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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單飛雪] 涼涼說愛你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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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01:19:1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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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萬籟俱寂的深夜,陳穎的愛貓「親愛的」又發情了!
牠喵嗚~喵嗚~叫得熱血沸騰,叫得熱情澎湃,
叫得住在樓下的慕藏鱗睡不著、要抓狂、變熊貓。
無論他如何懇求她閹了貓,她只是涼涼地給他拒絕。
如果神允許,殺人不犯法,他的修養再差一點,
他一定要扭斷她的脖子,殺了她的愛貓!
偏偏她竟然有他這輩子最想要、勢必要得到的……
他常年遭受她愛貓荼毒,她見過他恨得想掐死她的表情,
也清楚明白他覺得她古怪、失禮、不可禮喻!
但他為什麼老往她這兒跑,噓寒問暖、送花、送鮮果;
還跟她的貓成了朋友,天天煮魚賞牠吃?
這麼討好她、討好她的貓,這其中一定有鬼怪!
然而他抱她的貓、親她的嘴,真的只是詭計而已……

【出版日期】2002/6/18
【出版社名稱】 狗屋出版社
【書系及編號】橘子說110

楔子

  深夜,住在台北舊式公寓二樓的陳穎失眠,她起床開了電腦逛起網站。

  她的愛貓「親愛的」,黃色短毛胖貓咪也跟主人一樣失眠。牠不肖地在深夜發情,匍匐在陽台,仰頭對住又大又圓的月亮引吭高歌。

  「喵嗚~~喵嗚~~」叫得熱血沸騰,叫得高亢激動,叫得樓下已入睡的慕藏鱗先生從夢中驚醒。

  「Shit!」他惱地掀被坐起,抓了衣服迅速套上,穿過一樓住戶才享有的大庭院,推開大門走出去,停在緊挨在家門的公寓對講機前,用力按二樓住戶電鈴。

  叮~~

  午夜電鈴聲好刺耳,陳穎卻不急著去接。

  她伸個懶腰,紮緊睡袍,瞄了一眼猶在忘情呼叫的貓,像早料到電鈴會似響的,面色平靜地走至牆壁前拿起話筒。

  她安裝的對講機機監視畫面,顯現出一張輪廓粗獷的臉。

  果然又是他!一雙濃眉,醞著怒火的眼,一八五公分的高大體魄。

  這就是她親愛的「芳鄰」慕先生,他們未曾照面,然而透過監視器,她已經太熟悉他模樣,尤且是此刻他這憤怒的尊容。

  「喂?」她口氣冷冰冰。

  又是那要死不死的嗓音!被吵醒的慕藏鱗氣極了,但仍努力保持風度,儘量客氣地第N次向她抗議。

  「小姐,妳知道現在幾點嗎?」她的貓一季要該死的發春幾天,這該死的午夜對話一再重覆,這情形卻仍繼續發生,他的夢魘永無止盡。

  「現在……」陳穎回頭瞄了牆上的鐘。「喔……兩點零五分。」

  慕藏鱗深吸口氣,他沒見過樓上這位小姐,但聽她的嗓音,他打賭這女人有一張僵屍臉。半夜不睡,養的貓又愛亂發情,真是阿達一族ㄟ!

  「很、好──」他聲音緊繃,咬牙切齒。「也就是說現在已經很晚了,可以請妳的貓閉嘴嗎?」說話的同時,她的貓還繼續喵嗚中,甚至有越喵越淒厲的情勢。

  「我儘量。」陳穎回話,說得不痛不癢。「但牠在發情,如果你有一點常識,就知道這是沒法控制的。」

  如果不是修養太好,他會扭斷她脖子,殺了她的貓。

  儘管耐性快耗盡,儘管很想殺了她的貓,最終他還是按捺住暴力念頭,對她講道理。唉,誰叫她是女人。

  「記得上回我已經建議妳閹了牠。」那次她的貓連續發情七天,他當了七天熊貓,眼圈黑得要戴墨鏡;別人讚他酷,卻不知他的心在淌血。

  「記得我也跟你解釋過了。」陳穎輕聲回答。「讓貓動手術很殘忍,牠會痛的。」

  轟!怒火沖天,慕藏鱗深吸口氣。「很好,那麼我建議妳給牠找個伴!」藉交配封住牠的嘴總行吧?

  陳穎聽了他的建議,說道:「不是隨便哪隻貓牠就喜歡,還要能配得上牠的。」

  聽聽、聽聽她的話!哇靠,誰來幫他宰了這女人!慕藏鱗忍住想咆哮的衝動,他嘴角抽搐,瀕臨抓狂邊緣。

  「小姐,那只是一隻貓,OK?而我是個半夜老被妳那該死的貓嚇醒的可憐人,我鄭重地請求妳閹了牠,我願意負擔所有的費用。」這總行了吧?不敢相信大半夜的,他竟在對個白癡女人發飆!她腦袋裝大便嗎?那只是一、隻、貓啊!

  「……」陳穎側身捲著線圈,瞇起眼睛,懶洋洋道:「這不是錢的問題,牠是一隻母貓,做結紮手術要挨刀要縫的,而你只要忍忍就好了,我願意出錢幫你買副耳塞……」

  Shit~Shit~這女人有氣死人的天賦!他面孔扭曲,咬牙氣吼。「妳簡直可理喻~~」

  卡!

  陳穎乾脆直接表現她的不可理喻給他看──她瀟灑地掛了話筒,拒絕溝通。

  慕藏鱗錯愕,瞪著對講機,氣得踹牆。他踅返屋內,而陳穎的貓繼續放肆呼喊,諷刺著他的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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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母東路,台北最大的古董商店「青玉寶閣」,這日午后,三名妙齡女子相偕進入百坪店鋪。

  「嘩……」個頭最嬌小,穿著花洋裝相貌可愛的女子,乍見青玉寶閣宏偉的規模不禁讚嘆。「真是有夠大間!」溫霞飛抹去額上細汗。

  「那當然。」姿色嫵媚,裝扮時髦,一身香奈兒套裝的是蔚茵茵。她踮足打量起陳列架上的瓷器,用清脆精神的聲音說著。「青玉寶閣是全台北貨源最充足的古董店,而且──」她壓低嗓音對霞飛道:「這裡的價錢最合理。」身為V.J廣告公司主管,她的資訊來源總是比人家快速豐富。

  店員過來招呼她們,一直緘默著,穿三宅一生鐵灰色套裝,及肩秀髮削得輕薄飄逸,身材高身兆纖瘦,相貌神似日本女子的陳穎開口了──

  「我們想找古玩。」方董事的生日禮物她們三人打算合送。

  「裡邊有不少別緻的小古玩,價錢很合理。」店員領她們往裡邊走。

  霞飛一路好奇地東張西望,挽著茵茵指指點點,陳穎則一臉不耐。

  「這個怎樣?」停在擁擠的貨物架前,店員熱心地介紹起一件件歷史悠久的古器。

  茵茵和霞飛仔細地打量起來。

  「陳穎,妳覺得呢?」茵茵拿起一個白色麒麟造型紙鎮,問任職總經理秘書的陳穎。

  「這個方董會中意吧?上面的人妳比較熟,妳說送這個怎樣?」

  「還是這個?」溫霞飛也拿了件黃色明朝筆架問陳穎。「這個貴了點,但是很好看。」

  「都好。」陳穎雙手環胸,眼色不耐。「隨便,妳們決定!」她根本懶得管方董喜歡哪件!裡邊悶熱,拋下她們,陳穎逕自往外邊走。

  鋪著紅毯的走道上,一名中年男客正在欣賞瓷器,一邊觀望一邊讚嘆。陳穎經過他身後,那男客聞到三宅一生香水味不由地一回頭,注意到身型比一般女子要高出許多的陳穎,匆勿一瞥,白皙如雪的臉龐,秀氣細緻的五官,古典美的一對丹鳳眼,淡漠神秘的氣質搶眼地吸引住他視線。

  陳穎停在走道前等著她們。她望著櫥窗外成片的流麗日光,望著迎風款擺的行道樹,渾然不知身後有雙為她迷惘的眼睛。

  男子踱至陳穎身旁。「這個……是清朝皇宮的器品。很美是不是?」他指著她右方架上古董對她說話。問題是這女人好像沒聽見,於是他咳了咳更靠近她一些。「妳也喜歡古董啊?」他故意熱絡地跟她解釋起面前的古董。「這個呢,是明朝的,這種……」

  陳穎別開臉,正眼也不瞧他。

  「你可以閉嘴嗎?」她說。

  男人愕然。

  「花瓶就是花瓶,管它哪個朝代。」最討厭被人搭訕,她希望快點辦完正事,她想著要去幫她的愛貓買進口的飼料。

  「呃……」男人有點下不了台,這女人可真酷啊!忽然看見一隻蜘蛛正從天花板盪下,打算降落她的頭上。

  「小姐──」男人伸手要幫她撥開。

  陳穎卻以為他要摸她,整個人猝然往後退。這一退,蜘蛛落上她的臉,陳穎驚呼,男人急著要幫她打掉蜘蛛,陳穎瞪大眼睛。「別碰我!」直往後退,肩背撞上身後的架子,架子搖晃,男人驚呼──

  「花瓶?!」

  猛然回頭,她同男人趕忙伸手去扶穩架子,但太遲了,幾個瓷瓶禁不住這突來的撞擊,咚咚墜落,脆然巨響,一個個在地上碎裂,死得很淒厲。

  慘烈的破碎聲驚駭眾人,瞬間塵埃飛揚。

  「不關我事!」要命!男人拔腿就跑。

  怎麼搞的?陳穎瞪著滿地碎片。

  茵茵和霞飛即刻奔來,一見地上破碎瓷瓶,她們瞠目結舌,面面相覷。

  店長差點心臟病發,搗住胸口高嚷。「關大門!」

  「砰」地大門關上,員工堵在出口,防止肇事者落跑。

  「怎麼回事啦?」茵茵驚駭地問陳穎。

  霞飛錯愕,還弄不清楚狀況。「剛剛……剛剛有地震嗎?」沒感覺啊!

  「打電話叫老闆回來!」店長向員工嚷。「跟他說有人打碎貨品!」

  茵茵拖住陳穎手臂。「妳、妳怎這麼不小心?!」

  陳穎臂膀冰冷,她仍強自鎮定,望著前方足足矮她一個頭的女店長。「我可以解釋。」她聲音好冷靜。

  店長激動地說:「妳跟我們老闆解釋。」審視地上碎片,她顫抖得比肇事者還厲害。「小……小姐,妳打破的都是上等貨啊!」

  店員將她們三人團團圍住,霞飛瞪著面目兇狠的店員們,悄聲問陳穎。「該不會要把我們送警察局吧?」

  陳穎面色薄慍,站得又直又挺。「怕啥?不過破了幾只花瓶。」

  茵茵覆額哀嘆。「是,不過弄破了幾只『古董』花瓶……」要命!

  * * *

  辦公廳佈置得古色古香,四面透明玻璃,可以望見青玉寶閣員工,他們跟店長面色凝重地清點損失,摔爛的瓷器被小心地裝入盒子,一副要當呈堂證物的模樣。

  櫻桃木座椅上,陳穎蹙著眉頭,耳朵不得安寧。右邊溫霞飛滔滔不絕想著法子,左邊蔚茵茵嚴肅地耳提面命,兩人卯起來給陳穎出意見。

  「等會兒妳千萬要擺低姿態。」茵茵深知陳穎個性。「別臭著一張臉……」

  溫霞飛顯得很緊張。「對對對!」瞪注陳穎冰冷的臉容,她急急勸誡。「妳千萬別像在公司那樣哼來哼去,跟大老闆說幾句好聽的,搞不好就沒事了!」

  陳穎眉頭蹙得更緊了,真煩。吵死了,打破古董又怎樣,大不了賠錢;要她低聲下氣那樣窩囊,免談!

  蔚茵茵卯起來出意見。「我看喔……」她低聲在陳穎耳邊說。「等等那涸大老闆來了,妳就哭給他看,男人最怕女人哭了,搞不好他就……」

  「拜託!」陳穎狠瞪茵茵。「有啥好哭的,丟臉!」

  溫霞飛幫腔。「唉,組長說得對,那個店長說打破的都是上等貨ㄟ,肯定要好幾萬,妳哭一哭嘛,難道妳真想賠錢啊?」

  「我就不信幾個爛花瓶能值多少錢。」陳穎打了霞飛腦袋一下。「妳們有骨氣點,又不是世界末日,我都不緊張,妳們囉唆一大堆。那老闆要敢乘機敲我竹槓,他就給我走著瞧,哼!還有……」陳穎瞄著外邊的員工,瞇起眼睛來。「我倒覺得奇怪,他們幹麼把花瓶擺那麼擠,架子也不放穩點,我看他們根本是故意的!這大老闆搞不好專靠這個發財,讓客人……」

  「ㄏㄡˋ!」茵茵跟霞飛連忙摀住陳穎的嘴,兩人直冒汗。

  「噓,別說了,等等被外邊的員工聽到!」

  「陳穎妳小聲點──」

  陳穎推開她們的手,煩躁道:「怕什麼啦!」這時外邊員工往大門奔去。

  陳穎、蔚茵茵、溫霞飛同時瞪住門日,一輛黑色轎車停靠路邊。

  「老闆回來了嗎?」茵茵急嚷。

  「ㄏㄡˋ~~希望不要長得像黑社會!」霞飛趴在玻璃窗上觀望。好緊張喔~~

  陳穎瞇起眼睛打量。

  轎車門被緩緩推開,一條長腿跨出來。陳穎注意到那穿著西裝褲好長好長的腿,皮鞋擦得發亮。男人跨出車子,他穿著鐵灰色西裝,長得好高大,理著很有個性的平頭,他輪廓粗獷,一點絡腮鬍,他是個好MAN的男人。他……

  「很高人ㄟ!」溫霞飛說。

  「感覺氣質不錯。」應該不會兇她們吧?!茵茵打量著那走進店的大老闆,一邊問陳穎。「妳覺得怎樣?看來是可以講道理的吧?」

  「……」陳穎沒有出聲。

  溫霞飛打量那男人,他正側身傾聽店長告狀。「我們理虧,等等妳別兇人家啊!」

  「……」陳穎還是沒有出聲。

  茵茵和霞飛感覺不對勁,她們回頭,頓時傻了。

  「陳穎?」

  同事多年,陳穎永遠冷靜自負,從不慌張,也從不情緒化。她是那種就算泰山崩於面前,也可能面不改色的女人,但這一刻她臉上的表情,真正令霞飛和茵茵詫異。

  只見陳穎瞪著外邊那男人,眼睛睜得好大,一副快喘不過氣來的模樣。臉色慘白,又像快暈倒,簡直活似見鬼了。她怎麼了?

  茵茵按住陳穎肩膀。「怎啦?」剛剛不是好鎮定?

  霞飛斜臉打量陳穎表情。「知道怕了喔?」

  冷汗淌落陳穎白晢的臉。

  是的,她當然怕,不只怕,簡直驚駭。

  拜託~~那個粗獷魁梧的男人不就是住她樓下,長年遭她荼毒的芳鄰嗎?ㄏㄡˋ~~要命!狹路相逢,這下她死定啦!

  * * *

  慕藏鱗從朋友的餐會趕來,聽完店長約略的簡述,推開門他跨進辦公廳。他相貌雖粗獷,但舉止溫文儒雅,他先友善地與她們三人握手,簡單問候,這才坐下。他風度翩翩,很有古代大俠那種磊拓氣質。

  「這是摔壞的器品。」店長呈上清單,然後望住陳穎。「是這位小姐打破的。」

  慕藏鱗接過清單,看了一眼。抬臉驚愕地望住陳穎,深邃黝黑的眼睛浮現一抹趣味的光彩,他挑眉。「八只清瓷全是妳摔破的?」真厲害了。「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他的視線令陳穎繃緊臉龐,上帝保佑,但願他沒認出她。他看起來好像不怎麼生氣,沒有暴跳如雷,更沒有情緒激動,只是溫雅地笑著問她,很難想像昨天他還在對講機前對她咆哮ㄟ。

  茵茵和霞飛兩人很緊張地拚命給陳穎咬耳朵。

  「快假裝哭……要不撒嬌……快……」茵茵捏她大腿。「他看起來很好說話。喂!道歉啊,跟他道歉應該就沒事了吧。」霞飛悄聲跟陳穎咬耳朵。陳穎沒哭也沒撒嬌,更沒有道歉,她只是抿起嘴唇。迎視他精悍明亮的眼色,她收緊小手,懊惱地鎖緊眉頭。要命,要是說話了,會不會被他認出來?陳穎抿緊薄唇。

  而她的緘默令慕藏鱗十分困惑,他挑起一眉。「小姐?」怎麼不說話?慕藏鱗打量著肇事者,她皮膚好白,有一雙古典的丹鳳眼、纖細秀氣的眉。

  「陳穎?」拍拍桌下她的腿,茵茵尷尬地對著老闆微笑,一邊小聲對陳穎嚷。「說話啊……」

  霞飛困惑,陳穎怎了?幹麼不開口?

  陳穎清清喉嚨,終於開口。她一說話,茵茵和霞飛駭得瞠目結舌。

  「事情是……」怕被他認出聲音,陳穎故意放低嗓音。「因為……這純粹是意外,你店裡的男客人忽然朝我伸手,我為了躲他,才不小心撞到架子;跟著你的瓷器又沒擺妥,所以才會摔個粉碎……」她講話的聲音很沙啞、很低、很難聽。

  哇勒,陳穎怎麼變聲了?茵茵錯愕。

  霞飛睜大眼睛──她幹麼?剛才還好好的,現在忽然生病感冒喔?

  陳穎深吸口氣,這樣說話喉嚨真不舒服。她優雅地拿帕子抹抹額上細汗,然後望住老闆問:「這樣,你清楚明白了嗎?」

  慕藏鱗望著眼前女子,心底著實憐憫她。相貌這樣清麗,聲音竟然像鴨叫?這落差也太大了吧?

  他清清喉嚨說:「我明白了。」

  「那就好。」陳穎轉頭喚了聲。「霞飛、茵茵。」她們兩個正傻著,還弄不明白陳穎的聲音怎麼了?

  「咱們走了。」陳穎拎了包包起身就走。

  可以走了?霞飛馬上跟進,茵茵身手敏捷也立刻跟住陳穎落跑。

  就這麼簡單?她們忐忑地跟著陳穎走。三人迫不及待地跨出辦公廳,慶幸噩夢結束。

  「三位請留步。背後,慕藏鱗終於出聲。」

  該死!陳穎懊惱,跺足嘆息。茵茵和霞飛垮下肩膀哀嘆。

  唉~~果然不行!那男人又不是三歲小孩,豈是這樣好打發的?!

  陳穎深吸口氣轉身面對他,與他黝黑的眼眸相望。

  他詫異她處理事情的方式,他一向脾氣溫和,但可不是傻瓜。他起身,拿起清單,走向她們,他高大的體魄令膽小的霞飛馬上退到茵茵身後。

  「不妙啊,陳穎。」茵茵握住陳穎手臂。

  他停在陳穎身前,發現她比一般女人還高,不過仍只到他肩頸。

  他俯望她,她也微慍地瞪著他,她站得又直又挺,眼神很強勢。

  「我深信這是個意外,但我不能平白遭受損失,我想我們可以擬出一個合理的解決辦法,很抱歉,這不是一筆小數目,所以……」

  「我以為我已經解釋得夠清楚了。」陳穎防禦性地雙手環胸,壯膽道。「我不是故意的,我說過全是因為那個男人……」

  「我也不想刁難妳,但樣吧。我們約個時間碰面,我把損失算清楚,我們再談。」他是商人可不是搞慈善的,他可以認賠,讓她只分擔一點損失。他態度溫柔,卻很堅持。

  又不是故意,還一直要她賠。陳穎瞇起眼睛。「老闆,不過是八只瓶子……」

  他沈了眼色,茵茵機敏地踹了陳穎一腳;霞飛捏了下陳穎背脊──這女人又亂說話啦!

  這小姐真不可理喻!慕藏鱗斂容正色道:「還是妳想要跟我的律師談?」他板起面孔的模樣真駭人,他教訓陳穎。「那不僅僅只是花瓶,那是古董,它們帶著歷史。」他變得很嚴肅,眼色強悍認真。「它們都是我從大陸千里迢迢找回來的,妳知道妳一個不小心,砸壞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陳穎動怒了,她睜眸。「那只是花瓶好嗎?」兇什麼兇!

  茵茵忙摀住陳穎嘴巴。要命,她嘴真硬ㄟ。

  慕藏鱗強迫自己按捺住脾氣,臉色變得十分陰鬱難看,他也不客氣了。「對我而言,妳砸壞的是有靈魂、有歷史的寶物,妳對待它們毫無歉意的態度是對我的侮辱,請妳留下電話地址,我會請助理將賠償的損失送至府上。」他態度變得強硬,語氣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他原是不想計較,以為會來他店裡的,都是跟他一樣喜愛古董、珍視古董的人,然而顯然這位小姐不是,她的態度激怒他;但他的口吻和強勢的語氣也激怒陳穎,兩人怒目相視。

  陳穎想到前晚他們在對請機裡的話,當她說給愛貓結紮怕牠會痛時,他咆哮「那只是一隻貓啊!」他不理解她對貓的感情。現在,她也不能明白那些花瓶有啥了不起,對著死物這樣在乎,根本就是愚蠢!

  他們瞪著彼此,氣氛變得好僵。

  「呃……大家好好說話。」茵茵打圓場,她對老闆道歉。「真是抱歉,我這朋友一向不擅說話,所以才……」

  「妳閉嘴。」陳穎兇她,不想同事為她低聲下氣。茵茵無端捱罵,氣得臉色發青。

  對朋友也這樣差勁,好任性的女人!慕藏鱗對她印象壞透了,一點都不體貼人。

  商人滿腦都是錢,她懶得廢話。陳穎掏出名片給他。「拿去!算好損失,叫人送來V.J.,我倒想知道花瓶能貴到什麼程度。」不過是想乘機敲竹槓吧?人善被人欺,陳穎板起面孔,裝腔作勢地威脅他。「你要敢乘機亂坑我,咱們等著打官司。」她先撂下狠話,他聽了面容一凜,表情嚴酷而憤怒。

  「陳穎?!」霞飛倒抽口氣。她一定要把事情搞得這樣僵嗎?

  茵茵快暈倒了。有人做錯事還這樣跩的嗎?ㄏㄡˋ!

  很好,慕藏鱗抽走名片。「我會算出合理價錢。」一毛也不會給她省!

  「哼!」陳穎的招牌哼聲重現江湖,她輕蔑冷哼一句。「生意人!」昂著下巴,雙手環胸瞪他。「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吧,先生?!」

  這女人可以更跩一點!見鬼了!,慕藏鱗深吸口氣,很久沒那麼想掐人脖子。不,不久前他也有這衝動──他想起樓上的冷冰冰小姐,最近他是跟女人犯沖嗎?

  「可以,但是……」他睥睨地瞪著她。「請把證件交給我影印。」他辦事一向出名的細心。

  陳穎憤怒地瞪大眼睛,一副受到多大侮辱似的。

  他不相信她?Shit!「你以為我會……」

  「行行行!」在陳穎將事情鬧至不可收拾前,茵茵摀住她的嘴,邊對老闆微笑邊跟陳穎說:「別這樣,印就印。」好心叮嚀她。「妳錢多啊,等等他要妳賠到破產!」實在看不下去了。

  陳穎臉色很差,越瞪他越有氣,她不記得有多久沒這樣抓狂了。他們互瞪彼此,他沒有讓步的意思,她想了想,緘默兩秒,伸手攤開掌心。「霞飛。」

  「嗄?」霞飛自茵茵身後探頭出來。

  「證件、妳的給他影印,我今日沒帶!」不想給他知道太多個人隱私。人說奸商奸商,讓他知道她身分字號籍貫地址,實在不妥。

  哇勒勒~~

  「我的喔……」關她啥事ㄟ,霞飛抗議。但陳穎回眸兇狠一瞪,害得霞飛很不爭氣地乖乖掏出證件。

  * * *

  「ㄏㄡˋ!妳是有病喔?」回程路上,茵茵大飆車,她熟練地操控方向盤,油門踩得像跳舞。她大罵身旁陳穎。「妳幹麼脾氣那樣衝啊?他本來很友善的,妳偏要去挑釁他!」

  飛快的車速讓後座的溫霞飛開始頭暈。「ㄟ……組長,開慢點啦!」ㄏㄡˋ~~

  先是在古董店飽受驚嚇,現在又得忍受茵茵大飆車,哇勒勒中午吃的東西開始在她胃裡跳霹靂舞。

  陳穎不吭聲,始終冷著一張臉。

  茵茵沒理霞飛,繼續衝著陳穎放話。「我真搞不懂,幹啥老是對人那樣刻薄?妳這種個性讓人很受不了ㄟ!」一輛車忽然搶進她車道,茵茵猛地煞車,霞飛驚叫。「啊~~」

  不過沒事,茵茵技術很好,火速避開來車,繼續開罵。

  「我要是那老闆,看到妳這種態度,絕對要妳賠死,還會臭罵妳!」那男人倒是挺紳士的,沒有口出惡言,不得不佩服他的好修養。

  「組長……」霞飛哀求。「開慢點啦,啊~~小心!」砂石車逼近,霞飛又尖叫啦。

  「慢點啊~~」阿母~~ㄏㄡˋ!每次她們吵架她就遭殃,很討厭ㄟ!

  茵茵成功超過砂石車,繼續罵道:「這樣臭脾氣對妳有好處嗎?妳做人可不可以圓滑點啊?妳一定要他媽的那麼直嗎?」

  「啊~~」霞飛抓住頂上的橫桿,腳尖抵上前座椅背,看著座車飛快地在公路上卯起來蛇行,我的媽媽ㄟ!「妳開慢點啦!」ㄏㄡˋ!一人發飆殃及池魚ㄟ!

  任憑霞飛在後座叫得快斷氣,茵茵就是不予理會,她開車剽悍,話卻說得非常清楚。「妳知道妳人緣多差嗎?就是因為妳這種臭脾氣!妳──」

  「茵茵。」陳穎終於開口,她低頭解開安全帶。

  茵茵困惑。「幹麼?還沒到妳家……」

  「前面停。」陳穎說。

  「前面?」茵茵打量前方。「幹麼?妳要買東西嗎?」

  「沒有。」陳穎字字清晰。「與其聽妳廢話,我寧願自己搭車回家。」「廢話?!」嘎──茵茵猛地煞車,同時霞飛幾乎撞上前座,一陣胃液翻湧,她痛苦地俯低身子。

  蔚茵茵對陳穎咆哮。「我是為妳好!」這個笨蛋!ㄏㄡˋ~~真想掐死她!

