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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丁巧嫻]慣愛難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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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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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 20:53:2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慣愛難逃  丁巧嫻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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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酷暑。
  一陣陣的蟬鳴吟頌著熱鬧的盛夏,濃密的樹蔭底下傳來口琴悠揚的輕快樂聲,這兒是烈日狂灼下惟一倖存的涼爽。
  “笙哥哥、笙哥哥……”
  遠遠的,李宓那張略顯圓潤的清秀小臉紅撲撲的奔了過來,稚嫩的呼喚揚蕩在空中,像是琴聲美妙的和音。
  “宓丫頭,又不睡午覺啦?”江笙放下口琴,俊逸的臉龐漾著深切的笑容。
  “人家想來找你嘛!”李宓輕巧的身子帶著軟軟的童音,一併撲進他懷裏。
  “唉唷!好重啊!”江笙誇張的齜牙咧嘴,習慣性的將她抱起身,開始在樹蔭底下轉圈子。
  李宓輕鈴般的笑聲立刻迸向四方。
  “哎呀!受不了了,手要斷了,快斷了!”輕輕將咯咯直笑的李宓放落地,江笙故意猛甩手臂直嚷嚷。
  “我有十六公斤了唷!”七歲的宓兒笑盈盈的用手比畫著數字,一臉得意洋洋的模樣。
  “哇!宓兒長大啦?”江笙輕笑的撫弄她的小腦袋,重新拿起口琴坐了下來。
  “笙哥哥。”李宓跟著坐在江笙旁邊,一雙靈活黑黠的大眼上下溜溜的轉。
  “嗯?”江笙睨她一眼,明白她那雙明亮大眼亂轉,准是這丫頭又有古怪。
  自幼兩家便比鄰而居,他算得上是看著李宓長大的,這小女孩有多少心眼,只怕他比李家兩老還要清楚。
  “你喜歡長頭發的女生,對不對?”
  果不其然,這丫頭又提出不符那顆七歲小腦袋該有的怪異問題。
  “還好。”江笙苦笑,“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有啊!”李宓嘟起了粉紅色的小唇瓣,“人家是看你每次都帶長頭發的女生回來,好像和她們很要好的樣子啊!”
  “所以呢?”江笙知道她還有下文。
  “沒有啊!”李宓照例又來一句口頭禪,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扁了扁嘴,“人家只是在猜,是不是你喜歡像她們一樣長頭發的女生而已嘛!”
  “怎麼可能?她們只是我的大學同學罷了。”江笙笑抽了腸,然後突然半真半假的湊近她,“說到喜歡,笙哥哥喜歡宓兒的程度,大概比她們要多上百倍不止哩!”
  “真的?”李宓綻出美麗可人的笑靨,甜得快化成水。
  “當然是真的,”江笙邊擦口琴邊說著,“笙哥哥什麼時候騙過宓兒了?”
  “沒有。”李宓憨笑著搖頭,隨即又咬住下唇,“這麼說,笙哥哥不喜歡長頭發的女生嘍?”
  “唔……”江笙認真的沉吟了下,“男孩子泰半都喜歡長頭發的女孩,長頭發的確是比較有味道些。”
  “味道?”摸著自己削薄短發的腦袋,李宓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卻猝下決心道:“那宓兒從現在開始留長發。”
  說著,李宓喜孜孜的忽然跳起身,奔到一棵剛移植栽種的小樹旁,表情極為認真的道:“等我長到和這棵小樹一樣高的時候,宓兒就要做笙哥哥的新娘嘍!”
  新娘!?江笙呆了呆,視線停駐在那棵約莫一百六十公分左右矮小的橡樹,隨即被宓兒天真的童言童語給逗笑。
  “你要等我哦!你一定要等我哦!”李宓那張小臉極為嚴肅的要索他的承諾。
  “我……咳……我等你……我一定等你。”江笙嗆咳的笑著保證,然後不以為意的吹起了口琴:
  Oh,tiea yellow ribbon round the old oak tree
  It's been three long years do yous till want me
  If I don't see a ribbon round the old oak tree
  I'll stay on the bus forget about us put the blame on me
  If I don't see a ribbon……
  得到了保證,李宓清麗的小臉上浮起堅定滿意的笑意,小小的身子隨著輕快悠揚的琴聲開始搖擺起來,淡藍色的洋裙花邊在空中翻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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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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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節


  “你瘋了是不是?!說不幹就不幹,你知不知道這件案子值多少錢啊?!”
  重重的丟下手上的卷宗,關若采一雙精細描繪的大眼迸出犀利的怒火,仿佛坐在她辦公桌前的江笙有多十惡不赦。
  “我累了,該是讓自己喘口氣的時候了。”
  大手爬過不馴的長發,江笙表情文風不動的將視線調向窗外,然而觸目所見,卻盡是些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的水泥森林。
  沉沉的在心中歎了口氣,江笙再次調開目光,輪廓深刻的俊美五官隱隱洩漏他心中的疲憊。
  一年了,整整一年的時間耗在這個擁擠悶熱的窄小盆地裏,江笙不明白這盆地上的其他人們如何隱忍,不過,他自覺自己像條曝曬在沙岸上的海水魚,日復一日的耗損著原本蓬勃的生命力,終有一天就要枯竭。
  “累了?!你——”拼命咽下即將脫口而出的刺耳話鋒,若采強逼自己壓下心中那股熊熊怒氣。
  還不是時候,她暗暗咬牙的告訴自己,等她登上了江太太的寶座之後,情勢便會全盤改觀。
  若采那張美麗的臉龐頓時綻開與往昔相同的妍麗笑容。
  “什麼時候,你才會收斂、收斂你的藝術家脾氣?”若采放緩了語氣,試圖用女人最擅長的懷柔手段來征服江笙。
  “收斂?”江笙深沉的目光閃過一絲冷意,嘴角卻牽起一抹令女人魂蕩神馳的淺笑。“十年、二十年吧!”他無所謂的聳了下寬肩,“也許——進棺材的時候,我會考慮的。”
  “江笙——”若采深深望進江笙那雙黑眸,歎了口氣,“別在我面前表現出一副不在乎、無所謂的神情,我並不如你所想的那樣堅強。”
  聞言,江笙淡淡一笑,神態間仍是一副不羈的浪蕩模樣。
  “你讓我覺得不安,江笙。”若采垂下濃翹的睫毛,幽幽道:“女人的青春有限,而你卻老像只漂泊難定的候鳥,總是教我放心不下。”最最重要的是,這男人從不曾給過她任何承諾。
  “那就去找個能讓你放心的男人吧!”江笙神情泰然的點了根煙,吞雲吐霧的自適表情,仿佛這一切與他無關。
  若采那雙美眸倏地升起怒焰,卻一閃即逝,“你明知道我放不下你。”若采立即換上一臉幽怨的神情。
  勻稱修長的美腿跟著繞過辦公桌,然後一屁股的坐在江笙的大腿上,雙臂像八爪章魚似的纏上他的頸項。
  再熟悉不過的“肯洛卡”香水撲襲而來,黑色低胸緊身上衣內的雪白乳溝若隱若現,江笙卻只是淡漠的勾起一絲冷冷的笑意,像極了古代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當真坐懷不亂?非也。只是江笙早過了沖動的年紀,三十一歲不再是毛毛躁躁的年輕小夥子,他有的是千錘百煉後的沉穩自適和不為所動。
  “真的累了,嗯?”若采紅唇呢喃的刷過江笙的耳際。
  見他仍無反應,若采微眯了眯柔媚的雙眸,玉蔥似的嫩手開始不安分的遊移在他敞開領口下的寬闊胸膛,試圖勾起昔日狂野的悸動。
  “叩!叩!”一陣不輕不重的敲門聲,像中途殺出的程咬金般響起。
  “進來!”若采在心中暗暗詛咒一句三字經,不得不撫平腿上的窄裙,直起身子離開江笙的懷抱。
  “總經理!”企劃部的下屬走了進來,拿著手上的企劃書和若采商議。
  江笙瞥了眼窗外一層一層好像互相較勁的水泥建築,耳邊傳來若采時高時低的質疑,一陣不耐襲向江笙,他直起身子踱步出去。
  “江笙!”若采自企劃書中抬起頭來叫住他,“你到哪兒去?”
  相識七年的交情,若采不是不知道江笙的脾氣——這傢夥就像女人一個月來一次大姨媽的感覺一樣,三不五時不順心就想來一次出走。
  “回家。”江笙握著門把,頭也不回的答。
  “哪個家?”一出口,若采便怔了怔。
  這是什麼爛問題?七年前江笙惟一的親人——父親過世之後,他就只有一個家了——位於忠孝東路那層二十多坪的單身公寓。
  哪個家?江笙同樣怔忡的頓下腳步,一幕夏日蟬鳴、濃密樹蔭下口琴悠揚的午後情景,躍進他垂睫的眼簾。
  一個意念在他心中成型。
  “老家。”江笙嘴角難得噙起直達眼中的笑意,二話不說的跨步出去。
  “老家?”若采呆了呆,隨即喊道:“你打算回去多久,‘峰’唱片還等著你幫他們拍MTV呢!江笙?喂!喂……”
  敞開的電梯門緩緩合上,適切有力的替江笙隔絕了一切噪音。
   
         ☆        ☆        ☆
   
  這算是一種沉淪嗎?
  我只覺得體內微溫的血脈漸漸變冷;
  在這裏,我是一朵傲野的百合……
   
         ☆        ☆        ☆
   
  在這種腐蝕人心的地方,連呼吸的空氣都覺得腐敗。
  昏黃的燈光下,彌漫著各種成分不同的煙霧粒子,一圈圈纏繞成詭譎難以形容的圖案;一陣陣粗嘎刺耳的三字經更是不絕於耳,伴隨著撞球碰擊的聲響,和偶爾響起的拳擊下場鈴聲、洗牌聲。更甚至,這樣渾沌不清的空氣裏,還摻雜著幾絲血腥和毒品的氣味。
  這兒,根據他們的說法是——逃避靈魂的天堂。
  “宓姐、宓姐、宓——”
  一個瘦弱的女孩身影朝B號的撞球臺沖了過來,口中急急慌亂的呼喊卻被一隻粗壯的男人胳臂嚇得噤聲。
  “該死!”十一號目標球自顆星處反蹦撞到了袋口的角落,被喚作宓姐的高挑女孩隨即發出了一聲狠狠的詛咒。就差那麼一點點就進洞了,可惡。
  李宓撫按著一大清早到現在都還隱隱作痛的腮幫子,她蹙眉的仰頭,有如黑絨一般光滑的及腰長發飛掠起一陣光耀,終於露出光潔的飽滿額頭和令人驚艷的臉蛋。
  驚艷似乎還算是過於謙虛的形容詞。然而事實上,那張臉孔稱不上絕美,甚至左右還有些不對稱。但是,那樣傲氣的線條只怕世間少有,而眉宇之間卻極不搭調的透著一絲動人心弦的脆弱美感。
  傲氣?脆弱?是的。如果由她自己來形容,她只會用兩個字——矛盾。
  黑光閃爍的瞳心移開兀自旋轉不停的十一號目標球,她終于瞟向被自己的保鏢擋在身後,神情惶惴不安的阿咪。
  “什麼事?”李宓擺手示意大塊頭閃開,阿咪這才露出了另外半張被擋住的臉龐。
  “宓姐!”阿咪眸底蓄滿了淚水,微抖著身子,“阿豐他們在老地方被‘黑七幫’的人圍堵,我——我是逃出來通風報信的……”
  “黑七幫?”李宓黑幽的瞳心閃過一絲冷光。
  喧鬧的四周立即靜寂無聲,每一雙眸子都靜靜的轉向李宓,靜候差遣。
  “黑老大帶的頭?”李宓牙痛似乎更加劇烈了,為什麼他們偏偏挑這個時候幹架?操!
  “不知道啊!”阿咪哽咽的哭出聲,“烏漆抹黑的,他們一上來就打……嗚……宓姐!阿豐他們流了好多血啊!”
  好個黃道吉日,她今天出門的時候,為什麼不先看看黃歷?李宓沉沉的在心中歎了口氣。
  四周灼灼的目光幾乎快要燒燃她身上的背心。
  明白自己必須有所抉擇,那雙黑幽的眸子瞬時冰冽,纖細指節中的球杆跟著緩緩落地。
  黑壓壓的人群立刻一窩蜂的湧出門口,帶著傢夥……
   
         ☆        ☆        ☆
   
  老地方。
  所謂的老地方,也不過是兩處高崖的對望地帶,但因無人而空曠,倒成為一群混混黨涵的聚集處,也成了警方最喜歡查緝的地域。
  “就在前頭,宓姐!阿豐他們就在那兒!”
  找到了靠山,阿咪的淚水也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盛氣淩人的架式。
  數十輛改裝的重型摩托車震天的呼嘯聲來到了高崖,強烈的光束有如飛碟,逼耀得前方鬥毆的人馬紛紛伸手擋蔽自己的眼睛。
  “宓姐?!”其中一個頭破血流的高大男子驚喜的大叫,隨即卻被身後的大漢踹倒在地。
  “阿豐?!”阿咪驚惶的尖吼,急欲奔去的身軀卻被大塊頭給揪了回來。
  “宓姐?!”阿咪再次紅了眼眶,神情哀淒的求助為首的李宓。
  一語不發的李宓始終蹙著眉頭。若非車燈只照亮她的背影,否則旁人絕不難察覺她眉宇之間沁出的冷汗,還有她咬牙得近乎發白的臉色。
  痛!好痛!痛死了!她在心中詛咒的呻吟。
  不是幻覺,也不是牙痛,而是她腹部正不斷的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絞痛,像是有人將她的大腸小腸拼了命的打著死結……
  “宓姐?”一旁的大塊頭皺起了眉毛。
  “你就是李宓?!”車燈前方傳來沙啞的男人嗓音,聲音的成分帶著幾許的詫然驚異。
  又是一個不相信她就是李宓的男人。
  忍著那陣陣熟悉的絞痛,李宓微眯了眯那只亮如夜星的黑眸,打量那個資格足夠發言的高大男子。
  外國人?!白膚金發!?她記得“黑七幫”的黑老大不是這副尊容。
  “黑老大在哪兒?”李宓微微壓低的嗓音一出,卻像是某種威嚴的命令,身後呼嘯的引擎聲頓時化為烏有。
  靜!空氣靜寂得讓那批“黑七幫”的手下微微膽戰。
  不是沒風聞過李宓是以搏命而揚名的狠角色,否則年僅十九的年紀,又怎能在這一帶的角頭界贏得一席之地?
  但是,幻想過千百種傳說中的李宓的模樣,卻沒有一樣符合眼前的年輕女孩。
  她……太年輕了!除了那頭及腰的長發屬于成熟女人的媚惑風情,還有那雙過於深幽的美眸,說明瞭她經歷過千百種陣仗的沉穩不亂之外,其餘的,尤其是那襲服貼她纖細曲線的白衣白褲,任誰也不會將她和傳說中的李宓畫上等號——那個當地氣勢最粗的女角頭。
  “黑老大?”外國佬操著流利的國語笑了起來,“江山易主了,你明不明白啊?小妹妹!”
  小妹妹三個字立刻引起群情激忿的躁動,但是李宓只是抬了抬手,空氣又繃回原來的暗靜。
  “看起來是有那麼兩下子,小妹妹。”外國佬贊賞的點了點頭。
  這些混混堆的素質不一,甚至存有二心的手下也相當不少,而李宓卻只消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讓這些嘍口羅一律乖順服從,想當然耳,她絕不是一個能夠輕易招惹的人物。
  “你想怎麼樣?”瞟了眼前方被制伏的三名手下,李宓二話不說的直接攤牌。
  不速戰速決不行啊!她必須趕在自己痛得快昏過去之前,先把這批不知死活的傢夥給處理掉——該死,眉睫滴落的汗水已經模糊了她的眼睛了……
  “我不想怎麼樣。”外國佬放聲笑了起來,那模樣也是不可一世的,“只不過要你把這塊地讓給我們,就這麼簡單!”
  此話一出,李宓身後的空氣頓時箭拔弩張得像隨時就要噴出數把刀子一樣。
  “當然!”外國佬又開口了,唇邊還噙著一抹挑釁的笑意,直勾勾放肆的瞅著李宓,“我會給你機會和我一決雌雄。”
  很狂妄!李宓隱忍痛楚的表情牽起了一絲冷冷的笑意。
  印象中,自她十五歲後,就再也沒有人敢用這種口氣和她說話了。
  “報上你的名字!”她不和無名小卒挑戰的。
  “元井水澈!”美日混血的褐眸閃現出笑意,“大部分的人都叫我元井,不過我特別允許你叫我阿澈。”
  元井水澈曖昧的口氣頓時令身後的“黑七幫”眾人迸出笑聲。
  李宓面無表情的抬了抬手,擋住正欲沖出的大塊頭。
  “宓姐!?”大塊頭忿忿不平的握緊報紙下的武士刀。
  “退下!”李宓沉穩的柔和嗓音自有一份不可侵犯的威儀。
  大塊頭面有惱色的退到一旁,不敢再吭半聲。
  “怎麼一決雌雄?”李宓冷冷的睥睨元井水澈。
  “辦法很簡單。”元井水澈眼中的笑意不減,“久聞李宓是以搏命起家的狠角色,我倒很想見識見識你不要命的程度。”說著,他食指指向身後的兩處高崖,“摩托車任你選,誰第一個毫發無傷的跳過那端的高崖,誰就是老地方的所有者,你挑是不挑?”
  聞言,眾人嘩然。
  這是玩命嗎?根本穩死的嘛!兩處高崖相距約莫八公尺有餘的距離,就算是飛車玩家也不敢保證自己能不粉身碎骨,更何況這些業余的亡命之徒。
  眾人議論紛紛之際,元井水澈那雙清澈有神的炯眸卻一徑直直的望進李宓波瀾不興的黑眸,重複的笑問:“你挑是不挑?”
  “不要挑啊!宓姐,別——”奮身爬起的阿豐被踹昏了過去,聲音也消失在冷空氣中。
  “啊——”緊跟著一聲慘嚎有若殺豬,李宓手中的彈簧刀射中了踹阿豐的手下的大腿,不偏不倚的兀自顫動著刀柄。
  眾人屏息中,李宓冷冷的眸光調向元井水澈,“我挑!”
   
         ☆        ☆        ☆
   
  兩輛重型摩托車咻咻的引擎聲,在無聲空寂的夜裏聽起來格外令人驚心。
  “宓姐?”大塊頭俯身檢查完李宓胯下機車的裝置,仍忍不住臉上憂心忡忡的表情。
  李宓擺了擺手,“放心!這塊地一定是屬於咱們的。”
  說著,她的黑發揚起一片光耀,戴上了安全帽的保護裝備,掉頭迎上元井水澈炯炯的褐眸,“你還有後悔的餘地。”
  好狂妄的女人!元井水澈放聲大笑。這女人不僅愛搏命,還狂傲得緊。
  “如果你沒掛在這裏——”停住笑,他灼灼的眸子射出無比的熱力和憐惜,“就當我的女人吧!李宓!”
  愈來愈強烈的腹痛模糊了李宓臉上漠然的笑意。元井水澈的女人?不!她向來只作自己的主宰。
  “那塊白布。”元井水澈指著一旁充作裁判的手下,“當那塊白布落地的時候,也就是我們啟程的時候。”
  李宓頷首,平視眼前五十公尺距離的目標。
  引擎聲、風聲,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元井水澈的存在。
  白布還在風中翻飛。
  “天堂在前方等著你。”元井水澈沙啞的嗓音隨風飄向她耳際。
  “我離天堂一向很遠。”李宓一樣漠然的口吻。
  白布以極緩慢的速度墜地……
  兩輛機車同時向前飛馳,呼嘯的拋下眾人,眼前的世界只有風速和懸崖。
  眾人屏息中,李宓超越了元井水澈,半個車身漸至一個車身……
  “宓姐!”阿咪瘋狂的銳叫劃破夜空。
  已至高崖了,李宓腹部撕裂般的劇痛,卻強自忍抑的挺腰拔起了身形,在空中畫出了美妙的弧度——
  痛!額際滴下的冷汗模糊了她的眼睛,模糊了她所有的視線。
  “口當匡”的撞擊落地聲,身後歡呼的喝彩聲,表示她又再一次的逃開死神的召喚,但是——車身卻漸漸傾倒,而她再也無力撐起,身子跟著飛出了胯下的機車……
  眼前一片黑暗的炫爛中,她聽見眾人的尖喊,由遠而近的警笛聲,還有突如其來刺耳尖銳的緊急煞車聲,還有下腹劇烈疼痛後,緩緩自胯下流出的熱黏液體……
  她終於憶起那樣熟悉的絞痛是什麼了……
  真他媽的該死!為什麼她要身為女人?
   
         ☆        ☆        ☆
   
  夏日、嘎天響的蟬鳴、籬笆外的樹蔭依舊濃密得透不過一絲陽光,還有他手中的口琴,還有——
  他是不是還遺漏了什麼?人?事?物?似乎十分熟悉不該忘卻的某一樣記憶?
  黑色富豪急馳在極度彎曲的小路上,江笙微微蹙起濃黑英挺的劍眉,思索著這七年來似乎空白了的某一段往昔。
  乍然間,眼前掠過一道飛起又墜落的白色身影……見鬼了還是幻覺?
  江笙猛然眨眼,潛意識的迅捷反應,讓他飛快的踩下煞車,急馳的車身“吱嘎”的旋轉了半圈,險險墜下一旁的懸崖,方才止住了車速。
  “媽的!”用力捶了下方向盤,江笙忿忿地跨下Givenchy休閒西褲下的一雙勁直長腿,“砰”響的甩上車門。
  是哪個不要命的?誰的車不挑,偏挑他的車來撞?
  乍見蜷縮在地上纖細的白色身影,江笙莫名的心中一窒,長腿大步上前,蹲下身子,拉開她頭上的安全帽。
  一頭黑瀑布般的長發披散下來,圍裹住那張小巧發白的臉蛋,微眯卻仿佛意識模糊的美眸只惶惑的掃了他一眼,頓時又緊緊的閉上。
  好熟悉的面容,他應該記得的,卻怎麼也想不起。
  兩道黑眉攏得更緊,江笙掃過她雙手緊緊抱住的小腹,二話不說的立刻抱起她輕盈得恍若無物的身軀。
  應該沒有外傷!方才這樣忖道,卻發覺自己在她臀部下的大手有些濕熱。
  納悶的皺眉低頭一看,江笙頓然臉色大變,“血?!內出血?!”
  可不是嗎?白褲上沾染的血跡是如此的怵目驚心。
  “不……不是……”身前的年輕女孩突然眨了眨眼睫,仿佛想反駁,卻氣息不繼的昏厥在他懷中。
  血?!江笙幾乎不記得自己曾經這樣倉皇失措過,他邁著大步,像火燒屁股似的將她塞進車座裏,黑色富豪頭一回像急驚風似的飛電而馳。
  完全忘了這個功利社會給他的教訓:對方可能含血噴人,反咬他一口。
  那樣的忐忑不安與心悸,在他加快的心搏中反覆的狂跳著……好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的感覺。
   
