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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杜芹] 用情話叫醒睡美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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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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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情話叫醒睡美人  杜芹

“嵐曲,你醒了嗎?”
“你是誰?”
“我是你的趙言晏,你是我的小嵐曲啊!”
趙言晏?!不會吧!他是書玉的曾祖父?!
真是怪事年年有啊!
我只不過就是“背叛”好友逃離相親大會去渡假,
怎麼就遇到這種前世今生的“電影情節”?
這都得怪書玉,
誰教他將他家祖宅形容得很“十裏洋場”,
害我乘興而去驚嚇而返。
在那種沒水沒電就只有書多的大宅裏,
我發現一張民初女子的相片,
赫!她竟然長得跟我一麼一樣!
現在可好了!睡覺都不得安寧,
老是有人在我耳邊不停地喚著“嵐曲!”
更糟的是,我越來越嗜睡了,
我好像快變成嵐曲了,
這樣好嗎?趙言晏可是比書玉更帥更多情……
等等!好像有人對著我說他愛我,
是誰?是趙言晏還是書玉?

第1節
第2節
第3節
第4節
第5節
第6節
第7節
第8節
第9節
第10節
尾  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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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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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00:08:2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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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安敏雙眼呆滯的坐在她的小閣樓裏。
  從她吃完午餐,便認命安分的坐在她那張特大號的書桌前開始算起,她已經維持這姿勢長達三小時又二十九分零九秒了!早已超過正常人體所能負荷的範疇,她隱隱覺得雙腳發麻、腰酸背痛,更慘的是,她的大腦嚴重地不聽使喚,呈現出一片令人沮喪的空白。
  “唉——”余安敏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那顆起不了任何作用的頭顱,無力地垂在攤了一桌子稿紙的書桌上。
  突然,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劃破了午後閣樓的沉悶。
  余安敏倏地從椅上彈跳起來,雙腿因為發麻而行動不靈活,一個跟蹌,險些跌倒。
  “不會是‘催命鈴’吧!”余安敏遲疑地望瞭望擱在門邊那具鈴鈴作響的紅色電話,心裏直發毛,深怕是出版社打來催稿的電話。她怔怔的站了好一會兒,打電話的人卻彷佛預知她在家似的,大剌剌的電話鈴聲不肯歇去。
  “余安敏,你是睡著了?還是寫稿寫得走火入魔了?”樓下的人兒已經不耐煩的扯起嗓子,透過薄薄的幾層木板,向她抗議著。
  “喂?”余安敏被迫接起電話,臉上那種不確定的疑懼,好象她現在准備接的是一顆不定時炸彈。
  “喂!你是睡著了,還是寫稿寫得走火入魔了?”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清脆如銀鈴般的女聲,還混合了幾分欣悅,是余安敏的大學同學兼親密好友鄧潔,現而在她更多了一種身分——余安敏的哥哥的女朋友。
  “你打錯電話了,余安捷在樓下。”余安敏沒好氣的回答著,隨手打算掛上電話。
  這支個人專用的電話,是兩個月前才裝上去的,當初是設想有了自己專屬的電話,對外聯絡方便些。她的生活作息,和家人們嚴重的失調,父親和哥哥都是極力信奉“早起的鳥兒有蟲吃”規律作息的人,母親雖然是家庭主婦,時間的限制較少,但也無法忍受余安敏夜出晝伏的夜貓子習性,和她那群“貓”朋友們。
  上一回趙書玉在淩晨三點打電話來,隔天她就被父親狠狠地刮了一頓……
  “真搞不懂你那群朋友是怎麼念到大學的?連國民生活禮儀都不懂!淩晨三點打電話!你要我這個做父親的怎麼說?說是晚上打的,淩晨三點,這也未免太晚了吧!說是早上打的,這淩晨三點,也未免太早了吧!”余安敏的父親——余秉華是個國中歷史老師,一絲不苟的脾氣,不僅是在學校傳道授業的態度,也是在家處事治家的方式。
  “早不背國民生活禮儀範例了啦!而且書玉以前在學校時,根本就是出了名的壞分子,高中時兩大過兩小過的畢業成績,搞不好國民生活禮儀是啥,他根本就不知道!”余安敏在心裏說著。
  她不以為然的想著,面上卻露出懺悔和抱歉的神情,她太瞭解她這個守正不阿的爹啦!要盡早結束這段乏味的訓誡,上上之策便是裝出一副聆聽受誨的模樣,任何頂嘴或反抗的言詞,只會招來更冗長的訓話。
  鄧潔熟悉而含著輕笑的聲音,這時適切的將她飛散的思緒,引回斯時斯地。“誰說我找他了?難道我就不能找你嗎?好歹我們也有同窗之誼,你的態度太惡劣了吧?”
  “自古以來,小姑欺負嫂嫂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余安敏百無聊賴的說著,把手中握著的筆杆,隨便往桌上一扔,滾得老遠。
  是嘛!小姑欺負嫂嫂是天經地義、習以為常了,誰教她哪個男人不好挑,偏要挑中余安捷呢?而很不湊巧的,她余安敏又從小立志要做個惡小姑的。
  “你這是什麼話呀!”鄧潔略略甜膩的聲音,透過電話,飄進她的耳膜,雖然是抗議的字眼,卻絲毫沒有惱火的跡象。
  “呵!呵!”余安敏咧嘴張揚出一抹笑容,搔搔頭,心忖著:“看來鄧潔還頗為欣賞我辛辣刻薄的玩笑哩!”
  “你笑什麼?”鄧潔在電話那頭聽見她的詭笑聲,忍不住好奇的問。
  “哈!哈!”余安敏不答反笑,笑得更肆意。“談戀愛的人都有被虐待的癖好啦!”
  “哼!虧我還一心一意替老同學著想呢!”鄧潔在電話的那頭嬌嘖道。
  余安敏一愣,警覺的道:“你腦袋中又想了些什麼艘主意?”
  “說話別這麼惡毒好吧?好心還被你當做驢肝肺來糟蹋。”鄧潔不依的抗議著。
  “說吧!你又想幹什麼天理不容的壞事?”余安敏直截了當的間著,懶得和鄧潔這精靈古怪的傢伙繞圈子。
  可惜,在電話中,余安敏見不著鄧潔翻著白眼的模樣。
  “介紹個本世紀最後的好男人給你。”鄧潔興致勃勃的說。
  余安敏心忖:“天哪!我就知道鄧潔根本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的。”
  “不用了,你自己留著用吧!”余安敏絲毫提不起興致的回答著。
  天知道自從她的年齡破了二十五歲大關後,周圍這種擔心她嫁不出去的好心,就一年盛過一年,愈演愈烈。身邊的親朋好友們,恨不得趕在她待估身價尚未跌停板之前,將她這個“存貨”清倉拍賣。
  “我不貪心,好男人一個就夠用了。”鄧潔嘿然而笑。
  鄧潔那一個所謂的好男人,指的當然是安敏的哥哥安捷了。
  余安敏不自覺的掀了掀她那秀氣又倔強的一字眉,不屑的道:“你那個也算好男人?那麼閣下的眼光也未免有待改進。”
  “嗯!你們可是自家人耶,不說幾句安捷的好話也就罷了,還淨數落他。”鄧潔不以為然的說,在她的眼中看來,安敏這個妹妹,做得實在不怎麼稱職。當初安捷在追求她的時候,安敏不但沒有從旁鼓吹,還不斷的放馬後炮,扯安捷的後腿!
  當鄧潔最後決定和安捷在一起時,安敏也只是面無表情的應了聲,“喔!這樣子啊!”
  “你不恭喜我嗎?”當時鄧潔見到安敏一臉的漠然,忍不住問。
  怎料安敏望了她一眼,竟然丟下一句話,“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有什麼好看的?有什麼好恭喜的?”
  簡直快把鄧潔給氣壞了……
  “我只是實話實話。”安敏仍舊是一派不慍不火的語氣,她的話將鄧潔的思緒拉回此時此刻。
  她當安捷的妹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安捷的脾氣,她又怎會不熟悉?她老哥的個性進取好強、積極自負,剛猛的脾氣就是欠缺了那種善體人意的溫柔,怎麼會和浪漫好想像的鄧潔湊在一起,也真是令人納悶不已。
  “不提這檔子事了,每次提到安捷,你就要逼我生氣,拚命的說他的壞話,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們是仇人哩!”鄧潔在電話的那頭說著。
  安捷和安敏真是一對奇怪的兄妹。
  “我是為你們著想哪!你沒聽人常說,太順利的感情禁不起打擊,我有事沒事刺激你一下,可是為了你偉大的愛情壽命著想。”安敏笑著說。
  “你呀,是言情小說寫太多,走火入魔了。”鄧潔啐道。
  感情細水長流,平穩踏實才見真章。如小說中的波瀾壯闊,曲折離奇,又豈是每個人都承受得起的?
  套句安捷不以為然,常掛在口邊的一句話,“真要像安敏的小說中所描寫的那一套,那麼談上一回感情,豈非要玩掉半條命?”
  “好啦!不偏離話題,對方是我姑姑的同學的兒子,後天吃個便飯如何?那人我是見過的,人生得規規矩短、斯斯文文的,是個小兒科大夫,家世清白,很不錯的,如何?”鄧潔的聲音聽起來興致勃勃的。“你又沒損失,看不中意也沒關系哪!免費吃到一頓大餐,算起來是穩賺不賠的。”
  安敏苦笑著,“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只怕這一餐是‘鴻門宴’,暗伏危機,吃不得,吃不得。”她猛搖頭。
  “我可是為你好哦!”鄧潔嘟起了嘴,“你別不識好人心。你呀,不是我愛說,成天躲在家中寫稿,平時難得出趟門,這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有遇見好對象的機緣呀?女人不比男人,過了顛峰時期,身價就要暴跌,就像過了中秋節的月餅一樣,求人吃,有些人還不理你哩!”鄧潔眼見動之以情發揮不了有效的功用,索性威脅恫嚇起安敏來。
  偏偏安敏這頭卻咕咕咯咯地笑了起來,“幾天不見,你說話的語氣,愈來愈像我媽了。”
  安敏的母親非常喜歡鄧潔,每回鄧潔到餘家做客,兩個人總是躲在廚房中,吱吱喳喳的說個沒完沒了,不時還夾雜著幾聲低低的笑意,也不知道究竟在說些什麼。
  難怪安敏不時要搖頭兼唉聲歎氣的說:“人家是媽媽和女兒一起欺負媳婦,我們家反其道而行,是婆婆聯合媳婦欺負女兒,唉!真是天理何在喲!”
  “我不管,反正你非到不可,我一定會押著安捷,架也要將你架來吃這一餐。”鄧潔又說。
  “既然懷柔政策無效,索性賴皮一點,來個霸王便上弓快些。”鄧潔心忖道。
  “唉!還沒有嫁進我們餘家,就對我這樣子了,等你進門後,我還有好日子可過嗎?”安敏誇張的大歎著。
  “你該不會想和趙書玉那個玩世不恭的死傢伙繼續耗下去吧?”鄧潔突然問道。
  電話的那頭,是陡然的一片靜緘,安敏似乎沒有料到鄧潔會突然冒出這樣的一句話,一時間,竟有些訕訕的,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良久,她才深吸了一口氣,嘿嘿的乾笑兩聲,道:“你胡扯些什麼!”
  “最好是我胡扯,那種男人哪!生人勿近。”鄧潔煞有分事的說著。
  趙書玉也是鄧潔和安敏的大學同學,和鄧潔是不同領域的人,道不同不相為謀,不過是點頭之交,但趙書玉和安敏卻一見如故,相交過命。
  鄧潔常說安敏就是有那樣的本事,能和牛鬼蛇神、各種道上、各式脾味的人,相交而不互悖,她的朋友各色各樣,一應俱備。
  安捷也曾說她長袖善舞。
  天知道泰半時間的安敏,才真的是生人勿近、離群索居的怪異人類。
  “嘿!”安敏在電話的那頭,居然輕聲的笑了出來,頗為誠心的。
  “老實說呀!有一眸子,我還以為你會和趙書玉在一起哩!那傢伙,人長長得挺整齊幹淨的,可是脾氣卻古裏古怪的,讓人摸不清他心底真正打的是什麼主意。”鄧潔大放厥辭的發表著意見。
  趙書玉其實再正常不過,唯一有些令人置疑的,就是:他空長得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樣,卻是不近女色。
  所謂的現代柳下惠!
  “你不能因為他自律甚謹,就說人家奇怪吧!”安敏大笑了起來。
  “誰曉得他骨子裏賣什麼膏藥。”鄧潔輕哼了一聲。“哎呀!不管他啦,總之,後天中午你得來吃這餐。”她斬釘截鐵的吩咐著,不容人拒絕。
  安敏歎了一口氣,“這年頭,白吃的午餐不吃還不行咧!”
         ※        ※         ※
  安敏身著一件淡藍色、皺巴巴的運動衫及短褲。
  穿衣鏡中反映出來的人影,正睜著一對猶豫的眸子,打量著鏡中的自己。
  “要不要換衣服呢?”安敏自言自語著。
  當然,今天中午和鄧潔及那位不知名的新世紀好男人有場“不懷好意”的飯局,是肯定沒有人會穿著睡衣出門的,不過需要大費周章的換上象樣的衣裙嗎?
  “頂著這一頭連鬼見到都要害怕的雞窩稻草頭,穿什麼都很四不像。”安敏雙手一張,整個人又彈回了舒適柔軟的大床上。
  門邊的電話鈴聲,突然大作。
  “一定是鄧潔打電話來催人了。”安敏睜大了眼睛,注視著天花板。“真不愧是多年知交的好朋友,把我的底細都摸得一清二楚。她一定是怕我頭也不梳,衣服也不換就大剌剌跑去吃飯,所以先打電話來警告人的。”安敏說著,便順手扯了扯自己的頭發,這一頭非洲土著般的自然發發,從小就令她懊惱不已。每回見到別的女生,頂著一頭如絲緞般烏黑直順的長發,就令她好生羡慕,怨歎上天的不公平。
  “不過,先天不良,頭發就長成這樣子,再怎麼努力,我看也是枉然。”安敏搖頭歎氣。
  其實安敏的發質很好,天生俏麗的自然鬈發,配上摻有些深褐的發色,留起長發來,像一個特大號的洋娃娃似的。可是手上工夫欠佳的她,老是令她覺得自己像只流離鬼似的,毛發蓬散,好不駭人。
  安敏忍得不能再忍,終於跳下床去,一口氣拿起了電話,不由分說,便嘰哩咕嚕,冒出一串話來。“我知道你打電話來幹嘛!我已經決定穿件斯文的裙子出門,你總可以安心了吧?”
  電話的那頭愣了三秒鐘,回答道:“你真的知道我打電話來做什麼嗎?我不信。還有,你穿裙子也令我不安心。”
  天哪!電話筒冒出的聲音斯文有緒,但不折不扣,卻是一抹男聲——是趙書玉。
  “你要做什麼?”他問道。
  “呼!原來是你。”安敏緊繃的情緒舒緩了不少,挨著門邊又坐了下來。“這陣子沒消沒息的,在忙些什麼?”
  趙書玉雖然叫趙書玉,人可不如他的名字來得賢良方正、規矩守禮的,老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找不著人。
  “這好象是我想問你的問題。”電話那頭竟然輕聲笑了出來。
  “去相親啦!”安敏不甘願的吼叫出來,這個促狹鬼,什麼不會,取笑她的工夫倒是一把罩的。“明知故問。”安敏忍不住又咒罵了一句。
  電話那頭竟傳來了一陣極開心的朗笑聲,哈哈哈的,好不快意。
  “這麼擔心自己嫁不出去呀?”趙書玉的聲音隱隱仍有絲稚氣的笑意,透過聽筒,不疾不徐的飄了出來。
  “我是居安思危,未雨綢繆。”安敏嚷了出來,才說完,自己也禁不住地噗哧而笑,和書玉說話就是這樣,不知不覺就會跟著胡言亂語起來。
  “有座特大號靠山在這兒給你靠,還有什麼好怕的?我讓你依靠啊!”趙書玉那頭說著,竟哼起歌來。
  安敏一愣,登時反應不過來。“什麼?”她呆呆的呆問著。
  “嫁不出去,大不了我犧牲小我,娶你便是了。不用緊張呀!”書玉在那頭嘻皮笑臉的說。
  一股紅浪驀地往安敏的臉上沖,她大叫:“你少得了便宜還賣乖。”
  明明是他說話占她便宜,怎顯得她作賊心虛,慌張了起來?
  “虧你還是赫赫有名的柳下惠第二,竟然公然戲侮我這個良家婦女。”安敏忍不住聒噪的叫了起來。
  書玉那頭竟然笑得更愉悅,更開心了。“你要是安分的話,天下就沒有不安分的女人啦!”
  “哼!”安敏嘟起小嘴,反正她跟書玉鬥嘴耍嘴皮子從來沒有贏過!也不知道她這個下筆如有神助的“作家”,講起話來,偏偏不靈不巧的吃盡悶虧!
  “你才是雞鳴狗盜,貌似忠良,欺瞞世人!”安敏忍不住罵道。
  “我說大作家呀!罵人別用太艱深的字眼,罵得讓人聽不懂,不是一點作用都沒有嗎?”書玉在那端,竟指正起她篤人的技巧啦!
  “不跟你囉嗦了。”安敏喪氣的說。“你打電話來幹嘛?”
  無事不登三寶殿,只怕又是一隻來拜年的黃鼠狼了。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度假?”書玉那頭興致勃勃的問道。
  “度假?”安敏一愣,這是什麼年歲?居然有閒情去度假,他不用工作嗎?
  靈光閃動,安敏隨即問道:“你又‘開除’你的老闆啦?”
  “志不同、道不相為謀,如此而已。”安敏不用看,也知道書玉此刻一定是聳聳肩,一副蠻不在乎的模樣兒。
  “這回又怎麼啦?”安敏簡直快被他打敗了,上回聽見他換工作,是什麼時候的事?三個月前?還是五個月前?還是三個月、五個月前,各聽了一次相同的話?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度假啊?”書玉毫不理會安敏的哀歎聲,兀自興高采烈的詢問著。
  “你行行好!現在經濟不景氣得很,請你有同情心一點,慈悲一點,不要隨隨便便就炒老闆的魷魚,害得自己沒飯吃。”安敏歎了一口氣道。
  “到底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度假呀?這次可不是去哪個有名的觀光據點遊覽,我要回老家去。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老家嗎?也不知道我那個寶貝爹,是哪根筋有問題,居然說打算在近期把老家徹底整修一番,所以我得趁他開工破土,大肆‘破壞’之前,去把我的一些寶貝取出來,順便對老家做最後一次巡禮。你不是一直說想去看看我的老家嗎?怎麼樣?這次不去,下回看到的,可就是我老爸的觀光度假別墅了。”書玉對她的唉聲歎氣,絲毫不聞不問,猶自策劃著度假的美景,言笑晏晏的。
  安敏歎了一口氣,道:“又來了,真是雞同鴨講。”
  書玉就有這樣天大的本事,明明是在對他說話,他就可以只撿他有興趣的接受,那些他不愛的消息,一件也沒有進到他的其中發揮功能。
  “去是不去?”書玉又在那頭催促她了。
  安敏的心旌已經在飄搖了!
  書玉的那個老家,根據他的形容,根本就是寶山一窟,他當初的話語,又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我們的那個老家呀!簡直連房子都是個民國初年遺留下來的骨董!聽說是我爸爸的爸爸的爸爸蓋的,那個叫什麼來著?我的曾祖父是吧?他倒也是個頗有雅興的風流人物,加上那時家裏有幾個錢,我們那個老家呀,蓋得還挺人摸人樣的,嗯,不對!屋子不能說是人模人樣,該怎麼形容呢?哦!想到了,是美輪美奐,我看過照片,很有幾分電影中民初的那種氣味,喂!看過‘上海灘’沒?就是那種十裏洋場的氣味。”
  安敏聽得一愣一愣的,傻傻的問:“那你小時候是住在那幢很‘十裏洋場’的大房子囉?”到底是寫小說的,安敏的想像力已經開始馳騁起來,她想像著書玉穿著小西裝,脖子上給了個紅領結,光亮光亮的黑皮鞋,襯著他的身影,撻撻撻的在大房子裏上上下下。
  就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
  書玉聽見她的描述,忍俊不住的大笑起來了,調侃她道:“瞧!職業病又犯了。我跟你可是同一個時代的人耶!在那位屋子裏跑來跑去的小孩是我祖父,不是我!不過風光日子也沒多久,據說我的曾祖父是道地的敗家子一個,偌大的家業,在他手上散掉的,不計其數!到我爺爺那輩時,已經所剩無幾,到了我爸,又更不如前啦,至於傳到我這代嘛,已經是道道地地的平民啦!”書玉聳聳肩,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安敏無著下巴,很“職業”的下著評量。“嗯!這倒是個‘道道地地’家道衰敗的故事題材。”
  書玉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說:“對呀!你還可以寫到了曾孫子我這一輩,由於我的力爭上游,又再度的重振家業,重拾老屋往昔的風光。”
  安敏橫了他一眼,沒有好氣的道:“第九流的老掉牙故事。”
  不過,她倒是對書玉口中描述的那幢歷史悠久的老房子,充滿了好奇心。
  想一窺堂奧。
  那麼大的房子中,曾經有些什麼故事呢?
  安敏忍不住揣測著。
  “老家可是探險的好地方呢!更是挖掘過去寶藏的最佳場所。我們家族自曾祖父時代開始,一些有的沒的東西都扔在那兒哩!值錢的大概早被搬走了,不過,有紀念性價值的玩意可不少。一些捨不得扔,又沒地方屯積的東西,全部進了那個大房子。咦?我國小時,品學兼優得到的上百張獎狀,也全部放在那裏哦!”書玉當初得意洋洋的神情,猶在目前。
  “少往自己的臉上貼金啦!”安敏損了他一句,上百張獎狀?她從小到大的獎狀加起來,也不知道有沒有十張。
  “嘿!”書玉挑了挑眉毛,道:“這可是有憑有據的,哪天有機會,到老家我給你看。到時,你可就要對我崇拜至死了。”書玉一副篤定的模樣。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她尖嘴利牙的頂了一句。
  沒想到現在真的有機會,到他的老家去找那上百張獎狀了。
  說不想去,那才奇怪哩!
  只是——
  “安敏,你決定了沒?”書玉在電話那頭,下著最後通牒。
  “可是……如果我失約的話,鄧潔一定會將我五馬分屍的。”安敏猶豫著。
  書玉頓了頓,道:“好吧!我打算今天下午就出發,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兩點在車站碰面。”說畢,他就掛上電話。
  安敏執著話筒,她想去,不過,這可沒法子對鄧潔交代,萬一她這個小姑短期之間還沒法把自己嫁出去的話,那麼鄧潔這個准大嫂,更是開罪不得,否則,往後的日子,仰人鼻息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她放下話筒,跳了起來,奔向衣櫥,道:“大局為重!大局為重!”
  打開衣櫥,哎,余安敏的衣服少得可憐,翻來翻去,挑來挑去,就是這麼幾件。
  “穿什麼好呢?”她站在衣櫥前,又回到了最原始的問題。
  鈴——
  刺耳的電話鈴聲又再度響起!
  這回一定是鄧潔了!