  「喔。」陳穎摸摸耳朵,不痛不癢一句。「那古董的錢妳幫我賠一半。」

  茵茵瞪大眼睛嚷。「是妳摔破的ㄟ!」

  「沒錯,所以我賠。」陳穎瞪住茵茵。「所以大小姐,妳要不幫忙賠,就閉上妳的嘴,一路上聽妳叫,我耳朵痛死了,還有──」她指指後頭。「妳的溫霞飛要吐了。」

  「啥?」茵茵回頭,果然見霞飛俯身乾嘔,她驚咆。「妳別給我吐車上啊!」連忙找起塑膠袋。

  陳穎優雅地推開車門,優雅地下車,轉身推上車門,她彎身對住車窗同茵茵優雅道:「給妳載我會煩死,拜!」掉頭就走。

  哇勒勒!茵茵錯愕,瞪著陳穎瀟灑的背影,ㄏㄡˋ!沒見過脾氣那樣硬的人ㄟ,又氣又拿她沒轍,嘔死啦~~

  「組長……」霞飛虛弱,聲音顫抖。「塑……塑膠袋咧?」她要吐了。

  茵茵回頭咆吼。「ㄏㄡˋ!妳怎麼這樣沒用?!」

  * * *

  英國倫敦天色正亮,台北已經深夜。

  一通電話從倫敦打至慕藏鱗住處,打電話的女子坐在十二層樓寬闊的私人辦公室內,她微笑著坐在辦公桌前,一隻手捲著線圈,美麗的眼瞳張望外面成片的藍天白雲,當彼端的人接起電話時,她眼中閃起溫暖的笑意。

  「藏鱗?」關念慈聲音嫵媚。他是她的初戀情人,也是交往過的男人中最優秀的。雖然已經分手,他們仍保持良好的關係。光陰流逝,她成為一名成功的服裝設計師,而他也在古董界闖出一番天地。

  慕藏鱗正在飲他的睡前酒,他認出她的聲音。「小慈啊。」

  「還沒睡啊?」她關心地問。「最近好嗎?」像老朋友般瞎聊起來。

  慕藏鱗夾著電話,一邊收拾桌上的買賣資料。「喔,還可以。」

  她問他有沒有睡好、有沒有吃飽,問他一些瑣事。奇怪的是她後來交往過不少男人,但最懷念的仍是慕藏鱗。他個性沈穩絕不情緒化,心思細膩,外貌高大粗獷可是對女人卻很溫柔、很紳士。

  不想提工作,他說起下午的事。「……我真的生氣,那女人把我的古董說的好像是什麼路邊貨,沒見過那麼不講理的人,弄壞東西還特囂張,本來不想刁難她,現在要讓她全賠我。我算好了,她該慘了!」他低笑。「總共要一百多萬。」

  「哈哈哈……」關念慈大笑。「老天,很少見你對女人這樣生氣呢?,奇蹟了!」慕藏鱗一向很好說話的,他有一種渾然天成的謙謙君子風度,談吐文雅,風度翩翩。這回倒真動怒了。

  「沒辦法,那女人好過分!」他不能忍受別人侮辱他的古董,這時樓上的貓又開始發情了。

  喵鳴~~嗚~~喵嗚~~喵鳴哇~~

  關念慈錯愕。「老天,那是什麼聲音?」鬼叫似的,聽得她頭皮發麻。

  慕藏鱗搖頭嘆氣。「我跟妳提過啊,我樓上住個該死的女人,和一隻該死的愛發情的貓!」

  他一連串的詛咒令她大笑。「哈哈哈!」關念慈笑彎了腰。「我的天,你怎麼了,脾氣變這樣暴躁?」要不是聲音一樣,還真要錯覺是不是打錯了。

  他理直氣壯地說:「妳試試聽一晚貓叫春,相信我,妳會發覺人會變態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笑慘了。「看來你最近過得真差!」秘書進來指指時鐘提醒她開會,她揮揮手要秘書先走,捨不得收線,夾著電話,聽他低沈的嗓音又說──

  「我愛護小動物,但最近老夢見我在殺貓……」他故意跟她開玩笑,她格格笑,慕藏鱗不由得也牽動了嘴角,聽她可愛的笑聲真是悅耳,然而樓上的貓叫春很殺風景地繼續喵嗚~~

  此際──

  陳家陽台上。

  「噓~~」對著貓咪,陳穎噓個不停。蹲在牠後頭,她好言相勸。「乖,親愛的……不要再叫了喔~~」唯有對貓咪說話時,陳穎的嗓音才會又輕又嗲。她的貓叫「親愛的」,好甜蜜的名字,不過最近牠表現的一點也不可親。牠發情了,脾氣變得很暴躁。

  貓咪不理陳穎,繼續對著月亮吼叫。「喵嗚~~」牠渴望交配,牠渾身充滿慾望,牠已經是一隻成熟嫵媚的母貓,可憐的是沒有愛情來滋潤牠。「嗚嗚~~喵嗚~~」牠叫得好寂寞,牠的背影好哀怨,彷佛在控訴牠主人不懂牠的苦。

  「喵嗚~~喵嗚~~瞄~~嗚~~」

  哇勒,越叫越大聲ㄟ。「唉,親愛的……拜託你別再叫了,那個大塊頭我們惹不起啊……」今天已經夠她受了。

  陳穎又累又倦,現在最渴望的就是能世界太平地好好睡上一覺,最怕愛貓再激怒樓下那個姓慕的,還不知道要被他坑多少錢勒!要讓他知道她就是那個對他的抗議和哀求置之不理的好芳鄰,哇口塞~~那不狠敲她一筆才有鬼!

  「親愛的~~沒有情人又不會怎樣,你看媽媽多疼你,來~~」她打開鮪魚罐頭。「吃魚魚喔,快來吃,嘖嘖嘖,好香了ㄋㄟ……」陳穎聞著罐頭作垂涎三尺狀,要讓同事瞧見她也有這一面,肯定心臟病發。

  陳穎哄著愛貓。「快來吃啊,別再叫了,你有媽媽疼啊……來啊,小寶貝,戀愛有啥好的、快來吃喔~~」

  貓咪終於止住叫聲,牠幽幽回頭,哀怨的眼神望住陳穎,瞪住她手中的罐頭。

  陳穎振奮。「對對對,別叫了,來吃,媽媽疼你……沒伴有啥關係,媽媽疼你啊!乖~~快來喔……親愛的,怏來……」

  貓咪圓圓的瞳孔瞪住陳穎,牠低下頭,忽又仰頭,煞後牠轉身!

  「啊~~」陳穎瞠目立即撲上去。她的貓……她的貓?!趴在欄桿俯望下方,那是一座一樓獨有的大庭院,愛貓跳至他家院子圍牆,然後咚地躍入院子裡。

  陳穎一陣虛弱,他的院子,他的院子啊~~

  「天啊!」陳穎跺足覆額哀嚎,今天還不夠慘嗎?要讓這男人逮著「親愛的」,不把牠殺了才怪。想到愛貓被那大塊頭四分五裂的模樣,陳穎一陣暈眩,扶住欄桿雙腿發軟。

  那男人對她的貓恨之入骨,天啊,她的貓可不能有個三長兩短!

  陳穎抓了鑰匙,穿了鞋直奔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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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01:20: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慕藏鱗側臥床上,強壯結實的身軀陷入床鋪,他睡得不是很安穩。先前貓又叫春,害他輾轉難眠。在連續啜飲兩杯威士忌後,貓叫平息,而他終於得以沈入夢鄉,然而半夢半醒間,怪了……好像有人喚他?!他揪緊眉頭,合上的眼睫微微蠕動,他合目聆聽著不尋常的聲音。

  「親愛的……親愛的……親愛的……」細如蚊鳴的聲音。

  親愛的?那聲音越來越近。

  「親愛的……親愛的……」

  他肯定這不是夢!霍然驚醒,黑暗中窗外一聲聲柔情叫喚。

  「親愛的……你在哪?親愛的?」

  大半夜窗外有人喊你親愛的,要換作別人大概會嚇得屁滾尿流,然而慕藏鱗只是緘默凝神聽著聲音出處……

  夜幕如綢輕覆庭院,灰石磚造牆堅固風雅,透露出屋主的品味,蔥綠繁密的樹梢潑出牆沿,像在邀請失眠人入內隱身安睡。

  「親愛的?」但陳穎可睡不著,她愚蠢地對牆呼喚,一顆心緊張忐忑,急著要把貓咪帶回家。瞪著高大堅固的石牆,她鼓起勇氣,雙手攀穩石磚,試著爬上去。一邊喚貓,一腳試著踏上石磚隙縫攀爬,可惜鞋子太滑,老是不成功。她索性踢掉鞋子,雙手緊緊抓住牆壁再試一次,這次她成功地攀上去了。

  一陣風吹來,寒意鑽進皮膚裡,該死!這下才警覺到自己只穿著半透明的蕾絲睡衣,她壓根兒忘了套件外衫。要命!這會兒她是春光大洩了。她蹲在牆上,一手抓住樹幹慢慢站起來,一邊禱告不要有人經過,要讓人瞥見她的小內褲,她可以去死了!

  這隻笨貓!「親愛的?」陳穎扶住樹幹,搖搖晃晃走在牆上,她打量他的庭院。

  裡頭是日式風格的人造院景,有盆栽小橋綠苔紅磚道,這男人還真有閒情。

  「親愛的?」偌大的庭院當然少不了一座魚池。「親愛的……嚇!」陳穎大吃一驚,差點跌落牆下。她的貓很自然地出現在魚池邊,她的貓該死的讓她再次震驚得要心臟病發,陳穎摀著胸口,為著眼前看到的景象寒毛直豎,冷汗急淌。

  她親愛的貓咪正趴伏在魚池邊,興致勃勃打量池底繽紛的世界,牠舔著嘴,亢奮地瞪著池底的鯉魚。ㄏㄡˋ~~這個孽子!她指著愛貓低吼──

  「不可以!親愛的,不可以啊~~」

  貓咪坐在魚池邊,舔了舔腳掌,然後開始遊戲似地拍打池面。陳穎看得驚心動魄,要讓那大塊頭發現她的貓不只擾他清夢,還會吞食他的魚,而牠的主人還摔破他的古董……媽媽咪啊~~陳穎啊陳穎,妳的貓還有命回去嗎?

  她想起那男人結實強壯的手臂,他一掌大概就可以劈死她的貓;印象中他的腿很長,他走路的姿勢穩健又充滿力量,他踹一腳就可以讓她愛貓斃命。那樣粗獷的男人要抓狂起來……老天,她不敢往下想了。

  陳穎急了,一手抓著樹枝,一手對愛貓命令。「不可以!」她的嗓音顫抖,因為她的貓開始涉入魚池。「不可以吃,親愛的!你要餓了,家裡有罐頭啊,親愛的乖,來,嘖嘖嘖,跟媽媽回家,快呀~~」陳穎小心地移動身軀呼喚牠,她平衡感一向很差,身子危危顫顫險象環生。「親愛的,快跟媽回去啊……」

  牠不領情,「涮」地躍入魚池。天啊!「親愛的~~」陳穎呼嚷。

  「小姐?」底下傳來醇厚的嗓音,瞬間她血液凝結。有人?!

  慕藏鱗聽見外邊騷動,走出屋外。他瞇起眼睛瞧著,他的牆上竟站著一名女子,而且──衣衫不整。「妳在幹麼?」他問。陳穎緩緩轉過身來,兩人同時狠狠抽氣。

  「是妳?!」他詫異。那個摔破他古董讓他氣死的女人?!她驚惶,此時,晚風吹過,紗裙揚起,他眼色一暗,她驚呼,他尷尬地別開臉。

  「別看!」陳穎低吼,一隻手急急去拽裙子,又笨的想蹲下來,身子不能平衡,一個顛簸。

  「小心!」他呼嚷。

  陳穎試圖穩住身子,一邊對他揮手怒咆。「轉過去,別看!別看……啊~~」她腳下一滑,直往下跌。

  「喂!」他驚駭地奔上前,幸好她即時抓緊了枝枒,整個人可笑地吊掛在樹梢,樹枝承受她重量並發出恐怖的支解聲。

  儘管她裙底風光明媚,儘管她雪白的長腿如何誘人,儘管他一向家教良好,深知非禮勿視的道理,然此刻攸關性命,管不了她會怎樣惱怒,他上前張開雙臂,仰著臉朝她吼。「快下來!我接住妳!」

  陳穎雙足在半空中蹬著,她企圖勾住牆頂,一邊喘息、一邊仍瞪大眼睛對他吼。「叫你轉過頭去,色狼!」她臉紅似火,她知道從他仰著臉的角度,可以把她看得多清楚。

  慕藏鱗氣煞了,這時還管被看見什麼啊?樹枝咿呀開始斷裂,慕藏鱗張臂催促她。「妳快放手,我會抱住妳!」

  讓他抱?別開玩笑了!陳穎掙扎著,右腳尖終於勾到牆沿,正歡喜,「叭躂」一聲,慘了!睜眸,樹枝斷裂,她身子往後摔。「啊~~」

  「該死!」慕藏鱗粗魯地咆哮。

  不顧下衝力道,他挺身硬是去接住她,堅實的臂膀牢牢抱住了她。她撞進一堵寬厚的胸膛,俯衝的力量太大,他來不及穩住身子,整個人往後摔跌地上。他皺眉,感覺石子擦痛右臂,衝撞後,塵埃飛揚,她安全地被他強壯的身體欄截在懷。

  右臂很痛,但她的身子很香。他心跳很快,她身子微微發顫。

  有一剎緘默,他用左掌撐起上身,同時,她幽幽轉過臉來望住他,一瞬間他眼色暗了。

  月影映著她皎白的臉,一雙眼瞳閃爍似星,她望住他的表情有點迷惘,他左臂還保護性的環在她腰後。

  他本來張口要罵她,可是忽然捨不得兇她。他對她有很多疑問,可是竟只是緘默地望著月下清麗的她。倒是她瞳孔一睜,急急退身離開他懷抱站起來,他皺眉也跟著站起,右肘隱隱刺痛,他低頭發現肘後擦出傷口,正淌著血。

  陳穎也看見了,她隱藏起內疚的感覺,繃著臉只是淡淡問:「沒事吧?」心底惦掛著還在他院裡的貓。

  慕藏鱗質問她。「妳站在牆上做什麼?大半夜的在我屋外嚷嚷親愛的?」他一臉困惑。「妳是要來跟我談賠償的事嗎?」有必要喊他親愛的?現在才諂媚太遲了吧?她是神經病嗎?

  「呃……」陳穎左手揪著裙襬,臉龐泛起了紅暈,迴避他的視線,她眼神飄忽,說話吞吐。「是這樣的……嗯……關於我在你家牆上呢……是因為……因為……」她思索著合理的解釋。

  「砰!」一聲巨響。陳穎及慕藏鱗同時望向屋內,他即刻衝進屋子,陳穎忙尾隨其後,他們同時發出驚呼。

  池塘邊,陳穎的愛貓嘴裡正啣著一尾鯉魚。

  「親愛的……」陳穎虛弱,現行犯、現行犯啊!

  「我的風水魚!」他咆哮,轉過臉來瞪住她。這會兒,眼前心上他整個明白過來了。他瞪著她,咬牙冷冷道:「我懂了,妳就是住在樓上的那位陳小姐!」打破古董的也是她,她可真是他命中煞星!他目露兇光招呼一句。「幸、會、了。」

  陳穎尷尬地後退一步,他則上前抓貓。

  「喂!」陳穎奔上去保護愛貓,他先一步逮著牠,將牠舉高審視。

  「親愛的!」陳穎踮足搶貓。「還我!」

  他高舉著肥胖的貓咪,牠一臉無辜,嘴巴還啣著那條魚,慕藏鱗瞇起眼睛。「喔~~原來就是你害我天天失眠。」

  「放牠下來!」陳穎命令他。怪的是她養的貓倒是不怕生,還乖乖地任由慕藏鱗托著。陳穎提高音量。「把牠還我!」擔心他對牠不利,陳穎握緊拳頭,隨時準備打架。

  慕藏鱗看她一眼,她那因緊張而專注瞪他的眼神,那對愛貓擔心的表情,奇異地令他一陣心悸。這女人對貓還真夠好的。

   慕藏鱗回頭,不理她的憤怒,雙手托住肥貓,打量著貓咪,並掂掂牠的重量,同時已經死的魚兒滑出牠嘴巴,牠任性地喵嗚一聲,卻在慕藏鱗溫暖的大掌中安分地垂著頭給他抱。

   沒想到性格那樣差的人,養出來的貓倒是沒啥脾氣。

   「這麼胖,很健康吧!」他說。「可以結紮了,很安全的。」貓咪圓圓的眼睛無辜地望著他。

   他高大的身影立在月光昏暗的庭院,高舉著貓的模樣,還有望住貓咪的剪影,有一種很寧靜、很平和的氛圍,他渾身散發著一種安詳溫暖的氣息。

   陳穎有一剎恍神,旋即皺起眉頭。「還我,你聽見沒?」儘管他看起來不像會傷害牠,但她仍是不放心的急急要索回貓咪。

   他轉過臉來,有趣地打量她。「真奇怪。」

  她不解,挑眉迎視他目光。

  他說:「打破我的古董,沒有一句對不起;妳的貓發情害我失眠,也沒有感到抱歉或不好意思;為了扶住妳跌倒的身子我擦傷手臂,更沒有一句謝謝……」他指責她,但面上卻帶著微笑。

   陳穎揪起眉頭。「怎?」冷冰冰的口吻。

  「妳一向對人都這麼失禮嗎?」他望著她的表情好像在望著個鬧彆扭的小孩。不過她不是小孩了,那穿著白色雪紡紗赤足立在草地上的纖影,那細長雪白的手臂,那纖細的鎖骨,纖細的腳踝,慕藏鱗想起先前裙下意外瞥見的風情,他胸腔一陣燥熱。

  「跟你又不熟,禮貌什麼?」她直言。

  慕藏鱗一陣愕然,隨即哈哈大笑。然後他將牠的貓抱進懷中,讓牠舒服地磨蹭他胸口。

   看見自己的貓和他這樣親暱,陳穎心中湧起一股厭惡的感覺。她上前不客氣地就想把貓揪回來,然而他側身再一次將貓舉高。

  「嘿,等等。」他將貓托至陳穎勾不著的高度。「我厭倦等妳良心發現去閹貓了。」他注視她。「這樣吧,假使妳願意將貓閹了,還我清靜的睡眠,我可以考慮將古董的損失減坐,自行吸收。」他開出大好條件,她卻想也不想。

  「不。」

  「不?」這女人腦袋塞石頭嗎?他對她好奇起來。「我實在無法理解妳的思考邏輯,妳的貓是怎?神貓嗎?」

   陳穎踮足一把搶回愛貓,狠狠地呵護入懷,一霎時他竟很羨慕那隻貓,有個這樣愛籠牠的主人。

   她抱緊貓咪,斜臉瞪住他,眼睛充滿著敵意。「你算清楚多少,我不會賴帳。」

  他懷疑她搞不清楚狀況。「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錢不夠我分期給你。」她懶得囉唆。

   他真箇對她好奇極了。「那假使我說,只要妳把貓閹了,那些損失就算了,如何?」他不缺錢,他缺的是好眠。她表情固執,眼睛閃閃發亮。

  「不!」

  「還是不?!」太不可思議了!他露出驚訝的表情。她緊抱住貓咪,彷佛那是她的一切,她那強悍的表情不知何故在他看來卻很脆弱。「這這隻貓對妳那麼重要?」

  她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神采但旋即消失,她抱住貓轉身就走。

  他沒有阻止,他感到困惑,他瞇起眼睛打量她纖細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月影中,消失在他蔥鬱的庭院裡。

  * * *

  陳穎造成的損失已經估算出來,坐在辦公室的慕藏鱗將估價單攤平在桌上。一百一十萬已是他扣除人事成本後的數字,趁火打劫不是他的作風。坐在對面幫著估價的店長林麗,敲著筆桿發牢騷。「老闆,你太便宜她了。這批古董要加上運費還有人事費用,早超過一百八十萬。」她睜大眼睛。「那位小姐一點歉意也沒有,我們幹麼便宜她?」又繼續往下說:「嘿,我沒見過摔破人家東西態度還那麼差的……」

   店長滔滔不絕地往下說,慕藏鱗收起估價單。記得她是在廣告公司上班,正常的上班族薪水多嗎?這筆數目會不會造成她的負擔?其實他根本也不缺這筆錢,開古董店有時進貨買到贗品,損失個幾十萬也是常有的事,何況她也不是故意的……發現自己竟在幫她設想,慕藏鱗失笑。

  老天上,真荒謬!她看起來一點都不愧疚,他幹麼還替她設想?當她的貓害他失眠時,她可沒幫他想過。

   正當慕藏鱗這麼思前想後、游移不定之際,更該煩惱的那人還涼涼地氣定神閒──

  「怎樣?估價單送來沒?」V.J.大樓辦公廳,溫霞飛對著正在調閱資料的陳穎問。「打電話來了嗎?多少錢?」那天她也在場,於是霞飛感覺自己對這件意外也有責任。

  拉開最上層的抽屜,陳穎抽取資料,瞟了霞飛一眼。「又不要妳出錢,問幹麼?」一貫冷冰冰的態度。

  「霞飛。」坐在一旁整理提案的蔚茵茵,用卷宗夾打了霞飛屁股。「小白癡,別替陳穎費心了,她才不領情,讓她賠死好了。」誰叫她那天跩兮兮!

   陳穎仔細地檢選總經理要的檔案,漫不在乎地冷道:「是,我要破產了也不關妳事。」雞婆ㄟ,無濟於事的關心根本多餘。

  溫霞飛不安地望著陳穎纖瘦的背脊。「要……要是很貴,付不出來……我可以借妳一點……不多啦……但是……啊~~痛!」茵茵用力打她屁股。

  「ㄏㄡˋ!」她將霞飛拉過來狠狠教訓。「妳白癡啊?錢太多啊,沒看見人家根本不稀罕,妳喔~~」她用力戮戮霞飛額頭。「妳豬頭啊,別那麼老實好不好?!」

  「很痛ㄟ!」霞飛按住屁股疼得皺眉。「一定瘀血了啦,組長太過分了!」這個女魔頭。

  「誰叫妳笨!」茵茵又捏了霞飛手臂一把,惹得她哇哇叫。

   陳穎瞥她們一眼,嘴角不禁上揚,真敗給這對活寶。

   她覷著率直開朗的蔚茵茵,以及憨傻老實的溫霞飛。說實在的,儘管自己待人冷漠,也不禁暗中喜歡上這兩個同事。

   為了什麼,陳穎也說不出理由。

  難道因為她們有著她缺乏的開朗性格嗎?

   陳穎推回抽屜,暗了臉色。其實對於該賠償多少錢、能不能付得起,她也沒個準,但是擔心何用,只能靜觀其變。

  「妳月薪多少?」慕藏鱗忽然問起這涸,陳穎一時楞住了。

  晚上七點,他上樓談賠償的事,以為說了價碼開了支票後他就會走,沒想到他一副悠哉的樣子,劈頭卻先問了這一句。

  陳穎起身進廚房倒水,她的聲音自廚房傳來。「為什麼問?」

  「不能說嗎?」他問回去。

  坐在沙發上,慕藏鱗打量她的家,陳設簡單,暗色地板,電視音響該有的都有,但看得出不是什麼太高檔的貨。印象中這棟公寓屋主非她,她只是房客,一百多萬夠付房子頭期款了,他會不會太殘忍了?奇怪,錯的是她,而他竟然覺得開日跟她拿錢很不舒服,倒像是在欺負女人似的。

  慕藏鱗家世良好,家人移居國外,父親曾是駐外的外交官,自小到大生活順遂,是以如今要跟個女人提錢的事,實在有損他的處事風格,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啟口。

  「不。」她冰冷的聲音回應他的問題。「而是幹麼說,你不是討了錢就要走嗎?」陳穎蹲在地板倒貓食,愛貓喵喵地大快朵頤。

  她窩在廚房地板,下意識地逃避跟他一起坐在客廳。她不喜歡他充滿男人味的氣息,不喜歡他坐在她小沙發上的姿態,不喜歡他高大強壯的身子佔據她的客廳,更不喜歡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充滿自信的舉措。陳穎覺得不舒服,光只是他跨進她家那剎起,她家的空氣好像就起了變化,她有一種呼吸不過來的感覺,像被什麼異形入侵。

  「多少錢啊?」陳穎對著客廳喊。她想快點知道,省得心裡老掛著一件事。可對方忽然保持緘默,公寓靜得好詭異。陳穎感覺奇怪,又嚷了一聲。「說吧,賠多少啊?」

  客廳,慕藏鱗表情驚愕,整個人僵在沙發上,如似被雷劈中,眼睛盯著沙發旁茶幾上一只老硯台,然後他的視線再也移不開,耳朵也聽不見,那一只被隨意拿來壓著書報的暗色硯台,令他心跳得好快。硯台黑中泛青,安躺舊報上,在慕藏鱗眼中像只被遺忘而哭泣著的寶藏。

   這硯台造型奇特,像本被截去一半的書,邊緣不規則……

  這只硯台?!

  慕藏鱗瞄了廚房一眼,立時橫身過去拿起硯台,打量座底,霎時血液上湧,他激動得無法言語,連呼吸都困難。

  隨意被棄置在茶幾上的硯台,在慕藏鱗寬大溫熱的手中,沈靜地好似訴說著它的歷史,這只硯台在他手中變得沈重,牽扯住他的心,它在他手中飽滿而蘊滿了力量……

  「你到底說不說?」陳穎冷冷放話,慕藏鱗過分小心翼翼地將硯台擱回,坐回原先的位置。她拿了一杯果汁自顧地喝著,他來了十幾分鐘,她連一杯水也吝於招待。

  她很無理,他很冷漠,但看見那只硯台後,這些對他而言都不重要了。他力持鎮定,神色自若地面對她。

  她睨著他,眼色很冷。「你不說話是怎樣?不用賠了?」她沒好氣道,她注意到他看那硯台的眼神有抹奇異的神采,卻也沒多想。

  「妳覺得可能要賠多少?」他挑眉反問。

  「哼,要我猜?」陳穎冷笑,很不以為然地說。「幾個花瓶了不起賠個萬把塊。」

  慕藏鱗臉色一凝,她對古董的鑑賞力真是令人不敢領教。

  一百多萬的估價單就在他西裝褲口袋裡,而那只硯台在他心底。豐富的從商經驗,令慕藏鱗掩飾住自己渴望那硯台的激動情緒。

  「小姐,那些都是清朝瓷器。」他提醒她。

  「先生。」陳穎交叉雙腿,雙手防禦性地環抱胸前,她瞇起了眼睛。「你別當我女人好欺負,我話說前頭,超過三萬我一毛也不給。」哼,想坑她錢,門都沒有。這時電話響起,陳穎接了電話。「喂?」

  貓咪吃飽了溜進客廳,跑至長桌,陳穎聽著電話,一邊作勢要抱貓咪,牠卻喵了一聲躍上慕藏鱗懷中,一把火頓時燒上她胸口;電話那頭一個喝醉的婦人抱怨不休,胡言胡語地叨唸,還不時夾雜著難聽的粗話,陳穎只是靜靜聽著那頭歇斯底里的醉話。

  慕藏鱗對貓咪的示好並不排斥,他雙掌拖住貓咪,跟牠打招呼。「嘿,小傢伙。」他微笑注視貓咪無辜的大眼睛,溫柔地跟牠說話。「今晚不要再亂叫了……」他拍拍貓咪的頭,貓咪立即發出咕嚕咕嚕的興奮聲,陳穎眼色驟暗,眉間凝聚怒氣。

  媽的!吃裡扒外的傢伙。陳穎覺得牠背叛她,而電話那端,那人開始嘔吐起來,嚷嚷著要去死,又說錢花完了,叫陳穎拿錢來,不然就怎樣怎樣的。這論調陳穎聽過不下數十次,每次喝醉她就亂說話。陳穎知道怎麼應付她,就是不要隨她起舞,由著她去任性。

  陳穎對住電話冷冷說:「好啊,想死就去死,撿個不麻煩的死法,省得連累別人。」那婦人聽了哈哈大笑,又說不死了,又說她只是嚇嚇陳穎而已。

  陳穎的話震驚慕藏鱗。

  他看她輕輕掛上電話,他抱著牠的貓問:「妳對每個人說話都這樣刻薄?」

  「是。」毫不掩飾她的壞脾氣。

  「每個人都一樣?」

  「是。」好氣!「親愛的」竟然很沒骨氣地在他胸懷中磨蹭起來,還瞇起眼睛一副被摸得很爽的樣子。媽的,發情到人的身上去了,看牠那諂媚的模樣,陳穎起了雞皮疙瘩。

  「那是妳朋友?」他問。

  她注意著貓咪訕訕道:「是我媽。」

  「什麼?」她叫媽媽去死?慕藏鱗驚駭,她視線上移和他相望。他略帶責備的眼神,令她勾起唇角。他一定覺得她是個很壞的女人吧?陳穎沒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反而對他笑。

  「好不可思議?」她問。她微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過分。她的媽媽可不是平常那種賢慧的母親,記憶中,從來都是她照顧媽媽,而不是媽媽來疼愛她。

  他很嚴肅地訓起她。「妳不該這樣對長輩說話。」她聽了瞠目,哧地一聲大笑起來,甚而誇張地笑倒沙發,仿佛他說了什麼天大笑話,又似他嚴肅的態度有多荒謬。

  第一次有人這樣跟她說教,陳穎笑慘,對著鎮日爛醉滿口粗話的母親,她要真禮貌起來,媽大概會嚇死吧。

  聽她哈哈大笑,看她泛紅的臉頰,有一瞬慕藏鱗錯覺她只是個可愛的小娃娃。因為她笑咧的嘴,還有瞬間綻亮的眼瞳,好像忽然盛開的梔子花,純真清麗,那樣讓人疼愛,那麼地可愛。可愛?!等等──這和他印象中的陳穎落差也太大了。

  陳穎斂住笑,啜一口果汁,憶及他來的目的,她隨即又板起面孔。「好了,多少錢你快說。」真是,都忘了他是來要債的討厭鬼。「還有,你不要抱我的貓,放牠下來。」

  「是牠自己跳上來的。」話一出口,見她臉色驟變,他趕緊將貓放至地上,可是牠蹦地立即又跳上他膝蓋,他丟給她一個「妳看吧?!」的眼神。

   陳穎臉色一沈,她皺眉道:「多少錢,我們快點解決。」牠喜歡他更甚於她?陳穎一陣難受。

   慕藏鱗心底想著那只硯台,思索片刻,大方一句。「算了。」為了那只硯台,他願賣個人情給她,日後好相見。

   算了?!陳穎驚愕。不是一直要她賠嗎?怎麼忽然……「不要我賠了?」奇也!怪也!