         ☆        ☆        ☆
   
  “哈、哈……哈……內出血?!哈……”
  白子霖狂泄的笑聲幾乎震掀病房的屋頂。
  江笙眼底寫滿了困窘,俊臉上的表情卻惱怒惡狠得足以嚇退肚餓貼背的狼群。
  但是他這個國中、高中的同班同學,卻只是伸出食指顫抖的指著他,“內、出、血?!哈……”
  在心中詛咒了一句三字經,江笙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大醫院不挑,卻偏偏挑到這個毫不起眼的小診所來讓人看笑話。
  七年的時間,物換星移,他根本不曉得這個向來最沒口德的傢夥,竟然繼承了父親世襲的救世主醫護行列,否則他壓根兒就不會丟臉丟到這兒來!
  “江笙!”忍住噗嗤的笑意,白子霖憋著古怪的好笑表情,一手擦掉笑出的眼淚,一手搭上他的肩,“通常這種‘內出血’有另外一種學名叫作‘月經’、‘月信’,英文呢!簡稱叫作MC,OK?”說著,白子霖忍不住下一波笑浪,笑得體內的腸肚都呼之欲出。
  “她明明昏倒在我懷裏。”江笙忍不住忿忿辯解的怒吼。
  “那叫經痛。”白子霖強忍笑意,慢條斯理的道,“她痛的程度是嚴重了點,但是——噗!哈、哈……”
  白子霖忍不住再次放聲大笑,笑得江笙的臉由豬肝紅漲成鐵青色。
  “我、我認識你……十七年了。”白子霖笑得不可遏抑,卻還不放過江笙,“從來沒、沒見過你這麼滑稽過,哈……”
  是啊!是很好笑。江笙的臉色又從鐵青轉成漲紅。
  如果可以,他寧願自己失去這段記憶——抱著這女孩沖進急診室大叫內出血的這一幕——但是,有這沒口德的傢夥在,別提要那傢夥失憶了,就是想讓別人不知道都很難。
  “你如果吵醒她的話,我就扁斷你兩顆門牙。”
  江笙低沉的威脅仿佛起了作用,白子霖果真訕訕的斂去笑意,“放心,針劑裏順便放了一些鎮靜劑,她大可一覺舒舒服服的睡到天亮。”
  “鎮靜劑?”江笙以為只有止痛而已。
  “看見這個沒?”白子霖指著女孩眼瞼下的兩道黑影,她要不是失眠很久了,再不就是長期熬夜成習。”
  江笙眉宇間的惱怒散去,灼灼的目光定定注視那張沉睡的姣美臉蛋,忍不住又在心頭冒出陣陣疑惑。
  這女孩為什麼老讓他有種似曾相識之感?那樣倔傲卻柔和的深刻輪廓,他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她?”白子霖皺眉的撫著下巴,發出和江笙一樣的困惑。
  “很面熟。”江笙也點了點頭。
  “你不認識她!?”白子霖詫然的轉頭瞪他。
  “我為什麼要認識她?”江笙無辜的皺起眉,“她是我在路上撿來的……呃——白衣幽靈。”
  “路上撿來的?”白子霖挑眉,“哪一段路?”
  “回我家的路上,交接那兩處高崖附近。”
  “老地方?”白子霖眉毛突然攢成一團。
  “什麼老地方?”
  “你——”白子霖瞪著江笙,猛然想起他已離開故鄉多年,完全不瞭解這東部小鎮近年來的變化。
  搖了搖頭,白子霖陷入深思的沉吟,一本正常的轉向他,“你說她剛剛帶著安全帽?”
  江笙挑眉的頷首,“有什麼不對嗎?”
  “我想——”白子霖定定注視床上沉睡的女孩面孔,“你恐怕是救錯人了,江笙。”
  “什麼意思?”救人還能挑挑揀揀的嗎?江笙不解。
  白子霖眯了眯眼,確定自己所認無誤,她很可能是那票飛車党裏最有名的大姐頭。”
  “開什麼玩笑?”江笙唇邊漾出一抹譏諷。
  這麼纖弱的小女孩會是大姐頭?!哈!那他不就是縱貫南北的黑社會角頭了嗎?
  “我不會認錯的,雖然她已經失蹤了七年。”白子霖神情凝重的搖了搖頭,“我以為那些傳說不過是些謠言,沒想到真的是她。”
  “她?”江笙眯了眯眼,“你認識她?”
  “不只我認識。”白子霖忽然抬頭深深的望進他的黑眸,“你應當比我更熟才對。”
  “她是——”江笙心中莫名的一陣窒息。
  “李宓,記得嗎?”白子霖的聲音似乎把江笙剖成了兩半,“就是你的鄰居小妹妹——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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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 20:55:16 |只看該作者
第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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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走啊!你走啊!回到那臭婊子的床上——”
  “啪”的一聲耳光,打斷她未竟的咒罵,緊跟著是一連串玻璃、桌椅劇烈撞擊的聲響。
  “你打我?!你竟然敢為了那個臭婊子打我?!”她的啜泣帶著哽咽的哭嚎與忍無可忍的憤怒,“老娘跟你拼了!”
  杯盤碎裂的響聲、辱罵聲、傢俱的撞擊巨響,一聲一聲像斷了弦的破碎音符,刺痛李宓的耳膜,刺傷她年僅十二的小小心靈。
  “不要吵了!不要再吵了……不要……吵……”
  小小的身軀蜷縮在臥室的角落,淚水危顫的掉落,李宓委屈的細小嗓音由哭喊終至無聲。
  不要吵了!小小的五官痛苦的扭曲,蓋耳的小手卻捂不住樓下一陣比一陣更激烈的怒罵。
  “好!你走!”母親的怒斥帶著沙啞的哭意,“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不要再回來……”
  大門“砰”的一聲巨響,父親重重渾是怒氣的腳步聲逐漸遠離,像是永無歸途的跫音。
  “你走……走……”母親的怒斥轉為哀嚎,“我們母女倆死給你看……你別想帶走李宓……別想……別想讓她認那婊子做媽……你別想……永遠都別想……”
  哭嚎漸次轉為無聲的飲泣,李宓瑟縮的用小手環抱著自己,原本靈黠的大眼一片空洞茫然,怔愣的注視面前被和風吹起的布幔後的陽台。
  江笙……笙哥哥……
  她知道只要她跳過陽台的欄杆,攀上江笙的窗臺,那兒就會伸出一雙溫暖的大手,及時將她拉回暫時停泊的港灣。
  樓梯間突然傳來一聲聲無比沉重的腳步聲,房門倏地旋開,母親滿布傷痕與淚水的面孔出現在她眼前,眸子底下是她前所未見的絕望與悲慟。
  “宓兒——”母親哽咽的拉起她的小手,紅腫的雙眼定定的注視她的臉容,“你要跟媽媽,還是——跟爸爸?”
  李宓怔怔的望著母親,心疼的伸出小手輕撫她臉上的淤青,“我跟媽媽!爸爸已經有那個臭阿姨了,可是媽媽你什麼都沒有。”
  聞言,母親眼眶再度泛紅,忍不住的落下兩行熱淚,緊擁李宓,“你跟媽媽走……嗚……宓兒……媽再也不讓你受苦……再也不要了……”
  拭去眼角的淚水,李宓任憑母親牽著自己走向主臥室,走向未知的命運。
  “就像這樣……再踢掉椅子,你懂不懂?”
  母親將她抱上一張高凳子,又將一條自天花板上垂吊的繩索套在她小小的頸項,自己也踩上了矮凳,套上另一條繩索。
  李宓望著母親淚如泉湧的臉龐,點了點頭。
  “會痛……很痛……你能不能忍?”母親邊說邊掉眼淚的望著她。
  李宓再次頷首,小小的瓜子臉有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母親哽咽的點頭,扳著繩索,緩緩踢翻腳下的矮凳。
  李宓照做,小腳困難的踢開椅子,繩索立刻套住她的脖子,透不過氣來的感覺頓時教她四肢狂亂飛擺。
  好痛!媽媽!好痛!李宓想喊卻喊不出聲,暴睜的雙目望著與她同樣掙紮的母親。
  透不過氣!血液直往腦頂沖上!眼前一片昏暗!
  李宓掙紮著,小小的年紀,卻仿佛已經明白死亡正一步一步靠向自己。
  昏迷與清醒的交界,猛然間,李宓只覺一隻大手胡亂飛舞的打向自己,緊跟著神力似的揪起她的身軀,向後推去——
  媽媽?!李宓猛烈的咳嗽,飛起的身軀完全踢翻了椅凳,撞向身後的牆壁,整個人摔落地面。
  昏沉中睜開雙眼,卻望見松開雙手的母親緩緩停止了掙紮。
  媽媽?李宓猛吸口氣,咳個不停的直起搖晃的身子,跌跌撞撞的走上前想拉下母親。
  “媽……媽……”望著母親暴凸的雙目和頸部的血痕,李宓倒退數步,眼底的驚懼頓時凝結。
  “笙……笙哥哥……”尖銳的哭嚎突來的刺向自己的耳膜。
  江笙?!江笙!?腦海底只剩下這個名字,李宓恐懼的放聲大哭,四肢並用的爬上落地窗外的陽台,試圖爬過與她雙肩同高的欄杆,跳進江笙的窗臺。
  “笙……”小手一個兒不穩,李宓瞪大含淚的雙眼,小小的身軀眼看就要滑下……
  “宓兒?”一隻大手及時扳住她的身子,有力的將她拉進窗臺,落到一片空蕩的書桌。
  “笙哥哥!?李宓猛地抬頭,望見江笙那張俊挺的面孔,珍珠般的淚水頓時潸潸的落向頰面,“媽媽她……我媽媽她——”
  哽咽的話語聲忽然頓住,那雙淚光盈盈的美眸怔怔的瞪視眼前一片空蕩蕩的臥房,繼而不明所以的轉向江笙,向來俊朗的神情罩著前所未有的陰霾,他眸底的傷痛是她從所未見。
  “笙哥哥……”李宓心頭莫名的恐懼與驚悸在心中泛漫開來。
  “我以後再也不能常常見到宓兒了。”江笙喑啞著嗓子,神情凝重的伸手輕撫李宓肩上的麻花辮。
  什麼意思?江笙——她的笙哥哥要走了?他要走到哪兒去?
  目光落向地上打包的行李,李宓的呼吸一窒。
  “我要到法國。”江笙浮起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意,“爸爸的喪事已經處理告一段落了,留在這兒,只有觸景傷情的份。”
  “法國?”李宓的聲音空洞茫然。
  聽起來仿佛非常遙遠的名詞,十二歲的她只知道那是地球儀上的某一點,其餘的她一無所知。
  “那兒有我的夢想。”
  那一剎那間,江笙的神情恍若離她很遠,縹緲的、嚴肅的,是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距離。
  “夢想?”李宓怔怔的重複,眼角滑下了一滴淚水。
  她的夢想是什麼?十二歲的夢想是什麼呢?除了幻想自己穿著白紗,偎在江笙的懷裏,她什麼都沒想過。
  “別哭!宓兒!”江笙溫柔的替她拭去落個不停的眼淚,“總有一天,我會學有所成的回到這裏,到時你要記得來接我,用你頭上的黃絲帶——”
  “黃絲帶?”李宓淚眼模糊,不解的抬頭望他。
  “Tiea yellow ribbon round the old oak tree。”江笙眸神柔和的笑望著李宓,“那道歌的故事,還記得嗎?”
  大手輕輕撫過她麻花辮上系著的黃絲帶,黑眸裏忍不住閃爍出淚光。
  “嗯!”李宓哽咽的點頭,小手指向對面花團錦簇的陽台,“我會綁……好多……好多的黃絲帶,嗚……你一定……一定要回來……”
  母親的事她決定閉口不言,江笙就要走了,她不能讓自己成為他的負擔。然而遏抑不住的傷心,讓她趴在江笙身上失聲啜泣,大滴大滴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肩頭……
   
         ☆        ☆        ☆
   
  夢?是夢對不對?
  朦朦朧朧的,那雙長睫毛眨了眨,睜開一雙迷朦深幽的大眼,十二歲綁著麻花辮的身影倏然消失在頂上白花花的天花板。
  真的是夢!
  李宓唇邊逸出一絲輕不可聞的歎息,腦袋昏沉的又想墜入那一片無邊際的沉眠。
  “你醒了!”床邊突然傳來壓抑怒氣的低沉嗓音。
  李宓大吃一驚的側過頭,這一看,幾乎教她嚇飛了三魂七魄。
  是記憶中的那張臉!
  深邃的黑眸炯炯有神,此刻沸騰著令她莫名所以的怒氣,一樣高挺的希臘鼻,兩片孤形完美誘人的薄薄唇瓣,深刻有如混血的貴族輪廓,不同的是——加了一絲絲的疲憊和一些些的風霜,卻仍是她夢中俊美異常的臉孔。
  “你——”稍稍回神,李宓心中一窒的坐起身,這才驚覺自己不是身在逃避靈魂的天堂。
  醫院?!老天!她在醫院做什麼?!
  望著那張錯愕惶亂的清麗面容,江笙心中一陣莫名揪痛。
  “認不認得我?宓兒?”除了心痛,江笙語聲裏還有更強烈壓抑的怒氣。
  認不認得他?呵!即使他化成灰她也認得。
  深吸口氣,李宓試圖穩住自己狂亂未甫的心跳,她告訴自己不再是從前的宓丫頭,屬于江笙的宓兒已經死了。
  “不認得。”冷漠如常的口吻,李宓很滿意自己的冷靜。
  “你認得我。”江笙灼灼的黑眸凝視著她,“你明明認得我。”
  七年了!即使過了漫漫兩千多個晨昏,他的霸道卻依然未變,依然——認定他是她的主宰。
  可惡!可惡透了!
  “你老兄貴姓啊?”李宓怒極反笑,一副嘲謔的太妹樣,“我為什麼一定要認得你?”
  說著,李宓纖指探向自己的口袋,摸出一根香煙和打火機,灼燒起一片火光,然後用力的吸了一口,打火機也“口當”的擲在病床旁的桌面。
  抽煙!?
  江笙怔愣當場,十二歲綁著麻花辮的那張清麗笑顏,在霧茫茫的時光隧道中仿佛漸漸消褪不見。
  “江笙!”江笙伸手拿過她夾在唇間的“七星”,“你永遠也不可能忘掉的名字。”他一把將煙丟向窗外,動作簡單俐落。
  “你——”李宓呆住,愣愣的注視那拋物線極美墜落的火星。
  “為什麼?”江笙沒頭沒腦的一句質詢,那雙黑眸又直勾勾的盯視她,眼底閃爍著與昔日相同的關注。
  一簇怒火像引信點著的猝燒,然而她卻強自抑住,“什麼為什麼?”
  “白子霖把一切都告訴我了。”江笙黑眸燃著無比的壓抑,“你逃家七年了。”
  白子霖?白子霖的醫院?!
  李宓一雙美眸微眯了起來,然後面頰緊跟著竄上一片火紅。
  是!她想起來了!元井水澈的比賽、她的絞痛……天!那個救她的男人是江笙?!還有……“內出血”?!
  老天!為什麼這兒沒有地洞可鑽?!她下意識絞緊了身上的被單,李宓的臉紅得快要發紫。
  “為什麼?”江笙仍不放棄追問她的一切。
  “你以為你是誰?!”李宓在猛然間爆發,沖著他怒聲咆哮,“你未免也管得太寬了吧?×的!我去尿個尿,要不要也要向你報備啊!!×!×××!”
  髒話?!一堆髒話?!江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親耳所聞。
  “你——”有生以來,他失去昔日控制自如的冷靜,氣結得口不成言。
  “你什麼你?!”李宓怒沖沖的抱著被單下床,“我不管你姓什麼叫什麼!我是我,你是你,井水不犯河水,咱們互不相干!”
  說著,她抱著被單光著腳丫就要走出病房,渾然不知自己一向沉穩不為所動的大姐頭風范已蕩然無存,此刻的她,像極了小時候那任性蠻橫、亂使性子的宓兒。
  “你上哪兒去?”一隻大手用力鉗住她的手臂,李宓跌跌撞撞的倒向他懷裏,小手仍絞著身下的被單。
  一番掙紮無效後,李宓悻悻然的轉頭對他大吼:“回家啊!懶得理你這個神經——”
  雙唇角度恰好的刷過江笙光滑的下巴。一剎那,兩人全身竄過電流般的戰栗,沈默的僵立當場。
  良久,先是江笙打破這氣氛詭異的魔咒。
  “跟我回去!”他低沉的嗓音中不再存有爆炸的怒氣,反而添了份繃緊的溫柔。
  身前那張嬌容紅了紅,繼而又開始奮力掙紮,“回去哪兒?我又為什麼要跟你回去?你放開我!你這個混蛋!”
  “跟我回家,我就放開你。”江笙的語氣不容反駁,更沒有任何置喙的餘地。
  “你再不放開我,我就叫非禮!”李宓瞪著江笙,也不甘示弱的威脅。
  非禮?!江笙瞪大了眼睛,還來不及反應,就聽她雞貓子鬼喊鬼叫了起來。
  “非禮啊!非禮——嗚——嗚——”
  一隻大手捂住了李宓的嘴巴,叫她咿咿唔唔的出不了聲,半晌,卻傳來江笙的痛咒。
  “啊!該死!”死丫頭!竟然咬他的手!
  猝痛間,他慌忙鬆手,未料還來不及有下一個動作,身前的李宓又重踹他的腳脛,然後丟給他一抹恥笑的鬼臉,像只泥鰍似的滑竄了出去。
  “Shit!”江笙痛得抱腳低咒,一個兒不穩的又摔倒在地,跟著又是一陣詛咒連天。
  “發生什麼事了?溜冰大賽嗎?”白子霖慢條斯理的聲音傳來,金絲邊眼鏡下的斯文面孔要笑不笑的探在門口。
  “快幫我去把她給追回來!快!”江笙痛得齜牙咧嘴的對著白子霖大吼。
  “追回來?”望瞭望已經空無一人的走道,白子霖轉過一臉的笑容面對江笙,“以她剛剛盜壘的速度,現在只怕已經坐上計程車逃之夭夭了。”
  “該死!”恨聲的詛咒一句,江笙這才踉蹌的站起身來。
  這丫頭跟他玩真的!還好只是光著腳丫,要不,他現在可能還在地上唉唷的痛叫。
  “你還好吧?”白子霖關心的口氣卻帶著濃濃的嘲謔笑意。
  “死不了!”江笙在心中詛咒,揉著腳脛,黑眸忽而閃過一絲銳光,“那些飛車黨的巢窩在哪里?老地方?”
  “我不知道他們的巢在哪里,老地方只是那些混混鬧事的地方。不過——”白子霖金絲邊眼鏡下的眼神掠過一抹深沉,“我奉勸你別去招惹那些傢伙,他們都不是易與之輩。”
  “我不能讓她再待在那裏!”江笙眸中閃出固執堅決的光爍。
  逃家?與飛車党為伍?他有太多太多的為什麼,而李宓是惟一的解鈴之人。不管他們的巢在哪里,他都會查個水落石出。
  “我以為你是回來度假休息的。”白子霖極不贊同的瞪著江笙撿起地上李宓的長統皮靴。
  “我對她有責任!”江笙一句話四兩撥千金似的,理所當然。
  “責任?你對她有哪門子的責任?”白子霖一副嗤之以鼻的口氣,繼而又轉為正經八百對好友的關懷,“你沒聽過那些傳聞,李宓已經不是你從前的宓丫頭。”
  迎上江笙固執的眼神,白子霖撇了撇嘴,“你知不知道那些傢伙怎麼稱呼她?宓姐!”白子霖自己回答:“十九歲的飛車党老大啊!”
  “她是宓兒!”江笙倔執的瞪白子霖一眼,“她是小時候胡攪蠻纏,跟在我身後口口聲聲喚著我笙哥哥的宓丫頭。”
  空氣沈默半晌,白子霖盯著他,脫口道:“你在自找麻煩!”
  “就算是吧!”江笙邁開還隱隱作痛的長腿,語氣仍是毋庸置疑的堅決,“我一定要把她帶回來!老天為證!”
  瞪著江笙走遠的身影,白子霖瞪眼的朝他大吼:“你以為你是上帝啊!?”
  眼見他的背影仍是荊軻受死般的決絕和無動于衷,白子霖緊皺眉頭的捶了下房門,忍不住的在嘴裏嘟噥:“帶回來?變不回來又有什麼用?白癡……”
   
         ☆        ☆        ☆
   
  時間仿佛過得特別慢,度秒如日似的。
  盯著桌上旋轉緩慢,像過了一世紀之久才快要停下的骰子,李宓蹙緊的眉頭愈是加深,攢得像打結一樣駭人。
  怪了!連骰子都和她作對嗎?
  “癟十!哈……”
  阿咪等人的笑聲,在乍見李宓陰沉的表情之後,霎時凝凍在空氣中。
  “呃——”還是阿豐反應快,笑嘻嘻的,“是豹子嘛!你們看!”他大刺刺的將骰子翻面。
  “是啊!是豹子嘛!呵……”眾人忙不迭的點頭陪笑。
  是啊!他們頭頭的脾氣近來怪毛怪毛得很,不豹子也得是豹子。
  兩道漂亮濃眉還是糾結著,陰森森的直起身子,“你們玩吧!”
  眾人不敢噤聲的注視李宓旋身走向窗臺的高挑背影,然後眼光直掃對方一眼,無可奈何的自顧地玩了起來。
  腿一抬,腳一跨,李宓坐在窗臺上,一絲絲窗外斜飄的細雨打得她微怔。
  那張傲氣的臉龐垮了下來,突地滲出些微的悲、傷、愁、欲泣般十分女人的神情。
  是了!就是這樣飄著小雨的夜,母親走了、江笙也走了的那個夜,就是這樣低低沈鬱的顏色,冷冷涼涼冷透悲痛的溫度。
  那一夜,絲絲的小雨打濕了她的發、她的衣,她那時才明白這樣的細雨也會讓人濕漉漉的,就連心情也濕漉。
  “宓姐?!”聽起來極為遙遠的聲音,飄過李宓的耳際。
  置若未聞的接過一滴飄來的雨點,在她的眉睫圈成一圈水晶珠簾似的,美麗不可方物。
  “宓姐?”聲音清晰了起來,是大塊頭很少發出的高音調。
  李宓別過頭來,那盈盈發光的水晶墜了下來,黑幽的美眸不見任何表情的迎上眾人關注的視線。
  “什麼事?”李宓很少見到大塊頭那樣猶疑不決的表情。
  “外頭——呃——”大塊頭些微的遲疑,“有個高大的男人想要見宓姐。”
  男人?李宓漠然的說,“這還用請示嗎?趕他走!”
  “可是——”大塊頭有些惶惑的說,“他手上拎著宓姐的靴子,說是要親自還給你。”
  靴子?李宓漠然的神情有了一絲微變。
  但,僅是一剎那,瞬間又罩上無關己事的冷然。
  “趕他走!”李宓決絕的口吻,異常的冷。
  “可是——靴子?”大塊頭吶吶的注視李宓。
  “不要了!”冷聲裏添了份旁人不解的震怒,好像無所謂的口氣又好像不是真的那麼無所謂。
  “是。”狐疑的,大塊頭仿佛有些明白,神情卻依然惶惑的領命而去。
  過不了半晌,他有些頹喪的又退了回來,覆命道:“宓姐!他不肯走,執意要見你一面。”
  空氣頓時凝然,李宓的臉色恍若風雨欲來。
  “宓姐?”一旁的阿豐開口了,“是不要是我們‘一起趕’?”
  風雨欲來的臉龐又一陣千變複雜,已經空白七年了,那個男人到底還想怎麼樣?
  這該死的天氣!該死的度日如年!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那個該死的男人,他得對這一切負責!
  咬了咬牙,李宓用力的撇嘴:“趕、走、他!”
   
         ☆        ☆        ☆
   
  以體型而論,將近一八五的身高,結實的兩頭肌、胸肌、腹肌,稱得上身材魅梧,但是一比上近兩百公分的大塊頭,江笙就變得十分袖珍了。
  “你聽見了?”阿豐冷冷打量那張仿佛藝術家精心雕刻而成的俊挺面孔,“宓姐不想見你,你可以走了。”
  “我是來還靴子的。”江笙一八五的體格,不知道為什麼顯得特別巨大,那股威嚴的氣勢硬是把大塊頭給比了下去。
  “宓姐不要這雙靴子了!”阿豐眯起眼,透出一道狠光,“你走是不走!?”手裏的彈簧刀一進一出的閃著利爍。
  阿豐是真的打心底厭憎這個傢伙,沒來由得!
  或許是他那雙過於犀利的眼睛,批判、不屑的眼神,還有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情——即使那可能是他與生俱來的傲岸。
  還有,這傢伙大概大他十歲有餘吧!他最最討厭這種又臭又硬的老傢伙了。
  “見不到李宓,我是不會走的。”閃耀的刀光嚇退不了江笙,他還是一副又臭又硬的老芋仔口氣。
  江笙在老地方梭巡了三天,好不容易才打探出這個逃避靈魂的天堂所在,說什麼他都不會徒勞而去的。
  “不走是不是?好!”
  “好”字一落,阿豐手裏的彈簧刀也飛劈而出,險險削去江笙一截手腕。
  手中的靴子輕輕落地,江笙冷笑的避過刀鋒,不過一個反手再反手,就將阿豐踹倒在地。
  打架對他一向不是件難事,在法國替東方民族出頭更是家常便飯,而對付這種小孩子,大概只能稱得上是暖身運動而已。
  “你——”跌了個狗吃屎,阿豐爬起身來異常狼狽,惡狠狠的目光像是要殺了江笙。
  “你不是我的對手。”江笙冷冷的噙著一抹謔諷的笑意。
  即使一堆人已向他迫來,手裏的棍棒、鐵條、利刃再再警告他在劫難逃,他卻仍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泰然。
  “一起上吧!這樣也省點兒事。”江笙嘴角的笑謔不減。
  大言不慚的口氣真的激起了眾人的憤怒,一時間全體喊殺的沖向江笙……
  一切正如他所預料的易如反掌,薑畢竟是老的辣。
  閃過了一波又一波的攻擊,打倒了一個又一個的血性小夥子,江笙唇邊總掠著一抹冷謔的笑意,直到他的眼角餘光瞥見了二樓窗口一個白茫的身影……
  “李宓?”江笙唇間逸出了輕輕的一句,失神不過半秒,頸椎處卻傳來重重一擊。
  “中了?!”大塊頭不敢置信的瞪視自己手中彎曲的鐵條。
  “中得好!”阿豐眼中迸出厲芒,刀鋒一個箭步的趁勢劈向他。
  江笙眼前忽地一片黑暗,搖搖欲墜中,他仿佛聽見破空傳來的咻咻風聲。
  直覺的,江笙往左移步,利刃偏過他的小腹,卻刺中了他的手腕,跟著他便意識模糊的倒地,鮮血如注的滲進了地上的黃土……
  “住手!”尖銳的吼叫撞破空氣中細密的雨絲。
  “宓姐?!”眾人呆怔的注視雨中奔來的白茫身影。
  “江笙?!江笙?!”李宓狂亂的扳過地上一動也不動的身軀,乍見他手腕深入見骨的傷勢,不禁心中一窒。
  “混帳!”她瘋狂的轉頭對眾人咆哮,“誰允許你們打傷他的!?”
  “我——”阿豐呆住,“是你叫我們打他——”
  “我叫你打他!又沒有叫你打傷他!”李宓厲聲吼完又轉向地上的男人,“江笙、江笙……”
  一堆手下怔愣在那兒,口不能言。什麼話?有叫人家吃飯,還不准人家吃飽的嗎?見鬼了!真的!
  “江笙?!”地上的男人動也不動,直教李宓寒透了肺腑,“把車開過來!快!”她轉頭對眾人喊,“快啊!”
  “是!”阿豐好不容易反應過來的領命而去。
  “江笙……”好多血!多得教她臉色發白,久未曾有過的恐懼又襲上心頭。
  一旁黑得發亮的長統皮靴閃進她的眼簾,莫名的,心中一陣揪痛酸澀了她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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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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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你用鐵條砸他,他根本就不會昏倒!”阿豐說道。
  “什麼?是誰說中得好的?是誰用彈簧刀砍傷他的?啊?”大塊頭接著說。
  “對!是我!那麼一切都怪我嘍?你×——”
  “住口!你們煩不煩啊?!”
  一聲厲斥,兩個在急診室外互揪領子的大男孩,悻悻然的背過身子。
  開罵的阿咪皺著兩道眉,忿忿的眼神轉向一旁佇立在窗臺旁的高挑身影,隨即又變得憂心忡忡。
  “宓姐——”原想開口安慰李宓,然而乍見頭子冷凝的美麗側臉,阿咪又猶豫的噤了口。
  這一刻的李宓是離他們極遙遠的。她常常在無意之間浮露這樣的神情,像罩著一層薄而渺茫朦朧的紗,模模糊糊的令人看不清她真正的情緒。
  像她方才那樣揪著那個男人對他們厲吼,老實說,那是他們第一次看見超出情緒常軌的李宓。
  “一切都會沒事的。”挨近的阿豐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咪無奈的頷了頷首。
  不需要任何人對他們解釋,誰都看得出來,那個男人對李宓是極為重要的,即使只可能是某一個心理層面而言。但他們不管,反正只要是李宓重視的,對他們來說,相對的就是非常重要。
  等待向來是最折煞人的耐性。一分一秒放慢速度的流失,等待,一向漫長。
  三個人不耐的變換了各種姿勢,惟獨李宓依舊目光冷凝的注視窗外,指間的香煙不斷,煙霧纏繞模糊著她的面容。
  好不容易,白子霖那張斯文書生般的面孔,終於露在急診室門外。
  “怎麼樣了?!醫生。”三個人一窩蜂的湧了上去。
  但是,白子霖排開眾人,大踏步的走向李宓,冷冷的目光一徑鎖著她。
  “你害死他了!”
  一張檢驗報告單飛砸在李宓漠無表情的臉上,跟上的三人驚詫得變了臉色。
  “你在開什麼玩笑!?我不過砍了他的手腕而已!你——”阿豐惡狠狠的想要撲身上去,卻被大塊頭和阿咪給拉了回來。
  “你廢了他的手!”不管阿豐,白子霖只盯著李宓,“傷勢深及骨頭,也砍斷了他的神經。”眼見那張小臉剩餘的血色完全褪去,白子霖金絲邊眼鏡下的銳利眼神跟著一閃,“你知道他是幹什麼的?”
  “導演!”白子霖替她回答,“但是他真正的工作是掌鏡。”
  三人頓時啞然,微微畏縮的目光幾乎不敢正視李宓。
  “即使他的神經已經接全,他的手卻無法再像從前那樣靈活運用。”白子霖犀利的眸子緊緊盯著李宓。
  無法再像從前那樣靈活運用?
  白子霖的聲音在她腦海裏回蕩,指間的香煙烙燙了她的食指,然後毫無所覺的墜落地面。
  “那兒有我的夢想。”江笙是這樣告訴她的,而他的夢想就是攝影。
  她還記得他那張遙不可及的神情,一種很縹緲、很嚴肅的幸福,而她……毀了他?
  一顆心猛然的震顫起來,一種細微卻自深處疼起的痛楚在她心中反動的顛覆著。
  “我不敢奢望現在的你能為他做什麼。”白子霖的聲音就在正前方,卻相隔遙遠的傳到她的耳際,“但是他需要妥善的照顧。”
  蹲下身拾起地上的檢驗報告單,白子霖冷冷的瞅視那張冷漠卻隱隱有絲惶然的神情,“這裏沒有他的親人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平板的腳步聲拉遠了白子霖的背影,不一會兒他又轉過身來,“也許——只要有人好好的照顧他,完全康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直至白子霖背影消失在廊外,大塊頭搔了搔腦袋,壓低聲量的湊向兩人,“他那麼說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阿咪給了他一記白眼,“要我們當那傢伙一陣子的奴隸啦!白癡!”
  “宓——”阿豐頓住原想出口的道歉。
  李宓僵硬無表情的駐足在原地——那模樣,已經隔離了眾人。
   