  她沖過去,接起電話,鄧潔嬌嘖的聲音,果然從電話中清清楚楚的傳了過來。
  “安敏,你起床了沒?快點梳洗一番,等一下我過去接你。哦!要穿上回我們一起逛百貨公司,我強迫你買的那件藍色連身洋裝。”
  很好!連衣服都規定好了,不愧是鄧潔。
  “早知道我就多睡一下,一大早起床,都是白混了。”安敏咕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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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柔曼妙的鋼琴聲,流瀉在僻靜幽雅的餐廳裏。
  安敏規規矩短的將兩手擱在自己的雙膝上,嘴角裝飾性的向上微揚,展開一抹含蓄斯文的笑意。
  鄧潔交代的。
  早在出門、上了鄧潔的那輛賊車時,她就不斷的向安敏諄諄善誘著:“不可以笑得死板,像個傻瓜一樣;也不可以笑得太詭異,會讓對方心裏不安,以為你在嘲笑對方,最好是柔和的微笑,略略有幾分靦靦的嬌羞最好。”
  “唉!給你這麼一講,我倒是連要怎麼笑都忘記啦!”安敏乖乖的聽完鄧潔的高論後,歎了一口氣說。
  鄧潔一面熟練的駕駛著車子,一邊斜睇了安敏一眼,道:“你乖乖照著我的話去做就是啦!”
  “這個臭安敏,意見最多,囉囉嗦嗦的。”鄧潔在心裏罵道。
  “這哪里叫相親哪!”安敏偏偏不肯安分,閒閒的又接上了一句,“根本就像是在演傀儡戲嘛!”
  而余安敏正是鄧潔手上的一具布偶。
  “話不能這麼說,第一次見面,總得給人留個好印象呀!”鄧潔耐心的解釋著。
  “什麼好印象?根本就是假印象。”安敏反駁道,一面張開雙臂,在有限的車廂空間中,大大的伸了個懶腰,長裙底下的兩條腿也八字大張著。
  鄧潔見狀,忍不住說了,“拜託你好心一點,坐有坐姿,淑女一些,行嗎?”
  瞧安敏現在這副德行,鄧潔心裏真是有些惴惴不安。“這小妮子等一下不要在男方面前耍寶才好。”
  “真是亂沒意思的,現在裝得那麼斯文秀氣,等到以後見到真面目時,不是要大失所望嗎?還不如現在大家就誠誠實實的用自己本來的面目去對待彼此好一些。”安敏不以為然。
  低頭瞧瞧自己一身的行頭,不但顯現不出自己真實的脾氣和個性,坦白說,還真有點行騙的嫌疑咧!
  “大家都是這個樣子的嘛!”鄧潔有些不耐煩起來,相個親,吃個飯,按她交代的做就是了,哪來這麼多的意見哪!難怪安捷要對她說:“安敏那傢伙呀,是連喝杯白開水,都能擠出二十條理由的人。”
  “嘖!嘖!先給人一個完美的印象,再令他發掘真相,導致幻想破滅,這是不道德的。”安敏挑挑眉,搖頭晃腦地說著。
  “你放心好了,中國人是很聰明的民族,懂得第一次與人相見時,要保持最佳形象,以後再一層層脫掉面具的,沒有人會相信第一次碰面的形象,就是以後的‘真相’的。”鄧潔提出她的看法。
  “真是虛偽狡詐的民族哪!”安敏歎道。
  “道是禮貌。”鄧潔一字一句的說著。
  不管如何,反正安敏現在是乖乖的坐在位置上,乖乖的“笑”著。
  就算是對鄧潔的禮貌好了。
  而鄧潔正笑嘻嘻的,拿出她高明的舌粲蓮花工夫,向對方介紹著安敏。“來!來!我來引見一下,這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余安敏,這位是蘇仲皓先生。安敏是個作家,蘇先生是個外科醫生。”
  作家配外科醫生?!
  聽起來真是亂唬人一把的。
  安敏揚起頭,微微的笑著,用鄧潔囑咐過的語氣和聲音,道:“您好。”
  “您好。”對方也一樣拿著陌生而拘謹的禮貌,招待著她。
  安敏一面笑著,一面打量著對方。
  “嗯!這個蘇先生看起來挺人摸人樣的,深渚色的西裝,燙得一絲不皺的,規規矩矩的發型,也梳得光光潔潔,千平順順的,給人一種十分正式的感覺。”安敏在心中給對方打著分數。
  “余小姐是專職作家嗎?常聽鄧潔誇說她有個很有才氣的朋友。”蘇仲皓禮貌性的說著。
  “哪里!我是不學無術,沒有別的謀生本領,只得靠搖筆杆,混口飯吃。”安敏回答著。
  這個蘇仲皓倒是長得很端正。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五官均勻的分佈著,他有對溫馴的眉毛和溫和的眼睛,挺直的鼻樑和略大而薄的嘴唇,給人一種十分溫暖的感覺,他應該是那種病人很樂意親近的醫生吧!
  “我還以為當醫生的,因為以前念了太多的書,一定都戴著厚厚的眼鏡,死板板的。”安敏望著眼前的蘇仲皓,心直口快的就把心中的話,稀哩呼嚕的給照實地說了出來。
  “呃?”蘇仲皓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安敏會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一時間,竟無以回話。
  “我、是、說——糞意外你沒戴眼鏡。”安敏以為對方沒有聽清楚自己的話,放慢速度,又重新說了一逍。“我印象中的醫生,都掛著黑框厚重的眼鏡,一副陰森森的模樣哩!”安敏咧嘴一笑,心忖道:“這個贊美,可是真心誠意,又正合時機吧!”
  只見蘇仲皓神色有異,勉強扯了扯嘴角,慢吞吞的說:“我現在沒戴眼鏡,上班工作時才戴。”
  還很不巧的是——他的眼鏡,正是黑色框、鏡片厚厚的,是安敏說看起來怪裏怪氣,亂恐怖的那一種。
  “不會吧!”安敏一俊,隨即尷尬的笑著,無意誠的應著,“唔。這樣呵!這樣啊!”
  抬頭一望,鄧潔的表情也陰晴不定的。
  呵!呵!馬屁竟拍到馬腿上了,怎麼會有這麼離奇的事?
  太扯了吧?看來,還是閉緊嘴巴,不要亂說話,比較保險。
  “來!來!我們先點餐吧!先用餐。”鄧潔急忙調開話題。
  安敏摸摸且子,丟了個又抱歉又莫可奈何的眼神給鄧潔。
  鄧潔也瞟了她一眼,彷佛在示意她,勿開金口,沈默是金似的。
  安敏聳聳肩,打算等一下這個蘇醫生要是再問她任何問題時,她一律只用“是”、“不是”、“好”、“不好”這種虛字來回答。
  餐點送來後,三個人埋頭用力吃,誰也沒有搭理誰,安敏大口大口地將眼前的海陸大餐往嘴裏送。
  氣氛有一點凝重,但是安敏可不再做呆子主動開口了,然而沈默肅靜的氣氛,卻令鄧潔忍不住要找些話題來打破僵局。
  “嗯!蘇醫生和安敏是同好呢!你們倆都很喜歡看書、收集書呢!蘇醫師的藏書非常豐富呢!”鄧潔刻意的笑臉,端揚在安敏眼前。
  是要她回話嗎?
  “呃,真的嗎?”安敏微笑著,話才一出口,就發現這句話有些問題,什麼叫“真的嗎?”幕起來好象在依疑鄧潔的話,便疑這個蘇醫生有許多藏書似的。
  唉!平常說了一大堆話,今天才發現說話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余小姐也愛看書?”這個沈默了半天的蘇仲皓,終于大發善心的開了尊口。
  “是。”安敏仍舊微笑,卻只說單字。
  “都看望什麼書?”蘇仲皓又問。
  聽起來像是考試哩!
  安敏仍舊保持相同的不變微笑,反問:“您呢?”
  把問題再度丟回去,這總是保險的方法吧?
  “我喜歡看一些能夠激勵人們向上的歷史偉人傳記,還有諾貝爾文學獎的得獎作品,這些頂尖大師級的作品,對於人性的刻劃和描寫,真是鞭辟入裏,多看這些作品,有助於瞭解人生。”蘇仲皓居然長篇大論,發表著他的看法。
  安敏愣了一下,道:“您說的是!”
  蘇仲皓似乎是受到安敏這話的鼓勵,又繼續說話。“聽說余小姐目前在從事寫作工作,這是一個非常神聖的工作,現在坊間充斥了太多言不及義的出版品,都是談論一些風花雪月,情呵愛呵的作品,不但不能淨化人們的心靈,反而宣導了一些錯誤的、不健康的觀念給時下的青少年,真是罪孽呀!”蘇仲皓搖搖頭,一本正經的說著。
  這回輪到鄧潔和安敏的臉色一變。
  “下次要請余小姐惠贈一本大作,讓我好好拜讀一下。”蘇仲皓又說,仍是正經八百的。
  安敏看看鄧潔,想了一秒鐘,然後飛快的說:“送您一本書是不成問題啦!不過蘇醫生可能對我的作品不會有太大的興趣,我是寫言情小說的,不但寫風花雪月,也寫情啊愛啊的。”安敏說著,只見對方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她倒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感覺,這個蘇仲皓現在也糗了她一次,兩個人總算是互不相欠。
  扯平了。
  “哎呀!言情小說……呃……言情小說……也有……也有很好的作品,很偉大的作品呵!像簡愛,像紅樓夢,都是……談感倩的書嘛,也很棒啊。沒有人因為那些書是談愛情的,就否定了它們的文學價值。”鄧潔急忙又開始打圓場了,遇見兩個超級沒默契的人,她這個介紹人,也真是忒辛苦了。
  “呃……是。”蘇仲皓此時也不禁訕訕了起來。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望著一臉青白的鄧潔和一臉噪紅的蘇仲皓,安敏突然免得好笑了起來!她和書玉的對話,哪里算得上難同鴨講呢?現在的情況才是真的雞同鴨講!
  更兼陰錯陽差。
  “對不起!我想上個洗手間。”安敏推開椅子,行禮如儀的說著。
  “請便!請便!”蘇仲皓連忙點頭。
  正好利用這個空檔緩沖一下尷尬的沖突。
  安敏拿起自己的小提袋,一步一步走向洗手間,就在進洗手間的屏風前——一、二、三!一轉身,她從屏風後面,順著遮蔽物,往大門的方向,疾步走去。
  推開大門的那一瞬間,她衷心的打從心裏微笑起來。
  抬頭一望,陽光正好亮!
  “來吃這頓飯,根本就是個錯誤的念頭!”安敏自言自語著,她看著腕上的表一眼:“哇!已經一點二十五分了,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挽救錯誤?”
  迅速的,她招了一台出租車,一跳上車,便飛快的交代著:“火車站。”
  不知道趕不趕得及在兩點前到達?
  車子在假日下午紊亂的車陣中,停停走走的,望著一個個的紅綠燈,一輛輛大排長龍的汽車,再看看離兩點方向愈來愈近的錢面,她的一顆心也緊緊的懸了起來。
  好不容易,終於看見火車站的龐然建築聳立在眼前,安敏扔下車資,拉開車門,提起裙擺,顧不得身旁路人詫異的眼神,她邁開大步,跑了起來。
  當她上氣不接下氣的站在火車站的大門前,抬眸一看!
  遲了!現在已徑是兩點十分了!
  安敏有些垂頭喪氣的站在原地喘氣。“來不及了!書玉那傢伙已經上路回他那傳奇似的老家度假了。”
  猛然,身後冒出一個熟悉的哄音。“你遲到了。”
  安敏迅速的轉過身去,迎接她的是——趙書玉那一對笑得晶亮的眼睛。
  她發現再沒一刻出此時見到書玉,更令她雀躍開心的事了。
  “你早知道我一定會來?”安敏終於張閱嘴巴,給他一個毫不保留的笑。
  恣意敞然的。
  “哪當然!我一定出跟你相親的那傢伙有趣多了。”書玉自戀的說著。
  這回,安敏倒不再反對他的話,心忖道:“現在鄧潔和那個什麼勞什子蘇仲皓的,一定早就發現我的‘離奇’失蹤了!總沒有人上個廁所要那麼久的吧!除非是不小心掉到馬桶裏面去了!”
  “你在笑什麼?”書玉瞧她一徑嘻喀傻笑,用手推了推她,問道。
  安敏一骨碌把事情的經過說給書玉聽,他一面聽著,一面已經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鄧潔也太沒有做媒人的天賦了,竟把如此南轅北轍的兩個人湊成一對兒,豈能不天下大亂?”書玉饒有興致的說著。
  安敏也笑著,剛才吃飯時的一肚子別扭早已煙消雲散。
  “上路吧!我已經等不及要看看你的那幢大房子了。”安敏說。
  陽光充盈,正是度假的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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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00:09:27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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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什麼?”
  當書玉連續開了四個小時的車,又繞了一大段人煙渺至的小路後,遠遠的,終於看見在小徑的盡頭,有一幢巨大的、不知名的建築物。安敏忍不住伸長了脖子眺望,問著。
  “看見了呀?眼力不錯哦!”書玉單手握著方向盤,開朗的笑道。
  “不會吧?”安敏極力的把身子往前探,睜大了雙眼,想看清楚眼前的朦朧建築。
  雖是朦朧中,但隱約可見的,和地想像中仍有著相當大的一段差距。
  “是的!這就是我的老家。”書玉仍舊氣定神閒,安適的微笑著,對于安敏的意外,不以為意。
  “不會吧!”安敏板著臉,開始呻吟起來。“那幢‘可疑’的房子!”
  可疑的房子?!
  “你在說什麼呀?”書玉橫了她一眼,這可是他的老家耶!
  “我們要住在那裏面?”安敏忍不住又開口問,聲音中有一絲無力。
  “答對了。”書玉大聲的回答著。“住在這幢古情古意的大房子,帶你走入歷史的軌跡中。”
  “我的天哪!這房子真的能住人嗎?”安敏滿懷疑催,她開始有種被騙的感覺了!
  車子逐漸接近那撞大房子,安敏的呻吟聲愈來愈大,等車子停靠在房子的大門前,她張大了嘴,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來吧!”書玉輕快的跳下車,繞過車身,到另一邊車廂,替安敏打開了車門,道:“歡迎光臨趙家祖宅!餘氏閨秀。”書玉同時做了一個漂亮的恭身。
  安敏訝異的路下車廂,一隻骨碌碌的眼睛,瞬也不瞬的望著眼前的“趙家祖宅”。
  “天哪!”安敏實在忍不住又大叫起來,雙手握緊成拳。“這……這能住人嗎?我覺得像鬼屋呢!”
  書玉撫著下巴,認真的打量著房子,睽違已久,是有幾分歷經風霜的憔悴,不過,還是自有它的氣度在!
  “嗯!很好呀!”書玉肯定的點點頭,接著又道:“又老了幾歲了!不過,風韻猶在。”
  望著書玉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安敏心中暗叫不妙:風韻猶在?她都覺得這趙家祖宅可以做一級古跡了!
  “如果現在來了個大地震,它會不會垮下來?”安敏眼中充滿恐催。
  “開什麼玩笑,它可是老當益壯,堅固的很!這又不是海砂屋,哪里會垮?”書玉彷佛對她提出的問題不能理解似的,白了她一眼,一面從褲袋中,掏摸出一大串鑰匙,准備開門。“咦?應該是這一把吧!”書玉撿出了其中最大的一把雕花鑰匙。
  安敏在一旁看了,忍不住拍拍自己的額頭,低喊著:“乖乖!連鑰匙都是骨董。”
  “哼!多得是有人想住還住不著呢!”書玉將鑰匙插進鑰匙孔中,一旋,“喀啦!”一聲,門竟然開了。
  “最後一個希望落空了!”安敏對著自己咕膿著。
  她原先還想,鑰匙會不會插進鑰匙孔中,然後就像電視劇中演的那樣子,斷在鑰匙孔中。那就可以打道回府,不用住在這個像“鬼屋”的可疑房子中了。
  可惜,現實終究還是現實,天不從人願,門居然開了!
  這下子不住也不行啦!
  “哈!太好啦。”書玉見門竟然開了,臉上的表倩彷佛中了千萬大獎一般,難掩興奮的神色。“我還真怕這把鑰匙久年沒用,會‘喀啦!’一聲,斷在裏面哩!”
  呵!呵!
  這個趙書玉。
  書玉說畢,用力一推開門,生銹的門軸,發出刺耳的聲音,安敏從書玉的身後,探頭往裏邊瞧!
  陰暗的屋子中,撲面而來的是一股陳年的黴潮味及簇簇而落的灰塵,灑得他們一頭一臉。
  安敏急忙捂住口鼻,好一會兒,習慣了屋內黯沉的光線後,安敏總算清楚的看見了整座大店的模樣!
  哇!真大。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從外觀上打量,這幢房子約莫有三層,安敏可以估量房子不小,但實際上,她站在一樓大廳的中央,才赫然發現:這屋子遠比她想像中要大上許多!
  安敏一向沒什麼空間概念,說不準兒大成到底有多大,但是,容納個一百個人在這廳堂中,該不成問題吧!
  閉上眼睛,她彷佛可以看見觥籌交錯,許多名流紳士及淑女們,優雅地婆娑起舞的倩影。
  書玉倒是行動積極,一進屋子,迅速的走到窗邊,用力的拉起厚重的窗簾!
  “嘩啦”一響,夕陽斜暉一脈脈鮮活的跟進大屋中。陽光中底埃紛紛擾擾的,從窗簾上飛動著,書玉和安敏的頭上身上已經覆上了一層茫茫的灰,但是,他們也更看清楚了整座屋子。
  這是個如書玉所說的古宅,上好木質舖的地板,雕花的長扶梯,以及長而窄的大窗子,顯示著它曾經有過的光輝歲月,如今雖然人事已非,所有的擺設也撤除了,但是仍然可以覺察到以往輝煌時期的那份尊榮氣質。
  “哇!灰塵好多!看來我們這幾天可有得住了,絕對有足夠的‘運動’量。”書玉拍拍落在自己身上的灰塵。
  “呃?”安敏愣了一下,隨即大叫起來。“好呀!我想你什麼時候那麼好心了,會約我來度假享福,原來是不懷好意,想叫我替你掃屋子,做免費的清潔工。”
  書玉的笑意明顯的攤揚在臉上,說:“朋友是幹什麼用的?況且我們得住在這裏,不打掃幹淨,你能忍受?”書玉狡詐的笑了笑,安敏是典型的處女座,保持幹淨的程度,不下於一個有潔癖的人。
  “哼!”安敏嘟起了嘴,故意把頭轉向另一邊,不看書玉。
  “走啦!我帶你上三樓,參觀一下。”書玉伸手抓住了她,往長長的扶梯上走去。一面說著:“二樓有十幾個房間,如果在這裏玩捉迷藏,躲一個下午也找不到人。”說著,兩人已經走到樓梯的頂端,安敏向兩旁一望,左右各是一排長長的房間。
  她好奇的走向右側第一間房,禁不住伸手去拉門柄,是鎖上的。
  只見書玉又拿出剛才那一大串的鑰匙,一面道:“二樓的房間甚多,我也搞不清楚哪一把鑰匙開哪一扇門。只有憑運氣,一把一把的試了。”說著,便從手中的鑰匙扣中,解出了一大串差不多大小的鑰匙給安敏。
  那一大串鑰匙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安敏伸手握著其中一把,往鑰匙孔裏插去,口裏打趣著說道:“要這麼多房間做什麼?難不成你曾祖父妻妾成群,後宮佳麗有三千?”才說著,“叩”地一聲,門竟然開了。
  “哈!你的運氣真好,第一把便試中了!”書玉驚喜的說。
  兩人同時走進房中,這是一間起居室,有小小的書櫥,小小的沙發和茶几。
  安敏興奮的跑到沙發上坐了坐,道:“真新鮮,這座古老的沙發椅,不過坐起來,還是很舒服的。”她用手在椅上拍了拍,隨即又起身到書櫥旁,端詳著那些覆了一層厚厚灰塵的書,這些書湮沒在這個古老的宅第中,有多久沒有人來翻閱它們了呢?
  “《論語》、《孟子》、《莊子》、《老子》、《詩經》、《楚辭》、《昭明文選》、《古文觀止》、《韓昌黎集》……你曾祖父的書嗎?”安敏端詳著了本本的書,口中喃喃的辨識著書名,突然,回頭問了書玉這樣的問題。
  書玉跟在她身後看著,隨手抽出了一部《菜根譚》,拍掉上面的灰,道:“應該是吧!”
  安敏搖搖頭,說:“在起居室休息的地方放這種書,怎麼輕松得起來?”一面休息一面看四書五經?安敏想像不出書玉的曾祖父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書玉,你曾祖父真是個怪人。”安敏和書玉同時退出了這間房間,走到下一個房門外。“一個很嚴肅的人,又妻妾成群?”安敏搖搖頭,又道:“真是種奇怪的組合。”
  “你怎麼知道他很嚴肅?搞不好是既風趣又幽默哩!”書玉不服氣的反問。
  他的曾祖父早逝,連書玉的爸爸都沒見過他的模樣,更甭提書玉會知道多少了。
  安敏聳聳肩,插了另一把鑰匙進第二個房間的鑰匙孔,一旋,不開!再換一把。
  “一個在客廳中,只擺一些大部頭文史典籍的人,會多有趣?我才不信!如果他在起居室裏放了本《西遊記》還有話說,放了本《論語》?我看省省吧!搞不好說出來的笑話還是文言文的呢!”安敏皺了皺鼻子,試第五把鑰匙,“喀”地,開了。
  “說的也是!”書玉想想,同意了安敏的揣測,不過又附加了一句,“不過,據說他是個很有文才的人。”
  安敏笑了笑,拉開門,走進第二間房,說:“改天我們得分別在各把鑰匙上貼上卷標,注明是哪間房間的鎖才好。”
  書玉笑了笑,輕輕在她頭頂上敲了一下,道:“好不容易才把這些門打開,還要把它鎖上?這世界上還有這樣呆的人嗎?”
  安敏一愣,隨即也笑了出來。
  是呀!不閉不鎖不就沒事了嗎?真是自找苦吃。
  聰明反被聰明誤。
  第二間房間是個很精緻的臥室,木頭制的床和梳妝台,雖然很陳舊了,但是質料卻是上等貨,簡單大方,可見當年設計這房間的人,審美品味一定非凡。
  他們陸續又打既了幾底門,都是一些臥房,裏面的陳設雖然不盡相同,但功能卻是差不多的。
  “看來,我們不缺地方睡了。每天換一間房睡,星期一到星期日,都在不同的床上醒來。”書玉玩興大發的說。
  安敏橫了他一眼,心忖道:“才不要哩!那我不是要掃上十幾問的房間了?我才不幹這等蠢事哩!”
  安敏是個愛清潔的人,可是卻不夠勤勞,要她一口氣掃上十幾間房間,她寧可不在這些房間中睡覺了。
  說著,她已經來到了最裏邊的一間房了,扭開了房門,她又愣了一下。
  前面的房間,都空鈺批的,可是這間卻塞放了大大小小的紙箱子——這是間貯藏室、置物間。
  “咦?”書玉跨進擁擠的房間,隨手打開了擱在地上的一隻箱子,立刻大叫了起來。“哈!安敏,你快來看,這些是什麼?”
  安敏湊過頭去,哈!竟然是書玉國小時代的獎狀,之前,他跟她提過的那些光榮事跡!