  慕藏鱗起身。「打擾了。」他走向門口,陳穎送他出去,門前他轉身,好寬容地說:「我想了兩天,反正妳也不是故意的,我認賠。」

   陳穎斜臉望他,他的體諒反令她不知怎麼應付,仰望他粗獷而充滿男人味的面容,她困惑地瞇起眼睛。

  「真的?」

  他俯望她。「真的。」「你自己說的,日後反悔我可不認帳。」她認真的口氣令他笑了。

  「好的。」他答應。

  她不安且防備地瞪著他,提醒道:「我不會因為你這樣,就不好意思地閹了我的貓。」

  他笑意加深,緩緩地答:「好的,不要閹牠。」他眼睛都笑了,因為想到硯台的緣故。呴呴呴……

  她揪起眉頭打量他。「為什麼忽然這樣好說話?」才不信世上有這等好事,肯定有鬼。

  因為那只硯台,但他狡猾地絕不承認。不過她狐疑的眼色,偏頭打量他的模樣,真的可愛,好像貓咪在研究什麼新玩意。

  「再見。」他走了,幫她關上門。

  門掩上,她聽著他下樓的腳步聲,她感到莫名奇妙,瞪著門,想不出合理解釋。

  錢是不用賠了,但她的心不踏實。好像懸在半空中,落不到底。

  這個慕藏鱗到底怎回事啊!神經病ㄟ,不用賠是很好啦,可是……可是總覺得怪怪的……

  慕藏鱗一回到家上,立刻致電倫敦好友。

  「喂?」關念慈聽見他在那邊嚷──

  「我找到了!」他心情激動。「那肯定是鑲塵硯!」慕藏鱗抓著電話踱至一架漆木櫃前,拉開櫃門。「我真的找到了……」他取出一只木盒,裡頭躺著個鐵色硯蓋,和陳穎家的硯台形狀一模一樣。

  「真的?!」關念慈替他高興,她笑著說。「恭喜你。」

  慕藏鱗喜歡收集硯台,喜歡書法。五年前意外買得宋朝的鑲塵硯蓋,卻一直苦苦買不到底座。

  關念慈問:「是真品嗎?多少錢?很貴吧?」

   慕藏鱗撫過那鐵青色的硯蓋。「要把這硯蓋拿去比對,就知道是不是真品,但我摸過,質地瑩潤細膩,極可能是真品。

  「你沒買下?」

  「還沒……」慕藏鱗將事情經過說予她聽,她聽後也不住點頭。

  「你做得對,要讓她知道那古硯值天價,又是你苦苦尋覓的,肯定狠敲你一筆。」

  慕藏鱗扼腕。「那樣稀罕的寶物,她竟拿去當紙鎮?」真正替那硯台痛心,竟淪落到那女人手裡。「真不知她怎麼會有鑲塵硯。」她肯定不知自己家中有個價值千萬的古董,要不早賣了搬到大房子去,哪還要租屋。「你打算怎麼辦?」

  「先跟她做朋友,熟了後再不經意地問她要。」他用商人的口吻道。「大家熟了就好說話了吧。」他算計著,滿腦都是那硯台。

  關念慈聽了哈哈大笑。「那你得天天上門應酬她了,我記得你特討厭她的。」

  「她的確是不討人喜歡。」慕藏鱗皺眉。「今天還聽見她叫她媽去死……」

   關念慈驚呼。「嗄?!」有這種人嗎?「好可怕,她冷血的?她還有良心嗎?怎麼這樣跟母親說話?太過分了!」

   就是嘛!慕藏鱗嘆息。「所以,要是我說想要她的硯台,真不知道她會給我開多少價碼。」想起陳穎那副尊容,他就起雞皮疙瘩。這女人絕對會毫不留情狠敲他一筆,假若她知道那硯台值千萬,興許還來個公開飆價,屆時會有很多人跟他競爭,天啊……慕藏鱗握緊手中的鑲塵硯蓋,哼!他絕不容許尋覓多年的寶物落至他人手裡,還被拿到檯面上賣。

  「你打算怎麼跟她熟稔?」她問。

  「嗯……」慕藏鱗撫著下巴沈思起來。「不就是噓寒問暖,三不五時跟她聊天說話打打關係,送點食物啊、水果啊,說什麼老家寄來的吃不完分她啊,很簡單吧。」  

  「當起芳鄰嗎?我以為她是你頭號大敵ㄟ。」

  「唉!」慕藏鱗嘆息,故作懊惱狀。「沒辦法,為了硯台我只好賣笑了。」

  她聽了笑岔了氣。但這是真話,對慕藏鱗而言,硯台是他命的一部分,光只是欣賞他中意的硯台,他就能感到滿心舒暢。

  「憑你的長相談吐,是女人都會喜歡你。」她實話道。

  「是,我還有點自知之明,我是挺有人緣的。」他故意強調,逗得她哈哈大笑。這點他很有自信,他向來不與人交惡,人人都喜歡他,跟人熟稔難不倒他。

  「是是是,你加油,去把硯台騙來。」她格格笑笑。

  他信心滿滿。「下回妳來台灣就可以看見了。」

  她聽了心中溫暖,笑得好開心。雖然已經分手,他或者不知道,在她心深處,驀然回首,他仍是她的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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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01:21: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是人就懂得感激,是人就有感情,是人就曉得人情世故,是人就明瞭遠親不如近鄰,伸手不打笑臉人。

  然而──慕藏鱗發現,是人的確都該如此,但陳穎是非常人。嗚~~泣血!

  短短一個星期,他吃了好幾晚閉門羹。每一次都滿懷希望上樓找她,渴望再見硯台一面,但每次都帶著沮喪和憤怒離開。

  星期一,帶一箱蘋果,他上樓按鈴。

  她隔了很久才開門,那雙多疑的眼睛、不耐的神色,令他笑容也跟著凍結。老天,她隨時都臭著一張臉嗎?

  「呃……」他奉上一箱蘋果。「我老家寄來的,吃不完,分一些給妳。」

  陳穎斜著臉,瞅著他,多疑的視線看得他頭皮發麻。

  「我不愛吃蘋果。」她說。

  他一臉愕然。「很甜……」

  「再見。」「砰!」她關上門。

  他傻了,是人就懂得感激,摔壞一百多萬古董不要她賠,她該感激;送她蘋果,她該感動,但她沒有,她冷酷冷漠無情無義。

  下樓時,慕藏鱗氣得想拿整箱蘋果打爛她家門,但想到那可愛可憐的古硯──他忍!

  星期二改拿披薩去按鈴,一樣又是過了很久才開門,一樣冷漠的眼睛,狐疑的表情,不友善的態度。這次他修正方式,決定先跟她聊聊。

  「嘿,吃飯沒?」他問,像個朋友。

  「沒。」她凝起眉頭,沒有被關心給感動。

   和她說話沒來由地令他緊張。「太好了,要不要吃披薩,我剛訂的。」讓我進去吧!他想著可愛的硯台,它還好嗎?它無恙吧?它好像正在那不起眼的角落呼喚他。

  「不。」她開始用一字真言打發他。「拜。」「砰!」關上門。

  慕藏鱗錯愕,啊~~氣煞人也!是人都有感情,但她冷血。

  星期三,不屈不撓的慕藏鱗決定用美男計,買了一把玫瑰花,穿了一套阿曼尼黑西裝,決定約她去吃法國餐,送她返家後乘機上樓看硯台。他才不想也不要追求她,但沒法子,或者她喜歡浪漫,一頓晚餐可以軟化她的沒心肝。

  他訂了台北最貴的餐廳,深信她聽了會感動得痛哭流涕。

  結果她倚在門邊靜靜聽完他的邀請,不疾不徐地反問他。「我有說要跟你吃飯嗎?」

  陳穎細長古典的丹鳳眼,這剎從他眼中看來是可惡又刻薄。

  他怔住。搜尋她秀白清麗的臉容,那上頭除了冷漠,真的沒有一絲興奮的表情。

  她不不癢又說:「沒有是吧?」看著他就像看一個蠢蛋。「還有,我已經吃過晚餐,拜。」

  「等等──」自尊掃地,但是花都買了。「花送妳。」遞給她。

  陳穎看著他,又看看那把紅玫瑰,仰頭瞪住他,她開口說話,那話讓他嘔得想殺人──

  「慕先生,你不覺得紅玫瑰很俗嗎?」「砰!」她關門。

   啊~~這女人有把人氣死的本事,這次他忍不住了,踹一下門,很嘔的下樓去。

  當小偷直接把硯台幹走還比較省事!

   星期四,欲振乏力,但再接再厲。這世上唯有古董能令慕藏鱗把自尊拋棄,這一回,他不帶玫瑰、不帶蘋果、不買披薩了。他決定,借東西,跟她借醬油。電視都是這樣演,借來借去,鄰居就是這樣熟的。為了謝謝她借醬油,他就有藉口送東西,就有機會進她家,就有辦法見硯台,就能試著買下它!哈哈哈,慕藏鱗感覺這計劃真是太完美了。

  「對不起。」他風度翩翩,親切微笑,整齊好看的一口白牙在日燈下閃爍,精神的眼睛注視著陳穎。「我醬油剛好用完,妳有──」

  「沒有。」她直接打斷他的話。「上個月用完我就沒再買。」

   他不信,但她認真的表情不像說謊。為什麼偏偏是醬油沒了?!啊~~他在心中哀嚎。他詫異地問:「上個月?老天,妳都不開伙的?妳晚餐都吃啥?」他聞到泡麵的味道,他挑眉。「妳吃泡麵?」對喔,這幾日上樓好像都聞到泡麵的味道,他忽然有點不忍心。「吃泡麵對身體不好,那種東西加很多防腐劑,妳天天吃嗎?」這關心出自真心,和硯台無關。

  陳穎斜臉瞪他。「不行嗎?」

  「對身體不好。」

  「很方便。」

   「是,但身體比較重要。」她奇怪地望著他,他嚴肅叮囑。「很多人吃泡麵吃到最後得肝癌,妳這樣日日吃下去怎行?怪不得這樣瘦,面色這麼蒼白!」

  「不關你事。」「砰!」再一次,她摔上門。

  慕藏鱗震驚,媽的!這不知好歹的傢伙!

   陳穎扣上防盜鎖,低頭注視門把,臉腮一陣熱,心跳快了。她在門前呆站一會兒,貓咪溜過來磨蹭她的腳。忽然她雙手抵上門扉,額頭抵住門靜靜佇立,面色透著疲憊。

  星期五,他拿陳穎沒轍。但是已經五天,他思念硯台就快發狂。同一時間,還是振奮精神上樓,他買了貓用的進口頸圈,記得她只對貓有熱情,看來他只好對貓下手了。

   他蹣跚上樓,赫燃止步。門開著,陳穎靠著門倚著,雙手環抱胸前,一副早料到他會上來的模樣,擺明在堵他。

   他駭住。他很高大,她好纖瘦,但是他竟然怕起陳穎,他一下子耳根好熱,胸口好熱,感覺尷尬……是因為心虛嗎?

  見到他上樓,她毫不意外。她站直身子,精明地瞪著他。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到底要啥?」她高聲問,他驚得差點跌下樓。

   佇立梯上,他不得不仰望上邊的她。她看起來很不友善,他應該說實話嗎?她會乖乖把硯台賣他嗎?還是賣給別人?她會不會故意刁難他?

   他們四目相對,一雙眼中充滿質疑,另一雙則滿是心虛。

   硯台啊硯台,我的鑲塵硯啊!慕藏鱗心中好煎熬,拽緊了手裡的頸圈,聽見自己狡猾撒謊──

  「想跟妳做朋友。」才怪,跟她做朋友會短命!但為了夢幻逸品,他決定違背良心。

  「為什麼?」她並不天真。太奇怪了,本來氣她氣得要死,她還摔壞他古董,現在竟然想跟她做朋友,這裡頭肯定有文章,她瞇起眼睛打量他。

   慕藏鱗迴避視線,心跳得好快。哇勒~~這女人不笨嘛!「為什麼……唔……」他努力找藉口。「因為……遠親不如近鄰啊,妳不覺得嗎?」

  「很多人家裡遭竊,結果都是鄰居偷的。」她說。

   哇勒~~慕藏鱗正色道:「摔壞我一百多萬的古董都不要妳賠了,放心,我不會偷妳東西。」除了硯台。

  她聽了睜大眼睛。「一百多萬?那些花瓶?」

   他按捺脾氣糾正她。「古董花瓶,清朝的,妳懂嗎?」

   她不懂,繼續駭嚷道:「有人花一百多萬買花瓶?」白癡吧?!

   他臉色更難看了。「還有一千多萬的。」她家那硯台就值千萬,可她不識貨。

  「告訴我,我摔壞哪些。」他正要說時,她忽然道:「等等──」隨即轉身入內。「你進來,我拿紙抄。」她不信真那麼貴。

   進去?!慕藏鱗楞往,連忙上樓進屋。YES!那只硯台安然無恙地躺在原來的地方,萬歲!他感動得想掉淚。沒想到再相會竟是這麼不易、這麼坎坷。

  坐在沙發上,他心不在焉跟陳穎說那些打碎的花瓶名稱及朝代,一邊不時偷覷那只硯台。陳穎一一記下。哼,不信真要一百多萬,假使真那麼貴,他哪可能輕易放過她,她要查!

  她立刻開了電腦,搜尋中華古物網站,把她打碎的古物名稱打上去查詢,價碼一個一個彈出來,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睛越瞪越大。

  慕藏鱗得意極了。「我沒騙妳吧?」

  「這些人有錢沒處花嗎?這樣貴也買!」她覆額嘆息。「我要有個古董就發了。」

  慕藏鱗立即聰明的保持緘默。

  他看她安靜下來對住電腦螢幕不知在想啥,她秀麗蒼白的側臉,輕輕抿住的嘴唇,燈下她纖瘦的側影感覺有點迷惘。

  貓咪溜過來跳上慕藏鱗膝蓋,瞄瞄叫著跟他撤嬌。陳穎緩緩轉過臉來瞪住他。「一百多萬你不要我賠?」一百多萬啊!

  他看著她,她迷惘的表情令他失笑,他低聲回答。「是啊。」現在終於懂得感激啦。

  「你頭穀壞掉嗎?」她問。

  他怔愕。ㄏㄡˋ!這女人嘴巴真刻薄。「我想我們既然是鄰居……」當然最大因素是為著硯台。「而且妳也不是故意的。」假使沒有硯台,說真的,他覺得自己最後可能也只會要她意思意思地小賠一些,他不習慣跟女人計較,何況她也不是多有錢的樣子。假使她不要那麼強勢,假使她也像一般女人做錯事時可愛地撒個嬌,掉幾滴眼淚,他肯定會饒過她,但是她自始至終立場一致地激怒他,他才會……

  「沒道理對我這樣好。」她充滿敵意地瞪著他。

  「……」慕藏鱗一剎無語。她冰冷的視線令他不寒而慄。

  她直截了當一句。「說,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她想弄明白,她不喜歡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暈黃的小燈映著他們,卻一點也感覺不到溫暖。

  小小客廳,沙發柔軟,這該是溫馨的小地方,他卻感覺好似沙漠那樣荒寂,又像雪地那樣寒冷。

  電視新聞正播放著一日消息,他們四目相對,在彼此詭異的視線底,聲音好像悄悄地消失遠去。一種寂寞的氛圍無邊無際包圍住他們,讓人喘不過氣,空氣忽然變得很有重量。

   怎麼回事?

   看著她,慕藏鱗竟一句話也說不出,心底很不舒服。她懷疑的眼色,她冰冷的話語,穿透過她眼瞳深處,他竟感覺到某種深沈的孤寂,那雙清澈的眼睛底,透露對人的不信任和敵意。

   她篤定地認定他對她的好都是為著要得到什麼,都是另有目的。好吧,他承認他確是如此,問題大部分時候,他關心一個人,並不一定要得到什麼回饋啊,別人對他好,他也不會這樣想;而她卻是這樣地抗拒,並質疑旁人的好意和關心。

  慕藏鱗緘默了,陳穎冷冷地質疑他──

  「世上沒這等好事,沒道理對我這樣好,究竟為了什麼?你說吧。」

   他黯了眸色,表情嚴肅。望住那雙清澈的眼睛,穿過那漆黑的眼瞳,他彷彿看見一個冰的世界。

   她身上沒有溫暖,她的心怎麼了?為什麼對人充滿敵意?為什麼這樣多疑?忽然間慕藏鱗感覺好冷。

  眼前這女人,為什麼會變成這種個性?這樣的她,快樂嗎?

  在陳穎的質疑下,他說不出話。


  這天晚上,貓沒有發情。這個夜,窗外只有風吹拂過樹梢沙沙的聲響,枝上樹葉顫抖,窗內,床上的慕藏鱗輾轉反覆,難以入眠。

   陳穎的貓安分了,他卻還是失眠。前幾日是她家那只硯台害他失眠,他老計劃著要怎樣親近陳穎,怎樣騙來她的硯台。

   可是這晚,他閉上眼睛,黑暗中浮現的都是陳穎那張白皙的臉,還有那雙冰一樣冷、質疑他的眼眸,他感覺很不舒服。在那一雙眼眸注視下,生平第一次他感到自己很卑鄙,一股罪惡感不由得襲上心房。

   他在陳穎的質疑下啞口無言,最終他狼狽地道別,離開她家。他沒有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也沒有說出真相;而她也只是冷漠地目送他離開。

   自那日起,慕藏鱗不再上樓找陳穎,可是那只硯台依然教他念念不忘,他開始考慮是不是要坦承告訴她真相?他開始斟酌,為了那只硯台,他願意付她多少價碼?

  * * *

  「不用賠?!」茶水間,溫霞飛駭嚷。

  陳穎攪拌咖啡。「嗯。」這幾日慕藏鱗不再出現,很好,本來她就不喜歡被人煩,她對他態度一直很差,果然把他嚇跑。陳穎沈思著,不知為何胸口悶悶的。

  溫霞飛錯愕地在她背後問:「怎麼可能?他這樣好喔?是古董ㄟ,ㄏㄡˋ~~除非都是贗品。」

  陳穎轉過身,靠著平檯,啜飲咖啡。「要一百多萬,我查過了。」

  溫霞飛瞪大眼睛,張著嘴驚愕地說不出話,那傻樣叫陳穎失笑。

  「溫霞飛!」蔚茵茵嚷過來,在茶水間逮著她。「臻諦珠寶的案子妳搞定沒?」看見陳穎又問:「ㄟ、大小姐,怎樣,賠了多少?」

  陳穎飲著咖啡,得意洋洋。

  霞飛轉頭對茵茵道:「一毛都不用喔,一百多萬ㄟ,可是那老闆說不用賠了。」

  茵茵沒有像霞飛那樣驚駭,只是定定望住陳穎,將她從頭打量到腳,燃後緩緩道:「妳該不會陪睡了吧?」

  噗~~陳穎嗆到,霞飛驚呼。

   「怎麼這樣說啦!」霞飛義正詞嚴。「陳穎才不是那種人ㄟ,妳別亂說話!」

  陳穎抽紙巾抹嘴,拍著胸口順氣。

  茵茵聳聳肩。「沒有喔,呵呵呵~~誤會誤會,可是妳沒給那大老闆好處,他幹麼這麼慷慨饒了妳?怪了!」茵茵瞪霞飛一眼。「幫我沖杯咖啡,快,我要開會了。」

  霞飛嘀咕。「自己不會動手喔……」可是還是幫組長泡咖啡。

  茵茵對陳穎說:「我看喔,除非那老闆喜歡妳,想佔妳便宜,要不然怎會……」

  「組長!」霞飛抗議。「拜託妳別把男人想得那麼卑鄙好不好,人家大老闆賺那麼多錢,一百多萬可能不放在眼底,所以不跟陳穎計較……」

  陳穎和蔚茵茵同時瞪住霞飛,霞飛縮起肩耪。「不是嗎?不可能嗎?我說的沒道理嗎?他可能只是懶得跟我們計較啊,沒別的目的吧?!」

  「妳太天真了!」

  「妳太單純了!」茵茵和陳穎同時對霞飛嚷。

  哇勒~~霞飛扁扁嘴,這兩個幾時同一陣線了?

  「陳穎,」茵茵問她。「妳也覺得奇怪對不對?」

  「嗯。」陳穎扔了紙杯。

  茵茵追問:「他有沒有暗示要跟妳上床?」

  「沒有。」

  「他有沒有色迷迷地瞪著妳瞧?」茵茵問。

  陳穎瞇起眼睛回想。「沒有。」他的眼色一直都很正直,他的態度一直很君子,他連說話都保持距離,他臉上從沒有暖昧的表情──正因為這樣才更令陳穎困惑。

   茵茵撫著下巴思索。「怪了,那他有約妳出去嗎?」

  「有。」陳穎道。「幾天前他訂了餐廳,送了一束玫瑰。」

   茵茵拍手大呼。「這就對了!」茵茵瞇起眼睛。「這隻老狐狸肯定要先跟妳吃飯,然後再拐妳上床。」

  陳穎沒答腔,她感覺不出他是那樣邪惡的男人。當他說吃泡麵對她不好時,他的態度很認真,那模樣很令她詫異。

  「ㄟ……」溫霞飛不認同茵茵的說法。「送玫瑰請吃飯,這表示他對妳有好感啊,我看那老闆人很正直,不像只想上床的,組長妳別把他說得那樣卑鄙。」

  「人不可貌相!」茵茵瞪霞飛一眼。「衣冠禽獸聽過嗎?」

  霞飛繼續抗議。「搞不好人家對陳穎一見鍾情,請她吃飯送玫瑰很浪漫啊!」

  「一見鍾情?」茵茵大笑。「我不信他會對陳穎一見鍾情。」

  霞飛沈著臉問:「為什麼?」陳穎又不是長了三頭六臂,怎麼看也是個清秀佳人啊!

  「為什麼?」茵茵笑著問陳穎。「他約妳晚餐妳怎說?」

  「我說我吃過了。」

  「他送妳玫瑰妳怎說?」

  「我說紅玫瑰很俗氣。」

  「嗄?」霞飛傻了,茵茵駭笑。

  茵茵拍霞飛肩膀。「妳看吧,妳說會有男人對她一見鍾情嗎?一見『傷』情還差不多!」

  霞飛瞪著陳穎冷冰冰的臉。「妳……妳真的這樣說喔……」真不敢相信。

  陳穎聳聳肩。「嗯,對啊。」她說的是實話啊。

  「這樣說很傷感情ㄟ……」怪不得沒人敢追陳穎,怪不得她一直單身,誰能忍受自尊被踐踏,誰能忍受這樣難討好的人。

  * * *

  慕藏鱗剛起床,早上他都待在家裡看報查資料,他的工作都是從中午開始。有時去拜訪客戶,有時去收取商款,沒事時就到店裡,要不就待在家裡上網收集資料、聯絡客戶。

  今日起床,他對著那只裝硯蓋的槐木盒又再默哀一遍。

  「唉!」為什麼偏偏是那女人擁有他追尋的寶藏?真是孽緣!

  他跨入廚房,煎了火腿培根,打開咖啡機,院子忽然傳來窸窣聲,他關了爐火,穿越客廳查看聲音出處,驚見那隻不肖貓又在池邊荼毒他的風水魚!

  「嘿!」他出聲制止,趕緊上前將牠托起。「喵嗚~~」牠不肖地對他搖了下尾巴,腳掌還濕濕的。敢情他這兒變成貓咪遊樂場了?!

  慕藏鱗抱著牠去按鈴,陳穎不在家。應該去上班了吧?!

  慕藏鱗將貓咪放到他家牆頂,貓咪坐下來。

  他指著二樓陽台對貓命令。「回去!」試圖趕牠走。

  貓咪望著二樓空盪盪的陽台,回頭,哀怨的眼神望住他,懶洋洋背對他坐著。不打算乖乖返家。

   慕藏鱗嘆息,瞪著牠。「那些魚是不可以吃的,知道嗎?」故意扳起臉教訓牠。

  貓咪回望他,舔了一下唇,顯然不同意。

  拿牠沒轍,他將牠從牆頂抱下來。掐牠耳朵,低聲訓牠。「那些魚不可以吃!」要是被陳穎看見他掐牠,肯定吐血。

   貓咪被掐得不痛不癢,伸出舌頭舔他手腕,牠聞到了火腿的香味,柔軟的舌頭舔得他心軟。

   「笨貓,再吃我的魚,閹了你!」他兇道,但眼睛在笑。陳穎很冷,但她的貓好可愛。

  貓咪非常快樂,這裡是牠的天堂。牠呈大字形趴著,趴睡在慕藏鱗的深色長椅上,空調無聲,室溫剛剛好,牠趴臥冰涼舒適的椅子上,牠愛死這裡。

  這偌大的客廳是貓咪的天堂,地上空著的盤子裡有牠吃剩的半尾魚。這這人親自蒸了新鮮的、香噴噴的鮪角給牠吃,啊……牠娘就只會靠罐頭。因為吃得太飽,牠沒法走路、沒法跳上牆、沒法爬回二樓的家。「親愛的」索性就趴著,肥肥的四肢伸得直直,肚皮貼著椅子,呼呼大睡去也。

   慕藏鱗坐牠旁邊,盯著電腦正搜尋一筆買賣資料。為了不讓貓再去動他的風水魚,只好先把牠關在屋裡。他不時偷覷貓咪的動靜,看見他毫不優雅、毫無防備的睡姿,不禁微笑。真不怕生啊,跟牠主人差好多。

   剛剛蒸了鮮魚請牠時,看牠吃得狼吞虎嚥,他不禁失笑。

   牠吃魚時他蹲在地板對貓說:「你媽媽肯定不會煮魚吧?」他笑問貓咪。「她天天吃泡麵吧?真是個笨女人對不?」貓咪可憐兮兮地喵嗚一聲,搖著尾巴附和他的話。

  那端,午餐時間,陳穎照例逛進便利商店,她胃口不佳,中餐總是隨便買個零食打發。

  冷藏櫃內的水餃吃膩了,國民便當菜色天天一樣,御飯糰毫無新意,三明治看起來就冷冰冰。她想吃點熱的,最後挑了一碗杯麵,走到櫃檯付帳,回公司茶水間沖泡,蒸氣噴湧,辦公廳很安靜,大家都呼朋引伴去餐廳吃飯。

  陳穎很厲害,V.J.員工近百人,全公司上下沒人喜歡跟她用餐。她不是個好的說話對象,光看她招牌冰臉,就可以得厭食症。

   陳穎拿了杯麵回到自己的位置,像往常一樣享受屬於自己的用餐時間,享受屬於自己的寂寞氛圍,她撕下杯蓋,看著油黃的麵條,聞著人工香料。

  吃泡麵對身體不好……

  忽然想起他說的話,陳穎傻了,瞪著杯麵,眼前浮現那張輪廓深刻的臉,陳穎覆額,忽然感覺自己好狼狽。

  * * *

  晚上,慕藏鱗在喧嘩熱鬧的餐廳跟客戶吃飯時,陳穎則蹲在家裡客廳,對著貓咪發脾氣。

  「怎啦?」她搖晃著地板剛開的鮪魚罐頭。「這不是你最愛吃的口味嗎?親愛的快吃啊……」

  貓咪無動於衷,牠看了罐頭撇開臉去。跟中午新鮮的魚比起來,陳穎給牠吃的根本是垃圾!牠不屑地緘默抗議,牠拒吃!