         ☆        ☆        ☆
   
  “江笙?!江笙……”
  她終喚出他的名字了!即使當時他已在半昏迷狀態,卻十分清晰的認出那是李宓的聲音,盡管那聲調是急切、惶亂的拔高。
  “江笙?江笙?”
  另一個男人嗓音竄進他模糊的意識,而且——該死的!誰這麼好膽敢拍他的臉?!
  “你醒了!我還以為鐵條砸的是你的腦袋哩!”
  一迎上江笙那雙忿忿的眼神,白子霖隨即笑咧了兩排白牙,那狡獪的頑皮笑容,一點兒也稱不出他三十出頭的年紀。
  “鐵條?!”這倒提醒了他頸椎處的痛麻,江笙微微蹙眉的坐起身子,這才發現自己纏滿繃帶的左手臂,“你瘋了?!把我當木乃伊來裹?!”
  乖乖隆地咚!除了五根手指勉強還能動動外,其餘的,整個手臂都被繃帶綁成了兩倍大的萬巒豬腳。
  白子霖樂不可支的說:“這樣看起來才比較嚴重嘛!”
  “比較嚴重?!”江笙不可思議的挑起眉,“你到底在搞什麼?”
  “噓——小聲點兒!”白子霖賊兮兮的探了下門口,隨即又轉過一張上帝也瘋狂的笑臉,“馴服那匹野牝馬,需要你多久的時間?三個月夠不夠?”
  “什麼‘聘’馬?”江笙狐疑的眉毛愈加攏緊。
  “李宓!”白子霖一副很樂的模樣,“我告訴她——”
  房門突然開啟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話,白子霖的笑容瞬間完全褪去,像川劇變臉一樣的,換成一張冷凝不帶感情的臉孔。
  李宓一身白的站在門口,就連那張小臉也白得不見血色,一樣深邃的黑眸卻有些遊移,幾乎是不願也不敢的避開正視江笙的目光。
  “起碼要三個月。”白子霖冷冷的聲音瞄向李宓,那副突變的神氣,不由得讓江笙挑眉。“那是最快復原的期限。”白子霖一臉鳥不拉幾的表情,那是醫生的特權,“當然!如果是有人細心照料的話。”
  很襆!很屁!江笙瞪著自己的老同學。
  更令他不解的是,李宓為什麼一臉認命的表情?那張小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更甚者,那一向傲岸的眼神波動著某種光爍,像是懺悔之類的,盈耀著某種脆弱——
  脆弱?江笙的心一揪,不知打哪兒來的一陣疼楚。
  “最好每天換藥,記得按時來這兒報到。”白子霖還在那兒一臉理所當然的吩咐李宓,遞給她一包藥袋後,又轉向表情沉吟的江笙,“可以走了,你還賴在這兒做什麼?”
  不可思議的瞪視自己的老友,江笙一邊嘟噥著一邊直起身子下床,“當醫生這麼了不起?”
  白子霖神氣巴拉的表情,悄悄的泛露一抹笑意,“千萬別勞動你的左手,否則真要廢了,神仙也難救啊!”
  話是對著江笙說的,身後李宓的臉卻更加慘白。
  經過好友身旁,江笙面無表情的壓低聲量,“白子霖!你又在造什麼孽?”
  “我在讓你‘真正休假’。”白子霖壓低的嗓音裏帶著笑意,然後突然出其不意的敲江笙手臂一記,背著李宓,讓她完全猝不及防。
  江笙倒抽口氣的忍住呻吟,然而臉上皺成一團的痛楚表情,卻讓李宓奔了過來。
  “你——”美眸慌急的瞅著他,小手也搭上了他的手臂。
  “沒事!”江笙忍痛的搖頭,眼角餘光卻投給白子霖“你死定了”的表情。
  白子霖眼中的笑意幾乎快要溢滿出來。盯著兩人相靠極近走遠的身影,他莞爾的笑意終於浮現嘴角,“沒事!你當然沒事。”
  手中的檢驗報告揉成一團,白子霖輕笑的出聲嘟噥,“你這不知感激的傢伙,我是在讓你這一刀被砍得值得點兒啊!白癡!”
  “咚”的一聲,手中的單子神准的扔進垃圾桶,一抹玩味的笑意更深刻的刻畫他雙唇的輪廓。
   
         ☆        ☆        ☆
   
  靜!空氣裏大概除了灰塵的粒子,此外無他。
  夏日、嘎天響的蟬鳴、籬笆外的樹蔭依舊濃密得透不過一絲陽光,無一不是他印象中的老家。
  沉沉的在心中歎了口氣,視線移開窗外,調向正在掀白色椅套的李宓。他從沒見過這麼沈默的女人,半個小時過去了,從醫院回到他空無一人的老家,他沒聽見她吭過半聲。
  “你打算在我面前當一輩子的啞巴?”
  李宓抱起一堆椅套的動作一凝,目光移向靠在視窗的江笙,那睇視的神情冷冷的,黑眸裏漾著他難以理解的波光。
  她還是不說話。
  “三個月。”江笙緩緩走向她,聲調裏的情緒難以分辨,“如果白子霖要你照顧我三個月,你是不是就打算在這三個月內,害我窒息而死!”
  哪門子的控訴?!
  黑眸像蒙上了不白之冤,李宓不自覺地咬了咬牙,渾然不知這樣的神情極為嬌蠻,“你死不了!頂多只是廢了你這條胳臂而已。”說著,她抱著椅套,一臉冷然的旋身走開。
  一隻大手兜回了李宓。她被迫的仰頭瞪江笙,原以為自己迎上的會是一張暴怒的臉龐,卻意外的發現江笙的眸子裏是一片溫和的柔光。
  “我無心和你吵架。”他用那只毫發無傷的右手,力道恰好的鉗制她,“三個月的和平相處,不難,是不是?”
  凝結在那雙黑眸的神情是如此溫柔,李宓盯著他,半晌又半晌,仿佛確定他的話意裏不具半絲威脅感,戒慎的眸光這才褪了幾分。
  “放開我。”她斜睨擱在她纖瘦肩膀上的大手,那畫面是如此的突兀,卻奇異的協調——纖細V.S.寬大。
  江笙聳了聳肩,一派無所謂的鬆手,心裏卻是莫名的糾結。他確定自己捉到沒幾兩肉,李宓竟然只比伊索匹亞難民豐腴了一點點?!
  濃黑的劍眉因而緊緊蹙起。這七年來,她究竟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天!他竟然對李宓七年一片空白,甚至連再次碰面都憶不起她的身份。
  遽起的電話鈴聲打斷他的思緒,江笙皺著眉,右手卻偏偏笨手笨腳的,怎麼也拿不起勾在腰間的行動電話。
  求助的眸光轉向李宓,“幫我——”
  江笙話還沒說完,話筒已經在他面前搖晃。
  “謝——”還沒謝完,李宓已經旋身走開。
  江笙苦笑的湊近話筒,彼端隨即傳來女人氣急敗壞的聲音,“江笙!拜託你快回來,行不行?”
  “若采?”江笙心不在焉的用眸子鎖住李宓,“發生什麼事了?”
  “峰唱片的鈕大牌指定要你,我們派去的導演一律被打了回票,現在兩方人馬鬧罷工啊!連MTV的女主角都被氣跑了,唱片公司把這筆帳算在你頭上,非要你出面不可……”
  若采的聲音像是耳邊風,江笙微微眯起的眼睛一瞬也不動的注視李宓在廚房裏頭的動靜。
  “江笙……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綜藝門’要關門大吉啦!”
  若采在彼端大叫,然而一聲輕微的悶哼,卻更震撼了江笙。
  “李宓?!”江笙急急丟下行動電話,矯捷的身形飛快的沖進廚房。
  鮮血冒湧似的在她纖細的指節中流竄,然而李宓卻只是皺著眉,杵在那兒掐著自己的手指。
  “搞什麼鬼?”江笙出聲詛咒的上前,一把拉起她的右手,一邊急急的在餐櫥裏找醫藥箱。
  綁著繃帶的手撞到了不少灰塵密佈的碗盤,卻遍尋不著他想要的醫藥用品。
  “該死!”江笙再次低咒,不作多想的,立刻張口含住那只鮮血湧的食指。
  “你——”被他突來的舉動嚇得一愣,李宓想掙手卻掙不開。
  “別動!”江笙含糊的出聲警告,那雙深沉的黑眸緊盯著她,透著言語難以形容的駭人氣勢。
  李宓不再掙紮,蒼白的小臉卻飛上兩片紅霞。
  陽光灑灑,透過敞開的窗戶,溫暖得略嫌燥熱的包圍著兩人太過親密的貼近。
  良久,再良久,時間仿佛忘記了流逝般的漫長,她終於找回了遺忘許久的聲音。
  “我……好了……”李宓沙啞破碎得完全不像原來的音調。
  黑眸熾熱的閃過一絲難懂的光爍,江笙緩緩的放開了她,喑啞的道:“我想也是。”
  詭異的沈默再次包圍了兩人。
  好不容易,江笙調開快要燃至沸點的眸子,移視石板上猶帶血滴的刀子——很顯然的,她方才是想用磨刀石磨利菜刀。
  “白子霖是要你來照顧我,可沒打算再多一個病人。”江笙語調雖然嚴厲,卻隱隱的有點兒笑意。
  “我——”李宓的腳像生了根,卻極欲拔腿而逃,“呃——冰箱裏沒有半點兒吃的,我到超市去買。”
  “也好!”江笙盯視她倉皇而去的背影,目光灼灼的跟至客廳,直到門外的竹籬芭遮去了她的身形。
  “嗄!電話?!”江笙調開的視線終於注意到躺在沙發上的黑點,“喂?喂……”
  彼端只傳來無情的嘟嘟聲。
   
         ☆        ☆        ☆
   
  “喂!江笙?!喂、喂……”
  不可思議的瞪視手中已無音訊的話筒,若采一臉惶惑的掛斷電話。
  李宓?江笙丟下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清脆的敲門聲打斷她的思緒。
  “進來!”若采不耐的攏起兩道細眉,望向來人。
  “總經理。”秘書手裏捧著一堆檔,輕輕的放在她桌上,“下午的會報已經挪前一個小時了。”
  “嗯!”若采斂眉的重新埋首工作,乍聽房門再開啟的聲響,卻不由自主地放下筆,“Miss姚。”
  秘書困惑的轉回頭,“還有什麼吩咐嗎?總經理?”
  “李宓——”若采微顯遲疑的說:“你認為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腦筋急轉彎嗎?總經理嚴肅的神情教她微微斂去臉上的笑意。
  若采可不比一向不羈的江笙,在她面前,絕大多數的員工連屁都不敢多放一個。
  “我猜,那應該沒有什麼意思。”秘書試著微笑,“不過,它聽起來很像是女人的名字。”
  女人的名字?!若采的神情掠過一抹震驚。
  乍見總經理的神色有異,秘書不禁捉緊手中的門把,小心翼翼的問道:“還有什麼事要吩咐嗎?我——”
  “下午的會報擇期再開。”若采倏地起身,拎起桌上的皮包,飛快的下令,“所有的檔轉交副理,有要事再Call我!”
  急行的腳步越過目瞪口呆的秘書,若采飛也似的沖出了門口。
   
         ☆        ☆        ☆
   
  飛車党的大姐頭竟然推著車子,在超級市場買菜?!
  這畫面委實是有點兒滑稽可笑的——這也就是李宓為什麼斥退阿咪那堆小嘍口羅的原因:一個人丟臉就夠了,一堆飛車黨還跟著來攪和?!開什麼低級玩笑!
  “嗯……哼……”李宓用力的清清喉嚨,努力的打直腰杆,試圖忽略周遭若有所思、甚至指指點點的目光。
  不僅僅這點為難,“重見天日”的感覺也不好受,對她這個夜行動物而言,外頭那些白花花的陽光和熱度,已經讓她有些頭昏腦脹了。
  但是盡管如此,此刻的她卻依舊執著的自己“下海”——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睽違已久的感覺,像是喜悅之類的東西。
  其實,更貼切的是,她不願分析也不願承認的說法:幸福。
  “青豆、玉米……”李宓喃喃自語的掃下一整排罐頭,然後將推車轉向另一排冷藏蔬菜,“蘿蔔……”
  遙遠的記憶中,江笙似乎偏愛這三色菜,再加上一點點兒的辣油,他就可以一頓飯掃得精光了。
  “有了!”李宓正待伸手拿起紅艷的蘿蔔,另一隻大手卻替她拿了旁邊的青椒。
  美眸微眯的抬起,迎上元井水澈那雙帶著笑意的褐眸。
  “我喜歡青椒。”元井水澈笑著自作主張的把它丟進她的推車。
  “我不喜歡。”冷淡的口氣,李宓把它扔了回去,然後丟進蘿蔔,旋身欲走。
  元井水澈大手及時扳住她的推車,“我們不是仇人!老地方我已經讓給你了。”
  “讓?!”李宓不屑的牽起一抹冷笑,“你沒跳過懸崖,記得嗎?”她推開推車。
  “算我輸給你了!”他跟著她的步伐,“但是我如果跳過去,很可能會輾過你纖細苗條的身軀。”
  冷笑算是回答,李宓的腳步更快了。
  “我不是來找碴的!”他亦步亦趨的跟在她旁邊,“’雖然我從不曾敗在一個女人的‘胯下’。”
  李宓終於停住了腳步,冷冷的眸子瞪著他,“你以為A片的台詞很幽默嗎?”
  元井水澈笑咧了一張嘴,“我指的是你胯下的機車,是你把它想歪了。”
  狠狠掃他一眼,李宓跨步要走,卻被他拉了回來。
  “我是有求而來,李宓。”褐眸的笑意隱去,呈現的是同那晚競賽時的灼熱眼神。
  有求?來不及思索,眼前已多了一隻白花花耀眼的鑽戒,跟著毫無預警的套進她右手的無名指。
  “你——”李宓驚愕之餘,小手卻掙脫不開。
  “嫁給我!”沉聲的嗓音駭住了她的動作,元井水澈那雙褐眸篤定自信、十分強硬的鎖著她,“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像你這樣的女人,說什麼我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你——”李宓震驚的瞪大眼眼。
  阿澈!?”一聲拔高的女音煞住車,野貓般亮瑩的黑眸盯著兩人揪扯的動作,漸漸由不信而積蓄起怒焰。
  “答應我!?元井水澈仍揪著李宓,褐眸底是一份無法置疑的真誠,“別把戒指摘下!在你尚未考慮清楚之前,別任意的拒絕我!”
  “阿澈!?”蹬著高跟鞋踩踏而來,渾是怒氣的扳開兩人,繼而忿忿地瞪視李宓,“她是誰?!你和她拉拉扯扯——”
  “閉嘴!”元井水澈一反常態的兇悍,“你跟著我做什麼?我做什麼又幹你什麼事?!”
  “你——”野貓似的女人噤了口,幾乎妒恨得快要灼燒起來的眼神,剁殺般的絞著李宓。
  “別把它摘下。”元井水澈無視那女人惡狠的神情,一徑對李宓交代,“我是第一次這麼認真的對一個女人,我保證我不會讓你失望。”說著,他突然粗魯的扳住那女人的手,不顧她掙紮的拖曳離去。
  仿佛是鬧劇一場,太突如其來。
  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遠處,李宓怔怔的目光才緩緩調向右手閃閃發耀的戒指,繼而落在食指兀自鮮紅的傷口。
  兩個男人,一個是戒指,一個是傷痕……
  荒謬的連結在一塊兒的念頭,仿佛是某種隱喻,竟令李宓不由自主地泛起淺淺的笑意。
  轉了轉無名指上的戒指,欲拔下,然而腦海中卻晃過元井水澈那張異常認真誠摯的臉孔,“別把它摘下!”
  算了!就當是滿足那男人一時的期望吧!反正,她似乎也沒什麼損失。
   
         ☆        ☆        ☆
   
  “放開我!你放開我……元井水澈,你沒有權利這麼對我!啊——”
  隨著一聲尖銳的厲叫,畢斂紅被摔倒在停車場裏的水泥地上,力道之大,幾乎震碎她全身的骨頭。
  元井水澈是不懂憐香惜玉的,她早該知道。
  “阿澈……”痛楚的淚水浮止她野貓似的媚眼,火一樣艷紅包裹著身軀的衣服縮成一團,像是路邊被丟棄的小貓。
  “永遠別再做像今天這樣的事!”元井水澈冰冷的眸子閃著怒火,那模樣像極了魔鬼撒旦,冷得教人全身發顫。
  完全沒了方才傲慢的氣勢,畢斂紅垂下眉睫,晶瑩的淚光墜了下來,滴落在那張姣美的臉蛋上。
  “起來!”元井水澈冷淡的伸出手。
  仿佛是溺水者終於見到海中的浮木,畢斂紅緊握住元井水澈那只大手撐起身子,然後用盡氣力的環住他的胸膛,嚶嚶的啜泣起來。
  “阿澈……你不可以不要我……不可以……”畢斂紅哽咽的,深怕元井水澈會棄她而去。
  那只大手力道不輕的捏住她的下頷,迫使那雙淚漣漣的大眼正視他,直到她漸漸回復平靜,不再打顫。
  “我不可能只有你一個女人。”元井水澈冷冷地說道,“記不記得我說過這句話?”
  畢斂紅眼神一黯,再次無助的垂下了眼瞼,微顫的紅唇好不容易吐出兩個字:“記得。”
  “你犯規了。”元井水澈那雙褐眸絲毫不帶情感。
  “阿澈——”畢斂紅湧出淚水,脫口想解釋。
  “告訴我不會有第二次。”他冷硬的截斷她的話。
  “我——”心不甘情不願的吐出一個字,前方刺目的車燈和疾銳的煞車聲,逼回了她底下未完的承諾。
  “宮老?!”元井水澈微攏劍眉的瞪視身旁停下的黑色賓士。
  宮老?!畢斂紅睜大她那雙美目,萬萬不敢相信傳說中的飛車党幕後老大竟然是……女人?!如假包換的女人?!
  雖然帽沿垂下的黑色薄紗,完全遮蔽了那張孤度完美的姣好側臉,但那隱隱約約的線條,卻清楚可看出是個風姿掉約的絕世美女……宮老?她看起來一點兒也不老!
  “你先回去。”元井水澈沉聲的開口。
  猶豫不過半秒,畢斂紅頷了頷首,高跟鞋蹬蹬有聲的掉頭而去。
  直到腳步聲消失在停車場,元井水澈那雙深沉的褐眸依舊定定的停駐在轎車後座的人影,靜候下文。
  “你改變主意了?捨不得殺了她?”果不其然,轎車內傳出一聲輕柔卻不失嚴峻的女人嗓音。
  元井水澈嘴角浮上淡淡的笑意,“她是一個很好的對手,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好的。”
  “她是你的絆腳石!你不踩她,她總有一天也會把你給踩下去!”
  元井水澈微笑的說道:“她明明是你培育的人才,我真的不懂你為什麼非置她於死地不可?”
  “她走味了!元井。”被喚作宮老的女人冷笑一聲,“真正的壞事她幹不來,我早就該放棄她的。你不同!你是幹大事的料,將來要繼承我的位置的!”
  元井水澈的褐眸微微眯起,眼神閃過一抹近似危險的光芒,“我不喜歡你的做法,我有我的方式。”
  “什麼方式?”黑色薄紗下的眼神利得像要剖開他的心髒。
  “我已經向她求婚了。”元井水澈不急不緩的說,“過不了多久,就會是我的女人。”
  沈默半晌,轎車內突然迸出一陣輕蔑的冷笑,“你想征服她?!別傻了!我培育她最成功的地方,就是她和我一樣不會為情所動。你白費心機了,元井!”
  冷笑並未使元井水澈受到打擊,那張混血的面孔十分篤定,“只要是女人,就不會推卻愛情。”
  “是嗎?”冷笑輒止,她輕蔑的撇撇嘴,不打算告訴他李宓可能早已心有所屬。
  “我會征服她的。”元井水澈信誓旦旦的保證。
  一聲冷哼逸出那層薄紗,賓士的引擎再次發動,無聲無息的離開他的視線。
  元井水澈的目光鎖在車身消失的定點,臉上無所謂的笑意漸漸冷斂。
  沒錯!他是她的手下,但並不代表他必須事事服從,就像他明明可以跳過懸崖,輾過李宓的身子,但他卻選擇了另一種方式是一樣的道理。
  這年頭當老大的,不一定吃香。
  那雙褐眸透出一抹光爍,仿佛有點訕笑。他為了收拾李宓,宮老不惜暗中拿下黑七幫的幫主位置,交予他全權掌握,為的是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
  她會讓他繼承她的位置?嘿!太陽從西邊出來大概還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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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節

  大水嘩啦嘩啦的沖洗她手中的餐盤,李宓的神情專注得近乎虔誠,完全沒有察覺停駐在身後的腳步聲。
  “你在哪兒學來的手藝?”
  “砰”的一聲,李宓手中的盤子在水槽裏碎成數片。
  “對不起!我以為你聽到我的腳步聲了。”江笙探了過來,試圖用那只未受傷的右手,替她撿拾碎片。
  “不用了,我自己來。”李宓拍開他的手,不想和他靠得如此貼近,他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很陽剛、很男人的,總教她魂不守舍。
  江笙聳了聳眉,往後退的同時,卻發現她手上那片白花花的光爍。
  鑽戒?!戴在無名指上是代表……
  下一秒鐘,李宓的右手被緊握的舉在半空中,毫無預警的,她忍不住的抬頭瞪他。
  “這是真的鑽戒。”江笙確定自己的眼睛還很雪亮,“誰送給你的?”
  “男人。”李宓冷冷的抽開自己的手,美麗的黑眸裏繃著即將沸騰的怒焰。
  “哪個男人?”江笙心中的震驚更深,不明白自己又一腳踩入李宓爆炸的臨界點。
  “元井水澈!”李宓的目光是以逼退兩百公分的巨人,“要不要連他的生辰八字都一一向你稟告?”
  如果可以的話,你最好這麼做。江笙咬了咬牙,沒將這句話說出口。李宓太倔強了,他犯不著硬碰硬,這是經驗談,況且他不想逼走她。
  “我們能不能坐下來好好談談?”江笙放緩了口氣。
  “你講話的樣子,很像我以前的教官。”李宓斜睨著他,諷刺的撇了撇嘴角,“無論是高壓或懷柔的手段,目的都是要我俯首認罪而已。”
  她受夠了,扭緊水龍頭,她旋身走出廚房,拿起沙發上的白色肩包,就要踏出江笙的地盤。
  然而大門敞開的那一秒,江笙那只包得像“木乃伊”的左手卻阻擋了她的去路,然後她看見他那張痛得擰起眉頭的表情——撞門的感覺大概十分不好受。
  “別記在我的帳上,這次是你自找的。”李宓忍不住尖酸刻薄的口氣,執意忽略心中那份細細的心疼。
  心疼?!得了!就是因為心疼,她才會落到現在替他做牛做馬的地步,謝了,從此敬謝不敏。
  “宓兒——”微風稍稍舒緩了江笙糾結的眉宇,“別把我和學校裏的教官相提並論,我也沒有要你俯首認罪的意思,我只是希望能和你坐下來好好談談——”
  “好,談。”李宓冷冷的截斷他的話,肩包一甩,雙腿一蹺的坐進沙發,“你愛怎麼談,我們就怎麼談。”說著,她順手掏出一根香煙對著江笙吞雲吐霧起來。
  果不其然,江笙眼底積蓄起一抹怒氣,卻出乎她意料的,他沒有伸手奪走她的香煙,甚至連開口的語氣都壓抑得十分平和。
  “我很好奇你手中的戒指。”他記得下午她在廚房割傷的那一幕,那時還沒有這個鑽戒,“那個男人……向你求婚了?”
  李宓晃了晃白花花的戒指,無所謂的點了點頭。
  “你——”他幹麼心口一陣紮痛,“你答應他了?”
  李宓忽然抬眼瞅著江笙,那黑幽幽的眸子似笑非笑的,曖昧之餘還多了份女人的嫵媚,瞧得他一顆心莫名的晃啊晃的,快要透不過氣似的。
  糗啊!活到三十一歲這把年紀,他還不曾這麼坐立難安過,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擺才妥當些。
  “還沒有。”那張紅唇輕描淡寫的逸出了幾個字,“他讓我多考慮幾天。”
  “是嗎?”江笙的表情陰沉下來。
  他讓她多考慮幾天?他讓她?活像她巴不得趕快投進那男人的懷裏似的,元井水澈到底是何方人物?
  “元井……水澈……”這個名字艱澀的從他的嘴角吐出,“他是個什麼樣的男孩子?”
  國中的同學?高中同學?還是其他學校慕名追求她的學生?一連串的揣測掠過他的腦海,然而李宓的答案卻讓他的心髒差點休克。
  “不知道。”李宓的回答非常的理所當然。
  “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他的控制力已達到頂點。
  “不知道的意思是我只見過他兩次,連認識都談不上。”李宓盯著江笙那張駭然莫名的臉孔,似笑非笑的繼續道:“如果你問的是他的職業——”聳了聳肩,李宓吐出一口煙,“黑七幫的新幫主,報告完畢。”
  只見過兩次面的男人?幫主?亂七八糟的組合幾乎弄昏了江笙的腦袋,他惟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胸中愈漲愈高的怒氣。
  “一個甚至稱不上認識的男人,你——你竟然收下他的戒指?”江笙莫名其妙氣得想揍人。
  天!這女人是笨蛋還是白癡?竟然還說要多考慮幾天?
  “別拿你的行事准則來衡量我的標准,OK?”李宓拿起肩包,神情不耐的逼近江笙,“你是你、我是我,我今天之所以在這裏替你做牛做馬,是因為我的手下他×的砍了你一刀,但那並不表示你有權干涉我的行為舉止。”李宓冷冷的眸子盯著江笙,冰冽的程度不次於敵人,“我不知道你自詡什麼上帝拯救世人的任務,但是別拿我當試驗品,別、插、手、管、我、的、事。”
  狠狠的丟下最後一句警告,李宓旋身走人,身後的江笙還來不及消化她話中的含意,只能跟著追了出去。
  “李宓——”江笙在竹籬笆前,終于成功的扳住了李宓的肩膀。
  “江笙。”同一時刻,另一個嬌媚的隱含怒氣的女人嗓音,適時的切入兩人之間。
  “若采?!”江笙不信的瞪眼,看著那個搖曳生姿的女人走向自己,昏黃街燈下的容顏,的確是目前應該在北部公司坐鎮的若采。
  若采?!李宓盯視面前有如時裝雜志走下來的模特兒美女,在心中反芻著這個名字,一邊在心中激起不小的反感。
  李宓?!若采微微眯起了那雙美眸。她沒聽錯,江笙口中喊的就是這個名字,李宓果真是女人的名字。
  “‘綜藝門’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會無緣無故的跑到這兒來了?”
  江笙的聲音打破兩個女人互相審視的迷咒,不待若采回答,李宓已先扳開江笙的大手,冷冷道:“不妨礙兩位了,告辭。”
  “宓兒,等一下。”江笙急欲追上她的腳步。
  “江笙——”若采提高聲調拉回了他的步伐,“我想和你好好談談。”
  懊惱的目光瞪著李宓的背影消失在巷道盡頭,江笙才微顯不耐的轉過頭來,“談什麼?有什麼不能等我回臺北再談?”
  若采深吸口氣,眼光落在他纏滿繃帶的左手,眉頭愈加緊皺,“談我們兩個人的事,我想——你欠我一個解釋。”    
         ☆        ☆        ☆    
  尼古丁的成分彌漫在閣樓的房間裏,一張張報導江笙的剪貼,在那雙纖細的玉指中一一翻掠而過,一向平靜無波的深邃黑眸,異乎平常的湧上旁人難得一見的情感。
  這一年來的江笙,全都在她珍藏的寶匣子裏,借著報章雜志上的點點滴滴,她得以揣想這七年來江笙的模樣和變化,當然,也包括那個和他胼手胝足共創下“綜藝門”江山的關若采。
  白子霖說得沒錯。她的確非常清楚江笙是做什麼的,因為這七年來她始終不曾遺忘他,他回國的這一年來,她更沒有遺漏半點有關他的傳媒消息。
  江笙……這個名字幾乎是支撐她活下去的惟一力量。
  “江笙!”李宓在朦朧的煙霧中,輕輕的逸出一聲歎息。
  “宓姐……”阿咪猶豫的站在門口,再次輕敲房門提醒她自己的來到。
  李宓直覺的蓋上寶匣子,卻逃不過眼尖的阿咪。
  “宓姐……他到底是你什麼人?”阿咪壓抑不住心中長久盤旋的疑惑,直接跪坐在她面前,“我真的很想瞭解你和他之間的關系,你知道……你從來不曾這樣——”思索半天,只怪自己的國文程度太差,阿咪實在找不出適合形容李宓這陣子反常的形容詞,只好咬了咬下唇,“我們很擔心你啊!宓姐。”
  望著那雙明顯毫不隱瞞憂心的眼睛,李宓臉上長久的冰冷融化了一絲,伸手撫弄阿咪淩亂的短發,“我沒事,你們用不著擔心。”
  “但是——”阿咪頓了頓,終於鼓起勇氣,“你喜歡他,很喜歡他,是不是?”
  喜歡?很喜歡?李宓微微吃驚的注視阿咪那雙無比認真的眼睛,這個年僅十七的小女孩稚氣的口氣,像極了當年的自己……
  “我喜歡你唷!很喜歡你唷!笙哥哥。”十二歲的她不懂得害臊,老是環著江笙的頸子,訴說著自己誠然無欺的愛語,而江笙總是笑呵呵的欣然接受,心下卻從未當真。
  回憶的畫面幾乎濡濕了她的眼睛,李宓強自眨下心中傷感的淚意,微微一笑的頷首,“我喜歡他,很喜歡他。”
  阿咪震驚的瞪大眼睛,隨即又笑成眯眯眼,他知道宓姐喜歡他嗎?”
  “不知道。”童言童語他並不當真吧!李宓苦笑,“如果不是再度重逢,他很可能已經忘了有我這麼一個人了。”
  “宓姐你——”阿咪猶豫了一下,“你不准備告訴他嗎?”
  “告訴他?”李宓怔怔的重複,視線調向窗外閃爍的星空。
  七年了,物換星移,就連天上的星星都不是她所熟悉的方位了。
  “不一樣了。”李宓搖頭,仿佛在自言自語,“他有他的世界,這樣的我,是絕對不適合他的。”
  “你不適合他?”阿咪直覺的反應,“他適合你就行啦!”
  李宓微微怔忡了一下,迎視阿咪那雙純然的大眼,苦笑的搖了搖頭。
  她在做什麼?試圖向一個孩子解釋自己的感情世界?封藏了七年的感情,難道這麼迫不及待的想找一個出泄口?
  飛車黨的身份配得上江笙那樣快速竄起的新銳導演嗎?她不敢想,更不敢想像她杜絕了宮老販賣毒品的契機,自己的未來又會是怎樣的一個境地?
  關若采……眼前又浮現那個守在江笙身邊七年的女人,李宓再次抽動臉上的肌肉。
  江笙……應該是屬于那個女人的吧!
   