  她從書玉手中接過了那一大疊的獎狀,足足有三、四十張,翻閱著:學期成績第一名、作文比賽、朗讀比賽、演講比賽、籃球比賽、棒球比賽……哇!真是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這下子你總該相信我小時候真的有‘神童’之稱了吧?”書玉喜不自勝,得意得很。
  安敏揚揚眉,故意平淡的道:“那更要好好檢討,為什麼現在會變成這副德行。”
  書玉一楞,隨即也大叫了起來,“哇!你損我!”說著,便伸手要抓安敏。
  安敏一閃,咯咯的笑了出來不小心碰倒了另一隻紙箱,“乒”地一聲,揚起了漫天的灰塵,安敏咳了兩聲,和書玉退出了貯藏室。
  “好哇!這下子你可成了道道地地的‘灰姑娘’了”書玉一面說著,一面拍掉她發上、肩上的髒東西。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漸漸的昏沉下來,四野暮靄,第一顆晚星,已經在天際熠熠閃亮著。
  安敏和書玉緩緩的拾級下樓。
  安敏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她抬頭望著書玉,問道:“這……房子,有電吧?”
  不會還停在點蠟燭、油燈的原始時代吧?!
  “當然有!”書玉大聲笑著。“這時候就會覺得愛迪生發明瞭電燈,果然是世界上最偉大的發明家。”
  “那麼快點開燈吧!否則,黑漆漆的一片,亂嚇人的。”安敏掠了掠裸露在袖外的手臂。
  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啊!再倔強的女孩子也怕黑的。
  書玉搖搖頭,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了他的腦海。“不過——”
  “不過什麼?”安敏瞪大了眼。
  “這房子那麼久沒人住了,就算有電線裝置,電源也被電力公司切斷了。”書玉苦笑著,他倒是忽略了這個嚴重的問題。
  “啊!”安敏無力的呻吟起來。“那怎麼辦?我可不要過鑽木取火的生活。”
  不是說來度假的,怎麼成了冒險犯難的探險活動了呢?
  “只好明天通知電力公司來恢復供電囉!”書玉有些莫可奈何的說。
  “現在呢?”安敏又問。她的問題才多咧!盥洗衣物也沒帶,也還沒通知家裏的人。安敏想起她那保守的老爸,告訴他一定又免不了一頓好罵。
  “先上車吧!看看離這兒最近的城鎮是哪兒!”書玉想起車上有地圖。
  安敏三步並成兩步的跳回車上,畢竟車上有電有燈!
  她現在心中唯一的念頭是:發明燈的愛迪生很偉大!不過,發現電的富前克林更偉大!
         ※        ※         ※
  風和日麗。藍天綠樹。
  不看著趴在地上刷地的安敏,以及爬著梯子清理天花板蛛網的書玉,會以為這真是個到郊外踏青的好時光。
  打從早上八點,他們從一個小時車程外的小鎮上,重新回到這處大宅子,開始打掃環境算起,他們倆已經整整工作了六個小時。扣除中午因肚子實在餓得受不了,停下來啃了一些昨天從鎮上買的麵包外,他們整整工作了六個小時啦!
  終於把滿布灰塵的大廳,略微掃了一遍,又清出了兩間的臥房。這樣的工作績效,該是令人滿意的。
  “唉!勤勞與懶惰。我現在終於深切的體認到:勤勞是多麼難得的一種美德,而懶惰又是多麼迷人的一種權利。”當書玉終於清完了大廳牆壁上所有的灰塵和陳年蛛網後,他大大的歎了口氣一說。
  “沒錯。”安敏難得附和書玉的意見,此時卻大聲贊同著他的論調。
  仔細想來,打從出娘胎,安敏還沒有如此長時間努力不懈的工作過哩!
  “唉!累死我了。”安敏刷完最後一塊地,索性整個人呈一個“大”字型,平躺在地上。木材地板涼涼的,散發出一股清潔劑洗滌過後的淡淡香味。
  聞起來很幹淨的一種味道。
  “難怪這麼多人要做懶惰的人,做一個勤勞的人,要付出的代價,可真不小哇!”書玉也“棄械投降”,躺平在安敏的身旁。
  昨晚夜色初上後,他們駕著車,尋著路標,找到了離此處最近的一個小鄉鎮,找到了一間小旅舍,好好的休息了一下,飽餐一頓,並在鎮上添購了一些日用品,吃的、用的,特別是打掃環境用的清潔劑,買了足足一打,打算徹底來個大掃除。
  安敏還發願說:“要令宅子煥然一新。”
  可是當她隔天早上再度站在書玉老家的門口,她卻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著:“白天看東西,是不是有膨脹作用啊?我怎麼覺得房子又好象大了一點!”
  書玉如此機靈的人,怎會聽不出她話中的言下真意呢!他不動聲色的說:“賴皮就說一句啊!”
  “哼!我哪有賴皮?”安敏霍地跳起腳來。“又不是不打掃了。”
  “掃我們住的地方就好啦!”書玉很快的妥協,他可也不想累得跟一隻狗一樣。
  安敏陡然地從地板上坐起,一面道:“如果你曾祖父能付我們薪資打掃房子也不錯,不過,他都作古幾十年了!咦?這房子中不是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嗎?搞不好其中有一大箱珠寶,那我們不就發了?”說著,她的眼睛都亮了。
  書玉呵呵一笑,忍不住伸手搓揉著她的頭發,道:“你是小說看太多啦!”
  “那可不一定。”安敏轉動著慧黠的眼睛,她腦中的想像,正天馬行空的奔馳著。“如果我找到了寶貝,我可一毛都不給你啊!”
  “喲,反客為主啦!”書玉開朗的敞笑著,他可是這幢房子的主人耶:“不過,你可能要大失所望了,這房子我小時候來過幾次,翻了好幾回,金銀珠寶倒是沒有,但是曾祖父的大書房裏,有很多你會感興趣的舊書,線裝書哦!”
  “大書房?”安敏一愣,早上他們一來,就先打開了昨夜末開的房間,其中並沒有書房哪!
  書玉往樓梯上指了指,道:“在三樓。”
  他們捱沒來得及一探究竟哩!
  安敏一聽,頓時精神大振了起來。“大書房?嘿!嘿!這個聽起來似乎很有趣!”
  這個蛀書蟲!
  書玉瞭解地站起身,走到一旁,找出了昨天開門的那一大串鑰匙,撿了其中一把,遞給了安敏,道:“喏,整個寶藏都是你的了。”
  安敏眉開眼笑的接過鑰匙,三步並成兩步便在樓梯上沖去,口中胡亂的嚷嚷:“我先上去看看。”說著,人已徑如箭矢般沖向了三樓。
  書玉佇立在大店上,凝望著安敏的背影,笑意在他的嘴角飛馳。
  看來安敏倒是完全忘記了打掃的辛勞啦!這是個好現象,不是嗎?
  安敏急急忙忙的奔上了三樓,左側有間緊閉的大房間,她迅速的將鑰匙插入孔中。
  門“嘎!”地一響,悄悄的開了。屋內的一切,令安敏屏息不已。
  “天啊!”安敏忍不住又冒出了一句慣常的口頭禪。“這簡直像一座小型的圖書館。”她說著,人已經走進了大書房中。
  “哇!書玉的曾祖父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哪!”安敏忍不住揣測著,隨意走到窗旁,拉起了窗簾,陽光紛紛灑灑,湧進了昏暗的房間。
  整間書房頓時明亮了起來,安敏適時侯才真正清楚的看見書房的擺設,不禁歎為觀止起來。
  這是一座書城!四周的牆壁都嵌鑲了從天花板到地板的大櫃子,一格格,一層層的,排滿了成千上百本的書籍,身在其中,讓人有坐擁書城的滿足感!
  而臨窗的一角,放了張特大號的大書桌,還有一盞精緻的抬燈。
  坐在這兒念書,真是人間一大享受。安敏心想著,信步就走到了書桌旁,拉開寬敞的椅子坐下來,卻發現書桌上有一本沒有被收拾好的書。
  她愣了一下,不自主的取起了布滿灰塵的書,拍了拍。“《玉梨魂》。”安敏瞧見了書面上泛黃陳舊的字樣。
  “哈!竟然是民初言情小說大家徐枕亞的艷書。嘖!嘖!這個曾祖父也太扯了吧?竟然在起居間裏擺四書五經聖賢書,卻在書房中關起門來,偷偷摸摸看這些小說。嘿,有點意思哦!”安敏一面翻閱著手中的書,一面喃喃自語著,唇邊泛起了一抹奇異的微笑。
  “如果我猜的沒錯,一定還有許多這種不能給別人看到而自己在看的書。”說著,安敏身手快捷的跳到牆邊的書架旁,開始尋找起來。
  民國初年時,坊間流行所謂“鴛鴦蝴蝶派”的小說,光聽名稱,就知道是描述才子佳人風流韻事的各種奇情、艷情、言情小說,換句話說,當初所謂的“鴛鴦蝴蝶派”小說,就相當於今日的各種羅曼史、浪漫小說。
  撇開安敏自己的好奇心不提,就她寫小說的工作立場而言,她還真想看看這些已經變成骨董級的“前輩”們,到底都創作了些什麼可歌可泣的偉大故事哩!
  安敏一排一排的梭巡過去,沒有,淨是一些所謂的能藏諸於名山的千古文章。
  “怎麼?發現了成箱的金銀珠寶了嗎?”書玉不知何時上來的,閒閒的倚靠在門邊,帶著一絲傭懶的笑意問道。
  “別吵!我在我一些比金銀珠寶更有價值的書。”安敏頭也不回,努力的察閱著架上的書籍。這些書沒有分類,在幾十幾萬本中要找幾本書,可真是件工程浩大的事哩!
  “哦?什麼書?那麼有價值?”書玉不置可否的反問著,挺了挺背脊,走向安敏所在的書架前。
  “《十三經注疏》?不會吧?”書玉望著安敏眼前的那排古書。
  安敏回頭白了他一眼,突然,她問道:“書玉,你以前都把花花公子、閣樓那種書放在什麼地方?”
  書玉被她突如其來、沒頭沒尾的問話給嚇了一跳,望著她,好半晌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你都把那些書放在哪里呀?說嘛!”安敏見他不吭氣,不免有些焦急的催了一下。
  “我……我不看那種書的。”一向口齒伶俐的書玉竟也會訕訕不成言,他英爽的臉上,冒起了一絲局促。
  安敏緩緩的揚起頭,一副疑竇滿懷的模樣,道:“我才不信哩!”
  雖說,書玉在外的聲名一向標榜著不近女色,堪稱柳下惠第二,但也沒有“蠢”到連那種書都沒看過吧?!
  “這……花花公子和金銀珠寶有什麼關系?和你要找的書又有什麼關系?”書玉拍拍自己的腦袋,安敏到底在想望什麼呀!
  “難不成你發現了我曾祖父躲在這間大書房中偷看花花公子?”書玉聳聳肩,胡亂說著。
  這也太離諧了吧?況且,在那個年代有沒有這樣的書,還是個問題呢!
  “我問你把書藏在哪兒,哪來那麼多廢話呀?”安敏不耐煩的說。
  只見書玉一臉訕訕,吞吐了半天,終於開口。“藏在書架中,大本教科書的後面。”咳!真是年少荒唐。
  安敏滿意的笑了笑,接下來的問題,更是離奇了。“書玉,你猜猜看,如果你曾祖又要藏一些不想讓別人看到的書,可是他自己又要常常看的書,方便拿、方便藏,他會把書放在哪兒?”
  書玉認真的打量了四周一圈,思索了幾秒,赫然走到最靠近書桌的那面書架上,指著這些書道:“如果是我,會藏在這面書架上。”
  嗯,的確是方便拿,方便藏。離書桌最近嘛!
  安敏的笑意更甚了,她頻頻點頭,問:“那又藏在哪些書的後面?”
  書玉統到書架前,望瞭望,指著其中幾格架子,道:“這裏呀!《五經正義》,藏在這種書的後面最好。《五經正義》,誰會來翻這種沉甸甸又枯燥的書呀!”
  安敏飛快的奔到書架前,大聲嚷著:“希望你的猜測是准的。”一面說,她一面搬下了架面上的書,哇!看見了!果然裏面還有“學問”哩!
  “哈,找到了。太好了。”安敏搬開了架子外層的書,果然一排張恨水的小說,整整齊齊的躺在裏面。
  書玉一愣。“這是什麼?”
  安敏嘻嘻而笑。“你曾祖父的寶貝。”
  書玉探頭一望,怔了一下,他雖不懂得什麼是鴛鴦蝴蝶派小說,但光瞧見那些書名,也大概知道這些書的內容。
  “當初曾祖父藏這些書,一定也動了很大的腦筋,瞧,這些書架都是訂制的,而且做的特別深,搞不好就是為了要藏這些書。”書玉推論,隨即又說:“這也難怪,那時候民風一定比現在更保守,一個讀書人愛看這種書,要是被別人發現了,那還得了?特別他又是個大男人。唉,當初曾祖父的老爹,也一定捉得很緊,不過,終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沒有被逮到。”
  “家學淵源嘛!”安敏不便好心眼的睨著他。“想必你的那些禁書,肯定沒被捉到過。”
  書玉一曬,道:“別忘了我老爸也姓趙。”
  “那麼就是隔代遺傳了。”安敏思緒聰黠的說著,捧著書,她又坐回書桌前,信手翻閱著手中那本紙張已經泛黃的《玉梨魂》。
  房子的主人最後離開時,沒有把這本書收好,為什麼呢?
  書玉的曾祖父坐在這張書桌前看這本書時,又是怎麼樣的一種心情?
  “看來,有這些鴛鴦蝴蝶陪你,這次度假肯定不虛此行了。”書玉笑著說。
  安敏優閒的揚起嘴角,突然問:“對了,你曾祖父叫什麼名字?”對於這樣一號人物,她突然也大發興致起來。
  “趙言晏。”
  “言笑晏晏?”安敏睜大了眼,她一直以為只有女生才時興用微笑做名字的。“他是個愛笑的人?”
  “誰知道呢?”書玉無奈的攤攤手,這種問題教他去問誰呀!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隱藏了大半生的這些寶貝小書被後代子孫翻了出來,他一定笑不出來了!
  不過,誰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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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00:09:46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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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我們可以住在這裏了。”
  當夜幕漸漸降臨時,書玉氣定神閒的對著安敏說。
  “不會吧?”安敏的老宅病又犯了,她呱呱地大叫起來:“可是電又還沒來……”眼見四野就要慢慢黑暗下來,她實在有些怯懦這表示今天晚上,她必須一個人睡在那問烏漆抹黑的房間中,實在有點可怕,誰知道在她之前,是誰住在那個房間中的?
  這樣古老的一座宅第,總不免給人一種幽森的感覺,何況,又是一片全然的黑暗,說心中毫無畏懼,真是打腫臉充胖子了。
  “怎麼?該不會我們新時代的獨立女性也會怕黑怕暗,怕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吧?”書玉望見她臉上閃過的一絲猶豫,忍不住調侃著她。
  偏偏直肚腸的安敏,最是禁不起別人的撩撥激將,她挺直了腰杆,嘟著嘴,倔強的說:“我才不怕咧!我們本來就是預備住在這兒的,有什麼好怕的?住這裏,才發思古之幽情。”
  “那最好了。”書玉森白的牙,咧著嘴笑時,在黑暗之中,格外醒目。
  “好吧!點起蠟燭,我們來准備一道浪漫的燭光晚餐吧!”書玉精神奕奕的說著。因為沒有電,沒有瓦斯,他們只能一切從簡,吐司麵包加罐頭做成各式三明治,看起來琳琅滿目,豐盛可人,只可惜連杯熱水也不可得,只得喝著一些冰涼的鋁箔包飲料。山上鄉間的氣溫驟降,冷颼颼的,吃著吃著,安敏倒覺得四肢百骸逐漸冷了起來,明明嘴裏還在咀嚼著食物,她卻絲毫沒有一點飽脹的滿足感,倒是有種“饑寒交迫”的體認,古人的智能真是不容小覷的,會把肚子餓和寒冷這兩件事連在一起,果真是互相影響的呀!
  吃了一肚子冷冰冰的食物後,安敏掙紮了很久,還是決定要去洗個澡,縱使她知道,現在不但沒有溫燙的熱水,打開水龍頭,流出來的,可能還會是冰水,她還是決定要徹底的洗個澡。
  書玉聽了她的決定後,似笑非笑的望著她,道:“會感冒的。”
  “與其忍受忙碌了一天後,全身黏乎乎的汗水灰塵,我寧可生病。”她可是吃了秤鉈鐵了心,一天努力的清掃工作下來,她開始想念起香皂清爽的香味哩!
  書玉望了她一秒,驟然跳起來,端著燭台,拉著安敏往浴室的方向走去,一面走一面說:“走吧!帶你去洗個有史以來最最刺激的澡。”
  果然刺激!
  安敏在燭光搖曳和冰水刺激下,完成了她自己的清潔工作。當她抖著唇,跳著腳,叫著:“冷死我了!冷死我了!”從浴室出來時,書玉正在門外拿著有趣的眼神盯著她。
  安敏裏著大毛巾,撩著濕淋淋的頭發,指著書王道:“換你了。”
  “我不要。”書玉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她的提議。他都已經看見她那麼辛苦的洗澡,洗得嘴唇發紫,傻瓜才會跟進哩!
  “不行。”安敏雙手扠腰,直視著書玉。“洗澡是幹淨之本。”
  “明天太陽出來時再洗。”書玉說。
  “不行。”安敏毫不通融,順手就把他推進了浴室。
  “你幹嘛非得強迫我洗澡?我們又不睡在一起。”書玉抗議著。
  安敏一幕,臉紅耳躁了起來。這個書玉!說的是什麼話呀,還以為他的形象多清新,居然虧起她來了。
  她狠狠地將浴室的門一拉,端著唯一的燭台,徑自往自己的房間走,耳邊只聽見書玉的呼叫聽傳了出來。“喂!你把燭臺端走,我怎麼洗澡呀!”
  “開什麼玩笑!”安敏理直氣壯的挺了挺背,大聲回答著他。“洗澡又不是叫你掃地!難道你弄不清楚自己的手在哪里,腳在哪里嗎?”
  “可是……”書玉的抗議還沒傳達出來,安敏就截斷了他的話──“我說新時代有勇氣的男人,你該不會是怕黑怕暗,還怕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吧?”安敏的唇角,泛起一抹惡意得逞的笑容。
  這就教以其人之身,還治其人之道。
  “安敏──”
  聽著安敏離去的腳步聲,和愈來愈微弱的光線,書玉忍不住大叫起來。
  安敏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來,偏偏又頑皮,裝出冷漠而不在意的聲音,又說:“放心好了!你是趙家的子孫,就算屋子中真有些莫名的‘東西’,也全是你們趙家的列祖列宗,絕對會保佑你的。”說完,不理會書玉的大吼大叫,乒乒乓乓的離開了。
  端著閃爍明滅的燭台,安敏回到了自己的臥房。
  暗沉沉的房裏,只有安敏的呼吸聲和腳步聲,她放下燭台,走到窗旁,玻璃窗外是一片寂寂的黑暗,星空璀璨,也許是沒有光害的原因吧,平時躲藏起來的星星,今晚全露了臉,頗得格外的熱鬧。
  安敏撫著窗緣,仰頭看著燦燦天際。
  陡然,她發現她手旁撫靠的窗緣上,有些刻鑿不平的痕跡,撩開窗簾,在明滅不定的燭光中,她看見窗架上,有排刀刻的小字。
  “咦?打掃時,倒沒有注意到這裏居然有刻字!”她過去取了燭台,貼近字跡處,吃力的讀取著:
  華堂舊月逢迎,花艷參差,香霧飄零。
  弦管當頭,偏憐嬌鳳,夜深簧暖笙清。
  眼波傳意,恨密約匆匆未成。
  許多煩惱,只為當時,一餉留情。
  “許多煩惱,只勿當時,一餉留情。”安敏認真的端詳著這窗緣上有些偏斜,但不失娟秀的字跡,喃喃的念起這闕詞,如果她記得沒錯,這是北宋的大詞家周邦彥的作品,題名為何,倒是記不清了,但是詞中的那一股淒切寥落之意,卻是令人印象深刻,不禁低吟再三。
  刻下這闕詞的人是誰呢?
  在刻鑿的同時,心中為什麼會有許多的煩惱?那一餉留情又是為誰而留的?
  一瞬間,安敏的心中脹滿了無數個待解的問題。
  “那個趙言宴──也就是書玉的曾祖父,既然那麼酷愛鴛鴦蝴蝶派小說,想必也是個多情之人,真想知道他和原先住在這個房間中的人,究竟有怎麼樣的故事哩!”安敏自言自語著,她的職業本能,不受控制的張顯了出來,想探索著這些未知的謎團。
  每一個寫小說的,都有股探索故事的欲望。安敏自然不例外。
  “明天再到三樓的大書房翻翻看,也許有趙言晏遺留下來的日記或雜記,那就更好了。”安敏吹熄了僅剩一小截的蠟燭,拉開床上的被褥,把自己塞進被窩之中。
  她張大了眼睛,四周真是靜極了,一點聲響也沒有。可憐的城市人,在習慣了都市之中,二十四小時不打烊不歇息的噪音干擾後,回到最初的安靜時,竟然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來面對了。
  她輕輕的翻了一個身,覆蓋在被子中的四肢,還是凍得難受。
  “別胡思亂想了,忙了一整天,該好好的休息呢!明天還有更耗體力的事哩!那個三樓的大書房,鐵定會有許多很棒的故事題材,我得養足精神,明早開始好好工作哩!”安敏閉上眼,對自己勉勵有加的說。
  才放鬆心情,准備入睡,樓梯那端卻隱隱傳來了腳步聲,除了書玉,還會有誰呢?
  腳步聲逐漸向安敏的房門這頭挪近,停在她的門前,“叩、叩、叩”輕輕地敲了三下,書玉溫暖的聲音在黑暗中,幽幽的傳了過來。“晚安。”
  安敏噙著一抹笑意,放鬆全身的筋骨,這才發現自己真是累了,靜寂中,她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恍榴中。
  一抹輕幽的身影,輕端端的缸到她面前,瞪大了眼,俯視著她。
  誰?是誰?
  安敏蹙緊了眉頭,想睜開眼看看是誰站在床頭,注視著她。
  是書玉嗎?
  她張口想喚,可是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那人靜靜的凝望了安敏好半晌,轉身走了。
  安敏沒瞧見他的長相,想叫他別走,要看清他是誰,卻動彈不得,身不由主。
  她用力一掙,霍地從床上坐起,雙眼回睜,只見眼前一片漆黑,哪沒有半點影子?
  張著眼睛,她覺得自己無力得很,才發覺自己一手心的汗,濕津津的。
  剛才站在她床緣的人影,是真有其事,或者只是她的幻覺?