   陳穎皺眉。「怎麼搞的?」她揪牠過來,將牠輕輕按向罐頭。「快吃啊,你不是一向胃口很好的嗎?」她擔心了起來。

  貓咪硬著頸子,不高興地發出嗚嗚聲,抵死不從。

  陳穎嘆息,將牠整個托起,在日燈下打量。

  「生病了?」

  「……」貓咪瞇起眼睛,不是生病,是生氣。原來樓下的陌生人對牠更好,樓下有魚玩有魚吃有舒適的椅子睡,貓咪掙脫陳穎,牠愛上樓下那個高大的男人。牠要的不是很多罐頭、很多擁抱、很多漂亮的貓毯子,貓咪坐在陽台前對著月亮又開始喵嗚喵嗚叫。


  牠要的是新鮮的魚,牠要玩伴,牠好寂寞。

  一向貪吃的愛貓沒有食慾,陳穎急了,她踱向陽台,將牠揪起。

  「你肯定病了,媽帶你去看醫生!」抓了貓籃將牠塞進去。

  貓咪驚恐,淚水上湧,鳴嗚~~我沒有生病啊!


  「沒有生病。」獸醫說。

  「但牠沒有食慾。」陳穎擔心。

  貓咪被放到秤上,秤上指針晃得很激烈。獸醫睥睨地看著牠。「牠太胖,剛好減肥。」

  太胖?陳穎望住貓咪,牠羞愧地低下頭。

  醫生說:「陳小姐,妳的貓咪的確有病。」

  「嗄?」她瞪住醫生。

  他酷酷地瞅著貓咪說:「妳看牠多腫,妳該擔心牠中風,而不是擔心牠沒食慾。」

  哇哈哈哈,院內客人們聽了哄堂大笑。

  親愛的彷佛聽得懂,覷著四周鐵籠裡苗條的貓咪們,感覺牠們也都在恥笑牠,自卑地低下頭。

  陳穎脹紅了臉。「好……我知道了。」然後狠狠瞪那群沒禮貌的客人,她抱起愛貓。

  眾人看陳穎吃力地抱起那超級肥胖的腫貓,笑得更激烈了。聽見笑聲,陳穎氣得速速離開。

  這是一件好詭異的事,在那日後陳穎買遍寵物店推薦的各式罐頭,親愛的貓咪一樣沒有食慾,問題是,牠還是一樣肥胖。牠真的沒病嗎?陳穎為著愛貓的問題困擾,而樓下的慕藏鱗也不好過。

  每日中午時分,陳穎的貓咪就會跳進他院子討魚吃,他放牠進來,幫牠準備豐盛的午餐看牠大快朵頤時,心裡想著的都是他喜愛的鑲塵硯,他該怎麼跟陳穎提呢?

  * * *

  這天中午,V.J.經理們聚餐,陳穎得了半天假,提前返家。陽光燦爛,天氣炙熱,她再一次去寵物店,再次買了各式罐頭,然後返家。

  「親愛的?」照例一開門就呼喚牠。

  空盪的客廳,愛貓不見蹤影。沒在陽台?

  陳穎呼喚。「親愛的?」房間也沒有,廚房也沒有,陳穎踏入陽台,俯身欄桿上,俯瞪樓下那男子的庭院。

  難道?!

   陳穎驀地下樓。

   慕藏鱗正在廚房煎牛排,他剛熱好鍋子,門鈴響,他熄爐火,擦淨手,穿過客廳院子去開門,燦爛日光前,是苗條纖瘦的陳穎。

  雪白容顏,烏黑眼瞳,黑色套裝,她忽然就這樣出現他面前。

  她目光犀利地望著他。「我的貓在這兒吧?」

  「是。」慕藏鱗側身。「進來吧。」

  陳穎搜尋庭院。「牠在哪?」

  慕藏鱗推開落地窗紗。「在屋裡,我怕牠吃池塘的魚,所以……」

  「親愛的?」陳穎踏入客廳,看見地上盤裡吃剩的魚。「你餵牠?」陳穎看他一眼,他聳聳肩。「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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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01:22:36 |只看該作者
  她面色一凜,什麼都明白了。打什麼時起,親愛的喜愛這裡更甚她的地方?他餵牠、他賄賂牠,牠不再只跟她親暱了。陳穎懊惱,急著要帶走貓。

  「親愛的?」她環顧大廳。「牠呢?」陳穎穿越玄關,停在一扇門前,扶著門沿,瞪著他的房間,她的貓也瞪著她。牠臥在他床上,那張床好大,床單是灰色的,牠匍匐在床上一副很舒服的樣子,彷彿這裡才是牠的窩。她像逮著犯錯的小孩那樣怒瞪牠。「過來!」她命令,牠望著她並沒有起身。

   慕藏鱗站在她身後,跟她解釋。「牠吃飽了就喜歡到我床上撒野,剛剛睡著,妳把牠吵醒了。」他微笑道。他不介意一隻貓的打擾,反而是陳穎臉色很難看。

   她收緊手心,背脊一陣冷。牠是她情感的唯一出口,而牠卻好像不再識得她這個主人,感覺好陌生。

  「這情形多久了?我上班時牠都來這裡?然後你就拿魚餵牠?」

  感覺到她不悅的情緒,慕藏鱗耐心解釋。「反正中午都要吃飯,就順便蒸魚給牠,這沒什麼。」他說。「牠挻愛吃的,胃口很好。」親暱的口吻好似比她更理解牠,好像他才是牠的主人。

  陳穎緘默,怪不得牠晚上都不吃,這兒有人天天蒸魚餵牠。怪不得牠喜歡這裡,這裡有院子還有舒適的床,陳穎心底一陣難受,會不會哪天牠連家都不回了?連隻貓都不喜歡她?連一隻貓都留不住?一些不堪的記憶湧上心頭,陳穎合目深吸口氣,然後轉頭瞪住他。

  「為什麼都不跟我說?我可以把陽台的紗門鎖起,幹麼讓自己這樣麻煩?」

  她的憤怒令他不解,他抬起濃眉打量她。「牠不發情時,還挺可愛的,我不介意。」「但我介意!」她怒道。

  他挑眉。「陳小姐,這不是什麼值得生氣的事,OK?」莫名其妙!他也火了,對她失去耐性,他高聲道:「妳的貓跑進我家,妳不在所以我讓牠進屋裡。我只是餵了牠幾次,我沒在魚裡下毒,也沒把牠抓去閹,妳不用那麼激動!」他俯瞪她,她也仰著臉瞪他。

  他說得沒錯,她是小題大作,陳穎板著面孔,心底的痛苦他又如何能懂?這隻貓對她而言是她情感的唯一寄託,看見牠躺在他床上,和他變得這樣親暱,陳穎有被背叛的感覺。

  她別開頭,大步上前揪貓。「回去了,過來!」

  慕藏鱗看陳穎抓貓,她跟牠發脾氣,她對貓咆哮,貓跳下床不給她抱,陳穎氣極,嚷嚷著追著牠跑。牠溜進矮櫃底下,陳穎氣惱,匍匐地上臉貼在地板,伸手去抓,慕藏鱗不禁失笑。

  她喝叱。「出來、快出來!」

  貓咪縮著身體不依。她咆哮。「快出來!」

  慕藏鱗看不下去,他上前問她。「要不要我幫妳?」

  她倔強地說:「不用!」氣死了,他覺得很好笑吧?貓是她養的,卻不願意跟她走。陳穎氣急敗壞嚷著牠。「你出來!」貓咪嗚嗚躲,陳穎動怒。

  「壞死了你!」第一次罵牠,揪住牠前腳,她使力硬是要將牠拖出來;貓發飆了,死力掙扎,陳穎不肯放手仍用力拖牠,貓開始嗚嗚怒咆。慕藏鱗憋住想大笑的衝動,靜觀人貓大戰。陳穎大發飆,他不敢出手幫她,怕她更氣。

  陳穎嚷嚷,抓住牠不放。「你出來,出來~~」終於出來,但牠生氣了,奮力掙扎,陳穎硬是要抱牠,牠喵了一聲巴她一掌,痛!陳穎鬆手摀住臉頰。貓逃走了她臉頰一陣刺痛。

  慕藏鱗即刻蹲在她身旁,扣住她手腕。「怎麼?我看看?有沒有受傷?」他拉開她的手想查看傷勢,她緊緊按著左頰不給他看。

  她好狼狽~坐在地上,掩著被抓傷的臉,痛的不只是臉,還有她的心。陳穎低頭不吭聲,貓咪溜出臥房。

  慕藏鱗看著她,她輕輕喘著氣,她斂眉,垂著眼眸,只是摀著被抓傷的臉,一句話也不說,迴避他關心的視線。

  「沒事吧?」

  「……」

  「讓我瞧瞧,有流血嗎?」他輕聲問,她低著臉還是不理。

  第一次,她的貓抓傷她。震驚的感覺大過憤怒,被抓傷的好像不只是臉,她繃緊身體,緊緊抿唇。心口好像破了個洞,好冷好空虛,好孤獨好傷心。她只好繃緊了身體,抵抗那洶湧的沮喪感,被他看見她的狼狽,真是太丟臉了。

  他靠近她,她縮了一下肩膀。他扣住她掩面的那隻手腕,使力要將她手拉開,她頑固抵抗,他力量好大硬是扯開她手,看見了殷紅的爪痕,細細地劃破她雪白的臉頰。

  「妳流血了。」他低聲說。

  陳穎不語,何止流血?她目眶潮濕,老天,她好像快要哭了?不行,她咬牙忍住,她感覺很難堪,她不看他,他在這裡讓她好難堪。

  他嘆息,蹲在她旁邊,像是知道她的傷心,像是懂得她的惶恐。他用著穩重可靠的口吻安撫她。「牠不是有意要抓傷妳,妳嚇壞牠了。」

  陳穎不看他,陳穎也不說話,只是繃緊身體,垂眼揪著眉。

  「牠只是一隻貓,哪兒有魚就往哪兒跑。」他說一句,擊中她的心。「並不是牠比較喜歡我,每天傍晚牠會回自己的家,牠知道那時妳就回來,牠記得妳回家的時間,牠記得要回家等妳,牠是一隻很愛妳、很忠心的貓……」

  眼淚在這時候墜下陳穎臉龐。

  心悸也是在這時候發生,發生在慕藏鱗心坎。心悸她這樣無助的一面,心悸這看似冷漠的女子其實這樣脆弱,心悸她的眼淚這樣令他心軟,他伸手觸摸她冰冷的臉,她驚愕抬頭,眼淚忽然珍珠似地斷出她眼眸,濡濕他指尖。然後一直淌,也濡濕了她的嘴唇。

  她像個孩子似,淚眼迷濛望著他,好像迷了路找不到方向。

  她的眼神為什麼這樣無助?這樣哀傷?她的眼淚越淌越多,他不知怎麼止住她的淚。

  結果他托住她下巴,低頭輕輕吻了她。

  奇異的是,她沒有反抗,這麼一個溫暖的吻,融化她的心,她閉上眼睛,任眼淚越淌越多。

  實在很荒謬,他吻了她。

  事後慕藏鱗也不清楚,在那個時候,那麼混亂的時候,他怎麼會吻了她?可是當時,除了親吻她,彷佛沒有更應該做的事了。


第四章

  陳穎為自己的失態感到難堪,日光映著大廳,她垂眸看著她的影子和一個陌生的影子倒映地板。

  「這樣就不會留下疤痕。」他說。他們坐在長椅上,都很有默契地不提方才那個吻,怕引得彼此尷尬。

  慕藏鱗左掌捧著她側臉,右手輕輕地幫她擦拭傷口,他太溫柔以至於陳穎不敢迎視他眼睛。他將平疤的貼布貼上她臉頰傷痕,並用手指按平,那溫熱的指尖彷彿也按痛她塵封的心,忽然他笑了。

  他說:「妳好像很緊張。」注意到她一直握緊的手,繃緊的身體。

  在他面前,她的情緒好似都被看得一清二楚。她冷臉,起身。「我要走了。」經過那一吻、那失態的哭泣,在他面前夠狼狽了。她站起來,他伸手制止她離開。

  她俯望他,他笑問:「不如一起吃飯?」順道跟她商量硯台的事。

  「呃……」陳穎將髮絲撥到耳後,眼神閃爍。「不,我等等有事。」她繃緊面孔,心虛的日吻,連自己都感覺得出這是個笨拙的謊言。她根本沒事,她只是害怕跟這迷人的男子共處。

  「天大的事也沒有吃飯重要。」他從容地望著她不白在的表情。「妳還沒吃飯吧?怎樣,賞臉嗎?」

  陳穎瞪著他,就是這種目光,這種很溫暖、很可靠的目光,讓她害怕。怕什麼?怕自己動情,怕自己依賴,怕自己愛上人。

  撇下他,她嚷她的貓。「親愛的?」那隻不肖貓呢?她找起牠。背後傅來他低沈的嗓音,她背脊一僵。

  「我很可怕嗎?」他問。

  陳穎轉身望住他,貓咪喵喵地從廚房溜出來,像是跟陳穎道歉似地,在她腳邊磨蹭。「是,你很可怕。」陳穎坦白。

  他詫異,失笑,困惑地搖搖頭。「這還是第一次聽人說我可怕。」雙手環胸,他很不甘心。「我倒想聽聽我怎麼可怕了?我長了三頭六臂?」他開玩笑,但她沒笑,她目光銳利。

  她挺直身子,握緊雙手。「你可怕,你不正常,你好怪。」她說,他黝黑的眼睛因她的指控驀地湛亮。

  瞪著那炯炯黑眸她繼續道:「我的貓這樣欺負你,你還對牠那麼好,牠吃了你的風水魚,你還煮魚餵牠?我對你這樣差,給你這麼多氣受,三蕃兩次,你不計較;你說我不可理喻,這不稀奇,我自己的個性我太清楚,結果你竟然還想留我吃飯。你這樣好,好得讓我感覺你好可怕,我想不出來你為啥對我這樣?真不知你要幹麼,我真不能理解。我這樣解釋,夠清楚了吧?」一口氣把對他的困惑說破。

  他緘默,注目她良久,他望著陳穎,老天,真是個太壓抑、太小心的女人。然後他說:「我懂了。」

  這會兒,可不是提硯台的好時機。他要說了,不就等同承認了他的確是別有目的才對她好……這會傷她的心吧?被她認定是個卑鄙的人,這念頭令他難以忍受。他望著陳穎,細細的眉毛,剛哭過氤氳濕潤的眼睛,倔強抿著的唇瓣,一切一切在他眼中看來,都是那麼可憐、那麼需要人寵愛。他不想傷害她,更不希望被她討厭。

  他沒答腔,陳穎撇過臉去,彎身抱起貓咪,同時他開口了。「那假使我說、對妳好是因為喜歡妳……」

  陳穎驚愕,猛地轉過臉來。

  斜映的日光,他好看的五官,一這剎在她眼中,為什麼耀眼得令她暈眩?她的心跳得飛快,她的臉一陣燥熱,她忽然感覺呼吸困難。聽見他一字一句正經嚴肅又說──

  「喜歡妳,所以想跟妳一起午餐,所以想多認識妳,喜歡不需要理由吧?妳肯嗎?陪我吃頓飯?」他想對她好,他說得理直氣壯。「既然妳也知道妳的貓有多過分,妳對我的態度有多差,那麼為了補償我,坐下來陪我好好吃頓飯,這要求不過分吧?」老天,瞧瞧他說什麼?打幾時起他慕藏鱗要做飯給人吃還得這樣卑微的?不敢相信,這樣遷就她;不敢相信,這樣的說法竟不是因為那只硯台,而是一種本能直覺地想要親近她。

  陳穎抱著貓咪,望著他,她因他突如其來的話而尷尬臉紅。他眼色黯了,那雪白的臉龐漸漸泛起的紅暈,可愛得令他想親吻。

  「你……」她困窘且不知所措,有點生氣地罵他。「你真奇怪。」

  他大笑,黝黑的眼睛閃著耀眼的光。「彼此彼此。」

  * * *

  在V.J.,假使想減肥的話,只要找陳穎一起用餐,肯定令你食慾全消。

  熟知了陳穎的冷漠和寡言,便再無同事會自討沒趣邀請她午餐,可是這個慕藏鱗非但哄著她留下來吃飯,還親自煎了牛排、煮了濃湯請她。

  陳穎很震驚,但最令她震驚的是,自己竟然答應了。有多久不曾這樣跟男人獨處?她必須承認她有點緊張,於是只好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牛排上。

  慕藏鱗看她很仔細地將牛排一小片一小片切割開來,這個過程就用掉十分鐘,然後好笑地看她很規律地一小口一小口吃起來。從切完到牛肉入口,這個過程食物都冷了,他本想開口糾正她卻又覺得有趣,所以靜靜打量她低頭吃飯的模樣。

  她低著頭,插著肉塊忽然說:「你都這樣盯著人吃飯嗎?」

  他微笑。「通常不會這樣失禮。」他看她優雅地剔去肥肉。「但是看妳吃飯很有趣。」他誠實道。

  有趣?這可稀罕了,她抬起臉來注視他。V.J.的人要聽見這話,肯定跌破眼鏡。陳穎瞪住他。「你這樣看著我,我吃不下。」

  「好好好,」他哈哈笑舉雙手投降。「我不看妳,妳快吃吧,大小姐!」老天,她說話可以更直一點。她低頭繼續用餐,他笑著動手切牛排。

  客廳很安靜,要一般人應該會一邊用餐、一邊找話題瞎扯吧?

  慕藏鱗好笑地切著牛排,可這女人簡直像冰窖,放任著令人窒息的尷尬氣氛,只是沈默地低頭用餐。他不開口她也就絕不說話,老天,她是冷場女王嗎?

  慕藏鱗暗暗覷著她,看她很專注地一小口一小口吃牛排,看她很小心地把湯吹涼了才喝,看她優雅地咀嚼,看她忽然用力放下刀叉,看她揪起眉頭,看她很受不了地驀然抬首瞪住他。

  「你又在看我了!」她生氣。他瞠目,哈哈大笑。

  「陳穎,妳用餐時都不說話的嗎?」

  她抽起面紙擦嘴。「幹麼?」

  他好奇地問:「一般人用餐不是都會聊聊天什麼的,妳跟人吃飯都這樣安靜?」

  「要說什麼?」她反問。

  「譬如,聊聊工作。」

  她啜一口冰茶,吃飽了心情輕鬆不少。「好,聊工作。」他煎的牛排很好吃,她變得比較好說話。

  他左手托住臉,興味盎然地望著她,緩緩道:「我賣古董,今年景氣差,不過生意還可以,今晚要見客戶,談一筆生意。」他開了話題,起了頭,挑眉示意換她接下去說。

  陳穎想了想說:「我做秘書的。」

  然後一陣緘默,他們望住彼此。他忍不住道:「然後呢?」

  她不懂,皺起眉頭。「然後什麼?」

  「繼續說啊~~」

  她很認真地問他。「繼續說什麼?」

  他對她道:「妳做秘書的,然後呢?」

  「然後……」她想了想,很認真回答。「然後……做一些秘書的工作。」

  「什麼工作?」

  「調閱資料聯絡事項備註筆記約會聯絡廠商接洽餐廳訂約。」夠清楚了吧?

  「嗯,嗯。」他點頭。「還有呢?」

  「早上八點上班,下午五點下班。」

  「嗯,還有呢?」

  「有時做做剪報紀錄……」

  「還有呢?」

  「一星期放兩天假,做滿一年有七天年假,員工福利完善,做了三十年後有一筆退休金,慕先生,這話題可以更悶一點。」

  他哈哈大笑。「老天,我放棄,真被妳打敗了。」他挫敗的表情,奇異地緩和了陳穎緊繃的面容。

  他又找個話題。「不如我們來聊願望吧!我的願望是將來希望去新疆住蒙古包看駱駝,妳呢?」

   真的不習慣和人廢話一大堆,陳穎看著他,又皺起眉頭了。「願望?發大財,不用早起上班,天天吃喝玩樂。」她夠老實了。

  聽她這麼說,慕藏鱗臉色一凜,表情有些不自然。「喔。」他感覺心虛,她是有可以發大財的東西。

  陳穎瞇起眼睛。「你覺得很膚淺嗎?」

  「不不不!」他連忙否認。「挺實際的。」陳穎的手機響了,她抽出口袋裡的手機。「喂?」

  「陳穎,我們在路上,正要去妳家,因為……」是溫霞飛。

  「啥?」陳穎沒好氣,聽見對方電話被搶走。

  「喂。」茵茵急躁解釋。「是影曦那件案子,有事找妳,我們快到了,啊,見面談……」

  「等等!我──」喀,對方收線。她們要來?陳穎忙把電話塞進口袋,慌張地起身,抓了貓就跑。「我走了,拜。」Shit!最討厭人家忽然來訪,被她們撞見她和慕藏鱗午餐,不知要引起啥誤會。

   她穿了鞋,左臂吃力地托著貓推開門就走,他要送她出去,她揮手。「你別出來!」怕她們撞見。

   他錯愕,瞪著她慌張地穿過院子推門出去,「砰」的把門摔上。

  「陳穎!」溫霞飛下車,興奮招手。沒看見她是從他家出來的。

  陳穎臉色狼狽,僵在他家門口。

  蔚茵茵停好車也走過來,她們一起望著陳穎。

  「下來接我們啊?」霞飛笑問,真難得。

  「ㄟ。」陳穎笑得僵硬,蔚茵茵瞇起眼睛伸手碰她臉頰。

  「妳臉怎麼了?」

  溫霞飛瞪著陳穎懷中肥貓。「哇!哈哈哈~~一陣子不見牠又胖啦,抱抱!」她逗弄牠,牠喵一聲掙脫。

  「親愛的?」

  三人追貓,陳穎第一個衝上前,忽地牠縱身躍入慕藏鱗的家。Shit!陳穎慘嚎。「親愛的……喔……」不!

  「她跑進去了?」蔚茵茵瞪著高牆。「陳穎,妳的貓……」「進去抓。」霞飛十分積極,立刻咚咚咚跑去按電鈴。

   「別!」陳穎瞠目制止。

  叮~~來不及了,她已經按了。

  茵茵臉上出現黑線條。「笨蛋!」槌她腦袋,霞飛痛呼。

  屋裡傳來腳步聲,門打開,茵茵和霞飛一看見來人,傻了。陳穎呻吟,掩住臉。果然聽見霞飛驚呼。「你你你……你好面熟!」

  「笨!」茵茵眼力好,笑得好燦爛。「呵呵呵~~大老闆,原來你住陳穎樓下,哇!」她故意哇好大一聲,哇得陳穎想掐死她。她回頭曖昧地瞥陳穎一眼。「這可真是奇緣,是不?」

  「原來是妳們!」慕藏鱗熱情招呼,爽朗地笑,對她們說:「天氣熱,要不要進來坐坐?」

  「好哇!」茵茵和霞飛立即歡呼。

  陳穎翻白眼,被她們笑著推門進他家。

  穿越綠意盎然、古樸別致的庭院,蔚茵茵及霞飛忍不住駐足欣賞。

  「好美~~」霞飛指著一只養著綠苔的石磨讚嘆。

  「好別致。」茵茵低頭蹬蹬腳下的七星磚。

  「過來!」陳穎逮住奔向魚池的「孽子」。

  慕藏鱗推開紗門,拿出脫鞋。「妳們自便,不用客氣。」逕自去廚房打開咖啡機。她們三人在客廳L型長椅坐定,蔚茵茵笑嘻嘻地瞪著陳穎。

  「你們很熟了喔。」

  陳穎懶得解釋,溫霞飛好奇地打量慕藏鱗裝潢過的大廳。

  「原來你們是鄰居,真有緣。」霞飛說。

  「怎樣?」茵茵用手肘撞了陳穎臂彎,眼色很賊。「有沒心動的感覺?」

  陳穎扳著臉轉移話題。「妳們找我幹麼?」

  「喔~~差點忘記,就是……」

  「吃蛋糕。」慕藏鱗將咖啡和蛋糕端來,油亮霜狀的圖形起司蛋糕立即贏得她們好感。

  「那我們不客氣了,我跟組長還沒吃咧……」溫霞飛坦白道,她笑得可開心了。

  慕藏鱗微笑。「請,儘量吃。」

  霞飛和茵茵切起蛋糕,陳穎抱著貓咪訕訕靜坐一隅。

  「慕老闆。」霞飛一邊吃蛋糕、一邊問他。「外邊那具石磨也是古董嗎?」她是V.J.的企劃專員,對什麼都好奇。

  「是的。」

  「那這個桌子咧?」霞飛敲敲桌面。

  「也是古董。」他耐心回答。「石磨和這只黑檀虎雕案都是清朝古董。」

  「哇口塞!」霞飛讚嘆。「該不會連椅子都是古董吧?」她挪了挪屁股,瞪著下邊的花雕椅子。「你家的東西都很貴喔……」

  「妳問題真多ㄟ!」茵茵瞪霞飛一眼。陳穎覆額感覺無聊。

  注意到陳穎沒拿蛋糕,慕藏鱗幫她切了一塊。

  她推開蛋糕。「我不要。」

  「這是客戶送的,天母最有名的起司蛋糕,嚐看看。」他遞叉子給她。

  她搖頭。「我吃不下。」

  霞飛和茵茵安靜了,看他們倆說話。

   「才一塊蛋糕而已。」他慫恿她。她該多吃點,她太瘦了。

   她有些煩地說:「我們剛剛才吃過──」忽然住嘴,抬頭見因茵茵笑咧嘴,霞飛瞪直眼睛。

  「你們剛剛一起午餐啊?」霞飛聽見了。他們是不是在談戀愛啊?

  「喔呵呵呵~~原來你們吃過飯了。」她瞇起眼,打量著陳穎。那邪惡的視線一副「你們搞不好也上過床」的模樣。

  陳穎白了她們一眼,完全知道她們怎麼想。她從不跟男人用餐,從不上男人家,也難怪她們驚奇。不顧下衝力道,他挺身硬是去接住她,堅實的臂膀牢牢抱住了她。她撞進一堵慕藏鱗落落大方。「喔,剛剛煎牛排,她來就順便一起吃。」

  陳穎真想掐死他。蔚茵茵張大了嘴指著陳穎,陳穎立即解釋。「我來捉貓。」怕她們誤會她倒貼慕藏鱗。

  「抓貓?」霞飛不解。

  慕藏鱗很大方地又解釋。「喔,她的貓喜歡吃魚,老賴著不走。」

  蔚茵茵更驚奇了。「哇~~你幫她養貓喔?!」果然很熟了。

  陳穎急道:「不是,牠自己跳下來的。」

  「牠發情,我叫她閹了貓,她死也不肯。」他訴苦。「吵得我晚上不能睡。」

  「我知道。」霞飛安慰他。「陳穎怕她的貓咪動手術會痛。」

  茵茵加入批陳大會。「其實會打麻醉啊,根本就不疼!」

  「就是啊~~」慕藏鱗感動得差點落下淚。「她竟然叫我買耳塞,牠只是一隻貓ㄟ!」

  「唉~~」茵茵拍他肩膀。「她對貓太溺愛了。」

  「只要她的貓好,她才不管旁人死活ㄟ。」霞飛下結論,他們猛點頭。

   「是是是,過火了。 」茵茵說。

  「只是一隻貓啊…… 」慕藏鱗感慨。

  「閹了對牠更好,天天叫嚷很痛苦的。 」茵茵說。

  「她把感情都放貓身上了…… 」霞飛接腔。

  「喂! 」陳穎嚷,倏地起身。「你們繼續,我要走了。 」

  慕藏鱗哈哈大笑地將她攔回。 「生氣啦?」黝黑的眼睛仰望她,茵茵跟霞飛也大笑。

  陳穎俯望那雙黑湛的眼睛,為那裡頭的光芒心悸,竟無法對這樣的目光生氣。

  他將她按回椅上。「好好好,不公審妳了。 」

   「是,貓咪萬歲! 」茵茵大笑。

   「是。」霞飛逗弄桌底的貓。「妳的貓咪最可愛,又肥又可愛,妳看牠肥得多厲害,沒見過這樣肥的貓。 」

  喵嗚~~親愛的感覺受辱,夾住尾巴甩開霞飛的手。

  氣氛輕鬆自在,他一下子就跟她的同事熟絡起來,陳穎心底詫異。

  「啊!對了。 」茵茵記起正事,她問陳穎。「我記得妳家有一個形狀很奇怪的硯台。 」

  慕藏鱗斂去笑容,臉色微變。

   「幹麼? 」陳穎啜飲咖啡。

  「妳拿下來借我。 」

  霞飛解釋。「是影曦那件案子,我剛去片場,網路跟用毛筆寫情書古今對比的那段,道具找來的硯台太陽春了,拍不出我要的感覺。硯台要特寫的,最好用別致點的,組長說妳那只硯台很特別…… 」

  「就妳壓報紙那塊,快快快、拿來借,我等會兒送去片場。 」

  「呿!」陳穎揮手。「那麼醜的硯台,送妳都行!」那是小時候在祖母家倉庫撿的,當時祖母病逝,大人忙著收拾祖母的東西,她無聊去倉庫玩,因為那硯台長得奇怪,就把它帶走。

  她不以為然的口吻、害慕藏鱗差點心臟病發。送……她要送人?晴天霹靂!