         ☆        ☆        ☆
   
  “我不瞭解,我的的確確是不瞭解。”
  偌大的客廳裏回蕩著咬牙切齒迸出的字句,若采憤怒可聞的沉重呼吸聲,再再表明了她對江笙的解釋視為荒唐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看看你。”美眸的焦點再次落向江笙受傷的左手,“那個女人害你的手廢了,你竟然還想幫她導向正途?!”
  導向正途?!說起這四個字,她更有氣。她到底是哪顆眼睛沒長好,竟然會愛上這個冥頑不靈的男人?說什麼他要將那個飛車黨的小太妹拉出沉淪的泥沼?乾脆教石頭點頭還不更省事點嗎?
  “我的手沒有廢掉,是白子霖自作主張把它裹成這樣的。”江笙糾正這個站在河東邊怒吼的女獅子。
  “那又有什麼兩樣?受傷了就是受傷了,別忘了你是左撇子,又是靠手吃飯的。”若采控制不了自己的怒氣。
  江笙的眉頭皺得更緊,卻依舊保持風度,沒把這個吵死人的母蒼蠅給請出門外。
  他不討厭若采,但卻討厭以江太太自居的關若采。他不是沒想過婚姻,也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女人,但是想像的結果卻令他更排斥關在只有兩個人的籠子。
  “江笙。”仿佛發現他緊得不能再緊的眉峰,若采終於放緩了語氣,“現在就回臺北,好不好?把你那些不必要的使命感都拋到腦後,那個小太——女孩沒有你,這七年不都過得好好的?你又何必替她擔什麼心呢?”說著,她一手搭在他寬闊的前胸,有些委屈的柔聲挨近,“你該關心的人是我才對,七年了,都沒聽見你對我有什麼打算?”
  不必要的使命感?江笙厭惡的咀嚼她和白子霖一模一樣的評語,胸臆間的惱怒和憂心逐漸高漲。
  口中喊著需要別人關心的人,其實最不需要別人關心,愈是假裝堅強無傷的人,才愈是需要旁人的呵護和珍惜,而他的宓兒正是後者。
  “你先回去吧!”江笙輕輕推開若采不斷向他偎近的身子,再次以行動暗示自己對她的疏離。
  “那你——”若采強自咬了咬牙,壓下極欲爆發的怒氣,心下明白江笙又不露痕跡的拒絕了自己。
  “我還有些事必須親自處理,可能得在這兒多待些時間。”江笙淡淡的回答。
  “李宓的事?”若采諷刺的揚了揚眉,火氣逐漸的膨脹,“你打算對她施恩到什麼地步?救世主,供養她嗎?她未必領情,是你想要她考上大學?她很可能會吐一口痰在你臉上。”
  大學?若采的諷刺仿佛是一線曙光,江笙眯了眯眼,原本他考慮的範圍並沒有如此深遠,但重回學校是一個更好的主意。
  “你不會是當真的吧?”若采太明白江笙這樣認真嚴肅的表情,天!他不會當真費時又費力的去挽救那個小太妹吧?
  “我在認真考慮你的提議。。”他思索的沉吟開口,神情間已透露出他毅然決然的決定。
  “你——”若采倒抽口氣,恨不得收回自己方才的嘲諷。
  半晌,她好不容易合起快掉落的下巴,忿忿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別忘了你那分身乏術的工作,別忘了‘綜藝門’不只是我一個人能獨撐,江笙,你沒有權利置身事外,更沒有權利去左右別人的人生,你——”
  “我有我的分寸。”江笙的一句話截斷她所有的指控。
  不信訝然的情緒再次湧上那雙美眸,若采瞪視神情倔執的江笙足足兩分鐘,終於明白他不是在說笑,而她也阻止不了他的決定。
  “很好!”若采眼睛冒火的拿起桌上的皮包,高跟鞋蹬蹬有聲的走到門口,握住門把的同時,又轉回頭悶哼的冷哼一聲,“我等著看你的‘分寸’。”
  遇到好手了,那個長發披肩的白衣小太妹,早在迎上那雙黑幽深邃得莫不可測的眸子時,她就明白那女孩對江笙具有莫可言喻的影響力。
  源自女人的直覺,果然一點兒也不假。李宓,江笙青梅竹馬的丫頭,她和李宓是杠上了。
  若采憤怒的踩下油門,再次瞟向文風不動的竹籬芭大門——江笙沒有跟上來,他甚至連解釋和求和的情分都不給她。是該失望灰心了?可是她偏不。
  車子疾馳而出的同時,她暗暗在心中發誓:七年了!她遠從法國追回台灣,她必須得到他,非得到他不可。
   
         ☆        ☆        ☆
   
  一走出閣樓的房間,一隻大手便自身後捂住阿咪的嘴巴。
  “阿豐?你在幹什麼?”認出那只大手的主人,阿咪拽開他,連呸了幾聲怒沖沖的質問。
  “噓!”阿豐皺著眉頭,確定沒驚擾到房裏的李宓,才將阿咪拉至樓梯轉角。
  “宓姐已經走了,你用不著這麼鬼鬼崇崇的。”阿咪沒好氣的甩開他粗魯的鐵臂。
  “走了?”阿豐再次皺眉,“又回姓江的那兒去了?”
  “什麼姓江不姓江的,他有名有姓叫江笙!”阿咪揚眉的吹著口香糖泡泡。
  “聽起來,你好像和那姓江的站在同一陣線。”阿豐不悅的眼神掃著自己的夥伴。
  阿咪定眼注視他半晌,突然一掃方才的吊兒郎當,正經八百的指著他,“我勸你別對江笙耍花樣,宓姐知道會不高興的。”
  “不高興?”他劍眉一挑,“替那傢伙做牛做馬的她就高興了?”
  “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阿咪冷冷地說,“就算江笙裝神弄鬼,手根本沒廢,這件事也輪不到你來出頭。”
  “你也認為他在裝神弄鬼?”阿豐扳住阿咪欲轉身的肩膀。
  “我管他是不是裝神弄鬼。”阿咪不耐的再次甩開他的手,“反正宓姐高興照顧他就是了。”
  “什麼意思?”阿豐終於聽出了一些端倪,“宓姐是不是對你說過什麼?什麼叫作高興照顧他?”
  猶豫的瞪他半晌,阿咪坦白的撇了撇嘴,“他是宓姐的青梅竹馬,這意思你明白了沒?”
  “青梅竹馬?”阿豐微微變了臉色,“那個老傢伙至少大了宓姐十歲有餘。”
  “所以他成熟、體貼、多金又有魅力啊!”阿咪故意觸他的痛處,“比起你這個毛頭小子,只要有長眼睛的女人都會挑他而不選你。”
  阿豐的臉色鐵青了大半,表情僵硬的杵在那兒動也不動。
  阿咪垂下眼瞼,掩住眸中竄過的一抹感傷,隨即又冷冷地道:“我知道你喜歡宓姐很多年了,但是感情的事是勉強不來的——”
  “她和姓江的就不勉強嗎?”阿豐口氣冰冽的打斷她的話,“你以為那個姓江的真的瞭解她、愛她嗎?那個傢伙渾身天之驕子的氣息,他真的能夠明白我們這些逃避靈魂的人嗎?”
  “你——”阿咪微怔的無言以對。
  “你什麼都不懂。”阿豐激動的指著她,“你以為愛了就只是愛了這麼的簡單嗎?你知不知道他們那種人對我們的評價是什麼?要宓姐跟江笙,我倒寧願她跟那個元井水澈。”
  有這麼大的區別嗎?阿咪怔忡的注視面前情緒激烈的好友,又回想起李宓方才遙遠惆悵的神情。
  是她把愛情想得太輕易?還是這些人把愛情弄複雜了?愛並不是一種道理啊!又哪兒來這麼多繁複的邏輯呢?
  “你還是不懂的,是不是?”望著那張有些慌茫的小臉,阿豐沉沉的歎了口氣,“算了,我懶得再對你解釋。”
  該怎麼說呢?說他對李宓的感覺是可望而不可及,而李宓對江笙亦如是?無言的苦笑了笑,阿豐轉身走下階梯,丟下身後的阿咪。
  “放棄她吧!”阿咪對著他的背影喊道,阿豐卻恍如未聞的繼續跨步。“阿豐……”阿咪的聲音弱了下來,怔怔的望著已無人影的台階,緩緩逸出一聲低不可聞的聲音,我不是不懂愛情……為什麼你不轉頭看看其他的女人呢……”
   
         ☆        ☆        ☆
   
  我將回家了,我已經服滿我的刑期
  現在我知道什麼是什麼不是屬於我的了
  假如你收到我告訴你我將自由的信
  那麼你就該知道怎麼做
  假如你仍然要我
  假如你仍然要我
  哦!就系一條黃絲帶在老橡樹上
  已有三年之久了,你仍然要我嗎?
  假如我在老橡樹上看不見黃絲帶
  我將留在公車上,把關於我們的忘掉
  將責罰加諸於我
  假如我在老橡樹上看不見黃絲帶

  公車司機請為我看看
  因為我無法忍受我所可能看到的
  我確實仍身處監獄,而我的愛人他持著鑰匙
  我需要來使我獲得自由的,僅是一條黃絲帶
  我已經寫信告訴了他
  哦!系一條黃絲帶在老橡樹上

  已經有三年之久了,你仍然要我嗎?
  假如我在老橡樹上看不見黃絲帶
  我將留在公車上,把關於我們的忘掉
  將責罰加諸於我
  假如我在老像樹上看不見黃絲帶
  現在整輛公車都歡呼了起來
  而我不敢相信我所見到的
  一百條黃絲帶環繞在老橡樹上……
  將“Tiea yellow ribbon round the old oak tree”的歌詞翻譯出來,江笙微微一笑的轉向身旁的李宓,隨即被她眼眶中落下的淚滴給弄得微微一怔。
  “怎麼了?”他忙不迭的伸手替她拭去頰上的淚痕,不明所以的笑道,“沙子掉進眼睛裏了?”
  “人家是——太感動了啦!”李宓抽噎的吸著鼻子,紅咚咚的小臉幾乎讓江笙為之失笑。
  十二歲的小女孩就是十二歲的小女孩,區區一首情歌歌詞就能讓眼淚鼻涕淅瀝嘩啦的一併落下。
  江笙搖了搖頭,也不知是有心抑或是無意的隨口道:“這只是首情歌罷了,當什麼真呢?”說著,他抬頭望了下橡樹頂上的溫暖太陽,順手抽出口袋裏的口琴。
  “這就是愛情。”李宓稚氣的聲音突然迸出。
  江笙驚詫的頓住擦拭口琴的動作,有些愕然的注視李宓那張倔強固執的小臉,隨即噗嗤的笑出聲。
  “你懂得什麼叫作愛情?你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
  “我當然懂。”李宓有些氣極的反駁,“這就是愛情!如果是我,不只三年,哪怕是十年、二十年,我都會等下去。”
  江笙怔怔的望著那雙靈黠不似十二歲小女孩的深邃大眼,微笑的紋路僵在臉上,卻笑不出聲。
  忽然間,那張稚嫩的小臉變得有輪有廓起來,黑幽幽的眸子更加冷犀……是十九歲的李宓,不斷的向後方退去……
  “宓兒!”江笙伸手想攬,卻抱住了一堆空氣……
   
         ☆        ☆        ☆
   
  “宓兒?!”
  近似呻吟的呼喊,將他自睡夢中驚醒。
  是夢?望著天方曙白的窗外,江笙甩了甩頭,甩去心中那份莫名的驚悸,方才坐起身子,發覺自己夢了一身汗水。
  好怪的夢,十二歲的李宓忽然變成了十九歲,仿佛還信誓旦旦的告訴他,她的確確明白愛情的真義,而那雙深邃的眼睛又像是在告白某種情感……
  江笙再次甩頭,甩開那股形容不來的怪異感,下意識的起身准備沖澡,行經客房,望著虛掩的房門,又頓了下腳步。
  是李宓!昨晚她去而複返?
  “宓兒?”輕敲了聲門沒有反應,江笙自然而然的推開虛掩的房門。
  乍見的景象令他倒抽了口氣,卻不能自己的退不開腳步。
  窗外明亮的光線,清楚的讓他看見床上幾乎一絲不掛的李宓,苗條卻玲瓏的身段勝過他攝影機裏各國的名模,沉睡的面容美麗得恍若天使——那副景象足以讓每個身心正常的男人噴出鼻血。
  潛意識下的舉動,江笙捂著鼻子,急急逃命似的退出了客房,在轉角的陽台,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鮮空氣,同時在心中莫名所以的不斷詛咒。
  房門是虛掩的,她就這麼信任他?該死的,他又不是沒有“行為能力”的男人,她把他當成什麼了?
  江笙在心中喃喃的咒罵,然而更令他懊惱的是:十九歲的宓兒不再是個小女孩了,即使他百般不願承認,卻不能否認自己看見的,是一個屬于成熟女人的飽滿身軀,很誘人犯罪的美麗曲線。
  “噓——”樓下突然傳來口哨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江笙詫然的低頭望去,迎上了一張十分燦爛的笑容,似曾相識的淩亂短發五顏六色的像個大染缸一樣。
  那個頭發染缸一樣的女孩對他勾了勾手指,要他下樓。
  江笙質疑的眯了眯眼,毫不遲疑的往下邁步。
   
         ☆        ☆        ☆
   
  老實說,她不知道自己來得對不對?事實上,也根本不可能有正確的答案。
  阿咪伸手爬過腦袋上亂得不能再亂的短發,有點兒緊張的沖著江笙笑了笑,看著他高大健碩的身子朝自己走來,她更加確定李宓的眼光的確不賴。
  這男人長得真像一幅好看的圖畫,遠看、近看、側看都帶著一股非常男人的陽剛英氣,即使他的左手纏滿了繃帶,也依舊挺拔得足以吸引每個人的目光。
  “你是——”江笙就連低沉的聲音都很有魅力。
  “阿咪,宓姐的手下。”她爽朗的對江笙咧嘴微笑,很快的又回復原來酷妹的表情。“我——”她盯著他質疑的神情,遲疑再三的才鼓起勇氣,“江——”
  “江笙。”江笙友善的替她解決稱呼的問題。
  看得出來,這小女孩有點兒緊張,而且不管她打算對他說什麼,他都相信她沒有敵意——這點真令人欣慰,包括李宓和李宓身邊的人,這小女孩是頭一個主動對他微笑示好的人。
  “江……笙!”阿咪困難的發出兩個音節,然後那雙大眼不太肯定的瞅著他,囁嚅的道:“你、你對宓姐要用點心,她是那種悶不吭聲的人,什麼事都只放在心裏面。”
  江笙微微詫然的揚了揚眉,雖不明白她的用意,卻點了點頭,“我明白。”
  “其實——”阿咪咬著下唇,“她不是別人傳聞的那個樣子,事實上,她是一個很好的人,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看著阿咪那張迫切替李宓解釋的誠摯表情,江笙微笑的對她再次頷首,“我相信你。”
  阿咪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長氣,泛出了寬心的笑容,“知道你不是阿豐所說的那種人,我就放心了。”
  “阿豐?”江笙不解的挑眉。
  “就是砍了你一刀的那個傢伙。”阿咪愧疚的笑了笑,“我和他都是街頭遊蕩的混混,要不是宓姐收留了我們,現在我們很可能已經待在少年監獄。”
  江笙終於發現她身上的學生制服,“你——是學生?”
  “高職生,還有一份兼差的工作。”阿咪露齒笑道,“宓姐教我們必須自食其力,飛車黨裏的每個成員都不是無所事事的廢物。”
  “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我明白。”阿咪對著他困窘的表情微笑,“但是我也明白一般人對我們的評價並不高。”
  “你是學生,那宓兒她是——”江笙提出心中躑躅已久的疑惑。
  “無可奉告。”阿咪轉了轉大眼的笑,“你為什麼不親自問她呢?那並不是我來找你的目的。”
  親自?江笙微微皺眉,懷疑李宓會對他坦白的可能性。
  “那你來找我的目的是……”江笙還是猜不透她的用意。
  “告白。”阿咪那雙大眼笑眯成一條線,“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這麼幸運的。”
  告白?江笙呆了呆。
  “宓姐喜歡你,非常、非常的喜歡你。”
  像是一道巨大的悶雷劈倒了大樹,江笙震驚得無法動彈。
  “愛她的人很辛苦,你必須多擔待點兒。”阿咪跨上一旁的重型摩托車,兀自回頭對他一笑,“她不會出聲,更不會向任何人求助,你必須看到她的心,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
  揚起的塵灰伴隨呼嘯的引擎聲,阿咪的背影遠離了他的視線,江笙卻依舊怔怔的難移寸步。
  宓兒喜歡他?非常、非常的喜歡?江笙的呼吸變得困難而沉重,喜歡?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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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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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千萬別勞動你的左手。”白子霖一邊替他換藥,一邊給他白眼,“那匹野牝馬到哪兒去了?”
  “在睡覺。”江笙的表情異常的僵硬,“我們昨晚起了爭執,我猜她才剛入睡不久,所以沒吵醒她。”
  “真體貼。”白子霖撇了撇嘴,替好友上繃帶的同時,才注意到自他走進診所後,眼底一直維持著茫然和困惑。“發生了什麼事?你看起來怪裏怪氣的。”說著,他猛拍了下好友纏好繃帶的左手,很滿意的看見好友痛皺的眉頭。
  “你這個蒙古大夫。”江笙沒好氣的啐他一句,在心底痛得呻吟。
  “蒙古大夫專治你這種蒙古病人。”白子霖嘿嘿一笑,“說吧!我還專門負責病人的心理治療。”
  江笙僵硬得笑不出來,一雙劍眉和心口一樣揪緊,沈默了大半天,才幽幽的吐出一句,“李宓——她不是小孩子了。”
  “就這樣?”白子霖嘲諷的乾笑幾聲,“全世界的人就數你最後知後覺了,佩服、佩服。”
  “不該是這樣的。”江笙不理他的諷刺,一徑的滔滔不絕,“她明明和那個元井水澈,阿咪卻扯上我——該死的,弄得我一頭霧水。”白子霖好笑的瞅著江笙,一針見血的犀利道,“聽起來,像是你對那匹野牝馬動了情愫?”
  “你在開什麼玩笑?!”江笙的聲調不自覺地提高,“她是我的鄰居小妹妹,我怎麼可能對她有非分之想?!”
  “你的意思是,你是個不正常的男人?”白子霖冷冷的截口,“只要不是瞎子,很少有男人對她那樣的女人能不動情的。”
  “我——”客房那一幕畫面的腦海中重複播放,江笙煞住聲音,一張臉漲成豬肝紅,該死的,他的確有反應,非常男人的反應。“不該是這樣的……”他幾乎是頹然的倒向椅背,呻吟的重複。
  “沒什麼該不該的。”白子霖盯著他,“你是男人,她是女人,異性相吸,就這麼簡單的道理。”
  “可是她是——”
  “別跟我提你的救世主理論,還是什麼大哥哥小妹妹的狗屁。”白子霖嗤之以鼻的說,“只要你能拉她脫離那些狐群狗黨,這一切都不是問題。”
  “我——”江笙皺眉的神情不變。他能嗎?把宓兒當成女人?重新畫清兩個人的分界點?
  “我本來是不希望你跟她有任何瓜葛的。”白子霖突然泛出若有所思的笑意,“那種女人——你知道嗎?她看你的眼神特別不一樣,很倔又很女人的眼神,亂令人小鹿亂撞的。”
  “希望你這頭‘老鹿’別撞到車。”江笙微眯起眼,不悅的警告這個油腔滑調的老友,渾然不知自己語氣中濃烈的佔有欲。
  吃味了?就說嘛!什麼大哥哥小妹妹的論調嘛?!
  白子霖忍不住的迸出笑聲,“我會盡量目不斜視的小心行駛。”
   