  一股涼意攀上她的背脊,安敏想也不想的沖下床,沖出房間,沖到了對面書玉的房門前,大力的擂著門。
  “書玉──”她緊張的喊著,聲音中還有幾分顫抖。
  “嘎!”地一聲,門被書玉驚慌的拉開,他一臉的惺忪睡意。
  “我──”安敏惶恐的張大了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好半天,她只是瞪著眼,有些微喘,有些恍惚的。
  書玉唇邊閃過一抹瞭解的笑意,伸手一拉,把安敏摟進了自己溫暖的懷抱,他握著她有些冰涼涼的手,緩聲道:“沒事的。你只是有些緊張!都怪我不該對你開那種有的沒的玩笑,嚇著了你。”他指的是嘲笑她膽小,又說古屋中或許有些有的沒的“東西”。
  一定是他的那些話,無意中給了她心裏太大的負擔,才令她作惡夢的。
  “剛才……”安敏驚魂甫定,想把适才的事告訴書玉。
  “只是個惡夢罷了。沒事的!快回床上,瞧你凍手凍腳的,會感冒的。”書玉環抱著她,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說著。
  “不要。”安敏咕噥著,她才不要自己一個人回到房裏去。
  “那你是要留在這裏,跟我一起睡嘛?”書玉究竟是書玉,前一秒鐘才展現了平素難得一見的溫柔,後一秒鐘,竟然又開始揶揄起人來了,開這什麼不正經的玩笑。
  她光著腳丫子,地板冰涼的寒氣,從腳心中往上竄,冷啊!要是真的在這裏打上一夜的地舖,明早,她可能會變成不折不扣的“殭屍”了。
  不過,沒有再好的法子了。被凍死和被嚇死,她是寧可選擇前者的。
  胡思亂想之際,冷不防書玉攔腰抱起了她,往自己的床上走去,輕輕的把她放在柔軟的被褥之上,道:“好好休息,睡在床上吧!我可不想把你變成冰棒。”說著,順便替她蓋上了被子。
  “那你呢?”看書玉站在身旁,安敏忍不住問道。
  書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繞到床的另一邊,也鑽進了被窩中。
  “你總不會希望我被凍著了吧?我也睡這裏啊!”書玉說得理直氣壯。
  于情於理,他都應當。可是當書玉鑽進被窩的那一瞬間,安敏還是不由自主的震了一下。
  書玉直挺挺的躺在她身畔,熟悉的嗓音,清晰的傳了過來。“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放心的睡吧!”
  安敏側了個身,背向書玉,噘起小嘴,道:“你是柳下惠第二,誰敢不信你。”
  說著,閉上了眼。
  黑暗中,只聞得書玉極規律的呼吸起伏著,安敏縮著身子,偏偏她冷得厲害,怎麼也睡不著,她不安分的又翻了個身。
  突然,被窩中,探出了一隻堅定而溫暖的手,緊緊的握住了安敏的手。
  書玉的手,緊緊的握住了她凍涼涼的手。
  那股熱氣,緩緩的流進她的心田。
  她不自禁的轉身望著他。
  黯沉的房中,她看不見書玉的表情,心卻不知不覺的平靜下來。
  她反握住書玉的手,再度安心的閉上眼。
  沉沉入睡。
         ※        ※         ※
  “唔。”
  真舒服溫暖的床,讓人忍不住要賴床。
  安敏嘴角噙著一朵滿意的微笑,能徹頭徹尾好好睡個覺,真是人間一大樂事。
  “唔。”安敏低哼了一聲,換了個姿勢,打算繼續好眠,一個擾人清夢的聲音,卻不識時的插播了進來。
  “醒啦?”
  “還沒!”安敏斬釘截鐵的回答著,閉著眼,文風不動的躺著,腦中奔散的思緒尚未凝結成意識。
  咦?是書玉的聲音。
  他從哪里跑出來的?怎麼跑進了她的房間也沒敲門,這個沒有禮貌的傢伙。
  “可是我該醒了,還有很多的事等著我去辦哩!”書玉的聲音從頭頂上飄下來,清清楚楚的。
  頭頂!?
  他的聲音為什麼出現在她的頭頂?
  安敏驀然睜開眼睛嚇!她竟然躺在書玉的胸膛之上。
  她大叫了起來,“趙書玉,你這個混球、王八蛋、大色狼,你怎麼偷溜到我床上?”說著,如雨點般的亂拳,全墜落到書玉的身上。
  “喂!你有沒有搞錯啊?這是我的床耶!”書玉一面躲著她的暴力攻擊,一面大聲辯駁著。
  “呃?”安敏突然住手了!是哦!她想起來了,昨天她半夜避難到這兒來的。
  嘻!真不好意思……
  “哇!你的手勁可還真不小,搥得人痛死了。真是惡人先告狀,安敏,你還沒睡醒啊?”書玉揉著被搥得有些生痛的胸膛。
  “咦?那也不對啊!你還是只大色狼!自己說好不動我一根汗毛的,原來……原來你的不近女色,全部都是裝出來的。”安敏瞪大了眼,嘰嘰呱呱的說著,一面又掄起了拳頭。
  “喂!天地良心,是誰動了誰呀!看清楚好吧?”書玉無奈的叫著。
  安敏這傢伙!
  她此時才發現自己是跨在書玉身上的,那麼……那麼昨夜她是睡著睡著,居然睡到他的身上了?
  完蛋了!這下子她的一世清白全毀於一旦了。
  “這……這……”安敏張口結舌起來。
  “這什麼這!”書玉在心裏偷笑,臉上卻擺著一副正經八白的模樣,道:“昨夜睡著睡著,竟然就爬到我身上來了,我沒向你抗議,你倒是先罵起人來啦!”
  “我……我……”安敏結巴著,情勢一下子整個逆轉過來,害她一時不能反應。
  “你什麼你呀!我要要求賠憤損失。”書玉煞有介事的說著。
  安敏咬牙切齒的說著:“臭書玉!你得了便宜還賣乖!”
  瞧見安敏一副恨得牙癢癢的模樣,書玉終於忍俊不住的大笑了起來。
  “哈哈!”
  “可惡。”安敏忿忿的從他身上跨下來,扯著身上的棉被,低聲咒罵。
  “不要生氣,如果你貪戀我迷人的溫暖懷抱的話,今晚可以再借你抱上一抱!不過,這回可不能再整個人翻到我身上來,被你壓了一夜,全身的骨頭都快散了,真沒想到你那麼重哩!”書玉一面跳下床,一面說著。
  只見安敏嘟著嘴,脹紅著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書玉那輕哼著曲子的聲音,充滿偷悅的閃進她的耳裏。
  一大早就被調侃,可真不是滋味。
  而書玉彷佛無事般,襯著晨間的朝氣盎然,顯得生氣蓬勃。
  用完早餐後,他對安敏說:“我要到鎮上去辦點事,再去問一下電什麼時候可以來,順便弄桶瓦斯來,再洗冷水澡下去,可受不了了。”
  “聽起來,你好象要在這兒定居似的。”安敏聽見他的話,說道。
  “那也沒有什麼不好哇!這兒環境頗適合人住的。”書玉沒有反駁,笑笑說。
  “隱居還差不多,方圓百里之間,人煙渺茫。”安敏漫不經心的說。
  書玉被她誇張的形容詞給逗笑了。
  安敏見他大笑,陡然抬起頭,問道:“你該不會是真的打算在這裏長住吧?”
  書玉乾笑兩聲,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安敏拿著疑惑的眼神盯著他──不清書玉心中打著什麼主意,難道來度假只是一個幌子嗎?
  他沒有給她多餘的時間胡思亂想,隨即又問道:“要不要跟我一道去?”
  安敏想也不想就搖頭,說:“不了,我要到趙言晏的書房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新鮮的。”
  書玉一時反應不過來:趙言晏?!誰?!
  好半晌,他才笑道:“新鮮的肯定是沒有的,老骨董陳年舊貨倒是一大堆。”他又調侃她了,“不怕一個人在家?”
  “現在是白天耶!”安敏沒好氣的,這就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只怕昨晚的糗事,要被書玉笑上一輩子了。
  “哦?”書玉揚揚眉,道:“那好,可別我回來時,又大驚失色告訴我,有人在書房裏偷看你。”
  “哼!那肯定就是趙言晏了。”安敏不服氣:也跟著胡扯。
  書玉拿著車鑰匙,朝她揮揮手,道:“好。如果看見了他,別忘了替我向他問聲好。”說著,人便閃出了大門。
  安敏坐在二樓的起居室中,璃著書玉車子駛遠的聲音,又傻傻地坐了好一陣於,突然,她大喝了一聲,蹦跳了起來,焦急的喊:“唉呀,忘了叫他再撥個電話回家。莫名其妙就跑出來,爸爸一定要罵死人了!完蛋了,這下子肯定會被家裏罵個臭頭了。”
  而此時,在餘家──“安敏還沒有回來嗎?”鄧潔的眼眶浮腫泛黑,昨夜肯定沒有睡好。
  “沒有。”安捷皺著眉,不耐煩的說,一面撚熄了手中燃得將盡的煙。
  “這孩子真是的,出去了一天一夜,也不打通電話回來,真是令人擔心。”安敏的母親滿臉擔憂的神色,看在鄧潔的眼中,心裏更是充滿了愧疚。
  “餘媽媽,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鄧潔難過的說不出話來。
  “這不關你的事。”安捷拍拍她的肩,安慰著她。“那個鬼丫頭,什麼荒唐離譜的事做不出來?這回她又不知道突然興沉所致,跑到哪兒了。等她回來後,非得好好教訓她不可,淨是做一些令人擔心的事。爸爸那邊,也是我和媽幫忙欺瞞了過去,要是給爸知道她不吭一聲就跑了出去,不氣壞了才怪!”
  餘家的家教甚嚴,是眾所皆知的事。
  “可是她一個女孩子家,又能跑哪兒去呢?”做母親的,到底還是放心不下子女。
  “小潔,安敏之前有沒有跟你說些什麼?”安捷又問。他這個寶貝妹妹,從小就是標准的惹禍精,迷糊又率性的她,不時就會捅個摟子,要別人幫忙收拾善後,真是麻煩極了。
  “沒有哇。”鄧潔想了一下子,便搖著頭說。“我們本來在餐店中,和那位蘇醫生吃飯吃得好好的,安敏說要上洗手間,去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我和蘇醫生足足等了半個鐘頭,發現她不見之後,已經找不到她的人了。”鄧潔愁眉苦臉的說著。
  這回,她可真被安敏給狠狠的擺了一道。不用說,此時她正坐在餘家幹著急,連班也請假沒上。光是想起那天蘇醫生發現安敏不見時的那張臭臉,她可能要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幫人家牽紅線了。
  想到此,就覺得是件慘不忍睹的經驗哪!
  “再打個電話給幾個平常有聯絡的朋友問看看吧!”安捷說道。
  目前,也只能盡盡人事了。
  “好。”鄧潔急忙點頭,畢竟安敏是跟她在一起時“失蹤”的,算來算去,她的責任最大,沒有安敏的消息之前,她懸宕的一顆心,是怎樣也不能擱下的。
  “等她回來後,非得好好的說她一頓,都這麼大了,還魯莽的像個孩子似的。”安捷不以為然的說。
  “好啦!先找到她的人再說吧!”鄧潔安撫著安捷。口才的話,萬一給安敏知道的話,她一定閃得更遠了。
  大家正急得毫無頭緒可言,此時,客廳中的電話鈴聲卻大作起來。
  鄧潔機靈的搶到電話旁邊,迅速的執起話倚,迫不及待的說話了。“喂?安敏是嗎?”
  只見她神色陰晴不定的閃爍著,一面“咿咿啞啞”的忠著,一會兒,吐了口長長的氣,道:“那就拜託你了。對了,叫她早一點回來。家裏的人會擔心,嗯,好的,再見。”
  鄧潔才一掛上電話,安捷立刻追問著:“誰打來的?有那個臭丫頭的消息了嗎?”
  “嗯。”鄧涼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終於敞開真誠放心的笑著,道:“趙書玉打來的,安敏和他在一起,說是回他的老家找一些寫作的資料。”
  “回趙書玉的老家?他的老家在哪兒?帶安敏回去?幕起來真是蹊蹺古怪,該不會是要帶安敏見他的長輩吧?”安捷撫著下巴,深思著。
  這個趙書玉和自己的妹妹一向過從甚密,他是略有所聞的。不過嘛!趙書玉的身分曖昧,還有待驗證。
  “真是給人添麻煩。”安捷忍不住罵道。
  “人平安沒事就好。”余媽媽終於也松了口氣。“不過要去人家的家裏,也應該事先說一句啊!稀哩呼嚕就跑去了,也不知道會不會給人家書玉添麻煩。”
  給書玉添麻煩?
  “誰給誰添麻煩還不知道哩!稀哩呼嚕就把人給帶走了,才令我們頭大。”安捷沒好氣的說。
  “安敏跟書玉很好是嗎?”餘媽媽忍不住問道。
  安敏成天躲在家中寫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這個做母親的,還著實為女兒著急哩!那個喚作書玉的小夥子,她見過幾次,人也活潑聰明,和安敏倒是一對呢!
  “誰知道呢!”安捷聳聳肩,折騰了一天,他可有些累了。
  那個趙書玉不是安敏的男朋友還好,否則,這一筆帳跑不掉。
  不是說,君子報仇,三年不晚。算帳也一樣的吧?
  何況,他還是安敏的哥哥。大舅子欺負妹婿,不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這帳就留著生利息,日後有機會再慢慢清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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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00:10:10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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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紛盈,一脈脈的光線,暖暖的從窗外投射進屋內。
  整個書房亮灑灑的。
  安敏閒適的坐在三樓書房的大書桌前。傍著微熙的陽光,端握著一卷好書,她兄得心情自在、舒暢極了。
  “這個趙言晏真是個懂得享受的人。”安敏舒服的坐在書案前,不禁有感而發。
  有一個像這般寬廣而舒適的書房,一直是她夢寐以求的,想像中的書房,有大堆大堆的書,有寬敞的桌椅,有寧靜不受幹挺的環境,而這些想像中的美景,竟然實現了,她不就正坐在這樣的一個夢境之中嗎?
  她簡直不自覺地就愛上了這個地方呢!像一座不為人知的寶藏,而她,則是一個貪婪的闖入者。
  如果說地對趙言晏──這書房的主人一點都不感到好奇,那才真是奇怪哩!
  剛才,一進了書房,她就開始東翻翻,西摸摸的,除了一些陳年的舊東西和雜物之外,並沒有發現她想要發現的東西──例如:趙言晏的照片啦,日記呀,或者是私人書信之類的東西。
  讓她不免有些失望,隨手抽了一本小說《玉梨魂》,大剌剌的趴在書桌上,看了起來。
  這一本打動了民初文壇,長達十多萬字的駢體文長篇小說,安敏在各種文史資料上,早熟知它的大名,卻遲遲沒有機會一窺究竟。現在書就在她手中,她怎能輕易放棄?翻著翻著,竟入迷了起來,聚精會神的一頁接著一頁,連午飯都忘了吃!
  等到書玉傍晚從鋼上回來時,她還一徑維持著相同的姿勢,頭也不拾,整個人陷入了小說的世界中。
  “喂!你不會打從我出門開始,就一直坐在這兒看小說,動也不動,連午餐也沒有吃吧?”書玉嚇了一跳,急忙詢問她。
  “唔。”哪知安敏連頭都沒有抬一下,隨隨便便應個聲,敷衍著他。
  書玉見狀,故做慘烈狀,頭疼的拍拍自己的腦袋,道:“又一個玩物喪志的傢伙。”
  安敏別的不聞不問,罵她的話,倒是一清二楚的竄進她的耳朵裏。她倏地閃上書本,揚起眸子,說:“你說什麼?”
  書玉又是咧嘴一笑。“哦!原來是要被人罵才會有反應。”
  “你就淨會菲薄人。”安敏站起身來想活動活動筋骨,卻發現自己坐得太久了,猛然一站,頭昏目眩,滿眼金星圍繞著她。
  “看什麼?那麼專心。”書玉走到她身旁,信手翻閱著桌上拉著的書。“《玉梨魂》?寫什麼的?鬼故事嗎?魂呀,魄的,把你的精魂都給吸了去。”
  安敏笑得神秘兮兮的,道:“愛情小說。”
  “那有什麼好看的?你不也會寫?”書玉記起了安敏之前對他說的話:她是操筆寫愛情,卻不見得信仰書中的那一套標准及看法。
  “那不一樣呀!我可沒有《玉梨魂》作者徐枕亞的那種才情!嘖!哀感頑艷,情文並茂,要不要也看一下呀?”安敏故意吊著他的味口說。
  “是嗎?”書玉不置可否的,隨即又問道:“簡介一下故事大綱吧!看看夠不夠刺激。”
  那種老掉牙的東西了,會比現在五花八門的各種小說有趣?
  用膝蓋想也知道,民初的社會風氣,可比現在要保守多啦!
  “是寫一個年青人到鄉下去教書,寄住在當地的遠方親戚家,卻和那親戚家一個死了丈夫的寡婦談起戀愛的故事。”安敏說著。果然簡潔扼要。
  “這年頭,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談戀愛都司空見慣,不稀奇了,和個寡婦談戀愛有什麼好奇怪的。”書玉簡直嗤之以鼻。
  “拜託你用點想像力好不好?”安敏大歎道。
  這個書玉,簡直是個大渾人,絲毫不懂半點情趣。
  “你呀,閉起眼晴,想像一下,讓時間重新倒轉回民國初年,在封閉的鄉間,一個敦正的青年,和一個被傳統禮教束縛得死死的寡婦,他們的感倩是多麼苦澀的結晶。你知道嗎?他們甚至沒有說過一句話,火般熾熱的感情,全靠書信詩詞的往返贈與來傳達。有一次,女主角生病了,男主角去慰問她,兩個人也只是雙目凝視,不發一言,互相流了幾滴眼淚,說再見時,雙方各寫了一首詩,互贈罷了。”
  書玉聽著聽著,竟然哈哈笑了起來。“真有意思,哀感頑艷?我倒覺得好笑呢!話沒說幾句,居然可以愛得死去活來。”他搖搖頭,隨意問道:“那後來呢?”
  “你猜猜呀!”安敏說。
  “雙雙殉情了?”書玉隨便亂說,猛地見安敏古怪的表情,他彷佛中了統一發票第一特獎似的,興奮的大喊著:“哈!我猜對了,是不是?是不是?我還有幾分天分吧?看來我似乎也有寫小說的才情呢!搞不好真可以考慮轉行哩!”
  “唔。”安敏不以為然的從鼻子中哼了一口氣。
  “怎麼了?開不起玩笑呀?”書玉見她不吭氣,瞄了瞄她,故意問。
  “你呀,早得很叨。這麼感份的故事,你居然還笑得出來,這種沒有感倩的人,寫得出什麼好作品,那才真是要笑掉人家的大牙了。”安敏反記著,一面從他的手中搶回了那本《玉梨魂》。
  書玉聳聳肩,道:“好吧!這是一部偉大的哀情小說,男女主角純情、貞烈,值得我們這些後生晚輩效法,可以了吧?”
  安敏被他無可奈何的語氣給逗笑了。
  “想當初這本書可能也騙了我曾祖父不少的眼淚吧?”書玉忍不住又說。
  “對了!你有沒有趙言晏的照片?”安敏從椅子上跳起來問。“我翻了一個上午,也沒有找到什麼!譬如他的雜記啦,信劄啦,手椅筆墨之類的。我實在對這個人感到十分好奇呢!”安敏熱切的望著他,彷佛希望他馬上可以變出一些和趙言晏有關的事物,供她一償好奇之心。
  “趙言晏!”書玉又搖著頭,“聽你這樣叫我的曾祖父,感覺真是奇怪哩!好象他就是你的朋友似的。”
  “咦?有可能哦!如果我們生在同一個時代的話。”安敏異想天開的說。
  她睜大了眼,隨即又道:“我如果生在那年代,而且還是寫小說的話,也許現在是鴛鴦蝴蝶派小說的大長老,是現在人家研究的對象哩!”
  “那你只能感歎生不逢時了。”書玉嘲笑著她的幻想。
  “喂!到底有沒有他的照片啊?”安敏忍不住又催促著。一個在書房中,會偷偷藏著這些鴛鴦蝴蝶派小說的男人,實在也令人好奇,想一睹盧山真面目。
  “有什麼好看的?不過就是個老頭子嘛!”書玉不耐煩的說。“一個作古了幾十年的人的照片有什麼好看的?”
  安敏的好奇心真是一發不可收拾。
  “你胡說!”安敏不肯死心的抓著他話語中的漏洞。“你不是說他年紀輕輕就死了嗎?那根本還來不及老去嘛!”
  這傢伙,重要的大事忘東忘西,這種無關緊要的芝麻綠豆小事,安敏可記得牢牢的。
  “她的腦子構造,一定和一般正常人不一樣。”書玉在心中咕噥著。
  “可是,不管他有沒有死,他現在都一百多歲了啊!對一個一百多歲的死人那麼感興趣,不是件很吊詭的事?”書玉又說。
  “嗯哼。”安敏一下子也解釋不清自已那麼強烈的好奇心出發點為何,一霎間說不出話來。她一向不是這麼三姑六婆的人呀!
  什麼時候居然也會對人家的隱私產生了莫大的好奇心?想一探虛實,這種“扒糞”的惡行,一向是她所深惡痛絕而鄙視的。
  而如今,她不但想知道人家的隱私,還想知道個“死”人的隱私,難怪書玉要覺得她不正常了。
  “我只是覺得那會是個小說的好題材罷了。”安敏為自己的行止,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實際上呢?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對書玉曾祖父的生平,會有如此想深入瞭解的欲望。
  “寫本民國初年為時代背景的小說,不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嗎?”安敏像是確說服書玉,又像是在說服自己的又補充了一句,隨手揚了揚手中的小說。
  陡然,一張紙片從書頁中落了下來,安敏直覺的低下頭去撿拾──竟是一張泛黃的照片。
  照片的背後有一行清勁的提字:民國十六年,攝於上海。
  安敏想也不想,翻到了相片的正面,定睛一瞧,卻愣住了。
  “咦?這是什麼?照片嗎?誰的?”書玉也好奇的湊過頭來,一望,他也愣了一下。
  “這是誰?”他看著安敏,神色在一瞬間,閃過了十七、八個念頭。“你的照片?”
  “你昏頭啦!我民國十六年會在上海?”安敏破口大罵了回去,可是拿著照片的手,卻忍不住顫抖起來。
  那張泛黃照片中,是個二十歲左右,紮個辮子,一式旗袍的年輕女子,可是臉蛋卻無疑是安敏。
  或者說:照片中的女孩子,長得和安敏十分神似。
  不!也許說根本一模一樣,比較貼切。
  連安敏自己見了,都不免要嚇一跳。
  “我的天哪!這……這又是誰?”安敏呻吟著,臉色突然灰敗起來。
  總不可能是她吧?
  一股寒意,不知何時已悄悄的攀赴上她的心頭,難道──他們真的撞邪了?
  “書玉,我們今晚還要住這裏嗎?”安敏心髒砰砰地跳個不停。
  回頭一望,書玉的臉色也跟她一樣難看。
         ※        ※         ※
  書玉和安敏連夜啟程,收拾好僅有的幾件隨身行李,兩人漏夜開車離開了趙氏祖宅。
  一路上,安敏只是靜靜的坐在書玉的身旁,一句話也沒有說。
  她的腦袋中一片空白,不時有一些紊亂的畏懼,湧上她的心坎,擾得她惶惶措措,不知如何是好。
  而書玉也保持著緘默,半晌無話。
  車子在僻靜的公路上,像一道光束般的劃破了黑暗。
  當車子終于停在安敏家的門口時,時間已過了午夜。
  “謝謝。”安敏的喉嚨哽了一下,才吐出這句話。對平素好吱吱喳喳,說個沒完沒了的她而言,三、四個小時的閉口,幾乎讓她對說話這件事,有些生澀起來。
  她疲憊的拉開車門。
  書玉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我再跟你聯絡。”
  安敏不禁又笑了出來,有絲苦中做樂的味道。“當然合跟你聯絡,瞧你說的跟訣別一樣。”書玉的手抽動了一下,卻將安敏的手握得更緊了。
  “嗨,書玉。”安敏突然輕聲喚了一句。
  “嗯?”