  幸好茵茵馬上說: 「我要硯台幹麼,借我一天就行。 」

   「我去拿 ~~」陳穎起身,再次被攔下。

  「等……等一下……」慕藏鱗緊張。「妳們拿硯台拍啥?視廣告嗎?」

  霞飛點頭。「是啊,三十秒的廣告片。」

  她們奇怪地瞪著慕藏鱗,因為他的臉色很難看。

  「拿到電視上播?」

  「是啊!」霞飛笑得很燦爛。「我幫網路公司寫的腳本,妙吧?他們很喜歡毛筆寫情書這點子,要連播一個月喔~~」

  一個月?!ㄏㄡ,要命!慕藏鱗瞪住溫霞飛,很想殺她。整整一個月會有幾千幾萬人欣賞,並發現到他看上的稀世珍寶,又有多少同行將因此追來陳穎家搶購鑲塵硯?天啊!他臉色泛青。那是他妄想收藏的寶貝啊,他無法想像那寶貝落到別人手中,被當成一般古董那樣拿到檯面上稱斤論兩標售,它淪落到陳穎手中已經夠慘啦~~慕藏鱗情緒複雜。

   陳穎注意到他異樣的表情。「你幹麼?」

   鎮定,鎮定!慕藏鱗若無其事地隨口問:「其實我有幾個硯台形狀不錯。」

  「哦?!」霞飛好奇了。「肯定是古董。」他賣古董的嘛。「既然要上電視,當然要用好一點的硯,我借妳們。」嗚嗚~~他願意犧牲次愛的硯台,只要鑲塵硯別曝光。

  茵茵問他。「怎樣的硯台?很美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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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01:23:33 |只看該作者
  「保証上等貨!」他卯起來慫恿。「黑中帶青,質地盈潤,肯定比那個形狀奇怪的硯台好大多。」

  「真的?」茵茵好奇了。

   霞飛問:「哇,古硯喔,很貴嗎?」

  「那當然。」他得意道。

   霞飛聽了睜大眼睛。「哇~~」她轉頭跟茵茵說:「那還是不要了。」

  哇勒~~慕藏鱗錯愕。

  霞飛跟茵茵說:「片場的人都好粗魯,萬一摔壞我們賠不起!」這時她倒很細心,細心得教慕藏鱗想殺人!

  茵茵點頭。「嗯,有道理。陳穎的怎麼摔都沒關係。」

  哇靠!這句話叫慕藏鱗嚇死。

  茵茵催促陳穎。「快去拿吧!」

  「等一下~~」慕藏鱗再次揪住陳穎,他眼角抽搐,表情痛苦,聲音壓抑。咬牙切齒對她們道:「要摔壞……就算了……」那個溫霞飛,真想掐死她!「那怎麼好意思?」霞飛搖頭。

  陳穎也插話。「幾個花瓶都一百多萬了,一只古硯不知要多少。」

  「慕先生人真好。」霞飛感激。「其實拍攝重點放在電腦上,陳穎那個硯台就行了,真的用不著那麼高級的古硯。」

  真的想掐死她!慕藏鱗深吸口氣,很虛弱地撒謊。「妳們用我的硯台吧!」他心中淌血。「當是幫我做免費廣告。」呴呴呴,悲哀呀!他不得不踐踏自己的人格。

  原來如此,她們瞇起眼睛瞪住他,恍然大悟。哼!果然是奸商,想搭順風車ㄟ~~

  在她們誤解的唾棄的目光中,慕藏鱗感覺自己好渺小……嗚嗚……被誤解也行,只要他的鑲塵硯平安無恙。

  「哼。」陳穎冷笑。「你腦筋動得真怏,不愧是從商的。」還以為他真這樣熱心。

  「原來是這樣喔。」茵茵瞭解了。

  「是。」他低聲下氣。那用我的硯台吧?要有觀眾問起,就說青玉寶閣提供的。」這會兒他倒被唾棄了。這會兒,霞飛倒善解人意起來──

  「組長,就用他的吧。人家陳穎摔壞他古董,他都不要賠了,補償他……」

  靠!慕藏鱗難得在心裡罵粗話,臉上滿是黑線條。嗚嗚……可悲可嘆……

  陳穎瞇起眼睛。「三十秒的電視廣告,足夠補償你的損失退綽綽有餘。」

  ㄏㄡˋ!行行行,這黑鍋背大了,慕藏鱗無奈地嘆息,感覺自己的人格持續破裂中。

  「那就用你的。」茵茵決定了,陳穎坐下,不上樓了。慕藏鱗終於鬆了口氣,緩了臉色。

  霞飛對陳穎道:「穎,那妳的硯台借我好了,剛去片場看人寫毛筆很有趣的,我也想學。」

  「喔,好啊,反正我用不到。」陳穎爽快答應。

  慕藏鱗想吐血。上帝!為什麼這樣折磨我~~

  就這樣溫霞飛微笑地帶走慕藏鱗心心念念的鑲塵硯,陳穎和他站在門外目送她們離開。

  臨走前,慕藏鱗按住溫霞飛肩耪,很嚴肅好認真地叮囑。「練毛筆字一定要心平氣和。」他心中淌血。「磨硯時一定要輕要緩要小心,千萬要小心啊!」

  「好。」霞飛說,轉身走,踢到顆石子差點跌倒。

  「小心!」他即時扶住她。ㄏㄡˋ~~不妙!硯台落至她手裡還能平安歸來嗎?

  她們走後,陳穎抱著貓咪,斜臉望他,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瞧。

  感覺到她銳利的目光,他有一點心虛,有一些惶恐。「怎麼?」她……她發現什麼了嗎?

  「……」抱著貓咪,她犀利的視線,彷彿能看穿他。

  他被她瞧得有點心虛,頂上桂花葉的影子交錯在她白晢的臉頰上。

  她注視他充滿陽剛味的臉龐,他比日光還要耀眼地佇立她面前。

  剛剛,為什麼吻我?陳穎不敢問。她移開視線,踱往開著門的公寓入口。

  「我會把紗門鎖起來。」她走進梯間,轉頭要關大門,她向他保証。「牠不會再來騷擾你了。」

  慕藏鱗伸手擋住門扉。「其實……」望著她清澈的眼睛,又看了看貓咪,他低聲說。「我真的不介意,別鎖牠。」

  陳穎不能理解,她立在門旁,看著他。「你不覺得麻煩?」

  「我喜歡妳的貓。」他說,伸手摸摸親愛的,牠像是懂得,伸舌舔了他。

  他笑了,搔搔貓咪頸子,牠舒服地瞇起眼睛享受。陳穎望著這男人,一時無語。

  今天好熱,是氣溫的關係,還是這男人的關係?她跟懷中的貓一樣,也瞇起眼睛打量他,感覺有一點暈眩,是熱暈了腦袋,還是他身上那股屬於男人的氣味?一種刮鬍水的乾淨氣味。他拍拍貓咪的頭,然後抬起臉,發現到她專注的視線,他們一剎無語。忽然兩人都有一點兒尷尬,她迴避他目光。

  記起先前的話題,她低著頭說:「那……那我……紗門不鎖了。」

  「嗯。」他竟也有點手足無措,他搔搔頭。「就別鎖牠了。」

  兩人又一陣尷尬地沈默,唯有一點相同的是,他們的心都跳得好快,他們的臉都有一點紅,他們面對彼此都有那麼一點緊張。這到底是……貓咪打了個呵欠。

  陳穎回神過來,急道:「我上樓了。」不捨得走,可是並沒有話要說。

  他也愚蠢地忙道:「我等等也該出門了。」

  「喔。」她點頭。「那……我上樓了。」

  「喔,嗯。」

  她看他一眼轉身上樓,他望住她背影轉身離開,結束這可笑的對白。陳穎上樓時,想著他方才的吻,心神不寧。

  慕藏鱗回到家裡,收拾餐盤時,想起陳穎柔軟的嘴。

  扭開水龍頭清洗碗盤時,仍不敢相信自己吻了那女人。

  水嘩啦啦淌過他的手,她哭泣的表情,她墜下的眼淚,在他心上重映。

  手指劃過洗淨的瓷盤,憶及方才她說話的模樣。

   一星期放兩天假,做滿一年有七天年假,員工福利完善,做了三十年後有一筆退休金,慕先生,這話題可以更悶一點。

   慕藏鱗笑了,眼色溫柔,輕撫著瓷盤。從來也沒有……碰過這樣的女人。

  * * *

  「怎樣,拿到硯台沒?」晚上關念慈打電話關心。

  「唉!」慕藏鱗嘆息。「我還沒提起,她就把硯台借人了。」

  「哈哈,可憐喔~~」關念慈夾著電話,忙著整理新款的服飾。「怎樣,她把你氣死了?你的魅力退步啦?」她開玩笑。「這女人那麼難討好?她刁難你嗎?是不是好兇的女人啊?」「我……今天吻了她。」他說,口氣困惑。

  關念慈怔住,但旋即笑說:「你吻她?這可怪了,不是說她好討厭的嗎?」

  「對啊。」慕藏鱗搔搔頭,托住下顎,盯著桌上酒杯。「很奇怪,她看起來明明很冷漠,今日她被貓抓傷臉,竟難過得掉眼淚。」

  「所以你吻了她?」關念慈說得很輕鬆,心卻酸得一塌糊塗。「難道你喜歡上她?」問了,她即刻後悔,害怕聽見答案。 

  「也不是這樣。」慕藏鱗心緒紊亂。「那時只覺得……覺得應該吻她……」他也說不清楚。他吻了,而且感覺很好;她的嘴唇冰冰涼涼,但她瞻怯害羞的舌頭很溫暖,他情不自禁深吻她。滋味好得令他呼吸困難,他回憶著,胸腔炙熱。

  關念慈背脊發寒。「呃……這樣啊……」

  「該死!我很少這樣衝動,真不敢相信。」

  「這很正常啊~~」她說。「因為她哭了嘛,一般男人都這樣的,一時憐憫,感覺心疼,就吻了……你不用想太多,那她什麼反應?」

  「我們都當沒事。」

  「是吧。」她堅定道。「這只是個意外的吻,和感情無關。」她像是說服自己那樣說。可是她心底知道,慕藏鱗從不是那種衝動的男人,這個女人莫非吸引住他?

  「是這樣嗎?」和感情無涉?

  月光流洩一地,微風輕撫綠葉。慕藏鱗望著庭院,想念那隻貪玩的貓咪,門扉靜靜掩著,他想念下午推開門時,那一張白晢如月的臉,那一雙貓似幽靜神秘的眼。「念慈,我第一次這樣輕易吻了人。」他低聲道。

  她轉移話題。「還是擔心你的硯台吧,你跟她討論沒?不如直接問她想開價多少。」

  「我沒提。」

  「為啥不提?不是很想要硯台嗎? 」

  「我開不了口。」

  「為什麼?」她問。

  慕藏鱗緘默。因為怕被討厭?怕被察覺他接近她的企圖?

  硯台是接近她的目的,陳穎是他得到硯台的過程,但是……這個過程,怎麼令他開始流連,好幾次望住陳穎,竟說不出他想要的硯台。

  曾幾何時,他在乎起她對他的想法?


第五章

  他身高至少一八五,他輪廓深刻鼻梁高挻,他有一雙溫暖的眼睛,他身材比例完美,胸膛寬闊得足以令女人想撲上去藏匿在他雙臂間,最重要的是,他好溫柔、很紳士,他就站在陳穎面前,就站在陳穎床邊。

  她躺在床上仰望他,他對她微笑,笑得好像她是他眼中唯一的女人。老天,他的笑容令她呼吸困難。喔,老天……陳穎屏息,看著他低下身來,上帝!她睜大眼睛,他輕輕吻上她的嘴唇,他握住她手臂,他手掌的溫度令她毛管僨起,他離開她的唇,往下親吻她下顎,親吻她頸子,親吻她……門鈴大響,陳穎驚醒,躺在床上為自己作的夢喘息不止。

  叮~~

  門鈴持續響,她看了時間,十二點?!她皺眉下床。

  一開門就被高八度的嗓音襲擊。「親愛的……」門外站著一名豐腴的婦人,她身上帶著酒味,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笑容,濃妝豔抹。右手腕上掛著叮叮噹噹的首飾,身上穿著廉價的花襯衫和紅色長褲。

  相較於她見到陳穎的喜悅,陳穎則是好冷漠的一張臉。

  陳穎推開門,看著她。「媽。」聞到她身上刺鼻的酒味。

  「親愛的!」婦人仰頭哈哈大笑,完全忘了現在是深夜時分,她的笑聲在寂靜的樓梯間聽來特刺耳。

  「那是貓的名字。」陳穎糾正她。

  「我知道。」她拍拍女兒肩膀大笑。「但妳是我親愛的啊……」

  「找我幹麼?」陳穎間。

  她笑嘻嘻揚揚手裡袋子。」「噹噹!媽今天去市場買了雞。」伸手摸陳穎臉頰。

  「想我乖女兒肯定都沒吃頓好的,特地來燉雞湯給妳補。」說完,推開陳穎,往裡邊去。

  陳穎關上門。「燉雞?」跟在母親身後,陳穎注意到她搖晃的步伐。「在這個時候?」

  「是啊!」陳太太拿出袋裡食材,又倒出一堆零食和食物,她抬頭看了時鐘。「好像真的太晚了,不如明天再煮……」轉身托住陳穎雙手,眼睛寫滿心疼。「乖女兒,妳看看妳又瘦了!工作太累嗎?」

  「媽。」陳穎轉身拿毛巾跟睡衣給母親。「我先睡了,客房空著,妳知道東西在哪,洗完澡記得把瓦斯關掉。」交代完,陳穎回房倒頭就睡。

  陳母聳聳肩打了個酒嗝,將滿桌的食物收好,又把雞塞進冰箱。

  客廳的燈在一個小時後熄滅,貓咪乖巧地蜷伏床上,在冗長的靜默後,黑暗中,客廳響起窸窣聲。陳穎一直沒睡,她枕著左臂側身躺著,她等著的就是這個聲音。

  她抬頭看了電子鐘,三點。她下床,推開房門,驚動了客廳一抹鬼祟的暗影。「啪!」陳穎開燈。看見櫃前的母親,她頭髮紊亂,表情驚惶,尷尬地佇立在拉開的抽屜前。

  「呃……妳不是睡了?」她笑容僵硬,有點不好意思地關上抽屜。

  陳穎看著母親那因長年酗酒而浮腫蠟黃的臉龐。「不用找了。」她口氣冷淡,沒有一絲情緒。「我不會給妳錢。」已經太多次,母親老是討錢去賭。討不到就用偷的,偷不著就用罵的,罵了要是還沒用,就一哭二鬧三上吊。

  忽然想到要來關心她,毫不意外是因為缺錢的緣故。從以前就這樣,陳穎麻木到一點傷心的感覺都沒有。

  「呃……好女兒……」陳母抓住她手臂。「媽只要十萬就好,就十萬,那個廟裡的三太子說這期要開連號,媽趕著星期六下注,妳給媽十萬就好,怎樣?」

  「妳要是沒零用,就住這裡,想吃什麼我冰箱有。」

  「十萬,十萬妳老媽就發了,這次一定發,十萬!」

  陳穎轉身進房,她追上去,陳穎關門鎖上。

  陳母不管夜已深,用力拍打房門。「阿穎!妳這個不肖女兒!媽的,才一點錢都捨不得給妳老媽,我養妳幹麼?妳給我開門,虧我買那麼多東西來給妳補,臭丫頭,妳有沒有良心!妳還睡得著?」

  她吼得左鄰右舍都聽見了,當然包括樓下命運多舛的慕藏鱗先生。

  貓沒有發情,這回陳母發飆聲淒厲地再次將他從睡夢中吵醒,他睡眼惺忪,頭痛欲裂,坐在床上聽著樓上房子傳來的午夜咆哮。字字清晰,聽得他睡意盡消。

  陳母不顧女兒感受,更不理會鄰居會怎麼想,她又拍門又踹門的。

  「喂!丫頭,妳給我裝死啊?這樣狠不怕天打雷劈啊?哇~~」她索性哭起來。「我真可憐啊……生了個冷血的死丫頭……誰來給我評評理啊……哇~~我好慘啊,沒人養啊……我去死算了啦……」她嚎啕大哭。

  房裡,陳穎聽不下去,她掀被下床,但不是去開門。母親哭聲響亮,存心要她難堪好快點拿出錢來。她放任母親咆哮,在母親戲劇性的嚎啕大哭中,她只是冷靜地拉開化妝檯下的抽屜,拿出一顆安眠藥吞服,然後倒床繼續睡。

  陳穎有安眠藥,慕藏鱗可沒有。黑暗中他聽著樓上驚天動地的哭吼聲,越聽越納悶,睡意盡失。

  那……聲音是從二樓傳來沒錯。那女人口中的不肖女,是……陳穎?

  * * *

  第二天陳穎準時起床上班,出門前走進客房,母親大字形睡著還一邊打呼。鬧了一夜,這會兒她筋疲力竭睡到不省人事。陳穎幫母親蓋了薄被,退出房間,跟親愛的貓咪道再見,然後出門。

  在樓梯口撞見住對面也剛好出門的老太太,老太太一見到陳穎,眼中立即透出一股敵意。那眼神無聲地在為她母親抱不平,她瞪著陳穎的模樣,就好似她是多麼可惡的女人。

  陳穎漠視她的眼神,轉身下樓。

  「陳小姐。」老大太出聲,陳穎回頭,她教訓陳穎。「妳都不給妳媽生活費嗎?」

  陳穎眼色銳利。「怎麼?」她雙手抱胸。

  老太太生氣道:「為人子女……應該要孝順父母……做人家的女兒,母親辛辛苦苦把妳養大,她老了……妳就應該要……」

  「妳說完沒?」陳穎打斷她的話。老太太愕然,陳穎瞪著她。「妳同情我媽?我請她去妳家住好了,妳覺得她很可憐嗎?妳拿錢給她好了。」

  哇勒!「妳……妳……」老太太氣得差點呼吸不過來。「聽聽這是什麼話,ㄏㄡˋ!簡直是……」

  「怎樣?」陳穎挑眉。「妳不想幫她就別廢話那麼多!」她轉身下樓,老太太氣得渾身顫抖。

  初秋早晨氣溫濕冷。推開公寓大門,冷風襲面,好像應該帶件外套的,懶得上樓,陳穎疾步趕去搭車,在巷口遇見買了報紙踅返的慕藏鱗。

  他穿著咖啡色呢絨外套,裡頭是輕便的運動服。

  「陳穎,早啊。」他跟她打招呼。

  陳穎望著他,昨夜他也聽見了吧?但他看著她的表情很平常。

  「嗯,早。」陳穎移開視線,與他擦身而過,在他眼中,她也是很差勁的女人吧。

  今早特別冷,她打了個冷顫。一隻手臂攔住她,轉身,一件外套罩上肩耪。她詫異,仰頭,看見晨曦中他的微笑,他幫她把外套攏緊。「妳好像很冷,外套借妳。」

  他的外套還殘留他的溫度,他的外套有一股香皂味,她猜他剛洗過澡。

  氣溫很低,他的外套暖烘烘的。陳穎仰望他,他的笑容看起來好舒服好溫暖。

  她注意到他眼下的暗影。

  「你……昨天沒睡好。」廢話ㄟ,她咬住唇瓣。老媽吼成這樣,肯定也把他吵醒了。

  他咧嘴笑。「是,我還沒睡,乾脆買晨報看完再睡。」

  陳穎看他一眼,轉身離開,忽又停步,回頭好奇地望著他。

  「昨晚……你聽見了?」

  「是的。」他說。

  但是他看著她的眼神沒有一絲厭憎,他對她還是那麼好,真奇怪,為什麼?

  陳穎納悶。「我就是那個不肖女。」

  他還是笑望著她。「喔,我知道。」他笑容擴大。「這好像不是秘密。」昨晚

  她媽媽吼得可大聲了,剛剛買報紙還聽見門前做運動的歐巴桑批鬥陳穎。

  陳穎望著他,好困惑。「那……你不覺得我很可惡?」還對她那麼好?

  「妳媽嗓門真大,脾氣也很大……」他咧嘴笑。

  「所以呢?」陳穎挑眉笑問。「是不是好討厭我?」就像那老太太。

  他笑意更深,彷佛她問了什麼可笑的問題。「妳希望我討厭妳?」

  陳穎聳聳肩。「隨便。」她才不解釋。

  「陳穎……妳媽她昨晚……是不是喝醉了?」

  陳穎望著他,抿著嘴,沒有答腔。

  「我沒見過哪個做母親的會這樣吼女兒,妳媽她…她對妳好嗎?」哪有作媽媽的這樣不給子女留面子,還吼得人盡皆知。

  陳穎嘴抿得更緊了,還是沒答腔,只是瞪著他。

  他又說:「妳會這樣,應該不是沒理由的吧?妳也一個晚上沒睡?這樣上班捱得住嗎?」他低聲問。

  旁人都教訓她,他竟……他竟關心她?陳穎目光閃爍。

  這男人、這男人粗獷的面容底下,為什麼有這樣細膩的心?這樣溫暖的心?陳穎目光濕潤,忽然心悸得說不出話。她習慣被誤解,她習慣被討厭,習慣了不諒解的眼神,但她真的不習慣、不習慣被這樣溫暖的善待。

  她沒有解釋,被理解的感覺甜蜜地快要融化她。那麼多人不懂得她,他卻懂得她。陳穎給他一個微笑,那笑容在他眼中看來叫人心疼。

  「我上班要遲了。」她轉身離開,好像不那麼冷了,陽光好像燦爛多了,眼前的風景怎麼忽然特別可愛起來?她甚至注意到路旁盛開的桂花,這世界怎麼了,忽然間變得那麼明亮?

  在陳穎背後,那個男人挑眉,微笑著目送她纖細的身影離開,直至消失。

  * * *

  「我要死啦!」頂樓婦人大聲咆哮。「我現在就跳下去,我要自殺,我要死!哇……」她居高臨下吼得像獅子王,吼得底下人心惶惶、擔心害怕。

  慕藏鱗震驚,他和鄰居們仰望坐在牆沿的婦人,聽她吼著要去死。一群歐巴桑有一句沒一句地勸她,有人打電話叫救護車,有人緊張嚷嚷,有人呼朋引伴來看熱鬧,這種只會出現在新聞裡的畫面,沒想到此刻活生生上演。

  這就是陳穎下班返家見到的情景。

  鄰居一看到她,立即湧上前。

  「天壽喔~~妳可回來了!」

  「妳媽要跳樓啦!」

  「妳快勸她下來,她說妳不給她生活費,妳都不養她!」

  「妳快安慰她幾句啊~~她要跳了!」

  慕藏鱗穿越人群,抓住她手臂。「已經報警,所以……」她甩開他的手,瞪住上方的母親。

  「媽。」

  一見到女兒出現,原本稍稍沈默的她,立即又生龍活虎、激動地作勢要跳樓。

  「妳總算回來啦,妳媽要死啦,妳連生活費都不給我,老娘現在要去死,丫頭,妳開心了吧?嘎~~反正媽老了,只會給妳惹麻煩,我死了好,我是廢物……只會跟妳要錢……」她戲劇性地又哭又吼。

  慕藏鱗勸陳穎。「妳先說點好聽的安撫她,等等救護車就來。」

  「嗯。」陳穎點頭,但她沒跟上頭要跳樓的母親說話,倒是對著街坊揮手嚷。「你們讓開,讓開,都退後!」她趕開人群。

  陳母奇怪,又吼道:「我要跳了喔~~」這丫頭幹麼?

  「媽。」陳穎指著騰出來的空地。「跳這裡,這裡沒人。」

  哇靠!陳母瞠目,死丫頭說啥?

  哇勒~~一干人絕倒!全部瞪住陳穎冷血的臉龐。

  慕藏鱗驚愕,不敢相信聽見的。她是說……她剛剛是說要她媽跳準一點嗎?他臉上再次出現黑線條。

  樓上要跳樓的,更不敢相信聽見的話,這會兒跳也不是、不跳也尷尬,陳母倒傻了。

  眾目睽睽下,陳穎若無其事地對媽媽說:「媽,我幫妳清出地方了,妳要跳了沒?跳準一點。」她指著身旁空地。「就這裡好了,跳這裡,不要殃及無辜。」

  「哇靠!」陳母吼了,左手插腰指著陳穎開罵。「死丫頭,算妳狠!」

  「不跳了?」陳穎訕訕地問,她太清楚母親的戲碼了。

  媽的!這招用太多次失靈了。陳母瞇起眼睛。「ㄨ!下次再跳,今天不爽跳了!」

  「喔。」陳穎毫不意外,她揚著手中袋子。「我買了雞排飯和叉燒麵,下來吃吧。」

  陳母好厲害,馬上當剛剛的一切如過眼雲煙,神色自若應答。「喔,我要吃雞排飯!」媽的,演太久,肚子餓得呱呱叫。

  「喔。」陳穎掏出鑰匙。「那妳下來,便當要冷了。」

  眾人傻眼,聽著她們若無其事的對話,感覺頂上有烏鴉啊啊飛過,緊張好一陣、著急好一陣的他們,渾像白癡被耍了。

  現在是怎?眾人面面相覷。不敢相信眼睛看見、耳朵聽見的,這太荒謬了!

  慕藏鱗瞪著陳穎,看她推開公寓大門。他錯愕,為著眼前發生的事,太荒謬了,他忍不住搖頭失笑。

  「我的天……這真是……」真是太扯了,陳穎人怪,她母親更怪!

  陳穎瞄他一眼。「我媽以前學歌仔戲的。」沒事就喜歡來個自艾自憐的把戲,最愛引人注意,任性極了。

  他有種被耍的感覺,可是又覺得很好笑。「我們都被唬了,她根本沒打算要跳樓是不?」

  「是。」她只是想逼女兒給錢而已。陳穎左手扶著門框,斜臉打量他,他急出一身汗。陳穎聽著後邊鄰居大嬸們氣罵,忽然低頭,雙肩微微顫抖。嘻嘻嘻……

  慕藏鱗冷冷警告。「喂,這一點都不好笑。」

  「是。」可她肩膀顫抖得更厲害。

  他橫眉豎目,故意扳起臉來兇她。「我們急死了……妳……妳還笑?」

  不止笑,還笑得整個人趴上門框,哈哈哈……竟還叫救護車,我的天!自殺可是老媽的口頭禪啊~~她最怕痛了,哪可能去死!當然,媽第一次說要自殺時,她也嚇得差點心臟病發。不過當同樣的話、同樣的戲上演個十幾二十集,別說怕得心臟病發,要稍稍心跳加速都沒可能。她習慣了,對著一個愛演戲的人,唯一的辦法就是別跟著她發瘋,老媽那套她太清楚了,可憐他們跟著老媽發瘋……

  雖然她笑得整個人都伏至門邊,在她身後的慕藏鱗,望著這纖瘦的女子,一顆心卻為她揪緊起來。

  有這種母親,她到底是怎麼長大的?