         ☆        ☆        ☆
   
  一走出診療室,一襲白色的身影就捉住了江笙的視線。
  “你到醫院來,應該叫醒我的。”李宓冷冷的眸子盯著他,口氣中不無責怪。
  昨晚的發飆歸發飆,事過境遷,她對江笙的責任感與愧疚依舊不減半毫。
  很倔又很女人的眼神?!江笙注視那只冷冷的黑眸,想起白子霖方才的形容。
  “我只是不想吵你。”他只注意到她眼眶底下的黑眼圈,心下微微的不舍,壓根看不見什麼很女人的玩意兒。
  李宓盯了他一會兒,面無表情的朝他伸手,“拿來。”
  “什麼拿來?”江笙不解的抬眉。
  “你以為我還會讓你開車,讓你的手完全廢了,然後讓我永遠陷入懊惱自責的地獄裏?”
  唔……這女人大概有下床氣的習慣,不怎麼好惹。
  形容不上被女人咄咄逼近的感覺,江笙掏出口袋中的車鑰匙,心下卻為了李宓指責裏相對的關心,而暗暗的浮上淺淺的笑意。
  有的女人是用撒嬌發嗲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內心的關愛,而他相信撒潑才是李宓習慣的伎倆。
  不知怎的,白子霖剛才說的那些狗屁,似乎化解了不少他自我設限的心防,他開始用另一種眼光看待面前的女人。
  是的,女人,看著眼前步步生姿的纖細背影,甚至她開車門的姿勢,都讓江笙覺得非常女人。
  “我臉上有髒東西嗎?”
  忽然間,李宓那張毫無瑕疵的面容放大倍數的逼近他,江笙才猛然回神,發現自己已身在疾馳而過的公路。
  “沒有。”江笙岔開話題,“我們是在往回家的路上嗎?”
  “除非你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其他想去的地方?江笙注視那張漠然的小臉,突然微微一笑,“我很想念一個地方。”
  “什麼?”李宓微眯了眯眼。
  二十分鐘後,她開始後悔自己提出這個問題,她原以為自己不會興起任何波瀾的,但是事實證明她錯了。
  “你真的不下車嗎?”
  江笙在橡樹底下,四周遍灑陽光的金絮中,對她敞開嗓子大喊。
  李宓皺著眉頭,幾乎想將腦袋一古腦兒的栽進方向盤中,死也不肯移動半步。
  是陰謀!她幾乎可以確定江笙帶她到這兒來,不僅僅是為了他自個兒的懷舊之情,更是為了召喚過去兩人共處的情分,然後……
  該死的!她猜不出他的然後,這才是最恐怖的地方。
  “陽光很暖和,你真的該下車來曬曬太陽。”
  江笙的聲音又傳進車裏,那臉燦爛又熟悉的笑容,像極了從前兩相人在橡樹底下的模樣,李宓恍恍惚惚想要迎上前去……
  “不,謝了,再怎麼暖和的陽光都只會讓我覺得暈眩。”李宓呻吟的把持住自己,“別忘了我是夜行動物,我——啊——”
  不待她把話說完,江笙已經打開車門,未受傷的右手十分有力的將她拖下車。
  “該死的,你——”李宓激烈的反抗著,好不容易適應刺目的光線,猛一抬頭,卻迎上江笙那張燦爛得令人睜不開眼的笑靨,就這麼近在咫尺……
  她所有到口的咒罵都咽回了嘴裏。
  “你——”一抹抹的紅暈在她蒼白的面頰上泛了開來。
  陽光灑灑,七年後的江笙依舊在橡樹底下將她緊錮在他懷裏,仿佛一切未曾變化。
  “在這兒,你想起了什麼?”
  江笙的聲音打破了兩人之間彌漫的謎咒,李宓神智猛地回醒過來,想起他帶她到這兒來的真正目的。
  “我什麼都想不起來。”李宓莫名心痛的對他大吼。
  她以為他要吻她了,就在那一瞬間,就在那一秒,她以為她看見了他眼底和她一模一樣的渴望,可是他沒有,他還是她仰之彌高的高聳山巒,是她一輩子的江笙哥,她一輩子都攀援不上……
  這不正是她想要畫清的界線嗎?不,不是,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了。
  “宓兒——”江笙的笑容斂去。
  眼淚?他看見了一雙痛苦糾結的淚眼,晶瑩淚水的落下她的面頰,落在他的手心。
  “宓兒——”江笙莫名驚惶的扳住她纖瘦的身軀,不明白心髒為何揪緊得快要透不過氣來。
  “不要碰我。”李宓掙紮的說,“你不要再管我,我——”
  “我怎麼可以不管你?!我怎麼能不管你?!”
  江笙的怒吼使她停止了掙紮,李宓抬眼望著那張怒氣滿布的英氣臉龐,怔怔的滑下一行眼淚。
  “我不可以不管你的。”江笙一字一字清楚的說,“我要看到你好好的,你聽清楚了,除非你好好的,否則我永遠都會看顧著你,直到我死。”
  直到我死?!李宓的眼淚一滴一滴的無聲落下,雙肩顫抖得無法成言。
  “你聽清楚了。”江笙將自己的臂膀錮緊,俯首望著她淚流成河的面頰,忍不住心疼的吻去她的眼淚。
  堅硬又柔軟的雙唇令李宓微微竄過一抹震驚戰栗,“你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我知道。”江笙霸道的擁緊她意欲掙脫的身軀,“這麼多年來,我的腦袋從沒有一刻比現在還要清楚。”
  “你——”
  江笙攫住了她的雙唇,不容她再提任何煞風景的事。
  這一刻、這一分、這一秒,他要品償她的真心,不受任何的干擾。
   
         ☆        ☆        ☆
   
  即將西沉的夕陽餘暉,溫暖的披覆在兩人汗水淋漓的赤裸胴體上,瘋狂的繾綣過後,激烈的喘息慚慚的平息。
  略微粗糙的大手溫柔的拂開懷中人兒瀑布般的長發,緩緩遊移在她光裸的背脊,再次輕觸他方才就發現的昔日舊創。
  一條長疤——約莫三十公分的長度,像是煙烙的痕跡,又像是鞭打留下的傷痕,令人看了有點兒怵目驚心。
  “這是什麼?”江笙忍不住提出盤旋心中已久的疑問。
  “鬥毆留下的疤痕。”李宓舒服的趴在他寬闊結實的上半身,輕描淡寫的回答道。
  輕描淡寫?是的。她省略了大部分的細節,包括香煙烙過那幾乎已經血肉模糊的傷口,甚至鹽巴灑在傷口上痛徹心肺的感受……
  心髒仿佛微微的抽搐,江笙不斷撫摸那道長疤,似乎希望借著自己的碰觸,就能讓那道疤痕消失不見。
  “這七年來的你,依然像是解不開的謎團。”江笙沉沉的歎了口氣,希望自己閉上眼睛,就能忘掉心中不斷糾結的愧疚和心疼。
  李宓微微一笑,漫不經心的更偎進他的懷抱,“我說過了,十二歲那年我就加入了飛車黨,沒斷過求學,一直是宮老培育我走過這些時日,直到兩個月前,我才辭去了一份工作,賦閒到現在。”
  “宮老?”江笙沉吟的思索,“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李宓眼中掠過一抹光爍,撐起手肘瞅著他,“你很好奇?”
  “對於你的一切我都好奇。”江笙啄了下她鮮艷欲滴的唇瓣,“包括你為什麼離家出走,為什麼和你父親失去聯絡,我都想知道。”
  “我更想知道你和那個關若采的關系。”李宓故意岔開話題,“她跟了你七年了,是不是?”
  “我和她之間並非如你想像。”江笙歎氣的解釋,“我從來沒給過她任何承諾……”
  一根纖指按住了他的嘴巴,李宓搖了搖首,“我不想聽了,至少現在不想。”
  江笙不解的挑眉,任由她再次吻住他的雙唇,緩緩地流連到他的下頷、頸項、胸膛……挑起他方才才平息不久的情欲。
  李宓,他的女人,他從未讓一個女人滲進他的五髒六腑,而這個女人卻輕而易舉的佔據他的所有,教他毫無反擊之力。
  但她仍是一團謎,總遮掩了一部分真實的自己,讓他無力透析,即使他倆的關系已非比尋常。
  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關若采的無力感,像他之于李宓。
  “告訴我……宓兒……你到底要什麼……”情欲高漲中,江笙喃喃的在她耳際重複同樣的問題,“你到底要什麼……”
  要什麼?李宓悄悄讓迸出的淚水凝落在汗濕的長發間,不讓他發現。
  她什麼都不敢要,只敢要求一時的激情放縱,她甚至不敢知道他和關若采到底是什麼關系,只知道那個女人為他等了七年,就算關系再淺,也是屬于男人和女人之間的。
  而她?只會是他的過客。一個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未來的女人,是無法給江笙幸福的,即使跨越了地位懸殊的鴻溝。
  一滴淚水融進江笙胸膛上的汗滴。她,終究只是他的過客。
  “宓兒?”螓首突然埋進他肩窩的動作,令江笙心中一緊。“宓兒……離開飛車黨……離開這裏,讓我帶你到我的世界。”江笙幾乎是在懇求,因為心中那股莫名的悸痛。
  懷中的李宓默不作聲,半晌又半晌,有些抽搐的微弱聲音自他肩窩處傳來,“我想聽你用口琴吹那首歌。”
  “沒有口琴。”明白她不願給他答覆,江笙泛出苦笑,“但是我可以哼給你聽。”
  撫摸著她光滑的背脊,江笙輕輕的哼唱起來:
  Oh,Tiea yellow ribbon round the old oak tree
  It's been three long years do yous till want me
  If I don't see……
  思緒墜入無邊無際的回憶,李宓緩緩閉上了眼睛,環在江笙頸頂上的雙手,不斷不斷的揪緊……
   
         ☆        ☆        ☆
   
  狂嘯的車聲在風中放肆的張揚,夜幕低垂的當下,刺目的車燈隨意亂竄,幾乎炫花了每個人的眼睛。
  “老大、老大,不好了,那、那——那個李、李——我說那個李、李——”
  一個彪形大漢急急忙忙的沖了過來,一邊大驚小怪的吼叫,一邊不斷回頭用手指著山那頭的方向。
  結結巴巴的還沒吼完,嘈雜的人聲卻突然完全靜肅下來,每個人的眼珠子都盯著山那頭的白色身影,一顆心怦怦直跳的快沖上喉嚨。
  “李宓……”元井水澈夾在指間的香煙落到了黃土地上。
  是她沒錯!只是——她隻身一人到黑七幫做什麼?!
  不待元井水澈思索出道理,李宓沉穩的嗓音已經破空傳來,“元井水澈、元井水澈。”
  餘音還繚蕩在空中,元井水澈已邁開大步的走到她面前,原本文風不動的冷漠神情,緩緩地朝她綻露一抹迷人的笑容。
  “我說過。”他對李宓伸出手,“你可以叫我阿澈。”
  望著那張混血的深刻面孔和略微粗糙的大手,李宓眼中閃過一道光爍,毫不猶豫的挽著他的手跨下機車。
  “我以為你還守著那個叫江笙的男人。”
  元井水澈壓低聲量,在眾多手下的注目中,引領著李宓到他私人的地盤,無視人群中畢斂紅那雙嫉妒得幾乎要發出火光的眼睛。
  不待李宓質疑,元井水澈輕輕關上門扉,阻隔了眾人的眼光,然後轉過身正視她,“我的手下探得了消息,你在看護那個受傷的男人?”
  李宓冷眼打量著元井水澈私人的地方,對他的問題置若未聞。
  “他的傷勢好轉了?還是他的手根本就沒廢?”元井水澈緩緩靠近她,直到他的鼻息與她的呼吸相對。
  李宓抬眼與他對視,冷冷地說,“這件事與你無關。”
  江笙的手的確沒廢,當他和她親熱的時候,她就發現到了,但她不是到這兒和元井水澈談江笙的。
  “是嗎?”元井水澈淡淡的揚眉。
  他沒忽略那襲白衣領口下難以遮掩的淤青吻痕,那是屬於另一個男人的印記,他甚至可以聞到她身上散泛著另一個男人的體味,殘存的卻綿延久遠。
  一股強烈陌生的醋意,開始在他的心坎間咬嚙。
  “宮老和你是什麼關系?”
  李宓突如其來的問題,令元井水澈詫然的睜大眼睛,隨即又微微眯起。
  “你知道了多少?”元井水澈不得不再次評估眼前的女人,宮老的顧慮的確其來有自,李宓不僅是膽大,還心細如發的精明。
  “也許和你不相上下。”李宓的神情透著冰冷。
  “宮老和你是什麼關系,就是我和宮老的關系,這麼說你明白了嗎?”元井水澈燃起一根香煙,自彌漫中審視她,“黑七幫的幕後老大也是她,而我——是你明派的敵手,暗派監控你的上級,也就是准備繼任你的位置的下一任幫主。”
  “你准備繼任她的販毒事業?”李宓的聲音幾近冰洌。
  “有何不可?這是一個賺錢的好買賣。”元井水澈諷刺的撇了撇嘴,“我沒有悲天憫人的思想,黑七幫的開銷也要由我來開拓財源——等等。”他迅捷的攔住轉身欲離去的李宓,“你還沒有說明你的來意。”
  “既然你和宮老站在同一線上。”李宓冷冷一笑,“我無話可說。”
  “誰說我和她站在同一線上?”元井水澈再次阻止她邁開的步伐,“若是如你所說的,我現在絕不會讓你活著走出黑七幫。”
  李宓瞪視他半晌,確定他嚴肅無比的口氣十足的認真,不禁微微蹙起眉頭。
  望進那雙深幽幽的黑眸,元井水澈忽然懊惱迸出一句不堪入耳的詛咒,然後重重捶下了身旁的牆壁,“該死的!你要我怎麼做就直說吧!我明明知道我——”元井水澈咬牙的收回即將吐出的字句,直勾勾的盯著李宓,“你到底要什麼?”
  李宓冷冷的表情掠過一絲變化,“我要你和我聯手對付宮老。”
  “對付宮老?!”他詫異的挑起眉峰。
  “我礙著了她的路,她不會放過我的。”李宓的神情更冷,“我的命無關緊要,但是我不允許她傷害飛車黨的任何一員。”
  元井水澈沉吟了下,泛起一抹苦笑,“看那些嘍口羅對你忠心耿耿的程度,要宮老不對他們殺雞儆猴一番,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望著那張突然沉重的小臉,元井水澈斂去了臉上的笑意,“要我不碰毒品,可以,要我和你聯手,我也答應你,你呢?你能給我什麼?”
  尖銳的話題回蕩在偌大的空間裏,李宓漫不經心的轉動右手無名指上的鑽戒,耀眼的光芒落在元井水澈的眼底。
  莫名的,元井水澈一顆心微微的抽動起來。
  “求婚的承諾,還算不算數?”冰冷的聲音,幾乎令元井水澈心跳停頓。
  “那個——”他聽見自己驀地沉重的呼吸,“叫江笙的男人呢?”
  江笙?李宓垂下眼睫,蓋過閃爍的心緒,又再次抬起眼睛,“他的傷勢已經不需要我了。”
  “你呢?”元井水澈生硬的抬起她的下巴,與她對視,“你不需要他了?”
  李宓注視那雙專注犀利的褐眸,默不作聲。
  良久再良久,元井水澈放開了她,嘴角浮起一絲淺淺的笑意,“你押對寶了,他不適合你,只有我——”他笑容更深,帶著侵略的得意,“我和你才是真正的天生佳偶。”
   
         ☆        ☆        ☆
   
  “那宓兒從現在開始留長發,等我長到和這棵小樹一樣高的時候,宓兒就要做笙哥哥的新娘嘍!”
  江笙在橡樹下微笑著,看著七歲的李宓變成八歲、九歲、十歲……到十九歲,將近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已經超越了身旁的小樹。
  然後他直起身子走向她,俊挺的臉上帶著笑,“你可以嫁給我了,看看你的長發,看看你的身高,你已經長大了,宓兒。”
  “系在老橡樹上的黃絲帶”的口琴聲突然飄浮在空氣中,李宓美麗的笑容刻劃得更深,“是的,我可以嫁給你了,笙哥哥,我終於可以嫁給你了。”
  江笙笑著對她伸出手,不過兩步的距離,眼看著伸手可及,然而他卻環不住她的身軀,像隔了一層保護膜,怎麼也穿不過去……
  “我終於可以嫁給你了,笙哥哥……”李宓依舊溫柔的對他微笑,不斷重複著自己的承諾。
  江笙揮舞著雙手,還是穿不過去,臉上的笑容消逝,他焦急的一拳揮去,李宓的影像竟像玻璃一般的裂成碎片,雨滴一樣的墜落……
  猛然的驚悸令他翻身坐起,江笙怔愣的瞪視粉白的牆壁,心跳怦然的快要跳出喉嚨。
  惡夢,又是惡夢!為什麼老是這種不好的預兆?
  甩去心中不祥的念頭,江笙轉頭望向身旁的李宓,卻只見紛亂的被單,不禁大吃一驚的跳下來。
  “宓兒?!”他飛快的穿上衣褲、大步的下樓。
  一陣急急的電話鈴聲攔阻了他的腳步,江笙迅捷的拿起話筒,希冀聽到李宓的聲音。
  “江笙!”彼端傳來若采的聲音,江笙深吸口氣的閉上眼睛,強自壓抑住不耐的脾氣。
  “峰唱片的問題糾紛鬧得不可開交,我已經無能為力,你最好回臺北一趟……喂?你在聽嗎?”
  “知道了,我會盡快回‘綜藝門’。”
  “喀”的一聲掛斷電話,心系李宓的江笙沖向大門,門方旋開,卻見李宓站在門口。
  形容不出是什麼樣的沖動,他一把將她擁進懷裏,緊緊得像是希望兩人變成連體嬰。
  “江——”李宓幾乎快要透不過氣。
  “別再悶聲不響的離開我。”江笙放聲對她大吼,“我老是夢到你不見了,該死的!我為什麼老是夢到你不見了?該死的……”
  “江笙……”李宓全身僵硬的任由他將自己肺裏的空氣榨幹,聽著兩人激烈的心跳聲互相撞擊,像要綿延成一種決絕無望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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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 20:59:02 |只看該作者
第0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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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愈是想要分離,就愈會感受到對方的存在——忘了這句話摘錄于何處,也許是三毛之於荷西,但那正是我和江笙此刻的心情……
   
         ☆        ☆        ☆
   
  “真的不和我上臺北?我Show我的攝影輯給你看。”
  李宓笑著搖頭。該告訴他嗎?說他歸國這一年來的作品,她一個也沒放過。
  “你真的不再考慮?”卸下繃帶的左手,輕輕抬起她的下巴,江笙望進她那雙依舊深不可測的黑眸。
  李宓再次輕笑的搖頭。
  那溫順的笑顏不再存有昔日對他的叛逆和抗拒,溫柔得令他心疼,也溫柔得讓他不安。
  在若采催促的急電下,江笙仍然在這兒多盤桓了兩天,兩個人緊緊的捉住每一個能夠相聚廝守的時刻,甚至移不開彼此凝視的目光,而現在,分離的一刻來臨,他仍然捨不得移動寸步。
  “答應我,你會留在這兒等我。”江笙仍不放棄要求她的承諾。
  “你真的會回來嗎?”李宓仍在笑,不知怎的,那笑容總讓他覺得十分模糊。
  “我發過誓的,你忘了?”他吻著她冰冷的手指,“答應我,嗯?”
  手中傳來的熱度融化她的心,李宓還在笑,只是偏過頭吻了他的臉頰,然後收回手,“走吧!你已經多耗了兩天,‘綜藝門’大概要鬧翻天了。”
  她還是沒給他正面的答覆。
  江笙蹙著眉峰轉過頭,眼角餘光瞥見她纖細的無名指,那枚閃閃發耀的鑽戒不在她手上,那似乎是他目前惟一的安慰。
  再次吻住她鮮紅的唇,流連再流連,江笙才霍地鬆手上車,黑色富豪深怕他要反悔似的急馳出去。
  後照鏡中的李宓還帶著笑,江笙莫名的心口一陣揪緊,看著鏡中的她逐漸縮小遠離,變成了看不見的點。
  “再見。”李宓的笑容終於斂去,望著黑色富豪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前,輕輕的逸出一句道別。
  “宓姐……”阿咪的聲音自身旁傳來。
  李宓沒有轉頭。
  “宓姐……”阿咪再喚一聲,徑自走到李宓面前,遲疑的瞅著李宓那張漠無表情的臉。
  “我聽到了一些風聲,說是宓姐和元井水澈——”阿咪咬了咬下唇,“你要和元井在一起嗎?”
  李宓那張漠然的小臉沒有一絲變化,只是不吭聲的走開。
  “宓姐?!”阿咪追著她的步伐,好不容易在她面前攔住了她,而自己已經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宓姐、宓……”眼看李宓再次閃身走開,阿咪終於忍不住的在她身後大叫,“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宓姐那樣的笑容,為什麼?你明明是喜歡江笙的,你明明——”
  “已經夠了。”李宓背對著她,聲調平穩的打斷她,“這樣就已經很幸福了。”
  是的,幸福,外表上,她的樣子並沒有任何改變,如果非要說有什麼改變,那就是現在的她,只要一提到江笙,就會覺得很幸福。
  “幸福……”阿咪怔怔的望著她愈行愈遠的背影,閉上了嘴巴,不知該如何開口。
   
         ☆        ☆        ☆
   
  同一時刻,元井水澈的對手頹然欲倒的掛在拳擊場的吊繩上,眼看已不勝負荷,然而元井水澈的每一記拳頭卻毫不放鬆的加諸其上。
  “老大……老大……”一群手下在底下看得膽戰心驚,忍不住驚恐的叫出聲來。
  然而元井水澈置若未聞,直到對手重重的倒地,嘴角逸出了血絲,他才恍然看清自己的對手不是那個他以為的男人。
  “天哪……”眾人驚呼的抬走那名倒地不起的拳擊手,兀自驚疑的望著近日來失常的老大。
  仿佛看清了眼前方才的幻象,元井水澈呼吸沉重的脫下拳擊手套,有些搖擺的走下雷台。
  “是為了那個女人?”畢斂紅口氣冰冷的遞來一條毛巾。跟了元井水澈三年,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失控的元井水澈,當然,失控的理由不會是因為她畢斂紅。
  怒意和醋意猛然沖上,畢斂紅邁開腳步跟了上去,重重的甩上大門,硬是迎視元井水澈冷冽得足以殺人的目光。
  “出去。”元井水澈寒冰似的聲音充滿了威脅,卻阻止不了怒氣沸騰的畢斂紅。
  “她的心根本就不在你身上。”畢斂紅近乎失去理智的對元井水澈咆哮起來,“她和那個男人在一起,你明明知道她在利用你——”
  “住口。”元井水澈冷厲的斥責。
  “我為什麼要住口?!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面的人都在風言風語些什麼?”畢斂紅無法控制的大叫,“說你是個綠帽烏龜啊!被女人耍了都不知道。”
  “你——”一個巴掌揚起。
  “你打啊!”畢斂紅豁了出去的迎上前,一雙美眸冒著怒火卻極盡冰冽,“打了她就會回來嗎?那你打死我也無所謂。”
  元井水澈怒目且咬牙切齒的再次揚手,卻在揮落時甩向一邊。
  畢斂紅說得沒錯,白癡也看得出來李宓只是和他妥協,江笙才是她的真命天子,該死的自己,為什麼答應給她兩天的時間?!眼看著期限將至,李宓卻連個影子都沒出現。
  她是不是反悔了?元井水澈不能想像的掄緊拳頭,剛硬的劍眉在眉心攏皺成一條直線。
  “阿澈!”畢斂紅不忍的上前環住他的頸項,伸手試圖撫平他眉間痛苦糾結的紋路,“放棄她,我知道你只是為了面子問題和征服欲,你並不是真的愛她的,是不是?”
  面子問題和征服欲?元井水澈的目光深沉的閃爍,任由畢斂紅淩亂的吻,落在自己的唇上、頸上。
  “只有我的愛是真的……阿澈……沒有人能比我更愛你……”
  喃喃的愛語隨著雙唇貼印在他身上,畢斂紅緩緩解開他襯衫上的衣扣,冷不防卻被元井水澈一把推開。
  “阿澈……”畢斂紅咬住下唇,好不容易穩住身形。
  “不是面子問題和征服欲。”元井水澈漠然的扣回扣子,冷冷地下令,“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注視他那張冷硬毫無表情的臉也,畢斂紅深吸口氣,終於旋身打開大門,卻見到一襲白衣白皮褲的李宓正朝這兒走來。
  “李宓!”身後的元井水澈忍不住喚出聲,聲音裏的成分除了松一口氣的釋然,還有明顯的欣喜。
  怒氣和醋意混雜的交織在畢斂紅的眼底,最後輻射出深沉的恨意,直直的逼向李宓。
  李宓不為所動的繼續步伐,與她擦身而過的同時,卻聽見她低沉的一句,“我會殺了你,發誓,我一定會殺了你。”
  畢斂紅?!李宓頓下腳步,深邃的黑眸注視已經走遠的紅色身影,玩味的思索她拋下的詛咒,微微蹙起了眉頭。
  “你總算回來了。”
  元井水澈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李宓轉回頭,冷冷的迎上他的褐眸,“不是回來,是來了。”
  元井水澈那雙褐眸閃過一抹流光,跟著伸手將她拉進門,輕柔卻有力的將她靠在門上,“兩天的期限已經到了,我不希望再聽到任何有關我性無能的傳言。”
  李宓微微笑了,“還有一個綠帽烏龜。”
  “這種傳聞並不好笑。”元井水澈威脅的說,卻忍不住泛開唇邊的笑意。李宓回來了,再多的傳聞也影響不了他此刻的心情。
  “你打算什麼時候履行你的承諾?”元井水澈扣住李宓纖細的腰身,十分佔有欲的動作,更令他滿意的是,李宓並沒有掙脫。
  這樣的關系算是前進了一大步,他不介意慢慢來,對李宓,他有十足的耐心。
  “你有什麼打算?”李宓反質詢,她太清楚元井水澈心中已有城府。
  “速戰速決。”元井水澈牽起淡淡的笑意,“我已經放出了你歸順於我的風聲,若要宮老不起疑心,我們最好盡快辦好結婚手續,然後——黑七幫幫主從此就是你的人了。”
  “擁有黑七幫幫主,就等於擁有了黑七幫?”李宓冷冷地回應他的挑逗。
  “隨你調皮。”元井水澈的笑意更深,調情似的親吻她的每根手指,“對於未來的另一半,給個吻不算過分吧——說著,他那雙褐眸忽然定定的鎖住她的眼神,仿佛下了挑戰的誘餌。
  李宓與他對視良久,終於仰起頭,給了他蜻蜓點水的一記頰吻。
  失望的眼神掠過那雙褐眸,元井水澈幾乎是咬牙的逼向她,“你是個懦夫,李宓。”
  李宓冷冷地撥開他的手,頭也不回的走出屬於他的地盤,無視他的挑釁。
  “逃避不是辦法!”元井水澈對著李宓的背影吼道,回答他的卻是重重關上的門扉。“你以為你逃得了嗎?”元井水澈輕撫著殘留餘溫的面頰,忽然低低的笑出聲,“這次是臉頰,下一次就不僅於此了。”
   
