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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蟲我]這是命令嗎?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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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命令嗎?

作者:蟲我
出版日期:1998-8
他以為自己選了個配得上他的女人
事實上也沒錯,她有著堅強忠貞的個性
的確足以與他相抗衡,做好一國之後
然而她那身為護衛的強烈責任意識
以及時時不忘他死去的兄長的遺命
皆在在令他心中頗感不快
她的違抗、她的隱瞞,他可以不在意
可他痛恨她的老是問「這是命令嗎?」
這讓他們之間的關係彷彿只有服從
而他更見不得她心底容有另個男人
即使那人是他敬愛的兄長也不許!
如熾烈的嫉妒之心是從不曾有過的
莫非他早已愛上了她不成?
既如此,他也會讓她愛上自己的
不過這次不再是命令,而是要求‥‥



楔子

  也許在過去;也許在未來。也許在這個時空;也許在另個時空。也許在小孩的童話故事書裡;也許在大人深埋著的心裡。故事——關於愛與希望,總是在流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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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節

  畢諾瓦,一個有著悠遠歷史而保守封閉的內陸小國,靠著橫亙國土中央的奧陸山脈上的蓊鬱林產,以質佳量多的木材與其他鄰近各國進行買賣交易。雖然畢諾瓦在各國間的地位舉無輕重,但其人民一直是淳樸善良、安於現狀、崇尚和平的。

  畢諾瓦的首都帕布拉城,就位在奧陸山脈下的一處平原上,依著卡達亞河的河畔而建。它除了是各地木材的集散地之外,也是行政中樞——畢諾瓦王宮的所在地。

  畢諾瓦王宮最初是一幢口形建築,主樓中空的地方是個觀賞遊憩的中庭,正面則有大片美麗的花園。之後經過一代又一代的興建,除了原本口形的主樓之外,又另外向左右兩旁各延伸加蓋了樓層,及主樓之後的副樓。王宮建築采藍白色系——純白的牆面、深藍的拱頂及尖塔,各個窗欞或塔樓皆綴有精緻的圖紋石雕,雖然比起其他大國尚稱不了壯麗奢華、金碧輝煌,卻也有其別緻巍峨的地方。

  在一個涼寒的初春清晨,整座王宮皆被縹緲的薄霧籠罩住,週遭除了早起的鳥鳴聲之外,只有隱約從王宮左翼前殿傳出的談話聲。

  「典恩,送到此為止吧,黑火就在外頭了。」弋翅在門前攔下他的兄長——十歲便加冕登基的畢諾瓦國王,年輕而英昂的臉上有著飛揚跋扈的狂放與氣勢凌天的倨傲不羈。

  「還是非走不可?」典恩與他的胞弟是完全不同的神韻——俊逸儒雅的面貌、溫文謙和的態度,隨和可親得就像是個鄰家兄長,但環境造就了他的憂鬱氣質,使他總會在言行舉止間不經意流露過多的軟弱。

  弋翅揚起一抹魅力無邊的笑容,將掛在手臂上的黑絨披風,俐落的繫上肩頭。他拍了拍兄長的肩,「我會回來的。」

  典恩有些急切的開口:「其實你不必離開,我們也能將畢諾瓦管理得很好,你有這能力的——」

  「典恩。」弋翅截住他的話,「我們已經討論過這個問題,相信也該有了共識。我的確可以留在畢諾瓦,只要有詳盡的計劃與密切的執行,假以時日我們仍然可以從那群老黃鼠狼手中奪回全部的政權。但解決了那群老臣攬權的問題,尚有另一個問題待解決;那就是必須找出一條未來可行的出路,讓畢諾瓦有能力可以對抗其他各國的覬覦。」而他得在畢諾瓦的寶藏被其他各國發現之前,趕緊將之納入掌控之中。

  弋翅說著話的同時,墨綠的眼閃出犀利的光芒,左手大拇指下意識地撫弄小指上的指環。

  「這些我明白……」典恩微低下眼,看著身前扭絞的雙手,「但不是可以先安內再攘外嗎?父王及母后過逝已經九年了,你難道不想先取回我們的權力,再去計量如何在各國之間生存下來嗎?」

  「典恩,就因為已經過了九年,所以我們的眼光不能只一味放在過去的悲境中。九年前我們的確可以義憤填膺、聲壯氣闊的誓言得回我們的權力,但如今畢諾瓦的林木業已漸趨衰微,光靠木材與其他各國買賣交易,將會越來越無法應付所有人民的需求。或許一時之間還顯現不出問題的嚴重程度,但再這樣下去,不出十年,畢諾瓦便會淪為其他大國所瓜分。若我們現在只顧著怨恨而忘了畢諾瓦的人民,那我們與那群昏庸愚昧的老臣有何差別?我要的不單是得回屬於我們的權力,我還要整個畢諾瓦的繁榮與富庶。」

  面臨畢諾瓦的內憂外患,弋翅語氣裡展現的決心是不容置疑的。

  伸手推開殿門,遠眺殿外,他並未對典恩提及他已找到畢諾瓦未來的方向,只因一切尚未成定局,以他對典恩的瞭解,典恩若多知道一些,必定又會多憂心一層,他不願讓他太過擔心。

  典恩在他身後開口:「但是——」

  「典恩。」弋翅再次打斷他,轉身握住他的肩,定定望著他,「你必須相信我。即使我離開王宮,也並不表示我會將宮中的事完全置之不理,我仍會在暗中幫你;而更重要的是你也必須相信你自己。」

  典恩回視他這個自小就聰穎過人、能力卓絕的胞弟,半晌,他深深歎了口氣,為弋翅輕易就看透了他的不安,而顯現出靦腆的抱歉與早熟的憂鬱。

  「對不起,我只是不以為我可以在你不在的這段期間將畢諾瓦管理得好。」

  他是真的如此認為,弋翅雖然比他年幼兩歲,但從小到大,還有什麼要發號施令或做決定的事,都是弋翅替他解決或拿主意。他不曾嫉妒過弋翅的能力,相反的,他以有這樣的一個弟弟為榮、為傲。

  他原本認定畢諾瓦的王位將會傳給弋翅,但九年前一場馬車翻覆的意外,使他們的父母雙雙喪生,一群朝中的元老於是決意讓他加冕為王。他和弋翅都明白那群老臣會讓他登基的原因,比起弋翅,他是好操縱得多。

  而隨著歲月流逝,弋翅逐漸在宮中建立起他們的勢力,老臣們因為忌憚著弋翅,也不敢大過囂張逾矩,所以他才會擔心若弋翅一走,他便無法壓制住那群老臣。

  看出典恩的憂慮,弋翅真摯的道:「你有這能力的,只是有時你必須果斷點。你不必擔心制不住那群老黃鼠狼,我早看透他們了,他們除了自大貪婪,同時也很無知愚蠢,最嚴重的不過是在人民的稅金上動些手腳,還不至於聰明到什麼地步去。

  何況有譯武及他的那群士兵在,你的安全肯定無虞;不要怕反對那群老臣的意見,要是真遇到解決不了的事,你就讓譯武替你權衡一下,他是整個王宮中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典恩點點頭,「我知道。」

  畢諾瓦在建國之初就有一個傳統,那就是國王在登基後會有個隨身護衛,他的職責是保護國王的安危,必須時時刻刻隨行在側,幾乎與國王形影不離,而此職是世襲的,所以王族有多少世代,身為護衛的那一氏族就有多少世代。

  譯武原是他們先父的護衛,一如承襲了所有先代的護衛職責,他也同樣承襲了祖先的忠烈耿直性情。在他們的父親去世後,譯武便以保護他們兄弟為此生的職責,自小他們的武藝就是向他習得的,所以他也算是他們兩位王子的導師。

  「但我擔心譯武的身體,他近幾年的健康狀況一年不如一年。」典恩努力壓下憂傷不安,他不該再讓弋翅替他擔心操煩的,他可是做兄長的呀!

  但是,他心裡仍抹滅不去沉重的大石,畢竟自小便相依相親的弟弟將要長久分離了。

  「別擔心太多了。」弋翅一語雙關,「我已經要譯武盡快帶他的孩子到宮裡來,雖然不明白他為何一再延遲,但如今我將離去,相信他是沒有理由再推托下去了。」

  其實,早在幾年前他們就要譯武趕緊將他的孩子帶進宮裡,早日讓他的繼承人熟悉、適應宮裡的環境與本身的職務,這樣他就能早點回故鄉安養身體;但譯武卻一直以他唯一的孩子年紀尚幼,他也仍能勝任職務為由推托掉了。直到月前弋翅計劃好一切準備離開王宮,要譯武盡速將他的孩子帶進宮,好多一個人手保護典恩時,他才總算答應了下來。

  「譯武是三天前回故鄉的,算一算,他今天該回來了,你不等譯武回來了再走嗎?」典恩詢問。

  就因為譯武回故鄉接他的繼承人,所以,這幾天都由一向獨自行動的弋翅權充典恩的護衛,而弋翅也就是算準譯武會在今天回來,加上他離宮的事隱密,他才會挑一大清早的時候離去。

  弋翅拋給典恩一個堅定又狂傲的淺笑,「該交代的早交代清楚了,我也該走了。」

  舉步欲離,忽然殿外傳來些許聲音,弋翅敏銳的看向殿外,在裊裊煙波間,他乍見一雙銀色的眸子……

  稍早,王宮的花園盡處出現兩匹駿馬與騎士的身影,他們緩緩踏過花園中央的石板地,繞過圓形噴水池轉向王宮左翼,清脆又堅實的馬蹄聲迴響在漫漫煙霧之中。

  蹄聲在宮殿石階之前停下,從其中一匹高大的棕馬上躍下一個臉色略顯蒼白,眼神卻炯亮的中年男子,而旁邊體型較小的灰色牝馬上也跟著躍下一個短髮的少女,兩人皆身著簡樸的騎裝,但那與生俱來的凜然騎士風範卻讓人不由得不肅然起敬。

  那少女雖打扮得像個少年,但她素淨的臉龐、嫻雅的氣質以及冷靜的表情,卻是怎麼也掩藏不了的,任誰見了都不會懷疑她是個含苞待放的嫻娜少女。

  兩人的眼光同時落在幾尺之外,一匹有著如夜幕般漆黑毛色的駿馬上。

  就像羚羊總能敏銳的感應到某些預警,少女冰清的目光從黑馬身上輕輕轉移,她微仰首,長睫下的蒼灰瞳眸望向前殿內部,不知怎地,她總覺得那殿門內似乎也有一隻眼在看著她。

  譯武遠遠就認出那匹黑馬是弋翅的愛駒黑火,想來二殿下是要在今晨離開王宮,那麼,待會他們必定無可避免的會碰上面,他該如何向弋翅介紹他的繼承人呢?

  不是他忌諱什麼,然而對於將要接替他職務的竟是女孩一事,他一直不知該如何開口向典恩及弋翅說明;每當面對弋翅那雙深沉又精明的眼眸時,他總會不由自主的感到憂慮。

  由於這九年來他太多時候都是跟在典恩身邊,而弋翅從幾年前起就經常出門遊歷,每每十天半個月不見人影,他對弋翅的瞭解不會比其他人透徹。典恩可能在一開始時會對這件事感到驚訝,但終究會接受,但以弋翅的性格,想要領測他對此的反應實在困難,他只希望他別太刁難就好。

  「冰宿。」譯武喚道。

  少女收回視線與心思,轉頭看向她的父親,瞬即意會地站到父親面前準備聽訓。

  譯武眼裡閃過讚賞。雖然他們父女極少相處在一起,但從每次回鄉省親的短暫相處中,他對冰宿的聰慧靈敏就留有很深刻的印象,她是個可靠的孩子,由她來接替他的職務,他可以放下九成的心,而剩下的一成,就得看二殿下能否接受她了。

  他開口道:「從今天起,你必須隨我在王宮中習得所有有關身為陛下護衛該知曉的一切事宜,不論是各式武藝技能或者是宮中的禮儀規矩,你都必須盡快學會,並且能夠獨當一面。雖然你待在村裡時已經每日按照我給你的課表勤練武藝,但你仍需有所心理準備,村裡可不比王宮,絕對容不得任何懈怠輕忽。」

  「我明白。」冰宿淡淡應道。

  由於母親身體不好又容易生病,所以父親便將母親留在家鄉養病,沒有接她們到王宮中共同生活。後來母親去世,村裡一群長輩因受父親所托教授她武藝技能,並無時不刻地關照看顧失恃的地,父親這才放心待在宮中,直到現在才帶她過來。

  「而後,你的唯一責任就是保護典恩陛下,你不得違抗陛下的任何命令,更不得有所質疑,必須終其一生,竭盡心力地守護畢諾瓦王室。」十年前那場馬車翻覆的意外就在他眼前發生,讓他為此自責不已;要不是兩位王子都還年幼,他真的會以死謝罪,到黃泉地獄去向先王懺悔贖罪。

  「是。」

  譯武忽地微歎了口氣,「若非你是我唯一的子息,像你這樣一個女孩子家是不該受到這般對待的,女孩子該享受到的你都不曾有過,你母親又早逝……是我虧欠了你。」

  「爸爸。」冰宿輕輕握住父親的手,神態堅定的道:「該是我的責任,我不會逃避,更不會認為是一種委屈。」

  譯武又是欣慰又是歉疚,他微笑著反握女兒的手,「要不是我明白你真是這麼想的,我會二話不說地將你留在村裡,再過幾年讓你有個美好的歸宿,宮裡的職務我還可以撐到你的孩子來接替我。」

  聽到父親這麼說,冰宿心頭一陣揪痛,但她仍然以堅毅的眼神看著父親,無言的訴說她的堅強與勇敢。父親的身體狀況她不是不知道,光這九年來的勞心勞力,就讓他超出常人所能負荷的能力範圍,加上父親的年歲漸大,又經歷喪妻之痛,就算是鐵打的身體都會受不了的……

  突然她察覺到前殿門內傳來些許動靜,她一抬眼,看見兩個人影站在石階頂端,此時四周的薄霧未散,他們的臉孔看來有些不真切。但她直覺的就認出走在後頭的那個男人的眼睛,正是方才看著她的那雙眼睛。

  譯武也同時察覺到動靜,他抬頭一看,隨即躬身道:「陛下,二殿下。」

  「快別多禮了,譯武。」典恩笑著步下階梯,身後的弋翅則是微微頷首,深幽的眼眸沒離開過隨著譯武低首行禮的少女。

  兩人在譯武面前停下,比典恩高半個頭的弋翅仍然站在後面,他雙手環胸,神情從容自若的不發一語。

  「你這一路辛苦了。她是?」典恩指指少女和善的問道,一邊四處張望,想看看譯武的繼承人。剛剛是弋翅告訴他譯武已經回來了,他才注意到殿外的情形,這都得怪他實在是沒有武藝的天賦,加上天性溫和、不喜戰鬥。

  譯武小心的看了一眼弋翅,略吸口氣才道:「她是我的女兒——」

  「她!?」典恩不由得瞪大眼,情急的打斷他的話,「她就是你唯一的孩子?那麼未來,她將會是我的貼身護衛?」

  「是的。」譯武謹慎的道,「請陛下不必擔心,她絕對有能力保護陛下的安危。」

  「可是……」典恩露出擔心的眼神,不自覺地蹙起眉。他不是質疑眼前這個少女的能力,他相信譯武不會讓一個三腳貓來接替他的職務,只是自畢諾瓦建國以來,從沒有遇過這樣的情況——一個女性的貼身護衛。連夜晚就寢都只間隔一扇未鎖的門的職務,竟要讓個女孩接任?

  「這樣不會有什麼麻煩嗎?貼身護衛的職務不同於一般女官或女僕哪。」他看看譯武、弋翅,最後眼光落在少女身上,但她一直微低著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譯武回道:「這點也請陛下放心,我已向她聲明告誡過,她會懂得拿捏分寸的。」

  「弋翅……你說呢?」典恩無措的轉向弟弟尋求解決之道。

  弋翅向少女走近一步,似笑非笑的開口:「名字?」

  譯武正欲回答,他早一步以手勢阻止他,眼神仍不離少女。

  感覺那不曾移去的視線加深了灼熱程度,冰宿抬頭對上弋翅的眼,她那蒼灰色的眼眸在光亮處會顯得白亮,遠遠看,卻呈現出一種迷離的銀色。

  「名字?」弋翅再問了一遍。

  「冰宿。」她回答,聲音像山澗的清淙水流般清泠。

  他微挑眉,眼神有絲不解,「鑽石?」

  在畢諾瓦,冰宿是一顆星辰的名字,來自一個關於鑽石的傳說。傳說一顆名為冰宿的鑽石,因為其異常堅實且晶瑩非凡,所以被天神帶上天空成了星星,這才有了鑽石的含意。

  譯武有些緊張的替冰宿答道:「是。她出生那天,夜空中的冰宿星非常明亮,於是我將她取名冰宿。」他期望女兒能像鑽石一般堅毅璀璨。

  冰宿藏起一絲訝異。她向來剛毅不屈的父親,竟然會顯露出焦慮的神色。

  她曾聽聞畢諾瓦二殿下的事跡,傳說他是個聰明絕頂卻又高傲深沉的人,當他在笑時不表示他真的在笑,且誰也料不準他下一刻的動作表情,除了典恩陛下,他不會對任何人顯露內心情感。雖然他年紀尚輕,可是在畢諾瓦,不論射箭、刀劍或搏擊等等武藝已無人能與之敵對,在王宮中更是沒人敢違抗他的命令。

  即使他是如此難以捉摸,人民對他的評價卻只有好沒有壞,因為不能否認的是,他所做的每一件事皆是以人民為優先考量的。

  而現在他看著她的模樣,讓她想起一頭豹子在盯視獵物時,那優雅閒適的步伐、專注如鷹隼的目光,以及深藏在笑容之後的勢在必得。

  平常人或許會在這樣的眼神下退縮,但她不是獵物,為了她生而肩負的護衛責任,她不可能會輕易退卻。

  冰宿冷靜的灰眸無畏無懼、不卑不亢的與弋翅對視著。

  他忽地一笑,眼光放肆的在她身上從頭到腳來回梭巡了數遍,「你認為你能勝任護衛的職責?」

  「是的。」她坦然面對他大膽無禮的審視。

  「何以見得?」他懶洋洋的語氣與懾人的目光恰似一種協調的對立。

  「我身上流的是我們家族的血液。」

  「這除了能證明你的忠誠之外,並不能顯示你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典恩。」

  冰宿的灰眸在瞬間增添了幾分暗度,「我以生命為注,誓死護衛陛下的安危。」

  弋翅的笑容加深,「你認為你的命夠抵得了典恩的命?」

  他在激怒她。她突然了悟到這點。

  「不夠。」不自覺地微仰起下巴,她挑戰意味的道:「所以,我不會讓典恩陛下有任何生命上的危險。」

  「又繞回原本的問題了。你這是在與我玩文字遊戲嗎?」

  「這得由殿下您決定,您可以選擇任何方式來測試我的能力,或者直接就信任我。」

  譯武在一旁不禁替女兒捏了把冷汗。冰宿的言詞態度其實不算沖,反而冷靜得像是沒有情緒的石雕像,但在王宮禮儀中,即使一點點的不敬都算是不應當的。

  「好了,好了。」典恩看著他們一來一往的對話,早已急了半天,他不忍心讓這麼柔美無邪的女孩再被弋翅存心的刁難所逼,索性走到兩人之中打圓場。

  「弋翅,你就別再為難她了。」說完後他轉向冰宿道:「你不必立那麼嚴重的誓言,也別把弋翅的話放在心上,我相信你的能力,也接受你當我的護衛;只是你要有心理準備,護衛的工作不是那麼輕鬆就可——」

  毫無預警的一個出拳動作切斷了典恩的話。弋翅快速、強猛的拳頭劃過典恩,停在冰宿的鼻端前,嚇得典恩倒抽口氣,直瞪著他說不出話來,而一旁的譯武也睜圓了眼,只有冰宿自始至終動也不動,澄亮的灰眸直望進他墨綠的眼中。

  「為什麼不躲?」他沒錯過冰宿那一瞬間的眼神與反應。她看到了他出拳,也算準了她絕對有足夠的時間擋開,但她什麼都沒做,甚至連眼睛都沒眨。

  「殿下是君,屬下是臣。」她簡單地答道。表明她不可能會以下犯上。

  弋翅收回拳頭,臉上的笑容倏地深濃了起來。他轉身走向黑火,從馬背的鞍袋中取出弓與箭,再走回冰宿面前,將弓箭拋給她。

  「你要我測試你的能力又不准我出手,那好……」他抬手指向靠近王宮右翼的花園內某處,「就射中那座玫瑰拱門中心點的裝飾物吧。」

  「弋翅,這太困難了吧?」典恩著急的道。那樣的距離對一個女孩子而言,簡直就像是要她去摘下天上的星星般難以達成。

  「她可以選擇接受我的測試,或者馬上離開回故鄉去。」

  他已經接受她了。

  看著弋翅的笑容,冰宿突然有這樣的感覺,雖然他看起來仍然是一副毫不妥協的模樣,但他的眼神、笑容與剛才有些不同了,像是發自內心的笑著。

  她無語的看他一眼,張手試了試弓弦的緊度,然後退開一些距離,對準目標俐落的架箭上弦、拉弓,漂亮的姿勢與動作讓原本還想替她說話的典恩不自覺地看傻了眼,忘了想說的話。

  「咻」的一聲,箭準確無誤的射入目標。

  像是早已預知結果似的,弋翅走向冰宿,高興的笑道:「很好,你證明了你的能力。」

  她微躬身,淡淡地道:「謝殿下。」她並沒有表現出歡欣喜悅,對她而言,射箭的結果或是她的責任皆是不可能會改變的事實。

  他抬起她的下巴,「你幾歲了?」

  「十四。」她有股想避開他碰觸的衝動,但身份的差異讓她壓抑了這個想法。

  「看起來似乎更大些……無妨,有婚配了嗎?」

  她沒有回答,因為她敏銳的察覺到這個問題背後隱藏著的危機。現在,她不但想避開他的碰觸,還想避開他那像是會灼燒人的眼神。

  譯武當弋翅只是想知道冰宿是否還有和其他親友有所牽連——就像他與妻子結縭之前也必須告知國王陛下一樣,於是他代冰宿口答:「尚未。」

  「好,那我要了。」其實她有無婚配對他而言沒什麼影響,差別只在於他需不需要下令取消她原先的婚配而已。

  弋翅突然執起冰宿的左手,摘下他小指上的指環套進她的無名指,這才察覺她的手心長滿了厚繭,他的眼睥閃過難測的光芒,唇邊揚起的笑容看似輕佻,卻彷彿象徵著某種天地不移的堅定。

  「這是誓約的落注。」他輕撫了下她的臉蛋,低沉的嗓音像陣暖風吹拂過她的全身。

  「二殿下!?」

  「弋翅!?

  譯武與典恩同時驚訝的低嚷。

  弋翅真的要與冰宿訂下婚的嗎?但即使是三歲小孩都知道貴族是不會與平民共結連理的呀!尤其弋翅還是一國的殿下,就算他本人不將傳統放在眼裡,可他將如何對全國人民交代?其他各國又將會如何看待他的所作所為?