  眼前這情況的確荒謬可笑,然細細思量卻令人毛骨悚然,他望著陳穎背影,對她越認識,就越心疼起她。

  她會為了一隻貓抓傷她而哭泣,她不肯讓貓咪捱刀,她有個喝醉就大發飆的母親,她媽還會爬到屋頂嚷嚷要自殺……

  要換作別人,應該感覺很丟臉吧?但她若無其事,她還笑得出來,她表現得多麼冷靜,她現在的輕鬆,曾是多少眼淚、多少惶恐換來的?

  慕藏鱗左手輕輕覆上她腦後,陳穎怔住,止住笑,回頭,望見他溫柔的眼神


  他看著她,他眼中明顯流露的心疼,害她一剎恍惚。

  街坊湧上前來,輪番抗議──

  「陳小姐,我被妳媽嚇死了!」

  「是啊,昨晚妳媽也吼得我們不能睡!」

  「等等救護車來了怎麼解釋?」

  「我們以為她真的要跳ㄟ!她是真的要跳吧?」

  「她耍我們啊?」

  陳穎捱罵了,看他們那麼生氣,要命!她雙肩一縮,緊緊抿住嘴,憋住想笑的感覺。老媽真是的,唉~~又給她闖禍了。

  慕藏鱗打圓場。「好了,好了,沒事就別再說了。」他推陳穎進去,把門拉上。「妳快上樓看看妳媽。」

  「別走啊,等等警察來了妳解釋啊!」街坊們還想抱怨,慕藏鱗轉身幫她安撫眾人情緒。

  這些大伯大嬸阿公阿媽們歐吉桑歐巴桑們,抱怨不休。

  「這陳小姐真沒道德,她的貓每次半夜就吵得人不能睡!」

  「她個性真差,見人也不打招呼!」

  「她媽濃妝豔抹的,不知做哪行的ㄟ……」

  「真是,有這種鄰居真衰!」

  哇口塞!聽這些老人家的抗議,慕藏鱗耳朵都痛了。陳穎的人緣可真夠差了,厲害!搞得整條巷子的人都不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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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0-3-5 01:25:27 |只看該作者
  慕藏鱗並沒有加入罵局。

  「慕先生,你說是不是?這陳小姐太差勁了!」

  慕藏鱗只好尷尬陪笑。「也許……也許她只是比較孤僻。」唉,真不敢相信自己竟幫她說起話來,他一開始不也好討厭她的?但是聽著鄰居們罵她,他心頭很不舒服,好像被塊石頭壓著那樣。忍不住好想對他們高喊──

  不是的,不是的……其實……她也有可愛的地方。

  不是的,不是的……她也許……也許不像你們想的那樣……

  見鬼了,慕藏鱗返家。最終他沒說出口,要如何說清楚?

  對陳穎這女子,他矛盾的心思,連自己都解釋不清楚。

  * * *

  樓上,陳穎坐在沙發上,靜靜看母親吃得狼吞虎嚥。蠟黃的臉,濃濃的妝因汗水模糊成一片,四十好幾的她看來浮腫而狼狽。

  陳穎沒有責備母親方才給她鬧事,她知道說也沒用。自從父親騙走母親所有積蓄後,她就開始沈溺賭博,日日和她的朋友們到處玩、到處瘋,她不能理解對母親而言,樣的生活快樂嗎?她只能縱容,她知道母親什麼也不在乎了,包括她這個女兒。被摯愛的人背叛,被至親利用,那麼以後還會相信什麼感情?母親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吧?「媽。」陳穎看母親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卻一點胃口也沒有。「妳吃慢一點。」

  「唔,嗯、嗯……好吃……」她吃飯像在拚命。「這是胡記的雞排飯吧?!」她最愛的口味。

  「吃不夠的話,還有叉燒麵。」陳穎將麵推給她。從皮包拿出備份鑰匙放桌上,她指著鑰匙耐心解釋給她聽。「妳看清楚了,這支是開樓下大門的,這是外邊鐵門上,這個開裡面。我有裝監視器,妳一個人在家時別亂開門……」

  「唔,媽跟妳要十萬不是要去賭,媽是想跟春阿姨她們去南部玩,妳給我吧,妳給了我就不鬧事,好不好?妳連這點小錢都跟媽計較嗎?好女兒,給媽媽吧……」

  「不行。」

  「妳很不孝喔!」

  「我每個月供妳兩萬,妳都花哪了?」

  「喔,老媽花哪還要報告啊?」她不爽拍桌嚷嚷。「我養妳時,可沒記妳吃啥用啥,現在我倒要記給妳聽了,媽的……」

  陳穎嘆氣。「我知道妳趕著下注,我不會給妳的。」

  陳母改變策略,她拉住女兒手臂,跟女兒撒嬌。「不給就算了,老媽其實是專程來陪妳的,看看我寶貝女兒,怎樣,看見媽開不開心?」她問。陳穎抬起臉,望住母親,那眼神令陳母心虛地忙移開視線。

  開不開心?多蠢的問題。陳母比誰都清楚,自己給女兒的只有麻煩和傷害。

  陳穎沒答話,沒說她開不開心。在這個不快樂的家庭,她忘記自己把心藏至哪兒了,很早就學會用麻痺的情緒冷靜面對一切,唯有這樣才不會傷了心。她不多愁善感,她不能過於敏感,她理智冷漠,漠視父親的背叛、母親的墮落,她漠視這一切,抽離了自己。

  她望著母親,她心底太清楚了。母親才不是為了想見她才找來的,她只是想要錢而已。母親憎恨父親利用她傷害她,但多麼諷刺,她也開始用父親的方式傷害她這個女兒。莫非這世上所有感情都要靠互相傷害才得以平衡?

  「妳可以住下,但我不會給妳錢。」陳穎說。

  陳母抬起頭來。「ㄟ,看妳說的,媽又不是為錢才來的。好好好,不給就不給,媽多住幾天。媽陪妳喔……」她彎身抱起貓咪,跟貓咪親嘴,聲音很溫柔。

  「親愛的,你又胖了喔,有沒有乖乖聽我女兒的話啊?老媽子不在時,你這小兔崽子有沒有好好陪我的心肝寶貝?嗄?」

  貓咪咧嘴對陳母打了個大呵欠。「靠!」陳母做狀要打牠。「你嘴巴真臭!」

  哈!陳穎笑了。聽著母親跟貓咪吵架,屋裡多了母親也多了點生氣。

  陳穎聽著母親跟貓咪說話,她將臉畔垂落的髮絲塞至耳後,像是記起了什麼,她問母親。「媽,我……」忽然表情嚴肅起來。

  「什麼事?」

  陳穎望著母親,思索片刻。「有件事我想問妳……」

  * * *

  下午打雷,密雲靉靆,狂風咆哮,落葉翻飛,預告著將來臨的一場暴雨。

  「妳隨便坐吧。」慕藏鱗對著陳母親切道。

  因為忘了帶鑰匙就出門吃飯,結果她被困在公寓外。於是跟一樓的先生借電話打給女兒,她尾隨慕藏鱗入屋,興奮地參觀起他的家。富禪味的裝潢,高格調的空間設計,嗯嗯,她在心底讚嘆。這先生真有錢,把舊的公寓打造得這麼漂亮。

  「你做哪行的啊?」她間他。

  慕藏鱗本來在寫書法,他進書房將筆擱好,把硯台蓋上,然後泡茶給陳母喝。

  「伯母,我賣古董的。」

  「哇口塞!」陳母眼睛驟亮。「商人喔,很賺錢喔?!」

  「混口飯吃而已。」

  「唉~~」陳母嘆息。「你過得不錯吧?我女兒可就慘了。」她炫然欲泣。

  「怎麼?」慕藏鱗遞面紙給她。

  方才還好好的,這會兒她立時啜泣起來。「我們母女好慘,本來有棟房子,我也掙了不少錢,結果她爸迷上個酒家女,趁我去南部演出時,把我的錢全提走,連房契都拿去抵押,家裡值錢的東西都搬走了,」她抽抽搭搭地哭。「我回來時,整間屋子空盪盪的,只看見我女兒坐在地板上,那丫頭好像知道她爸跟別人走了,你知道那丫頭一看見我說什麼嗎?」她眼淚嘩啦嘩啦淌,痛心哭嚷。「她竟跟我說對不起,她才十三歲啊,攔不住爸爸,竟跟我說對不起。哇~~我的心都碎了……她爸真夠狠,撇下女兒兩天,陳穎餓了兩天哪!十幾歲的孩子一個人在空了的屋子,真不知她什麼感覺,我連想都不敢想……」她哭得肝腸寸斷,他聽得心臟揪緊。

  慕藏鱗心悸,陳穎竟有這樣的過去,更不敢相信會有這種父親。

  他安慰陳母。「伯母,不要哭了,都過去了。」

  陳母擦著眼淚。「是啊,都過去了……」抬頭望住慕藏鱗,擤著鼻涕,忽來一句。「啊~~能不能借我一點錢……」說得很自然。

  「什麼?」他錯愕。

  「我有個保險,保費欠了好久,他們說這個月再不繳,就要解約了,慕先生……」她伸手按住他手臂,可憐兮兮地哀求他。「我知道陳穎沒什麼錢,她自尊心強也不可能跟人借,你要不缺錢,就先幫幫我們可憐的母女……」眼淚又飆起來。

  他傻眼,忙又遞面紙給她。「呃……多……多少?」他問。

  「很少!」她睜大眼睛。「十萬而已。」


第六章

  「你借她十萬?」陳穎瞪大眼睛對他咆哮。「你你你……」她氣得頭昏腦脹,只差沒當場昏倒。

  沒料到她反應這樣激烈,慕藏鱗解釋釋道:「妳媽都說了,她欠的保費趕著交,我先幫妳們墊著,不要緊,有錢時再還我。」原以為陳穎是擔心還不出錢,但她聽了臉色更差,她怒瞪他。

  「保費?ㄏㄡˋ~~」這個大笨蛋!她頭痛,她皺眉,她一點也不感激。按住太陽穴,她問:「我媽呢?」

  「她去繳保費了,等等就回來。」他看陳穎踱至長桌前緩緩坐下,她臉色疲憊,靠向椅背,然後她緘默了。那恍惚的表情令他擔心,他走過去挨著她坐下。

  「陳穎?」不明白她怎會這樣生氣。他做錯了嗎?她麻木的表情令他不安。

  屋外閃電劈過,雷聲轟轟,青光乍現,襯得她臉色更蒼白。她就這麼不動也不說話地靜靜坐著,緊抿嘴唇,垂眸望著自己的膝蓋。她像失去了力氣那樣靠著椅背,那沈默的弓著的側影有著很濃的哀傷氛圍。

  他瞧得難受,起身給她倒一杯熱茶。「先喝茶吧,妳媽說她很快就回來。」

  陳穎注視吐著蒸氣的熱茶。「她不會回來。」她說,口氣非常篤定。「錢拿到了,她還回來做什麼。」

  「可是她說……」

  「哼,繳保費……」陳穎冷笑,望著桌面,目光冰冷,嗓音飄忽。一字字道:「你、真、傻,她騙你的,我媽是個賭鬼,那些錢她是要去賭的。不輸個乾淨,她不會出現。」這種事一再發生。她霍地轉頭直視他,然後質問他。「你好傻,竟然信她?她是不是在你面前哭了?她是不是說她多可憐,她又把我拿出來博取同情,她當然還提及我爸拋棄她的事,還有我被遺棄在空屋的事,她說了,對不對?」多麼難堪,她的事他都知道了。

  是這樣沒錯,但慕藏鱗沒答腔。看著她氤氳的雙眸,他保持緘默。她質問他的模樣讓他很難受,那是因為他感受到她承受的痛苦。為什麼她的親人可以對她這樣殘忍?他們怎忍心這樣傷害她?曾經他憎厭她的個性,可是此際望著她,他都明白了,難怪她會變成這樣,難怪她對人那樣冷漠。

  陳穎冷冷道:「你自己傻,被她騙了,我不負責,你活該……我不會還你錢的。」她狠狠說著,態度強勢。外邊暴雨嘩嘩墜下,見他沒抗議,也沒抱怨,她轉頭不看他,望住玻璃窗外那成片打入院裡的雨。

  大廳昏暗,雨聲淅瀝,慕藏鱗因她而心情沈重。

  不用還錢,對慕藏鱗來說十萬只是小數目,陳穎身上那只硯台值更多。

  可是……可是這都不重要,望住眼前的女子,他發現自己好心疼她、好想安慰她。她哀傷的剪影,令他胸口很悶。

  她看起是這麼孤獨無助,慕藏鱗忽然佷想說點話給她聽、卻苦惱著不知該說啥好令她開心起來,他緘默一會兒終於開口──

  「妳說得對。」他低語,她默默聽著。他說:「是我自己活該被騙,沒關係……錢不用還。真的,妳別放心上……不礙事……真的……妳當沒這事吧!」

  雨聲很大,但她聽見了。還看見大雨打濕他院裡花草,看見一地積起的水窪,屋外整個世界都濕透,耳畔聽見他溫暖的嗓音,她感覺身體也泛起了濕意。

  她沒說話,也沒回頭,忽然抱住自己雙臂。

  他看著她纖麗的側影,她則是看著窗外的雨。她聽雨聲喧嘩,她的胃繃緊了,她的身體僵硬了,她緊緊抱住自己,怕一不小心囤積深處的淚,就要崩潰地氾出眼眶。

  她希望他不要說話,她希望他閉嘴。每次他開口,就會害得她想哭。

  「那……妳就別再擔心了……」可是他繼續說話,低沈的嗓音融化她。「不要擔心了,好麼?」

  陳穎鼻酸,益發不肯轉過臉來,眼眶濕了。背著他,很快地抬手抹去淚。可是又淌了一些,她趕緊又抹去,顯得狼狽。為什麼?他那麼好、他不生氣?為什麼,她的喉嚨好痛,她的眼淚不爭氣地直淌……

  她哭了,望著她異樣的舉止,他心急了。她是不是哭了?真糟,他又說錯什麼嗎?慕藏鱗試著轉移她的心情。

  「妳喜歡字畫嗎?」他忽然問。

  她深吸口氣。「我……我不懂字畫。」

  她的聲音喑啞,他肯定她哭了。怕她尷尬,他沒點破,他若無其事地說:「妳媽來時,我正在寫書法。」

  他起身離開,她於是乘機把臉上的淚都抹去。一會兒,他從書房拿來好幾卷紙軸。「妳看看這些古人的字跡……」他將那些紙軸遞至她面前,她轉身過來。他說:「妳挑一個。」

  陳穎從他雙手間抽出一卷,他道:「攤開來看。」

  她將紙軸擱置桌上,緩慢地捲開夾──一首小詩攀沿於斑剝的紙面。

  「喜歡這首嗎?」他問。

  詞的意境很深,她不能明白。她搖頭。「太深奧,我看不懂。」

  「那妳再看一個。」

  又自他掌中抽出一卷,將它推開,一行飛揚跋扈的字跡──

  龍津一劍,尚作合於風雷,胸中數萬甲兵……

  「喜歡嗎?」他問。

  「太狂,我不愛。」她搖頭。

  「那再選。」他說。

  陳穎又拿了一卷,緩緩推開紙軸。那是一行清麗的字跡,落款處,是個女子的名字。

  他問:「這首呢?」

  初彈如珠後如縷,一聲兩聲落花聲。訴盡平生雲水心,盡是春花秋月語。

  在很遠的年代,那女子題了這一首詩,好似有千言萬語找不著人說。

  陳穎注視著黑墨墨的字跡,摸著那粗糙斑剝的老紙。

  「我喜歡這首。」

  「那好。」他拾起。「我謄寫這首送妳。」他進書房,她好奇地跟隨。

  安坐黑色書案前,慕藏鱗拾起毛筆,捻了磨漬。瞬間振筆揮毫,一字字將那詩熨上宣紙。

  書案前,陳穎望著他俯案書寫的模樣,他身後玻璃窗,雨滴蜿蜒流竄,她看得著迷,他輪廓粗獷,握筆的模樣很嚴肅;而他身後那窗玻璃,雨痕美麗,襯著他寬闊的肩耪。隔著老桌子,陳穎看得恍惚。

  他很快寫完,招她過去。「過來看我寫得好不好。」

  她過去,挨著桌子,審視他筆跡,她嘴角上揚。

  「沒想到你挺會寫的。」她微笑,忘了剛剛的不開心。

  「要不要試試。」他笑問,將筆遞給她。

  「不要。」她搖頭,笑得靦腆。

  「試試,這半邊那麼空,妳隨便填上字。」

  「不要。」她搖頭,他起身來拉她過去,將她按到椅子上。

  「很簡單的。」將筆塞入她手中,那大大的手掌覆住她的小手。她低頭臉紅,而他聲音溫暖,挨著她耳朵說話──

  「很簡單,我教妳……起筆有『藏鋒』與『露鋒』兩種。藏鋒是『欲右先左、欲下先上』的方式入筆,而露鋒下筆亦要注意筆的彈性……謹記『指實掌虛』的要領,『指掌』指的是除了大拇指以外,其他四指要緊挨在一塊,像蓮花將開未開的樣子,『掌虛』是指讓毛筆有活動的空間,不會僵硬在一處……妳要靜下心來……」

  靜下心?不,她心跳得更快了。他在她耳邊解釋怎麼寫,指導著勾撇橫豎,可是她卻顫抖地握不穩毛筆。他下顎的鬍髭不經意地擦觸她耳朵,她耳朵癢,她好緊張,她覺得好熱,她寫不好字。

  他卻教得很開心,因為她的頭髮好香。他緊握她手,帶她習字;她感覺自己手心淌汗,心跳如擂。

  「妳用什麼洗髮精?」他忽然問。

  「嗄?」她抬頭,他笑了。他望著著她,神情好溫柔,那充滿男人味剛毅的五官,害她意亂情迷。

  「妳的頭髮好香……」他說,微笑地發現她臉紅了。鬆開她的手,他情不自禁去撥她額前細髮。

  「……」陳穎說不出話,傻傻望著他。他低下臉來,她顫抖著鬆開手中的毛筆,她感覺到胸腔熱燙,暗影落下,感覺到溫熱的氣息拂上她鼻尖,感覺他……他吻了她。

  她閉上眼,那是和她完全不同的嘴,炙熱,粗糙。輾轉反覆深吻她柔軟甜蜜的唇瓣,掠奪她的氣息,最後索性握住她後頸,將她拉入懷中……

  第二次,他又吻了她。

  這算什麼?陳穎困惑卻不捨得拒絕,事實上他令她愉悅地四肢麻痺。

  這算什麼?慕藏鱗慾望高脹,只想佔有她,貪婪地吻她一次又一次。衝動地緊緊環住她,讓她柔軟的身軀挨著自己。

  忽然,門鈴大響,他們分開身子,他們眼中都有著激情,面面相覷,表情都有些迷惘。

  門鈴固執響著,慕藏鱗凝視她,抬手,手背溫柔地撫過她姣美的臉龐。

  他目光炙熱,嗓音因慾望而沙啞。「肯定……是妳媽回來了。」他深深地凝視陳穎恍惚的表情,她的嘴因他野蠻的親吻而濕潤紅豔,該死!他亢奮地想非禮她。他深吸口氣轉身去開門,陳穎撥撥頭髮冷靜下來,跟著他出去。

  慕藏鱗推開門,他愕然。

  門外不是陳穎的母親,門外站著的是一位時髦亮麗的女子。

  「念慈?!」

  遠在倫敦的她來了。「藏鱗!」她拋落行李撲向他,即時擁抱住他。

  立在慕藏鱗肩後,陳穎眼色黯了。

  「好久不見,呃……」關念慈注意到陳穎,驀地鬆開藏鱗,她微笑地跟陳穎招呼。「妳是?」

  「她是……」

  「妳好。」關念慈伸手要跟陳穎握,陳穎卻彎身穿鞋,令她錯愕。

  慕藏鱗尷尬。「呃……她是樓上的陳小姐。」

  「哦,我知道了。」她抓住慕藏鱗臂膀笑得很親暱。「就是你常說養貓的那位陳小姐嗎?」

  陳穎聽見了,心底不舒服,懶得招呼,她丟下一句。「我回去了。」

  慕藏鱗攔住急欲離開的陳穎。「等等!」他回身抓了傘。「雨很大,我送妳到門口。」

   神經,才幾步路而已。「不用。」她跨出門檻。

  「不行!」他喝叱,即時抓牢她手臂。「別淋雨。」他單手撐開傘,堅持送她。

  關念慈看著他們離開,滿臉笑意立即隱去。  

  那女人是誰?你們是什麼關係?是女朋友吧?陳穎五味雜陳,但不想問。怎麼覺得心好酸?

  慕藏鱗在她身後幫她撐著傘,看她拿鑰匙開門。

  如果那是你女友,那你怎麼還吻我?陳穎揪著眉頭懊惱著,進入公寓。

  「我上去了。」

  「等等。」他抓住她左臂,她回頭,表情冷漠。他望著她說:「我……我不希望妳誤會,她是我朋友,我們不是那種關係……以前交往過,但現在只是朋友。」

  他忽然這樣說,陳穎訝異。你竟然……在跟我解釋?這代表什麼?陳穎楞在樓梯前。

  「喔。」她感覺很窩心,卻笨拙地只是喔了一聲,想想又說:「我……我知道了。」忽然臉紅。

  他笑了,因為她彆扭的表情。「知道什麼?」故意鬧她。

  她瞪他。「知道你們是朋友。你說了,我知道了。」

  「不、妳不知道。」他倒是明白了,明白自己為何總是想吻她,總是想疼愛她。那不是因為硯台,看著她彆扭的可愛模樣,他忽然都明白了。他直視她說:「妳不知道,不知道我喜歡妳……妳知道嗎?」

  陳穎怔住了。

  他身後,大雨滂沱,眼前景致朦朧。黑色傘下,他左手握著傘,他微笑的眼睛,他說的話,那模樣跟雨聲一起打入她心坎,震撼她。

  久久,她都說不出話。心跳激動,表情緊張,直視著他。

  「喔。」結果她只喔了一聲,她不善於處理這種事,但喜悅的感覺淹沒她心坎,幾乎快要融化她。她開心得甚至以為這是夢,於是她甚至不敢太開心地表露出來。第一次有人這樣跟她告白,她真的傻了。

  「喔?」他眼角笑意更深。「我的天,當一個男人說喜歡妳,妳就這樣喔一聲?」他誇張地摀著胸口。「真傷人,我的心痛死了!」他鬧她。「陳小姐,妳好冷好殘酷,我心碎了……」

  她睜眸,看他誇張模樣,驀地掩嘴笑了。

  他眼色黯了,她笑起來多可愛,他扔了傘,上前將她拉進懷中,吻住她可愛的嘴唇。

  他的吻好甜,這驟雨的聲音好似情歌,陳穎愉悅地在他溫暖的懷抱裡融化。

  而一邊屋內,這雨聲卻好似另一名女子的輓歌。

  等不到慕藏鱗返家,關念慈推開門探頭張望,雨聲像刀一樣絞碎她的心;雨幕後,她念念不忘的男人,寵愛地抱擁另一名女子。

  * * *

  關念慈為了一場服裝發表會而來,她是其中一名設計師,公司並沒有指定她非來不可,但是她隱約感覺到自己就快失去慕藏鱗,於是她積極爭取參與台灣的發表會。

  「我住不慣飯店。」她微笑著跟慕藏鱗解釋。「抱歉,突然跑來……「慕藏鱗沖杯熱茶給她。她坐在沙發上,捧著馬克杯飲了一口,舒服地嘆息。「還是你泡的茶最好喝。」

  慕藏鱗幫她將行李箱拖至客房。「這次要住多久?」雖然已經分手,他對她的照顧並沒有減少。每回她來台灣洽公,他總是慷慨地提供一切幫助。

  「一個月。」他詫異。

  她露出傷心的表情。「喔,不歡迎我住那麼久啊?」她扁嘴。

  「不是,反正我房子夠大。」他笑著坐下。「難得可以留這麼久,有大案子嗎?」

  其實沒有,只是一場發表會,但關念慈點點頭。「嗯……有些想合作的廠商要談。」她故意多逗留些時間,她希望跟他重續舊情。假使可以,她甚至願意為他放棄倫敦事業,降職調至台灣。

  不過,先前看他對待陳穎的方式,事情好像比她想像中還棘手。

  「小慈,東西放哪妳都知道吧?!」慕藏鱗將備份鑰匙給她。「一切自便,不用客氣。」

  她眨眨眼。「才不跟你客氣呢!」撫摸著杯沿,她試探地問他。「你跟那個陳小姐……感覺很曖昧喔!怎,為了硯台,你打算犧牲色相,用美男計啦?!」

  「神經!」他笑著否認,眼色很正直坦蕩。「不是那樣,我真的喜歡她。」他爽快地承認。

  關念慈移開視線。「那可好,這叫──人財兩得。」

  他哈哈笑。「別把我說得這樣卑鄙。」

  「她也……她也喜歡上你了嗎?」

  慕藏鱗搔搔頭。「這我可不知道,應該不討厭吧?她人好悶的,也不知道她怎想的……」倒是吻她時,她也沒抗議。他摸著下巴思索。「嗯……應該喜歡我吧?」可是他表白時,她卻只是喔一聲。「我也不確定。」他竟患得患失起來。這女人好難懂啊!

  「那麼我住這裡,妥當嗎?會不會讓你為難?她會誤會吧?」

  「不會。」他說。「我跟她解釋了,我們只是朋友啊。」

  我們只是朋友……關念慈笑了,笑得心酸。「是啊。」再不快點爭取,恐怕要永遠失去他。她振奮道:「我明天有空,為了感謝你讓我白住,我下廚煮大餐給你吃。」

  「哇!」他誇張地摀住胸口很是詫異。「妳會煮飯?」

  她氣得打他手臂。「你瞧不起我ㄟ,我在倫敦學了不少菜,怎樣?明天早點回來,我們一起吃晚餐。我偷渡了幾瓶頂級紅酒回來,我們明天喝個夠!」

  「好啊。」他爽快答應。

  想到跟他待在家裡,浪漫的燭光晚餐,飲著紅酒就似從前一樣,關念慈十分開心。這可是個勾引他的好機會,正高興時,慕藏鱗竟說──

  「啊!我把陳穎也叫來嚐嚐妳的手藝,怎樣?」他笑著跟念慈說。「妳別看她冷冰冰的,其實她很可愛的。」

  關念慈怔住,Shit!她才不要陳穎來。嗚嗚……笨蛋,笨男人,一點都不知道她的心意。

  關念慈陰陰笑,內心淌血但也只能故作大方。「好啊,人多熱鬧……」啊~~氣死了!

  * * *

  愛情讓人發瘋,讓人患得患失,害人胡思亂想、心神不寧。

  陳穎已經苦惱一個早上,腦袋塞滿各種揣想──

  他說喜歡我是什麼意思?是喜歡的意思,還是比喜歡更多?他是想追我嗎?

  他的舊情人住到他家,他們真的分手了嗎?那女人看起來很漂亮,他不會又心動嗎?他們現在共處一室,他們不會那個嗎?

  他會不會吻那女人?就像吻我那樣?他們現在在幹麼?

  陳穎偏頭失神想著。她正幫總經理添茶,茶水緩緩注滿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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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01:26:26 |只看該作者
  她的上司梁振衣,她的同事溫霞飛,他們也都歪著臉打量陳穎。眼見茶水滿出來,溢出杯子,濡濕桌子,沿著桌沿淌落,滴濕地板,陳穎竟毫無警覺,還繼續傾注茶水。這樣的陳穎太反常了!

  總經理梁振衣覺得有趣,撐著下顎打量陳穎──她還要傻多久? 

  霞飛瞠目,不知該不該提醒。陳穎怎麼了?

  陳穎斜著臉想得出神,她還在想,想慕藏鱗這個人,他是喜歡她對吧?

  「陳……陳穎……」霞飛仰著臉忍不住出聲。

  陳穎猛然回神。「嗄?!」滿桌淹水,她不由地驚呼,趕緊收拾。

  溫霞飛幫著她,梁振衣早早把文件都拿起,他笑望霞飛收拾水漬,笑看從不出錯的陳穎難得慌張的表情。

  戀愛的人瞞不過他人眼睛,是吧?!