         ☆        ☆        ☆
   
  已經夠了,這樣就已經很幸福了。
  腦海裏回蕩著李宓的聲音,阿咪狂奔的跑過一條又一條的巷子,執意找到阿豐一同阻止李宓貿然的決定。
  她不懂李宓對幸福的定義,但她認為幸福不應該是分離,兩個相愛的人應該廝守在一起,即使不能生生世世,也該一生一世。
  遠遠地,她在這端的巷子盡頭看見前方轉角的影子,是阿豐沒錯!
  “阿——”
  “豐”字咽回了嘴裏,她看見一輛豪華的黑色賓士比她提前來到阿豐的面前,形容不出自己心中莫名的怪異感,她退了一步,躲在圍牆的後面。
  “宮老!”是阿豐的聲音。
  阿咪瞪大了眼睛。宮老?!他們飛車黨的幕後龍頭老大?!飛車黨上上下下,只有李宓見過他的盧山真面目而已,為什麼阿豐會私下與他會面?
  “調查得怎麼樣了?”黑色賓士內傳出女人嚴峻的聲音,冷冷的絲毫不帶一點溫度。
  女人?!阿咪更是驚異,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把耳朵更貼向牆壁。
  “一切如你所料,宮老。”阿豐不疾不徐的說,“李宓根本不可能真的愛上元井,這陣子的風風雨雨,只是要你上勾的圈套罷了。”
  賓士車內傳出輕蔑的冷笑,“他們兩個果然聯手想對付我,不愧是我教出來的徒弟。”
  “宮老目前有什麼打算?”
  “靜觀其變。”車內傳出的笑聲令人發毛,“我倒想看看這兩個徒弟是怎麼樣的青出於藍。”
  “宮老——”阿豐微微蹙眉,“希望宮老還記得當初答應我的承諾:留給李宓一條生路。”
  車內沉寂了半晌,然後迸出一陣笑聲,“你這嘍口羅倒是挺忠心耿耿的,李宓那孩子算是沒看錯人。”
  阿豐微微垂下眼瞼,“宮老——”
  “我知道。”宮老的笑意嘎止的打斷阿豐的話,“不看僧面,也看佛面,你替我販毒賺了不少利潤,光憑這一點,就是十個八個李宓,我也會留她一命。”
  “謝謝宮老。”
  黑色賓士的引擎再次發動,經過阿咪的身旁揚長離去,黑壓壓的車窗看不見宮老的長相。
  販毒?!告密的內奸?!阿咪腿軟的蹲下身子,震驚已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思緒。
  一個巨大的身影擋蔽了阿咪面前的光線,她抬起頭,突來的驚懼震懾了兩人。
  阿豐,她想喊卻喊不出聲,兩眶淚水晶瑩的墜落面頰。
  “你——”訝異寫滿了阿豐整個臉上,望著阿咪臉上滑落的淚水,他緩緩斂起原來吃驚的表情,回復平日的冷酷。
  “你都聽見了?”阿豐語調平談無奇。
  阿咪握起拳頭,注視那張看起來既陌生又遙遠的面孔,激動的深吸口氣,“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忘了宓姐待我們不薄?是誰在我們最痛苦的時候拉我們一把的?你都忘了,是不是?”
  “我沒忘,所以我才要宮老留宓姐一命。”阿豐冷冷的看著她起身,“我要是不和她合作,不只宓姐,就是飛車黨任何一名成員都會有生命的危險。”
  “我不懂。”阿咪哀傷又憤怒的搖首,“是為了販毒?宓姐說過,只要她當老大一天,就絕不允許飛車黨碰毒品,包括她自己在內。”
  “她太天真了。”阿豐目光冷凝,“要不然她也不會將自己逼上絕路。”
  “絕路?!”阿咪淚眼模糊的對他質疑。
  “兩個月前,宓姐辭去宮老公司的工作,就是因為發現那公司是運毒的組織。”阿豐抿緊唇角,“她不知道飛車黨早已流通毒品,甚至當面與宮老對立成仇,要不是飛車黨每個嘍口羅對宓姐都忠心耿耿,讓宮老因此而有所忌憚,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阿咪將拳頭握得死緊。
  “要不然元井水澈也不會成為黑七幫的老大。”阿豐微蹙眉峰,“宓姐——可能已經不在這人世上了。”
  “你是說——”一剎那間,阿咪終於瞭解這些紛紛爭爭的來龍去脈。
  “宮老的本意是要借由元井之手收拾宓姐,她好安安穩穩的將飛車黨納入自己的旗下,然後再借替宓姐報仇之名,將黑七幫一併掃滅合併,是不是?”
  阿豐頷首,“但是宓姐已先識破了元井水澈,再加上他們兩人打算聯手對付宮老,所以目前的情勢十分難料。”
  阿咪抹去頰上的淚痕,“你呢?你在這計劃裏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宮老的爪牙?還是宓姐忠心耿耿的嘍口羅?”
  “我只希望能保住宓姐的命。”阿豐冷冷地看她一眼,“只要能救她一命,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所以他靠向宮老那一方?
  阿咪的心情down到了穀底,望著阿豐轉身走開的背影,忍不住的大叫,“你真的相信那個女人會饒宓姐一命嗎?告訴你,真正天真的人是你,只有你才會相信那個女人的鬼話。”阿豐頓住了腳步,阿咪仍放聲大吼,“那個女人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是名還是利?讓你違背對宓姐的誓言。”
  阿豐繼續邁開步伐的動作令阿咪一僵。
  他仍執意獨斷獨行,不顧她的勸阻,那毫不遲疑的腳步已說明瞭他的決心。
  “你這個傻瓜。”淚水再度沖上阿咪的眼眶,她聲嘶力竭的說,“今天她可以要宓姐的命,明天就可以要你的命,你聽到了沒有?你——”
  阿豐的背影消失在小巷盡頭,阿咪怔怔的落下眼淚,緩緩倒向身後的圍牆。只要為了宓姐,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阿咪泛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那我算什麼呢?你告訴我……我在你心中到底算什麼呢……”
   
         ☆        ☆        ☆
   
  “嘟——嘟——嘟——”
  已經是這三天來的第……數不清幾次了。
  江笙切斷電話,一雙緊皺的劍眉快要攏成一條直線,心中的不安忐忑明顯的表現在臉上,召告著生人勿近。
  李宓不在,不,更正確的說法是,也許她根本就沒在東部的老家等他,打從他離開,她很可能連門都沒踏進一步。
  江笙心煩氣躁的起身踱步。是,他巴不得長了翅膀,可以一下飛到李宓身邊,但是手上的拍攝作業完全無法停擺,一天睡眠不足四小時的他,再加上那些牽牽掛掛的思念,幾乎快把自己逼到瘋狂的地步。
  “卡!”江笙忿忿地大吼,阻止自己愈加偏離的思緒。
  攝影棚所有的工作人員怔了怔,有幾個忍不住的笑出聲。還在調燈光哪!演員的妝都還沒上好,這導演在卡什麼卡?
  “收工!”江笙突如其來的命令嚇壞了眾人。
  “什麼!?”眾人呆呆的看著這個日富盛名的新銳導演,不明白他葫蘆裏究竟在賣什麼藥?
  “收、工!”江笙再一聲大吼,震回了大夥兒的靈魂,忙不迭的拆東拆西。
  江笙暴躁的丟下腳本,大步踏出攝影棚。他作好決定了,不管導演走人會有什麼下場,也不管若采的反應就會像火山爆發,他都要親自回東部一趟,因為,再怎麼悲慘的下場都不及李宓離他而去。
  江笙握緊了拳頭,想起那個素未謀面的元井水澈,不知怎的,心髒就怦怦怦的跳著很不愉快的節奏。
  女人的第六感一向靈驗,但是男人的呢?他不知道,只知道再找不著李宓,他心中的那股不安遲早會讓他發狂。
  “江笙!”若采終於趕在他離去前,擋住他的黑色富豪。
  擋?一點兒也不誇張。在車燈刺目的照耀下,她修長的四肢幾乎擺成了大字,大刺刺的擋在他的車身正前方。
  引擎在轉動,江笙眯起眼睛對她大吼:“滾開!”
  “你要上哪兒去?”要不是那些工作人員直接沖進她的辦公室,若采真的不敢相信他會莫名其妙的丟下工作。
  “找李宓,她失蹤了。”他不耐的下車,將她拉到一旁,然後又要回到車上。
  找李宓?!若采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會是這麼荒謬的理由。
  “站住!我要你站住。”見他仍往前走,若采一個箭步的沖上前拉住他,“工作歸工作、私事歸私事,你怎麼可以丟下工作去找那個小太妹?!”
  “她不是小太妹!”江笙憤怒的眯起了眼睛,“而且,你比我更清楚是誰加重我的工作量,絲毫不留給我一點兒喘息的餘地的?”
  若采微微變了臉色。
  沒錯,她是故意的,用一堆又一堆的工作牽絆住江笙,不讓他回東部見那個小妖精,但卻沒想到江笙竟然為了那女人丟下自己的工作,更沒想到他對李宓已用情到她無法想像的地步……
  若采臉上的肌肉微微打顫,“對,是我,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只是想保護你。”她吼出聲,盈盈的美眸注視那張漠然無情的面孔,“我調查過那個女孩的身份,她竟然是飛車党的大姐頭,即使她是你的青梅竹馬,我也不敢相信那種人的人格。”
  “那種人?!”江笙忿忿地用開她的手,“那種人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的。”若采當他是白癡的苦笑,“他們那種人不務正業,可能販毒、吸毒,更可能打家劫舍……總而言之,他們是人渣敗類的代名詞。”
  “人渣、敗類?”江笙眼中迸出厲光。
  “沒錯。”若采咬牙的點頭,有些惶惑的盯著他,“你不會真的看上那個小女孩吧?她根本進不了我們的世界,就算她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到最後也只有自取其辱的份。”
  江笙的目光由冷凝結成冰,幾乎是不可思議的盯視面前的女人。
  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不可能愛上這個女人,狡獪膚淺不談,最重要的是,這個女人根本沒有一顆可以愛人的心,他甚至懷疑她連愛字怎麼寫都不清楚。
  “我們的世界?”他冷冷地對她笑出聲,極盡嘲諷的說,“是你的世界吧!”
  若采怔怔瞪視他嘴角譏諷的冷笑,看著他背過身子又要坐進車裏,像是突然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她不假思索的再將次拉住他。
  “不准你去找她。”若采瘋了一樣的揪著他,“我不准你去找她。”
  “放手。”江笙不耐的推她一把。
  若采跌跌撞撞的倒退數步,眼睜睜的看著他打開車門,終於忍不住的大叫出聲:“是,你清高,我就讓‘綜藝門’毀在我手裏,看是那妖精重要還是‘綜藝門’重要?!”
  果不其然,江笙頓下了開門的動作,旋身定定的瞪視她。
  終于,她終於獲得他全副的注意力了,可是若采卻不知自己是想哭還是想笑。
  “你別忘了公司百分之七十二的股權是在我的手裏。”若采冰冷地笑出聲,“你走,我就讓‘綜藝門’關門大吉,你想做溫莎公爵,只愛美人不愛江山,我就成全你。”
  “你在威脅我?”江笙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向她逼近一步。
  “是你逼我的。”若采豁了出去,毫不畏懼的迎視他冷厲的眸光,“我等了七年,從法國跟你來到台灣,我從沒想過會有放棄的一天。”
  “是嗎?”江笙忽然冷冷的笑起來,“跟你這種不懂真愛的女人說話真累,你要毀了‘綜藝門’就由你去吧!我沒有第二句話。”
  “你——”無法置信的看著他打開車門,若采不信的看著江笙。
  他沒有第二句話?!他是這麼說的嗎?為了那個叫李宓的女人,他竟然心甘情願毀掉他夢想中的王國,一年多來的心血結晶?
  不!完全跟她料想的不同,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就這樣毀掉他與她之間惟一的聯結?!怎麼可以?!
  “江笙!”若采聲嘶力竭的奔到車窗口,緊緊的揪著他握著方向盤的大手,“那我呢?你不在乎我的死活嗎?”她近乎哭喊的對他吼著,“我會死掉的,你不能走,我真的會死掉的。”
  “放手。”江笙冷冷的扳開她的手,黑色富豪決絕的急馳而去。
  心軟才是對她最大的羈絆,江笙終於明白這道理,只是不知道自己醒悟得夠不夠早?
  “江——笙——”若采淒厲的呼喊兀自飄蕩在停車場的半空中,卻再也喚不回破碎的愛情。
  “我……真的會死掉的,你為什麼不相信我……我……我真的會為你而死的……你相信我……”
  頹然的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波又一波的熱淚落在若采攤開顫抖的手心上,此刻關若采已不是關若采,只是一個心碎的女人。
  “我沒有你想的那樣堅強……我……真的沒有你想的那樣堅強……”
  幾近哀嚎的聲音,低低的在她掩面痛哭的掌心中傳來,幾乎軟弱得讓人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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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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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 20:59:41 |只看該作者
第0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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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應驗了那句閻王不好見,小鬼更難纏的道理。
  江笙微微眯眼,警戒的注視四周向他團團圍來的飛車党成員,一邊暗暗衡量自己左手腕的傷勢,足不足以對付這群二十上下的血性小夥子。
  “喂!老頭子,你走是不走啊!×的!欠扁是不是?!”
  一根鐵棒在他面前揮舞,很威喝的,江笙卻連眼也不眨一下。
  “李宓究竟在什麼地方?”折騰了好幾個小時,見不到李宓,江笙是絕不甘休的。
  “在什麼地方我們不知道,不過,就是不在這裏,你快滾吧!刀子可是不長眼睛的,到時把你的右手也給廢了,就別怪老子了。”
  說罷,人堆中迸出一陣輕蔑的笑聲。
  江笙唇邊牽起一抹冷笑,往前跨了一步,像是挑釁一樣。
  “×的,臭老頭子,你真以為老子不敢動手是不是?×××的,大夥上。”
  “上”字一落,眼看一陣刀光劍影,直直的就要朝他劈下。
  “住手。”吼聲自後方傳來,眾人微微一怔的轉過身子。
  “阿豐?你在搞什麼鬼?”大塊頭放下鋁棒,不解的瞪視突然叫停的夥伴。
  阿豐看也不看眾人的直直走向江笙,在他面前下腳步,睇著他,“宓姐真的不在這兒,不過她要我交代你一句話,叫你別再來找她了。”
  一陣寒意突然襲上江笙,“什麼意思?”
  “這個,也是她要我交給你的。”阿豐抽出口袋的紅色信封,神情冷凝的遞給江笙。
  “喜帖?!”江笙眼前閃過一片黑。
  “她和元井預定在後天完婚,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收到你的祝福。”
  祝福?!她希望能夠收到他的祝福?!
  江笙神情漠然的旋過身子,使盡了全身的力量,緩緩跨出了第一步、第二步……離開這個屬于李宓的地方。
   
         ☆        ☆        ☆
   
  窗外雨在飄,莫劄特的音樂揚蕩在四周,白子霖伸了個懶腰正要直起身子,門外卻突然傳來護士小姐的尖叫聲,嚇得他差點兒閃到腰。
  “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
  沖到門口,只見護士小姐受驚的捧著心口,而他的同窗好友——江笙狗吃屎的趴在她腳邊,地上則散落著一堆酒瓶的碎片。
  “你在搞什麼鬼?!”白子霖不可思議的挑高了眉,一把拉起渾身濕漉漉的江笙。
  “喝酒……我來找你喝酒的……咦……酒呢?”江笙疑惑的皺眉,一身的酒氣醺得白子霖差點打酒嗝。
  狐疑的攏起眉峰,白子霖一邊吩咐護士打掃鎖門,一邊揪著江笙走進診療室,跟著丟給他一套幹淨的衣褲,拉起了布簾。
  “別借酒裝瘋啊!”白子霖對著布簾瞪眼,“我認識你十七年了,幾瓶紹興都難不倒你的,別裝瘋賣傻的吐在我的診療床上,聽見了沒有?”
  等了半晌,沒有反應,也沒有換衣服的聲音,白子霖困惑的眯起眼,“江笙?江笙?”
  依然沒有聲音。
  挑高眉頭,白子霖上前拉開布簾,望見那張面對窗外黑夜發怔的臉孔,眼底立刻竄過一抹憂心。
  “我以為你睡死在診療床上了。”白子霖依然是不羈的玩笑口氣。
  江笙坐在床上,臉上浮起一絲不具任何意義的微笑,“我很想睡,可是我睡不著。”
  “所以你來找我?”白子霖緩緩斂去了笑意,“發生什麼事了?”
  “李宓要結婚了。”江笙苦笑,“你知道,新郎不是我。”
  白子霖眼中掠過一抹了然,“還要酒嗎?我樓上還有幾瓶珍藏的白蘭地。”
  “沒有用的。”江笙突然抱住頭,聲音微弱的呻吟,“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什麼樣的感覺?”
  “像我父親走後的那種茫茫然……一個人……總是一個人……再多的酒精也麻痹不了我自己……”
  像是在抽搐,江笙的雙手緊握成拳,仿佛要把全身的悲痛捏碎。
  白子霖沈默的駐足一旁,伸出一隻手搭在他肩上,不知自己能表達什麼。
  “她要我祝福她……”江笙忽地抬起頭,慘澹的笑著,“你相信嗎?她竟然要我祝福她!?”
  “我——”
  江笙腰間的行動電話響起,打斷了白子霖要說的話,眼看好友並沒有接電話的意思,白子霖歎了口氣,替他接起了電話。
  江笙毫無意識的盯視空中的雨絲,毫不理會白子霖和彼端的對話,身體裏的靈魂早已出窮,直到白子霖一臉質疑的推推他的肩膀。
  “關若采是你什麼人啊?”
  “若采?”江笙微微困惑的抬起頭,跟著又別開臉,“告訴她我不想接她電話。”
  “不是她打來的。”白子霖盯著納悶抬起的眼瞼,猶豫道,“是醫院,她割腕自殺了。”
   
         ☆        ☆        ☆
   
  天亮第一道曙光透進這間粉白的病房,明顯的看清江笙臉上泛青的胡髭,還有一臉疲憊倦累的滄桑。
  “睡一下吧!”一旁的白子霖望向床上若采蒼白的面容,又轉向好友,“有我這個醫生顧著她,她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吧!”
  江笙緩緩搖首,“睡不著。”
  很諷刺的結局,一夜之間,他愛的女人要和別的男人共訂鴛盟了,而他不愛的女人,卻為他自殺躺在醫院裏。
  江笙啊江笙,原來你執著的愛情,不過只是個笑話而已。
  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是想哭或想笑,還是真的麻痹了?江笙連牽動臉部肌肉苦笑的力量都消失殆盡。
  “江……”若采微弱的聲音驚動了兩人。
  “我在這兒!”江笙沉穩的應道,任由她的小手緊緊握住他的,白子霖則識時務的退了出去。
  “現在……你相信了嗎?”若采努力的對他微笑,“我說過……我會為你而死的……七年了……你應該相信我對你的愛無人能比……”
  江笙漠然的沒有反應。
  愛?什麼是愛呢?曾經他以為他和李宓之間不需要那個字,就可以感受到彼此濃濃的愛意,而這個女人滿口的愛語,他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而現在……現在……他不敢肯定了,所謂的愛情已顛覆了他對愛的認知。
  “江笙?”若采看不見他臉上任何一種屬於感動的表情,甚至連一點點的憤怒和咆哮都沒有,不禁掙紮的要起身。
  “別動。”江笙按住她,卻還是被她死命的抱住。
  “不要再丟下我不管,江笙。”若采在江笙胸前哽咽的掉淚,“不管你和那個女人發生過什麼事,我統統都可以不在乎,我只要你回到我身邊,我只要你回到我身邊就好……”
  委屈的淚水揉濕了江笙的襯衫,他毫無所覺的的後著她哭得顫抖的背脊,腦海裏卻回想著李宓背上的舊創,忍不住緊緊擁住懷裏的女人。
  “江笙……”若采滑下一行淚,愈加環住了他的胸膛。
   
         ☆        ☆        ☆
   
  “你真的要這樣做?”
  白子霖握著手中的方向盤,睇了他一眼又繼續道:“不眠不休的照顧她?如果你根本無心的話,就不應該再對她好而招來其他不必要的麻煩。”
  “我算是她在台灣惟一的親人了。”江笙面無表情的說,“我不照顧她,誰照顧她?”
  “照顧的方法有很多種。”白子霖挑著眉,“她不過是割腕失了點血,犯得著讓你回去整理行李,到醫院全天候二十四小時的守著她嗎?”
  神經病!白子霖很想臭罵他一頓。同情歸同情,倒也不必泛濫到這種程度吧!
  “聽你的口氣,好像不怎麼喜歡她。”江笙微挑起眉。
  “我對美女一向沒有偏見,只是那個女人——”白子霖眯起眼睛,“這麼說吧!李宓的複雜並不帶心機,比起那個心眼多的女人要可愛多了。而且——”他將黑色富豪開進巷子裏,“我討厭以死威脅男人的女人,太歹毒了。”說著,他斜睇身旁的好友,“如果我是你,我會告訴她割腕的成功率不大,乾脆跳樓比較省事點,連急救都免了。”
  “你比她還歹毒。”江笙牽起淡淡的笑容。
  “非常人必須以非常法制之。”白子霖聳了聳肩,“前面那棟白色大廈是不是?”
  江笙點頭,黑色富豪隨即駛入停車場,兩人搭上電梯至五樓。
  “這就是我困了一年的地方——”
  江笙的聲音嘎然而止。,那頭淩亂短發染得五顏六色的女孩站在他的公寓大門前,手中緊緊抱著一個深色檜木的匣子,是阿咪!
  “你——”江笙確定自己沒看錯人。
  “我特地請假北上來找你的。”阿咪努力的對江笙微笑,“你公司的人告訴我這兒的地址,我已經等了好幾個鐘頭了。”
  “裏面坐。”江笙拿出鑰匙。
  “不!”阿咪搖頭,迎視兩個男人詫然的眼神,隨即捧出手中的匣子。
  “這是——”江笙遲疑的接過沉甸甸的匣子。
  “我知道你現在對宓姐的看法,但是事情並不是你看見的那樣。”阿咪眼眶突然浮上淚光,“這匣子是阿咪的寶貝,是我從她住的閣樓裏偷出來的,這匣子裏的東西會告訴你所有的事實。”
  江笙震驚的望著手中的匣子,重複著:“所有的事實?”
  “我希望你看了這些東西,能夠回去阻止宓姐做傻事。”阿咪拭去眼角的淚水,緊抿著嘴角,“為了我們這些手下,她不得不接受元井水澈的條件和他結婚,但是她不瞭解我們寧可不要這條命,也要她過得快快樂樂的。”
  “阿咪——”這小女孩的堅決震懾了他。
  “我不是一個堅強的女孩子,我也不偉大,但是我最起碼知道宓姐對我有恩,而我惟一能做的就是不再讓她為我們煩心。”說著,阿咪忽然對他深深一鞠躬,“我希望我沒有看錯人,江大哥,從今以後,我希望你能讓宓姐幸福。”
  “阿咪——”江笙怔怔的看著她走進電梯,然後轉過頭來對他微笑,跟著電梯門合上,帶走了她眼角的一抹淚光。
  “看起來有點不對勁。”白子霖喚回他的注意力,“我們最好看看匣子裏有什麼東西。”
  兩人進了屋子,坐在沙發上,江笙小心翼翼的解開匣子的繩子,翻出一張張排列整齊的剪報,所有有關他與“綜藝門”的消息,順序有秩的舖成了一排,還有……從前他送給她的黃絲帶。
  江笙忽然閉上眼睛,無法承受內心的沖擊。
  “這應該是她的日記,你看不看?”白子霖從匣子翻出一本厚厚的冊子遞給他。
  “接過冊子,江笙深吸了口氣,修長的大手微顫的翻開了後半冊,仔細審視李宓飛舞的字跡:
  我又作夢了,這已經是七年來的第兩千多次,夢見媽媽在我面前上吊的慘狀,夢見自己哭著逃到江笙的房間,又夢見他掉淚的向我告別……
  小雨怎麼還在飄?這樣的痛怎麼會沒有盡頭呢?
  他出現了,像挾著萬鈞的力道不容忽視。
  七年了,他還是一點兒也沒變,但是我變了,我不再是從前的宓兒。
  我們起了爭執,我逃出了白子霖的醫院,命運安排得很滑稽,我以為只是生命中的壇花一現,但是三天後,他卻執意走進他空白了七年的生命。
  他廢了一隻手……我好像看見七年前江笙的夢想碎在我眼前,而捏碎那個夢想的人是我。
  即使白子霖不威脅我,我還是會這麼做的,因為我愛江笙,四千三百多個日子,將近我一生的歲月……
  冊子啪的合上,江笙再次閉上眼睛,強忍住心中沖上鼻頭的酸意。
  “不看下去?”身旁的白子霖凝視他搖首的神情。
  “夠了。”她已經在日記中承認對他的愛,他又何必再看李宓其他的傷口和掙紮?
  痛的人不僅僅是她,以他愛她的程度……總而言之,現在不是他崩潰哭泣的好時機。
  他必須阻止她!
  看著好友那張毅然決然的表情和直起身子的動作,白子霖在心中一陣呻吟。
  他當然知道這傢伙想做啥,媽媽的隆地咚!兩天下來東部和北部往返三次?不會吧!
  “我負責搞定你的關若采。”白子霖乾脆先發制人,“李宓你自己看著辦。”打死他都不願再折騰第二次。
  愛情的力量是很偉大,但是幹他什麼事呢?又不是他在愛!
  “那——若采就麻煩你了。”江笙毫不遲疑的走向大門。
  “OK!”白子霖泛出笑容。
  關若采?他倒很想看看那個女人暴跳如雷的模樣,應該……很有趣吧!
   
         ☆        ☆        ☆
   
  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
  輕輕嚼著江笙方才替她削好的蘋果,半臥在床上的關若采緩緩浮上一抹得意的笑容。
  這一刀割得很值得,她看得出來江笙已有軟化的跡象,難怪這老掉牙的苦肉計流傳了千百年,到現在都還有人奉之為金圭玉臬。
  若采臉上的笑意更深,直到聽到房門開啟的聲音。
  “江笙?”走進來的是白子霖,若采不禁微微變了臉色,“江笙呢?”
  “趕回東部了。”白子霖大刺刺的坐進她對面的沙發,“他要我留在這兒照顧你,一時片刻的他抽不了身。”
  “回東部?”心中一陣不祥,若采急急坐起身,“他明明答應要留下來照顧我的,為什麼突然趕去東部?!”
  白子霖微笑的望著她,沒有作聲。
  “是為了李宓?是為了她對不對?”若采像瘋了一樣的咆哮起來,不得白子霖回答,掙紮的就要爬下床。
  “你還站得起來?一點兒都不覺得暈眩腿軟,渾身沒有力氣嗎?”白子霖目光譏諷的瞪視她僵住的神情。
  “你是什麼意思?”若采蒼白的臉頰浮上不自然的紅彩,美眸死瞪著他。
  “先打電話到醫院求救,‘順便’告訴他們江笙的電話號碼,時間算得恰好準確的再割那麼輕輕的一切,你真的很聰明。”白子霖對她微笑的攤開兩手,“我猜得一點兒也沒錯,是不是?”
  若采一張粉頰紅得像夕陽,“你——”
  “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白子霖的笑容不減,“敝人在下我剛好和救世主的行列沾了點邊,我見過太多像你這樣的病人了。”
  若采臉上的緋紅褪去,惡狠狠的瞪著他,“我這樣的病人?”
  “割腕的成功率不高,更何況是那麼無關緊要的輕輕一刀。”白子霖冷犀的注視她,“你要是真的想死,大可以跳樓啊!咻——砰的一聲,肝腦塗地,多麼壯烈又美麗,這才是真正的愛情啊!”
  “你——”從沒見過這麼變態冷血的男人,若采氣極的找不著適合他的形容詞,不由得迸出口道:“你有神經病。”說著,她快步走向門口,未料白子霖忽然起身,一把捉住她受傷的手腕。
  “啊——”若采立刻痛苦的尖叫。
  “你找不到江笙的。”白子霖稍稍放開若采的手。
  痛楚的眼淚自她眼角迸出,她猛地抽回手,惡狠狠的踹他一記,卻被他迅捷的閃過。
  “我會找到他的。”若采丟下話,無心再和他糾纏,頭也不回的走出房門。
  眼看江笙就要成為她的甕中龜,說什麼她也不能讓李宓壞了她的好事。她一定要找到他,非找到他不可。
  白子霖看著她氣沖沖的背影,不覺泛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強留不住。為什麼就是有一堆白癡,死都不明白這個道理呢?嘖!”
   