  冰宿面色不改的低下頭看向無名指上有點松的戒指,那是一隻銀戒,上面鑲嵌了碎鑽。才看了一眼,她便抬頭望著他,無言的伸出手掌表示拒絕接受,眼裡流露著等待他收回的眸光。

  似乎是很滿意她的反應,弋翅露齒一笑,不給她任何回答,迅速俯身吻向她的唇。

  她直覺地一偏頭,溫熱的觸感落在她唇角,他閃著綠寶石般光亮的眼瞳鎖住她的灰眸,一瞬間,她彷彿被吸進他眼底,時間猶如延伸至永恆,兩人就這樣不動的對視著。

  薄霧漸漸散去,照在兩人週身的晨光像暈開的光環,那畫面美得像神話,一旁的典恩與譯武皆被他們之間的無形磁力定住了思緒,只能愣怔的看著,最後是弋翅打破這段仿若迷咒的靜默——

  「而這是烙印。」他說著又輕撫她的臉頰、嘴唇,「只許是我的。」

  對冰宿而言,整個世界只剩下她如擂鼓的心跳聲,以及他那雙忽黑似綠的眼瞳。

  「我似乎延遲了太久,該離開了。」弋翅放開冰宿,拿走她手上的弓,跨步走向黑火。他俐落的翻身上馬,「典恩,我走了,你知道該如何聯絡上我。」

  他不曾再多看冰宿一眼,反倒是對譯武投注一個托付的眼神。不等猶在怔忡的眾人出聲說話,他雙腳一夾馬腹,在燦爛的陽光中揚塵而去。

  典恩與譯武互看一眼,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誰都無法對那個狂傲似天的弋翅指使什麼的。兩人轉而看向冰宿,再度發出歎息聲。

  罷了!待弋翅回來恐怕還有好些年,還是別急著擔心他臨去前的那個舉動,現在要擔心的還多著呢。他們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舉步走進宮殿中。

  冰宿表面上冷靜得像是沒發生過任何事,不發一言地跟在他們身後進宮。

  忽地,她舉起手像是想抹去什麼似的,用力的、緩慢的用手背拭著弋翅輕撫過的部分,卻發現那只是加深了肌膚的灼熱程度。

  感覺臉頰碰觸到物體——是那只戒指,她出神的看了一會兒後,緩緩地拔下指環將之緊緊握在手心上,沒有發現到她的眼神與戒指上的鑽石竟是同樣晶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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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節

  九年後

  一樣是初春的時節,一樣是飄著薄霧的涼寒清晨,但在畢諾瓦王宮的陛下的寢宮裡卻聚集了一群人,每個人皆面色凝重、神色哀淒,即使有人只是做做樣子,也都技巧的不被發現。數個教士同時頌念著禱文,嗡嗡喃喃的規律音調間偶爾夾雜著幾句竊竊私語,雖然壁爐中的炭火燒得熾烈旺盛,整個房間仍然顯得陰寒死沉。

  「韻……」白色大床上的衰弱病人忽然發出一聲蚊蚋似的低喚,仍舊緊緊閉闔的雙眼讓人分不清究竟他是清醒的在叫喚,或者只是夢囈。

  床邊一個短髮女子趕緊趨前俯近床頭,以便仔細的分辨病人是否有想表達的意念。

  「冰宿護衛,你太過逾矩了。」床邊一個肥滿庸俗的老者不滿的拉住她的手臂,圍在床旁四周的其他老者也都顯露出不豫的臉色。

  冰宿冷冷的眼光掃過握在她臂上的肥胖短手,對上老者的眼,「放手。」

  在冰宿凜冽的瞪視下,老者暗自吞了口唾沫,趕緊放開手,沒膽敢再招惹她。

  但另一個瘦小精獪的老者卻出聲了。「冰宿護衛,你真是越來越懂得逾禮犯上了,別忘了你是什麼身份,竟敢如此不敬的對宮中大臣說話?」

  冰宿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見他沒有動靜,這才直視蒙達,他是這群老不死的黃鼠狼之首。蒙達十數年來不知在暗地裡壓搾、私吞了多少民脂民膏,逾七十的高齡卻依舊貪婪愛財,而他那細細尖尖的嗓音此時聽來更是分外刺耳。

  「說我逾矩,難道你們就不是嗎?」冰宿諷刺地反擊回去,直搗他們最污穢不堪的暗處。

  「你?」像一隻被夾到尾巴的老鼠,蒙達氣極的瞪視冰宿,明白她所指為何。

  當年弋翅無聲無息的離開王宮後,他以為全王宮中再沒有人敢與他對抗,沒想到這個黃毛丫頭卻起而代之,不但不將他放在眼裡,還在譯武死後接管他的所有職權。本以為她區區一個女流不必防範什麼,誰知道幾年下來,畢諾瓦大半的兵力竟然全教她掌控了,讓他無論想「做什麼」都越來越綁手綁腳、伸展不開來。

  不過沒關係……他瞇起細眼偷瞄一下床上的人,無論她擁有多少兵力都將成為過去了,只要再過幾個鐘頭——不,也許不必那麼久,那個小蠢材已經快挨不下去了。

  蒙達陰惻惻的笑了起來,表情與陰溝中的老鼠同樣讓人感到厭惡。他擺擺手,「算了,我大人大量不與你計較,何況若惹了你一個不高興,陛下說不定又會心疼不已呢!」

  冰宿沒有回腔,灰眸倏地變暗,冰寒的射向蒙達。兩人僵持了會兒,蒙達同樣在她足以凍結太陽的眸光下畏縮了,他悶咳一聲轉過頭去,好掩飾自己的窘態。

  冰宿收回視線,不再理會蒙達的挑釁,轉過身看向床上的人。她知道蒙達只是想激起她的憤怒,從她接替父親的職務開始,蒙達就像是恨不得想親手撕毀她臉上永遠不為所動的冷靜漠然,幾乎每次見到她都會對她加以冷嘲熱諷一番。不過,當然他從來沒有達成目的過。

  然而令人不齒的是,他總會惡意污辱她和國王陛下之間的清白,卑劣的將不實的謠言散播出去,意圖抹黑國王陛下的人格,醜化他年近三十卻仍未娶妻的事實。

  「冰宿……」聲音又響起,這次床上的人睜開了眼睛,迷茫的眼神與干白的雙唇在泛紫的臉孔上看來更顯得枯槁死寂。

  「我在這裡,陛下。」冰宿俯近典恩。

  典恩緩慢的擺擺手,示意其他人退開些距離,他要和冰宿單獨說話。眾老臣雖不甘願,但也不好反對什麼,於是皆退到一邊去,但仍拉長了耳朵想聽清楚典恩想說些什麼。因為他還未立下任何遺囑。

  四天前,典恩突然無故發病,病情是一發不可收拾,並且持續惡化,嚴重得讓人憂心,最後御醫診出他是中了某種無藥可解的毒,已經回天乏術了。於是,眾老臣在昨天正式向全國人民宣佈此項惡耗,讓人民知曉國王陛下即將逝世的消息。

  「是什麼時候了……」典恩細弱的聲音讓冰宿必須仔細聽才聽得分明。

  「是第五天的清晨了。」她靜靜答道。

  「那……他們……」典恩困難的嚥了咽梗在喉間的唾液,冰宿趕緊倒水讓他喝下,並意會的接話——

  「是的,理應是獲知消息了。」

  典恩眼底蒙上哀淒,「是我對不起……韻兒……沒能做到允諾……」他喘了口氣,想抬高已然瘦削的手臂卻是力不從心,冰宿只得逾了矩,緊緊握住與她朝夕相處了九年的國王陛下的手。

  「與她到白首……」

  他還記得幾天前與鶯韻相會時,她臉上的笑好像帶著難以言喻的哀傷,是為什麼呢?他還想著下次去見她時要好好地問問她,解開她心中的不愉快。只是沒想到,那次的道再見竟然是他與她最後的告別了。

  還有任遠,他甚至沒見到他最後一面,那晚鶯韻說任遠與其他小孩去參加了鄰村的祭典,隔日才會回來。

  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但這樣的結果也許是另一種解脫,對他與她之間的戀情而言……

  冰宿無言看著典恩,冷靜的臉上並沒有洩漏出太多哀傷,她一生已經歷了太多次生離死別;不管是父母親,或是現在的典恩陛下,全都是她最親近的人。

  她的淚與悲傷已經不知該如何傾洩了……

  「答應我……」典恩又道:「他們……就拜託你了……」

  「是,我知道。」

  「還有……別讓弋翅……」

  「是,我明白。」

  典恩輕輕微笑,投給冰宿一個感激的眼光,「謝……」

  「不!」冰宿閃了下眼眸,「是我沒好好保護陛下,才會讓您與……總之,我一定不負您所托,因為那是我該做的。」她必須用盡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在典恩毒發時以死謝罪,就像十八年前她的父親一樣。

  「別怪……自己……」典恩費力地回握冰宿,「倒是……你該替……你自己……打算……打算……」

  冰宿跟著他的這些年間一直克盡心力在為他做事,她的能力與堅強讓他忽略了她是個女子的事實。論年紀,她早過了一般女子的出嫁年齡,而他卻沒有替她找個好青年。為此他感到十分自責。

  典恩長歎了口氣,忽然猛咳了起來,冰宿迅速地將床几上的一碗湯藥讓他喝下,還細心的為他擦去唇角的汗液及不斷發汗的額頭,這看在旁人眼裡又是一次曖昧不明的舉動。

  「陛下,您別再多說話了,歇會兒吧。」她替典恩拉高羽被。

  典恩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而他現在之所以還硬撐著,是因為他必須等,等一個人回來。

  「弋翅呢……」

  冰宿明白他的不放心,即使不確定,她仍安撫道:「我已經在兩天前聯絡了二殿下,他應該是快趕回來了。」

  當年弋翅交代若要聯絡他,只需將信箋放到城中一處他所指定的房舍內,自然會有人將之交予他。由此,她及典恩皆相信弋翅必定有管道可以知曉王宮內的狀況,所以除非有重大事件,他們極少聯絡他;而他除了每年固定捎回一張只有「平安」兩字的短箋外,便再無其他。

  一匹在額間有著明顯星形雪白印記的黑馬正疾馳過宮門,直奔王宮大院,馬上的騎士連續拉開長弓射退攔阻的連串士兵,飛快地奔過前庭的花園,連到宮殿石階前都沒有停步,一路踏上階梯,直至王宮大殿內無法再駕騎的迴廊。

  等不及穩住馬匹,騎士便躍身下馬,他身後已經跟了一大群士兵,每個人皆叫嚷著要他停步,但沒有人能阻止得了他那迅即的腳步。待他疾衝到國王的寢宮前,突然有人認出了他的身份。

  「弋翅殿下!?」

  但已經來不及喚住他了,寢宮的門「轟」的一聲被撞開。

  「典恩!」

  房內所有人皆被這聲狂吼叫回頭,此起彼落的抽氣聲及驚叫聲四起,那群老黃鼠狼自是不可能會忘記那張臉孔。經過了這麼多年,弋翅已然變得更加昂藏健壯,原本黑色的短髮已長及腰,膚色變成了漂亮的古銅色,而那張刀鐫似的俊偉面貌,以及唯我獨尊的狂傲氣質則絲毫未變。

  弋翅幾個胯步奔至床邊,與他臉上的鬱怒神情相悖的,是他叫喚兄長的輕柔音調。「典恩。」

  典恩激動的看著面前再熟悉不過的容顏,他的淚水湧出眼眶,「弋翅……」

  「是,是我。」弋翅緊緊握住他的手。

  「你終於……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

  他鷹隼似的眼眸巡視過典恩的臉孔與身軀,在了悟某個事實後,濃眉悲憤的糾結,鋼鐵般的拳頭緊緊緊握在雪白的床單上,他極力壓抑著滿腔怒火,才不致當場就揪出那個害死典恩的主謀兇手並擰下他的頭。

  典恩是被下毒的!誰是那個劊子手?

  察覺到弋翅的憤怒,典恩顫抖著將手放到他緊握的拳頭上,聲音微弱的道:「你回來……就好……讓我……可以放心……的走……」

  不!他快馬加鞭、不眠不休的連騎三天三夜趕回王宮,絕不是為了要見典恩最後一面的。

  他人雖不在王宮,但連典恩都不知道的是,他早在王宮布下了幾個眼線,有任何動靜隨時會向他在全國設下的聯絡驛站報告狀況,然後以最快的速度讓遠在奧陸山脈另端的他獲得消息。三天前他就已經得知典恩病危的消息,隨著在每個驛站得到的越來越不樂觀的情況,他也越來越焦慮不安,但他仍不願相信,他們兄弟倆九年來的重逢竟成了最後的訣別!

  他發誓絕對要查出那個在暗地裡竊笑的兇手,讓他嘗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典恩又一陣猛咳,聲音慘怖得就像是要將肺裡的東西全部咳出。弋翅抓著典恩的手,用力到不知道他的指甲已經陷進典恩的肉裡,但兩人都不在意,眼睛眨也不眨的直看著對方,彷彿想彌補這些年分別的時光,並做最後無語的道別。

  「聽我說……你會是個……好君王……畢諾瓦……就交給……你了。冰宿……」典恩喚著已退了一旁的冰宿,示意她向前,「你要幫弋翅……的忙……」

  「弋翅……」他費力地將弋翅及冰宿兩人的手合握在一起,「你也要好……好照顧冰宿……我……欠她很多……」

  「是,我會的。」冰宿答道,弋翅的眼則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典恩。

  交代完所有不放心的事,並且得到了承諾,典恩的表情倏忽平靜了下來。

  「韻……」他模糊的叫了一聲,就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陷入了無止盡的長眠中。

  幾乎是立即的,第一聲喪鐘響起,然後是第二聲、第三聲……自王宮傳向整個帕布拉城,以及畢諾瓦全國各地;隆隆的鐘聲像晴天裡的悶雷,沉重的告示國王陛下的駕崩。

  「出去。」冷霜的聲音打破了房內鬱沉煩悶的安魂彌撒。

  聞言,所有教士、大臣皆面面相覷,在舉行下葬儀式前,皆需要為死者念頌禱文,這是不變的傳統呀!

  「聽不懂我的話嗎?」弋翅爆出狂怒的嘶吼,「所有人立刻給我滾出這間屋子!滾!」

  即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人也會被這聲怒吼嚇掉半個心魂,房裡的每個人立即拔腿逃出房間,冰宿在所有人離開後靜靜地看了弋翅一眼,也跟著要離開。

  「你留下。」

  弋翅的這句話,讓冰宿停下腳步,站在他身旁看著他半跪在床邊,端視著典恩的容顏。

  時間在靜默中流逝,只有壁爐裡的炭火偶爾傳出細碎的爆裂聲,陽光從窗外射進,但卻無法驅走房內的哀沉。不知過了多久,弋翅終於站起身,看都沒看冰宿一眼,便邁開步伐走向房內的另一扇門。

  冰宿遲疑了下,還是跟了上去。

  望著弋翅的背影,與九年前一樣,她仍然不知該如何解析他的一舉一動,他看似狂放不羈、大膽無禮,但她絕對不會低估隱藏在他表相下的深沉心機。

  他抬手開門,進入冰宿的房裡。

  為了要讓護衛能夠就近保護國王,國王寢宮中隔著一扇未鎖的門後即是護衛的房間,這項傳統從未被質疑過。雖然在冰宿接任後,因為性別的差異而不斷傳出許多不堪的流言,但她沒有因此而退卻,仍舊是依循著傳統住在這間歷代護衛的房裡。

  她跟著弋翅走進去,反身關上門。門扣才剛滑進定位,她就被一股力量用力扳過身,背撞上木門,發出沉重的響聲。

  弋翅的身形迫近她,將她困在雙臂之間,她輕易就感受到從他緊繃的肌肉所散發出的憤怒烈焰。

  「是誰?」

  她明白他問的是什麼。「我不知道。」

  他瞇了眼,像是要射穿她,「你竟然敢這麼回答我!自從我離開之後,你是典恩最親近的人,怎會不知道兇手是誰?」

  是的。她知道,但她不能說。

  至少在未經證實前,她並不確定兇手是否就是她推想的那個人,更遑論其背後的主謀者了。所以,她只是靜靜承受弋翅狂暴的怒意。

  他閃電般快速的伸手扼向她的頸項,指尖嵌進她細白的肌膚,「說!我不相信你不知道!」

  冰宿仍不言不語,弋翅下手沒有任何留情的餘地,一開始就是用盡全力的狠絕。不過多久,她血色盡褪的唇開始顫抖,雙手在身體兩側緊握成拳,即使身體承受著劇烈的痛楚,她仍然堅毅的與他對視,不反抗也不妥協。

  弋翅定定地注視著她,「很好。」

  他迅速放開了她,暴戾從他眼中褪去,緩緩地又道:「我差點忘了,我替自己找的是什麼樣的一個女人。」

  冰宿靠在門上靜靜的調勻呼息,她抑制住伸手揉弄頸項的意念,看著背轉過去的弋翅熟稔的打開某個置物櫃,拿出藥箱來。她不必猜測就知道那是因為這裡也曾是她父親的房間,而她搬進後不曾變動過一景一物,而他顯然看透了這點。

  「過來。」他命令,邊將藥箱放在桌上打開。

  她依言走到桌前。

  「坐下。」他從藥箱中取出一罐傷藥。

  她愣怔了下,意會他是要替她上藥,立即出聲道:「殿——咳!」喉部的灼痛感讓她不自禁地一咳,這才發現喉嚨像有千萬粒細砂在滾動似的。

  「你要站著也行。」弋翅說著便伸手探向她的頸項。

  她微顫了下卻沒有避開,但當他開始解開她束著高領衣飾的細繩時,她不得不再度開口:「殿下……咳,我自己可以——」

  「安靜。」他打斷她的話,手指沾了一點藥膏往她頸上輕輕塗抹。

  很難想像這樣一個大男人會有如此輕柔的動作,她感覺涼爽的藥膏塗在肌膚上讓灼痛感倏地減輕許多,但他的手指在她頸際的游移,卻也讓她感到另一種更炙人的燒烙。

  她幾乎沒發現自己的呼吸變得不順暢,她只知道自己全身僵硬得像座石雕,更糟糕的是他越來越往下移的手指,讓她驀地記起她頸上掛著的一樣東西。

  她略微急切的道:「殿下,我已經……嗯,好多了,您不必再——」

  「別說話。」他再次打斷她。

  她忍不住抬眼看他,他帶著迷離的專注眼眸朝她審視,才一眼,她立刻又垂下目光;就像九年前一樣,她明白自己無可自抑的又跌進他眼底。

  而這次,怕是再無另一個九年讓她沉殿他對地下的蠱咒了……

  弋翅手指滑過她的頸背,像眷戀不去的蝴蝶繼續輕緩的撫觸著她,突然他感覺到某個細鏈似的凸起物。

  像被閃電擊中般,冰宿的反應是瞬即的。她向後退了一步,衝動又不敬的逃開弋翅的身前。

  弋翅嚴峻的盯視她,觀察著她的表情,掛在她頸上的是什麼?她想隱瞞的又是什麼?是有關毒害典恩的證據?或是其他?

  這九年來,他未曾間斷過地得知她一主一動,自從她接下譯武的職務後就幫典恩做了不少事,她卓越的能力與聰慧的才智在在讓他感到毋需有後顧之憂。他是信任她的,但方纔的抗拒讓他不得不懷疑,她究竟在隱瞞著什麼?或者,她是為誰在隱瞞著?

  其實他心裡早就有數,知道誰會是這場謀殺的幕後主謀者,但他不敢相信的是,典恩竟會死在冰宿的保護之下!那麼,下毒的兇手與其主使者並非同一個人,而且兇手與冰宿必有一定程度上的關聯,否則不可能如此突發的就將典恩謀殺。

  「過來。」他的語氣是不容抗辯的冷硬。

  她眼裡流露出抗拒,一動也不動。為何這男人總有辦法讓她最引以為傲的冷靜在一瞬間灰飛煙滅?她方纔的舉止要是讓她的歷代祖先看到,怕是十次杖刑都不夠用來抵償這樣的忤逆。

  他一個跨步就抓住了她,她不再反抗的任他將自己困在懷裡動彈不得,她低垂下頭,雙手緊緊抓著領口。

  「放開手。」

  「殿下,請容許我保有個人的隱私。」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要顯得過於無措。只是,她從來不曾與任何人有過這樣親近的身體接觸,他的胸懷讓她覺得自己像是陷溺進一潭深淵裡。

  「你要用強的?」他伸手扣住她的。

  驀地,某種情緒上的叛逆首次被挑起,她緩緩抬起眼望進他的,「這是……命令嗎?」

  「是命令。」他回答。

  她看著他的眼神霎時變得疏離且遙遠,像是找回了她的冷靜般,她默默地放開抓著衣領的手,解下頸項上的鏈子,平穩的遞到弋翅面前。「那麼,是該還給殿下的時候了。」

  如果先前曾有些許懷疑過她的忠誠,那麼在他看清她手中的物體後,也會像春陽化雪般消失無蹤,因為銀鏈上的墜飾是當年他給她的那枚戒指。

  當然,這戒指並不能完全解釋她所有的抗拒行為,但卻可以證明她始終如一的忠貞。

  弋翅墨綠的眼像飛上了一抹雲朵,柔軟了其中的冷硬;而那嚴厲的面孔則像灑落了一片朝陽,溫暖了其中的深黯。如果不是失去兄長的哀傷仍在,他的表情必定會如同春天的早晨般充滿班斕耀眼的色彩,令人深深著迷、難以抗拒。

  他凝視著那戒指好一晌,雙手環在冰宿腰間,然後故意戲譴她似的開口問道:「為什麼剛才不還?」

  「貪婪。」她眼中不再有驚慌或閃躲,沉靜地回道:「是屬下貪得無厭的想將如此珍寶據為己有。」

  這不是事實,但連她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將戒指掛在頸上的原因。

  她只記得,在初到王宮的那天夜裡,她徹夜不成眠,但並非適應不良,而是在思索該將那枚戒指存放何處,最後她將它掛上頸子:那是最不會弄丟的地方。原以為只要弋翅一回來,她就可以將戒指歸還,可是沒想到再次相見時,竟已過了九個年頭。

  與弋翅在九年前的初遇,像她生命中的一響春雷,華麗又短暫,雖喚醒深藏在她心中的某種情感,但她尚不及琢磨體會,隨之而來的護衛職責就將她推向忙碌,讓她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探索對他的感覺。

  可無法否認的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漸漸習慣頸上的戒指,甚至到後來戒指已然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而且,她只要一看見戒指就會想起他的狂傲、笑顏,每每凝望良久而不自覺。

  如今弋翅回來,對她的態度依然是專制又無禮,她對這樣的人一向沒什麼好感,但他卻是個例外。他那英偉傲然、尊貴不凡的氣勢,足以吸引世間所有女子的芳心,包括她……

  只是,她始終不願去正視這份感覺。

  冰宿端著表情,刻意忽略弋翅的親近在她心湖所激起的波動,她淨顧著武裝自己,沒有察覺到他心緒上的轉變。

  弋翅梭巡著冰宿的容顏,深邃的眼眸與她的定定對視著,「那你該將戒指賣了,而不是掛在你的頸子上。」他說完,又好整以暇的緩緩撫摸她細緻的頸項。

  交還戒指的那一刻,她就有預感他不會輕易放過對她的質問。她握緊拳頭壓下顫抖,讓自己像個高貴的女王般直視他,「鑽石可以保值,我何須將之換成錢幣?」

  弋翅不著痕跡地拉近兩人的距離,低聲問道:「是嗎?保值?所以你決定將這枚頗具價值的戒指,放在一個你認為最寶貝的地方?」他慵懶的語氣像六月的醉人薰風。

  他技巧的用曖昧不明的語意在套她,是想教她承認什麼?

  「不,我是放在一個最不容易遺失的地方。」

  「最寶貝與最不容易遺失,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差別嗎?」

  多看她一分,就會被她那清麗的容貌更吸引一層。歲月除了讓她在體態上變得更加成熟豐盈之外,她的本質並沒有改變多少,一樣的冷靜,一樣的堅強,增添的只有她眼中的那份聰慧,及更多的剛毅勇氣。

  多少比她更高大健壯的男子,都會在他的凜然威嚴下屈服顫抖,而她現在如此與他面對面,仍然能將自己的情緒隱藏得極好,證明了她真的是一位堅毅如鑽石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才有資格能與他匹配。

  「差別在於前者用情,後者用利在收放物品。」冰宿答道。

  弋翅漾開一抹帶著邪魅的淺笑,「是嗎?你用利在收放我給你的東西?如此一來,你教我該如何看待你的忠誠?」

  他故意設下陷阱誘她往裡跳,讓她身陷於兩面為難的境地,無論承認是情是利,她都是罪該萬死。

  想了想,她緩緩吸口氣才道:「請殿下原諒屬下的一時貪念,屬下絕不再犯。」

  她將問題丟還給他,由他選擇她是為利為情,以及決定該殺她或者信任她。

  驀地,他低頭結結實實的在她唇上印下一吻,「很好,我果然沒選錯人。」

  冰宿尚未從震驚中恢復過來,他就放開了她,將銀鏈掛回她的頸上,然後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遞向她。

  他果然還是懷疑她和典恩的死有關。冰宿看著那把匕首,再無心理會他將戒指還給她是存有何種意義,她心裡只流過一絲歎息,正如他所說,這九年來與典恩最親近的人是她,若論頭號嫌疑犯,自會非她莫屬。

  她將匕道接下,平靜地道:「若殿下仍然認定是我毒害了陛下,那我自當以死謝罪,但請容許——」

  「割下我的發。」他截斷她的話,將頭髮整理好一束背對著她。

  她愣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但不多久她就找回神智,依令將他留了九年未剪的長髮割下。

  一刀兩斷的瞬間,像是分隔了過去與未來。從此刻起,他要開始兌現他的誓言。

  她明白他為何要將長髮割下,但她卻很驚訝這如儀式般的落髮,他竟會要她來操刀執行!她有什麼資格當見證人?

  握著落下的黑髮,她心裡彷彿也接下另一個沉重的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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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2:43:51 |只看該作者

第03節

  在割下發後,弋翅便與眾大臣開了一場會議。

  其實那也算不上是一場會議,因為從開始到結束不過短短幾分鐘,而且席間只有弋翅一個人在說話。他一進議廳就直接下達兩個命令:一是明日就舉行典恩的喪葬儀式;二是宣佈他將於三日後加冕登基。

  當然,那些老臣全都對弋翅的命令感到不滿,但卻沒人敢開口反對。因為弋翅在失蹤九年後突然返回已經足以嚇掉他們和三魂七魄了,更遑論弋翅那雙殺人似的銳眼隨意的一個瞪視,以及威嚴的氣勢呢?