  下午蔚茵茵跟霞飛窩在角落吃點心,兩人討論著新的香水企劃案,登登登~~聽見熟悉的高跟鞋聲,肯定是陳穎。她倆抬頭望向走道,看陳穎抱著一疊文件,歪著臉鎖著眉頭經過,她不知想啥,想得出神。

  從沒見陳穎那樣失魂落魄的表情,茵茵跟霞飛不禁多注意了幾眼。

  走道前同事正在釘玄關的書架,木板架在肩上橫擋路間,那麼醒目,陳穎卻沒看見,她直直往前走。她又在胡思亂想──

  下午了,他們在幹麼?慕藏鱗在做啥?親愛的有溜下去玩嗎?他是喜歡自己的嗎?是喜歡吧?要不怎會幫著餵貓?

  可是……他也喜歡那個女人嗎?他們以前交往過?為啥分手?她那麼漂亮……

  「小心!」霞飛高呼。

  「砰!」來不及了,陳穎覆額頭吃痛,硬是撞個正著。她痛得彎身摀住額頭,同時蔚茵茵「噗」的笑出聲來。

  霞飛呼嚷。「陳穎,沒事吧?」她今天怎了?

  陳穎彎身揉著額頭,痛得皺眉。該死!好糗……

  「妳沒看路啊?」蔚茵茵哈哈大笑。「妳阿呆ㄟ,那麼大根木板杵著妳還能撞上妳瞎啦?哈哈哈……」難得陳穎白目,她笑慘了。

  是愛情讓她看不清楚。

  揉著撞痛了的額頭,陳穎咬牙皺眉。該死,不要再想了啦!

  可是下班時,那個害她想了一整天的人,卻現身面前。

  「我送妳回去。」在V.J.大樓外慕藏鱗逮著她,拋下這麼一句就將她拉上車去。她哇哇叫。「誰要你送了?!」

  將她推入座車,繞過車頭他進來發動車子,陳穎還錯愕著,他已橫身過來幫她繫上安全帶,他身上的古龍水味漫入她鼻間。

  「晚上一起吃飯。」他說,車子駛上擁擠的馬路。

  「誰說要跟你吃來著,你別自作主張!」她板著臉,冷冷兇他。

  「妳非來不可。」

  「為啥?」

  「我朋友親自下廚,昨日那位,妳見過了,她請妳一起吃飯。」

  陳穎驚愕,嚷了起來。「是她要請我?不要!下車、我要下車!」跟她又不熟。

  「哦~~」他笑了,好得意地瞥她一眼。「原來如此,妳希望是我請妳。」
他得意洋洋。

  「臭美!我跟她不熟,我不去。」她臉紅,好像被他看穿了心事,彆扭地撇開臉。

  「妳非去不可。」他說得篤定。

  她轉過臉來瞪他,從沒人敢這樣囂張地命令她。「憑啥?」她抬高下巴。「我不去你能怎樣?」搞清楚ㄟ,他以為他是誰?

  「妳非來不可,因為……」他熟練地操控方向盤,回給她一個瀟灑至極、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因為我綁架了妳的貓。」一口白牙閃爍。

  ㄏㄡˋ~~陳穎湊身盯住他問:「牠又跳到你家啦?」

  「是。」看她一眼,他認真道。「跳得好。」

  她哼他一聲,撇過臉去望住車窗外飛逝街景,低罵一聲。「孽子ㄟ……」忍不住笑了。

  慕藏鱗貪看她微笑的表情,他笑著又問:「妳額頭怎麼了?」發現那上頭有一點瘀痕。

  陳穎摸住撞傷的地方。「喔,撞到。」她皮膚白,瘀青特別醒目。

  「撞到什麼?」他又問。

  「木板。」

  「怎麼會撞到木板?」

  因為想他,當然,打死她也絕不承認。她不耐煩地兇他。「嗟,你問題真多ㄟ!」

  「疼嗎?」他繼續問不休。

  「你專心開車好麼?」不習慣被人注意,她尷尬了。

  他看她一眼,她氣惱著的模樣害他好想鬧她。「陳穎?」

  「ㄟ……」

  「陳穎。」

  ㄏㄡˋ~~她眉頭揪起。「幹麼啦?」一直叫!

  他無賴地笑著,忽然喊道:「親愛的。」

  驀地她臉紅,耳根子也紅了。「貓……貓不在這,別亂叫!」她慎他。

  他仰頭大笑,然後斂住笑容,故作嚴肅狀。「我不是叫貓。」他意有所指道。這會兒陳穎連頸子都紅了,被他鬧得說不出話。他哈哈大笑,要命!怎會有這樣可愛有趣的女人?

  這樣愛生氣,卻這樣可愛得讓他好想一直逗她。

  慕藏鱗好愉悅,光是看著她生氣,光這樣讓她坐在身邊,就滿心歡喜。

  他忽然單手操縱車子,右手摸上她額頭瘀青處。「我幫妳揉揉。」她縮進位子,踢他一腳。

  「神經,你開車!」她罵他。

  他笑慘了。

  「陳穎……妳臉好紅……妳生病啦?」他明知故間。

  「你廢話真多。」她冷罵。

  「我關心妳。」

  「多事。」

  她不習慣人家對她好,他卻越是想鬧她。

  「陳穎,妳為啥那麼愛生氣?」

  「要你管。」

  「陳穎?妳說說話,我們聊天。」

  「你專心開車。」

  「陳穎,妳最愛吃什麼?」

  「吃人肉。」

  「哇哈哈哈哈……」他笑岔了氣,嗆得直咳。

  她忍不住也笑了,不敢想像自己有這樣幽默的時候。她竟也能逗得人哈哈大笑,真意外。

  他開心極了,問不休。「那……那妳平時作啥消遺?」

  「平時忙著跟樓下鄰居吵架。」

  「哦~~」他笑嘻嘻地問。「是我嗎?」

  「是,就是你。」瞪他一眼。

  「小心!」他呵呵笑。「打是情罵是愛,妳小心吵出感情來。」

  「……」她舉白旗、她投降,說不贏他,真拿他沒轍。真是她剋星ㄟ!

  車內一陣靜默,可是兩人心底都感覺到了,一種曖昧的情愫在發酵。

  「陳穎。」他說,很認真的口氣。「有人說妳好可愛嗎?」

  她不吭聲,抿住嘴。

  有人說陳穎冷血,有人罵陳穎沒感情的,有人抱怨她冷漠,有人投訴她難相處。沒有人說她可愛,除了他。

  到底是情人眼底出西施?或者是……她的好只有他看見?

  不論怎樣,陳穎是感動的。偷偷覷他一眼,他很帥、長相性格。

  他條件很好,根本沒必要討好她啊,更不需諂媚她。

  為什麼對她那麼好?

  陳穎好困惑,她沒啥可以回饋他,也沒有好處給他。像他這種條件的男人更不可能缺女人青睞,究竟為什麼他三番兩次討好她?真的是因為喜歡她嗎?但願如此,但是……

  陳穎感動又惶恐。自己的條件有那麼吸引人嗎?她認定人類的情感都是自私的,人們常說「我愛你」諸如此類的屁話,可是說到底人們最愛的往往都是自己。

  好比她的父親,好似她的母親。無條件不求回饋的愛,她至今未曾見過,母親拿到了慕藏鱗的錢就消失無蹤,父親偷走母親的一切,然後去過他逍遙快活的生活。

  只有她的貓一直跟她相伴,忠心相隨。

  真的、真的會有人無條件、不求回饋、不要甜頭地喜愛她嗎?

  陳穎困惑,又偷偷覷他。這次她看仔細了,他有一雙深邃的眼睛,他的鼻骨高挺~他的嘴吻過她……

  感覺到她迷惘的視線,他專心駕車,沒有回視她。

  「這麼喜歡看我啊?」他問。

  被逮著,陳穎尷尬忙撇開臉。

  他微笑,由著她去彆扭。


第七章

  晶瑩剔透的水晶高腳杯,注滿豔紅酒液。古褐色餐桌也被細心地鋪上華美的深藍桌巾,一只一只姜麗碟子,一道一道色彩鮮豔的菜餚,正中央擺放一盆盛開的水仙。

  這一切透露出這女人的品味、手藝,這女人高貴又無懈可擊的細心體貼、溫柔嫵媚。她宛如這家女主人那樣,穿梭在慕藏鱗屋內。

  她細心打扮過了,浪漫性感的波浪鬈髮,昂貴貼身的低領高叉粉紅洋裝。

  她親切的笑容讓人如沐春風,可惜「沐」不到陳穎。

  她熱情招呼陳穎,可陳穎一樣淡淡然。

  幾乎是被慕藏鱗硬架來的陳穎,一身黑套裝,剛下班,她蒼白的臉龐有點疲態。本來話就不多,更何況是面對陌生的女人。

  「嚐嚐我的手藝。」關念慈拿碗幫陳穎舀湯。「不要客氣,儘量用。」

  「哇~~」慕藏鱗笑呵呵。「看不出來妳還真的會做菜啊。」

  「廢話!」念慈嗔他。「我是女人啊,當然會。」

  慕藏鱗聽了,笑望陳穎一眼;陳穎知道他笑什麼,回瞪他。

  既來之則安之,陳穎低頭用餐。

  念慈努力跟她熱絡,當陳穎嚐了一口炸花枝,她便問:「好不好吃?」

  「嗯。」

  當陳穎啜飲紅酒,她又問:「好喝嗎?這牌子酒精濃度比較高,但是很甜,像果汁似的……」關念慈善於應酬,她試著讓用餐氣氛輕鬆。

  「喔。」可惜陳穎一樣話少。關念慈一直注意著她,令她食不下嚥。她不習慣被人盯著用餐,關念慈則是不習慣用餐時這樣沈默。

  「陳小姐在哪高就?」她還不死心。

  陳穎緩慢地切起牛排。「在V.J.廣告。」因為不安,開始將牛排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慕藏鱗發現了,他笑了。當念慈問起陳穎家庭狀況時──

  「小慈。」慕藏鱗轉移她注意。「服裝發表會在什麼時候?」

  「怎麼,你想來啊,我留一份邀請函給你。」小慈喜悅。

  「好啊。」慕藏鱗好自然地就說。「我帶陳穎去開開眼界。」

  關念慈斂住笑容,陳穎聽了抬頭望住慕藏鱗。他對她笑,陳穎瞪他。

  「別老自作主張。」她嘴上雖這麼說,可心底好甜蜜。

  看著陳穎盤裡排列切割整齊的牛排塊,他提醒道:「快吃吧,都冷掉了。」

  關念慈臉色很難看,他們在她面前毫不避諱地眉目傳情嗎?他對陳穎的關懷是那麼的明顯。

  慕藏鱗主動幫陳穎添菜。「妳吃大少了,應該要長點肉。」又擅作主張給她挖了一大杓馬鈴薯泥。

  陳穎瞅他。「我說要吃了嗎?」

  他用手指沾了一點薯泥,惡作劇地抹上她鼻尖,陳穎驚呼閃躲,他哈哈笑。「妳吃不吃?」

  「你好幼稚啊!」陳穎罵他,用紙巾擦鼻尖。「你幾歲啊?!」罵歸罵,她倒是笑了,那樣容易地就令她輕鬆起來。

  關念慈反倒插不上話,看著他們倆好默契地打情罵俏。

  「三十二歲啊!」慕藏鱗回答。

  陳穎板起面孔訓他。「三十幾了別這樣幼稚!」

  「是的,陳老師。」他玩笑地說。「我最喜歡師生戀了。」

  陳穎哧地笑出來,拿餐巾扔他。他聳肩,她低頭叉了一塊肉,冷冷一句。「記你大過一次,慕同學。」聽他哈哈笑,她也開心地笑了。

  關念慈很想哭,很想陳穎消失,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慕藏鱗真喜歡陳穎。關念慈注意陳穎的一舉一動,注意這情敵的眼角眉梢──她長相清秀,但沒有自己五官出色;她打扮單調,沒有自己性感;她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好冷漠,不像自己那麼美麗討喜;她就連胸部也沒有自己大,身材纖瘦得過分,不像她曲線玲瓏。究竟怎麼回事?她做了什麼,可以令藏鱗從非常討厭她到一下子就愛上她?

  關念慈想不透,好嘔啊!這晚餐本來是屬於自己跟藏鱗的,她偏偏來攪局!

  鈴~~電話驟響,慕藏鱗起身去接。

  陳穎胃口大開,把他舀的馬鈴薯泥全吃下腹。

  「他真能逗妳開心。」關念慈酸酸一句。「沒想到他說幾句,妳食慾立刻變好了。」

  陳穎默不作聲,隱約感覺到她不友善的目光,乾脆低頭不看她。

  「真糟糕!」慕藏鱗踅返。「我要調件貨去店裡,有個客人急著要。」

  「那我走了。」陳穎立即想逃走,關念慈令她不適,可慕藏鱗按住她肩耪。

  「別走。」他彎身注視她。「我很快就回來,妳多吃點,等等我。」那麼溫暖的口氣,害她無法拒絕。

  「小慈,我很快回來。」他拿了鑰匙出門。

  他走後,屋裡的氣氛變得詭異,兩個女人之間暗潮洶湧。

  關念慈打量著陳穎,陳穎感覺很不舒服。

  「你們好像很熟了。」關念慈笑嘻嘻,說的話卻都像帶著針。「他這人就是這樣,大學時就很受歡迎,都是因為他的個性,怎樣?他很溫柔吧?他對女人很有一套的。」關念慈說得好像很瞭解慕藏鱗似的。「他家教好,溫文儒雅,很多女人誤解了便自作多情起來,常常莫名其妙地倒貼他,讓他很困擾。」

  陳穎不想回應,頻頻飲酒掩飾她不悅的情緒,然而關念慈卻自說自話,不肯罷休。

  「對了!」關念慈看一眼趴在客廳地板打盹的貓。「妳的貓真有趣,下午自己跳到院子來,還巴著藏鱗撒嬌,真夠逗了。妳怎麼訓練的?真聰明,本來藏鱗好氣那隻貓,天天打電話跟我抱怨,說牠吵得他不能睡……」

  她到底有完沒完?陳穎冷著臉,乾了一杯又一杯酒。幹麼說得好像她很卑鄙,故意讓貓來討好慕藏鱗?陳穎聽的不舒服,但懶得解釋,關念慈畢竟是他的客人,不想給她難堪,要平時早就……

  陳穎目光閃爍。要平時她早就掉頭走人、早就冷語回罵,可是現在……她幾時這樣遷就人了?陳穎呆了。都是因為他!陳穎赫然發現自己是這麼的在乎他。

  「啊,對了。」關念慈笑問。「妳知道那傢伙最喜歡什麼嗎?」

  這個陳穎倒有興趣了,抬起臉來望住關念慈。「什麼?」

  「硯台啊……」關念慈幫陳穎倒酒,輕描淡寫道。「他啊,好喜歡收集硯台,簡直著魔,為了喜歡的硯台,無論多少錢、再怎麼困難他都要拿到手。」

  「喔。」也對,他好像很喜歡書法。

  關念慈忽然摸著下巴沈思道:「他一直在找一只硯台,叫什麼……鑲塵硯的,形狀可怪了,據說像一本被截去一半的書,他有蓋子卻找不著硯台。那硯台可值錢了,聽行家說一只要近千萬,真不知誰幸運,有那寶貝肯定發財了。」

  關念慈一邊說著,一邊暗暗打量陳穎表情。陳穎沒啥反應,只是喔了一聲,低頭啜酒,表情也很平靜。關念慈於是繼續說:「我想,要是讓他發現了鑲塵硯,傾家蕩產也會設法買來吧?」

  陳穎咕嚕咕嚕又乾了一杯,這酒好甜跟果汁一樣,可是她開始感到微醺,酒精在她血脈裡竄流。

  關念慈忽然正色道:「偷偷跟妳說吧~~」

  根本不想聽ㄟ!陳穎嘆息。

  「其實──」關念慈口氣認真。「我這次回來,是想跟他重新開始。」

  陳穎不想掩飾了,她臉色不耐,擺明她沒興趣聽這事;可是關念慈不理她微慍的表情,繼續往下頭說:「當初要不是我堅持去倫敦學設計,我們根本不可能散,那時他傷心極了……」

  「關小姐。」陳穎抬頭,她有點醉了,可是口齒清楚。「妳不覺得在背後說他的私事很不道德嗎?」

  關念慈錯愕,跟著惱羞成怒,臉紅似火,她強詞奪理。「我把妳當朋友,才會……」

  「認識才一天,跟妳又不熟,不要再說這種事,我不想聽。」在慕藏鱗背後說他私事,陳穎感覺很不舒服。

  關念慈瞠目結舌,竟有人這樣?當面給人難堪?關念慈板起面孔,憤怒地閉上嘴。

  氣氛好僵,她們不再說話。陳穎只好卯起來飲酒,她激怒關念慈了,她也不想,但真忍耐不下去。

  關念慈鐵青著臉逕自沈默,陳穎坐立難安,飲著酒祈禱慕藏鱗快回來。

  終於在陳穎喝到反胃時,門驟然開了。

  「我回來了!」慕藏鱗跨步進來,陳穎暗暗鬆了口氣。貓咪立即喵地撲過去跟他撒嬌。他彎身摸摸貓咪,走過來坐下。看見一整排空了的酒瓶,他詫異地說:「哇!妳們喝這樣多?」他打量陳穎,她的臉很紅,眼睛也紅紅的,他笑罵她。

  「看樣子都妳喝的,酒鬼。」隨即轉頭望住關念慈。「有沒有留幾瓶給我?」

  「沒啦,這是最後一瓶。」她指著桌上僅存一半的酒瓶。「誰要你跑了,活該!」關念慈沒事一樣的招呼他。「快吃,菜都冷了。」親切地幫他重新添菜。

  「妳們都聊些什麼?」慕藏鱗拾起刀叉。

  「聊你啊。」關念慈笑道。

  慕藏鱗挑眉問道:「我?我有啥好說的。」

  關念慈忽然親密地捏捏他鼻子,故意問:「怎~~我說你不行啊?」刻意高聲說給陳穎聽。「你介意啊?」

  他聳聳肩。「無所謂,我還不就那樣子。」他磊落道。

  陳穎一口氣乾掉滿杯的酒,重重地擱落酒杯。

  慕藏鱗轉頭注視她,她僵著身子。他擔心地探問:「喂,妳會不會喝太多了?」她緩緩轉過臉來望住他,她眼色迷惘,望住他的視線很奇怪,慕藏鱗感覺不對勁。「妳還行吧?」

  「我……」她眼色一黯,霍地起身。「我走……」轉身,「咚」地撲倒地上。

  「喂!」慕藏鱗奔過去蹲下來審視她,她躺著不動,醉昏過去。關念慈也上前打量。

  「她喝太多了,好像醉死了。」他失笑。

  關念慈這才警覺,打剛剛她說話開始,陳穎就一直拚命飲酒,她拍陳穎臉頰。「醒醒?ㄟ……」她搖晃著陳穎。

  「別搖她!」慕藏鱗制止。「這樣搖,她會想吐……」

  陳穎揪起眉頭呻吟,睜開眼睛,她眼色矇矓,混沌的視線中,只看見他的臉。好暈……她於是閉上眼睛。「我……好暈……」天旋地轉。

  「妳醉了。」他低聲說,把她打橫抱起,小心護在胸口,回頭對關念慈說:「我送她回去。」拿了鑰匙便出門。關念慈望著他背影,心如刀割。她愣了一剎,追上前。「我跟你上去,我幫你……」

  「不用了。」他微笑拒絕,將貓咪喚來。「親愛的!」貓咪起身跟著他出門。

  門關上了,關念慈難受地掩住臉。對他的感情關不住,氾濫在心口好痛苦。
今晚自己好卑鄙,嫉妒令她變成了可惡的女人。

  * * *

  「我頭好暈……」陳穎語意不清地嚷嚷。

  「因為妳醉了啊。」他表現得很有耐心。

  「你……你幹麼?」好像有人在扯她的腳。

  「幫妳脫鞋。」

  好暈,暈得張不開眼,身體好熱,喉嚨好乾,沒想到這酒後勁這樣強,她從沒有醉過。

  陳穎意識仍清楚,但身體失去控制,她感到渾身軟綿綿完全使不上力,這感種覺令她害怕,她閉著眼睛在他懷中呢喃不休。

  「為什麼這樣暈?」她很難受。「我的手……我的手不能動……」她皺眉抱怨不停。「我的腳好麻……」

  她好吵!慕藏鱗笑著將她抱進臥房,放至床上。他蹲在床畔打量她酡紅的臉頰,聽她語意不清地嘀咕,大掌覆上她額頭,試著撫平她皺著的眉頭,他低聲安撫。「噓……沒事……妳只是喝醉了……」

  「你……你在幹麼?」陳穎睜眼就頭暈得受不了,馬上又閉上眼睛。「現在在哪?」老天,她失去方向感。

  「我陪妳,妳在家裡,很安全的。」拍拍她灼熱的臉頰,他說。「妳睡一覺就好了,別怕。」

  她還是不能放心。「我……我的貓……」

  「給妳帶上來了。」手肘撐在床上,他托著下巴,附在她耳邊哄著她入睡。「貓很好,妳不用擔心。乖……放輕鬆,好好睡一覺,不會有事的。」

  他的聲音真溫暖,就好像永遠會陪在她身邊那樣,可是──陳穎翻身朦朧地想,世上真的有人會永遠陪在她身旁嗎?暈眩中她並沒有忘記今晚關念慈說的話。

  慕藏鱗究竟為了什麼對她這樣溫柔?

  關念慈是為著他來的……陳穎感覺胸口好悶,關念慈那勢在必得的口吻讓她很不舒服。

  「妳睡了嗎?」慕藏鱗注視著她的背脊輕聲地探問。

  他想走了?陳穎模糊地想。也對,關念慈還在樓下。

  他要走了吧?陳穎忐忑地想著,漸漸不敵醉意睡了。

  陳穎作了個夢,夢見自己躺在一間空屋裡。屋裡沒電,沒燈,沒有人陪。她好渴,好餓,想出門找水,卻發現躺在地板的自己手腳都不能動。她緊張起來,她是不是病了?她找尋她的貓,貓也不見蹤影,整間屋子空盪盪的。

  我會死在這裡嗎?她顫抖,掙扎著要起來,張口呼救,可就算再怎麼使勁聲音都發不出來,她只好拚命掙扎,用力掙扎,一直嚷,嚷出聲,誰來救她?

  「陳穎?」一隻大掌扣住她手腕,驀地她驚醒過來。幽暗中,看見一張溫暖可靠的臉,她猝然心緊。

  「怎麼了?」慕藏鱗望著她問,他本來趴在床邊睡著了,卻被她痛苦的抽氣聲驚醒。「作噩夢啦?」

  陳穎傻傻望著他,眼色恍惚。

  他伸手過來摸上她額頭,一片濕冷。「妳冒冷汗。」大概是好可怕的夢吧,握住她冰冷的手,他啞聲安慰她。「只是夢而已。」又耐心問她。「夢見什麼了?」看她怕成這樣。

  陳穎還沒真正醒來,她一臉恍惚。「夢見……家裡沒電沒燈……貓咪不見了,我好急……」她也說不清楚,只記得怕,她低頭捧住腦袋,鎖緊了眉。

  「還有呢?」

  抬頭,她眼色茫然,無助的口氣似個孩子。「我……好餓,我病了,沒法動也沒人來……」

  慕藏鱗望住她,想起她母親說的話,想起她小時候被遺棄在空屋裡的事,忽然好心疼。握著她的手掌稍一使力,便將她整個人攬入懷中。

  陳穎詫異,猛地清醒過來。他身體結實得像一堵牆,他的身體好熱,他的雙臂將她圍住,她伏在他肩膀,聽著他溫暖的聲音。

  他說:「不怕,妳要真病了,我照顧妳;家裡沒電沒燈,就住到我家裡;貓咪不見了,肯定是跑到我家裡了……」

  討厭,陳穎心悸,她只是作了噩夢而已,他幹啥這樣認真地安慰她?

  可是,她驀地繃緊了身體,眼眶好熱,喉嚨好澀。她張臂環住這個溫軟的身體,小手揪緊了他的衣,將臉埋進他頸項。她緊緊地閉上眼睛,緊緊抿唇忍住想哭的衝動。鼻尖一酸,真討厭,她怎麼好想哭,怎麼遇上他以後,自己變得這麼情緒化。

  陳穎一直深信萬事要靠自己,可是……身為一個女人,慕藏鱗說的話是多麼的動聽……

  房間昏暗,夜幕低垂,這老房子裡,發情的,只是一隻貓嗎?