  “這不是你在跟我開玩笑吧?”安敏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問道。
  書玉苦笑著,沒能回答她的問題。
  他也希望這只是一個玩笑呵!
  安敏看見他無語的表情,早已明白答案。
  “好吧!你先回去,我們再……聯絡。”安敏輕輕的從書玉的掌中抽回自己的手。
  “你放心,我會把事情查清楚的。”書玉鄭重的說著。望著安敏打開大門,走進餘家,書玉發現他從沒一刻像現在如此捨不得安敏。
  安敏才一拉開家中的大門,“咱!”地一聲,客廳中白亮的日光燈就亮了起來。
  是安捷。
  “你還知道要回來呀!”安捷一臉的怒氣,明明白白顯現在臉上,但聲調卻是刻意的壓低──爸媽早已入眠了,他不想吵醒他們。
  安敏沒有理他,徑自往自己的小閣樓走去。
  “你搞什麼呀,出去也不說一聲,又不是三歲的小孩,這麼不懂事,知不知道家裏的人會擔心呀?”安捷簡直一肚子火,安敏沒消沒息的這兩天,他根本沒能安心的睡覺。
  安敏沒有說話。
  “安敏──”安捷怒急攻心的沖到她面前,卻只見她一臉的灰敗。“安敏,你怎麼了?臉色好難看。”
  安敏搖搖頭。
  “趙書玉那傢伙對你做了什麼是不是?”安捷胸口一熱,早知道孤男寡女在一起,一千個一百個不保險。
  “你想到哪里去了嘛,我只是很累很累,累得有點呆呆的,累得說不出話來。”她打起精神,勉強一笑。
  “哦,那快去休息吧!”安捷說著,兩眼仍杳有些不放心的盯著安敏。
  安敏邁開蹣跚的步伐,往樓梯走去,突然,她停下腳步,回頭對安捷說:“哥,謝謝你。長這麼大,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你對我還真是不錯。”
  “你確定你沒事?”安捷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預感。
  安敏搖搖頭,唇邊閃過了一抹幽怨的笑。
  她慢慢地踱進自己的小閣樓。
  很倦,她的身體。可是心裏卻沒有想休息的念頭。
  她彷佛被操控了意志般,從皮包中摸出了那張從趙家老宅院中發現的照片。
  不自覺的,她深深的凝視著照片中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影。
  匆匆離開趙家宅院時,書玉對她說:“把那張照片放回去!”
  書玉的表情很嚴肅、果斷,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偷偷將照片給帶了出來。
  她很想要那張照片,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冥冥中,似乎有一股未知的、無名的力量在拉扯著地。
  而此時,在清朗的燈光之下,安敏仔仔細細的端詳著照片。
  泛黃的色澤,掩不住照片中女子的那份恬適,看得出是很久很久的照片了,可是保存得很好,連照片的邊角都沒有一絲折損的痕跡。
  是張很珍貴的照片吧?
  夾在書本中,表示它時常被拿出來看,而照片上一點折痕都沒有,更表示了照片的主人是很妥善的收藏著它,而照片中的人是誰?這張照片又是誰?
  趙言晏的嗎?
  安敏迷惘的走到鏡台前,一瞬也不瞬的望著鏡子中反射出來的人影。
  “這是誰?”她蹙起了眉,仔細的端詳著。生平她照鏡子都沒有今晚久!
  “是我嗎?”她不敢肯定,那麼民國十六年,攝於上海的那個女孩子又是誰?
  安敏用力的搖搖頭,可是意識不但沒有清晰些,反而有些昏昏沉沉起來。
  那女孩,照片中的女孩眉宇之問的神倩,分明就是自己,如果不是照片後的提字,如果不是那份沉澱過時問的泛黃紙張,她會確定那是她!
  安敏無力的趴在書桌上,眼睛閉上的那一瞬問,她感覺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騰空而起…
  她駭了一大跳,想睜開眼睛,卻連撐起眼皮的氣力也沒有,只能任由身子飄浮。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又感兔自己在緩緩的往下沉,然後,她發現自己被放在一張床上。
  再度睜開眼──安敏發現自己竟又回到了趙家的老宅第,她之前下榻的房中。
  她──是在作夢嗎?
  還沒來得及思考,一抹陌生的低沉嗓音,閃進了她的耳中。
  “你醒了嗎?嵐曲?”
  這聲音低沉綿密,擁著那樣多的深情款款,令她不自覺去搜尋著聲音的來源,卻發現床邊佇立著一個挺拔的身影。
  “你是誰?”安敏覺得自己的頭痛欲裂,而她仍努力的睜開眼,想看清楚是誰站在她身畔。
  “你問我是誰?”對方細細的傳來一陣低笑。“嵐曲,你是故意逗我的?還是睡糊塗了?”
  “嵐曲?嵐曲又是誰?”她掙紮著想從床上坐起,卻總是力不從心。
  “哦!嵐曲,你這個壞丫頭。”脆亮亮的低沉笑聲又再度再起。
  “你笑什麼?這有什麼好笑的?”安敏對於眼前這個她始終看不清楚長相,卻不停的發出愉悅笑聲的男子,竟有股莫名的怒氣。
  對方聽見她的抗議,不但沒有稍稍收斂,反而更大聲暢意的笑了起來。
  “我不覺得我的問題有什麼可笑的。”安敏嘟起嘴,氣呼呼的說。
  “哦,我的小嵐曲,我是你的趙言晏,你是我的張嵐曲,行了吧?”
  趙言晏?
  安敏如被電殛般,猛地張大了眼,首先挺進她眼中的是一對殷切的眸子。
  “趙言晏?”安敏喃喃的重複著這個陌生遙遠的名字。
  “是的,我的小嵐曲,有什麼吩咐嗎?”果然是副言笑晏晏的臉龐。
  朦朧之中,安敏發現那對凝望著她的眼眸,愈發清晰起來。
  “我……”安敏庇得自己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喉間彷佛梗著巨大的異物,令她呼吸困難。
  “來吧!嵐曲。”趙言晏對她伸出了手,溫柔的說:“我們到三樓的書齋去。”
  “書齋?”她喃喃自語,是那個大書房嗎?
  “是呀!我幫你念一段《玉梨魂》可好?今天沒什麼事,可以幫你念上一段長長的故事。這下子你總開心了吧?這可是你最喜歡的故事了。”對方仍是含情脈脈,恬靜的說。
  “我……”
  “來吧!”那雙堅定的臂膀,依舊以相同的姿勢,迎著她。
  安敏彷佛被催眠了一般,伸出了自己的手。
  趙言晏的手──合是冰涼涼的嗎?
  他含笑的擎住她的手。呵!多溫暖的一隻手呀!大而有力,堅定而包容。
  安敏隨著他拾級而上,進了書房。
  望著趙言晏熟悉的撚亮一室光澄的燈,她竟有些傻氣的問:“電來了?”
  這幢屋子的電路,明明還沒有通的,不是嗎?怎麼他像變皮術一般,一扭,世界就整個明亮了起來。
  “這是你的書房?”她問。
  天哪!安敏話才出口,就發現了自己又在說傻乎乎的話了。
  果然,趙言晏又展開他那抹含蓄而包容寵愛的笑意。“是‘我們’的書齋。瞧!我的書在外頭,而你的書在裏頭。”他指著靠近他們站立處的一排書架道。
  “你說裏面這些鴛鴦蝴蝶派的小說都是我的?”安敏又問了一句。
  “鴛鴦蝴蝶?這個形容詞倒挺新鮮有趣的,虧你這個小腦袋想得出來。”趙言晏仍是笑嘻嘻的。
  他不知道這些小說,後代的人統稱“鴛鴦蝴蝶派”嗎?
  “這……不是我想出來的。”安敏仍得自己愈來愈紊亂了。
  “是嗎?”他近是朗朗的笑著,接受她的說梓。“今天想念哪一段?哪一本?”他愛並的望著她。
  安敏怔忡著,不能言語。
  “嵐曲,你不是最喜歡我念這些書給你聽的嗎?”
  為什麼要他來念?
  “我……自己會看。”安敏答非所問的,搞不清楚自己怎麼會冒出這樣一句奇怪的話。
  她昏頭了!
  這一切,一定只是她的一場夢境罷了。
  “哦?嵐曲,你生氣啦?”趙言晏的眉宇沉著他的話虯結起來。“我知道你一直想學認字、識字,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自個兒看懂這些書的,但是我這一陣子忙,沒空教你,再耐心的等待吧!過眸子有閒時,我一定會教你的。”
  不識字?誰?張嵐曲嗎?
  “我……”安敏迷糊了,手指撫著桌案上的那本《玉梨魂》,輕輕的,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她神經質的撥弄著扉頁。趙言晏卻悄悄的接過書本,找開書頁,低頭詢問著她:“念哪一段?白梨影生病了,何夢霞去見她的那一段好嗎?”
  白梨影和何夢霞都是《玉梨魂》中的主角。
  趙言晏不疾不徐的琅琅讀將起來,聲音穿透穹蒼,飛向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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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00:10:2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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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敏,你醒醒!”
  安敏睜開困乏的雙眼,閃進她意識中的,是一對殷切的眸子。
  鄧潔的!
  “唔。”安敏費勁的從床上坐起。“這裏是哪里?”她只覺得昏昏沉沉,不辨東西南北。
  “安敏──”鄧潔惶惶的哀叫了起來。“你是怎麼了?這是你家呀,這是你的房間兼工作室,你現在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啊!安敏,你別嚇我。”鄧潔神情古怪的看著她。“你還好吧?”“唔!頭有點痛。我睡了很久嗎?”安敏皺皺眉頭,隨意的問著。
  “是呀!整整睡了十幾個小時,餘媽媽上來叫你吃飯,你也沒醒,她有些擔心,才把我給找來的。”鄧潔又說。
  接到餘媽媽的求救電話時,她也嚇了一跳,急忙向公司請了假,急匆匆的就趕來了。
  “哦。”安敏猶是渾渾噩噩的,問道:“我一直睡在這裏,沒有離開嗎?”
  “是呀。”鄧潔不明不白的應著.。
  睡著了,當然只是乖乖的躺在床上,難道還能跑到外面去撤野嗎?沒聽過誰有這樣神通的本事,這個安敏是睡太久了,睡得有些糊塗了,是嗎?
  “怎麼淨問一些傻問題呢?”鄧潔替她扶好了枕頭,讓她可以舒適的靠在上面,又替她拉拉被子。
  “你是鄧潔?!”安敏望著她,半帶懷疑的問。
  “安敏──”鄧潔不可置信,用一種恐怖的眼神望著她,這個安敏是出了什麼問題?
  然而安敏卻沒有罷休的跡象,又接著問道:“我是──安敏?”
  “天哪!安敏!”鄧潔從她的床邊彈跳了起來。“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連自己都不認得了?我……我去找安捷,找餘媽媽來!”她驚慌的沖到門旁。
  卻聽見安敏大喝一聲:“慢著!”
  鄧潔不自主的停下腳步。
  “你不要莽莽撞撞、神經兮兮的,好不好?隨便亂說話,你想嚇死我媽那個老實人哪!”安敏低喝了一聲,隨即雙手撫著頭。
  她的腦袋實在脹得厲害,一堆亂七八糟的事,在裏面攪和著,像一大鍋的漿糊。
  “你……才嚇死人,才神經兮兮的哩……”鄧潔靠在門邊,一副驚魂甫定的模樣。
  “我很好,沒事。只是想確定一些事情。”安敏說著,眉宇糾結得更緊了。
  “確定事情?自己的名字有什麼好確定的?”鄧潔咕噥著,連自己的名字也要確定,這未免太荒謬了。她當然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麼事!
  安敏沒好氣的說道:“沒錯!會說出這種話的,不折不扣就是真實的鄧潔。”
  “你在說什麼呀!我當然是鄧潔。你也當然是余安敏,不然還會是別人嗎?”鄧潔磨蹭至床邊,白了她一眼。
  沒錯!
  “我差點變成了那個什麼張嵐曲的。”安敏在心中道,但她卻隨意的問了句:“今天星期幾了?現在是幾點了?”
  鄧潔真是拿她莫可奈何,不過,不知道今天是星期幾,現在是幾點了,總比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好多了!也令人容易接受多了。
  “星期四,下午三點零九分。”鄧潔看看表,回答她。
  “星期四下午了?”安敏也大吃了一驚,她居然睡了將近一天:“那我是昨天晚上回來的囉?”
  “還敢說!講到這件事,我就一肚子火,你這個王八蛋,相親那一天,竟然敢利用‘尿遁’,公然放我鴿子,拆我的台……”鄧潔的抱怨,還沒告一段落,就被安敏給打斷了。
  “我問你,書玉有沒有打電話給我?”安敏情急的揪住了鄧潔的手。
  “他也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要帶你出去玩,也不事先打電話來報備一下,事後才稀哩呼嚕的撥個電話了事,真是亂賊的……”鄧潔不理會她的問題,兀自嘰嘰呱呱的說著。
  “他到底有沒有找我?有沒有打電話來?”安敏急著跳腳,經過了一天,她想知道書玉有沒有回家問出一些奇怪的事端來。
  “我怎麼知道呀!”鄧潔嘟起嘴,心不甘情不願的說著。“你就這麼想念他呀,才和他去玩了兩、三天耶!”
  安敏掀開被褥,跳下床,隨手抓了一件運動衫,牛仔褲,急不隆咚的換上,沖到門口,丟下一句,“我要去找他。”
  “嗯!安敏。”鄧潔大叫著,可是安敏的動作更快,她已經一溜煙不見人影了。
  鄧潔一個人站在空空如也的小閣樓中,發起愣來。
  “他們什麼時候進展成那麼難分難舍的程度了?我怎麼都不知道呢?去度假這幾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真是令人納悶到了極點。”
         ※        ※         ※
  真是令人納悶到了極點。
  “怎麼突然對咱們趙家的祖譜發生了興趣?”趙書玉的老爹──也就是趙守澤,帶領著兒子進書房拿祖譜時,不免好奇的問上一句。
  “沒什麼,中國人不是最講究祖德源遠流長,講究慎終追遠的嗎?想知道一下祖父輩、曾祖父輩的事,也很平常呀!”書玉言不由衷的說著。
  打從昨夜送安敏回家後,他是一夜沒得安眠,一心惦著這件事。一早,好不容易父親醒了,他便拖著父親要祖譜。
  “不平常,這可不平常!”趙守澤望著兒子,想起了陳年舊事。“還記得小時候要你背祖譜,你總是坐在地上耍賴,號啕大哭的,弄到後面,總是要拿糖來換,給一顆糖,記五個祖先的名字。”
  沒想到,這些往事,父親印象竟如此深刻。
  書玉失笑道:“爸爸!叫一個六歲的小孩背上一大串他又不認識的人的名字,每個名字還都差不多,都姓趙,拉得人糊裡糊塗的,想不耍賴都很難!”書玉為自己辯解著。
  趙守澤好脾氣的笑了笑,從書架的一角,取下了一本封面陳舊的簿冊,遞給了他。“喏,這就是了。我記得你老是把我曾祖父和曾曾祖父的名諱弄錯。”
  “咦!這我倒記得。”書玉一面翻閱著,一面說著:“一個是趙伯治,一個是趙伯孝嘛!聽起來像兄弟呀,難怪我老是弄不清誰是爸爸,誰是兒子。”
  趙守澤被兒子的話給逗笑了。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兒子怎麼可以變成父親呢?怎麼可以弄錯呢?”趙守澤搖搖頭。
  “我自己的爸爸和兒子沒弄錯就行啦!”書玉回答道,手上的動作可沒有停止。“咦?這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趙守澤探頭過去一望。
  “為什麼趙言晏,呃,我是說曾祖父這裏,沒有曾祖母的名字?”書玉好奇的指著手中的扉頁。其他的祖先旁邊,都還有他們妻子的名諱,即使是不知道閨名的,也有一個簡單而基本的姓氏,譬如:陳氏、李氏之類的,而趙言晏的名字旁邊,卻是什麼也沒有,一片空白,再往下看,兒子、孫子的名字卻又詳細的列在上面,然後曾孫的下面,則是列了趙書玉的大名。
  “爸,為什麼趙言晏的妻子名字不在祖譜之上?”書玉忍不住問道。
  他本來想查查那個照片中長得和安敏一模一樣的女子,是不是趙言晏的元配夫人。
  不過也難說,自古文人名士皆風流,能光明正大娶兩個老婆的,怎麼甘心一輩子只死守著同一個女人?這個趙言晏大概也是吧!
  “什麼趙言晏!”趙守澤輕聲斥責著兒子。“他是你曾祖父,怎麼可以如此目無尊長,趙言晏趙言晏的隨便胡亂叫!”
  “好嘛!”書玉對他老爸那一套長幼有序、長者為尊的觀念,大舉白旗,棄械投降。“曾祖父就曾祖父吧!不過他的元配夫人怎麼不見了?下麵有兒子有孫子,總不會沒有老婆吧?難不成我們這些後代子孫,全是無性繁殖出來的?全是他一個人的‘傑作’?”書玉翻著祖譜,對所得的結果不甚滿意,不禁咕噥起來。
  “哎,哎,哎!才說你,怎麼一下子又口無遮攔起來。”趙守澤對這個兒子,簡直是束手無策。
  “爸。”書玉靈活的大眼一轉,道:“他是你的祖父,你跟他的關系,比我跟他的關系要親多了,你一定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吧!”
  “什麼誰跟誰比較親!你成天就會胡言亂語,沒個正經!要說誰跟誰比較親,那我跟你最親!我怎麼不知道,為什麼我兒子──你的祖譜上,老婆的那一欄,至今仍是空白的?”趙守澤搶白著,乾脆也學起兒子的賴皮。
  “爸!”書玉呻吟著,他的這個天才老爹,一心一意希望他盡快結婚,無所不用其極,任何話題都可以牽扯到他的婚姻大事上來。
  他簡直是自歎弗如。
  “我敗給你好吧!”書玉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快點告訴我,趙言晏……呃……我是說曾祖父的妻子名字,為什麼沒有列在祖譜中?”
  “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了!先把你名字旁的妻子那格填上名字吧!自己的事不管,居然管到祖先頭上去了。”趙守澤反駁著書玉。
  “爸──”書玉真是“三聲無奈”。
  “爸!算我輸給你,行吧!”書玉簡直被老爸的話逼得節節敗退,毫無招架能力可言。
  “你本來就是我兒子,敗給我也不冤枉,不可恥哪!”趙守澤一本正經的說。
  書玉咬牙切齒!暗忖道:“活了二十幾年,當了二十幾年的父子,今天才知道自己的爸爸一點也不老實。”
  “爸,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我的一肚子餿主意,是其來有自的。”書王道。
  趙守澤倒表現出他良好的風度和教養,他才不和晚輩計較咧!這種喪失長者風範的事,他可做不出來呀!
  “好吧!那你要怎樣才肯告訴我曾祖父的事?”書玉問道,反正是舉白旗投降,乾脆做的更徹底一些。
  趙守澤展開一個象徵勝利的微笑,緩緩的開口。“其實也不難啦!這樣吧!你先把可能將她的名字填在祖譜上的女孩子,帶回來給老爸瞧一瞧,我就把曾祖父的事告訴你如何?這可是家族秘辛哦!”
  “爸!”書玉嚎叫著。
  他這個爸可真是想要個兒媳婦想瘋了!居然如此不擇手段,實在太卑鄙了。
  “咦,別告訴我沒有人選。我可不承認我趙某人生出來的兒子,品質那麼差,竟然沒有女人青睞。”趙守澤先下手為強,堵死了書玉的出路。
  書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就這麼辦!”趙守澤篤定的朝自己的兒子充滿自信的笑笑。“我一向言而有信,你什麼時候帶女朋友回家吃飯,我就什麼時候告訴你有關你曾祖父的事。”
  書玉啞口無言。他能說“不”嗎?
  書玉接到了父親的“旨令”,只好上余家找安敏商量大計。
  所以當安敏急匆匆的從家中跑出來時,正好在巷子口遇到往她家而來的書玉,也是行色匆匆的。
  “我正要去找你。”安敏仰著頭,專心的注視著書玉,語氣之中,不免有絲緊張。“你問到了些什麼是嗎?”
  書玉搖搖頭,有些無奈的。
  “沒有。我去找祖譜,你猜怎麼著?上面居然沒有趙言晏妻子的名諱,是一片空白,真是莫名其妙,沒有妻子,居然有兒子、孫子,難不成我們都像孫悟空一樣,是從石頭中迸出來的呀?”
  安敏愣了一下,輕聲的開口問:“你又怎麼知道照片中的……那個女孩子是他的元配夫人?”
  她想起昨夜似夢還非的情景,還有那個女子的名字:張嵐曲。
  書玉一時語塞,半天才說:“我……也是隨便猜猜的,總得有個頭緒,才能開始調查一些事情吧!”
  “那你有沒有問問你爸爸?”安敏緊接著問。
  不提還好,一提,書玉就一肚子悶氣!這回他可真頭徹尾栽在他老爸的手中了。
  “怎麼沒有!”書玉歎了口氣,繼續道:“可是他偏偏吊我胃口,不肯直截了當告訴我!除非……”
  “除非什麼?”安敏的好奇心也被勾惹了起來。
  書玉看了安敏一眼,隨即道:“除非先把祖譜之上,名字有可能列在我名字旁的女孩帶回去給他瞧一瞧。”
  “啊?”安敏半天才反應過來,道:“他想見你女朋友?”
  “真可惡!”書玉握緊了拳頭,又罵道:“居然用這種威脅的法子,太沒道德了。”
  安敏噗哧一笑,“不要點小手段,怎麼治得了你。”
  “唔。”書玉不置可否的輕哼了一垂。“瞧你把我說成了個壞蛋。”
  “不是壞蛋,只是太聰明瞭,不用點心機,只怕要吃悶虧。”安敏解釋著,一面忍俊不已,真沒想到堂堂的趙書玉,也有手足無措的時候。
  “到底是誰吃虧呀!”書玉不甘心又不服氣。
  “那現在怎麼辦?”安敏又問。
  書玉瞄了她一眼。“走!回去梳頭,換衣服。”說著,便將她往餘家大門的方向拖去。
  “幹嘛?”安敏不解的。
  “晚上到我家吃飯。”書玉迅速而正確的拋下一句。
  “呢?”安敏對書玉的決定,簡直瞠目結舌。
  他……
  他到底心裏打什麼主意呀!叫她回他家吃飯?
  這表示什麼?
  安敏還來不及問,書玉又開口了。“當然,要不是為瞭解清你心中的迷惑,我又怎麼會呆到中我老爸的圈套,而被他威脅!你脫離不了道義責任,自然要幫我。”他說得一副理直氣壯,可把安敏都給說傻了。
  “可是……”安敏頓時遲疑了起來,到書玉家和他的父母一起吃飯,這……光想就夠教她渾身乏力了。
  “別可是了,難道你不想知道照片中的女孩是誰嗎?”這回換他利誘起安敏來。
  安敏望了他一眼,慢吞吞的說:“我知道那女孩叫什麼名字了。”
  “啊?”書玉擺著迷惑的眼神,盯著她。
  “照片中的那女孩……”安敏硬了一下,咽了口口水,繼續道:“長得幾乎和我一模一樣的那女孩,叫張嵐曲。”
  張嵐曲?