  開完會後,弋翅就像個沒事人般的在王宮中東走走、西繞繞,與隨意遇見的人東談談、西聊聊的。

  由於典恩已去世,所以冰宿護衛的對象自然變成是弋翅,一整天下來,她就跟在他身後「逛」遍了整個王宮。她注意到他的所看、所問皆頗具玄機,表面看來似乎全不著邊際、無關緊要,但只要將那些零碎的訊息整合起來,會發現他對王宮內部的瞭解遠比她以為得還要透徹,而且,他顯然是在進行著一些計劃——可以在短時間內改變整個畢諾瓦的計劃。

  屆時,他將像一陣颶風,在畢諾瓦吹起一場驚天動地的狂漫風暴。

  「有什麼疑問嗎?」

  走在長廊上,弋翅忽地轉身面對冰宿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不相信她看不出些許端倪。

  弋翅回頭得突然,要不是冰宿機敏的停住步伐,恐怕就會一頭撞進他懷裡了。

  搖了搖頭,她當然想知道弋翅究竟有何計劃,卻顧及到身份而沒問出口。她是沒有資格詢問他的所作所為,只能聽從命令。

  弋翅看她一眼,身子靠到窗邊,雙手環抱著胸,似笑非笑地問道:「怎麼?這會兒竟與我撇清關係了?不久前還和我針鋒相對的人到哪裡去了?」

  冰宿以為他是在怪罪她之前因戒指而與他爭辯的無狀行止,遂躬身回道:「對不起,適才屬下逾矩了。」

  弋翅輕蹙起眉,她周到的禮儀在他看來是一種疏離,「你與典恩也是如此相處嗎?」

  冰宿抬眼看他,對他沒頭沒腦的問話不知如何接腔。

  弋翅不等她回答,又問:「你喜歡你的工作嗎?」

  「護衛您是我的責任。」冰宿答道。她從來沒想過喜不喜歡的問題,護衛的工作從她出生那刻起就已注定,談論喜歡與否未免太過多餘。

  「責任是嗎?」弋翅沉吟了下,涼風徐來,吹亂了他些許髮絲,看來有些狂、有些不羈,像笑傲人間的偉岸神祇。

  冰宿有股衝動想將吹落在他頰邊的一綹髮絲梳回原位,他那樣子讓她感覺到危險,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掉進他的魅惑之中。

  弋翅看著冰宿,語氣堅定有力地說:「從今天起,你的責任不是護衛我,而是要忠誠及服從於我。」

  冰宿不解,「恕屬下愚昧,護衛您及忠於您原本就是我的職責,我不懂這兩者有何差別?」

  弋翅勾了勾唇角,差別在於他會在畢諾瓦局勢穩定之後卸除她的護衛職責,然後她會成為他的妻子。但他不打算解釋太多,只是這麼回答她:「差別為何你以後自然會明瞭,現在你只須記住,不許違抗我的話。」

  冰宿是他九年前就已決定要娶的女人,忠誠、服從於他是她的責任,但他不需要靠妻子來保護他,依然留她在身邊是因為現在是非常時期,他不要她有任何差池。但他不打算讓護衛的職責再繼續承襲下去,從他開始,畢諾瓦的王儲必須有能力自衛,否則又有何能力護衛一個王國?

  冰宿還想說些什麼,弋翅卻忽然移向冰宿,自然的替她將額際一綹髮絲順了順,手在她髮絲上流連好半晌。

  「你不必再蓄短髮,將頭髮留長吧!」說著,他結實修長的手指眷戀不已地順勢輕撫至她的臉頰、鬢邊、下顎……

  他的聲音和著冰宿的心跳聲,隨著每一次輕撫敲進她的心底深處。

  沒有人曾對她有過這樣的舉動,她整顆腦袋像停擺的時鐘,整個人怔愕在原地動彈不了。除了她的母親,她不記得有誰曾如此撫觸過她,但那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記憶了,她幾乎遺忘了被人如此憐愛的滋味有多美好……不!

  在沉溺於他的溫柔之前,冰宿及時找回神智。這裡是王宮,她是弋翅的護衛,隨時會有人經過長廊,若教人看見他們這樣子,污了她的名聲不打緊,但不能讓他也遭受同樣不堪的待遇。

  抑下洶湧的心湖波動,她聲音有些不穩地道:「殿……殿下。」

  「嗯?」弋翅慵懶的回道。他喜歡看她、撫觸她的感覺,她女性的幽香及沉靜的氣質,奇異的將他因典恩去世而哀傷的心緒柔柔平緩。

  「我們該去視察典恩陛下喪禮的準備情形了。」

  弋翅手指的動作頓住,但下一刻,他就猛然將冰宿拉進懷裡,利眼鎖住她的,「你是不習慣,還是不喜歡我的碰觸?」

  她僵著身子微低下眼,不以為此時自己可以與他對視,「殿下,您的舉動……不合宜。」

  「不合宜?」弋翅輕佻眉,將冰宿拉到窗邊,在俯身攫住她的芳唇之前,他輕聲暱喃:「我不以為然。」

  他……他在做什麼?冰宿睜大了眼看他。

  弋翅恣意吮吻著她的唇瓣,品嚐她誘人的甜美,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樣的情況發展。她真的被嚇到了,雙手向後緊緊握住窗欄,不能動手反抗他又出不了聲阻止他,一顆心與她的呼息一般劇烈起伏著。

  弋翅越吻越深人,不理會冰宿越來越後仰的身子,他雙手捧住她的臉,以舌頂開她的唇掠奪她口裡的芳香,狂野激切的需索著她的回應。

  驚嚇過後,炫爛的熱情開始滲進冰宿的腦袋,讓已經混亂不清的神智更加支離破碎,她不知道自己何時將眼闔上、不知道何時不再僵直著身子而偎進他懷裡……更可怕的是,她甚至不知道弋翅何時已放開了她。

  弋翅心滿意足的看著已然意醉情迷的冰宿,她內在的性情絕不若她外在的冷淡漠然,她只是被加諸在身上的職務及身份壓抑住了熱情。從九年前她為護衛一職與他據理力爭時,他就知道了,只要多給她一些空間、時間,她必然會為他開啟心扉,為他展現她的熱情。他期待那時候的到來。

  當火熱的迷霧終於從冰宿身上散去,她一回神便趕緊睜開眼,對上弋翅的邪魅眼神,然而卻像是有一盆冷水兜頭朝她淋下,冷意從頭頂直下腳底。他怎麼能夠如此對她?從來就沒有人會這樣對她!而她……她又是怎麼了?這般陌生的迷醉感覺從何而來?他在她身上下了什麼樣的蠱咒?為何他總有辦法挖掘出連她自己都不瞭解的自己?

  看見冰宿眼裡的難以置信,弋翅又啄吻了她一下,「你會習慣的。」說完後輕輕放開她,他轉身邁開步伐,「走吧,我們還有事得做。」

  直到弋翅放開了手,冰宿才發現自己的雙手竟是攀在他的肩上!她回應了他!?她竟罔顧禮教廉恥的回應了他!?

  天!她究竟是怎麼了?對自己的厭惡感霎時如霜雪掩埋住她的心魂,她微微發著抖,流露出一抹深刻且複雜的抗拒神情。

  當夜,弋翅並未住在畢諾瓦國王專屬的寢宮,而是住在他原來的房間裡。於是,冰宿只好在與他房間相連的書房中找了一張長椅睡下。她有預感,即使登基後,他也絕不可能會乖乖搬到國王的寢宮中住下,她勢必將有一段時間要住在這間書房,直到再改建另一間護衛的房間為止。

  冰宿在聽不見弋翅房中有任何聲響後,便無聲無息的離開了王宮。她當然知道她現在的職責是護衛弋翅,但她對典恩還有未了的責任。因此在兩難之中,她不得已選擇了後者。

  她快馬加鞭地趕至城外的一個小村落,馬蹄踏進一戶偏遠的房舍院落。

  「姨!」一個五歲大的小男孩在聽見馬蹄聲後立刻從屋舍奔出,對著迎面而來的冰宿叫喊著:「快!快!媽媽……救救媽媽!」

  冰宿心頭一驚,俐落地下了馬,與小男孩進入屋內。

  房內的燭光不甚明亮,但仍可隱約見到床上躺著一個人。冰宿低喊一聲後拿過火燭趨近床邊,才看了一眼,她就認出床上尚未清醒的人與典恩中了同樣的毒,而且也是到最後的時刻了……

  「姨,媽媽是怎麼了?」小男孩張著無助的淚眼看著冰宿。

  「任遠,來。」她將小男孩帶至廚房,找出一些食物給他,「你一定餓了吧,先吃點東西。」

  任遠的確是餓了,一看見食物便飢腸轆轆的大吃起來。三天前媽媽突然生病,原先好像只是感冒,但卻越來越嚴重,甚至從昨天起就再也下不了床了,而他則整整一天都沒吃東西。

  冰宿輕輕摸了摸小男孩的頭,轉回床邊,看見床上的人已經睜開眼睛,也正望著她。

  她走過去倒了杯水讓她喝下,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問:「是你下的毒?」她語氣裡的肯定多過懷疑。

  鶯韻哀傷的眼湧出淚水,「他走了……是嗎?」

  「是。」冰宿靜靜地回答。

  鶯韻痛苦的閉上眼,淚水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為什麼?」冰宿問道。

  對於典恩的死亡,她比弋翅更感到難以置信,在她全心全力的護衛之下,她從不認為有誰能夠危害到典恩的生命安全,但它卻發生了。那麼,可疑的人必定是典恩最親近的人,才會讓他倆都無法防備;而除了她自己,親近典恩的人就只剩下眼前躺在床上的鶯韻夫人了。

  鶯韻與典恩的相遇是發生在六年前,一個是美麗溫柔、善解人意;一個則是俊逸斯文、謙和有禮,兩人在相遇後立即無可自拔的陷入熱戀之中。但兩人的身份相去甚遠,典恩貴為一國之尊;鶯韻卻只是一個鄉下村姑,然而兩人都不願也無法割舍下對方,於是這一段不被祝福的愛情便在每個月一次、沒有其他人知道的會面中持續了下來。

  六年前正是她接下職務的那年,她親眼見證了他們的相遇及相戀,而她也負責掩護與保衛典恩離開王宮和鶯韻見面。當然,一開始她就對鶯韻做了一番調查;鶯韻的父母已雙雙去世,並無其他兄弟姊妹,平時以織繡衣物為生,與其他村人並無太多的交往,所以她的身世清白,不可能會對典恩有任何危險。

  但是不幸仍舊發生了。

  此刻,她正是為了問清原因而來,為何這樣深愛著典恩的女人會下手毒害他?

  鶯韻明白冰宿的疑惑,緩緩伸手指向床邊小几上她事先寫下的一封信,冰宿拿起信看了一遍,神情霎時嚴肅了起來。

  「蒙達才是你的親生父親?」看完信後,冰宿表情凝重地問。

  鶯韻虛弱的點點頭。

  原來這一切都是蒙達的詭計!

  他在一次偶然中聽見典恩向冰宿提起鶯韻的名字,雖然有些難以置信與懷疑,但他仍設法找到了他多年前遺棄在小村中的私生女,以及她的孩子。蒙達利用任遠對鶯韻進行逼供,得知她果真是典恩的秘密情人。噁心一起,他強行擄走任遠,以任遠的生命為要挾,叫鶯韻下手毒害典恩,並不准她向任何人求援,否則他會立即殺害任遠。

  鶯韻沒有任何退路可走,為了孩子,她不得不毒害她的愛人。

  但在任遠被平安送回後她也服下了毒藥。她不會讓典恩獨自離開的,她必須去向他解釋、向他懺悔,她必須和他在一起,只因他明白她內心的孤單,也只有她瞭解他是背負了多少的責任與不安。

  而她的孩子……

  「冰宿……」鶯韻喚道,「答應我……保護……任遠……」

  「我會的。」看著她憔悴虛弱又淚痕斑斑的臉龐,冰宿真摯的立下允諾。

  鶯韻感激的看向冰宿,她相信冰宿會好好保護她的孩子。這麼多年來,冰宿一直是她與典恩最忠心又最可靠的朋友,就因為冰宿,她才沒有後顧之憂的去與典恩相會。

  「可不……可以……」想起她還有一個遺願,鶯韻奮力抬起手,讓冰宿緊緊握住,「讓我……與典恩……葬在一起?」

  「我會做到。」冰宿再度允諾。

  鶯韻放下心,臉上帶著美麗堅貞的深情,輕聲說道:「我是……真的……愛著他的。」

  冰宿輕輕點頭,「他也是。」

  鶯韻聞言,柔柔綻出絕美的笑容。

  突然她一陣急咳,冰宿認得這樣的症狀,倒了杯水讓鶯韻喝下後,她轉入廚房帶出任遠,讓他們母子做最後的道別。

  又一個親近的人在她面前死去……

  典恩與鶯韻的結局,是因為錯誤的愛情?還是因為愛情的錯誤?

  冰宿無語的陪伴著鶯韻走完她最後的一段人生旅程,在盡速火化遺體後,她才帶著任遠與鶯韻的骨灰返回王宮。

  另一方面,在帕布拉城內一處隱密的居院中,有兩個人正在交談著。

  「你說什麼?」蒙達忍不住低叫,又氣又惱的瞪視隔桌一個高瘦精獪的老者——漢東,他是位於畢諾瓦北邊一個國力強大的鄰國塔克斯的一位大臣。

  漢東目視蒙達,一副「對,你沒聽錯」的模樣,要不是身高有所差異,他和蒙達乍看之下還真像是對失散多年的孿生子。

  蒙達又叫道:「你要取消交易!?我們不是談妥了嗎?我將畢諾瓦的王權賣給塔克斯,而你們只需在付錢之後另外護送我們離開畢諾瓦就好了呀!為什麼你們會在這最後的時刻臨時變卦?」

  他早在一、二年前就有出賣畢諾瓦的想法,因為他們這群老臣都認為,他們已經難以再從畢諾瓦日漸蕭條的木材業中得到財富利益。再加上冰宿的存在對他們造成的不便,於是在多次商討之後,他們終於在幾個月前付諸行動,聯繫上塔克斯的漢東,與他協商將畢諾瓦王權賣給塔克斯。

  國家的王權在前代君王逝世、下位君王登基前的非常時期間,其付予宣誓書是由他們這群朝中元老所保有的,所以,他可以趁著這樣的空檔將畢諾瓦的王權賣給塔克斯。反正以畢諾瓦人民淳善的本性是不可能會有什麼反抗舉動的,只要日子能過,誰當家作主並沒有多大的差別。

  他非常慶幸自己有一個被還棄在村中多年的私生女,讓原本苦惱於不知該如何解決掉典恩的他得到一個從天落下的好運道,不需一兵一卒,他就將典恩這個心頭大患清除得乾淨俐落。

  而現在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情況下,對方竟然說不幹了!怎不教他著急呢?

  漢東細小的眼閃了閃,故意挑剔地道:「當初你來找我談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了,要塔克斯買下畢諾瓦實在不是一個划算的交易,畢諾瓦的國土對塔克斯而言就好比一塊大餅旁邊的一粒餅屑,有沒有其實無多大差別。此外,畢諾瓦的人民雖不貧困但也稱不上富裕,要由課稅來回收付給你們的錢,恐怕也得花好一段時間。」

  「可是,畢諾瓦有你們想要的寶石礦脈啊!當初你們會答應我們的條件,不也是因為這點嗎?」

  「沒錯。」漢東緩緩喝口茶後才道:「畢諾瓦從九年前發現寶石礦脈後,的確是大量開探出各種寶石,其中連最珍稀的鑽石也為數甚豐,但經過我們一再調查後,發現整個礦脈全都被一個叫黑鷹的商人所囊括,畢諾瓦王宮根本無法從中得到些許利益。」

  蒙達急切的擺了擺手,「你們可以在統治畢諾瓦後,設法將黑鷹延攬,隨便封他個什麼爵位的,讓他效忠於你們呀!」

  漢東嘲諷一笑,「如果黑鷹真那麼好商量,還輪得到我們去和他談生意嗎?」

  蒙達吞嚥了口唾沫,老臉浮上尷尬的潮紅,漢東一針見血地指出了身為畢諾瓦朝中大臣的他,竟然對一個市井小民無可奈何的狼狽、困窘之處境。

  當初他也曾經試過找黑鷹商談,奈何黑鷹連見他一面的機會都不屑給,更遑論去談什麼生意,讓他為此惱火了好久。

  漢東又道:「黑鷹自九年前突然著手開採寶石礦脈,成為鄰近幾國知名的暴發戶起,就一直是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人物,與他談生意都是經由他的兩個左右手——科摩與釣圖。傳言他也有意入主畢諾瓦王宮,但他的財富就算買下十個畢諾瓦都綽綽有餘,人民也因為他持續的扶弱濟貧行為而對他愛戴有加,更何況,原本在奧陸山脈中砍柴的伐木工人,不但被他訓練成精良的採礦工,還在探礦之餘成了他專屬的軍隊……」他精銳的瞥視蒙達一眼,「你說,要我們買下畢諾瓦,划得來嗎?」

  蒙達心慌的抹了抹臉,仍不放棄的遊說,「關於黑鷹的問題……沒錯,如果是要畢諾瓦對付這號人物無異是以卵擊石,但若以塔克斯這樣的強國,不可謂沒有勝算呀,想想……」他模仿漢東的語氣,伸出一指道:「黑鷹一定不願見到戰爭發生在畢諾瓦的國土上,你們可以在接下畢諾瓦的王權後與黑鷹商討合作事宜,若他不要合作,你們只要用戰爭威脅他,相信他不會傻到讓戰爭發生,讓其他國家對他的礦脈趁火打劫吧?」

  見漢東有些遲疑,他趕緊補充道:「我相信寶石礦脈一定不止有畢諾瓦有,但因為黑鷹自己鑽研出一套採礦法,讓他開探寶石又快又安全;而他的這套採礦法除了他信任的人之外,沒有人能夠窺得其中奧秘。只要你們說服了黑鷹,讓他與你們合作,塔克斯要成為最強的王國是指日可待的。」

  這還用你來告訴我!漢東在心裡嘀咕著。

  其實要買下畢諾瓦王權一事與塔克斯王宮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只是利用塔克斯的名號想從蒙達手中騙取畢諾瓦的王權。他自認比蒙達厲害許多,因為他也曾放話要找黑鷹商談,而日前,黑鷹的左右手之一的科摩已經主動與他聯繫,表示黑鷹肯與他談判。若他能拿畢諾瓦的王權與黑鷹交換一半的礦脈資產,他就可以利用那筆錢對塔克斯國王進行他的後續計劃。

  只不過,他根本不想付錢給蒙達,更遑論保護他及他的黨羽離開畢諾瓦王宮,因為實際上,他並沒有塔克斯的兵力可做後盾,他的士兵只夠保護他自己而已。之所以對蒙達挑東剔西,完全是出於他不想在這般高風險的計劃中,再投注金錢給蒙達。他將會在交易完成後溜之大吉,讓蒙達被畢諾瓦的士兵們大卸八塊。

  漢東作勢地沉吟了會兒才道:「就算如此,但還有一個問題,你真的有辦法將畢諾瓦的王權穩穩當當地交給我嗎?典恩雖然已經死了,但他還有一個忠心耿耿且掌握兵權的護衛,你一定比我還瞭解,那個護衛可不是好惹的啊!」

  蒙達好惡的笑著,「這你就不必擔心了,關於冰宿,我有辦法教她乖乖聽命。」雖然嘴裡是這麼說,但他心裡著實有些後悔早早就放了典恩的小孩回到他母親身邊;這都怪那小孩一直哭鬧不休,吵得他心煩不已。不過無所謂,反正他還是可以再捉他回來,相信有那個小孩作人質,冰宿那女人絕對不敢輕舉妄動的。

  漢東狐疑的道:「既然你有辦法制住她,又為何要我護送你們離開畢諾瓦?」

  「預防萬一嘛!」蒙達苦笑,「之前我還沒有辦法制住那個女人的時候,的確是需要塔克斯的保護。現在雖然有辦法制住她,卻又無端蹦出一個弋翅,雖然他沒什麼兵力,但還是預防萬一的好。」

  「說起這個……」漢東想了想又問道:「在你好不容易除悼典恩那個蠢材之後,現在弋翅又突然跑回畢諾瓦了,如此一來,王權是該歸到他手中的吧?」

  「如果你是擔心王權的問題,那你儘管放心。關於那個半路殺出的殿下,只要在他登基前完成交易,他就無法改變既成的事實,到時,你們得到畢諾瓦,而我們這群老臣則可以找個地方好好安享晚年。」

  漢東狡詐的瞥了眼蒙達,「你如何能保證?」

  「要不然這樣好了。」蒙達安撫地回答,「本來你現在就該付我一半的錢,但既然你如此不放心,那就等到我將畢諾瓦王權付予宣言的證書交到你手上時,你再付給我們全部的錢,到時銀貨兩訖,各取所需。」

  「嗯。」與蒙達迂迴了半天終於達成目的,漢東小心地藏起貪婪的笑容,又故意沉吟了好一會兒,「既然你這麼有誠意,那好,就這麼說定了。」

  蒙達嘿嘿地笑了幾聲,他搓了搓雙手,「弋翅三天後就要登基,時間有限,我們就選定後天晚上進行交易。我們會在主城門下等你,太陽一下山,你就帶領你的士兵攻進城,我將王權付予宣言的文件交給你,而你則護送我們平安離開。然後……」

  「然後,我會將畢諾瓦王宮中不該存在的人全都掃地出門。」漢東滿臉好笑的順勢接完話。

  「嘿嘿,沒錯,到時不論是弋翅或者冰宿,都成了不該存在的人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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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2:44:25 |只看該作者
第04節


  漢東與朦達就像兩隻各懷鬼胎的老黃鼠狼,一邊交談計劃著「作案」之前的其他細節,還不時發出難聽刺耳的尖細笑聲。之後,兩人就在各自夢想著發大財、坐大位的洋洋得意中離開了這個居院。

  兩人離去後不久,房間內一面牆驀地分隔出一道細縫,一扇隱密的暗門打了開來,走出了三個人。

  「就像一鍋粥中的一粒老鼠屎般令人難以下嚥,每個王國中或多或少都會存在著一些老鼠屎。」走在最前頭的弋翅陰沉的道。

  「沒想到漢東竟然會與蒙達共謀要奪取畢諾瓦的王權!」跟在弋翅之後的卑爾憤怒的道。他是塔克斯的第五位王子。「我發誓有關他的所作所為,我們是完全被蒙在鼓裡的,塔克斯絕不可能會對畢諾瓦做出這樣陰險的事情。」他看向弋翅鄭重的聲明,他不希望他誤會。

  弋翅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

  簡短的一句話卻有莫大的安撫作用,卑爾放鬆的笑著補充道:「而且我敢保證,有關漢東握有塔克斯兵力一事,肯定是他在欺騙蒙達。塔克斯不可能會將兵力交給一個老臣掌管。」

  最後走出來的科摩開口道:「卑爾王子,你放心吧。我們黑鷹主子絕對看得清事情的真假,他之所以帶你來此,就是為了要讓你明白你們塔克斯裡有一隻害蟲,希望你們趕緊將之撲殺。」

  科摩無心的一個字眼讓弋翅心裡狠狠劃過自責與傷痛,他腳跟一旋,走向桌旁落坐。

  黑鷹是弋翅在離開畢諾瓦王宮後的化名,之前只有科摩、約圖及一部分親信知道他的真實身份,而在三天前他趕回畢諾瓦王宮時,礦場那邊的人及卑爾也全知道了他的身份;至於卑爾,則是弋翅在一次偶然的情形下結交的朋友。

  正如科摩所言,他之所以帶卑爾到這裡,是要讓他明白漢東的背叛行徑,希望他別在事情發展成難以挽回的時候才想到要採取行動……就像他自己般。

  關於蒙達及漢東的計劃,他在他們兩人先後試圖找他的時候就有了預感,因為蒙達與他的同夥是唯一能從典恩的死亡中獲得利益的人。當時,他分別派了人在暗地裡監視他們兩人的行為及保護典恩,這才得知蒙達與漢東固定的會面地點,並將之佈置成易監視的環境。不過,他相信冰宿的能力,並沒有在寶石業早就蓬勃發展起來後立即回王宮去。

  而就是因為他的延宕與疏忽,才會讓典恩意外死去……這樣的分離,快得讓他措手不及。

  科摩與卑爾也坐了下來,科摩開口問道:「黑鷹主子,那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弋翅的表情冷硬得像是千年寒石,眼瞳呈現出最深暗的黑。「既然已經得知那兩隻老黃鼠狼叛變的時間與地點,事情就再簡單不過了。」

  科摩點點頭,會意地說:「你是想來個人贓俱獲,一網打盡。」

  「軍隊現在的情形如何?」弋翅問道。

  科摩向他報告,「原本就部署在帕布拉城中的士兵們已經在兩天前集合好,隨時準備待命,而礦場那邊,約圖及一半兵力留守著礦脈,而另一半則在三天前隨你之後由我帶隊前進到帕布拉城來。現在他們約在半天行程之外。」

  除了帶軍隊到此,他還奉了弋翅的命令主動向漢東聯絡,目的是要讓漢東暴露出他的野心,使他們能夠掌握住漢東與蒙達的實際動向,然後將之一舉成擒。而這所有行動的最大功臣首推漢東。他也不想想,如果黑鷹真的對畢諾瓦的王權感興趣,為何要捨近求遠的找他商談?直接找蒙達不是更快更方便嗎?也就是多虧了漢東因貪婪而變得愚昧的腦袋,他們才可將之捉拿。

  「很好,等軍隊到達城外時,你就到王宮中通知我。」

  「我知道了。」

  卑爾也希望能幫上一點忙,他急切的道:「那我立刻回塔克斯調派軍隊。為了表示漢東的所作所為真的與塔克斯無關,並且兩國依然友好的誠意,我會跟你們一起舉兵捉住那兩個叛徒。」

  「不。」弋翅回拒,「這是畢諾瓦的私事,我會在擒下漢東後交回給塔克斯,讓你們自行懲治他,但蒙達那一群老黃鼠狼……我絕對要親手處理。」他的語氣淡淡的,但眼裡潛伏的狂怒與不容抗辯的冰寒,讓卑爾即使還想說些什麼,也只得暗暗吞進肚裡不敢再出聲。

  弋翅看向窗外的夜色,心裡的悲傷與憤怒像夜海上的暴風雨般翻騰起伏著。他不該仁慈的讓那群老黃鼠狼多安享了些時光,讓他們有機會害死典恩。但現在他不會再施捨給他們任何慈悲,是他們自作孽要走上地獄之路,他要那群老黃鼠狼為他們的愚蠢付出代價!

