心把玩,想想房裡那對教無戒看了直鐵青臉孔的小情人,又瞧瞧三戒,終於有感而發。

  無戒夫婦雙雙瞪大眼看他,他嘿嘿一笑。

  「我有說錯嗎?看,一戒的金鐲給了司徒家的邪小子,結果一戒對他死心塌地,眼下是非他莫屬了。那個戒笨戒蠢戒呆的三戒也是將金鐲連帶一顆心都給了無情無義的爛男人。無戒也——」

  「我的名字明明是戒恨戒嗔戒癡,才不是戒笨戒蠢戒呆!」三戒又是跳腳。這個混蛋還要她糾正澄清多少次?二十年算算,也有百來次了吧!

  「呀?不是嗎?」無戒的主子挑起眉,扮無辜。

  「師兄——你看他啦——」她又去討救兵,拉著無戒的手甩。

  「好了好了,都幾歲人了,就讓讓他吧。還有你,別老愛欺負三戒。」無戒兩邊都不幫。

  「有沒有聽到,我師兄叫你不要欺負我!」三戒吠他。

  「你是耳背聽錯了吧,無戒明明是叫你要讓我。」無戒的主子也吠回去。

  兩個人都只選擇性聽到對自己有利的句子,對於其他無關緊要的字眼,誰也不肯花心思去聽去記。

  無戒搖頭暗歎。他還沉浸在女兒被壞傢伙搶走的打擊及沮喪之中,這兩個人吵了二十年還不放他一日安寧嗎?

  一個是他的娘子,一個還是他的主人,在他生命裡佔了大半生的位置,怎麼就不能親如家人,和樂融融,到底在爭什麼、搶什麼呀?

  「無戒,幫我戴。」無戒的主人將手上金鐲遞給無戒,順勢伸長左手,要他效勞——當然,撒嬌的意味大過於奴役。

  「自己沒有手嗎?!」三戒又爆嘀咕。

  「是少了一隻呀。」無戒的主人拉開右邊衣袖,原本該有右手掌的部分只剩下完整的切口。與左手掌五指同樣漂亮修長的右掌卻失去蹤影,所以他被人服侍伺候也是理直氣壯,像要剝蝦或是兩隻手才能做的事,他一律都是讓無戒代替他的右手。

  「那是你活該,誰叫你當年摘下金鐲丟到我師兄臉上,叫他滾,報應!」一點都不值得同情!哼哼。

  「那是我和無戒的事,要你管。」旁人插什麼嘴呀?無戒的主人朝她做個鬼臉,一點也不像四十歲男人該有的行為舉止。

  「別摘下來玩,弄掉就不好了。」無戒替他戴回金鐲,再拉下他的袖,蓋住閃耀的鐲子。

  「開什麼玩笑,這隻金鐲可是要陪我入葬的,我才不會弄掉它哩。」他寶貝得很。

  無戒唇邊有笑,沒多說什麼。

  「你幹嘛含情脈脈看著我的相公?!」三戒戒備地跳過來擋在無戒面前,不讓無戒的主人再多瞧她的夫君一眼。「他是有娘子的人哦!就是我!」

  無戒的主人瞟了三戒一眼,左手食指塞住自己的左耳,投給無戒一記眼神,瞭然的無戒便出借右手食指,堵著主子右耳。

  會有這等默契,是因為無戒的主子將要說出一句讓三戒又劈哩啪啦噴口水咆哮的話。

  「無戒,我真希望你早點變成鰥夫。」

  嗯,可以考慮要不要下這個命令……

  反正——無戒最聽他的話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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