  書玉望著她,想問她怎麼知道的,卻一個字也問不出來。
  安敏彷佛看穿他的疑問般,自顧自的又說話了。“我知道整件事情很去上很古怪,甚至有點恐怖,但是它卻是真的,是真的。”她不自覺的反抓住書玉的手,很用力的,幾乎要讓書玉感到痛楚了。
  “你說!”
  安敏長長的吸了口氣,道:“那照片的女子叫張嵐曲,是趙言晏告訴我的。”
  “呃?”書玉雙眼瞪得知銅鈴大,如果不是自己認識安敏太久,知道她不打誑語,他一定會以為她在撒謊,要不,就是腦袋瓜子有問題。
  “安敏,這──”
  “我知道這很難令人信服,可是是真的,我親耳親見他叫我嵐曲,張嵐曲!他說他是趙言晏,那我一定是被他錯認了,他以為我是張嵐曲。”安敏打斷了他的話,有些狂亂,有些語無倫次的說。
  書玉也昏亂了!被安敏的話弄得有些傻了!
  “等等!你是說趙言晏告訴你,照片中的女孩子叫張嵐曲。”書玉臉色凝重的道:“安敏!趙言晏是我的曾祖父,他不可能對你說這些話的!他是個死了幾十年的人了!”書玉一字頓一句,“死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
  再偉大的死人也一樣的。
  “不!我真的聽見他這樣叫我的,我沒有騙你。我甚至還記得他的聲音。”安敏急切的訴說著。
  “不!”書玉仍舊猛烈的直搖著自己的頭,這太離奇,這太荒謬,這太怪力亂神了,教他如何能接受?
  他又吸了一大口氣,試圖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緒,他慢慢地開口。“安敏!等等,讓我們重新來一遍。你說趙言晏告訴你,這表示你昨天‘夢’到他了?”
  “不是作夢,雖然情況有一點類似,但我的神志很清楚,我真的看到趙言晏了!還回到你的老家去,就在三樓的大書房中,他還念了一段《玉梨魂》中的故事給我聽,我還記得明明白白的,不信我說給你聽。”她急著想證明造一切是真實發生過的,不是她杜撰或幻想的。書玉卻一把捂住了她的唇,緩聲道:“安敏,你一定是被那張巧合的照片給嚇著了!心裏太恐懼,才會作這樣的夢。”
  “可是我記得他念給我聽的故事內容,很清晰的。”安敏再次重複著之前的話。
  “安敏。”書玉極有耐心,好聲好氣的說:“你當然記得,我從鎮上回老家時,你正在三樓的書房看那本《玉梨魂》呀,對於小說內容,你一向有過目不忘的特異功能,不是嗎?”
  安敏說不出話來。
  “你的壓力太大了,又疑神疑鬼,才會作這種夢啦!不是常聽人家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書玉摟著她的肩,試圖安撫鏤定她略為激動的情緒。
  “那‘張嵐曲’這個名字怎麼說?”安敏窮問不舍。
  這種事,總是有憑有據的吧!
  “安敏,你是寫小說的,隨便取個名字對你來說,是件易如反掌的事耶!”
  “可是……”安敏猶想辯駁,卻很快的被書玉打斷。
  “這樣子吧!反正晚上你要到我們家吃飯,順便問我爸對這個名字有沒有印象,這總行了吧?”書玉才說完。小巷子那頭,從餘家大門走出來的,不正是鄧潔?她不經意一抬頭,望見了書玉和安敏兩人,愣了一秒鐘,隨即向他們跑去,一面大嚷著。
  “趙書玉,安敏!你們兩個什麼時候要好到可以公然在巷子中摟摟抱抱、親親熱熱的?”鄧潔大呼小叫著,惟恐沒人注意到似的。
  書玉尷尬的急忙把自己搭在安敏肩上的手放下來,而安敏也訕訕的不知該說什麼。
  這種事偏偏教鄧潔給遇個正著。
  還能說什麼!只能用“倒楣”兩個字來形容。
  “好呀!安敏你可真不夠朋友,這樣欺瞞我,原來你已經和趙書玉那麼好了,也不說一聲,害我還猛替你緊張、替你介紹,怕你嫁不出去。”
  安敏真想一頭撞在牆壁上!鄧潔這個超級大八婆。
  “走啦!”安敏招呼著書玉,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書玉尾隨著她。
  “咦?你們要去哪兒?回家嗎?不是要去約會?”鄧潔摸不著頭緒的問著。
  安敏不是半個小時前,才從自己的家中慌慌張張的跑出來找書玉的嗎?
  “回家啦!”安敏沒好氣的應著。
  “幹嘛?”鄧潔也亦步亦趨的跟了過來,一臉的興致盎然。
  “梳頭換衣服。”安敏想也不想的答著,開了大門,就往自己的小閣樓沖去。
  “幹嘛?”鄧潔忍不住又問。
  “去書王家吃飯。”安敏話才一出舌尖,就暗罵自己呆,看著鄧潔一臉詭譎的笑意。
  安敏在心中大叫不妙。
  這下子可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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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00:11:10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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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呀,多吃一點嘛!余小姐。”
  書玉的母親慈藹的望著安敏,殷懃的替她夾菜。
  “呃……謝謝伯母。”安敏顯然被趙家二老看得有些局促,手中的飯碗堆滿了菜,真是讓她不知如何下筷。
  “余小姐,家裏有些什麼人呀?幾個兄弟姊妹?”書玉的父親也發動攻勢,詢問著。
  安敏原本已將一塊雞丁送到嘴邊,聽見趙守澤的話,連忙放下筷子,正襟危坐,規規矩短的回答著。“我家中有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哥哥。”
  “哦,這樣子呀,小家庭人口單純,跟咱們家一樣。”書玉的母親笑嘻嘻的回答著。
  書玉是家中的獨子,愛子心切的雙親,不免巴望著這唯一的兒子能早一點成家立業,生出許多小孫子來熱鬧熱鬧。
  “余小姐目前從事什麼工作?”趙守澤又問。
  “我在家寫稿。”安敏說。
  “哦!原來是個作家呀!余小姐年紀輕輕的,可真不容易。”趙守澤誇贊著。
  “沒有啦。隨便寫點東西罷了,算不上什麼的。”安敏最怕別人給她扣上一頂“作家”的大帽子,她既不講求“文以載道”,也沒有想要寫出一些“藏諸於名山”
  的“經典”,動筆只是她的一種生活方式,一種像遊戲般的嗜好罷了。
  “寫稿呀,難怪余小姐的氣質那麼好。這份工作很好哇!又能兼顧工作,又能顧及家庭。”書玉的母親頻頻點頭誇贊。
  “媽──”書玉大喊著。他的天才老爹老媽似乎已經迫不及待要將安敏給“訂”下來了呢!
  “余小姐和我們家書玉認識多久啦?”趙守澤饒有興致的問著。他似乎迫不及待的想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安敏從頭到腳,從裏到外給徹徹底底地研究瞭解個夠。
  “叫我安敏就好了,伯父伯母。”面對著趙書玉父母的“迫不及待”,安敏除了局促外,更覺得有股沉重的壓力。
  “安敏是我的大學同學啦!”書玉一副被打敗的模樣,替她回答了這個問題。
  “大學時就在一起啦?”書玉的母親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書玉,嘖道:“你這孩子也真是的,交往了那麼久了,瞞著我和你爸爸,讓我們替你瞎操心。余小姐人品這麼好,真是你的福氣啊!”
  安敏偷偷瞄了書玉一眼,難得平時一臉酷相的他,居然也會臉紅,也會如此坐立難安,一時間,她倒忘記了自己尷尬的身分,噗哧一聲,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
  “還笑呀!”書玉見她幸災樂禍,不住抗議起來。有沒有搞錯呀!他們可是同在一條船上的難友耶!可是安敏居然倒戈,站在他爸媽那邊,欣賞起他發窘的慘樣。
  “哇!好凶呀!”叫起來的不是安敏,是書玉的媽媽。“我說兒子呀!你怎麼對人家余小姐那麼凶呢?太過分了,男孩子應該要對女孩子溫柔一點的呀!”
  安敏惡意的一笑,道:“沒關系,我習慣了,他常常都這個樣子的。”
  哇!書玉簡直就要跳上餐桌了,這個安敏竟然當著他老爸老媽的面,告起他的狀來了。
  “書玉,是真的嗎?”趙守澤轉頭問著兒子,隨即又猛然搖頭。“太不應該了,人不應該了。對女孩子要溫柔體貼,這是做一個男孩子最基本的風度,更是我們趙家的優良傳統,書玉,你得好好檢討了。”
  “是啊!余小姐你不要怕,我們一定好好教訓他,要是他還敢對你那麼凶,就罰他再去背家訓。書玉從小最怕背家訓了。”書玉的母親也在一旁幫腔。
  安敏禁不住又笑了。
  書玉卻在心中嘀咕著,“要不是為瞭解開你心中的疑惑,我也不會被逼上梁山,如此狼狽,你居然這麼沒良心的嘲笑我!”
  “爸!我把安敏帶來吃飯了,你總可以告訴我祖譜上曾祖父的事了吧?”書玉急忙換了個話題。
  安敏一震,這個才是她今晚到趙家來的重點,她不禁也屏氣凝神,專心起來。
  “說起來,這也是一出文藝悲劇哩!余小姐是從事創作的,或許對這段過往陳跡,也有興趣吧?”趙守澤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過身對安敏說道。
  “嗯。”安敏點點頭,有些心虛的笑道:“我很愛聽故事的。”她的心卻因真相即將揭開神秘面紗,而輕輕的顫抖起來。
  “你別盡是吊人胃口,爸。”書玉催促著,“快說呀!”
  “書玉的曾祖父,也就是我的祖父,叫趙言晏……”
  “這我們知道。”書玉性急,忍不住打斷父親的敘述。
  趙守澤只是笑笑,彷佛勸他,聽故事,該有耐心。隨即又說道:“我祖父是個早慧的人,五歲時就能把整部《論語》背個滾瓜爛熟,趙家歷代以經商為生,經濟上雖不虞匱乏,但所謂的‘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總是希望家中也能有個讀書人,中個秀才舉人什麼的,好光耀門楣。我祖父從小就是在這種殷切期盼下長大的,但時機不對,曾祖父一心想送兒子去考科舉,但卻在祖父十七歲那年,科舉制度被廢除了,之前的努力全白費了,祖父只好回過頭來重新學習經商,打算繼承家業,我們趙家在大陸上,也算是個大戶人家,是做米糧買賣的。”趙守澤說著,整個人陷入回憶的舊夢中,當初繁華的歲月,彷佛又在他眼前,重新經歷了一遍。
  “可惜,趙家的家道從我祖父時,就開始衰退,祖父是個很有才氣的文人,卻不是個善於算計的生意人,所以在經商上,賠了不少錢。傳到了我父親這一代,更是光景大不如前,民國三十八年大陸淪陷,我父親帶著我和母親來台,就此定居了下來。我隱約還記得小時候的一些事,那時,我出個門上學堂,可都還是有專門的書僮小廝陪伴的理!”
  “哦?那麼說,我是生錯了年代囉?”書玉聽聞昔日的風光家道,不禁插了一句。
  安敏心中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徒然,她叫了出來:“不對哪!那……那趙……趙家的老宅,不是趙言晏蓋的嗎?哦!對不起,我是指書玉的曾祖父。”她一時著急,居然直呼起趙言晏的名諱。
  “咦?余小姐去過我們的老家呀?”趙守澤顯然有些意外。
  “呢……是的,之前書玉有帶我去玩。”安敏照實的回答著。
  “哦!一定是去了老屋,才對祖譜產生了興趣是吧?”趙守澤恍然大梧。
  書玉南下老家之前,並沒有對父母說明,只概略的說了一句:“要去度假。”是以他們並不知道他們──書玉和安敏去了老家一事。
  “唔。”書玉含糊應了一聲,沒有回答父親的問題。
  “那幢房子是我父親蓋的。”趙守澤一說,書玉和安敏都愣了一下。
  “可是──”
  “但也可以說是我祖父蓋的啦!”趙守澤在他們困惑的眼光中,繼續說道。“這房子是根據當年在大陸時,祖文和父親居住的房子所蓋的。所以也可以說是祖父蓋的呀,那棟屋子結合了西式庭院和東方中國的建築完成的,余小姐既已到過那老屋,應該略有所感。”趙守澤解釋著。
  “是的,那房子很古老,很有一種歷史的滄桑風味,忍不住讓人想起那個時代笙歌繁華、樓亭舞榭、五光十色的上海。”安敏衷心的說。
  “答對了,我們的老家正是在上海。”趙守澤拍案喝采起來,他簡直激賞這個年輕女孩的敏銳感受力和觀察力了。
  “不對呀!”這回發覺不對的是書玉,他道:“可是老家三樓的那個大書房裏的書,難道全部都是祖父的嗎?”
  年代不對呀!
  趙守澤又笑了。“那些書是你曾祖父的沒錯。當初,你爺爺用了十幾根的金條,想盡了各種方法,托人從上海給運來的。”
  書玉瞪大了眼。
  難道他的爺爺真的相信“書中自有黃金屋”嗎?在那樣戰亂的時代,竟然用金條去換這些毫無用處的一堆破書?
  不會吧?
  “呵,這些書可真是貴重如黃金了。”書玉忍不住說道。
  “當初他決定做這件事時,也是被周遭的人阻止得厲害,但他仍舊一意孤行,決定不但要把所有的書給運來,而且把身上僅有的錢,找了一個清淨的地方,蓋了那幢房子。”
  “為什麼?”安敏哽了一下問,說不出來心中的那種感覺。
  有些朦朧的感動。有些模糊的心折。
  “他沒說,不過,我想我或多或少可以瞭解他的心情吧!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堅持,和一些隱藏在心中的渴望吧!”趙守澤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又是什麼?”安敏不禁追問。
  “孺慕之情吧!”趙守澤道。“我的祖父在我父親幼年時就過世了。在我父親的心中,父親的影像,慣常是在三樓書房中的。”
  “那麼祖父蓋那幢房子,只是一個紀念囉?”書玉介面道。
  “也可以這麼說吧!”趙守澤道。“打從那房子建好到我父親過世,他始終不曾在那幢房子住過一夜。”
  “啊!”安敏吃了一驚,那麼──她和書玉竟是第一個住到那房子中的人囉?
  “不過,我打算在近期將那棟老房子整修一下,我和書玉的母親想住到那兒去哩!鄉下空氣清新,也寧靜,種種花,養養狗,我嚮往這種日子已經很久啦!”趙守澤又道。
  “爸,你還沒說曾祖父的妻子為什麼在祖譜上沒有登載呢!”書玉提示著父親回到最初的重點。
  “哦,你曾祖母的名字叫黃玉真──”趙守澤想了想說。
  “啊!不是張嵐曲!”安敏不自覺的驚呼了一聲。
  難道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覺作祟?
  一切在現實中,根本是莫虛有的事?
  趙守澤卻一愣,道:“你怎麼知道這個名字?”
  “啊?真的有這個人!”這回輪到書玉驚惶的大叫起來。“怎麼可能?!”
  “這是一樁理不清、剪還亂的情帳!”趙守澤歎口氣道。“詳細的情形,那麼久遠了,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大致上是這樣子的:黃玉真是曾祖父的元配,也就是書玉的曾祖母,而張嵐曲是曾祖父的小妾。據說,當年張嵐曲入咱們趙家時,曾祖母就萬般不願意,不肯讓她入咱們趙家的祠堂,更甭提名字能入祖譜,供後世子孫記載永念了,但曾祖父卻一定要定她的名分,這事弄得很僵,曾祖父甚至說,祖譜上不入張嵐曲的名,那連曾祖母的名字也甭列了,要就兩個一起入祖譜,不然就都不要列祖譜,哪知書玉的曾祖母也是個烈性子的人,寧可自己的名不入祖譜,也不願張嵐曲的名字進趙家祖譜,事情就這麼一年一年懸宕下來,曾祖父過世後,沒人出主意,所以祖譜上,也就一直空白下來,成了一樁不解的公案了。”趙守澤將來龍去脈交代清楚。
  書玉忍不住回轉張望著安敏,一時間,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只聽見父親又說話了。“哎!不提這些陳年舊事了!都那麼久了,有什麼好說的?瞻望未來才是真的呀!吃飯,吃飯,余小姐別客氣,多吃一些呀!咦?余小姐平日除了在家寫作外,還喜歡從事哪些休閒活動呢?”
  趙守澤的殷殷詢問又不斷的響起。
  但此時的安敏,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真的有張嵐曲這個人。”
  在趙家用過晚餐之後,書玉為著車送安敏回家。
  是車廂中的冷氣開得太大了嗎?安敏老覺得冷,渾身上下不停的冒出寒意。
  她撫著手臂上,點點的雞皮疙瘩。
  “唔。”書玉手握著方向盤,眼睛直視著前方的道路,他心中的思緒也是一團紊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一陣沈默在狹小的空間中散逸開來。
  “安敏,你是不是有在三樓書房中的什麼地方看過張嵐曲這個名字?”書玉小心謹慎的又問了一句。
  他會這麼問,也不是沒有理由的,三樓既是趙言晏的書房,那麼會留下張嵐曲的名字,也不是不無可能的事,而安敏一定是在不留神的狀況中,瞄到了張嵐曲的名字,而在自己的錯覺中,以為是在夢中聽到的。
  到底這個說法合理些、科學些,也比較容易令人接受。
  “我真的是親耳幕見趙言晏叫我張嵐曲的。”安敏重複了對書玉一說再說的話。“我也不知道那種狀況……是不是就叫夢境,可是十分確定的是,我之前從來沒聽過或者是看過張嵐曲的名字。”安敏說到最後,竟愈來愈大聲,開始有些暴躁的味道。
  她生氣書玉何以不肯相信她的話。
  “你別發火。”書玉見她噘著嘴,語氣一轉,極為哀懇的說:“不是我不相信你,這實在是令人難以接受。”他重重的吸了一口氣,接著又說:“這……這叫什麼?托夢?”
  不過,曾祖父托夢給安敏做什麼?
  沒道理呀!
  安敏既不是趙家的人,而在那個夢境中,也沒有交代什麼事,這個夢也托得太沒效率了吧!
  “不是托夢。”安敏悶聲的說,書玉真是笨透了,告訴他幾百次了,還是弄不清楚,不過,這也不能怪他,那麼奇怪的經驗,不是當事者是很難體會其中的狀況的!安敏歎口氣,心忖道。
  “怎麼不說話?”書玉等著聽下問,好半天見她不吭氣,禁不住轉頭問了一句。
  安敏搖搖頭。“沒什麼,我也希望它真的只是場夢,一個幻覺。”
  “趙言晏長得什麼樣子?”書玉突然問道。
  安敏一愣。
  “我……不知道。”安敏挺了挺背脊。
  “該不會也和我長得一模一樣吧?”書玉純屬消遣的,半開玩笑、不認真的說。
  安敏望瞭望他,好半晌,吞吞吐吐的說:“我……不知道。好象一直沒看清楚他的長相。”她努力的回憶著,似乎真的沒有什麼印象。
  “那就是啦!一般人作夢,是看不清對方長相的。”書玉緊接著道。
  說了半天,他還是在懷疑她話中的可信度!安敏將頭偏向車窗,望著車道上流動的車子,不再理他。
  車子慢慢的駛進安敏家的巷子中,停在安敏家的大門前。
  “我走了!”安敏自己打開車門。
  書玉及時的拉住了她的臂膀。“早點休息,不要胡思亂想了。”
  書玉的叮嚀令她心窩一暖,但嘴上卻兀自倔強的說著:“才不睡覺哩!我今晚要是又在夢中見到趙言晏,會記得他的長相,回來向你報告的。”
  書玉笑了!還說得出笑話,表示安敏很好,不用太擔心。
  他目送著她進家門。
  安敏前腳才跨進門檻,一個匆忙的人影,便從客廳中閃了出來。
  是安捷。
  “一定是鄧潔!”安敏在心中大罵著,“鄧潔那個大嘴巴,一定把事情全告訴了安捷。”
  安捷一定也是等著審問她的!
  “剛才那是趙書玉?”安捷劈頭就問。
  果然不出所料。
  “是的!但今天請不要問我任何問題了,晚上在趙家已被問得頭昏腦脹了,余安捷,如果你還有半點兒兄妹之情的話。”安敏先發制人,說了一大串。
  安捷聳聳肩,道:“好吧!另日再審。”
  安敏朝他揮揮手。“多謝‘口’下留情。”
  打發了安捷後,她回到自己的房間,“砰!”地一聲,將自己用在床上。
  “好累啊!”她將頭倚在枕上。
  這一連串的事件,真是令她猶如身陷五裏霧中,摸不著邊際,尋不得解答。
  “眼波傳意,恨密約匆匆未成。許多煩惱,只為當時,一餉留情。”安敏瞪視著天花板,喃喃的念著那闕在趙家老宅發現的詞。
  “不對呀!”安數倏地兩眼發直。“趙伯伯說那幢房子建好至今,還沒有人住過,那麼,窗欞上又怎麼會有刻字呢?”她分明記得那刻字的痕跡很古老了,雖然可以看清字跡,但不免有幾分斑駁的現象,若說沒有人住過的房子,又哪來的刻痕呢?
  安敏心中有無數個不解的問題,反復地在她腦海中翻湧又翻湧。
  恍惚之中,她在一大堆不解的問題中,累得沉沉入睡了……
  夢境中。
  安敏獨自一個人站在一片蒼弩黑暗的天空之下,風輕掀著她的衣角,她抱緊了胳膊,不想讓這周遭冰涼的空氣,將自己凍斃。
  下意識的,她打量著身遭的環境,空蕩蕩的荒原上,什麼也沒有。
  “這裏是哪里?”安敏找不出一個方向,只能盲目的挪動腳步,走著。
  彷佛置身於愛麗絲夢遊仙境中的奇幻世界,一片陌生的迷離渾沌之中,她卻又感到自己的精神格外的清醒。
  她一定又是掉到另一個世界中去了。
  隱約中,她似乎聽見遙遠的那一方,有人在喊著,安敏陡地停下腳步,側耳專心的捕捉著那一絲細微的人聲。
  “嵐曲!”
  啊,是趙言晏的聲音。
  “嵐曲,你在哪呀?”
  “我在這兒。”安敏立即開口大聲響應著,這是她唯一能離開這個怪異地方的方法。
  “你在哪兒?”安敏問著,她睜大了眼,努力想分辨聲音的來源,卻覺得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她迷亂了。
  趙言晏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輕輕的笑了起來。
  “你在哪兒呀?”安敏摸不著頭緒,有些慌亂的喊叫著。
  “嵐曲,閉上眼睛。”趙言晏的聲音,溫柔地從四方湧進她的意識。
  安敏張著驚惶的眸子,不安的探望著四野。
  “你在哪兒?我怎麼看不見你?”
  “閉上眼呀!嵐曲,閉上眼就看得見我了。”趙言晏的聲音有一股令人無法不順服的力量。
  安敏不受控制的閉上了眼。
  只要閉上了眼,再睜開眼,趙言晏就會如從天而降的禮物般,出現在她的眼前嗎?
  安敏仍在胡思亂想之際,那熟悉的呼喚又再度出現。“嵐曲,睜開眼來。”那聲音清晰如在耳邊,她甚至感覺到耳畔有一股熱氣在吹拂。
  安敏心神一凜,倏地睜開了眼,一張漂亮而斯文的臉龐,清楚的逼近在她眼前十公分不到的地方。
  “哇!”安敏向後倒退了一步,她被嚇了一大跳。
  眼前這個斯文卓爾的男子是誰?