  他們又討論了一些細節,突然科摩想到另一件事,「那王宮中的士兵呢?蒙達說他有辦法制住冰宿護衛,若到時她來個窩裡反,讓蒙達逃掉就不好了。要不要我派人去監視她?」

  弋翅搖頭,「沒那個必要。她的職責是寸步不離的跟著我,有什麼事不可能瞄得住我,而且……」他墨綠眼瞳又移向窗外,「她是我選中的女人,她不會背叛我的。」

  冰宿將任遠安頓好後,才趕回她的臨時寢居——書房。一打開門,朦朧之間看見的一個人影就將她定在門外,連呼吸也霎時停頓。

  她定定望著站在窗前曙色中的背影,心裡祈禱著那只是一個幻象,但這樣的想法只維持了不到一秒鐘,那人就開口了。

  「你回來了。」弋翅轉過身面對她,態度閒適的靠在窗邊,手裡握著一杯酒。

  他是在回來後才發現她今晚也出去了,而且比他更加貪戀夜色,直到天將亮時才回來。

  也許是她的錯覺,但她真的在他的話語裡聽見了哀傷。由於光線太弱又背光的關係,她無法看清他的表情,而唯一透出亮光的那雙眼卻讓她驀地明白了,他哀傷的原因是因為典恩。

  她立刻找回了冷靜,進門後低首恭謹道:「請殿下原諒我擅自離開,我是去調查誰是毒害典恩陛下的主謀者,而我現在知道了,是……」

  「蒙達。」弋翅替她說完。

  「是。」冰宿一點都不覺得驚訝。以弋翅的聰明,要他猜出誰是主謀者就好像要他穿上一件衣服般容易,甚至他所知道的內幕可能比她還更加透徹。

  弋翅輕轉了轉手中的酒杯,看著杯裡金黃的液體,「除此之外,你還查出什麼?」

  「我相信蒙達毒害典恩陛下的行為只是冰山一角,暗地裡,他與他的同夥們必定還進行著更令人不齒的計劃……」

  「他們要將畢諾瓦賣給塔克斯。」不等她說完他便接口了,只是這件事冰宿並不知道。

  她一直低垂著眼,聽到這樣的消息後才抬眼看他,心臟卻在一瞬間緊縮了起來,只因她看見了他藏在平靜表面下的自責與傷痛。

  弋翅沒有笑意的勾了下唇角,「我不會讓他們得逞的。他們以為神鬼不覺的計劃,其實全在我的掌控中,我一定會向他們索取害死典恩的代價……」

  他近乎自語的神情像一隻巨大的手掐住她的胸口,讓她想起今天所發生的令人悲傷的事情,像骨牌效應似的朝她排山倒海而來,壓搾著她的每一分堅強勇氣。

  但她知道她不能認輸,如果現在就向哀傷投降,她該如何面對典恩陛下及父親呢?又該如何肩負起往後的責任與使命?

  她現在該做的,是必須阻止弋翅再繼續沉陷於悲傷中。輕吸了一口氣,帶著一貫的冷靜與淡然,她舉步走到弋翅面前。

  發覺她的靠近,他蹙眉看她,為她打擾了他的說話而感到不悅。

  「殿下。」她輕輕拿走他手中的酒杯,靜靜的說:「現在離早晨還有一段時間,您再回床上休息一下吧。」

  如果他在她眼裡看見憐憫,那他肯定會毫不考慮的立刻掐死她,他的自尊與驕傲容不得別人那樣看他。但她沒有,眼裡除了一片純淨的銀灰,只有永不動搖的堅強毅力。

  或者,若真要說的話,她眼裡其實還有一樣情緒是頗令他感到有趣的——那就是命令。

  她竟然在命令他?!

  他以為自己會有好一段時間都無法真心的笑,但此刻他深深發自內心的笑了。

  他真該為自己選到這樣的一個女人而感到不可思議,當初他只是看上她的聰穎及堅強,沒想到她還多附送了一些其他的特質給他,其中一樣就是能讓他放鬆心情。

  「你這是在命令我嗎?」他笑著開口。不待她回答,他就轉身走回寢宮並丟下一句話,「跟我過來。」

  冰宿在心裡鬆了口氣,靜默的跟著他走進他的寢宮。只是,她怎麼也想不到他一進房就開始脫去上衣,她霎時頓住了腳步,迅即撇開視線,不敢猜測他的意圖,但他卻快動作地反身抓過她往床上倒去。

  她驚喘出聲,心臟幾乎跳到了喉嚨口,僵直著身子命令自己不能動,也不該動。

  雖然她對男女之間的事所知有限,但是,她知道當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有興趣時,會是什麼樣的一種眼神。而自從他倆再相見後,他看著她的眼神就充滿了直率的慾望,彷彿她是他的所有物一般。

  她心裡十分清楚,即使他現在想佔有她,她也不能、不該有任何反抗。

  可是他只是將她擁在身前,雙手像一對柔軟的翅膀,輕柔的環著她,他的呼息就在她耳際吹拂輕送,緊貼在她背上的胸膛寬闊得像是可以抵擋所有寒冷險惡;這樣的溫暖讓她忘了該如何思考,只能動也不動的任他抱著。

  「陪我睡會兒。」他在她耳畔輕語。然後在他低淺規律的呼吸聲中,她知道他睡著了。

  她以為她會這樣僵硬的躺在他懷中直到他醒來,但她錯了。不多久,她也跟著沉入夢鄉,她睡得像個嬰孩,熟得連醒來時都不曉得何時床上竟只剩下她一個人。

  「砰」的一聲,冰宿推開書房門,急急梭巡著弋翅的身影,她竟睡過了頭,連他離去都沒察覺!如此不負責任的行為算什麼護衛?

  「你來得正好,幫我——」弋翅邊說邊自桌前抬起頭來,向她掃了一眼,突然停住了話,站起身走向她。

  大出冰宿意料之外的是,弋翅竟舉起手替她梳理她尚未整好的微亂髮絲。

  冰宿略略彎身行禮,藉機避去弋翅的碰觸,他對她的親暱舉止讓她越來越無措了。「對不起,殿下。我太怠忽職守了,請您原諒,我絕不會再——」

  她還沒說完話,弋翅就伸手抬起她的臉,低頭給她一記熱吻。

  冰宿內心幾經掙扎,仍是再次陷溺在他狂野的誘惑裡。當兩唇終於分開時,她還沒睜開眼就低下頭去,不願看見弋翅的眼,因為那又會讓她感到深切的自我鄙視。

  弋翅沒給她平復的時間,攬過她的纖腰就往書房外走去。冰宿更驚,他竟將她攬在身側就要走出書房?那會教其他人看見的。

  冰宿顧不得逾不逾矩,抬手就握住弋翅放在她腰上的手臂,並使力停住腳步,「殿下,這是不合宜的。」

  弋翅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說:「你忘了嗎?我不許你違抗我。」

  他分明是在提醒她的身份。

  冰宿的眼神轉換成冷靜與疏離,突生的尊嚴讓她在瞬間將弋翅隔在心門之外,她垂下眼瞼應道:「是。」

  弋翅滿意的接受冰宿的順從,心裡卻隱約有一種舒坦不開來的感覺,好似他做了一件矛盾的事。但他沒多加深思,帶著她就往書房外步去。

  他們走到冰宿之前的寢居,途中並沒遇見任何人,弋翅要冰宿梳洗整裝,吩咐完後就離開了。冰宿明知自己應該追上弋翅護衛在他身邊,但他剛才已經命令她不准違抗他了,她如果追出去,恐怕會被他下令趕回來,她又何必自討沒趣?

  冰宿不馴的情緒一直持續到弋翅打開門,捧著拖盤進到房中。早已梳整完畢坐在桌邊的她,一見他進來,立即輕輕起身行禮。

  弋翅將餐點放上桌,「先吃些東西吧。」

  冰宿微怔了下,在他面前獨自用餐?她怎麼可能如此大膽無狀?雖然以她護衛的身份的確是能與主君用餐,但那是不同的啊,她怎麼可以獨自用餐而任著主君等她呢?

  「殿下,我現在不餓,可以等會再用餐,您——」

  「不行。」弋翅打斷她的話,坐到她對面的椅上,眼光不容違抗的直視她,「你一定餓了,坐下來用餐。」

  見冰宿遲疑著,弋翅加重語氣,又說了一次,「坐下,用餐。」

  冰宿靜靜地回視他,「這是命令嗎?」

  「不像嗎?」他反問,心頭為她動不動就質疑他,而掠過一絲不悅。

  冰宿沒再說話也沒再看他,只是緩緩坐下開始用餐。

  弋翅滿意的看著冰宿用餐,以她纖瘦的身子來看,她肯定沒好好善待過自己,一想到她是因護衛的職責才會變成這樣,他就感覺不舒服。他不會再讓她這樣下去了,她不會善待自己就由他來做,他不允許她再為護衛的職責而操勞下去。

  他喜歡看她做事的模樣,自自然然、簡單俐落、又不拐彎抹角,也沒有一絲扭捏造作,這是她別於其他女子的地方;而她寧靜脫俗的氣質,更是讓她展現出一種獨特的優雅,在眾色繁花中,她是珍貴清雅的一朵白蓮。

  單是看著她就可以讓他感到平靜,這對他的生命來說是很奇特的感覺。

  吃不完盤裡所有餐點,冰宿就覺得吃飽了,起身欲將餐盤拿至門外的矮櫃上讓僕人收走,弋翅卻伸手壓住她,蹙眉問道:「吃不下了?」

  冰宿不明白他為何一臉不贊同的神情,輕點了下頭,「我已經吃飽了。」

  弋翅看了她一會兒,確定她不是在敷衍他後也站起身,早她一步拿走餐盤走向門外。

  冰宿怔愕了下,跟上他的腳步,「殿下,還是讓我來吧!」

  弋翅沒理會她緊張的態度,逕自放好餐盤,拉了鈴叫僕人。回望著冰宿,他歎了口氣,輕輕撫觸她的臉蛋,「你以後必須多吃點東西,別弄壞了身體。」

  直到弋翅攬著她又回到書房,冰宿仍然有些征忡。一路上,她都在想著他的話,以及他剛才看似專橫的行為舉止……他是在關心她、為她好,所以才命令她?

  看著坐在書桌前重新翻閱文件的弋翅,冰宿無聲的輕歎著。

  這個男人用他自己的方式在關心著她,這樣霸道又獨斷的溫柔,她該如何擱置?

  在全帕布拉城人民的默哀悼念中,典恩被安葬入土,莊嚴肅穆的喪禮儀式從中午一直持續到傍晚。冰宿將鶯韻的骨灰用錦盒裝好,聲稱那是典恩生前心愛的遺物,必須隨他下葬為由,順利的將鶯韻與典恩安葬在一起,完成鶯韻生前的托付。

  之後,當弋翅在書房審閱歷年記錄下來的政事時,陽台窗口突然無聲地闖進一個人,冰宿在拔劍之前就被弋翅阻止,而那個人一進書房就不時猛盯著冰宿,彷彿她是奇珍異寶似的。後來她知曉他是弋翅的屬下科摩,是來向他報告軍隊已到城外的情形。

  在弋翅與科摩談話之時,冰宿並沒有被遣出書房。在弋翅的默許下,她得知有關蒙達與漢東的計劃,以及弋翅就是畢諾瓦名震遐邇的寶石商人黑鷹的事實。

  她起先是有些驚訝,但理所當然的感受很快地起而代之。

  如果弋翅不是黑鷹,那還會有誰能夠在短短幾年內讓畢諾瓦的人民由木業轉向礦業,由貧困轉向安康?並且又謹慎的控制人民的所得,不讓蒙達從課稅中獲得太多利益。

  如果弋翅不是黑鷹,那還會有哪個富可敵國且擁有一批強猛軍隊的商人,能夠在他唾手可得的王國中安分守己的存在著?

  就因為弋翅是黑鷹,這些疑惑才有了合理的解釋。

  她靜靜聽著弋翅與科摩談論明晚的計劃,靜靜的接受這一切。當他們的談論告一段落時,忽然有人敲門,弋翅令科摩先藏好身,然後才喚進敲門的人。

  隨著看守在門外的士兵進入的,是一個年老的僕人,記憶力絕佳的弋翅認得他是宮裡的園丁,與同樣在園圃工作的妻子都是老實忠心的僕人。他萬分緊張的對弋翅行禮,然後看向冰宿。

  冰宿一見來人,眼裡掠過一絲擔憂,她快步走向他。兩人在低聲交談了幾句之後,僕人就告退離去。

  弋翅對此未置一詞,在喚出科摩後又繼續談論了會兒。不久科摩離去,離去前他還特意多看了冰宿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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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科摩走後,弋翅看著桌面上一張軍隊的配置圖,隨意的開口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冰宿站在他身後兩步距離的位置,即使看不見他的表情,她也非常確定接下來他會對她展開質問。

  她平靜地回答:「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昨夜她將任遠帶回王宮後,就暫時先托給剛才進門的園丁夫婦照顧,並囑咐不能讓其他人知曉任遠的存在。

  由於王宮中僕人的家眷是住在離主樓有段距離的副樓,貴族大臣們通常不會到副樓去,將任遠安置在那裡,一方面她可以就近照顧,另一方面則是基於安全考量。在火化鶯韻時她已將住房一併燒燬,即使蒙達想再次捉走任遠,也無從得知他們母子的下落,更遑論會想到任遠就在王宮內。

  而等事情告一段落之後,她會再重新安排任遠的去處。

  典恩臨終前交代她不能讓弋翅知道鶯韻與任遠的存在,一方面是典恩不願讓鶯韻獨自背負所有違背道德的罪名;另一方面則是以他對弋翅的瞭解,弋翅一定會在獲知任遠的身世後將他接進王宮,讓他登基為王。典恩深知任遠的個性、才能皆承襲自己,不是當一國之君的人才,他不希望任遠和他一樣生活在王宮中,因為承擔了一大堆責任而變得不自由、不快樂。

  而不知任遠真實身份及其利害關係的老園丁是來告訴她,任遠因為太過悲傷而一直哭泣,又不肯進食,他擔心任遠再這樣下去會弄出病來,要她最好盡快去看看任遠。

  老園丁的用意良善,但他卻挑了一個最不恰當的時機來告訴她這件事,現在她該擔心的不只是任遠,還有弋翅……

  聽了冰宿的回答,弋翅不慌不忙的將配置圖收起,站起身靠坐在桌緣面對她,雙手閒適的環在胸前。「說來聽聽。」

  看著他的眼神,她知道謊言在他犀利若刀刃的目光下必定無所頓形,而她早有心理準備面對他的任何質問或怒氣。「對不起,我不能說。」

  墨綠眼瞳微閃了下,她明顯是在違抗他的命令,卻還有膽這麼理直氣壯的看他。弋翅心裡燃起憤怒的引線,但臉色仍維持著一貫的從容,「好,那我換個問題,你昨晚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在冰宿開口前,他站直身趨近她一步,續道:「而這個問題,我不接受不能說、不想說、不清楚、不知道……諸如此類的回答。」

  冰宿雙手不自覺地在兩側緊握成拳,「那我無話可說。」

  她必須微仰頭才能與他相對,而他高大的身形像一面巨牆橫亙在她眼前,如果她不夠堅強,必定會在這強大的壓迫下屈軟退卻。

  弋翅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突然抬起手探向她的頸際,深黝的眼瞳與表情同樣難測,像是在考慮到底是要撫摸她或者掐死她。最後他開了口:「你是聾子嗎?」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她卻能瞭解他想表示什麼,明知他是著彎在向她追討忠誠,回答他只是無意義的順從,但她仍是回答了。「不是。」

  「所以剛才我與科摩的對話,你是聽得一清二楚?」

  「是。」

  不知是有意或無心,他手指像蝶翼在她頸上輕柔的摩挲撫弄,然後拉出她掛在頸上的銀鏈,把玩著那只戒指鏈墜。

  「那你是笨蛋嗎?」他替她回答:「不,你不是笨蛋,所以應該很明白我為什麼會讓你知道一切情形的原因。」

  他一扯銀鏈,將她拉近到他面前寸許距離,他說話的聲調低緩,控訴般的道:「我已經無條件給你我所有的信任,而你卻回報了我什麼?」

  她默默無語。

  弋翅迫近的面孔與軀體讓她清晰的聞到他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屬於男人獨有的味道,憶起今晨在他懷中的感覺,一瞬間的炫惑。

  但他冷沉的表情提醒她,兩難之中她已選擇了忠於典恩遺命,對弋翅的指控她是無言以對。因為她捫心自問無愧於自身的責任,這才讓她能夠無畏的面對他。

  兩人像在比耐力似的沉默對視,突然弋翅低咒了聲,「該死。」隨即一掌揮落旁邊的高頸花瓶,沉聲怒喝著:「你說話呀!」

  她驚顫了下,花瓶落地的碎裂聲,仿如她體內那份堅毅勇氣的龜裂聲。

  她緩緩吸口氣,「如果殿下想知道的是毒害典恩陛下的兇手究竟是誰,兇手已經死了,所以無論是誰,都已經不具意義了。」

  弋翅聞言,臉上浮出噬血的凶狠慍色,他並沒有預想到這點,兇手已死的消息對他而言像在傷口上再劃過一刀。但無論如何,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該用陪葬對典恩贖罪的人——即使是個死人!

  他搖搖頭,臉色異常嚴厲,「這不是我一開始問你的問題。兇手是誰只是整個事件的最終結論,我要的不只是兇手的名字,我還要知道你與兇手之間有何關係?典恩與兇手之間又有何關係?典恩命令你對我隱瞞什麼?你又奉命保護誰?為何你有把柄落在蒙達手中?」

  其實,他若真想查出這些問題的答案並非難事,她血液裡的忠誠容不得她有任何背叛,所以她會對他隱瞞的事必定是與典恩有關,從這方面去查探,事情就容易得多。但他要的是她親口告訴他。

  這個女人不單只是要用來暖床而已,他選中她當他的妻子,她就必須給予他所有的忠誠與服從。他非常不高興的發現冰宿竟然如此輕易的就能挑起他的怒氣,他不容許這樣的事情存在,她的聰明堅毅不是用來對付他的,她必須明白,身為他的女人就該將他擺在第一位。

  弋翅的每一個問題都緊緊扣住鶯韻與任遠這兩個核心人物,讓冰宿明白他早已看清事件的癥結所在,要查出鶯韻母子倆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他的目的只是要她親口對他說出來。但她決意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她不以為弋翅會依從典恩的遺願,到時若弋翅發現任遠,又有意將他加冕為王的話,最壞的結果,她已經有了打算。

  冰宿突然單膝著地,將手掌置於左胸上;而在抬手時,她才發現一直緊握著的拳頭,已經僵化到近乎麻痺的狀態了。

  「請殿下諒解。正如您所言,我的確是奉了典恩陛下的命令而隱瞞您某些事,所以我不能告訴您任何有違典恩陛下的命令的事情,因為我必須忠於典恩陛下。但——」

  「你給我站起來!」不知是哪一個字句觸怒了他,弋翅十分不悅的打斷了她的話,粗魯地一把將她拉起靠向他。

  「你要談論責任與命令是嗎?好,你給我聽著,你現在該聽從命令的人是我,不是典恩!聽清楚了沒有!?是我,不是典恩!」他用力握著她的雙肩,沉聲怒道。

  冰宿沒有被他嚇到,只是疑惑著。她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表現得如此煩躁易怒,而他聲音裡的急切蠻橫完全不像是他,此時的他猶如任性驕縱的小孩,正無理取鬧地對她下著命令。

  弋翅也發現了自己的失控,他粗率的推開她退離她兩大步,表情變得難測。

  「我問你,每個月一次你和典恩以狩獵為由出宮,究竟都去了哪裡?又做了些什麼?」

  一等他問出了口,他才驚覺這竟是他最在意的事。

  一直以來,他都十分清楚冰宿與典恩是何時出宮、何時回宮的,但他並沒有命人跟隨著他們,一來暗中保護的行動在宮外不若宮內容易,二來典恩總是和冰宿單獨出宮,他信任她的能力。再者,他一直不願承認,由宮裡的眼線傳回的有關典恩與冰宿相處親暱的情形,以及其他不堪的蜚短流長,是如何的影響著他。

  直到九年後再回來看見了她。

  昨日當他看見她頸上掛著他給她的那枚銀戒時,他才發現如釋重負的感覺竟強烈得像一場驚濤駭浪,將他不自知而深藏著的佔有慾,捲成狂天巨浪朝他撲來。

  冰宿沒有立刻回答弋翅的問題,她以為他已經將她與典恩出宮的事,和鶯韻、任遠的事聯想在一起,是以表情閃過一抹憂慮不安。

  她在心虛!?

  弋翅沒錯過她眼裡一掠而過的猶豫,他的自制力在瞬間像繃斷的弦,引燃他體內的沖天烈焰。她是他選中的女人,竟然為了其他男人而對他有所隱瞞、與其他男人有曖昧不明的關係!

  即使那個男人是他的兄長,即使他與她分開了九年,他也不允許。

  「把你的劍給我。」弋翅淡然的下命令,他的表情未變,任誰也看不出他此刻內心的情緒。

  冰宿對弋翅突兀的命令雖然感到奇怪,但仍照他的意思解下配劍。

  當她將劍交到他手中,他又下了第二個命令,「把衣服脫掉。」

  她驚愕的看向他,眼裡流露出疑惑不解。

  「把衣服脫掉。」他再次命令,給她一個不容質疑的冷冽眼神。

  她看了他一會兒,明瞭他的意圖,心跳飛也似的狂奔起來。她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對她產生慾望,但她無心探究。生平第一次,像有一張黑網攫走她所有勇氣,讓她感到一股真切的恐懼……

  但即使再害怕、再慌亂,她都沒有任何理由可以違抗弋翅的命令。咬著牙,微顫著雙手,她不發一言地將外衣脫下。

  弋翅欣賞的眼光瀏覽過她優美的胸部曲線和不盈一握的纖腰,即使隔著襯衣,她嬌美的女性軀體仍如火似的灼燒著他的渴念。今晨抱著她時他就發現了,掩藏在她男性衣著之下的是一副玲瓏有致的好身材。

  他伸直兩指朝她上下擺了擺,示意她脫去剩下的衣服。

  「這是命令嗎?」她微低著頭沒看他。

  他冷酷一笑,「典恩也對你下過同樣的命令嗎?」

  聞言,她簡直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他竟懷疑她與典恩之間的清白?

  屈辱感瞬間從心底深處竄出,這六年不管何人何時、有意無意,未曾間斷的談論、渲染關於她與典恩之間的曖昧情形,甚至是當著她的面指責她,她都不曾放在心上過。但弋翅這一句話卻像一把利刃,硬生生將她的自尊劈開,使她真切地感受到一種被污辱的痛楚,與隨之而來的憤怒。

  她無法忍受的是,那樣的指控竟然是從弋翅口中說出。這一刻,如果情況允許,她真的想恨他,就像……就像愛上他一樣容易!

  一瞬間,她終於明白了,她再也無法否認、無法繼續自欺下去了。這九年來,弋翅越來越深刻的身影與她越來越清晰的想念,一直是盤踞在她心中的。

  短短兩天,與他相處的每分每秒,他的每個動作、每個言語,都像一支支冰鑿敲開她深封著的心湖,而剛才那最後一記重擊,讓她再也隱藏不了在冰山之下對他的巨大戀慕。當年他給了她一枚戒指,而她則是給了他一顆心……

  冰宿直低著頭沒說話,沉痛又複雜的心思在眼中流轉,弋翅看不見她的眼,自然不知道她的心情。

  對弋翅而言,冰宿的不予反駁或解釋只是更加激起他的怒焰,她的沉默在他眼裡看來就是一種默認。

  他緊繃而緩慢的走向她,「你可以選擇不回答我的任何一個問題,但你必須用代價來抵償。」

  在冰宿沒有任何掙扎反抗之下,弋翅一把抱起她走向他的寢宮。是憤怒也好,是渴望也罷,當他的唇吻住她時,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一種單純而深刻的悸動,隨著衣物的褪去,他將兩人帶進足以將人燒成灰燼的火熱慾望之中,糾纏繾綣著,直到最後一刻……

  空氣中像加了多倍的呼吸氣息,深濃得化不開的甜膩火熱溢滿了整室的空間,夜幕剛落,初春的寒涼在激情過後緩緩滲進房內,襲向床上各懷心思的兩人。

  弋翅拉過絲被擁緊背過身去的冰宿,平復粗嘎的呼吸及體內仍翻騰不息的悸動感受,他心中感到無比的滿足。

  她是處女!她與典恩之間是清白的。

  在弋翅懷裡的冰宿卻感到極度的羞恥與自我厭惡。方纔的歡愛像一場旋轉不停的舞蹈,弋翅是那個抓著她猛轉圓圈的人,而她無力從那樣的暈眩中掙開身去。

  她無法原諒自己,明明對他的誤解感到憤怒屈辱,明明深知以自己的身份,是不該對他因憤怒而產生的慾望有所希冀,但她卻違背了這份該有的認知。

  當他吻上她的唇,她竟然放縱自己沉溺在他情慾的洪流裡、放縱自己回應他的愛撫與熱吻,更令她感到羞恥的是,在那一刻,她竟期盼能夠當他的愛侶,與他廝守一生。

  她太傻,也太罔顧禮教廉恥了。

  「你——」弋翅扳過她的身子面對他。原本他想問她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卻看見她一臉漠然,低垂的眼裡透著幽怨,彷彿是對剛才發生的事感到羞辱。

  他緊皺著眉,不悅的道:「別給我看這樣的表情,剛才在我身下呻吟不止的女人可不是這樣的一張臉。」

  他一定要如此殘忍的提醒她嗎?冰宿輕輕閉上眼,想將一切傷害隔絕在外。

  偏偏弋翅對她的無語只是更加感到憤怒,「你簡直不知好歹!」

  他狠狠吻上她的唇,帶著憤怒,恣意而狂放的將她再次捲進慾望的漩渦中。

  與第一次相同,冰宿自始至終都是閉著眼。她無法在歡愛時面對他,怕洩漏了自己的心,也怕一睜開眼,就會記起這場銷魂纏綿,是她背棄了多少自尊與廉恥所犯下的錯誤。

  激情過後,弋翅不發一言地起身穿衣,打算離開。

  即使身心皆感到睏倦,冰宿仍然沒忘記本身的職責,她跟著欲起身,弋翅卻早她一步將她壓回床上。

  「你給我乖乖躺好。」

  他語氣是命令的,冰宿不想再與他展開另一場爭執,於是依言躺回床上。

  臨走前,弋翅將絲被拉至她頸項,確定她不會受涼後才離開寢宮。

  冰宿為他細心的動作感到一陣抽痛,不禁幽幽地長歎口氣。

  她躺了一會兒,猛然記起任遠還需要她去安慰。她趕緊起身下床,忽地,雙腿間傳來一陣撕裂般的酸疼,她輕蹙起眉,瞥見床上的暗紅血跡,她的動作倏然頓止,頃刻間思緒百轉千回。

  但深植體內的責任意識讓她無暇沉湎於自我的情緒中,她立即穿好衣服,卸下床單換上乾淨的。

  她才剛將乾淨的被單鋪好,門就被無禮的打開,弋翅首先進門,身後跟著兩個端著餐點的僕人,他沒什麼表情的看冰宿一眼,邊命僕人將餐點放上桌。

  他是故意的。

  冰宿心裡有數,弋翅讓僕人進屋端來餐點,就是為了讓他們看見她。若她依然未著寸縷地躺在床上,她將如何走出這間房間,去面對全王宮甚至全畢諾瓦的人民?