         ☆        ☆        ☆
   
  “你在開玩笑?”
  昏黃的光線下,阿豐頓下敲杆的動作,一雙濃黑的劍眉不可思議的挑起,雙眸定定注視那張異常堅決的小臉。
  剎那間,他幾乎認不得那是自小和他從育幼院一起逃出來的夥伴,他不記得阿咪的臉部線條曾經那麼柔美而堅毅,那麼……震懾人心。
  “你說過,為了宓姐,什麼事你都肯做。”阿咪面無表情的敲進一顆紅球,“現在要你做掉宮老,你卻說我在開玩笑?”
  “這不是做不做的問題。”阿豐丟下球杆,神情浮上惱怒,“這是去送死,非但幫不了宓姐,還可能讓她更快下九泉,你搞不搞得清楚啊?”
  “我只知道這是惟一的方法,明天——明天宓姐就要嫁給元井了。”
  阿豐怔怔注視著那張堅強無比的小臉,腦袋開始在思索,“你以為想做掉她就可以做掉她嗎?那輛黑色賓士最起碼也有三個持槍的彪形大漢,更何況宮老行蹤一向成謎,再加上那些防彈玻璃車窗——”
  “大塊頭已經找來了三把手槍,槍對槍根本不成問題。”
  “大塊頭?!”阿豐掉下了下巴,難以置信的瞪視阿咪,“他也加了一份?”
  阿咪冷冷地頷首,“現在就差你這一份了,我們要你引出宮老。”
  “你們——”搖了搖頭,阿豐合起嘴巴,不敢相信這個瘋狂的計劃。
  “這條命算是宓姐替我重新打造的。”阿咪再次敲進一顆緣球,我想過了,就算要我現在替宓姐丟了這條命,我也在所不惜。”
  阿豐定定注視她半晌,“我不確定能不能引出宮老,一向是她安排見面時間和地點的。”
  “試試看。”阿咪對他泛出笑容,“我們只有孤注一擲了。”
  “孤注一擲?”阿豐苦笑的拾起球杆,簡直太荒謬了。
  “阿豐?”阿咪坐在臺子上,背對著他突然喚道。
  “什麼?”他瞄準Kiss球與球間的距離。
  “我想和你一起死。”
  聲音雖低不可聞,但他仍清清楚楚的聽到這七個字,手中的球杆跟著一歪,目標球彈了回來,沒有進袋。
  “你說什麼?”阿豐挺直身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沒有,沒什麼。”阿咪轉過頭來沖著他笑,兩顆眸子水盈盈的。
  不知怎的,阿豐心裏突然泛起一陣酸意,將阿咪那張笑臉深深的烙進心版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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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3-2 21:00:20 |只看該作者
第0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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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七幫?這兒就是所謂的龍蛇混雜之處?這些人看起來要比飛車黨那群嘍口羅要猙獰了百倍不止。
  江笙的擅自闖入,早引來了眾人不善的注意目光,一堆黑壓壓的人群湧了上來,將他團團圍住。
  “喂!你是打哪兒來的?沒名沒號的也敢闖進來?”一個粗啞的聲音在人堆中迸了出來。
  “我找元井水澈。”江笙環視眾人,試圖梭巡一張可能是元井水澈的臉孔。
  “老大?!”一堆人竊竊低語了起來,還沒個結論,元井水澈沙啞的嗓音已在後頭傳來。
  “誰指名道姓的找我?”
  白膚、金發、褐眸,說的是正統的國語,用的卻是日本人的名字。元井水澈那張混血兒的深刻臉孔映入江笙的眼簾,著實教他微感詫然。
  這黑衣黑皮褲的外國佬稱得上俊美,很粗獷的陽剛氣質,當場就把身邊那堆阿貓阿狗給比了下去。
  “你是李宓的青梅竹馬?”元井水澈竟然直接點出他的身份。
  江笙詫異的挑起了眉毛。
  “我還知道你叫江笙。”元井水澈沖著他露出笑容,“我等你很久了。”
  任何一個有長眼睛的男人都不會輕易舍棄李宓,元井水澈相信江笙不會沒長眼睛,婚期只剩下一天了,他遲早都會出現在自己面前。
  “李宓在哪兒?”江笙懶得多說廢話。
  “她在她想在的地方。”元井水澈的笑容十分冰冽,“你想找她就必須通過我這一關。”
  “什麼意思?”江笙雙眸危險的眯起。
  “你是在老地方另一端的懸崖和李宓重逢的吧?”元井水澈眼中迸出一道厲光,“我也打算在那個地方讓你對她死了這條心!”
  兩雙冰刃一樣的眼神互相撞擊,迸出陣陣不熄的火光……
   
         ☆        ☆        ☆
   
  若大的“喜”字張貼在新房的四處,火般耀眼的紅,幾乎讓李宓睜不開眼睛。
  不自覺地伸手撫向被紅紙封住的梳妝鏡,粗糙的觸感留在指間,李宓的眉頭再次緊緊的鎖起。
  “不知道元井水澈叫人要她到這兒,是為了什麼事情?
  不知怎的,她一整天心跳卜通蔔通的猛跳,總覺得好像要發生什麼事情似的,冥冥中總有股不安游走在心頭。
  是太風平浪靜了嗎?她相信寧靜過後,必有一場暴雨,是經驗也是屢試不爽的預感。
  房門開啟的聲響打斷了她的思緒,李宓本能的轉頭旋身,毫不訝異的注視那火一般紅的女子。
  不是元井,是畢劍紅,她早該猜到是這個女人假傳命令,要她到這兒來。
  “你好像一點兒也不吃驚。”畢斂紅冷冷地走近一步,目光咄咄的瞪視李宓。
  “我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她沒忘記畢斂紅曾對她丟下一句:我一定會殺了你。
  殺?她倒很好奇這樣驕縱的千金大小姐,會拿著一把刀揮向自己?這女人當真明白殺人需要多大的勇氣嗎?
  “你還有機會。”畢斂紅緩緩取出腰間七寸長的利刃,一把插進身前的桌面,“告訴阿澈你不想嫁給他,立刻滾回你的地盤。”
  “我的確不想嫁給他。”李宓冷笑,“但是我必須和他結婚,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約定。”
  “你——”畢斂紅幾乎為之氣結,“我沒見過像你這麼厚顏無恥的女人,你根本就是在利用他,你對阿澈根本就不是真心的——”
  “真心?”李宓冷冷地笑出聲。
  “你笑什麼?”畢斂紅對她怒斥。
  “我在笑這年頭還有人相信真心這碼子事。”李宓緩緩斂去臉上的笑意,“你真的很愛元井水澈?”
  畢斂紅怒嗤一聲,“他是我第一個男人,也會是我最後一個男人,我愛他的程度,就算叫我為他而死,我都不會眨一下眼睛。”很烈、很理所當然的口氣。
  李宓望著那張倔硬的線條,微微的有些怔忡出神。她也曾經愛得那麼理所當然、義無反顧,可是……為什麼時間可以將一切都變了樣?
  畢斂紅的聲音遙遠的穿入她的耳裏:“我希望你離開阿澈,把他還給我。”
  李宓回過神,強壓下心中掙紮著浮突而起的傷口,“我做不到,這也不是我一個人就能決定的事。”
  “你——”畢斂紅眼中冒出怒火,向前一步欲拔起桌面上的利刃。
  出於下意識的本能,李宓也撲了上去,兩個人分不清是誰拔起了那把利刃,只見身子糾纏成一堆,冷冷的鋒芒四處亂映。
  “啊——”一聲尖銳的叫聲忽然傳來。
  尖叫的是畢斂紅,然而手腕上冒出汩汩鮮血的卻是李宓。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殺你的。”
  “口當”的一聲,刀子落到地上,畢斂紅從沒見過這麼多的血,不禁全身發抖的倒退數步,整個身子癱軟的倒在身後的牆壁上。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想嚇嚇你而已啊!”畢斂紅哭喊出了眼淚。
  緊咬著下唇,李宓按住血流不止的傷口,“我死不了!你別大聲嚷嚷得人盡皆知。”
  “我——”畢斂紅聽話的捂住了嘴巴,盈盈的淚眼滿是恐懼,看著李宓撕下襯衫,熟練的包裹自己的傷口。
  待一切就緒,畢斂紅才怯怯的放開了手,“你——你會不會告訴阿澈,是我傷了你?”
  李宓用牙齒系好一端撕下的襯衫,冷冷地掃她一眼,“不會。”
  “為什麼?”畢斂紅詫然的瞪大了眼睛。她不明白元井水澈看上李宓哪一點,更不瞭解這個舉止成謎的女人。
  “不為什麼。”李宓將撕爛的襯衫下擺塞進白皮褲,神情依舊冷漠,“我不是沒有愛過人,我明白愛人並沒有錯。”
  “你——”畢斂紅咬住唇,“你愛的人不是阿澈,是誰?”
  是誰?李宓怔了怔。
  江笙,江笙……她多麼希望能再一次喚他的名字,多麼希望能像畢斂紅一樣,告訴他她愛他、她愛他……
  “我愛一個男人,已經十二年了。”李宓神情迷惘的開口,“但是我不願成為他的負擔,甚至沒告訴他我愛他。”
  負擔?畢斂紅不解的在心中重複,怔怔的看著李宓旋過身子。
  “我很羡慕你。”李宓頭也不回的走開,聲音像餘韻一樣飄在空中,“我很羡慕那些能將愛脫口而出的人,因為我做不到,也沒有機會了。”
  如果時光再倒回一次,她會不會再作同樣的選擇?會吧!她還是不會告訴江笙,就像十二歲那年她不留住他,是一樣的道理。她的愛,是不願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李宓——”畢斂紅若有所覺的凝視她走進雨中的背影,良久無法言語。
  雨還在飄,右手腕上的血跡滲透了綁縛的白襯衫,一滴一滴,像血雨般的墜落在地。
  李宓咬著牙,一步步的向自己的重型摩托車走去,為了不讓元井水澈發現自己的傷口,進而禍延畢斂紅。
  然而一陣唏嗦的談話聲,使她頓住了腳步,隱藏在一旁的榕樹背後。
  “聽說又是在老地方,老大對跳懸崖可真是樂此不疲啊!”說著,低低的笑出聲。
  另一個男人的笑聲也加了進來,“不教那姓江的傢伙嘗嘗苦頭怎麼成?綠帽子戴了那麼多天,老大早恨得牙癢癢的卻無處發泄——”
  “是啊!”原先的聲音插了進來,“這傢伙笨笨的自己送上門來,老大不借機整死他那才奇怪咧!喂!說真的,暗盤你賭誰?”
  引擎聲發動著,卻掩不了那人的笑聲,“廢話,明的暗的我都賭咱們老大,那姓江的傢伙又不像咱們老大的馬子,他懂個屁飛車啊?誰押他誰衰!”
  “話不是這麼說,說不定那傢伙也有個幾斤重,要不然老大的馬子也不會看上他,暗盤押誰我還得商議商議……”
  呼嘯的引擎聲帶走了兩人的咕噥聲,李宓依舊背靠在榕樹上,一向冷犀的雙眸換上了驚疑與憂心。
  姓江的,是江笙!他找上元井水澈了?飛車的意思是……
  李宓踏前一步,望著空無一人的場地,原本並排的一堆重型摩托車也消失無蹤,一顆心霎時凍結。
  所有黑七幫的人都到了老地方,那表示……江笙在那兒!
   
         ☆        ☆        ☆
   
  “你怕了?”
  潛伏在黑暗中,明月反射的稀疏光亮,清楚的映照出阿豐太陽穴處冒出的汗珠。
  阿咪輕輕的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揩去汗水。
  “不是害怕,是緊張。”阿豐神情漠然的來回輕撫腰間隱藏極好的手槍,強自抑住胃部的抽搐。
  太順遂了,不需他苦心思計,宮老就自己先找上門,約他在住處的暗巷中碰頭。
  這地方的隱蔽度極佳,狙擊的角度更是恰到好處,如果一切依然計劃行事,應該萬無一失,算是一次完美的刺殺行動才是。
  但是,沒來由得順利總教人擔心,就像他此刻的胃,預警似的發出警告。
  “我一點兒也不緊張。”一旁的大塊頭委屈的縮著身子,在僅容一人通過的溝壑中,將近兩百公分的壯碩身軀幾乎快要不能呼吸。
  “我也不緊張。”阿咪淡淡一笑的附和。
  此刻,三個人密密的擠在一塊兒,阿咪的身子緊緊的貼在阿豐的身上,嗅著他身上的煙草味,聽著他沉穩有秩的心跳聲,感覺像回到育幼院,他擋在那些欺負她的小男生面前,寬厚的背部是她惟一倚靠的山。
  “在想什麼?”阿豐突然轉過頭來,納悶的瞪視阿咪一臉幸福的表情。
  “沒有,沒什麼!”阿咪忙不迭的回神搖頭。
  阿豐收回目光,眯了眯眼,“時間快到了,待會兒我和宮老交涉的時候,別忘了我們原來的計劃,一人瞄準車胎,一人瞄準宮老的腦袋,等我退開後,再全力攻擊。”
  阿咪和大塊頭兩人點了點頭,阿豐這才微微舒緩眉間的線條,走出黑暗的溝壑,走到較顯眼的明亮處。
  “你瞄車胎,我瞄那臭女人的腦袋。”阿咪轉頭對大塊頭交代,大塊頭毫無異議的點了點頭,反正不管射哪兒,他都有絕對的把握。
  不久,他們便看見阿豐在身後打了個V字的暗號,那輛醒目的黑色賓士車,緩緩的駛進了暗巷。
  “宮老!”阿豐必恭必敬的喚道,一邊退後一步和後座車窗隔了段距離。
  電動車窗緩緩降下,慣例的,帽沿垂下的黑色薄紗遮掩住宮老的面孔,看不清她真正的模樣。
  “我要你放出——”
  宮老嘴巴才剛掀動了幾個字,大塊頭的子彈就已經無聲無息的打穿了賓士的左後車胎,不過半秒,宮老卻警覺的大喝一聲,低頭躲過了阿咪飛來的子彈。
  “該死!”眼看車窗關啟,阿咪忿忿地詛咒一聲,一邊起身殺進槍陣中。
  阿豐飛撲向後頭找到了遮蔽處,拔槍掃射那三名竄出的大漢保鏢。
  三對三的陣仗,氣勢卻很驚人,宮老依舊端坐在車後座裏,老僧入定般的篤定自己將毫發無傷的離開此處。
  “×的!你為什麼不弄幾顆手榴彈?這樣要耗到什麼時候?”阿咪邊換子彈邊罵大塊頭。的確,那三個保鏢有車子鋼板作掩護,一時片刻的演成了拉鋸戰,只怕兩方還沒拼出輸贏,警方就已經聞訊趕到現場了。
  “我怎樣知道?你為什麼不早點兒交代?”大塊頭也吼了回去,勉強側身躲過一顆反彈的流彈,又氣呼呼的探身掃射。
  聞言阿咪咬了咬牙。
  不對,他們和阿豐不在同一個方向,那三個彪形大漢看出阿豐一人處於弱勢,子彈幾乎都朝他發射,幾乎教他毫無反擊之力。再這樣下去,情況就十分不妙了。
  眼見情勢不利,阿咪立刻作下決定。
  “大塊頭,掩護我。”說著,阿咪瘦小的身子滾了出去,暴露在槍林彈雨中。
  “什麼?!”大塊頭還沒得到回答,就已經本能的連發數槍,逼得那三名保鏢紛紛低身遮蔽。
  眼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滾向黑色賓士車的前座,另一端的阿豐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莫名的驚懼恐慌塞滿了心頭。
  “回來,阿咪!”阿豐用盡氣力的大吼。
  阿豐知道阿咪想做什麼,方才的流彈已經打壞了前座車門的鎖孔,所謂擒賊先擒王,她是想要先制伏宮老。
  她真的是把命豁出去了,也不掂掂宮老的斤兩,賃她一己之力,就妄想擊倒那個呼風喝雨的飛車党幕後老大?
  “回來,阿咪!”躲過一顆擦肩而過的子彈,阿豐再次放聲大吼。
  不是沒聽見阿豐的吼聲,然而阿咪只猶豫了那麼百分之一秒,匍匐在地上滾動的身子毅然決絕的執行自己的計劃:打開前座車門→掌握宮老的生殺大權→控制全局。
  然而事實並非如她想像的那樣美好,冰涼的槍枝抵在她的太陽穴上,在她試圖打開車門之後。
  好迅捷的動作,該死的不可思議。
  阿咪閉上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這個女人在一秒之內,反手又反手,輕而易舉的就奪走她的槍,還把她的槍抵在她的腦袋上。
  更可惡的是,這個女人依然姿態萬千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未曾稍稍移動,而她卻被迫跪倒在坐墊上,活生生的像個失敗者。
  “你的膽子很大,勇氣也值得嘉許。竟然敢賭我身上沒帶任何武器。”宮老輕笑卻不失嚴峻的聲音透過黑色薄紗傳來,聽來有些嘲諷也有些稱許。
  “哼!”阿咪睜眼給她斜斜的一瞪。
  阿咪那無禮的模樣突然惹來宮老的笑聲,“你是李宓收的徒弟?算起來也是我的徒孫。”
  阿咪哪管她閒扯輩分,一心惦記著外頭的阿豐和大塊頭,黑漆漆的車窗看不見她,想必阿豐和大塊頭已經快要急瘋了。
  “口當”的突然一聲,阿咪瞪大眼,注視車窗外的一名保鏢重重倒在車門上,手中的黑槍先撞在鋼板上,然後那顆滿是鮮血的頭顱緩緩垂墜在地面,一副死不瞑目的慘狀。
  解決掉一個了!
  阿咪緩緩浮出微笑,然而那抹微笑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一聲冷哼自黑紗內傳出,跟著揪著她的短發,逼她走出賓士車。
  好不容易才讓阿豐他們占上上風的槍戰,就此平息。
  “該死!”阿豐發出一聲詛咒,大塊頭則表情凝重的換上了另一排子彈。
  除了那張黑紗覆蓋的臉孔,他們終於得見宮老的全貌。
  一襲黑色仿佛全是薄紗的連身衣裙在風中翻飛,十分姣美的身段,三寸高的細跟黑皮鞋上綁著黑絲帶,完全顯露出她勻稱且孤度美好的白晰小腿。
  很美,很吸引人,所有的男人見了都會目不轉睛,阿豐和大塊頭自不例外。
  不過,他們目不轉睛的目標不是身段,而是她纖細柔荑有力握緊的手槍,十分準確的貼在阿咪的腦門上。
  “不要妄動!”
  宮老微微一笑,更揪緊阿咪的短發,迫得阿咪咬緊牙關,拼命的大喊一聲痛。
  “放開她!”大塊頭沉不住氣的吼了出來。
  “我很想這麼做。”宮老的聲音轉趨嚴厲,“放下你們的武器。”
  “放你的屁!”阿咪粗魯的大吼,隨即卻被揪痛得說不出話來。
  幾乎不容思索,阿豐眯起眼,和大塊頭作勢要放下手槍。
  “不准放!”忍住頭皮快要被扯裂的劇痛,阿咪忿忿地叫出聲,“放了死三個,不放還有機會賺回來,說什麼我也不准你們放,啊——”阿咪被扯落了幾根發絲。
  “阿豐?”大塊頭瞟向夥伴,眼底寫滿了質疑。
  望著阿咪痛苦的表情,眸子裏固執的決心,阿豐只遲疑了半秒,“放,不能讓阿咪有任何損傷。”
  雖聽不見他們壓低聲量的對話,但是他倆的動作已告知阿咪他們的決定,當下那雙柳葉眉緊緊攏成一條直線。
  在電光石火間,阿豐兩人的槍還沒落地,誰也沒料到變化來得那樣突然。
  阿咪忽然轉身奪走在她太陽穴上的手槍,槍枝開始在兩個女人手中輪番轉圈,然後“砰”的一聲走火。
  子彈像老早瞄準好似的穿過宮老的心髒,再直接穿進身後的阿咪……
  “阿咪!”阿豐發狂的尖吼。
  “宮老!”兩名倖存的保鏢驚惶失措,一旁的大塊頭趁勢發槍,一併解決掉這些餘孽。
  “阿咪!”
  眼見兩個女人同時搖搖欲墜的倒下,阿豐心膽俱裂的猛沖上前,及時攬住阿咪鮮血淋漓的身子。
  子彈在她纖瘦的身軀開了一個大窟窿,很明顯的在心髒部位,那些鮮血像噴泉不斷的湧濺出來。
  “阿咪……”他猛力搖晃她虛軟的身子,希望搖開那兩扇濃睫搭蓋的眼睛。
  “阿咪!”大塊頭也奔了過來,跪倒在地上看著那不要錢似的血流成河。
  良久,那兩扇濃睫緩緩微顫的睜了開來,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珠黃濁的找尋模糊不清的焦距,好不容易才看清阿豐就在她的眼前。
  “我……喜……歡……”阿咪試圖蠕動唇瓣發出模糊難辨的聲音,卻發現自己無能為力。
  “什麼?!你說什麼?!”阿豐目皆盡裂的搖著她追問。
  “我……喜……”阿咪的聲音愈漸微弱。
  她想說我喜歡阿豐,好喜歡、好喜歡,即使不能和你一起死,但是只要死在你懷裏,那就已經很幸福了。
  那張已無血色的雙唇掀動著,這一刻她終于明白李宓所謂的幸福代表了什麼含意,也終於明白這兩個字對他們這種人而言,是一項多麼奢侈的賞賜。
  “什麼?!你到底在說什麼?”阿豐恐懼的看著阿咪逐漸放大的瞳孔,卻依舊猜測不出她無聲的唇語。”
  “你……”阿咪的那雙濃睫再也無力支撐的垂落下去。
  “阿咪……”愈形沉重的身軀告訴了阿豐一件事,他的夥伴再也回不來了。
  遠處傳來的警笛聲響漸漸清晰。
  一行像淚的液體滑下阿豐面無表情的臉龐……
   