  “你不是要見我嗎?”對方開口說道,言笑晏晏的。
  “哇!”安敏又再度大叫了起來。
  這回,連趙言晏也被嚇了一大跳,往後退了一大步。
  “你是……趙言晏?”安敏拍拍額頭,她對書玉胡說八道說的氣話,真的實現了!
  她又來到了這個奇怪的“夢境”!
  安敏環頂四周的環境,沒錯,這是趙家老宅三樓的那間大書房。
  而且——她居然看到了趙言晏的長相。
  他有張清秀而瘦長的臉頰,溫馴而清澈的眸子,以及一張微微上彎,不笑時也像在笑的嘴角。
  很漂亮的一個人!一個男人!
  “你?”安敏大方的吸了一口氣,呢喃的對自己說道:“書玉,這回你可猜錯了,趙言晏長得跟你一點也不像!他比你帥多了。”
  “書玉是誰?”趙言晏竟然聽到了她的話。“什麼是‘帥’?”他一板正經的問著,很專心的等著她的回答。
  安敏居然也笑了!
  很奇怪的,此刻的她應該感到十分恐懼害怕才是,可是,她卻想笑,或許是因為趙言晏竟然問她這麼好笑的問題:書玉是誰?也或許是她接下來說的話,令她自己覺得荒唐。
  “帥就是形容一個男人長得很好看、很英俊的意思。”安敏正正經經的解釋著。
  “哦?很奇怪的說法,不過,也很有趣。嵐曲,這又是從哪兒學來的?”趙言晏點點頭,又問道。
  “不用學,所有馬路上的人都這麼說的。”安敏心裏想著,嘴上卻沒解釋。
  跟一個六、七十年前的人解釋這些?也未免太離奇了。
  她聳聳肩。
  “嵐曲,你笑什麼?”趙言晏不解的間。“你今天有些奇怪。”
  “我不是嵐曲。”安敏想也沒想就沖口而出。“我是安敏。”
  “安敏?這個名字也不錯,可是為什麼要改名字呢?”趙言晏想了想,問。
  “不是。”安敏大聲的糾正他的錯誤。“我不是嵐曲,我是安敏,余安敏。”她很用力的說,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澄清趙言晏的錯誤。
  她順手抽出了書架上的一本書,攤在趙言晏的眼前,飛快的說:“嵐曲不識字,可是我認得。我念給你聽:‘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才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島殷勤為探看。’”她一口氣稀哩呼嚕的念著。
  安敏隨意抽出的,正好是本《唐詩宋詞選》,而李商隱的這首《無題》,正是家喻戶曉的名作,不要說安敏讀得出來,她甚至可以倒著將整首詩給背出來。
  但趙言晏卻不存絲毫訝異的表情,他只是氣定神閒的微笑著,然後贊許道:“很好呀,嵐曲,我教你的這首詩,你已經記得很熟了。”
  安敏一愣,卻聽見趙言晏繼續說:“這是你最喜歡的一首詩,我教你背過的嘛!”
  安敏簡直聞之氣結,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我不是嵐曲,我是安敏。你房裏絕大部分的書,我都聽過名字,呃……我可以跟你討論書的內容。”她說的有些心虛,書到用時方恨少,安敏開始有些後悔以前在學校時,沒有好好聽教授的話,把那些偉大的名著,給好好的念過一遍。
  “嵐曲──”
  “我是安敏。”她斬釘截鐵的應著,一把推開他,沖向門邊。“我要走了。”說完,就往門外一跨──“哇!”
  門外竟是個無底的深淵,安敏只發出一聲驚呼,來不及喊救命,人已消失在黑漆的幽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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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床了,安敏。”
  第一道陽光射人了安敏的小閣樓中,安敏的母親到閣樓中喚醒她。
  “我要講幾遍你才會懂!我不是嵐曲,我是安敏。”安敏突然大叫,陡地從床上坐起。
  安敏的母親駭了一大跳,瞪大了眼望著她。“安敏!你怎麼了?你當然是安敏,嵐什麼的又是什麼人?”
  安敏頹然的坐在床上,眼神有些空洞,這裏又是哪里?她打量了四周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環境,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嘲弄。
  很好!她又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回到了屬于余安敏的時空。
  “安敏?又發愣了?”母親凝視著她,有些擔心橫陳在她慈祥的臉上。
  “哦!沒事。”安敏連忙搖搖頭,想爬下床來,卻發現自己有些腰酸背痛,四肢無力,忍不住開口抱怨著。“唉喲!好累。”
  “好累?剛睡醒的人敢說好累呀!”母親好氣又好笑的說,臉上淨是無可奈何的寵溺。
  “我的這個覺,可跟別人的不一樣,睡得可累人咧!”安敏心忖道。
  “下樓去吃早餐!有你愛吃的鮮奶穀片。”母親叮嚀著,一面已經攤開被子,幫她疊起被子來,安敏不便躺在床上“礙事”,只好打起精神,下樓吃早餐。
  一個人坐在餐桌旁,望著桌上的鮮奶和穀片,順手倒著牛奶,加入穀片,舀了一匙送入口中的同時,她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不知道趙言晏喜不喜歡吃這種東西?”
  想著,她自己也不禁好笑了起來,自言自語的道:“我真是太無聊了,居然想著這種有的沒有的問題。他那個時代,搞不好還沒發明這種食物哩!而且,就算他沒吃過,我也不可能把東西帶到夢境中給他嘗。”
  安敏突然為自己的異想天開,好笑了起來。
  人真是種習慣性的動物。早晨醒來時,雖然發現自己第二次又見了趙言晏,但感覺已經不似第一次時的驚慌害怕了。
  老實說,她還不知道該用什麼名詞來界定發生在她身上的事。
  托夢嗎?不算吧!那也不至於會變成當事人呀!
  是這眸子很流行的,所謂的“前世今生”嗎?也不算吧!如果她是嵐曲的投胎轉世,那趙言晏也應該有今生吧?
  那麼是她撞邪囉?那更不對了!趙言晏在她耳畔說話時,呵出的熱氣,她感受得到。難道,那種“東西”也是有實體、有溫度的嗎?
  她一面吃著早餐,一面建立著各種假設,又推翻各種假設。
  “我得盡快厘清這其中的關系,老是生活在這種日夜截然不同的背景和身分之中,遲早我會變成神經病的。”安敏抹抹嘴,心裏已經盤算好,等一下刷牙洗臉後,要上圖書館找些這方面的資料。
  她突然發覺,其實自己也是個頗為勇敢的人哩!大部分的人在遭遇到這等離奇的事件時,一定是嚇得連話都說不清或睡不著,可是,她除了剛開始時有些為慌失措外,現在倒是愈來愈正常,而且激起了想探討的心願。
  “那個趙言晏人倒是不錯,長得帥帥的,又斯文,文學造詣也不錯,如果他生在現代的話,一定有很多女生要卯足了勁去倒追他的。”安敏忍不住發揮著她的想像力來。
  但立即又拍打著自己的腦袋。“唉,唉,唉!我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呀!趙言晏可是書玉的曾祖父耶!是年紀一大把的老頭子了。書玉要是知道我居然對他的祖宗說出這種大不敬的話,一定覺得我很爛,搞不好還要罵我是登徒子一個哩!”
  安敏一面想著,一面手腳也沒有閒著,開始打理著自己,一個小時後,她已經置身在圖書館浩翰的書海中!一整天,她不斷的翻閱著和靈魂、前世今生、輪回等這一類相關的理論和一些看起來極不可能、極為荒唐的例子。
  研究了一天下來,她的結論是:可以提供做以後創作參考題材的書倒不少,但是實際的科學根據則有限的很,不足以說服她:何況,那麼多的故事版本中,也沒有她這一種的。
  唯一比較有點說服力的說法是:凡是人類,曾經存在,或現在存在的,都有所謂源自體內的腦能量,這種能量放射在我們生活的周圍,如果遇上了身體或精神磁場相近的,就可以用這種腦能量來交換意見,或感受到其中一方的狀態,因為這種交流方式,沒有收據或資料上的顯示紀錄,所以不能證明其存在的可信度,但有些人所謂的“托夢”和“第六感”、“預言”就是類似此種腦能量的放射和交流。
  安敏心裏想,她和趙言晏也許是因磁場相同的關系,她捕捉到了他遺留下來的訊息,能和他溝通。但是,另外一個問題又出現了:何以她長得和趙言晏的情人如此相像?
  難不成她真的是張嵐曲的今生?
  那麼一來,問題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趙言晏為何沒有轉世?停留在前生的階段?
  “啊!煩死了,不想了。”安敏得不到一個完整的結論,既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又沒有辦法解釋她所遭遇到的一切,索性不想了。
  她丟下那一大疊雜亂的資料,沖出圖書館時,已經是薄暮時分了。
  “花了一天的時間,卻一事無成,真是亂可恥一把的。”安敏罵自己。心不在焉的走出圖書館大門,卻在門口撞見了書玉。
  “你媽說你到圖書館來查資料了。”書玉開門見山,直截了當。
  “是啊!”安敏有氣無力的說:“昨晚又遇到了趙言晏了。”
  書玉聽見她的話,當場停住了腳步。
  “別以為我是在跟你開玩笑,我是說真的。”安敏臉上揚著無可奈何的笑容,但神情卻再鄭重不過。
  “是嗎?”書玉一臉的狐疑。“你又夢見了什麼?”
  “不是‘夢’,是切切實實的看見了,發生了!”安敏糾正著他的用詞。
  夢是虛幻的,不切實的。可是她可以清清楚楚說出她和趙言晏相處時,說的每一句話,對方的每一個表情舉止。
  哪有這麼清晰的夢?
  “安敏。”書玉幾乎是捺著性子,一字一字,慢吞吞的說道:“你為什麼要那麼鑽牛角尖,拚命在這一點上打轉?你一天到晚在想著趙言晏和張嵐曲的事,作夢會夢到這樣的事,也是必然的。你為什麼老是不肯聽我的勸?放鬆心情,不要一直去想這檔事了。”
  講了半天,這個剛愎自用的傢伙,還是覺得一切都是她神經衰弱下的產物。
  安敏陡然冒起一股不滿。
  “安敏──”書玉見她不吭聲,忍不住又喊了一聲。
  安敏橫了他一眼,一句話也懶得對他說。這種玄又玄的事,不是當事者,是很難去理解、體會的。她再次肯定自己之前的想法。
  “安敏──”書玉又喊了她一句,語氣也逐漸急躁不耐起來,他不是來找她嘔氣的,可是怎麼才沒說到兩句話,兩個人就鬧起別扭來了呢?
  “安敏!”書玉見她始終對自己不理睬,情急的扯住她的胳膊,忍不住的放軟了語氣。“你不要找麻煩好不好?我是關心你,不希望你有什麼意外,你為什麼不體諒我的心意?”
  “我找麻煩?”安敏氣呼呼的翻了個大白眼,繼續說著:“我只是跟你去老屋玩罷了,只是不小心在一間古老的大書房中發現了一幀照片,我哪里有去找什麼麻煩?如果說這是找麻煩,那罪魁禍首也是你,是你帶我去老屋子的!何況,如果今天發現了一張幾十年前的舊照片中的人,長得跟你一模一樣,看你還會不會說這種話!”安敏停下腳步,話愈說愈大聲,引起不少路人好奇的注視。
  這回換書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他臉色鐵青的望著臉色不見得出他好看到哪里去的安敏。
  “你為什麼不把它當成一樁巧合?”好半天,書玉終於逼出一句話。
  “因為它不是一樁巧合。”安敏用力的說著,這個書玉什麼時候變成了一隻不折不扣的大駝鳥了呢?
  那麼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他居然也可以自己騙自己:那只是巧合?
  “不管如何,我希望能對這整個事件,提出一個合理性的解釋,否則,一個無解的疑惑梗在心中,我這輩子都不用再有好日子可過了。”安敏最後以壯士斷腕的精神,十分堅決的說。
  “你能找出什麼合理的解釋?”書玉捺不住心中的不滿,也大聲了起來。“非得一定要去牽強附會你就是張嵐曲,是我曾祖父以前的情人小妾,你才高興嗎?”
  安敏簡直被書玉的話給氣瘋了!
  他不來幫自己澄清這些事情也就罷了,竟然還在這兒,說一些有的沒有的話,也真是太過分了!
  “對!”安敏強硬的頂撞著書玉。“如果這種事真的發生在我身上,我會很勇敢的接受它。”
  “你這根本就預設立場!”不知怎麼的,書玉愈是心平氣和的想和安敏談論這件事,愈是壓抑不住心中那份又急又怒又心慌意亂的感覺,講出來的話,沒有一句中聽的:“你根本就認為自己是張嵐曲了。”
  “那又怎麼樣!我寧可是張嵐曲,選擇去和趙言晏聊天說地,也懶得跟你在這裏吵架!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安敏說著,甩脫了書玉的手膀,跑開了。
  夕陽如血紅般的殘霞,泛照在書玉的臉上,他凝望著安敏的背影,呆立如木人,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
         ※        ※         ※
  安敏輕輕的推開那扇古老而熟悉的大門。
  靜靜的,她抬著有些遲疑的腳步,走入這個熟悉的大書房。
  趙言晏正坐在那張大書桌之後,微笑而溫暖的對她說:“你來了,嵐曲。”
  安敏一愣,道:“你怎麼知道我要來?”
  趙言晏起身走到她身旁,輕緩微徐的道:“我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唔。”安敏不置可否的,心忖道:“這個趙言晏還真不是普通的自作多情哩!”“我只是想跟你談談,弄清楚一些事情罷了。”安敏又說道。
  “你想知道什麼事?嵐曲?”趙言晏問道,臉上仍舊是那一抹恬和的微笑。
  又來了!又是嵐曲!安敏不禁皺了皺眉,道:“我不是講過了很多遍了?我不是嵐曲,我是余安敏。余、安、敏,聽清楚了沒?”
  真不愧是祖孫哪!這種自以為是的則愎自用,倒是和書玉如出一撤!
  趙言晏對她所說的話語,絲毫不以為忤,他只是深深的凝望著她,然後,用一種極深情的口吻說道:“你就是嵐曲。”
  安敏傻傻的瞪著他,好半晌才低聲咒罵著:“真是見鬼了。”她講了半天,原來都是一堆廢話,對方竟然一句也沒聽進去。
  趙言晏不恕反笑,充滿新奇有趣的眼神,凝望著她。“嵐曲,你什麼時候學了這些稀奇古怪的字眼?什麼是見鬼了?”
  “你就是鬼啦!”安敏險些沖口而出,突然,靈光一閃,她伸手去扯了扯他的衣服,卻被趙言晏反手給握住了她的手。
  安敏心頭一顫,握住她的那只手是溫暖而有力的。
  “老宅病又犯啦?”趙言晏的眼中是無限寵愛。“你老是喜歡扯住我的衣角。不是嵐曲,又怎麼會有這些小動作呢?”趙言晏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嘴邊,輕輕的呵著氣。“咦?你的手好冷哪!”
  安敏迷惘了,她睜著眸子,趙言晏在她眼中,幻化成無數的身影,團團將她圍住。
  “一個女人一輩子能有這樣的恩寵厚愛,還有什麼遺憾呢?”安敏至此,不免被趙言晏的深情所感動,她低喃了一聲。
  “告訴我,你是怎麼認識嵐曲的呢?呃……我是說我。”安敏梗了一下,忍不住問。
  “你這是在考我嗎?”趙言晏不答反問,仍舊展現著他那迷人的微笑。
  “就算是吧!”安敏含糊的應了聲。
  “好吧!那就讓我重頭說一遍,讓你回憶起我們相識的情景!你這個小賴皮鬼。”趙言晏無限嬌寵的捏了捏她的鼻子,牽著她坐到了書桌旁的小沙發上。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那個冬天嗎?天寒地凍,天上還飄著零零的雪花,我正要上租界去談一筆生意,而你正好要去拜訪你的姨母,我趕時間不小心撞著了你,還弄髒了你那件雪白的棉襖,記得嗎?”
  “唔。”安敏應著,原來是這樣子的巧遇。
  “嵐曲,你相信嗎?第一眼見到你時,我就覺得我認識你好久好久了,彷佛是這天地中最至親的人。”趙言晏回憶著,他清瘦的臉上,有一層薄薄的光暈,安敏靜靜的望著他,心忖著:“這樣一個回憶,對他而言,一定是件極為重要的事吧!”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時,簡直把我給看傻了眼,你的那一份怯懦,那一份嬌羞,以及那種欲言又止的憨態,都令我心懾不已,而你對我的印象大概是壞透了吧!哪里跑出來的一個野人,睜著大眼珠子,直直的盯著你瞧,真是無理之至!”趙言晏說著說著,自己也忍俊不住的笑了起來。
  真是道道地地的傻小子一個哩!
  安敏望著他,臉上有股難以置信的尷尬,不禁低語了一句,“瞧你這麼一副斯文樣,沒想到也有當大色狼的時候!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說什麼?”趙言晏注意到她的嘀咕,不免問了一句。
  “沒事,沒事。”安敏急忙搖頭又擺手。“沒有啦!我不知道自己有那麼大的力量,可以讓你看得眼都直了。”安敏補充了一句。
  有一點怯懦,有一點嬌羞,有一點欲言又止,這完全不像她嘛!
  看來,她和張嵐曲除了一張臉長得一樣之外,沒一樣脾氣心性是相同的。
  “那天見到你之後,我原本連生意都不想談了,就想跟蹤你回家,最少也要知道你家住哪兒啊!否則我怎能再見到你呢?可是又怕自己太突兀的舉動,嚇著了你,因而作罷。這念頭一轉之間,你已經走遠了,我只能怔忡的望著你的背影。在一點線索都沒有的狀況下,我每天都到遇見你的地方去等你,看有沒有這點好運,可以再次遇到你。皇天不負苦心人,我等了一個月,終於又等到了你。”趙言晏露出欣悅的微笑。
  “哦。”安敏吞了一口口水。等了一個月,只為了見一個不知名女孩一面,這種耐心可真是值得喝采!
  這年頭要找一個那麼癡心的人,可難嘍!
  “嵐曲?”趙言晏輕聲的呼喚著她。
  “唔?”安敏漫不經心,卻又很自然的應著。
  “你不會再無緣無故的離開我了吧?”趙言晏莫名其妙,陡然的問了這麼一句。
  安敏感覺他握住自己的手,不由自主的痙攣了一下。
  “離開你?”
  “永遠不要離開我好嗎?嵐曲?”趙言晏突然激動的擁住了她,緊緊的把她箍在懷中,他摟得那麼緊,幾乎要令安敏喘不過氣來了。
  “我……”安敏腦中一片渾噩。
  張嵐曲是自己離開趙言晏的?
  為什麼?
  “嵐曲,我真的很愛你。當初堅決不顧門戶之見,不顧玉真的哭鬧,強硬的將你娶進趙家大門,無非也只是要將你一輩子留在我身邊。卻沒有想到,不管我怎麼強硬的作風,仍舊確保不了你在趙家小妾的地位,玉真日夜與我吵架,沒有令我屈服,卻把你給吵走了!嵐曲,你不知道你失蹤之後,我是如何焦急的四處尋訪你的下落。我真的好著急好著急哇!”趙言晏說到最後,竟哽咽了起來。
  安敏突然也覺得自己的眼眶濕潤潤的。
  “我……”安敏想說幾句安慰他的話,張口竟發不出任何聲響。
  陡然之間,她又覺得自己的身子往上騰飛,飛離了趙言晏的懷抱。
  她想叫,可是發不出一點聲音,耳畔卻傳來了趙言晏淒厲的呼喊聲。“嵐曲,你不要走,不要走啊!”
  安敏為一陣昏眩所擊,眼前一片冷測的空白後,便完全的喪失了知覺……
  “安敏?”一陣輕柔而略帶擔憂的聲音,迅速的竄進她的知覺中。
  “安敏?”呼喊聲愈來愈清晰,愈來愈貼近。
  她終於費力的睜開了眼睛。
  俯身在她身旁望著她的是鄧潔。
  “你怎麼了呀?是不是昨天晚上又通宵未眠,徹夜趕稿了?睡得那麼沉,我叫了你好久了。”鄧潔嘟著嘴說道,安敏生活作息之紊亂,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的事。
  “是嗎?”安敏虛弱的應了一聲,她剛才又跌進了趙言晏的世界中了。
  鄧潔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敘著眉頭,道:“你最近是怎麼搞的?睡覺的時間愈來愈長,而且怎麼叫都叫不醒,剛才餘媽媽才在樓下問我,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還是生病了,每天都睡得不省人事,睡醒了還頻頻喊累,你到底是怎麼啦?是不是得了什麼怪病,諸如:嗜睡症之類的?”
  嗜睡症?安敏苦笑著,只怕她這些日子以來,真正睡眠的時間,比拿破侖還少。
  白天一個世界,夜裏又是另一個世界。
  查不出原因,也不知道為什麼,情況完全沒法子控制,她經常突如其來的就橫越了時空,到了趙言晏的那個世界,但也常在她和趙言晏談話談到了最重要的關鍵,她又莫名其妙的跌回了自己的世界中。
  不知為何,她竟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嵐曲後來為什麼離開了趙言晏?
  她一個瘦弱無依的女子,離開了趙言晏後,又流落到何方去了?
  她怎麼捨得下如此深情相待的趙言晏?
  唉!身為一個小說家,她實在有不可根除的想追根究柢、探索事物後來發展的心態。
  “後來呢?”似乎每個寫故事的,都沒辦法擺脫這種夢魘。
  “安敏?”鄧潔推了她一下。
  安敏回過神來,對於自己的心不在焉,有一些歉意。
  “這是你最近常犯的第二個毛病──心不在焉,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鄧潔列舉著她的罪證。
  “鄧潔,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至死不休的愛情?”安敏沒頭沒尾,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鄧潔先是一傻,隨即乾笑了起來。“咦?偉大的言情小說家,怎麼了?突然要跟我這個凡夫俗子討論起愛情的真諦啦?”
  “別逗了,我是很認真的。”安敏正色的問道,小臉繃得十分嚴肅。
  “有呀!羅蜜歐與茱麗葉啊!要嘛,梁山伯與祝英台也是嘛!”鄧潔的舉證,中西合併,兼而有之。
  “那不算。”安敏不滿意的打斷鄧潔的話語。“文學名著下的不算。我說的是現實生活中的。”
  鄧潔似笑非笑,老半天才說:“那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呀!”
  安敏被鄧潔的話堵得啞口無言。
  是呀!她應該最清楚的才是。
  為什麼還要求證於別人?
  或者,人對于太過完美的事,本能上都有抗拒去相信的傾向?
  “我以前是不相信的。”安敏喃喃的說。她鎮日埋首在這些情愛事件中,在分離悲合中沉浮,在自己的字裏行間中游走,可是她是沒有所謂信仰的,關於愛情。
  在這樣一個迅速變遷的社會中,請問永恆的情愛,還能存活得下去嗎?
  老實說,她十分質疑。
  但是趙言晏的癡情,令她又有了一番新的體悟。
  “你現在相信愛情了嗎?”鄧潔充滿興味的問著。
  安敏抬起慧黠的眸子,反問道:“那你呢?”
  鄧潔唇角之間,飄起一朵甜蜜的笑容,道:“因為趙書玉的關系嗎?”
  “書玉?”