  而從僕人進門時看見她的眼神,她知道從今天起,宮裡將會有另一則的緋聞流傳開來,其主角就是她和弋翅。

  她不知道他這樣做的目的,也不想去探究,反正當弋翅的護衛只需乖乖聽從命令就好,不是嗎?

  她突然覺得有些累。是她不習慣被命令嗎?否則為何她總難以忍受他強迫性的命令?每每被他挑起不應存在的叛逆,還無禮的質疑他的命令。雖然這樣的無禮對他而言根本毫無意義。

  典恩與她之間從來不曾談及「命令」這兩個字,他總是當她像個朋友般的與她討論事情,弋翅則完全相反,他只當她是個屬下而對她頤指氣使。

  是的,她本來就是個屬下,本來就該無異議的接受任何命令,即使是最不可理喻的命令,她都不該多吭一聲的接受並完成。

  但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是這個她愛上的男人?

  他對她的專橫無理,是一種完全不在乎她本身意志的表現,而顯然她還無法坦然接受他對她的不在乎。如此說來,這是她的錯,是她不該存有過多的想望……

  冰宿靜靜站著,直到僕人將餐點放在桌上後告退離去,她都沒讓翻騰起伏的心思顯露出一絲一亳來。

  弋翅站在桌前,傲慢的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過來用餐。

  現在的她根本無心用餐,她微低下頭,婉拒道:「殿下,您還是自己——」

  「弋翅。」他冷冷截斷她的話,高傲又專制的命令著:「以後你只准這麼叫我。」

  冰宿抬眼看他,靜靜地回拒,「那是不可能的。」

  他眼裡閃過一陣寒霜,冷酷的走向她將她強帶至桌前坐下。但她又立刻站起,他按著她的肩將她壓回座位,「這是命令。」

  冰宿暗暗握起拳。又來了,為何他總是如此輕忽她的想法?又為何她總無法不在意他的不在乎?

  在弋翅坐回她對面的座位後,她瞥了眼桌上的餐點,邊問道:「這也是命令嗎?」她冷靜的聲音裡隱含著一絲被壓抑的憤慨。

  兩人對視一會兒,像使力拉著繩線兩端的兩人,不想放手也不願認輸。

  「是命令。」弋翅冷冷回道。

  那晚,冰宿沒有機會可以去看任遠,因為弋翅沒有讓她到書房睡覺,而是命令她留在他的寢官,告訴她從今以後她只能睡在他的床上。

  既然已經為他所佔有,她若拒絕未免顯得矯作,而且她知道即使她不願意,他仍會依他的意志行事,於是她沒有任何抗辯的留在他的寢宮。何況在他沉睡後,他擁在她腰際的手仍像鐵鉗似的緊箍著她,讓她想動也動不了,更邊論是離開寢宮去看任遠了。

  就這樣,她時睡時醒,不甚安穩的過了一晚。接著在隔日捉拿蒙達的部署行動中,他仍然命令她跟隨著他,雖然她心裡隱隱積聚起不安,但他卻像是故意似的,連她想找機會命人去探看任遠都無法如願。

  她不禁懷疑他已經得知任遠的存在,並將任遠納進他的掌控之下,就等著她去向他要人,並且說明一切原委。

  就在她不斷的擔憂下,夜晚來臨,一切部署完成,只等著那一群老黃鼠狼自投羅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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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2:45:38 |只看該作者
第06節


  一切就如同弋翅所計劃的。

  太陽一下山,稍早埋伏在城門各處的士兵就已準備好一切了。當蒙達與漢東偷偷摸摸來到主城門下,正準備進行交易的那一刻,士兵們同時燃起火炬,聲勢壯闊的團團包圍住蒙達、漢東,以及其他畢諾瓦的老臣與漢東的士兵。

  當那一群老黃鼠狼看見包圍住他們的層層兵馬時,魂就被嚇飛了一半,再看見帶領這群兵馬的人竟然是弋翅,更是連另一半魂魄都消失了。他們抖顫著老態龍鐘的身軀,心裡唯一的念頭只有完蛋了。

  漢東在看見弋翅身後的科摩時,原本還以為黑鷹打算坐收漁翁之利,故意與他聯繫卻在暗地裡找上弋翅,最後再反將他們一軍。但在他試圖將罪狀推卸給黑鷹之前,科摩就大聲宣佈弋翅就是黑鷹的事實。

  驚疑、恐懼、不敢置信等等的情緒,讓蒙達簡直無法承受他所有的美夢都將在今夜付諸流水。

  而漢東在震驚過後想起他並不是畢諾瓦的人民,畢諾瓦想處置他還得看塔克斯王宮是否會允許。但接下來科摩又立刻宣讀塔克斯卑爾王子的信函,表示他直接授權給弋翅,讓他可以任意處置漢東,且塔克斯會全力支持弋翅的判斷,將漢東最後的一線生機也給切斷了。

  另外,即使有人試圖想殺出重圍,也很快就被制住。

  這一切都在弋翅的掌控之中。

  命人將一干叛國者捉拿押下之後,弋翅躍下馬,走向蒙達,冰宿則無言的跟隨在側。

  弋翅命押著蒙達的士兵放開他,而冰宿在蒙達雙手獲得自由後機敏地趨前,微側身站至弋翅與蒙達之中,直注意著蒙達的一舉一動。

  弋翅沒多加理會冰宿的舉動,逕自從衣袋中掏出一隻精緻的玻璃瓶丟給蒙達,唇邊揚起陰狠笑容,像來自地獄的冥王要追索靈魂時的神情。「喝下它。」

  蒙達與冰宿皆明白裝在小瓶中的是什麼,想來弋翅要蒙達也嘗嘗中毒死去的痛苦。

  蒙達擺出哭喪的臉色求饒:「殿下——」

  弋翅拔出腰間的長劍抵在他頸側,令他的話聲戛然而止。

  「喝下它。」弋翅再次輕緩的下達命令。

  蒙達心裡清楚自己是逃不過這一劫了,但他不甘心,如果真是大限已到,他無論如何也要找個陪葬的人先替他墊底。他冷汗直冒,顫抖著身子,一手拿著瓶子,一手垂在身側,裝作傷心至極的低下頭去。

  冰宿始終緊緊盯視著蒙達,注意到他低下頭去前臉色有一瞬的異樣,像是一種怨恨不甘,令她瞬即全身戒備起來。

  蒙達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但弋翅已沒有多少耐心,手腕一個輕揮,銳利的刀鋒在蒙達頸側劃出一道血痕。

  「啊!」蒙達尖聲高叫,同時將袖中暗藏的短刀迅速抽出,襲向弋翅的胸膛。

  冰宿被弋翅的動作分了些心神,來不及拔劍就一個閃身擋在弋翅身前。而只比她慢一秒的弋翅在蒙達將短刀刺進冰宿之前,左手閃電般的伸出握住蒙達的刀刃,阻止了他狗急跳牆的突襲,右手的長劍則在同一時刻毫不留情的一刀削下蒙達的左臂。

  蒙達在一聲淒厲的嘶吼聲中向後倒下,伴隨著在場其他人此起彼落的訝異聲及怒罵聲,場面一時之間亂哄哄的。

  一旁的士兵見狀,立刻將蒙達押在地上讓他無法再輕舉妄動。

  冰宿在瞬間的驚悸過後,毫不遲疑的動手撕下衣袖,她執起弋翅的左手,將他手中的短刀拿開,迅速為他止血包紮傷口。

  那一刻,周圍的嘈雜聲音彷彿完全進不到她的耳裡,連在場眾人的注視她都毫無所覺,她唯一的念頭是要將弋翅的傷口包紮起來,不讓血再繼續流出。

  弋翅掌間的傷痕割得不淺,但他連眉頭都不曾稍皺一下,在士兵將蒙達押下時命令道:「止住他的血,我不准他這麼輕易的死去!」

  其實,手掌上的傷口對弋翅而言根本算不了什麼,在礦場工作時,隨便一次受傷就比現在這個嚴重十倍不止,他都不放在心上了,何況才流那麼一點血。但看到低頭認真替他包紮的冰宿,不知怎地,他並不想打斷她的動作。

  雖然很生氣她擋到他面前的愚蠢行為,但他決定事後再好好訓示她。

  待冰宿包紮完畢,弋翅便從衣袋中掏出另一瓶毒藥走向蒙達,並示意士兵將蒙達拉起,「別以為故意暗算我、將毒藥瓶摔破就能夠逃過一劫,典恩的命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抵償得完的。」

  冰宿跟在弋翅身後,看著蒙達終於在他的逼迫下喝下毒藥,她相信不止蒙達,連其他老臣也將難逃被賜毒藥的命運。因為弋翅是那種一旦要做一件事,就不可能會改變心意的人。

  將其他老臣關進大牢後,這件意圖奪取王權的陰謀,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冰宿一直跟在弋翅身後,隨他指揮剩下的復續工作,將礦場中的士兵安頓在帕布拉城中已替他們準備好的居所。

  他們之中的一部分將在帕布拉城定居,而他們的家人會在十天之後過來。

  另一部分士兵則先在城中停留一段時間,直到弋翅將畢諾瓦王宮的政事處理完畢,再回礦場重整時才隨行而去。

  冰宿一直擔心著弋翅手掌上的傷口,若再不上藥,恐怕會有化膿的危險。但他像是永遠不會感到疲累或痛楚似的,將所有的事情處理完時,已經接近午夜了。

  看著走在她面前的寬闊背影,冰宿心裡隱隱發現自己對這個男人的愛又更加深了一分。

  他的確是一個值得全國人民愛戴的好君王,他不因自己尊貴的身份就忽略了部屬們的需求,相反的,他關心部屬比他自己還多。

  每件事他一定帶頭而做,親自而為;在嚴格訓練每個士兵的同時,也替他們的家人安排了最佳的待遇,讓士兵們沒有後顧之憂。

  而除了軍事方面,他也已做好一系列的規劃。他準備著手開採前不久才探勘出來,接近帕布拉城的一處礦脈,讓人民不必再遠赴奧陸山脈,就能夠從礦產中獲利,也得以享有較完善的物資與環境。

  他個性雖狂放高傲,但也是個替所有人民設想最周全的君王。

  這樣的一個男人,教她不愛上他,談何容易?

  穿過迴廊,弋翅並沒有往他的寢宮方向行去,反而走向王宮後方的王族墓園。他站定在典恩墓前,緩緩盤腿坐下,良久,他一直安安靜靜的沒說話,只是注視著典恩的墓碑。

  在這個無月的黑夜裡,墓園周圍吹起森寒的夜風,彷彿鬼魅的歎息;而樹影幢幢,沙沙的聲像鬼魅在竊竊私語般,但這一切陰森的氛圍卻絲毫影響不到墓前的兩人。

  冰宿手執一盞油燈,不發一語的站在弋翅身後。

  弋翅打破沉默,終於開了口,「典恩,我回來了。」

  這句話說得輕柔卻堅定,冰宿心頭升至陣痛,她將油燈放下轉身離去,再度回來時,手上拿著藥箱、白布及一瓶酒。

  她蹲跪在弋翅身側,執起他的手拆下剛才粗略的包紮,緩緩替他的傷口消毒上藥。她靜靜地道:「受了傷,不上藥是不行的。」然後將酒遞給他,「怕痛的話,喝些酒會好過些。」

  弋翅當然明瞭她一語雙關的話。他未置一詞,靜靜看著她包紮的動作,及稍早她撕下衣袖而裸露出的纖白手臂,臉上沒有顯露出任何表情。

  當冰宿替他包紮完畢,他才道:「沒有下一次,我不准你再做出擋在我面前的舉動。」

  冰宿低頭收著藥箱,「如果您不再有任何危險的話,我自然不會有那樣的舉動。」

  弋翅抬起她的下巴,「我不是你,不會笨得躲不開任何襲擊。」

  看見她眼裡閃過受傷的神色,他忽然放開她,不明白自己心裡為何也跟著不好受起來。

  弋翅的本意是不希望冰宿為了護衛他而再次面臨危險;但在冰宿聽來,卻是弋翅在否定她的能力,而且,弋翅手上的傷口的確讓她無法反駁自己失職的事實。

  「無論如何,我絕不會讓您有任何意外。」她別過臉沒看他。

  「你我之間如果有誰是那個該受保護的人,那絕對是你。」

  冰宿的心跳快了一拍,警覺弋翅的話題正趨向危險,她只好故意曲解他的話,「屬下明白。身為您的護衛,保護您是我此生的責任,所以您放心,我絕對也會保護好自己,不會輕易就犧牲。但只要能讓您完好無恙,我即使是失去生命也不足為惜。」

  聽到冰宿這麼說,弋翅蹙起劍眉。

  他是不高興她擋到他面前保護他的舉動,但聽了她的理由後他卻更加生氣。只因為她是他的護衛所以她才那麼做?那如果她與他不是主從關係,她不就不會那麼做了,是嗎?

  「你是為了那該死的護衛職責才擋到我面前的?」弋翅生氣地質問。

  冰宿微愕,他為何又生氣了?

  弋翅支起她的下顎,藉著油燈的昏黃火光,他定定審視著她的表情,試圖從中找尋出他希望的答案。他希望她保護他是因為他這個人,而不是因為他是她的君主,這股怪異又矛盾的情緒攻佔了他的心,讓他一時忘了對典恩逝世的哀傷。

  冰宿冷靜地回道:「畢諾瓦需要您,我所做的,相信也是每個人民都會毫不遲疑去做的事。」

  弋翅咬著牙,她的回答根本不是回答。「你聽清楚了我在問什麼,回答我的問題!」

  面對他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冰宿有些茫然,「我已經回答您了。」

  「是或不是,兩個答案選一個!」

  冰宿感到左右為難,這要她怎麼回答?她是因為護衛的職責才擋到他面前的嗎?當然是,但絕不止如此。那份對他的戀慕,她並不願讓他發現,因此,無論她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對,也都不合情理。

  見她遲遲不給回答,弋翅不管手上的傷口,用力握住她的肩,「你回答呀!」

  冰宿趕緊抓下他的左手捧著,「您別激動……」

  輕歎口氣,她該知道他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看著弋翅堅定如一的表情,冰宿平靜地道:「您何必以為所有問題都只有兩種答案呢?有時候答案是介在兩者之間的。典恩陛下已經因我的疏忽而去世,我是絕不可能會讓您再發生相同的事的。」

  她一直刻意不提起典恩,是為了避免讓弋翅傷心,沒想到最後卻不得不提起,只因她直覺地認為必須趕緊結束這個話題。她是在擔心什麼呢?她不想探究。自從與弋翅再見面以來,她已經變得膽小又容易受驚了。

  弋翅粗率的放開她,低啞的聲音中透出深深的哀傷,「我與典恩不同,我不需要你的保護。」

  他站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冰宿又輕歎了一聲,起身快速地跟上他。驕傲的人在遇上挫折時通常需要比別人多倍的調適才回復得過來,典恩逝世的哀傷想必會在弋翅心中停留很久很久……

  由於當初弋翅下令三日後登基,主要是為了使蒙達露出狐狸尾巴來,所以在捉拿下蒙達那一班人後,弋翅重新宣佈一個月之後再舉行登基儀式。

  而這段時間除了讓人民知道黑鷹的真實身份,弋翅也將他計劃在國內實施的諸多新政令及建設先宣佈,讓人民能夠及早適應和參與。幸好他以黑鷹的身份讓人民在生活上有不少的改善,否則人民也不會這麼快就接受他的新作風。

  其實,除去蒙達那一夥人對他而言只是改革計劃中的一小部分,他要畢諾瓦從保守封閉的傳統禁錮中掙脫出來,以新興的寶石業面對各國,然後將畢諾瓦推向繁榮與富庶。

  當然這一切理想必會遇到許多困難,但他有絕對的自信與能力,開創、建設一個全新的畢諾瓦。

  弋翅就像一陣颶風,狂放傲然的在畢諾瓦吹起改革的風暴。冰宿對此一點都不會感到驚訝。

  而當她終於避開弋翅那無所不在的監視,帶著不安去看任遠時,任遠悲傷的情況似乎好轉了許多。

  任遠在看見她後高興萬分,她陪著他吃飯、玩耍了一會兒。就在與她聊天當中,任遠突然想起某件事,興奮不已的對她說,有一個叔叔連著幾日都帶了很多好吃和好玩的東西來陪他,雖然他每次都沒法陪他太久,但他還是很喜歡那個叔叔。

  他又說那個叔叔好厲害,他都沒有說,那個叔叔就知道了他爸爸是誰,還問他媽媽的事。他一五一十的對那個叔叔說媽媽已經死去的消息,那個叔叔不但安慰他、逗他開心,又講爸爸小時候的事給他聽,於是他漸漸的就不再那麼傷心了……

  冰宿聽了,連猜想都不必,就知道任遠口中的那個叔叔肯定是弋翅。原來,他趁著分派事情讓她去處理的時候藉機找出任遠,並和任遠見面,而且想必她來見任遠也早在他的掌控之中。

  離開副樓,冰宿直接前往會議廳去找正和科摩及其他新上任的大臣討論事情的弋翅。她靜靜走進廳內,站到角落等著討論結束。

  會議中,不時有人乘機轉頭盯著她猛瞧,他們的眼神與那日科摩看她的眼神十分雷同,她認出那些人十成十是弋翅由礦場那兒帶來的部下。

  她對他們無禮的觀望視若無睹。她並不在意他們是怎麼看她的,從弋翅讓僕人見到她身在他寢宮的那刻起,她就有心理準備面對所有的閒言冷語。

  雖然弋翅入主王宮後就對宮中的人員進行了一次大整頓,相較於以前的情況,現在流傳關於她徘聞韻事的不堪程度已經銳減了許多,但仍會有臆測她的貞操與道德方面的流言傳出。

  然而,越被那些人盯視,冰宿心裡就越浮出疑惑,因為那些人看她的眼神明顯地與其他人不同,不像是過去蒙達那群人的輕視鄙夷,也不像是忠於她的士兵屬下的堅信不疑,看起來倒像是好奇與驚喜。

  她用眼角餘光捕捉弋翅的一舉一動,從她進來後,他就不曾正眼看她,她已經習慣這樣的對待了。自他佔有她的那夜起,他們就處在一種極微妙的冷戰情況中。

  無論他多否定她或者多不在意她,對她而言他仍是君主,她對他的私人情感只能藏在內心,所以她仍然維持著一貫的冷靜淡然。

  但他明顯是在生她的氣。他與她夜夜溫存,一到白晝卻對她完全不理不睬,除了一些必要的問話與下令之外,他簡直當她是個隱形人。

  直至見到任遠,她才知道原因——他在氣她對他的隱瞞。而那晚在典恩墓前的談話,他那突如其來的怒氣又讓冷戰情況更形雪上加霜。

  會議結束後,弋翅在群臣們離開之前,低聲向其中一人交代了幾句,然後轉身走到桌前坐下,仍是看都沒看冰宿一眼。

  自從他命令她只能直呼他名諱的那日起,她的確沒有再叫過他「殿下」,但她也沒有不顧禮儀的叫他「弋翅」,她技巧的採取個折衷辦法,乾脆什麼稱謂都省去,直接與他面對面地說話。

  於是她走到他面前,微低著首,開門見山地道:「想必您已經知道任遠的真實身份,我想請問您將對他做何安排?」

  弋翅看著桌上的文件,不慍不火的問:「你知不知道單就你隱瞞我任遠一事,我就可以用欺君的罪名將你關入大牢?」

  「如果您要這麼做,我亦無所怨尤。」冰宿淡淡回話,「但將我處刑之前,請容許我將典恩陛下生前的遺願說明給您聽。」既然他已經發現任遠的身份,再隱瞞下去並沒有意義。

  弋翅抬起眼看她,「說吧!」

  冰宿於是將典恩與鶯韻相戀的始未、典恩中毒的原由,及典恩對任遠未來生活所抱持的想法與顧忌,全部都說給弋翅聽。

  說明過後,她再次問道:「請問您現在對任遠將做何安排?」

  弋翅單手支頷,思索著冰宿所說的事情,一會兒,他開口反問:「你認為呢?」

  「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讓我收養任遠。」她謹慎、認真的說著,「任遠並不曉得典恩陛下的真實身份,只要守口如瓶,任遠的存在並不會對畢諾瓦造成任何影響。如果您答應讓我收養任遠,我必定會盡我所能地照顧他,讓他一生無虞。而無論他以後想做什麼,我都一定支持他,並幫助他達成他的願望。」

  「你很喜歡典恩?」

  她有些詫異的看了弋翅一眼,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問出這樣的問題,但她仍點頭答道:「是,典恩陛下是個仁心的君王,我——」

  倏地,她止住了話。絕非她太敏感,因為弋翅瞬間深黯的眼瞳,明顯的朝她迸射出郁忿的寒光,他是在對她生氣。

  她不明白他為何生氣,只能靜待他的回應。但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睜著一雙冰霜的眼看她。

  一時間,會議廳內的空氣像膠著了似的凝窒著。

  「咚咚!」

  敲門聲突然響起,打破廳內的緊繃氣氛,剛才受弋翅吩咐的大臣帶著任遠進入,與弋翅交換了個眼神後,他就留下任遠告退離去。

  突然被陌生人帶離副樓,任遠原本擔憂的小臉在看見冰宿及弋翅後,立刻展現出高興的笑容。他奔向冰宿,「姨!」

  冰宿蹭下身撫了下任遠的頭,輕聲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任遠對她揚起童稚的可愛笑容,也回她幾句話語。

  這畫面看在弋翅眼裡,兩種矛盾的情緒同時湧進心裡。如果他和冰宿有孩子,她必定會是個溫柔的好母親;但另一方面,她剛才承認她喜歡典恩的事實,卻像蠶食桑葉般不斷啃蝕著他已經所剩無幾的好心情。

  弋翅從桌後走出步向兩人,他也蹲到任遠小小的身前。不復見方纔的慍怒,他溫和的問道:「任遠,你想不想搬來這裡和我及冰宿阿姨一起住?」

  任遠想都不想就用力點頭,換來弋翅高興的露齒而笑。

  冰宿聞言側頭看了弋翅一眼,在顧慮到任遠在場,不好談論他的去留問題,這才沒有出聲詢問弋翅的真正用意為何。

  弋翅一把抱起任遠,像個大孩子似的開心道:「走!任遠,叔叔帶你去一個好玩的地方。」隨即就邁出會議廳。

  冰宿緊跟在他們身後。一路上,看著一大一小有說有笑的,她心裡揉進帶點酸苦的喜悅心情,如果弋翅真的要將任遠接進王宮,那她只有帶著任遠離開王宮了……

  弋翅帶著任遠騎馬至一處景色優美的溪邊,他興高采烈的教任遠釣魚、挑魚餌、升火烤魚……這些新奇的遊玩方式及高超的釣魚技巧立刻贏得任遠的心。一天下來,任遠已經把弋翅當作是天底下最厲害的英雄人物。

  而冰宿一整天都只是在旁邊看著他們玩。弋翅很明顯的將她排拒在外,他還在生她的氣,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

  對這樣的情況她並不以為意,而任遠也早就習慣了冰宿的靜默。每次他們全家及冰宿共聚一起時,冰宿總是靜靜的在旁邊看他們,頂多回答一兩句問話、報以一兩個淺笑,所以他壓根沒發現弋翅對冰宿的忽略態度。

  由於玩了一整天,任遠吃過晚餐後就累倒在弋翅懷裡,弋翅將他抱至王宮主樓的其中一間房間讓他睡下。

  返回弋翅的書房,冰宿就站到他面前重拾話題,「請問您將對任遠做何安排?」

  弋翅微勾了下唇角,像在譏嘲她的問題。「我做得還不夠明顯嗎?」他邊說邊懶懶的卷高袖管,坐到桌前開始審閱政事。

  冰宿黛眉輕攢,弋翅的語意不明,她只能當他執意要任遠恢復王子的身份。「請您體諒典恩陛下生前的遺願,他希望任遠能夠像平常人一樣的過生活,這對任遠而言同也是比較合適的方式。」

  「我不以為然。」弋翅愛理不理的回道。

  「請您再考慮一下。典恩陛下之所以會命我對您隱瞞任遠的事,完全是為了任遠著想,任遠單純的個性不適合應付紛雜的宮廷政事。」

  弋翅表面看似懶散,實則心裡已積聚了不少怒氣,聽著冰宿嘴裡不斷說著典恩的名字,讓他再次莫名的感到難以忍受;但不是因為哀傷,而是另一種更難解的情緒。

  其實他並不是非要任遠繼承王位不可,一則任遠年紀還小,一則任遠是個溫文謙和的小孩,對任何事物都沒什麼競爭心與企圖心,這樣的個性的確不適合當一國之君。

  不過,連日來對冰宿的怒氣就像個越吹越大的氣球,隨時有脹破的可能。但可笑的是,連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他在氣她什麼?又為何會一直氣到現在呢?