         ☆        ☆        ☆
   
  “這是什麼?辦家家酒嗎?綁那些女人玩意兒做什麼?”
  “是符咒嗎?一堆黃不拉幾的東西,他到底想要幹麼啊……”
  老地方的斜坡上,一群“黑七幫”的手下譏論紛紛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停駐在江笙所分配到的摩托車上,不為什麼,只為那一堆飛揚的黃絲帶——江笙不知打哪兒弄來的,竟然將整輛摩托車綁得像萬國旗展覽會。
  站在遠處另一端的元井水澈微微眯起眼,注視江笙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卓然氣勢,再一次在心中估量自己的對手。
  那氣勢是一種天生的傲岸與自信,自己早該猜到李宓看得上眼的男人絕不是泛泛之輩,即使飛車很可能不是他所擅長,在他的眼底卻找不到一絲畏懼。
  很好,除了李宓,他終於找到另一個可以匹敵的對手了。思緒閃過的同時,元井水澈已走向江笙,一隻大手還在江笙犀利的注視下,緩緩接住一條在空中飛舞的黃絲帶。
  “這是什麼?”元井水澈有些訕笑的盯視他,“求雨的符咒?好讓老天下雨,助你躲過必輸無疑的一戰?”
  江笙面無表情的在手腕上綁上一條看起來已有多年歷史的黃絲帶,稍稍整理了一下,才漠然的正眼看他。
  “是李宓的護身符,你要不要也來一條?”
  “准備!”元井水澈臉色立變,回頭立刻命令手下,冷硬的臉孔浮上幾條繃硬的青筋,步向自己機車的腳步也重踏著怒氣。
  江笙沒有表情的臉孔緩緩浮上一絲淺得幾乎看不見的笑意。
  李宓日記上的那幾個字還歷歷在目,那是他不計犧牲到老地方的代價:李宓愛的人是他,不是元井水澈或其他的男人。
  他還不清楚宮老和她之間的恩怨,不過,當下之急,他必須先處理元井水澈這個麻煩,至於其他的問題,他會一一的幫李宓解決。
  “依照老規矩,當那塊白布墜地的時刻,就是我們啟程的時候。”
  震耳的引擎聲幾乎蓋過元井水澈的聲音。
  江笙跨坐在發動許久的摩托車上,冷犀的眸子直直的掃向元井水澈,“賭注怎麼算?”
  “你輸了,就得對李宓死了這條心。”
  “要是我贏了?”江笙口吻帶著嘲弄。
  元井水澈微眯那雙褐眸,迸出危險的光芒,“你根本就沒有這個機會。”
  一抹酷厲的微笑在江笙嘴角顯現,“你輸了,也必須完全放棄李宓。”
  悶聲的冷嗤一聲,元井水澈傲然的別過頭,放下安全帽的防護罩,“你等著瞧吧!到時候我會逼著你把那些黃絲帶,統統都吞回你的肚子裏去。”
  江笙的笑意更見淩厲,放下防護罩,轉頭注視風中飛揚的白布,“你也是,帶著你的六克拉鑽戒下地獄去吧!”李宓是他的,就是天皇老子也奪她不走。
  冷冽的風聲“劈啪”有聲的配合著兩輛重型摩托車排氣管的呼吸,四周原本加油歡呼的人聲靜默了下來,屏住氣息注視這場即將來臨的龍爭虎鬥。
  白布飛了出去,在冷風中盤旋又盤旋,捉住了每一個人的視線,然後墜地的飛開。
  就在白布墜地的那一秒,兩輛摩托車已像飛箭一樣的電馳出去,身後的眾人跟著發出如雷震耳的喝彩。
  “老大,加油啊……”
  一波又一波的聲浪迭起不斷,元井水澈冷冷注視超他半個車身的江笙,劍眉挑起的更加足了馬力。
  他不會輸,也不可能輸的,他要讓江笙知難而退,也要讓李宓知道他才是強者,勝過她的青梅竹馬千千萬萬倍!
  “加油,老大……加油……”
  沸騰的喊叫聲助長元井水澈的氣勢,兩輛重型摩托車並馳的快要接近終點,然而另一束車燈的強光伴隨引擎聲忽然沖進老地方的賽場,令黑七幫的眾多手下為之一愣。
  “李宓?!”人堆中發出不可思議的驚喊。
  是李宓!那隨風飄揚在空中的黑亮長發和不要命的飛車速度,雖僅僅一瞥,但不是李宓還會是誰?
  “江笙,快停下來。”李宓打開安全帽的防護罩大喊,然而刮過耳膜的風聲卻將聲音撕碎,在前方距離幾十公尺的兩人根本聽不見風聲以外的任何聲音。
  “江笙……”李宓將油門催到最底,狂飆的速度只怕連足以粉身碎骨都無法形容。
  她必須追到他,她必須阻止他,她必須……一堆念頭急切的閃過李宓的腦海,然而眼睜睜的看著兩輛重型摩托車拔起了美妙的孤度,她的瞳孔瞬時暴睜。
  “江——笙——”李宓淒厲的聲音劃破天際。
  江笙?!像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像是李宓……江笙在空中拉高車身,嘴角緩緩浮上一絲笑意。
  她來了!她終究出現了,而且她喊的不是別人的名字,是江笙,是他的名字。
  恍若神且,江笙急速落在懸崖的另一端,前端的車胎猛然一震,落點平坦,後車胎也安然落地,車身繼續往前滑了幾公尺才緩緩停下。
  然而,元井水澈的落點就差了點兒,轟隆的巨聲中,車頭撞上了一棵大樹,連人帶車摔了下來不說,整個人還往下翻了好幾圈才勉強停住。
  江笙摘下安全帽,緩緩走向整個身子蜷成一團的元井水澈,朝他伸出了大手,“你輸了。”
  輸?元井水澈神情痛楚的緊皺眉頭,卻還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見他拼了命的自己爬起身,江笙收回手,嘴角浮露淡淡的笑意,“別忘了我們的賭注,從這一刻開始,你必須對李宓完全死心。”
  元井水澈勉強撐起身子,摘下頭上的安全帽,看也不看一旁報廢的愛車,冷犀的目光瞪視江笙,“我聽到李宓叫你的名字……用不著摔車,我就知道自己輸定了。”要不是那一聲駭人心魂的“江笙”,他也不會一顆心沉到穀底,閃也不閃的直接撞上那棵百年老樹。
  元井水澈嘴角牽起一抹甚是譏諷的笑,“早知道結果的話,這場賭注真是不賭也罷。”
  聽見一陣呼嘯而來的車聲,元井水澈微微轉頭,注視那群聽到轟然聲響趕來的手下,那堆人臉上震驚的表情,幾乎令他為之失笑。
  “老大……”眾人不信的瞪視元井水澈身上破爛的衣褲,更驚疑的轉向在樹下冒煙的重型機車。
  元井水澈——他們的老大輸了?!這怎麼可能?!
  “我輸了!”元井水澈毫不諱言的坦承,目光在人群中找尋李宓的身影。
  江笙眯起眼睛,也找不著李宓的影子。不可能,那聲音絕不是他和元井水澈的幻覺,李宓在這兒,他可以清楚的感覺到。
  江笙微微蹙緊眉頭,再次跨上身後的摩托車,他相信李宓還在另一端的老地方等著他。
  “江笙。”見他發動引擎,元井水澈開口叫住了他。
  江笙掉過頭來,注視那張狼狽卻表情倨傲的混血兒臉孔。
  “你贏得並不光彩。”元井水澈冷冽的表情帶著笑意,“下一次,不准李宓出現,我們再好好的賭上一場。”
  江笙淡淡一笑,飛馳的離開眾人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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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2 21:01:04 |只看該作者
第0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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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還在飄,細密的雨絲打濕了她的長發。
  就是這樣的夜,就是這樣的雨,媽媽走了,江笙也走了,留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李宓瑟瑟發抖的蜷縮在摩托車旁,方才江笙在夜色中飛在半空中的身影,將她帶回了七年前的那一夜,十九歲的李宓,依舊存活在十二歲的恐懼當中。
  那轟隆的聲響在另一端的懸崖刺耳駭人的傳來,是誰?漆黑的夜色根本無法看清。
  是元井水澈還是江笙?江笙嗎?李宓的指甲掐進了掌心,一顆心猛烈的在左胸膛間撞擊,幾乎要跳出喉嚨。
  她知道自己應該像那幫手下飛車到另一端看個究竟,但是……十二歲那年的記憶像蔓藤一樣纏住她的頸項,幾乎要她無法呼吸,遑論飛馳到懸崖的另一端。
  雨……這樣的雨夜,江笙會不會又像七年前一樣,再度離開她的生命?
  “不……”緊咬的雙唇滲出了一絲血跡,李宓狂亂的抱住頭,試圖阻止心中漫向腦海的駭人念頭。
  “宓兒!”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她聽不見。
  “不……”李宓緊緊用手絞著長發,微顫的拼命搖首,直到一雙屬于男人的麂皮短靴出現在她眼前。
  李宓怔怔的放開手,盯視面前的靴子,然後視線緩緩往上移到淡藍色牛仔褲包住的兩條勁直長腿、同色系的牛仔襯衫,江笙溫柔充滿瞭解的憐惜眼神。
  “江笙……”李宓毫不猶豫的撲了上去,一雙黑眸迸出了成串的淚水,小手用盡力氣的緊緊環抱他的胸膛。
  “我沒事!”江笙環緊了自己的手臂,安撫的輕拍她哭得抖顫的背脊。
  然而他口中的沒事和撫慰,並不能阻止李宓恍如滔滔長江的淚水。
  那不斷不斷落下的淚珠已經積蓄了七年之久,像跋涉體內綿延的古道,好不容易才攀到了眼睛的出口,無法遏止的全數傾泄。
  “都過去了,宓兒!”江笙任由她的淚水泛流,漬濕他的淡色襯衫,只是不斷喃喃安慰和保證。
  地球仿佛已經停止轉動的漫長,李宓才由放聲大哭變成哽咽的抽搐,然後安靜的趴在江笙寬闊的胸前。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願意破壞這一刻無言交心的寧靜,更沒有人願意點破殘碎的過去和不可見的未來,這一刻,他們只要相擁。
  直到天際劈下一道閃電,雨勢驟急,他們才緩緩松開彼此,然而江笙那雙大手依然握住她的不放。
  細雨變成豆大的雨滴,打濕了兩人的肩頭,李宓仰起頭凝視那張分不清悲喜的臉孔,“黃絲帶……”
  摩托車上的黃絲帶在空中飛揚,江笙手腕上也綁著黃絲帶,那表示……他想起過去的回憶?
  “阿咪把你的匣子拿給我了。”江笙試著不讓眼中泛出淚光,舉起手腕,“這條絲帶你保存了這麼多年,為什麼一直不讓我知道?”
  李宓輕撫他腕上的黃絲帶,淡然一笑,沒有任何責難,“就像你回到台灣,不也忘了有我這麼一個人?”
  扯平了,她不告而別、他的忘懷故人,再經過這麼些的波折,命運之神十分公平的給了彼此一些小懲罰。
  “你應該要讓我知道的。”江笙心痛的緊握她纖細的手臂,“要是我知道你母親走了,說什麼我也會留在台灣陪你,我——”
  李宓的纖指輕輕按住了他的雙唇,對著他緩緩搖首,“你留下來,遲早都會恨我的。”
  恨?江笙不明所以的看著她。
  “恨我阻礙了你的前途、恨我變成你的牽絆、恨我讓你不能完成你的夢想,到最後——”李宓垂下眼睫,“最恨我的人會是我自己。”
  “李宓——”
  “你不需要心存任何的愧疚。”李宓打斷他的話,一雙明眸定定的看著他,“我就是不希望成為你的負擔,就是這麼簡單,七年前的李宓如此,七年後的李宓也一樣沒有改變。”
  “你不成為我的負擔,那才是我真正的負擔。”江笙對她吼了出來,讓她為之一怔。
  努力平息自己心中漲高的怒氣,江笙輕輕捧住她那張怔忡的小臉,“就這麼一次,行不行?”
  “什麼——李宓在他凝然的眼神下微微顫抖。
  “把你自己交給我。”江笙一字一字緩慢的告訴她,“在上帝的見證下,把你自己毫不猶豫的許諾給我,告訴上帝,你不再是獨自一人,不再一個人承受所有的磨難……把你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給我。”
  “你……”李宓咬住下唇,不知該如何回應。
  “我不要求你現在給我答覆。”江笙對她露出一抹教人神馳魂蕩的笑容,“反正你明天的婚禮已經取消了,你還有很多的二十四小時。”
  婚禮取消了?李宓吃驚的瞪大眼,“你是說——”
  一陣引擎聲響打斷了她要說的話,緊跟著一堆黑七幫手下簇擁著元井水澈迎面而來,元井水澈的神情雖一派漠然,然而眼底那絲黯淡已經替她說明瞭原委。
  說真格的,要元井水澈不難過懊惱,絕對是騙人的說辭,只是堂堂一幫之主的身份,他不願賭服輸,甚至擺出一副喪家犬的失戀模樣,在他是萬萬做不來的。
  大哥級的老大,就必須要有老大的風范,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
  元井水澈在李宓面前停下,那雙褐眸隱藏著諸多情緒,“我是來告訴你——縱使明天的婚禮取消了,黑七幫的上上下下依然願意接受你的調度。”
  “元井水澈……”李宓微微愕然。
  “這是我和江笙的賭注。”元井水澈勉強朝她露出笑容,對兩人揮了揮手就徑自旋身離開。
  元井水澈?她到現在仍叫他元井水澈。元井水澈的笑容帶著苦澀。她沒愛過他,由這點就可以證明他不是她的真命天子,從來不是。
  唉!還留戀什麼呢?一切隨風隨雨任它瀟灑飄去吧!
  黑七幫仍然任她調度?李宓緊抿著嘴角,望著元井水澈轉身的高大背影,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內心的感受。
  身旁的江笙忽然提了提她的手,對她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那是他的一片心意,你就——”
  “宓姐!”遠處傳來的尖吼打斷了他的話。
  “大塊頭?!”李宓驚異的瞪大眼睛,眾人的視線也不約而同的落在飛車而來的大塊頭身上。
  重型摩托車在李宓身前停下,她才發覺大塊頭雙眼紅腫,像是好好的痛哭過一場似的。
  “什麼事?發生什麼事了?”李宓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阿咪……”大塊頭哽咽得有口難言。
  “阿咪?!”李宓急道,“阿咪怎麼了?”
  “阿咪……”大塊頭掉下了眼淚,“阿咪她死了。”
  死了?!李宓眼前閃過一片黑,幸而一旁的李宓一把攬緊了她,才得以沒墜倒地面。
  “到底是怎麼回事?”元井水澈和江笙同時質問。
  “我們……去刺殺宮老……”大塊頭抽噎的解釋,“宮老死了……阿咪也死了……現在阿豐抱著阿咪的屍體……不知道到哪兒去了?”
  刺殺宮老?!屍體?!一連串的訊息在李宓腦海中閃過,她猛地發出一聲厲嘯,掙脫江笙的手腕,急急跨上摩托車飛馳而去。
  “李宓?!”江笙來不及阻止,只能飛奔回到自己的摩托車,催足油門的追了上去。
  “驚動到警方了?”元井水澈質問還留在原地的大塊頭,到現在還不敢相信這些幼齒竟然做掉了聲威赫人的老大。
  見大塊頭頷首,元井水澈不由得懊惱的發出一聲詛咒,“該死!”
   
         ☆        ☆        ☆
   
  漆黑的夜,雨水擊打在濕漉的地面上,形成一窪窪的漣漪。
  “阿咪……別怕!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到後山的花園了。”
  沉重的腳步濺起土地上的泥沙和水漬,阿豐抱著阿咪失了體溫快要僵直的屍體,一步又一步,艱難的踏在松軟的黃土地上。
  育幼院後山的花園——那並不屬於育幼院的地轄,只是滿山滿穀的野雛菊,那樣的百花綻放,是阿咪自小最喜歡的地方;而他總負起護花使者的任務,陪著她走遍她所謂的“花園”,編著草冠和花冠,重複著千篇一律的新娘新郎結婚儀式的遊戲。
  “就快到了……阿咪!”阿豐低頭用自己溫熱的臉頰,輕輕觸及她冰涼的額頭,無法自己的落下一行眼淚。
  腳步搖擺的走向風雨中的野雛菊,他輕緩的將她的身軀擺放在花海中。
  “我做花冠給你,你最愛漂亮了,就算死也要打扮得很講究,對不對?”
  大手輕易的采下身旁幾朵色彩繽紛的野雛菊,他熟練無比的編著花冠,任憑大雨狂驟,終於編好花冠套放在阿咪的頭上。
  然後阿豐輕輕的撫著阿咪那張仿佛帶著微笑死去的冰冷容顏,一次又一次,頰上的熱淚被雨水融合,滴落在阿咪的臉上。
  阿咪!他在心中輕輕呼喚。他一生的夥伴啊!自懂事起便孟不離焦,焦不離孟的好妹妹!十七歲,多麼青春燦爛的年紀,你卻必須長埋土中,再也不理我不看我了嗎?
  “阿咪……我帶你回來了。”阿豐空洞的聲音是被挖空了心的悲慟,“你看見了嗎?滿山滿穀的野雛菊,是你最最喜歡的,你看見了嗎?”
  沒有回答。一個快要僵硬的屍體,是不可能告訴別人所見所聞與感受的。
  就像她死前最後交代的那幾個字……我喜歡你……模糊難辨,永遠永遠都再也無法證實了,是一樣的道理。
  “我喜歡你……你是這麼告訴我的嗎?”他怔怔的問阿咪,明知她再也無法開口。
  “我喜歡你……”阿豐抽搐的痛哭起來,喑啞的嗓音痛楚的傾泄出來,“為什麼你不早告訴我?為什麼你不早說?為什麼你到現在才告訴我?到你快要死的時候才告訴我……為什麼……阿咪……”
  一再重複的哭喊阿咪的名字,阿豐心中的悲慟沸騰到了極點,仰頭發出厲嘯:
  “啊——啊——”傳蕩整座山谷,穿破重重雨幕,淒厲得幾乎要斷人心腸。
   
         ☆        ☆        ☆
   
  就是這個地方!她不會猜錯的,他們一定在育幼院的後山。李宓在大雨中丟下摩托車,想也不想的就往樹林中狂奔。
  “李宓!”身後趕至的江笙,步伐大她一步的自後頭揪住她的手臂。
  “放開我,放開——”
  “冷靜點。”江笙鉗制著她掙紮的身子,一聲怒吼,才迫使完全失去理智的李宓稍稍緩和下來,然後在他懷中失聲痛哭。
  江笙用力摟著她,強壓下再對她大吼的怒氣,“你再這樣橫沖直撞,是不是你也要我像你失去阿咪一樣的失去你!?”
  想起方才路上驚險無比的飛車畫面,江笙倒抽口氣的閉上眼,胸中猛然的心跳還兀自飛快的撞擊。
  睜開眼,望向那張惶亂布滿淚痕的小臉,江笙心疼的放緩了語氣,“人死不能複生,宓兒,你是他們的大姐,我要你冷靜的去處理這件事。”
  江笙的聲音威嚴而有力,帶著奇異的安撫力量,李宓咽下心中的哽咽,頷了頷首,江笙這才輕輕松開自己的大手。
  “啊——”嘶啞的悲嚎聲,突然自身後岔入兩人之間。
  “阿豐?!是阿豐?!”
  李宓驚呼,兩人跟著拔腿奔向聲音的來處,沿途的樹枝刮破她粉嫩的臉頰,甚至再次刮痛畢斂紅賜給她的傷口,卻阻止不了她飛快的腳步,更無暇抽空喊痛。
  “阿豐?!阿豐?!”
  遠遠的,墨色的夜空下,跪倒在花海之中不斷抽搐的身影,捕捉住兩人的視線。
  “阿豐?!”狂奔到哽咽哭嚎的阿豐面前,李宓怔怔望著躺在花海中一動也不動的身軀。
  “阿咪……”雙腿再也無力支撐的跪了下來,李宓無法控制的用力搖晃她冷硬的屍體,“醒過來呀!阿咪,醒過來,我要你醒過來啊!阿咪,醒過來、醒過來……我要你醒過來……我……”
  破碎的哭聲在雨中漫開,一旁的江笙也跪了下來,用力的將李宓哭得顫抖的身子納入懷中。
  死亡對人的定義很奇怪。聽起來只是一種感覺,很不真實,甚至潛意識中仍然抱持否定,但是只要親眼所見、親身碰觸,所有的悲慟會在瞬間凝聚,只是……凝聚的力量也許是此刻、也許是在多年以後才能完全迸發。
  “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你為什麼要去刺殺宮老?!我不要你為我這樣做……”內心的哀慟幾乎令李宓暈厥。
  一旁的阿豐反倒漸漸平復,喑啞的開口,“阿咪只是想替宓姐盡一份力……真正應該愧疚的人是我,我沒有阻止她,到最後她又為了掩護我人單勢孤而走險徑……我沒有盡到照顧她的責任……是我的錯、我的錯!”
  “阿豐……”李宓淚眼模糊的上前擁住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小老弟,試圖分擔他心中的傷痛。
  “一切都太遲了……”阿豐哽咽的抱緊李宓。
  夜色漸褪,一道陽光的光束自東方升起,照映在兩人相擁而泣的身影上,也照亮江笙眼中那抹憂心。
  是的,憂心!
  雨勢停歇,萬丈的陽光出現,黑暗中的所有醜陋也將公諸臺面,暗巷中血流成河的屍體也將被發現,沒有了黑夜的遮蔽,所有的罪惡將無從掩蓋。
  而無所掩蓋的結果是……江笙簡直不敢想像。
   
         ☆        ☆        ☆
   
  “就當是我送給你們的謝禮吧!小老弟,一路保重。”
  事情的後續發展並沒有江笙設想的嚴重。透過元井水澈的安排,阿豐和大塊頭在隔天深夜,趁著案情尚在膠著之際,便悄然趕至南部准備偷渡出境。
  謝禮?李宓抬了抬眉。
  “宮老不死,我永遠也成不了真正的老大。”元井水澈沖著她微微一笑,繼而又轉向兩人,“順風!我已經派人在海外接應你們,無論你們打算到什麼地方,只要通知我一聲,自然就有人關照你們的生活起居。”
  “謝謝!”一夕之間,阿豐仿佛歷經滄桑的沉穩,那雙再也看不見年輕閃爍的眼睛,定定的注視李宓,“宓姐!阿咪就交給你了。”
  李宓忍住傷痛的頷首,拍了拍他的肩,“去吧!無論在哪兒落腳,千成都要記得不要和我斷了聯絡,還有,大塊頭——”
  “宓姐?”大塊頭高大的身軀探了出來,眼睛寫滿了不安。
  “我會照應你奶奶,台灣的一切,有宓姐在,你不用擔心。”
  “是。”一陣哽咽令大塊頭紅了眼眶。
  “走吧!”李宓先別開頭,強忍心中的酸意,徑自轉身離開碼頭。
  “宓姐!”阿豐的聲音傳了過來。
  李宓回過身子,注視那張不再存有稚氣的臉龐。
  “解散飛車黨!”阿豐對她喊,“這世界上不會只出現一個宮老,阿咪已經死了,我再也不想見到任何人受到傷害,包括你。”
  李宓聞言紅了眼眶,舉手朝他揮別。
  眼見李宓給了自己無言的許諾,阿豐轉過頭正視江笙,“我不喜歡你,但是——答應我,說你一輩子都會好好的照顧宓姐。”—這小子的魯直簡直令人難堪,但是江笙只是微微一笑,“我會照顧她,你們多保重。”
  “不要讓我聽見你對宓姐不好。”大塊頭鼓著腮幫子,“否則——”
  “你會千里迢迢回來斃了我。”江笙微笑的介面,對著兩人揮手。
  船隻隱沒在夜色中,元井水澈帶著手下自另一端退去,江笙才轉回身子,慢慢的走向依舊怔怔望著海面的李宓。
  不發一言的,他將她擁入懷裏,輕輕吻去她眼眶中的淚意。
  “江笙……”李宓緊攀著他的頸項,從未發覺自己竟然如此脆弱。
  “放心,還有我。”江笙明白的輕拍她,“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哪兒都不會去。”
  “我還是很怕……”她微微的發顫,“阿咪走了,阿豐和大塊頭也走了……為什麼我愛的人總是在一夕間離我而去?”
  “不會的。”江笙溫柔的安撫她,“沒有任何事情能再拆散我們,即使千軍萬馬。”
  即使千軍萬馬?李宓仰頭凝視那雙無比深情真摯的眼睛,緩緩閉上自己的眼瞼。
  江笙俯下頭,吻住她有些蒼白的唇瓣,深入再深入,執意吻去她心中的不安。
  他不會再放開她了,老天為證,兜了七年的圈子,他萬萬不想再重來一次。
   
         ☆        ☆        ☆
   
  一切進行得十分順遂,解散飛車常之後,李宓決心開始另一種生活,依照江笙的安排進入升大補習班,一切從零起步。
  從這一刻、這一分、這一秒開始,她的身份不再是飛車黨人聽人駭的大姐頭,也不是宓姐,而是江笙的宓兒。
  整理著閣樓裏僅存的衣物,李宓輕易的將它打理成一個小包袱,然後緩緩走下樓,流連再流連的審視“逃避靈魂的天堂”所有的一土一木。
  空蕩無人的逃避天堂,仿佛還殘留著過往頹廢的氣息,還有往昔和大夥的嬉鬧,似乎也還在空中繚蕩。
  李宓眼眶微泛出濕意,在心中感激江笙不堅持與她同來的心意——他明白,有些事物必須讓她一個人重溫一次,過往的歲月才能算是真正落幕。
  不管前方的路有多麼難行,她也相信江笙會始終如一,會用這樣寬厚深沉的愛,愛她一生一世。
  “叩!叩!”
  門上傳來不輕不重的敲門聲,李宓回神的轉過頭,是那依舊一襲火紅裝扮的畢斂紅。
  沒有吃驚、沒有訝異,兩個女人給彼此一抹真誠的笑意。
  “我聽說了。”畢斂紅環視空蕩無人的建築,正色的轉向李宓,“這需要莫大的勇氣,希望那個男人真的能夠帶給你幸福。”
  李宓握住她伸向自己的手,不重不輕的一握,“謝謝!”
  “這句話應該是我的台詞才對。”畢斂紅微微一笑,“你教會了我一件事,從今以後,我不再死纏著阿澈了。”
  李宓微笑的不發一語。
  “你所謂的不給愛人負擔,我將它演繹成讓彼此透一口氣。”畢斂紅的笑容綻放著,“給他呼吸的空間,也免去我引火自焚的危機,你猜結果怎麼了?”
  李宓挑了挑眉,等待下文。
  “現在不習慣的反而是那個男人。”畢斂紅噗嗤的笑出聲,“我不明白是不是人性本賤的緣故,不過這個方法的成效顯著,謝謝你了,李宓。”
  不過三兩天的工夫,在元井水澈身邊消失,反倒讓他心焦的找起自己來了,對畢斂紅而言,是一項新經驗,也是溫暖芳心的收獲。
  “恭喜你!”李宓真誠的微笑。
  注視那張被愛籠罩,不再顯得孤僻冷傲的面孔,畢斂紅眼中浮起了笑意,“看樣子,那個男人改變了你不少。”
  不待李宓回應,她又泛起了笑容,“知道嗎?江笙——你的男人的名字,現在在幫派裏具有相當高的評價,每個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能夠為自己跳過老地方的懸崖,飛車是現在最熱門的遊戲。”
  飛車?回想起江笙在空中的那一幕,李宓心悸的只能苦笑。
  愛情有時候是很愚蠢的,不,應該說那些女人不懂真正的愛情,或者說是不懂得愛。
  “我羡慕你,李宓。”畢斂紅忽然定定的注視她,“我希望阿澈有一天也能為我做到這個地步,不是為了面子、不是為了尊嚴,只是單純的為了愛。”
  只是單純的為了愛?李宓慢慢咀嚼這句話的含意,畢斂紅已經旋身准備離開,拋下一句,“希望後會有期了,李宓。”
  唇邊緩緩浮上笑意,望著那火一般紅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外,李宓轉回身,卻再次聽見門扉輕啟的聲音。
  畢斂紅?李宓旋身,以為是她去而複返,未料眼前出現的不是火一般的身影,卻是久未曾謀面的關若采。
  “我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高挑修長的身影朝她走來,若采面無表情的臉孔中,分辨不出任何喜怒哀樂的情緒,然而那雙精細描繪的大眼卻帶著森冷的寒意,幾乎讓整座建築物結冰。
  李宓直覺的戒備,一雙冷犀的眼睛寫滿了警覺。
  她幾乎忘了這個女人對她和江笙具有多大的殺傷力,這個虛耗了七年青春歲月的女人,她怎能輕易的忽略掉?
  若采在咫尺之前停住,冰冽的眸子浮上譏諷的笑意,“飛車?的確很浪漫!但是——沒有麵包的愛情,我看江笙能浪漫偉大到什麼程度?”
  沒有麵包的愛情?李宓揚了揚眉,“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若采冷哼一聲,嗤笑道,“我已經讓‘綜藝門’關門大吉了,江笙導演也已成了過去的歷史名詞,江笙現在什麼都不是,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未曾涉足江笙的另一層世界,李宓不能理解若采的話中含意。
  一個有才華、有知名度的大導演,在她有限的認知裏面,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失去經濟來源的。
  “你以為他還能在這個圈子裏打滾嗎?”若采直接點明李宓心中的疑惑,然後浮現一抹可憐李宓、同情李宓的神色,搖了搖頭,“難怪江笙喜歡你,你簡直單純得像一張白紙。”
  不待李宓反駁,她又冷笑了一聲,“你以為我會放你和江笙好過?那就太天真了。”一陣咬牙的冷笑迸出她的齒縫間,她咄咄的逼向李宓,“我不僅不會讓你們好過,我還會傾盡全力逼你們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到時候,江笙別想再做他的導演夢,頂多——哼!開個照相館自娛娛人吧!
  “至於你——”若采再次浮上憐憫的神情,“你真以為為你飛個車就愛情萬萬歲了嗎?你真以為江笙會為你拋下一切,就只為了天殺的愛情?”她嘖嘖的對李宓搖頭,“不可能,男人就是男人,利益薰人的動物,永遠也不可能放掉身邊的好處,只為了一個對他毫無利用價值的女人。”
  一連串的冷嘲熱諷和脅迫,令李宓微微的開始動搖,那張原本白晰的臉孔變得慘白,平靜的眉宇之間也沁出了細粒的汗珠。
  她和江笙的愛情,真像關若采形容的那樣脆弱嗎?那個世界……他和關若采共同生存的世界,她一點兒也不瞭解的世界,要是真如關若采所說的,屆時,她要怎麼幫助江笙?要是他的夢想因她而碎裂,那她……
  所有的不安和惶恐,無一不落在若采深沉的眼底。
  她猜的沒錯,這個十九歲的女孩再怎麼穩如泰山,在感情上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生手,嫩得很,再加上她那麼危言聳聽的一撩撥,這小女孩根本就沒有任何反擊之力。
  勝之不武,若采輕蔑的下了斷語。
  “其實——”若采清了清喉嚨,吸引李宓的注意,“事實並不是完全沒有轉圓的餘地。”很滿意李宓凝神注視自己的眼神,她微微撇了撇嘴,“我和江笙在一起七年了,再怎麼狠心,我也不想完全斷了他的後路。只要——”她小心翼翼的緩道:“只要他還願意回到我身邊,我可以考慮既往不咎。”
  “那——綜藝門呢?”李宓深吸了口氣。
  將李宓眼裏的猶疑盡收眼底,若采緩緩浮露笑意,“我可以考慮收回股權,不賣給現在和我接洽的兩家公司。”
  李宓眼中一片漠然。要江笙回到關若采的身邊,那就是要她離開江笙……她做不到!
  “決定權在你。”若采逼視著她,“你有權替他選擇未來。”
  決定權?李宓心中又是一震。
  若采注視那張漠然卻明顯擺蕩的小臉,冷犀的眸子泛散出森冷的笑意。她不在乎再多等些時候,七年了,既然她可以等上七年,她當然不在乎再多等這幾個時辰或片刻。
  最具厲害關系的一仗還在後頭哪!她必須撫慰江笙受創的心靈,完完全全的將他占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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