  安敏苦笑,如果告訴鄧潔是書玉的曾祖父呢?她肯定會以為自己瘋了。
  她甩甩頭,想用適當的句子表達自己的想法,安捷的聲音,卻從樓梯口飄了上來。“兩位大嘴巴小姐,悄悄話講完了沒?下來吃晚餐了。”
  安敏綻開一朵頑皮的笑意,大聲回答著。“還沒哩!鄧潔才在對我說,她對你是愛愛愛不完的,哪有這麼容易就說完的?”
  說完,她已經蹦蹦跳跳的下樓去了,而鄧潔則潮紅了臉,不知道如何去面對余伯伯和余媽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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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玉在床上翻來覆去,換了成打的姿勢,就是沒法子悶上眼,好好的睡上一免。
  他滿腦子都是安敏以及她那怪異莫名的夢!是的,安敏說那真真實實的存在著,但是天底之下,哪有這等荒謬的怪事,一個死去多年的人,會平空出現在她的眼前,和她討論起過往的陳年舊事。
  這不是夢,是什麼?然而,即使這一切的一切在現實中是不可觸及的,不可用科學的方法驗證的,他仍舊有一股莫名的不安,隱隱潛伏在他心靈的最深處。
  他很害怕。可是,又說不出具體的原因來。
  是在擔心安敏會遭遇到什麼不測嗎?去他的,這個念頭更是可笑了,沒聽過有什麼人作夢作出什麼恐布的事情出來的。
  他的操心講出來,真的會笑掉人家的大牙:作夢危險?!
  理智告訴他,根本是無稽之談,但,他又不能消除心中的惶惶惴惴。
  他放心不下安敏。
  偏偏那該死的丫頭,一點也不領情,一點也不能體會他的憂心,居然還跟他大吼小叫的,真是氣煞他也。
  他怎麼會去喜歡上這一號令人頭疼不已的人物呀!光是想起這件事,就夠他這個絕頂自負的酷哥,整整嘔上個三百年!
  打從第一次在大學的社團活動中巧遇安敏,他就被她爽朗不作偽的個性所吸引,在一大片女孩都還在化妝品、花裙子、各式約會中打轉時,她已經穿梭在課堂中,忙著去擷取各種不同領域知識的聲音。他欣賞她的機智、銳利、與眾不同,還有那一點令人絕倒的糊塗。
  書玉也有不少的傾慕者,但他是“弱水二十,只取一瓢飲”的忠實支持者,除了安敏之外,是絕不和任何女孩子打交道的,天曉得他堅壁清野的政策,不但沒有讓少根筋的安敏體認到他的用心良苦,反而被把他識成哥兒們的安敏嘲笑,“腦筋結構有問題。”
  有一回,安敏還用著一種懷疑的眼光,在他身上梭巡著。“哪!你不是‘同志’吧?”
  書玉簡直快被她的問話給氣炸了,卻又不能把真正的心意披露出來,只能咬著牙,瞪著眼道:“我是不同流合污,潔身自愛。”
  哪知安敏居然嗤之以鼻的睨著他,不屑的道:“哈!追女孩子叫同流合污?叫不潔身自愛?你真的是腦筋結構和別人不一樣!”
  他是有苦說不出,只能暗罵安敏。“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笨的女孩子啊!”
  偏偏還是他心儀的女孩子。
  書玉不耐煩的又轉了個身。
  “該死的趙言晏,該死的張嵐曲!”書玉情急的咒罵起來!
  這話要是給他老爹聽到了,不被罰跪算盤才怪哩!
  “不行。”書玉霍地一聲,倏然的從床上彈跳起來,抓起了擱在椅背上的衣服褲子,稀哩呼嚕的穿上,沖出了家門。“我得再回去老宅一趟,把所有的事給弄清楚。”
  匆匆離開家中,打開車門鑽了進去,車子如箭般疾馳了出去。
  微晨時,書玉再度來到了趙家老宅。
  他毫不考慮的開了門,直沖到三樓的書房,扭開書房大門的那一瞬,書玉遲疑了一秒,然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之後,還是踏進了書房。
  晨曦淡金色的陽光,微微的透過玻璃,遍渡在書房中的角落,陽光的溫暖,趕走了那股陰黯潮黴的味道。
  書玉迅速的瀏覽著四周的書架,不禁屏氣一歎。唉!仔細一瞧,書還真多,想要從中找出個頭緒,似乎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哩!
  “好吧!別再抱怨了,開始工作了吧!”書玉一面說著,一面已經從最靠近書桌旁的書架開始動手。
  一本一本厚重的書,布滿了灰塵,書玉一面翻著,一面皺著眉頭,道:“要是真的能把這屋子中的書全都看過一遍,想不變成才子也難。”
  從晨間時分,到下午夕陽西下,書玉連午餐都沒有時間吃,一整天翻閱著那些書,翻得他雙臂疼痛,酸乏的舉不起來。
  “什麼也沒有!”書玉癱在小沙發上,開始懷疑自己鎮日不進一滴水、一粒米,如此做“苦工”的代價。他雙眼盲直盯著眼前開啟了一半的門扉。
  突然,他的眸子亮了起來,他看見在門後,有個鑲在牆壁上的暗櫃——
  他飛快的沖了過去,取出手邊的鑰匙,打開那極不明顯的櫃門。
  “匡!”地,一大片木板掉了下來,蛛網陳封中,他看見了一隻花色古樸的壇子,壇甕的旁邊,擱了一本厚厚的日記。
  “奇怪!這是什麼?酒嗎?為什麼藏在這裏?難不成趙言晏除了才子外,也是個酒鬼?”現在書玉也跟著安敏叫“趙言晏”,“曾祖父”三個字,實在起不了什麼尊敬長上的作用。他連曾祖文長什麼樣子都沒見過哩!
  “好緊蔔”書玉十分用力,可是仍舊拔不開那壇子的蓋子。書玉皺緊了眉宇,使出了全身的氣力。“到底藏了什麼寶貝,收藏得那麼小心。”
  “剝——”地一聲,久封的蓋子終於被書玉弄開了,他展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向壇口一探——
  “啊!”書玉發出一聲尖厲的大叫,眼珠子瞪得老大,嘴唇微張,不住的喘氣。
  “這……這……是……誰……?”書玉驚魂未甫,說話還有些結巴!
  壇子裏裝的竟是一具白骨!
  森森然,如假包換的一具白骨。
  書玉跌倒在地,心髒劇烈的彈跳著,不受控制的,幾乎就要躍出了胸膛。
  足足有半個鐘頭,書玉只是兩腿發軟的呆坐在地板上,腦中千百條思緒急閃著,他卻整理不出個所以然來。
  為什麼老宅中竟藏著一具白骨?
  這又是誰?
  趙言晏嗎?或者是張嵐曲?
  這甕白骨是誰藏放在這兒的?祖父嗎?
  白骨怎能放在人住的宅第中?
  這是老家始終空懸,沒有住人的原因嗎?
  他的父母知道這件事嗎?
  千百個問題,從他的腦海中竄出來,弄得他有幾分心驚膽跳。
  任誰再大膽,獨自在一棟空屋中發現一具白骨,三魂七魄也要丟了一半吧!
  書玉偷偷拿眼角瞥了那罐子一眼,正愁不知該如何處理時,那本陳舊的日記,躍入了他的視線。
  這本日記和這壇子放在一塊,或許,在其中可以找到其中的答案吧!
  書玉伸手取了那本日記,想了想便攤開了看,在扉頁的地方,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道清揚的簽名——趙言晏!
  這是趙言晏的日記!
  書玉再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是趙言晏的日記,那麼裏面一定有關于張嵐曲的一些事情了!他迫不及待的打開內頁,泛黃紙張上,鮮活的字跡一個個的跳入他的意識之中十月二十日晴光才好。
  十月的上海已經有了晚秋的肅殺之氣。
  中國太多的文學作品中,討論到秋天的題材,都是充滿了悲涼之意,有些無奈,有些寂寥。回思自己稍早的年歲中,彷佛也有這麼一點秋涼的味道,但是,從明天朗始,屬於我的秋天,將不再是寒傖的、落寞的。明天,是個重要的大日子——我將迎娶嵐曲進趙家大門。
  從今以後,局於我趙言晏的日子將是美好而無憂的!
  十月二十一日嵐曲終於名正言順的進了我們家大門。
  忙碌不堪的一天。
  為快樂而忙碌的一天,為嵐曲忙碌的一天,還有什麼比這更美好的事呢?
  人生如此,夫複何求?
  十一月九日和玉真發生爭執。
  自從嵐曲進門以來,她始終冷嘲熱諷,從沒有給嵐曲好臉色看。
  嵐曲的貼身丫鬟珠兒偷偷來告訴我,日前我出門洽談一筆生意,她趁我不在時,百般刁難嵐曲,我氣極,找了玉真大吵。
  她罵我是鬼迷了心竅,被狐狸精迷昏了頭,我恨極了她的怨毒。
  不論如何,我是深愛嵐曲的。絕不容許任何人侮謾了她。
  十一月二十六日爹找我訓了一頓。
  他說為了一個女子,把家里弄得雞犬不寧,太不應該了。
  心中極為苦悶,家和萬事興,難道我不希望嗎?
  嵐曲近日精神也不佳,強顏歡笑的她,有多大的苦楚,難道我不明白?
  十二月八日玉真的無理取鬧,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我再也不願忍受她對嵐曲的迫害了。
  我提出離婚的要求,她怒目相視,話出威脅,“我娘家的人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十二月十日玉真的大哥來找我,他怪我不能分辨輕重,在外面逢場作戲,是男兒本色,但為了一個沒身分的女人要鬧離婚,也太不象話了。
  我鄭重的告訴他:“嵐曲不是沒身沒分的人,在我的心中,她就是我的全部。”
  十二月十九日爹對我提出離婚一事,怒不可遏。他拍著桌子道:“你膽敢和玉真離婚,我就跟你斷絕父子關系,趙家的財產,你一毛錢也要不到。”
  我昂然不為所動,只扭輕輕丟下一句。“那就不要吧!”
  我只要嵐曲。
  對我而言,嵐曲就是所有的寶藏。
  十二月二十日嵐曲不見了!
  一早,珠兒就急慌慌的來告訴我,嵐曲不見了。我翻遍了她的房間,她只帶了一些輕便的換洗衣棠,其餘什麼也沒帶。
  我出動了所有的長工家丁去找尋。
  嵐曲,這會兒,你又在哪兒呢?
  十二月二十四日整整三天了,嵐曲竟然恍如在這個世界消失了一般,她不見了。
  我急得快發狂了,而玉真只是拿一雙冷漠的眼望著我,我彷佛可以找見她打從心裏發出的冷笑我指著她的鼻子,一字一字的道:“如果找不到嵐曲,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一、輩、子。
  十二月二十七日沒有嵐曲的消息。
  嵐曲,你到底在哪里?有沒有聽見我在急切的呼喚著你?
  十二月二十八日嵐曲,你究竟在哪兒?
  十二月三十日家丁派人來告訴我,在江口發現了嵐曲的衣物、鞋子,我雙目欲裂,眼中要噴出火來。
  “不可能的。”我不相信,絕不相信,死也不要相信!
  一月一日嵐曲被送回了咱們趙家。
  可是,我再也聽不見她如銀鈴般的笑聲,看不到她閃動著光彩的眼睛。
  我鎮日坐在她的身旁,不許任何人動她。
  嵐曲,你睜眼看看我哪!
  一月三日無數的人從我的身邊來來去去。
  “人死不能複生。”他們一遍又一遍的對我說著。
  “節哀順變。”他們一遍又一遍的對我說著。
  嵐曲,我一滴眼淚也沒掉。
  如果,你再也不能回到我身畔,我會毀掉自己,毀掉全世界來陪葬你書玉一頁一頁的翻閱著這本扉頁已發黃的日記,心中陡然冒起一股涼意。
  從日記中,他逐漸可以拼湊出趙言晏和張嵐曲當年的艱難處境。
  趙言晏愛極了張嵐曲,然而,張嵐曲卻被他的元配夫人給逼死了。這是一樁人為的悲劇。
  書玉掩上日記,趙言晏的日記,只記載到這兒,後面是一片空白,之後發生了什麼事,他不得而知,但書玉卻有著一股奇怪的直覺:趙言晏的英年早逝,或者是他對這整個事件的報複?
  他記起父親曾說的話。“中國傳統女性的貞潔是很強韌的一種力量,你的曾祖母,就為曾祖父整整守了三十年的寡!”
  這個曾祖母,當然不會是張嵐曲!
  書王直著眼,望著那一罐子的白骨——
  “趙言晏自然是心有不甘!他的愛欲情念,全系在張嵐曲身上,那麼……安敏!”書玉一聲驚叫,沖了出去。
         ※        ※         ※
  安敏用力的甩甩頭,揉砰臉上的一個大哈欠。
  “不行!我還是想睡覺。”她起身離開寫稿的大書桌,走進浴室,用冷水不停的往臉上潑,想剌激一下委靡不振的精神,然而出現在鏡面中的,仍是一個睡眼惺忪的自己。
  “哎呀!不行,余安敏,你要振作。”安敏不斷的提醒著自己,她走出浴室,牆上的鐘清楚的告訴她,現在的時間才十點過一點點,而她八點才離開床舖哩!
  “啊,好想睡呀!”安敏忍不住伸了個懶腰。望著拉在書桌上的空白稿紙,她可是積欠了一屁股的稿債哪!“不能睡哇!再不寫稿,出版社可是要派人拿刀砍我了。”
  況且,這些日子以來,她只要一睡覺,就會莫名其妙的跌進趙言晏的時空中,頻率是愈來愈密集,幾乎到了每天都要“穿梭時空”和趙言晏來個“幽會”。
  安敏對自己投以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說是“幽會”還不為過,沒人發現嘛!當然,除了書玉之外。
  想到趙書玉那小子,安敏的心中就有一種怪怪的感覺,揮之不去的。
  仔細算算,打從那天她和書玉爭執後,憤而離開至今,總也有好幾日了,在這段其間,書玉不但沒有露面,連通電話也沒有撥來。
  “真是太不夠意思了。”安敏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會碰上這種沒有道理的怪事,他也難辭其咎,畢竟事情是因為到了他的老家才發生的。說什麼,他也不能置我於不顧。可是這傢伙,不但沒有幫我的意思,居然還認為我是胡言亂語,真是令人生氣。”
  老實說,前後認識書玉也有好一段時間了,她始終沒有真切的去想過:她和書玉的關系。
  是好哥兒們吧?
  瞧他們平時相處的模式,根本就無性別可言。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回他們一起去登山,背了一大包的行囊,才爬到一半,安敏就走不動了,她賴皮的要書玉替她扛負那些行李。怎知那該死的傢伙,居然大剌剌的把眼一瞪,道:“敢跟我一起來,就要有那樣的認知,背不動自己自己的行李,還登什麼山呀!”
  給書玉這麼一搶白,不服輸的她,只好咬著牙,自己背了十幾公斤的包袱,爬上山去。
  回家後,安敏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橙拜。
  書玉後來到家裏來探望她,站在她的床邊,咧著嘴對她笑道:“不錯啊!到底還是撐了過來,我愈來愈佩服你了,安敏。完全沒有一般女孩子的那種驕縱脾氣!”
  當時,她只是嘿嘿的乾笑兩聲。
  如果是一個他喜歡的女孩子,他一定不會說出這種吊詭的話吧?
  那驕縱也成了一種可以忍受的“性格”,甚至成了一種“很可愛”的表徵吧?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這裏,她的心中就泛起一種不足為人道的走味心情。
  她是喜歡書玉的吧?
  這種似是而非,模模糊糊的遐想,令她的心陡然一震。
  可是——
  印象中,她甚至不曾見過書玉和哪個女孩子稍微走得近一些,唯一和他在一起,還能有說有笑的,就是她自己了,難怪鄧潔要猜測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開系。
  要是真有那種“特殊”關系,她可能會好過一些,但是,書玉似乎沒有那個意思,更糟糕的是,書玉對其他的女孩子,似乎也沒有那種“企圖”。
  有一回,她實在忍不住了,跑去問書玉,他脹紅了臉,大喝一聲:“你有問題啦!問這個什麼鳥問題。”還很用力的給她一拳,痛得她的右邊肩膀連著三天都舉不起來。
  “那你幹嘛不交女朋友?”安敏一面揉著疼痛的肩膀,一面悶聲的問著。
  書王直愣愣的望著她,好半天,才悶悶的回答。“誰說我不交女朋友的?我只是寧缺勿濫!”
  寧缺勿濫!
  安敏笑笑,只是說:“別挑到最後,挑了個讓大家都跌破眼鏡的。”心裏卻不免想:“什麼樣的女孩,才能讓他打從心中折服呢?”
  安敏胡亂想著,隨即回過神來,道:“管他的哩!反正不會是我就是啦!”
  話才一出口,她自己便一愣,可真是夠酸的了!
  望著桌上散落的稿紙,她的思緒,又不兔回到時間的那一端去。
  唉!想起趙言晏,安敏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才好。
  這些日子以來,她花了許多時間去和趙言晏相談。
  剛開始時,她只是覺得奇異,對於自己擁有這樣奇特的遭遇而意外,好奇心使她想進一步瞭解,更何況,趙言晏和張嵐曲的故事,也深深的吸引著她,那到底是個很感人的題材,不是嗎?
  但是,在一次次與趙言晏的晤會中,她發現他實在是對自己癡情,不!或者該說是對張嵐曲癡情才是。
  如果在現實生活中,有個也對自己那麼眷戀的人,她也一定會感動的吧?
  不管怎麼說,張嵐曲總是個令人欣羡的女子。
  畢竟,那樣驚天動地的愛情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部分的人,終其一生,也是庸庸碌碌、平平淡淡,找不到自己真愛,懵懵懂懂的過了一輩子。
  不管如何,她總是覺得張嵐曲是值得了的。
  “嵐曲!”
  她冥想之際,有個細細的聲音,潛入她的耳膜之中。
  “又來了!我真是有點走火入魔了。”安敏用力敲敲自己的腦袋。“心裏想著張嵐曲,居然聽見了趙言晏的聲音,現在是大白天耶!而且我又沒有睡覺。”
  不可能在此時此刻,聽見趙言晏呼喚的聲音的。
  “嵐曲!”
  安敏一愣,那呼喊聲雖然細微,卻清楚得很。
  “嵐曲,你聽見我在叫你嗎?”
  安敏霍地站起身來,沒錯,這是趙言晏的聲音。
  他在呼喚她。
  但是,現在是白天呀,是她清醒的時刻呀!他怎麼能跨越其中的時空,前來她的世界!
  “嵐曲。”趙言晏的聲音在她的耳際迴旋著、飄蕩著。
  安敏不住的在自己的小閣樓中張望,一面喊著:“是你嗎?你在哪里?”
  “嵐曲,你來呀!”趙言晏催促著。
  “我……”醒著的時候,安敏不知道如何跨越到那個世界中。
  “嵐曲,你來呀!我有話要告訴你。”
  安敏心中一緊。“我……不知道怎麼過去!”
  “閉上眼晴。”趙言晏的指示,猶如在耳際。
  安敏絲毫不猶豫,立即閉上眼,不到一秒鐘,她就覺得自己的身子開始又往上騰空,然後,猛地往下一降!
  她昏陶陶之中,再度聽見趙言晏的聲音。
  “你來了,嵐曲。”
  安敏睜開眼,沒錯,她竟然又來到了趙言晏的大書房之中,這個在睡眠中,來過了好多次的地方。
  可是,可是這次不一樣。
  這一次,她竟是在清醒的時候,跌進這個時空中的。
  “這到底是夢,還是其實的?”她已經被弄糊塗了,混淆了。
  “這有什麼分別嗎?”趙言晏執起她的手,道。“人生如夢,不是許多人這麼說。”
  安敏搖頭苦笑,“那麼,我又是誰呢?是余安敏,還是張嵐曲?”
  趙言晏望著她,溫柔的說:“對我來說,不論你是誰,都是唯一的。”
  安敏歎口氣,問:“即使我只是個冒牌的張嵐曲?”
  “你是嵐曲,切切實實、如假包換的。”趙言晏鄭重的說,隨後又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這段時間和安敏相處下來,他倒是學會了不少安敏慣常使用的字匯,言語之間,不禁也活潑了起來。
  安敏只能一徑無奈的笑著。
  老實說,她也曾以為自己或許是嵐曲的再世。不是有很多淒美動人的愛情故事中,都是這麼描寫的嗎?但是,她卻絲毫感受不到自己身上有任何和嵐曲相雷同的特質。
  基本上,她根本和嵐曲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嵐曲溫馴、柔弱,她卻銳利、堅強、也霸氣。如果不是因為她這張臉的緣故,她根本和張嵐曲這個人是扯不上邊的。
  “唉!”安敏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有些事我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是,那卻又如此真切的存在著。聽著,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對你說,在我說的同時,希望你能耐心的聽我把話說完,再來決定,好嗎?”
  趙言晏望著她一派嚴肅的小臉,道:“好,我也有重要的事要對你說呢!”他的聲音顯得有幾分輕飄飄的,構不到地似地。
  安敏頓了一下,好半天,才慢慢的開了口。“我叫余安敏。這個名字我已經對你說過很多過了,可是你就是覺得我是張嵐曲!先別與我爭辯這個問題,死生緣分的事,很難令人完全弄明白,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闖進了你的世界,或許上一輩子,所謂的前生,我真的是嵐曲,可是我很清楚,我非常的清楚,今生,這一輩子,我是余安敏,不折不扣的余安敏。”
  說著,安敏仔仔細細的把自己的家庭狀況,明明白白的告訴趙言晏,包括她的職業,她是怎麼認識書玉的,又是在怎麼樣的情況下,和書玉來到這一幢老屋子,如何在驚喜之中,發現了這一個大書房,如何在《玉梨魂》那一本小說之中,看見了張嵐曲的照片的。而之後所發生的事,趙言晏都有親自“參與”。
  在說明這一切的同時,趙言晏只是很仔細的聽著,安敏突然發現,他連聽自己說話都是那麼的專心,專心得彷佛世上再無其他比這件事更重要的事,專心得令人不禁動容。
  “好啦!我終於把我想說的話全都說完了,唉!這輩子,我沒那麼詳細的介紹過自己,把這些內容搜集起來,可以出一本書了,書名就叫《余安敏的前半生》,只是不知道這種書有沒有銷路,賣不賣得出去!”安敏半開玩笑的說。
  “哦!”安敏突然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回身問著:“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一直弄不清楚,很想直接來問你;你到底是真的?還是我的幻覺?你是──鬼?”
  “唉!”趙言晏居然也大大的歎了口氣,幽幽的說:“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真的那麼容易分得清嗎?”
  安敏一愣,這個極具哲思的問題,一下子倒真教她不知如何回答。
  “唔,你說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告訴我?”安敏想起他之前說的話,打起精神問道。
  趙言晏望著她。“不管你在哪個時空,我仍舊相信你就是嵐曲”
  “唔。”安敏隨口應了一聲,他的執著該是說他傻透了,還是說他堅決?
  “在不同的時空中晃蕩、蹀踱,的確不是件好事,人總是要活在固定的時間空間之中,才會有歸屬的感覺。”趙言晏愈說愈深奧。
  “什麼意思?”安敏睜著困惑的眸子,問道。
  “嵐曲,或者是──安敏。”趙言晏有些不習慣這個稱呼。“我想問你……”
  “唔?”
  “願意跟我同留在這一個時空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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