  想想,他這樣的行為與一個驕縱任性的小孩有何差別?都是同樣的幼稚可笑!

  冰宿見弋翅仍對她不加理會,不放棄的繼續說著:「請您替典恩陛下想想——」

  「你為何不先替我想想」弋翅終於抬起頭看她,打斷了她的話。「我怎麼可能放著典恩的孩子不管,任他流落在王宮之外不聞不問?」

  「但是典恩——」

  「閉嘴!」弋翅突地怒聲斥罵,冰宿愣怔的住了口。

  他臉色兇猛的站起身,一拳捶向桌面,低吼道:「典恩、典恩!你什麼時候才學得會乖乖聽從我的命令?什麼時候才記得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忘記你現在該聽命的人是我而不是典恩了嗎?」

  冰宿聞言不再說話,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低下頭來告罪自己的無禮,沒讓弋翅發現他的話傷她有多深。

  是啊,他的命令、她的身份,這是她永遠不該忘記的事實。

  弋翅洩完憤後,心情卻無絲毫好轉,反而更感到煩悶急躁,像揮之不去的夢魘般纏繞著他的神魂。

  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情緒?

  每次只要冰宿提及典恩,他為何就像一頭暴怒的狂獅般失控的亂發脾氣?連他都不願相信近日來那個愛亂發脾氣的人就是他自己。

  都怪她!是她的錯。她根本搞不清楚她已經是他的女人,就不該欺瞞他、對他態度冷漠,還反抗他的命令。最可惡的是,她不該在心裡容有其他男人!

  但這樣推卸過錯並沒有辦法讓他好過一點;而且他不明白這樣的憤怒、煩躁、不安……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情緒。

  弋翅來回踱步,可是沒有用,他仍然平息不了內心那股翻騰的躁鬱情緒。最後,他乾脆走向隔門的寢居,打算離開冰宿這個罪魁禍首,來個眼不見為淨。

  經過冰宿時,他眼角餘光瞥見她靜默中的一絲脆弱神情。

  他走到門邊,開口道:「將來不管任遠想做什麼,他都應該先留在宮中,有良好的生活環境,才能夠無後顧之憂的依自己的個性做他想做的事。我要他健康快樂的長大,如果日後他想離開王宮,我也絕不會勉強他繼承王位,但為了他的將來著想,現在他必須住在宮中。」

  丟下這些話,弋翅便開門離開了書房。隨著關門聲,冰宿心裡也暫時封上打算帶任遠離開王宮的念頭。

  自那夜起,冰宿沒有再與弋翅同床共枕。在仍然沒有改建好護衛寢居的情況下,她一直是睡在書房的長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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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2:46:02 |只看該作者
第07節


  一個月後,弋翅的登基典禮如期舉行。

  這期間,蒙達及其一干叛黨全都陸續做了地獄的嘉賓。

  而畢諾瓦人民一掃典恩陛下不幸駕崩的陰霾,全心歡慶著弋翅陛下的登基,進行為期三天的各項儀式及慶祝活動。

  加冕儀式在第一天舉行,畢諾瓦的各個城鎮鄉村皆舉辦了慶祝活動,而在帕布拉城中,除了齊聚在廣場上為弋翅慶賀的畢諾瓦人民外,弋翅還邀請了其他鄰近幾國的王公大臣參與盛會。

  弋翅之所以會邀請他們,一方面是要讓原本與黑鷹有生意往來的國家親眼確證,黑鷹與弋翅乃同一個人的事實,並且在與各國維持原有交易的同時,不忘善用機會對其他尚未有生意往來的國家加以拓展畢諾瓦的寶石市場。

  而另一方面,則是要讓各國見識到畢諾瓦的軍力,讓覬覦畢諾瓦礦脈的國家不敢輕舉妄動。

  弋翅在王宮及城中皆隨處部署著士兵,卻聰明的不曝光所有兵力,言詞閃爍之間更讓人難以猜透,畢諾瓦還有多少不為其他國家所知道的軍隊存在。這樣比讓其他國家看透畢諾瓦的實力還更有喝阻作用。

  第三天的晚宴過後,弋翅在大廳安排了一個小型的舞會,讓各國嘉賓能夠輕鬆的喝杯小酒,互相交流交流。氣質卓越的弋翅自然是整個宴會的焦點,但與一個月前不同的是,此時站在弋翅身後的人不是冰宿,而是科摩。

  塔克斯的五王子卑爾及小公主香霓代表塔克斯參加弋翅的登基典禮,他們正與其他幾國的嘉賓圍著弋翅談話。

  幾年前,卑爾被派去與黑鷹商談有關寶石的生意,卻在國界地帶遇上盜匪襲擊,幸獲當時正在探勘礦脈是否有延伸到塔克斯境內的弋翅救了他,故兩人成了好友。雖然探勘的結果是塔克斯的確有礦藏,但是為數不豐,若要大規模開採,必然無法像畢諾瓦般能得到豐盈的回收利潤。

  而因為卑爾的關係,小公主香霓早在半年前就已認識當時仍未暴露身份的弋翅。她對他一見傾心,好幾次都向她的大哥——也就是塔克斯國王要求想下嫁於黑鷹,卻都被一些無關痛癢的理由推托掉了。

  她以為家人是認為黑鷹的身份配不上她,所以在得知黑鷹的真實身份後,她便要求一同前來畢諾瓦見弋翅,她相信她的家人這次不會再反對他們了。

  「黑鷹大哥。」香霓見弋翅只顧著與其他人談論政事,對她不加理睬,她不依的揪著弋翅的衣袖,用以往的稱呼嬌喊著。

  弋翅才看了一眼衣袖上的玉手,香霓就趕緊放手,她知道弋翅不喜歡她這樣的舉動。

  唉!她是塔克斯最被捧在手心呵疼的公主,從沒有人捨得她多受一絲委屈,卻在這個她愛上的男人面前唯唯諾諾的。

  弋翅不假辭色的對香霓道:「以後別再那樣叫我。」

  他一直對這個天真單純又活潑好動的公主沒什麼特殊感覺,偏偏她老愛黏著他,他可不是一個有著太多同情心的人,沒空陪一個被過度驕寵,又沒什麼腦筋的公主玩扮家家酒。

  香霓訥訥地問道:「那……要叫什麼才可以?」

  卑爾眼見他們最可愛的小妹妹倍受委屈的表情,不忍心的出聲打圓場,「香霓,你不是繡了一簾帷幔要送給弋翅陛下當賀禮嗎?你何不現在去拿來給他欣賞呢?」

  「好,我馬上去拿。」香霓開心的笑著跑開。

  卑爾疼惜的看著她的嬌影,無奈的轉回頭,對上弋翅略帶責難的眼神。

  當初香霓有意下嫁弋翅時,他就找過弋翅想問問他的意思。塔克斯不像畢諾瓦般封閉保守,只要對象是像弋翅這樣有財富又有才幹的人,塔克斯王室並不會太介意將公主下嫁給一個平民。

  但沒料到弋翅想都不想就回絕掉了。卑爾不死心的再度提起時,弋翅竟差點與他翻臉,從此他不敢再與弋翅談起他與香霓的婚事,但卻也不忍讓香霓失望,所以才會藉故—再推托。

  「我無法保證你再繼續對她隱瞞下去,我不會依我的喜怒讓她受到傷害。」弋翅淡淡地道。

  他的話聽在卑爾耳裡是無可妥協的命令。稍微瞭解弋翅的人都知道,弋翅絕少顯露出過激的怒意,所以只要是讓他稍有不悅的事,就絕對是他禁止再發生的。

  「我一定會盡快找個時間告訴香霓的。」卑爾回覆。當初他曾允諾會勸香霓死心,弋翅才沒有當面拒絕,給她太多難堪。

  但是要他開口去對香霓這個自小要什麼、有什麼的嬌貴公主,說她對弋翅的感情全都是她在自作多情,要她趕緊放棄弋翅……這豈是一個難字了得?

  不多久,香霓就抱著一簾帷幔興高采烈的跑回來,討賞似的對弋翅撒著嬌,想得到一些讚美。

  弋翅懶得多理會香霓,逕自對另外幾國嘉賓進行拓展畢諾瓦的寶石市場的交易。

  從頭到尾不曾發言的科摩有點同情的看了眼扁著嘴,雙眼炫然欲泣的公主,突然他想起最近一直被弋翅刻意忽視的冰宿,於是行了個禮,藉故告退離開。

  在大廳另一端,冰宿靜靜地站在角落,看著弋翅與各國嘉賓交談說笑,淡然面孔上的眼眸裡有著不自覺的依戀。

  她與弋翅之間的情況仍然只能用冷戰來形容。

  這些日子以來,弋翅對她的態度是越來越冷漠疏離,不但對她視而不見,到最後更像是無法忍受她在身邊似的,命她不准再接近他身邊。

  她並不明瞭他憤怒的原因。若完全推說是他仍無法原諒她欺瞞的事,在她對他道明原因,又經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情況不見好轉卻反而越益惡化,那樣的理由就顯得牽強了。

  而且某些情況怪異得令人難以理解。弋翅在命她遠離他之後,卻在一次找不到她人時對她大發雷霆,到最後,她只得小心翼翼的待在遠離他身邊,卻又不超出他視線之外的位置,克盡她的護衛責任。

  冰宿的眼光移向弋翅身邊的香霓公主身上。她那緞似的飄逸長髮、粉雕玉琢的容貌、精緻美麗的衣飾,舉手投足間儘是風情萬種的女性特質,一顰一笑皆足以教世間男子傾心。

  她並不想比較自己與其他女子之間的差異,只是,那樣的一個柔媚女子才能夠抓住弋翅的視線吧?像她這樣盡失女性特質的人,怕是怎麼也及不上各國佳麗的千分之一……

  科摩離開弋翅身邊後,直接走向冰宿,他站定在她面前,大大的行了個禮向她邀舞。冰宿對他淺淺一笑,沒讓思緒顯露半分,以她仍需隨時注意弋翅的安危為由推掉他的邀請。

  科摩大笑,「我想,你就是用這理由打發掉之前向你邀舞的人吧!」

  冰宿淡淡笑著,沒多加解釋什麼,畢竟若說她不會跳舞一定沒有人會信,那何必多此一舉。

  之前的確有不少人不介意她身穿男性衣著就向她邀舞,奇怪的是,那些人全是弋翅從礦場帶來的屬下,她對這樣的現象雖感到疑惑卻也無意追究。

  科摩雙手誇張的捧在心口,「你這樣做可是會傷了我們這些兄弟的心呢,我們可都是冒著生命危險來向你邀舞的。」

  冰宿不明白他的意思,卻也不予以追問,仍舊是有禮的淡笑著。

  「唉。」見到冰宿的反應,科摩又誇張的歎口氣。

  幾乎每次與冰宿一起都只有他在自說自話,她除了微笑、點頭、搖頭,及必要的回答之外,那一張嘴就像冬藏的花苞似的難以綻放。

  「真不曉得你和黑鷹主子是怎麼相處的?」科摩含糊的咕噥道。

  他原本就是個粗人,心裡有什麼就說什麼,雖然跟了弋翅這麼多年,多少也學了點上位者該有的冷靜沉穩,但骨子裡那份山夫莽漢所獨有的豪爽、不拘性格,卻是怎麼都改不掉的。

  科摩無心的一句話讓冰宿霎時警戒起來,他已經知道她與弋翅間不容於世俗的關係了嗎?

  「不過啊……」科摩爽朗的又笑了,「弟兄們是真的很高興,黑鷹主子總算找到他要的女人了。」

  沒注意到冰宿的疑惑眼神,他叫住一個女侍替自己及冰宿端來兩杯酒。冰宿不想喝酒但也不忍拒絕科摩的好意,她握著精緻的玻璃酒杯,看著科摩滿足的喝了一大口酒。

  「說真的,兄弟們還曾經很擔心黑鷹主子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別說是其他人了,就連我和約圖都沒看過他去找過女人,只一逕的拚命工作、工作。直到來到王宮後才知道,原來他在這裡早就有意中人了,難怪對其他女人沒興趣。」

  冰宿終於恍悟為何那些來自礦場的人會對她「另眼看待」了。她微鬆了口氣,顯然科摩及其他人是誤會了她與弋翅之間的關係,而科摩所說有關弋翅的事,她認為那純粹是弋翅的個性使然,與她沒有關聯。

  她淡淡地道:「那是因為他的驕傲與自尊,不會容許自己碰他認為配不上他的女人。」

  科摩點點頭,「對呀,我們最後的結論也是這樣。但幾年下來也沒看過他曾費心找過與他匹配得上的女人,所以當他說出你就是他選上的女人時,我們才會很驚訝的想看看你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竟然能讓黑鷹主子為你守身了這麼多年。」

  冰宿聽了並不以為然,科摩他們實在將弋翅對她的感覺想得過於浪漫了,只要他們有注意到最近她與弋翅的相處情形,必然不會有這麼荒謬的誤會。

  「你們誤會了,我並不是那個值得他這樣做的女子。」

  「你不必謙虛了。」科摩大大一笑,「能夠挺身擋在黑鷹主子面前的人也只有你了。如果這樣還不足以證明你的堅強勇敢,那還有誰配得上我們的黑鷹主子?」

  冰宿不想與他爭辯這個問題,她只是輕輕搖頭,沒再多說,但科摩接下來的話,卻像是一記悶雷「轟」的一聲打中她。

  「相信你也很清楚,黑鷹主子是一個很固執的人;你自己也說了,黑鷹主子對配不上他的女人,是一眼都不屑看的,所以只要是他選中的女人,就一定是他要娶的老婆。」

  婚姻!?

  那像是建在雲端之上的城堡,她渴望進入,卻又深知自己一定會在踏上雲端時,立即從高空墜下,摔跌個粉身碎骨。

  多年來,她一直不願正視當年弋翅給她銀戒時,究竟用意為何。

  從他發現她將銀戒掛在頸項後,她曾經有一次將銀戒自頸上解下、收起,他察覺時震怒不已,還命令她:「無論它是在你的無名指或是頸項上,這一輩子我都不准它離開你身上。」

  當時她不明所以,但現在想來,他的意思可是同在教堂之中的承諾誓詞一樣?

  不!她馬上否絕掉這個想法,握著酒杯的手倏然收緊。他不可能會想與她結婚,那是不被世俗所允許的禁忌哪……

  「冰宿。」

  一聲叫喚打斷了冰宿的思緒,她抬眼看向來人。

  「簡陶。」藏起思緒,冰宿問道:「情況如何?」她是在問部署在各處的士兵情況是否良好。

  冰宿的職稱雖是護衛,但地位可算是與大臣同等級。簡陶是她麾下的侍衛長,之前在約克公爵的宅邸中任職護衛,六年前才收編於她隊上;他年紀較她為長,身材魁梧卻有一顆細膩的心,是個穩重可靠的人。

  六年前譯武仍在世時,原本有意將冰宿與簡陶配成對,但因兩方皆無意而告吹。

  她與簡陶性情相似,皆是以責任為重的人,經過六年的相處,他們已經培養出一種淡然卻不時關心彼此的情誼。

  「一切良好。」簡陶口道。他蹙起濃眉看著冰宿,「倒是你……你還好嗎?」

  經簡陶一提,科摩也發現冰宿異常的臉色,「是啊,你臉色很蒼白呢!」

  簡陶回道:「是不是晚餐不合胃口?我看你沒吃多少。」

  「不礙事,只是最近沒什麼胃口。」冰宿說著就綻出一抹堅定的淺笑,她不願他們替她擔心。

  簡陶還是不甚放心,冰宿的個性是那種即使病得快昏倒了,她也不會去對人說、向人求援,仍然會硬擋著病體直到卸下責任的那一刻。

  「要不要讓御醫替你看看?」他又問道。

  冰宿搖搖頭,「不談這個,你——」

  「簡陶!」一道驚怯的女聲打斷了她的話,一張純美的臉蛋隨著一身嬌柔的纖影飛奔到他們面前。

  希瑩一雙盈盈大眼眨也不眨的直瞅著簡陶,她的臉色緋紅、呼吸急促,「我……我不知道你也來參加這個舞會。」她柔柔的道。

  簡陶凝起一張臉,移開目光,「我沒參加。」

  「可是——」

  「冰宿,如果沒什麼事,我先回我的工作崗位了。」簡陶說著轉身欲走。

  「啊,科摩大人,冰宿護衛。」希瑩像是此時才看見科摩與冰宿,她慌張的對他們行禮,然後望著簡陶的背影,炫然欲泣的美眸充滿難捨與不解。

  那樣的眼神淒楚得令人難以釋懷,一股突來的衝動令冰宿開口喚了聲,「簡陶。」

  「希瑩。」

  就在簡陶回頭的那一刻,一個宏亮的叫聲跟著傳來。

  微微發福的約克公爵快步朝他們一群人走來,他向冰宿及科摩打過招呼後,就轉向希瑩,「快跟我來,我還沒正式將你介紹給弋翅陛下呢!」

  說完,他不給希瑩任何發言的機會,就拉著她轉身離去。

  科摩看看邊走邊回頭的希瑩,又看看面無表情地望著希瑩的簡陶,像是恍悟什麼似的道:「哦!我知道了!那個小姐與你兩情相悅,但礙於身份的差異,所以——」

  「你別胡說!」簡陶壓低聲音阻止他說下去。

  「哎,怎麼反而是你們在扭扭捏捏了?」科摩擺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你根本連黑鷹主子的三成苦心都不瞭解,他不但致力於拓展畢諾瓦的寶石業,此外,他也積極的在教導、轉變人民的價值觀。身份地位不代表一個人的全部,如果畢諾瓦人民仍然保守的將出身擺在第一位,用血統來衡量一個人的價值與能力,畢諾瓦勢必在不久的將來會被其他國家殲滅瓦解,最後消失在歷史的洪流裡。」

  簡陶皺起眉,「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咦?我說得不夠清楚嗎?」難得說出這麼一番大道理,他還以為他的表達能力已經精進不少了呢。不過沒關係,他就再說清楚點。

  「我是在告訴你,喜歡那位小姐就勇敢一點,別因為身份的差異就故意讓她以為你討厭她。黑鷹主子希望畢諾瓦的每個人都能拋開身份差異的問題,想做什麼就用努力及自己的智慧去爭取。像我們那一群弟兄在跟了黑鷹主子這麼多年後,早就不在意一個人的出身好壞,不然,以我們原來都是在山上砍材的樵夫而言,我們怎麼可能會待在王宮中……」

  冰宿並沒有仔細在聽科摩與簡陶的對話,她的心思早就隨著約克公爵及希瑩的身影移向弋翅,他正與一個貌美柔順的公主共舞,而之後,還有希瑩及數都數不清的佳麗名媛要與他跳舞。

  和其他女子比起來,她只會舞刀弄槍、射箭騎馬,再多的,也只是洗衣煮飯、讀書寫宇,但這些都不是一個貴婦淑女應該學習的事。

  她不會縫紉刺繡、不會跳舞唱歌;她不懂如何含羞帶怯、不懂如何輕言軟語,她甚至連裙裝都不知道該怎樣穿上,她怎麼比得上她們呢……

  突然間,一陣玻璃的碎裂聲自她手中傳出,在整個熱鬧的大廳中,這聲響顯得單調又易被忽略。

  疑惑的低頭一看,她竟然將手中的酒杯握碎了!

  簡陶與科摩注意到身邊突兀的聲響,同時轉頭看向冰宿,兩人不禁嚇了一跳,只見冰宿的右手滿是血跡。

  較接近冰宿的簡陶見她猶自愣怔的看著自己的手,趕緊伸手按住傷口替她止血。

  「杯子怎麼會突然破掉?」他疑惑的問著,著急的拉起冰宿,「走!我帶你去包紮。」

  冰宿卻動也不動。「不必了,一點小傷而已。」她不可能丟下責任不顧。

  簡陶擰著眉看著冰宿。一般女子即使不小心看一滴血都會嚇得臉色慘白,若受傷更是早就尖叫、哭鬧、昏倒一同齊聲上陣了,哪會像她這樣就算渾身是傷,仍是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急切的又道:「不!不快點包紮不行。我可不想在日後上天堂見到你父親時,被他質問為何沒好好照顧你。」

  他的話讓冰宿輕笑了下,突然她敏銳的感覺到一雙眼眸正嚴厲的射過來,她抬頭一看,弋翅正大步朝她走來,面無表情的臉上掛著一雙山雨欲來前的黯黑眼瞳。

  簡陶察覺被他緊握的手突然驚顫了下,他轉頭看向冰宿,又順著她的眼光看去,正好看見弋翅走到他們面前。

  「退下。」弋翅粗率的從簡陶手中抓來冰宿的手,口氣冷硬的對他下令。

  簡陶雖感疑惑不安,卻也馬上服從弋翅的命令,行禮退了開。退開前他擔憂的看了一眼冰宿,冰宿則回他一個「不必擔心」的堅毅眼神。

  弋翅整顆心像有火在燒,若冰宿以為離他遠遠的就可以逃過他的視線,那她可打錯如意算盤了。她的一舉一動從來就逃不出他的眼,他肯委下身段與其他女人跳舞,就是為了可以不著痕跡的監看她的動靜。

  沒錯,他是命令她離他遠一點,在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情之前,多看她一眼就多一分煩躁鬱忿。況且,她也可以少承受點他莫名其妙的情緒。

  雖然他仍是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注視她,但那不表示她就可以隨意勾搭上其他男人!

  當他看見冰宿受傷的時候,他早已籍故甩掉與他共舞的某國公主,淨是擔心著冰宿的傷勢。但那個男人竟然敢動手去握住她的手。

  更令他難以忍受的是,冰宿居然對那個男人笑!這是她從來不曾對他做過的舉動。

  抓著冰宿的手,弋翅再也藏不住噴火的怒氣,「他是你什麼人?」

  「是我麾下的侍衛長。」冰宿靜靜對上弋翅的眼,她已經習慣他每次突如其來的怒意,也已經習慣不去探究原因,只是默默承受。

  他當然知道那個男人的身份職稱,他在問的是她與他之間的關係。

  「我要聽實話。」握著她血跡斑斑的右手,弋翅心急得想趕緊替她包紮,卻又執拗地非得問出她與簡陶的關係不可。

  「我說的是實話。」

  「你讓一個侍衛長替你包紮?哼,不怕有什麼曖昧嗎?」

  如果替一個人包紮傷口算是暖味,那她與弋翅之間的曖昧情況加起來都足以寫成百冊書了。

  心底猛地升起一股怨忿,冰宿不語地低下眼,她不願再面對他子虛烏有的指控。

  弋翅抬手握住她的下顎,強迫她直視著他。

  他一臉狂怒,嘴裡卻吐出冰冷的聲調,「我相信你應該不會忘記,你是如何在我身下呻吟、喘息不止;如果你夠誠實,是否可以請你說明一下,你是可以讓所有人上你的床,或者只有我有那樣的榮幸?」

  大廳的燈火通明,映照進冰宿的眼裡,卻成了北國風雪暗夜裡的天空色調。

  如果他是存心讓在兩公尺外,圍成半圓的好奇人們得知他與她的不倫關係,那他該高興他不但達成了目的,還做得十分成功。從明天起,她的職稱會從他的護衛,「升格」成他的情婦。

  她該擔心這點的。但此刻,她什麼禮教道德都不想再顧及,叛逆成了她唯一的情緒。

  冰宿面無表情,語氣也不帶任何溫度,「很遺憾你不滿意我的服務,但我相信一定會有人願意對我的服務給予較高的評價——」

  「啪!」

  弋翅用力地甩了她一巴掌。

  又響又亮的一聲,讓原本竊竊私語的人群,全驚嚇得閉上了嘴巴,連奏樂的樂手都猛然停住拉奏樂器的動作,頓時整個大廳變得鴉雀無聲。

  冰宿被甩向一邊,她感到極度暈眩,踉蹌了一、兩步,趕緊扶靠住牆壁,堅定的穩住身子。

  嘴裡嘗到血的腥味,她極力忍住,血絲還是從嘴角滲出,熱辣的刺痛燒灼著她的左頰,也燒灼著胸口。輕輕閉上眼,她抑下直衝喉間的一股噁心感,腦袋已經昏眩得拼湊不出任何完整的意念,如果可以,她只想趕緊躺下。

  微低著頭,冰宿的臉色慘白,身子卻仍然站得筆直,彷彿那巴掌是她應得的懲罰似的默默承受著。

  弋翅呼吸不穩的直瞪著冰宿,像是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動手打了她。

  怔了半晌,他驀地打橫抱起快暈倒的冰宿,隨即快步離去,理也不理整個大廳的賓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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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2:46:27 |只看該作者
第08節


  弋翅腳步不停地抱著冰宿而走,即使明知他的舉動不恰當,她卻暈眩得無法抗議,就這樣一路安靜而溫馴的任他將她抱回寢宮。

  弋翅將她放到床上,轉身去拿藥箱及毛巾。他先替她拭淨血跡,在確切檢視過傷處,謹慎的上藥、包紮後,看著她緊閉起眼的臉龐,後悔便翻江倒海的襲向他。

  他現在的心情就好像火山爆發過後的空虛。在內心深處,他相信她絕不是一個水性楊花、罔顧潔操的女人,她連招蜂引蝶都不會,但也許他是被她不予否認、不加解釋,又故意拿話激他的不馴態度氣瘋了,才會失去理智的打了她。

  縱有千萬個後悔,傷害都已經造成了。與其追悔不如改過,既然犯了錯就該承擔所有良心上的凌遲,他不是會向人低頭認錯的人,但他絕對不會再讓相同的情形發生第二次。

  他坐在床邊,用藥輕輕揉著她的左頰,喃喃道:「為什麼不躲?」

  他知道她一定躲得過,也知道她不會做任何閃避,他在九年前就深切體悟過了,對於他的一切舉動,她只會默默接受並且承擔下來。

  他語氣裡的心疼,與其說是在問她,倒不如說是笨拙的用完全不相干的言語在表示抱歉。

  冰宿聽到弋翅的問話,睜開了眼卻沒看他。她靜靜答道:「我理應受罰。」

  劍眉一斂,他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下來。「你這是在對我承認你的不忠嗎?」

  她沉默以對。

  緩緩吸口氣,他知道若再與她說下去,必定又會被激得怒不可遏。今夜,他對她的傷害已經夠讓他後悔一輩子了。

  他站起身,脫去她的短靴,替她蓋好絲被後在她額上印下重重一吻,「待在這裡,沒我的命令,不准你離開。」說完他就離去。

  聽著沉重的關門聲響,冰宿緩緩闔上眼,左手在絲被下輕輕握住受傷的右手。

  她該怎麼辦?她從不知道自己對他的戀慕已經滿溢到幾近決堤的境地了。被他極度忽視,又看見他與其他女子在一起的畫面,竟讓她痛心而不自覺地握碎了酒杯!

  這樣下去,她該如何度過往後的無數時刻?

  「陛下。」簡陶在弋翅走出寢宮後,趕緊從轉角處現身,身旁跟著同樣放心不下的科摩。

  弋翅冷著臉看了他們一眼,舉步而行。

  簡陶快步跟上,急切的說:「陛下,您誤會冰宿護衛了,我和她不是您以為的那種關係。」

  弋翅沒有停步的意思。面對弋翅的冷漠,簡陶無措得不知該如何接下去解釋。還好科摩開口了。

  「是啊,黑鷹主子。簡陶已經有了心上人,就是約克公爵那個漂亮的女兒,他不可能會與冰宿有什麼不清不楚的關係。」

  科摩放心不下的人不是冰宿,而是簡陶和弋翅。

  跟了弋翅這麼多年,多少也摸清了點他的性情。他是第一次見到弋翅發這麼大的脾氣,看來弋翅必定極度在乎冰宿,再怎麼說,他絕不可能失去理智到一刀砍了冰宿,所以冰宿那方面不用擔心。

  但簡陶這個傻大個就不同了,雖然要簡陶來平息弋翅的怒氣無異是火上加油,但要安撫弋翅又非得簡陶挺身證實不可。是非分明的弋翅當然也不可能會一刀劈了簡陶,但他擔心的是,弋翅難保不會一氣之下揍簡陶一頓,到時有他在,多少也可以擋擋弋翅的怒氣。

  聽了科摩的話,簡陶回頭瞪他一眼,氣他竟然將他對希瑩的感覺毫無顧忌的說出來。

  科摩回他一個安撫的手勢,又接著說道:「之所以沒『聽說』,是因為簡陶對希瑩小姐的感情只有少數人知道,簡陶因為身份的差異不敢對希瑩小姐表態;雖然希瑩小姐也對簡陶有意,卻可憐的無法瞭解簡陶對她的感情。」他還故意歎了口大氣,要讓弋翅聽到。

  身為弋翅的左右手,他怎麼會不知道弋翅在意的是什麼?過去九年間,他們的「情報網」早就摸清了身為冰宿直屬侍衛長的簡陶的底細,連六年前譯武有意將冰宿許配給他的事都一清二楚。

  他們不知道的,是簡陶原來早就心有所屬,因此當年的婚事才沒有辦成,不然弋翅可能早在六年前就須回王宮奪回冰宿了。

  簡陶不敢相信科摩居然將他對希瑩的感情明明白白的說給弋翅聽,他一直回頭瞪他,卻完全收不到任何效果。

  此時,科摩還對他問了句:「簡陶,我說得沒錯吧?」

  弋翅本來一直維持著一貫的行走速度,在聽完科摩的話後,突然凌厲的斜睨了簡陶一眼。

  簡陶嚇了一跳,以為弋翅在怪罪他對希瑩的感情,趕緊脫口道:「請陛下放心,我絕對不會不知好歹的對希瑩小姐存有非分之想。」

  弋翅又看了他一眼,就頭也不回的進到一間起居室中。

  門被重重關上,簡陶愣在門口不知該如何是好。

  科摩綻出一個滿意的笑容,老神在在的拍了拍他的肩,「不錯不錯,在我的護駕之下,你總算得以全身而退,接下來就看我的吧!」

  「等——」簡陶回過神正想問清楚情況,科摩卻敲也不敲的直接打開門走進房間了。

  他一進門就看見弋翅正走到酒櫃前拿出酒要喝。

  瞥見科摩笑嘻嘻的模樣,弋翅斥了他一句:「有話快說,說完就趕快滾出去,別在這裡礙眼!」

  科摩又笑了兩聲。與弋翅一同在礦場奮鬥了這麼多年,他知道弋翅早就習慣他的「沒大沒小」,當然在人前他是不可能如此,但在私底下,他有十成的把握弋翅不會介意他顯現出村夫莽漢的本性。

  「我只是想告訴您,別讓嫉妒沖昏了頭,不然到時冰宿被您氣跑了可划不來。」

  弋翅舉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嫉妒?」

  科摩不疾不徐的點了點頭,「對。嫉妒是所有猜忌的根源,想當年我追我老婆的時候,也是差點被嫉妒活活害死,後來發現那全是我的胡亂想像。我老婆還將過去那些平白無故受我氣的事當成把柄,每次一不高興我做的事,就翻出舊帳對我訓誡一番。」

  他擺擺手,接著下結論:「所以啊,嫉妒是百害無一利,凡事都該弄清楚情況後才能有所行動。」他笑了笑,「我也是過來人,相信我吧!」

  說完,科摩誇張的對弋翅揮揮手,開門走了出去。

  弋翅放下酒杯,英昂的面孔浮現頓悟的表情,科摩一語道破他這一個月來所有乖戾、彆扭,以及不可理喻的原因。

  原來那樣的情緒叫作嫉妒……

  一連十餘天,冰宿都被命令不准踏出弋翅的寢宮一步,直到她腫了半邊臉的淤青完全消失、右手上的傷口痊癒後,看守她的「獄卒」科摩,才放她踏出房門。

  而這期間,弋翅不曾出現過。

  根據科摩的說法,弋翅除了有一堆政事要忙之外,幾個將與畢諾瓦建立或繼續維持交易關係的國家代表,全都在慶祝活動後留了下來,弋翅必須盡地主之誼接待他們,加上科摩又「奉命看守冰宿」,少了左右手的弋翅自然抽不開身來看她。

  冰宿站在長廊的拱窗前仰首望著天空。十多天了,她連弋翅一面都沒見到,而他今晨與各國嘉賓出城遊獵,不到晚上不會回來。

  她近來睡得極多,總在吃過晚飯後就感到睏倦,卻每每睡到天明了還無所知覺。之前因為本身的職責,她總是無法放鬆安睡,被弋翅「囚禁」後,她像平白撿到一個長假,終於得以好好休息。

  是她的錯覺嗎?她總感覺每個晚上在她睡後,弋翅都會進房將她擁在懷裡安睡,在她醒前,他就又離去……

  「你就是冰宿嗎?」

  一個聲音從她背後響起,冰宿回過神,看見香霓向她走來,臉上掛著明顯的傷心神情。

  她微行禮,「請問有什麼事?」

  「你是弋翅大哥所愛的人嗎?」香霓劈頭就問,柳眉糾結在一起。

  冰宿沒想到她一出口就問著這麼直接的問題,一時不知該做何回答。

  香霓沒等她的回答,逕自說了下去,「五哥都跟我說了。他說弋翅大哥早就心有所屬,而那個人就是你,我根本不相信,因為前幾天他還打了你,不是嗎?」

  她吸了吸鼻子,扁著嘴,聲音裡有濃厚的哭音。「可是五哥又跟我說,弋翅大哥會打你是太喜歡你的緣故,因為那天有其他男人對你毛手毛腳,你又沒有拒絕,所以弋翅大哥才會一氣之下打了你。

  弋翅大哥這幾天雖然一直陪著我們,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放心不下你。五哥說從弋翅大哥竟然會失神發呆這點來看,他是真的很在乎你的。」

  說到這裡,她竟然掉下淚來,「五哥叫我要放棄弋翅大哥,說弋翅大哥不可能會喜歡我……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他呀!為什麼要我放棄嘛!」

  香霓哭成了淚人兒,冰宿有些無措,少女的眼淚像是一場春天的細雨,帶點風、帶點雲,也帶點無言的哀愁……

  她突然覺得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於是她靜靜看著她掉淚。

  驀地,她輕輕開口:「能夠全心全意喜歡一個人,那樣很好,很好啊……」

  香霓拾起淚眼看了冰宿好一會兒,突然撲進她懷裡痛哭起來。

  就這樣,冰宿被香霓並入知心好友的行列中。

  那天下午,由於冰宿一個不經意,讓香霓得知她已十來天沒見到弋翅,拗不過香霓的撒嬌攻勢,也或許是她想早一點看見弋翅,雖然明知想要在一大片森林中遇到弋翅他們是不太可能的事,她仍帶著香霓一同騎馬出城。

  香霓騎在馬上,邊興致勃勃的與冰宿說話,當然幾乎全都是一個人在自說自話,冰宿的聽眾角色依然不變。

  香霓的話題一直繞在冰宿與弋翅上頭,讓冰宿頗感無奈。

  香霓與科摩他們的想法相同,都認為弋翅對她情深意重,她原本想澄清,後來想到卑爾不讓香霓與弋翅在一起定有其原因,她不過是卑爾讓香霓對弋翅死心的借口,若她否認與弋翅的關係,也許只會讓情況更加複雜,所以她一概以微笑與不否認回應著。

  「你呢?你愛他嗎?」香霓說著說著突然冒出這一句。

  其實早在十幾天前,卑爾就已經告訴過她弋翅與冰宿的事,她也早哭過一場了。雖然難過,但她不是一個任性不講理的女孩,既然弋翅喜歡的是別人,她絕不會不識趣的夾在兩個有情人間,做個不討人喜歡的多餘者。

  但從與冰宿講話到現在,也沒聽冰宿主動談起弋翅,不是說戀愛中的人都特別快樂嗎?為什麼冰宿看起來卻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她想,說不定只有弋翅大哥在喜歡冰宿,冰宿卻不喜歡他,那弋翅大哥不是太可憐了嗎?所以她必須問清楚。

  見香霓一臉一定要得到答案的神情,冰宿輕輕地開口:「是的,我愛他。」

  第一次誠實地在人前說出她對弋翅的情感,那感覺舒暢得像卸下一層鐵甲般地輕鬆。

  「那為什麼你看起來反而比我這個剛失戀的人更不快樂的樣子?」香霓又問。她是一個藏不住心情與關不住疑惑的人。

  冰宿還想不出該如何回答,香霓就替她回答了。

  「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很久都沒看見弋翅大哥,所以才會——啊!」香霓驚叫一聲,她座下的馬像是突然受到某種驚嚇,毫無預警地猛然拔足狂奔起來。

  冰宿見狀迅捷的一勒韁繩,趕緊追上香霓。

  「香霓,趕快拉住韁繩,」她對已經嚇得花容失色的香霓喊道。

  香霓驚嚇過度,根本沒聽見冰宿的話,緊抓著馬脖子的手勁與扯高嗓子的尖叫聲讓馬兒更加緊張,跑得更急了。

  冰宿又對香霓喊了兩次,香霓還是驚懼得聽不見她的叫喊。心下一凜,她輕拍了拍馬,「天雲,我要站起來,看你的了。」

  說著,她迅速脫去短靴,像個優雅的舞者自馬背上站起,她平舉雙手,微蹲下身子以保平衡。幸好她們所處的地方是草原,訓練有素的天雲跑起來既平又穩。

  「很好,天雲,現在加快速度,我要到前面那匹馬旁邊。」冰宿用腳掌按壓坐騎,對它示意。

  天雲很快地跑到香霓旁邊,兩騎並跑的速度完全分毫不差,冰宿抓準時機,一個輕躍從天雲背上移至香霓身後。香霓座下的馬兒突然承受另一個重量,驚得人立而起。

  冰宿早料到這樣的狀況,在馬兒立起前就抓過韁繩緊緊拉住,將香霓護在前以防墜下馬。

  原本危機到此也快解除了,香霓卻因為太過驚慌,一感覺有人來救她就趕緊往後撲去,加上馬兒立起的後推力,一個不穩,兩人雙雙墜落下馬。

  感覺她們正在下墜,冰宿一手迅速擁緊香霓,一手直覺的護住肚腹。

  她讓肩膀先著地,緩衝撞擊力的傷害。等她們都落了地,香霓又抱著她痛哭起來。

  突然她聽到馬蹄的聲響,轉過頭,驚訝的看見弋翅正朝她們疾奔而來,他身後不遠處則跟著各國的賓客。

  冰宿才將直抱著她不放的香霓扶坐起身,弋翅就像一陣風似的刮到她們身邊,臉色顯得狂怒。

  他躍下馬後二話不說,一把將香霓抓離冰宿身上,看也不看就將她丟到一邊。

  香霓被弋翅的動作震驚得忘了哭泣,愣愣的看著弋翅蹲在冰宿面前,小心翼翼的對她從頭檢視到腳。幸好此時卑爾及其他人也趕到她們身邊,不然,她可能會在這樣的「差別待遇」下,再次流下兩大缸的傷心淚。

  除了肩胛有些擦傷外,冰宿並無其他不適,但見弋翅氣得想殺人似的眼神中,卻有一份令人難以忽略的擔憂,讓她一時忘了該做些什麼,只能愣怔的讓他檢視著。

  弋翅第一眼就看到冰宿擦破了衣料的肩膀,他胸中的怒焰直衝雲霄。在確定她並無其他大礙後,他一躍起身,跨步走向身後的一行人。

  因為今天狩獵的成果頗豐,所以他們一行人決定提早回宮,卻在出了森林後就看見冰宿站在馬背上去救香霓,她驚險的動作差點沒嚇掉他半條命。此刻他憤怒極了,就想將罪魁禍首抓起來痛揍一頓。

  「是你要冰宿與你出來的?」弋翅面無表情的向香霓問道。

  香霓餘悸猶存的點了點頭。

  倏地,弋翅一把揪起她,破口大罵:「你到底有沒有點腦筋啊?叫你不要跟出來你偏不聽。如果冰宿有什麼萬一,即使追到地獄我也不會放過你!」

  面對弋翅凶神惡煞般的怒顏,香霓嚇得說不出半個宇。

  卑爾愣了下,試圖拿開弋翅揪住香霓的手,邊安撫他:「好了好了,你先別這麼生氣,香霓也不是故意的……」

  「你自己笨就算了,不要將冰宿也拖下水!」弋翅還是很生氣,揪著香霓的手仍然不放鬆。

  還好冰宿走了過來,她碰觸著弋翅的手,懇切的道:「不是香霓的錯,請您放開她吧!」

  弋翅擰眉瞪著冰宿。

  冰宿解釋:「香霓的馬被一條蛇嚇到了,才會突然失足狂奔起來,絕不是香霓的錯。」她在香霓的馬受驚嚇時剛好瞥見草地上有一條毒蛇,想必那就是馬兒受驚的原因。

  弋翅才不管為什麼馬會突然狂奔的原因,如果冰宿不與香霓一同出城,她就不會有任何危險。雖然明知她的能力卓絕,也不是一捏就碎的搪瓷娃娃,但他仍然無法控制自己為她擔憂慌亂的情緒。

  香霓是塔克斯的公主,冰宿擔心弋翅的舉動會讓塔克斯對畢諾瓦留有不好的印象,她加強手上的力道,直直望進他的眼底。「既然大家都沒事,您就別再生氣了。」

  她不是故意讓她的口氣聽來像是命令,但從弋翅看她的眼神,她知道他一定又那麼以為了。

  弋翅與冰宿對視一會兒,才終於放開了香霓。

  大家鬆了口氣,心裡暗暗佩服冰宿的勇氣,畢竟如此震怒的弋翅與一頭狂獅無異,誰會情願扮作羔羊送到獅口前呢?

  弋翅抓住冰宿的手臂,俯近頭在她耳畔輕語,「你欠我一次。」

  在他離去之前,她在他臉上看見一個輕淺卻難以捉摸的笑意,體內猶存因他親近而起的輕顫,她趕緊回過身用哨音喚回天雲,準備與大家一同回宮。

  沒有給她反應的機會,弋翅跨上馬後,從冰宿背後一把將她抱上馬。冰宿一驚,隨著馬兒向前奔跑的衝力,她向後撞上弋翅的胸膛。

  低喘一聲,她趕緊向前拉開些許距離,啟口小聲的道歉卻換來他的輕笑。

  一路上,她都沒敢抬頭看弋翅。雖然她不但得試著盡量不要向後貼上他的胸膛,卻也得對抗他箍在她腰間的手所帶來的熾烈感受。

  回到王宮後,香霓試著想向弋翅道歉,弋翅卻沒她給什麼好臉色,帶著冰宿就走回他的寢宮,替她的肩膀上藥包紮。

  香肩盡露,螓首微俯,雖已與弋翅有過肌膚之親,冰宿仍感到十分羞赧,不斷命令自己將注意力從他身上轉移。

  想起香霓傷心又抱歉的模樣,她不忍心的開口替她說情:「真的不是香霓的錯,請您別再責怪她,接受她的道歉吧。」

  弋翅卻一口回拒:「我不想談這個。」

  冰宿沉默下來,明白現在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

  倒是弋翅開口了,話裡有淡淡的笑意。「我們似乎總是為彼此包紮傷口。」

  包紮完畢,他話題一轉,「下個月,我會帶一隊人馬回礦場,等礦場那邊的事情都處理好之後,我就回來與你舉行婚禮。」

  婚禮?弋翅和她?冰宿愕然。

  「所以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你必須負責婚禮的準備事宜,你想要怎麼做都沒關係,只要你喜歡就好,科摩會留在這邊幫你。」

  她抬起頭看他,眼裡儘是驚愕、不信,瞬間失去血色的唇顫聲低喃:「不……」

  隨著螓首的左右搖擺,冰宿明明白白的拒道:「不!」

  微微的,有一些東西開始在弋翅體內細細叼咬,終於在冰宿最後一聲拒絕的剎那,嫉妒像一個醜怪的大惡魔一口吞掉他。

  她竟敢拒絕他!為了什麼?典恩嗎?因為在她心裡的是典恩,不是他?

  就算她心裡還有典恩的存在又如何?她已經是他的人,典恩也已不在人間了。就算典恩還在世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定,她注定是他的人,容不得她說不!

  他知道自己在嫉妒典恩,嫉妒典恩在冰宿心裡的位置,嫉妒他雖不在人世卻依然能讓冰宿牽腸掛肚。但卻不知道該如何消除這般憤怒,與同等的無助感受。

  「沒有容你反對的餘地,你必須與我結婚。」弋翅看著冰宿,臉色冷硬如剛。

  冰宿直覺回道:「那是不可能的。」

  她心頭亂紛紛的,所有的事情像在一瞬間全變得混亂無緒,她不懂他為何要娶她,就算他為她的肉體所吸引,那也不必要娶她呀!

  他該明白他們是不可能結婚的。平民與一國之君結婚?誰能夠接受?怕是一個風聲就會被萬人唾罵至老死了。

  弋翅突地捧起她的臉,狠狠吻上她的唇。

  冰宿一驚,反射性的伸出手欲推開他,卻在手抵上他胸膛時記起自己的身份,她動作頓止,緊緊閉上眼睛,心底湧出狂天巨浪的眷戀。她只能任著雙手平貼在他胸上,酸苦的心卻不知該如何擺放。

  直到她在嘴裡嘗到血的腥味……

  他的吻含有一種不甘心的味道,輾轉纏綿後他咬破自己的唇,讓她吞下他的血。

  冰宿在驚悸中睜開了眼。

  弋翅放開她,「吞下去的血,不能吐出來;落下注的誓約,容不得你收回。」他唇上點點觸目驚心的血紅,像至死也不放手的執著。

  冰宿抖顫著唇,心思亂得像麻繩捆,脫口問道:「為什麼你要娶我?」但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不!不要回答。她不想知道究竟他真是對她有情?或者他是另有目的?無論何種答案,都同樣地難以承受。

  弋翅當然不明白冰宿內心的矛盾,他心裡的脆弱無助不會比她少,但他用憤怒掩飾一切。「嫁給我是你的責任!」

  對這樣的回答,冰宿不知該做什麼想法,但「責任」這兩個字讓她在瞬間重拾了冷靜。

  她輕輕吸口氣後才道:「我的責任是護衛你。」

  弋翅握住冰宿的上臂,臉孔迫近她,「我會廢除你的護衛工作,從今以後,你唯一的責任是取悅我。」

  承襲了多少世代的護衛責任,竟三言兩語就被他除去,冰宿無法接受這樣的轉變。

  她不馴的問道:「這是命令嗎?」

  弋翅瞇細眼,低低的、毫無感情的吐出話,「我越來越厭惡你問這句話了。」

  說完,他猛地放開她,轉身欲走。

  「我可以做你的情婦。」冰宿的話喚住弋翅的腳步,等他回過身看她,她才又道:「反正你想要的只是我的身體,而所有人也都認定我是你的情婦了,不需要結婚,我也會是……你的人。」

  弋翅走回來。「你甘願當一個只能活在暗處的情婦,卻不要送到面前給你的名分?」

  冰宿閃了下眼,心揪痛了起來,「總之,我不能成為你的妻子。」

  「我不准。」弋翅高傲又專制的看著她。

  冰宿表情平靜地回看他,「這仍是命令嗎?」

  他沒有回答,墨綠的銳眼暗沉的注視了她半晌,猛地,他將她壓在床上,撕裂她的衣服,動作狂暴又激情的佔有了她。

  事後,他未曾稍加停留的起身下床穿衣,冷酷的道:「你該明白,你很可能已經懷了我的骨肉,而我絕不會讓我的孩子成為私生子。」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跨步離開房間。

  背對門口的冰宿輕輕將手放上小腹,苦澀的心裡卻有一份神秘的喜悅。

  不必「可能」,她早已懷了他的孩子了。

  從她發現月經遲來一個禮拜時,她就有懷孕的預感了。當初鶯韻懷任遠時,她就對懷孕的知識有了不少瞭解,而在確定種種徵兆後,懷孕的事實明顯得像藍天裡的一朵白雲。

  對於肚裡蘊育的小生命,她是欣喜的,但她不能讓弋翅知道,尤其在他命令她與他結婚的現在,她只有一條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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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3 12:46:56 |只看該作者
第09節


  自從弋翅下令廢除冰宿的職務後,冰宿閒得像水中的一尾游魚,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再也沒有其他事情好做。

  雖然她也曾對廢除護衛一事提出意見,畢竟長久以來的世襲職務,怎可如此輕易的說廢除就廢除?就算不用她當護衛,也該另找個人接替她才對。但弋翅完全不理會她的意見,決意從此廢除畢諾瓦王室世襲的護衛職務,而想要改變弋翅的決定仿若登天,她除了喟然接受,又能如何?

  香霓及其他賓客已經離開畢諾瓦了。她並不清楚弋翅最後是否有原諒香霓,因為現在她完全不知道弋翅的行蹤,不知道他在做什麼,或要做些什麼。

  遲早都必須學著習慣的。或許這樣也好,弋翅解除她的護衛職務,讓她早一點卸下現有的責任,她也可以走得安心些。

  是的,她必須離開王宮,離開帕布拉城,甚至是離開畢諾瓦。她必須到一個弋翅找不到的地方。

  但她不能馬上走掉,若現在毫無計劃的離去,弋翅絕對會在第一時間找到她。跟在他身邊時,她已經見識過他一手建立起的情報網;其組織不但密實嚴謹,手下人員的傳訊效率更是一等,若她貿然離城,怕是踏出城門一步,他就已在那裡等著質問她了。

  所以她必須一次就成功。幸好她現在只是懷孕初期,體形沒什麼改變,在被發現之前,至少還可以再拖延一、兩個月……

  那日以來,弋翅對她的態度忽冷忽熱,但只要不提起結婚的話題,他們還算相安無事。

  為何他想娶她?這個問題她問了自己不下千遍萬遍,但卻沒有勇氣去猜想答案。

  在花園漫步了一上午,冰宿走回弋翅的寢宮想休息一會兒。她的孕吐並不嚴重,但偶爾會有疲憊和暈眩感,大概是她身體平常就不錯,以致並不怎麼辛苦。回想鶯韻當初懷任遠時,幾乎有整整兩個月的時間倍受孕吐折磨,她還必須代替典恩陪在鶯韻身邊照顧她。

  走到寢宮門口,冰宿直接打開門進入,一看見裡面的景象,她先是愣了一下,迅即避開視線,連忙慌張的行禮,「對不起,屬下逾矩了。」說完轉身欲離。

  「慢著。」弋翅懶懶的喚住她。此刻他正坐在熱氣蒸騰的浴盆中。

  冰宿即使有再大的衝動想逃開,仍然是停住了腳步。由於不知道他的作息,自然隨時都有可能會在寢宮遇見他,但……她沒有想到會遇上他在淨身的時候。

  通常弋翅都會直接到浴堂淨身,但偶爾興致一來,他會命人搬來浴盆,就在寢宮淨身,省去繁瑣的程序,享受簡簡單單的洗澡樂趣。

  弋翅驚異的發現從冰宿的背後,仍可明顯的看出她的耳朵竟是潮紅的,親著她白皙的頸項上方,形成一副我見猶憐的性感畫面。

  「過來。」他雙手擱在浴盆邊緣,好整以暇的下命令。

  「請問有何吩咐?」冰宿沒有回身。

  「過來。」他再次命令。

  冰宿知道他不會放過她,只好依令轉身走到浴盆三大步外的距離,她的眼睛一直盯著地毯上的圖案,動都不敢動。因為每次歡愛,她總是閉著眼睛,對他赤裸的身軀不曾真正見過。

  她的臉蛋竟然也是紅霞滿天。弋翅感到有趣極了,他是第一次看見她如此慌亂的模樣,忍不住想逗逗她。

  「看著我。」他簡單的道。

  等了好一會兒,她的視線才從地板移至他的臉,然後就此定住。

  他將海綿丟給她,「幫我淨身。」

  冰宿一口氣差點嗆到,與他戲謔中帶著認真的眼眸對視著。「屬下認為……這不是我所擅長的職務,我馬上去喚女僕來替您淨身。」

  「不要。」他語氣裡混合了認真與耍賴,「我只要你。」

  她為難的低下眼,侷促不安地隨意問道:「這是命令嗎?」

  靜默了會兒,弋翅開口道:「出去。」

  她抬眼看他,不明白他的口氣何以一下子變得如此冰冷尖銳。

  「這個才是命令。」弋翅黯黑的眼瞳直盯著她,像是恨不得她立時從他眼前消失似的。

  冰宿有一瞬間的錯愕,他為何要用那種像是她傷害了他的眼神看她,她說錯了什麼嗎?

  沒多加細想,她微行禮,應了聲:「是。」隨即轉身離開。

  冰宿在迴廊的轉彎處遇上科摩,科摩向她確定弋翅的行蹤後,便朝寢宮方向而去。

  命令?

  弋翅煩鬱地想著,冰宿為何總是將這個詞掛在嘴上?好似他與她之間除了責任,就再無其他關聯似的。

  九年前他就已經決定她是他的妻子,他給她所有的信任與忠誠,她也必須回報他同等的信任與忠誠。但她先是欺瞞他典恩的死因、任遠的存在,又不時違抗他、挑戰他的意志力,最後竟然還向他坦承她心裡有另一個男人!

  他真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他可以輕易掌握一個國家,卻不知道該如何解決他與冰宿之間的問題。

  他可以原諒她之前的欺瞞與違抗;可以原諒之前她心裡容有另一個男人,但她必須在往後用同等的信任與忠誠來補償他。

  然而,依現在的情形來看,她甚至不認為她有錯。

  他歎了口氣。他與她之間的確存在著深切的責任聯繫,但除此之外,一定有什麼東西是能將他們緊緊相連在一起的。

  只要想通那是什麼,他就可以得到所有問題的答案。

  「陛——下——」科摩拉長音的叫道。

  但弋翅沒反應。

  科摩奇怪的扁扁嘴。他進弋翅的寢官、等他洗完澡後就與他討論政事,誰知討論一結束,還不等他行禮告退,弋翅竟然就轉身走到窗前發起呆來了。

  就算他們之間不需太拘謹的顧及所有禮節,但他也不能這樣對他理都不理呀,那會傷害到他脆弱的心靈也。

  「陛下!」科摩這次加大了音量。

  弋翅總算回過神,回頭看了他一眼,「你怎麼還在這裡?」

  科摩無奈的歎口氣,「黑鷹主子,就算您在煩惱冰宿的事也別這麼忽視我呀!我是不知道您和她之間到底怎麼一回事啦,但您是知道的,弟兄們都很喜歡冰宿,為了您的聲譽著想,您可別再做出讓冰宿傷心的事了。」

  他在進門前遇到冰宿,一眼就發現她神色裡的哀愁。雖然她一直掩飾得很好,但只要細心點,就不難發現自那日弋翅當眾打了她之後,她就越來越沉靜憂鬱,看得他們一夥弟兄心疼不已。

  弋翅皺眉,每次當科摩提起此事,很明顯的,他的部下們全都一窩蜂地倒向冰宿那邊,認定是他欺負了她,教他百口莫辯。

  科摩繼續說著:「說實在的,冰宿和一般女人不同,聰明能幹又堅強勇敢,雖然話少了點,但只要看見她眼裡的堅毅,根本不必懷疑她有足以撂倒男人的本事。兄弟們都認為,那樣的女人才配得上你。」

  弋翅意有所指的地道:「我注意到了。」

  科摩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頭髮,原來弋翅早就發現他們老是乘機偷看冰宿了,不過這也沒辦法啊,冰宿實在太特別了。

  他嘿嘿笑了兩聲,想矇混過往的「不良行為」。他再次強調,「我們是真的很高興你愛上的是那樣的女人。」

  弋翅像是沒聽到科摩所說的話,他放下環在胸前的雙手改叉在腰上,不一會兒又抬起一手輕撫額際,最後終於看向科摩,問道:「你說什麼?」

  科摩蹙起眉,睜圓了眼望著弋翅,仿拂不敢相信剛才的問話真是出自弋翅嘴裡。有沒有搞錯?黑鷹主子是發燒還是神志不清了?耳聰目明加記憶力特好的人竟會問他說什麼?天下紅雨也沒這麼離奇!

  弋翅又皺眉,科摩那看怪物似的眼光讓他不舒服,他斥道:「懷疑什麼?把你說的話再說一次!」

  科摩訥訥地重複道:「我們都很替你高興。」

  弋翅神情嚴肅的擺動手指,「下一句。」

  下一句?科摩想了想,「你愛上的是一個配得上你的女人?」

  「我愛上的女人?」

  「是啊,冰宿不是你愛上的女人嗎?」

  冰宿是他愛上的女人?

  他不是不知道愛情,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與冰宿之間會是這樣的情況。

  愛嗎?

  當初他只是認為冰宿適合他。因為他不要一個嬌嬌弱弱的女人,他要的是一個有能力與他一同奮鬥,一同開創畢諾瓦新局面的女人,而普天之下怕再難找到堅毅如冰宿的女子,他一直相信她是他命中注定的女人。

  一旦是他認定的事就難再改變,只是,他沒想到他對她的感情已經超越了責任。

  在他的觀念裡,他人生的唯一使命就是要讓畢諾瓦強盛起來,對於其他事——包括女人,他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顧及。

  九年前遇上冰宿,原以為早早認定她,就可以早早替他省去不少找妻子的工夫;沒想到九年後回來,她帶給他的衝擊遠遠超出他所預想的,像是他對她的佔有慾、輕易被她激起的怒氣、對典恩的妒忌……

  原來,這一切失常的行為是因為他愛上了她!

  彷彿所有問題都有了解答,弋翅臉上綻出豁然開朗的光彩,唇邊揚起微笑。

  「黑鷹主子?」科摩叫了聲。弋翅像失了魂似的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傻笑,看得他有點心驚膽戰。

  不對!愛上她之後呢?她愛的卻是別人呀!弋翅又擰起眉,壞臉色難看得像夏季的午後雷陣雨,沒有預警,說來就來。

  科摩走到他面前,舉手晃了晃,「黑鷹主子,你還好吧?」

  弋翅突然一把抓握住他的臂膀,劈頭就問:「你愛上一個女人,但她愛的是別人呢?」

  科摩一愣,沒多加細想就直覺地回道:「這好辦嘛,搶過來不就得了。」

  弋翅沒好氣的放開他,「又不是東西,說搶就能搶?」

  「不然可以放棄呀!天涯何處無芳草嘛。」科摩仍是沒什麼神經的提出意見。

  弋翅狠狠地瞪向科摩。

  放棄?這是什麼爛主意!他想都沒想過要放棄冰宿,冰宿是獨一無二的,誰也比不上她。

  被他一瞪,科摩才頓悟他問話中的用意。他正了正神色,「黑鷹主子,你若不願放棄就只剩一個辦法——讓那女人愛上你。只要你比她愛上的人更愛她,到最後女人都一定會選擇比較愛她的那個人。」

  對呀!弋翅恍然大悟。他怎麼沒想到?只要讓她愛上自己,不就所有問題都解決了嗎?

  仿如雨過天晴般,他衝著科摩一笑,「科摩,我會感激你的。」

  說完,也不管科摩瞪大了的眼,弋翅急驚風似的就奔出房間,跑得不見人影了。

  科摩瞪著砰然關上的木門良久,愣愣的神智還是不怎麼相信一件事。不會吧!一個絕頂聰明的男人,竟然在遇上愛情時變成了超級大傻瓜?

  弋翅在原來的護衛寢居中找到冰宿。

  冰宿聽見開門聲就迅速從床上起身,看清來人,正欲行禮問候,弋翅早已三兩步走到她面前。

  抬起她的臉,他衝口而出,「我愛你。」

  什麼?他在說什麼?冰宿恍若未聞的看著他。

  弋翅滿面笑容的捧著冰宿的臉蛋,深情的凝注她,「我愛你。」他又說了一次。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是說真的。冰宿睜大了眼,腦中一片空白。

  「我愛你。」隨著重複低語的是他一個輕吻。

  不,不可以,他不可以這樣對待她。冰宿惶恐的直瞪著弋翅,纖細的身子瑟瑟抖顫。他怎麼可以愛她?怎麼可以如此蠻橫的宣告愛她?

  「我愛你。」弋翅輕柔的吻著她的眉、她的鼻、她的頰……

  「不,這不是真的。」她緊閉上眼,無助的以為不聽不看,就可以當一切都是虛幻。

  弋翅用力將她擁進懷中,在她耳畔堅定地低語:「這是真的,我愛你。」

  感覺冰宿輕搖著頭,他不死心的握住她的肩,強迫她正視他。

  「看著我,冰宿,看著我。」

  他一連說了幾次,冰宿終於睜開眼,蒼灰的瞳眸空洞無依。

  弋翅被冰宿的眼神狠狠揪痛了心。他痛心她的抗拒,卻也心疼她的憂懼。

  她真是這般厭惡他?寧願當他的情婦也不願做他妻子的身份?他做了什麼讓她這般憎惡?還是她仍然對典恩念念不忘?

  不!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她!

  他憐惜的輕撫她的凝脂玉頰,「我愛你——不!」他抬手輕觸她的眼瞼,阻止她再次將眼閉上,「別再閉上眼,聽我說完。我知道你還沒愛上我,也知道你心裡另有他人,但我不會放棄,總有一天我絕對會讓你愛上我。」

  他專橫的口氣一如他的倨傲狂放。話一說完,不給她任何拒絕的餘地,他輕柔卻堅定的將唇印上她的。

  冰宿的心在淌血,為什麼他要愛她?在她決意離去的時候,他為什麼要告訴她他愛她?讓她好不容易重新冰藏起的心再次重重被撞裂開來,散落成整片不知該何去何從的汪洋浮冰。

  他為什麼要如此殘忍的對待她?

  弋翅細細親吻著她,他不曾吻得這般輕、這般柔、這般綿密、這般使人揪心……思及她就要離開這令人眷戀的溫柔愛撫,被撕扯的心越益痛得無以復加。

  他不該愛她的,這會使她的離去更加困難,使兩個人更加痛苦……

  弋翅擁著冰宿,加深他的吻,將她混亂的心吻得更是意醉情迷;似有魔力的雙手輕輕撫上她的玲瓏嬌軀,聽見她不自覺的嬌喘嚶嚀,他唇邊漾起充滿魅力的淺笑。

  「相信我,我會讓你愛上我。」

  冰宿拼湊不出任何話語,她體內唯一不受控制的情潮已被他放肆狂野的挑起,他強悍卻又帶著溫柔的愛撫像一種蠱惑,衝破禁錮著她的層層道德禮教,她無法抗拒、不能思考,只能融化在他懷裡。

  弋翅悄悄褪去她的衣服,讓這一刻的愁悒憂傷化成一季的熏人浪漫……

  冰宿最後一個清楚的念頭是,他一定很瞭解她根本抵抗不了他的調情,不然,他不會用這樣的方式化解她的抗拒。

  「來,這給你。」弋翅笑著將勾掛上魚餌的釣具拿給冰宿。

  冰宿茫然地看著手上的長竿,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姨,我教你,這個要這樣弄……」任遠笑著「指導」冰宿如何釣魚,童稚的小臉上閃耀著快樂的笑。冰宿阿姨終於肯和他們一起釣魚了。

  以前只要弋翅一有空,就會帶著任遠到各地遊玩。雖然當時冰宿還在護衛任內,但弋翅對她態度冷淡,她只能在一旁觀望他們,今天還是她首次加人他們之中。

  不消多時,手腦靈活的冰宿已經掌握住鈞魚的技巧,能夠俐落的揮竿釣魚,看得一旁的任遠佩服不已。當初他可是學了好久才學會鉤魚的。

  看著任遠純真無憂的笑顏,冰宿心裡隱隱泛上不捨,弋翅果然做到他所說的,任遠在宮中的生活並不嚴肅刻板,而是充滿歡樂。

  在宮中,任遠不愁衣食、有良好的教育,還有一群疼他的長輩,而弋翅不但不會限制他交朋友,反而還讓宮中不論尊卑、只要是同年齡的小朋友都能很快樂的與任遠玩在一起。這一點讓冰宿最為訝異。

  任遠在宮中真的很快樂,所以她不會帶任遠離開王宮,而一旦她離去,怕今生是難再見到任遠了。

  不經意地轉頭,對上弋翅熾熱深情的眼神,她輕輕避開眼光。

  她已經接受弋翅愛她的事實了。弋翅每天無時不刻都在她耳畔輕訴愛她的言語,無時不刻對她呵護有加,雖然他仍是以他獨斷的方式待她,但在每一次體會他的用心之後,卻更加深陷進他的溫柔裡而不可自拔。

  然而最困難的是,多一次面對他的愛意,就多加深一分離去的傷痛。她也曾經自問,既然他也愛她,為何她不接受他的愛意,與他相守一生呢?何苦執著於身份上的差異,讓這份感情只能深埋心底?

  但答案是不行。

  他們懸殊的身份已教她望之卻步,更何況,她又是畢諾瓦玉室的世襲護衛。在她根深蒂固的觀念裡,無論如何她都沒有資格站在他身邊,她必須在他背後保護他、幫助他,當然更不能讓他因為娶了像她這樣的平民而教人民輕視他。

  典恩與鶯韻、簡陶與希瑩,不也都是如此艱難的相愛著?

  「姨!」任遠一聲驚叫打斷了她的思緒。

  才半轉頭,冰宿就察覺髮際一陣疼痛,原來任遠不小心將魚線纏上了她的發。弋翅趕緊到她身邊,輕柔的幫她解開魚線,任遠著急的一邊道歉一邊看著她的頭頂。

  因為個頭小的關係,即使冰宿是坐在岸邊的石頭上,任遠仍須踮著腳尖才能看清楚冰宿頭上的「作業情況」。他小手抓著冰宿的衣服,腳踮得顫巍巍的,堅持非得看到她平安無事才肯放心。

  「啊!」

  「小心!」冰宿低聲驚呼。手的動作快過說出的話語,她一把抓住因重心不穩而向河裡倒去的任遠,拉往自己的方向,然而受驚的任遠慌亂的朝她猛撲,卻因用力過猛撞開兩人的身子,反教她往前跌去。

  弋翅在任遠向後倒去時就伸手欲抱冰宿,重心不穩的情況下任遠又猛地撲向他的方位,電光火石的瞬間,他必須同時兼顧兩人,結果一陣手忙腳亂,他和冰宿雙雙落水,留下任遠驚愕的佇立岸旁。

  「撲通!嘩啦!」

  幸好近岸的溪水只及膝蓋,弋翅在他們往溪裡跌去時就機警的護住冰宿,沒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發覺自己正半趴在弋翅身上,冰宿驚慌的道歉:「對……對不起。」她想從弋翅身上退開,卻被他箍住了身子。她臉色火紅的抬眼看向他,乍見他眼裡閃出奇異的光亮,唇角掛著一抹邪氣的笑。

  他是故意的?冰宿突然恍然大悟。以兩人的應變能力竟沒辦法阻止落水,本來就十分可疑;而仔細想來,她原本向前跌去時的衝力並不大,再怎麼樣也不至於落水,是弋翅後來拖她下水的。

  慌張的情緒頓時消散,她不甚苟同的瞪了弋翅一眼。

  弋翅唇邊的笑容倏地擴大,仍抱著冰宿半坐在溪水裡。

  冰宿被他的笑容吸引住視線,心口突地有些緊。

  「任遠,你要不要也下來玩玩水?」弋翅笑著朝岸上的任遠招呼。

  「不行!」冰宿直覺的脫口阻止。

  弋翅及任遠同時訝異的轉頭看她,何時曾見過冰宿如此強制的下命令了?

  驚覺自己的語氣不當,冰宿趕緊又道:「我……我是說,氣候還沒真正回暖,任遠要是受涼了就不好了。」她再次試著要從弋翅身上離開。

  弋翅按住她的後腦,在她唇上印了個吻,「我愛你瞪著我的模樣,像原本的你。」他終於放開她起身,臉上仍掛著笑容。「還有,我相信你一定會是個好母親。」

  弋翅為了不讓冰宿有受寒的可能,不多久他們就提早結束戶外的遊玩,策馬回宮了。

  而好一段時間,冰宿都還在想著弋翅說的,關於「原本的她」的那句話。

  什麼樣的她是原本的她?

  「可是……我……這些服……」

  冰宿無措的看著陸續進到衣飾間的女僕,她們手中不是拿著服裝、配件,就是拿著軟鞋、首飾,看得她是眼花繚亂外加手忙腳亂。

  「換上吧!很適合你的。」弋翅閒適的坐在椅上看著服裝師幫冰宿試衣。其實,他很早之前就命人為冰宿縫製了女裝,卻一直到現在才有機會及心情讓冰宿換上。

  她是適合穿女裝的,尤其日後當她成為一國之後,他相信她的絕俗之美絕對會讓所有人民為之傾倒。當初他會解除她的護衛職務,就是要讓她盡早學習,並習慣身為皇后該會的一切事宜。

  他更相信以她的聰慧及才幹,日後她絕對會在國事上成為他最重要的幫手,當然,對他個人而言,她永遠是他獨一無二的妻子與情人。

  冰宿從沒遇過這般窘況,不但要在弋翅面前寬衣解帶,還得換上她不曾穿過的裙裝。因為本身職務的關係,身著褲裝在行動上較為方便,對於裙裝,她想都沒想過會有穿上的一天。

  方纔弋翅命令她試穿女裝時,她著實嚇了一跳。她不否認在心裡的確有那麼一點點好奇與興奮的感覺,但隨之而來的是對自己的疑慮,她一點都沒有女人該有的嬌柔,穿起女裝只怕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徒然落人笑柄罷了。

  弋翅自始至終不曾將眼光從她身上移開,她只好盡量低垂燒透的臉蛋,一顆心七上八下,眼眸四處張望著不曉得瞪看哪裡才好。隨著時間的流逝,她臉上的熱度不減反增。

  他似乎特別喜歡看她慌張的模樣,總會出其不意的做一些事來試探她的反應,若能夠讓她顯露張皇之色,他不但不會就此罷手,反而會更壞心的逗弄她。

  好比今晨,她是在背部感到一陣陣溫暖的觸撫中醒來,睜開眼就看見他正在輕撫她的背,她驚得僵住了身子,他竟然還在她耳邊輕笑道:「你的背很美。」

  他每每對她做出這般令人臉紅心跳的親暱舉動,且還有越演越烈的趨勢,教她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好不容易,幾十套衣服全都試穿過了,弋翅遣退眾女僕,留下服裝師來討論關於冰宿的服裝有何需要修改的地方。

  冰宿注意到各個女僕離去之前,眼光還一直流連在弋翅身上。

  誰抵擋得了他的魅力呢?

  不凡的面貌、健碩的體格、優雅的神態,加上唇邊那抹尊貴、又帶點傲慢的魅力淺笑,她確信方才除了她以外,所有女孩只要有機會目光便會猛往他身上探去。

  趁弋翅還在與服裝師談話,身上只著襯衣的冰宿趕緊找出她原本的服裝欲穿上,才剛將上衣套好,一雙手就從身後將她扳過去。

  弋翅笑著將她的衣服褪去,「從現在起,你不要再穿這些衣服了。」

  雖然他對她專制如昔,但他的溫柔卻像是一下子決了堤,滿滿的朝她湧來。就像現在他親自替她更衣,待她如珍寶一樣。

  「穿這件。」他動作輕柔的替她換上一襲銀緞禮服,「這顏色適合你。」

  冰宿低垂著頭說不出話來,她臉色似火、心跳如飛,比起他的憤怒,她更難以招架的是他的溫柔……

  她對他的感情很微妙,像是走在高空繩索上,手執一柄長竿,右邊是傾心於他的愛戀;左邊則是她生來就背負的責任與禮教。她必須極小心,若一個不注意稍偏了一點竿距,無論哪一邊,她都會跌下細繩而粉身碎骨。

  替冰宿繫上銀絲腰帶,順手又替理了下她金色的短髮,弋翅很高興看見她的頭髮長長了些,當初他就是想看她留長髮的模樣,所以才命她不准再剪髮。

  弋翅滿意的看著冰宿,抬起她的臉,真摯地低喃:「你好美。」

  冰宿心口一緊,他的深情、他的溫柔,甚至是他的霸道……都是如此牽動著她的心魂,教她如何能抗拒得了,又如何割捨得下?

  一股意念突生,如果她今生注定與他無緣,那麼在這相聚的最後一段時間,她就要好好體會有他相伴、受他寵溺的感覺。

  即使為了不讓弋翅在她離去後,不顧一切的動員人力尋找她,她仍然必須謹慎的控制自己對他的愛意,不讓他對她念念不忘,少一分對她的眷戀,他就可以早一日將心思放回國事上。

  但此刻原諒她的任性,此生就這麼離經叛道一回,讓她好好吸取他的一切,假裝他們真的可以相愛……

  她對弋翅輕輕綻出笑靨,「謝謝。」

  凝望著冰宿絕艷的笑,弋翅一時忘了呼吸,這是她第一次對他笑。他輕輕捧起她的臉,深情的吻住她的唇。

  冰宿輕歎一聲,悄悄將身子靠向弋翅,感受來自他的溫熱。

  弋翅在心裡歡唱著,她終於肯回應他的愛了!

  輕輕放開她,弋翅擁著她的腰,「來,和我跳舞。」

  冰宿微怔,臉色閃過猶豫。

  弋翅察覺到了,「怎麼了?」

  冰宿正思索著該如何開口告訴他,她並不會跳舞,弋翅就輕抬起她的臉道:「你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的。」

  對著冰宿不解的神情,他輕笑了下,「你本性不是一個會溫馴順從的人,你有主見、果斷且堅持自己的想法,即使遇上像我這麼專制的人,你也不怕說出自己的意見。

  一直以來,你都被你的身份與職務壓抑住了本性,我之前對你的態度也讓你更加封閉自己。但是從現在起,你不必再對我顧慮什麼,我要你做回你自己。」

  他親暱的吻了吻她。

  以往他既要她回復原本的性情,卻又因著自己的嫉妒情緒對她設限許多,互相衝突的作為讓兩人都受盡折磨。但自從頓悟他是愛她的之後,他就想了許多愛人間的相處之道,其中讓他最感到該有所改變的觀念就是「服從」。

  弋翅繼續說著:「我不會再命令你,你也不必再將我的話當作是命令,我要我們之間沒有主從之分。你是我的妻子,夫與妻之間是不必有誰要服從誰的,我要你用原本的你和我相處,因為我知道,我愛的是那樣堅強又勇敢的你。」

  對弋翅一番深情的告白,冰宿除了深深的感動之外,卻也想到一個問題——

  是嗎?她不是一個會溫馴聽從命令的人嗎?

  被弋翅擁在懷裡翩然起舞的她,腦中不斷回轉著這個問題。面對著他深情的笑臉,她惘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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