  後來他們一起臥在床上,慕藏鱗好自然地就上她的床鋪去,黑暗中他說:「我陪妳睡一會兒。」

  就這樣他側身環抱住她臥著,將她圈入懷中一起安躺,她背對他弓在他身前,她頸背柔軟纖細的寒毛癢著他鼻尖,她柔軟的髮絲貼著他的臉。她的腰是那麼細,那使得橫放在她腰上的他的手顯得那麼沈穩可靠。

  因為他表現得那樣自然,因為她還有一點醉,她並沒有拒絕他的體貼。

  可是,黑暗中聽見自己的心跳得好響。她睡意盡失,因為一直清楚地感覺到背後那炙熱的身軀,還有擱在她腰上的手臂;他的身體好燙,他的手臂好熱,他的身體跟她的是那樣不同,像火一樣抵在她背後,貼得好緊。她想著,呼吸亂得一塌糊塗。陳穎一邊要自己快睡,又一邊不住地胡想下去──假如他欺身過來?假如他忽然熱烈吻他,假如他……她該不該拒絕?她又拒絕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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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01:27:27 |只看該作者
  「陳穎。」長久緘默之後,他問:「妳睡著沒?」

  她沒吭聲,憋著氣,沒來由緊張起來。她佯裝睡著,聽見他在她背後嘆一口氣,他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小聲一句──

  「慘,我可睡不著。」

  他滿腦子的壞念頭,這樣抱著真折磨。他亢舊的只想跟她做愛,只好一直要自己冷靜。「妳睡了吧?」他又問,假使她好好地睡了,他就要走了,怕自己情不自禁就要了她。

  「我……我睡不著。」黑暗中她說。她轉身過來,看著他。「你在這我睡不著。」

  月光稀微,映著她的臉。

  他忐忑地問:「妳不喜歡我?」他感覺心絞了起來。

  不,是太喜歡他,所以緊張得睡不著。陳穎抿嘴,在他快要沮喪地死去時,才緩慢解釋道:「不……我……你抱著我讓我很緊張。」才說完,她的頸子跟臉腮立刻紅了。

  他怔住,望著她紅透的臉蛋,還有那羞怯的表情,忽然整個人似飛到了雲端,樂壞了。她不是不喜歡他,她是不好意思。

  「穎。」他盯住她說。「做我的女人,好嗎?」他眼色認真,湊身過來,將她困在身下,他在她身上說:「跟我交往,好不好?」

  陳穎睜大眼睛,瞪著他,他那專注的目光看得她緊張得繃緊身體。

  他追問:「好不好?」勢在必得的模樣。

  「呃……好……好……」聽見自己混亂答覆,然後他笑得像贏得全世界。

  他樂壞了,立刻低頭親吻她眉毛。「妳不會後悔的。」又吻她眼睫,她癢得眨眼。「我會疼妳……」又吻她鼻尖、吻她臉頰。「妳真可愛,讓我照顧妳……」他的熱情害她頭昏目眩,他的身體覆住她,好像發熱的電毯,她不能呼吸。

  慕藏鱗這人想什麼就說出來了,卻不知陳穎心底多震撼。

  我……我剛剛答應了什麼?她感到頭昏目眩。

  他一雙手掌愛撫她身體,陳穎感到不知所措。他又吻她的嘴,那是個炙熱激情的吻,幾乎是帶著野蠻地需索她,輾轉反覆霸佔住她的唇瓣,還有她柔軟的舌腹。

  他把她吻得心跳如鼓,神魂顛倒。還大膽地除去她衣服,跨在她身上,並解開自己身上的衣物。

  月光幽魅,陳穎瞇起眼睛,清楚看見他健碩結實的身體,那麼眩目!皎白月光,古銅色肌膚上,交錯曖昧誘人的畫面。

  他將衣服扔至地上,目光炙熱地望住她眼睛,她即刻淪陷在那極富侵略性的熱情目光底,然後他俯下身……她的世界開始崩塌。他赤裸的身體熱熱地覆住她,亢奮的慾望抵住她隱密的地方……於是她築起的圍牆開始倒塌。他的手掌、他的指尖、他的嘴唇開始探索她身體,於是她便亢奮地忘了自己,顫慄得什麼都願意奉獻給他。

  剛硬的胸膛,擠壓她柔軟的乳房;略略粗糙的手掌,溫柔地撫過她每一寸肌膚。他像擁有很多時間,那樣從容不迫地愛撫她、誘惑她。他在她身上引發神奇的變化,令她亢奮、緊繃,而潮濕。

  陳穎不明白他是怎麼辦到的,讓她興奮得忘記矜持,只記得忘情呻吟。他怎麼辦到的?溫柔的愛撫,吻她時卻很野蠻,他能非常精準地碰觸她、令她敏感,不只舔吻她的嘴,還舔吻她其他地方,而當她害羞閃躲時,他總是溫柔堅定地制止,不允許她反抗。

  他吻得很放肆,不只是她肚臍,還有那以下的地方。

  她承受他的大膽,興奮地任他去過分。

  這是什麼感覺,陳穎好想尖叫,在他強健身軀下,變得這樣潮濕,這樣快樂,這樣忘記一切,這樣子的……好墮落,卻不覺得可恥,只是貪婪地任由著他開啟嶄新的體驗。

  當他捧著她臀部貫穿她時,陳穎抿唇心悸地感受到那巨碩的分身,它一寸一寸埋入體內,強悍地挺入,突破了障礙。

  陳穎閉緊眼睛,在他背上的手揪緊,咬牙忍受那疼痛,汗水淌落臉頰。她小心地呼吸,因為它是那樣窘迫地存在著。慕藏鱗親吻她耳朵說著話語哄她,要她放鬆……他嗓音溫柔但仍持續堅定地緩慢進入她,緩慢撐開她的身體,將他熱燙的分身全部埋入這個濕潤的身體。

  陳穎迷失了,那疼痛被強烈的充實感取代,他在她體內戮刺,在她體內熱情移動,她能感覺他的脈絡密膩貼著她溫熱的內部摩掌,他擦熱她深處,她抓緊他背脊呻吟,她幾乎能感覺她深處真有一把火燒開,把理智都焚燬,只剩下那裡愉悅地陪著他顫慄、束縛住他,真切地感受著他。

  狂喜的感覺像漩渦般將她捲進一個神奇世界,她興奮到什麼都忘記了,本能地縮緊身體,將他留置最深處。慕藏鱗衝刺,撞擊著她,一再埋進她深處,她繃緊著身體,任快感麻痺了她腦袋。

  她感覺熱血沸騰,骨騰肉飛,怎麼能夠快樂成這樣?她張著嘴軟弱地喘息,抱緊他汗濕的身軀;而她的身體也似個迷人的漩渦,將慕藏鱗捲入溫暖而潮濕的禁地。

  他在她體內,侵略她最柔軟的地方,放肆地探索她身體,挖掘出她的熱情,這個看似冷漠的表象裡邊,他衝動地埋進慾望的種子,熱烈地焚燒她、刺激她,他用他雄健的身體愛著她、要著她,讓她雪白的肌膚都為他而緋紅,他心悸地感受她甜美的緊窒吞沒他,柔軟潮濕地讓他瘋狂要她。

  陳穎感受著他逐漸野蠻的節奏,她腹部燃燒起來,這麼熱,又這麼緊。緊裹住他身體的一部分,在他狂蕩的節奏裡悸動。

  而慕藏鱗也快樂得要融化,野蠻原始的節奏,誘發激情的火焰,緊緊糾纏的兩具軀體,詫異於快感是那麼強烈,令他們貪婪地想要得更多,抱擁得更近更緊,直至快樂得要爆炸。

  終於他按住她肩頭,稍稍退出,再強悍地狠狠充滿她,她呼叫而他再也不能忍耐,他凶猛地衝刺,在她失控地驚呼聲中,釋放出自己。緊膩地跟她交合,任自己盈滿她深邃地方。激情過去,他留在她體內,他捨不得離開,他跟她抱一起,為著那狂喜的感受顫慄著。

  貼著她汗濕的髮,慕藏鱗激動。

  「我愛妳。」他說。「老天!我真愛妳……」他在她耳畔喘息。慾望得到紓解,但是對她的強烈情感,卻在高潮過後益發清晰起來。

  陳穎閉著眼,小手攀在他背上。原來慾望是這樣,好震撼,是這麼甜蜜狂喜的感受。陳穎沒說愛他,可是她甜蜜地紅了眼眶。

  「妳呢?」他撐起上身,俯望她,看她眼眶濕潤。「我弄痛妳了?」

  她搖頭,鼻尖也紅了。

  他緊張起來。「怎麼了?」他挑眉打量她,莫非後悔把第一次給他?

  陳穎笑了,伸手摸住他臉龐。她沒說「我愛你」,但是她微笑而甜蜜的目光告訴他,她多麼滿足而快樂。他於是放心,也笑了。的確可笑,第一次這樣緊張人,這女人真是他剋星。

  慕藏鱗環住她,與她並肩躺著。月光透窗,牆上影子搖曳,窗簾浮動,世界平靜得彷佛連時間都靜止。

  他右肘枕在腦後,計劃起來。「等等我們一起洗澡,睡個大覺,明天週末,妳不用早起,我帶妳去吃早餐。妳喜歡上哪我帶妳去,妳要上山,還是想去海邊?有一整天可以安排……」

  她枕在他左臂上,貼著他肩膀,聽著他說話。

  「你……」這樣幸福令她不安。陳穎忐忑,他剛剛說愛她,是真的嗎?

  「怎麼?」他轉過臉來,望著陳穎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真的愛我嗎?不是為著其他?真是因為愛我?不是別有目的?

  「……」注視著他誠懇的表情,她目光閃動,卻只是淡淡一句。「我有點睏了。」頭還暈暈地,四肢無力。今晚夠瘋狂了。

  他咧嘴笑。「太好了!」忽然攬住她,打橫抱下床。

  「你幹麼?」

  「為妳服務啊~~」抱她去浴室,幫她洗澡。

  陳穎覺得很不好意思,但他堅持要幫她。他放了一缸熱水,她浸在水裡,熱氣氤氳,他坐在浴缸邊緣幫她用水沖開糾纏的髮,她靠著浴缸,舒服地閉上眼睛打起盹來。

  他幫她按摩手臂,幫她擦拭身體,好像在呵護著一個孩子那樣小心。

  真好,難怪她無法抵抗他。陳穎嘆息,恍惚了。恍惚中聽見他命令著──

  「手、手……」她抬手,他幫她抹上肥皂。

  又聽他嚷:「腿、腿……」她抬高腿、他便幫她擦拭,順便按摩。

  然後他的聲音模糊了,她好舒服、好安穩地歪著臉睏去了。陳穎很早就一切自理,除了照顧自己以外,還要照顧常喝醉的母親,家裡常常也一個人,只一隻貓,然而原來……原來被照顧是這樣的事,這樣舒服,這樣甜蜜溫暖……她安心地就這麼睡去,因為她知道,有個人會照應她。

  慕藏鱗微笑地注視陳穎可愛的睡容,他讓她泡著熱水躺了一會兒,然後放掉水,把她抱起來,她模糊呢喃,任由他擺佈。他幫她沖去身上泡沫,扯下浴巾將她裹住,然後把她放到床鋪上,幫她蓋上薄被,聽她舒服嘆息。

  他失笑,充滿愛意地捏捏她臉頰。「晚安。」

  她沒聽見,酣睡了。


第八章

  他們開始交往,就如一般戀人那樣,開始了甜蜜的吃喝玩樂、食衣住行都想一起的交往。

  這不是慕藏鱗第一次戀愛,卻是他最失控的一場戀愛,愛得最辛苦,因為陳穎不善表達情感。她沒說她愛他,至多只含蓄地回應他的熱情;她從來話就不多,更甭提說啥甜言蜜語了。

  可是不要緊,慕藏鱗以為只要給陳穎時間,她會不顧一切將自己毫無保留交給他,至於那個心愛的鑲塵硯……唉,他開不了口跟陳穎要,幾次去陳穎家總不見古硯,那個溫霞飛是不是不還了啊?他可擔心了。

  慕藏鱗考慮著要不要讓陳穎知道那古硯的價值,他們已經這樣親暱,他常帶陳穎回家,常照顧她三餐。偶爾他應酬,晚回,他會上樓敲她家門。她見到他沒有露出欣喜的表情,可是她會讓他進屋子裡,跟她看電視,跟她發呆,當然坐著坐著,他也跟她做愛,跟她一起睡覺,然後天亮一起醒來。醒來時看見她在身旁,他會愉悅地親吻她,身體也會愉悅地想欺負她,她當然也愉悅地……喔,不!更正,她當然也不得不愉悅地接受他的欺負。他用他的身體跟她道早安,她從來沒有拒絕,可是偶爾他害她上班遲到,他便要在公路上飛車,將她送抵公司。那時她就會埋怨了,在車上打他手臂,急急嚷:「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她愛他嗎?她知道他喜歡那硯台後,她知道那硯台價值後,她會給他嗎?她不會賣掉它吧?假使她真愛他,她不會捨得他失望難過的,是吧?

  慕藏鱗忐忑,他實在沒把握。她愛他嗎?她從來不說。

  可是,某天慕藏鱗在陳穎的浴室發現新的毛巾,後來浴室多了一支藍牙刷,客廳有一雙新拖鞋,洗臉檯多了刮鬍刀。她一點一點地買了他的東西,所以──那是代表她愛他,想他永遠留下嗎?

  慕藏鱗感覺好笑,她的貓咪常往下跳,他卻開始喜歡往上跑。

  關念慈抱怨他怎麼常夜不返家,她開他玩笑。「你是不是上酒家?」

  她哪知道他愛上另一個窩,那地方沒有他大大的床,沒有昂貴的家飾,更沒有庭院,那裡住著個很笨不會煮愛心晚餐的女人,可是這都不要緊,那裡有一個他心愛的女人。

  所以……隨著他們的來往日益密切,慕藏鱗就益發想著要坦白跟陳穎提硯台的事。

  有一回他幾乎要說了,那時陳穎正吃完他給她做的早餐,那天陽光燦爛,她食慾特好,把他煎的培根全吃進肚裡。

  「陳穎。」因為她看起來很開心,所以他說:「有件事我想跟妳商量。」

  那時陳穎打開報紙。「嗯,說吧。」

  「我想……」

  「哇!你看──」她忽然指著報紙上的新聞。「這爛男人!他看這女人住別墅開名車,就處心積慮地欺騙她感情,騙光她財產……」陳穎罵。「愛情騙子!」

  慕藏鱗臉上出現黑線條。說了,她會怎麼看待他?認為他只為了硯台而接近她嗎?一開始的確是,但是……

  陳穎忽然抬頭瞪住他,目光銳利。「你可別學這種人。」

  ㄏㄡˋ~~要命!慕藏鱗身家何止千萬,她也太瞧不起他了。

  「我能騙妳什麼?」他說,她瞪他一眼。

  「不知道。」她用力翻報紙,丟下一句。「問你自己吧!」

  轟~~!慕藏鱗臉色鐵青。有時他真困惑,陳穎莫非都知道?可是看她若無其事的模樣,又不像。

  他總是話到了嘴邊又吞下去了,一次一次地錯過坦白的機會。慕藏鱗悲哀地想──唉,硯台啊硯台,莫非我跟你今生無緣ㄟ。

  * * *

  因為陳穎愛貓,慕藏鱗託朋友從大陸調一批貓型的陶瓷古玩,今日送達時,店長清出櫥窗空位,將二十隻表情可愛的貓咪上架。

  慕藏鱗Call陳穎,手機響時,她正在公司開會,她皺眉,可是一看見電話號碼,馬上躲至一邊接聽。

  「喂?」她低聲說。「我在開會。」

  「下班來我店裡。」

  「幹麼?」交往半個月她從不去那地方。

  慕藏鱗堅持。「我等妳過來。」也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就收線。

  「喂?!」陳穎氣惱,可是忽然發現同事全瞪著她瞧,包括主管經理們。「呃……」她收起手機。「對不起。」這一聲對不起,令眾人驚駭。她困惑地問:「幹麼?!」全都這樣奇怪地瞪她。

  陳穎竟然會說對不起?!天大新聞。

  知道內情的霞飛和茵茵互相覷了一眼,低頭格格笑。她們知道,那個慕先生,一點一點把陳穎馴服了。

  她不再老是板著臉,雖然不至於和藹可親,但上帝,偶爾她會微笑。她哼人的次數少了,她笑的次數多了,她臉上的線條柔軟了,她每天快下班時就看錶,而好幾個中午,同事們發現,總會有一份快遞送來。

  慕藏鱗要是在家吃午餐,就會幫陳穎準備一份。

  是的,她被禁止食用泡麵那種東西,他照顧她、呵護她,而她除了投降,沒有餘力反抗。戀愛的女人是美麗,戀愛的陳穎是可愛的。

  「妳說、妳說,他是怎麼拐到妳的?」茵茵調侃她。

  陳穎整理桌上文件,不理會她。

  霞飛走過來,聽見組長的問題,也跟著好奇。「我也好想知道喔,妳脾氣那麼差,他怎麼有辦法跟妳相處?」

  陳穎皺眉,這個笨霞飛真不會說話。

  茵茵提議說:「ㄟ~~等等下班,我們去吃飯,客戶開餐廳,要招待我,不用錢……」

  「好啊!」霞飛高興。

  「不行。」陳穎回答得也很高興。「我有事。」

  茵茵瞇起眼睛。「怎麼,慕先生等妳回家啊?」

  陳穎合起卷宗。「不關妳事。」

  「對了!」霞飛將一個紙袋拿給她。「硯台,還妳。」

  陳穎接下,望著那紙袋,心陡然沈重起來。

  霞飛抱怨。「ㄏㄡˋ~~看老師寫得那麼容易,自己寫醜得要命!」她放棄了。「不玩了,下次學國畫時再跟妳借。」

  「嗯。」將硯台從紙袋拿出來,握在掌中,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硯台。

  * * *

  關念慈來到青玉寶閣時,天色已經暗了。她跟慕藏鱗提過發表會上想借古器擺設,她特來挑選,慕藏鱗正在辦公室跟人談一筆交易,她於是逛起他的店,店長過來招呼她。 

  「好久不見啊,關小姐。」知道她是老闆好友,不敢怠慢,陪著她參觀。「對不起,剛好有客戶,老闆等會兒就出來,我已經跟他說妳來了。」

  「謝謝。」關念慈凝視著一排排放的古董,注意到慕藏鱗的收藏品又增加不少,晚餐時間,店裡還是有不少客人,看樣子他的生意做得不錯。

  「關小姐,這回在哪開發表會?」

  關念慈微笑著回答她,忽然停佇櫥窗前,赭紅的櫃子上擺放著精趣緻趣的一排貓咪,在眾多高價古董間,讓人感覺很突兀,她一眼就認出這不是慕藏鱗的收藏風格。

  發現到關念慈的目光,店長介紹起來。「這組是清朝某位王爺特別請人做的,用來討好他愛上的女子。老闆特地去找,今天才送到……」

  關念慈感覺渾身的血液像似被放掉那樣,臉色倏地黯了。這陣子看著慕藏鱗和陳穎交往,她還一邊忙碌著發表會的事,已是身心俱疲;現在……看見這組貓咪,她痛苦地明白陳穎在他心中有多重要。陳穎愛貓,所以他也注意起貓咪的古玩。這是移情作用,她不笨,她當然明白。

  「這套多少錢?我買了。」她說。不喜歡它們在他店裡。

  「這組不賣的。」

  「不賣?」關念慈轉過臉來。「不賣擺架上幹麼?」

  店長笑得曖昧。「關小姐應該也知道吧?」她望了辦公廳一眼,小聲地說。「我們老闆戀愛啦,那女人好愛貓,他特地在自己店裡設這櫃子要討她開心的……老闆最近心情好極了,那小姐真厲害,把我們老闆迷得七暈八素,打壞他一百多萬古董,一個子兒也不捨得她賠,真沒見過老闆這樣,老闆他還……」

  什麼都聽不清楚,也不想聽明白,關念慈忽然呼吸困難。

  望著那組貓咪,她感覺那些貓全在嘲笑她的失敗。慕藏鱗從沒這麼認真過!為什麼是陳穎?為什麼會輸給她?為什麼?

  「關小姐?」注意到她異常的神色,店長擔心地握住她手臂。「關小姐?」

  她猝然回神。「嗄?」

  「妳沒事吧?」瞧她臉色好蒼白。

  關念慈表情恍惚。「我……」忽然一陣頭暈。

  「小心!」店長連忙扶住她。「不舒服嗎?」

  「嗯……」猛然記起自己忙得一日忘了進食。好倦,她這樣成功,卻沒人關心她、照應她。那陳穎真幸福,她常看慕藏鱗給她快遞午餐。關念慈難過地想掉淚,而自己一日未進食,誰又在乎?

  「妳臉色好差啊,我扶妳去那邊坐吧。」店長攙住她,可才走一步,關念慈眼前一黑,整個人癱倒。店長驚呼,店員們上來扶。

  望見外邊騷動,慕藏鱗奔出來,見狀一把抱起關念慈,送她去醫院。

  * * *

  「因為這樣,老闆送關小姐去醫院急診,要不要到裡邊坐著等他?」店長跟陳穎解釋。再次見到這女人,店長態度好極了,如今她是老闆的女友,可不能怠慢。

  「喔,我知道了。」聽見關念慈的事,陳穎臉色微變。

  「我幫妳沖杯茶。」

  「不用,我不渴。」

  這時有客人進來,店長抱歉地笑了笑。「我先去招呼客人。」說著便離開。

  陳穎自顧白地逛起慕藏鱗的店,這是她第二次來,上回來留下了不愉快的經驗,可是,這次望著陳列的古董,她忽然好奇,慕藏鱗平時都是怎樣望著這些古董?關念慈說過,他為古硯瘋狂,他是這樣喜愛古器,陳穎伸手摸上一只暗褐色陶器,她無法分別它和平時用的那些瓷器有什麼不同,但是因為慕藏鱗喜愛它們,忽然她也想感覺一下,它們到底有什麼吸引人。手掌貼上瓷瓶曲線,掌心一片冰涼。

  她想試著感受它們身上的歷史,感受它們的獨特,可是她的心好亂,黯了眼色。

  他在照顧關念慈,他們……

  陳穎感覺很不安,胸口悶悶的,好像壓著一塊大石。陳穎抬頭望外邊夜景,無端地焦慮。她望向大門,好希望那熟悉的高大的身影立即出現。她瞎晃了一會兒,又至一邊供人休憩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可是她坐不住,起身到他的辦公廳前,在玻璃隔間前發獃起來。

  輕輕靠著玻璃牆,凝視裡邊他的桌椅,桌面收拾得很乾淨,她想像他平時在裡邊的模樣,案上擱著一只湛黑的瓷杯,她於是又想像他坐在裡邊喝茶的樣子。店裡客人多了起來,沒人注意到她傻傻地在這兒想像他。他平時都穿著西裝,裡邊著一件非正式的棉衫,她注意到他喜歡深色的東西,可是他的家庭、他的過去、他的喜好,她其實都陌生。尤其是他的過去──

  關念慈病了,他一定很焦急吧?

  那自然是,要不也不會親自送她去醫院了。她病得很嚴重嗎?肯定是吧,要不怎麼到現在還不回來,怎麼會讓她等著?要是她病得很嚴重,他會留在醫院照顧她,他們會在那裡整個晚上,關念慈還那麼喜歡他,他可能……他會不會……他們交往過,他們交往多久?

  他真喜歡自己嗎?還是因為……猛然乍見玻璃窗上那個黯然失神的自己,陳穎狼狽轉身,店長正好過來。

  「要不要進去裡邊?」

  陳穎怕人看穿她心事。「我走了。」拋下一句便匆促離開。

  「ㄟ……」店長錯愕。這女人走也不好好說一聲再見,真是的。

  * * *

  醫生給關念慈做了檢查,她手腕扎上點滴,臉色蒼白,慕藏鱗幫她登記單人病房,讓她得以安心休息。

  護士來量過血壓。「觀察一日,沒問題的話就可以出院。」目前診斷只是太過疲倦、又未進食而造成血壓過低,引致暈眩。

  護士走後,關念慈望著病床邊坐著的男人。

  「給你添麻煩了。」她抱歉地笑。

  「別這樣說,妳太不懂得照顧自己了,怎麼一天都沒吃?妳瘦很多……」他的口吻略帶責備,他擔心她;但仍不時低頭看錶,坐立不安。

  「藏鱗。」她楚楚可憐地望著他。

  「怎麼?」他抬頭探問。

  她伸出手,覆上床畔他的手並握緊,忽然淌下眼淚。

  他慌了。「噯,怎了?」他遞面紙給她。「怎麼哭了?」她越哭越厲害,索性撲進他懷中痛哭。

  「怎麼啦?怎麼回事?」慕藏鱗安撫她。「別這樣,別哭……」

  曾經深愛過這女人,她的眼淚把他的心哭擰了。

  * * *

  台北夜晚,公車擁擠,霓虹燈閃得人眼花。

  正是交通最擁擠的時分,陳穎煩躁地挨著公車椅子,旁邊婦人扯著嗓門教訓孩子,學生們喧嘩討論偶像,身邊有個邋遢的中年男子汗臭味熏得令陳穎想吐,這麼吵、這麼擠!

  她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的孤獨、寂寞。慕藏鱗沒出現前,那些孤獨寂寞陳穎熟悉得就好像是自己的皮膚,一點也不在意。他出現以後,他忽然不在的這個時候,她焦慮地想著他的時候,孤獨寂寞竟強烈而明顯地糾住她。

  手機響了,陳穎接起,是他!

  他劈頭就道歉。「對不起!發生了一點事,妳在哪?」

  「回家路上。」

  他聽見吵雜的聲音。「在公車上?」

  「嗯。」

  「穎,」他抱歉地說。「小慈忽然在我店裡暈倒,醫生幫她做檢查,要在醫院住兩天,所以……」

  「你要陪她?」她一陣難受。

  「她在這邊沒親人……」

  她截斷他的話。「嗯,好。我知道了。」

  她急促地打斷他,令他緘默了一會兒。「……妳沒事吧?」

  她明明很不舒坦,卻只是無事地說:「沒事,我回家了,要餵貓。」

  「陳穎!」忽然喊她全名,好像要跟她說重大事情那樣。「我想……對不起……我……」

  當他說對不起,這三字令陳穎血液凍結。對不起什麼?他要說什麼?陳穎陡然一驚!「這邊吵,你回來再說。」她匆忙收線又馬上關機。一顆心怦怦跳,疲憊地像方跑完百里,渾身戰慄起來。車到站了,她忘記要下,錯過了站牌,只好多待一站,只好一個人在夜色底下走回家。

  蹲在地板餵貓時,冷風驟然吹入客廳,窗簾掀動,映射入窗的月影在地板婆娑。

  陳穎感覺冷,跑去把落地窗拉上。她心神不寧,慕藏鱗想要說什麼?坐在沙發上察看來電訊息,他連續又打了五次。他急著要說什麼?他們在醫院發生什麼了嗎?

  我這次回來,是想跟他重新開始──那時關念慈這樣對她說。這下關念慈成功了嗎?

  慕藏鱗要跟自己分手了嗎?陳穎淨往壞處想。她坐在沙發上,交叉雙腿,雙手緊緊環抱自己。這屋子太安靜,坐著坐著,她覺得自己跟這問屋子好像都要消失了,她有點喘不過氣,她打開電視,焦躁地按著遙控器,怎麼也找不到好看的節目,索性扔了遙控器,她捧住自己的臉,盤起腿縮在沙發上。

  他是不是要離開我?他也要拋棄我了?他想跟我說什麼?為什麼說對不起?對不起愛錯我?對不起發覺還是最愛關念慈?

  遠方汽車呼嘯,樓上鄰居打罵孩子,貓咪溜至陽台落地窗前望住月亮。

  陳穎蒙住臉,覺得好虛弱、好無力。最後又只剩下她一個人嗎?茶幾上的電話驀然響起,她猶豫了一會兒,傾身接起。

  「靠!」是陳母。「那個三太子騙肖ㄟ……」她又喝醉了。「一支都沒中,我跟春阿姨慘啦……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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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5 01:29:10 |只看該作者
  「媽?」陳穎忽然好希望跟媽媽說一會兒話。「媽,妳在哪裡?」可是她喝醉了,語無倫次,抱怨不休。

  「老天沒長眼啊,媽衰那麼久了,讓我發財會死啊……」又粗話連篇起來來。「要不是妳爸……我現在可有錢了,那死老頭、狼心狗肺!我要見到他和那女人,我就給他……」

  「媽。」陳穎口氣虛弱。「媽,妳要不要過來?」今晚她不想一個人,她討厭這樣胡思亂想,她感到害怕。「媽,妳過來好不好。」

  「啥?」她對著旁邊吼,搓麻將聲很響。「喂,淑春,等等我啊,換我打了吧?」

  「媽……妳在哪?」

  陳母和旁人嚷嚷起來,然後匆忙對陳穎道:「不說了、不說了,媽要打牌了。」「喀!」掛上電話。嘟、嘟、,嘟……失去消息。

  「媽?!」陳穎握緊電話,那邊已經斷線,媽媽聽不見了,她對著哀怨的訊號聲哭起來,總是這樣被遺忘……想說的話總是要淹沒在胸腔,陳穎沮喪地哭起來,忽地門鈴大響。

   她猝然抬頭,抹去淚,過去開門。一見到來人,便怔楞住了。

  「搞什麼?!」慕藏鱗劈頭就罵,他臉色鐵青,好兇地罵她。「幹麼不接電話?我擔心死了!

  「我……」第一次見他這樣生氣,她怔住了。

  「妳關機了?」他嚴厲質問。「為什麼?」見她沒事他放心了,但旋即又氣得不得了。「妳怎麼回事,忽然不接我電話?」

  陳穎傻傻望著他。「你不是在醫院?」

  他緘默了,他打量著陳穎。忽然右手撐在門上,瞇起眼睛俯望她像在思索什麼、研究什麼。半晌,他又問:「為什麼不接電話?」他想知道她心底想什麼。見她張著嘴,又合上嘴,他目光閃動,若有所思,撐在門上的手放下來。「妳不說嗎?」他平時很溫柔的,可這次他好嚴厲。

  陳穎緘默,不接電話是怕他說出她不想聽的,怕他說他不要她了。他那時說對不起,口氣吞吞吐吐,她立即神經緊張,怕得不敢繼續聽。

  她反常的行為引起他的困惑,他等著她解釋,他不喜歡她老是隱藏起自己的感情,這害他不安跟擔心。他希望她有事可以說出口,可是她卻照樣緘默著。假使她愛他、在乎他,他需要知道,他渴望聆聽她心事;可是她仍是不說,她擅于隱藏自己真正的想法。

  「很好。」他說。「妳沒事就好,沒話要跟我說嗎?」她這個性有時真會氣死人,他又不是在跟自己戀愛。像現在她這樣悶著不說心底話,就令他很嘔。

  陳穎抿緊嘴巴,她不好意思說出自己的惶恐,她不想讓他發現自己這樣在乎。

  「妳沒話說?」慕藏鱗深注她一眼,心中有了底,他說:「那我走了。」

  他說完掉頭就走,她不由得傻了。看他轉身,看他下樓,她猝然心痛得揪起來,忽然呼吸不過來。

  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哽咽起來,他走後,她眼淚就掉下來。她張著嘴想央求他別走,她其實很需要他,可是張著嘴她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一直就是好壓抑的人,她說不出那種話。

  樓下大門甩上,「砰」地好大一聲。陳穎身子震了一下,她轉身進屋關上鐵門,鎖上內門,驀地趴到門扉上哭起來。她哭得很厲害,她詫異自己竟有這樣多的眼淚,他轉身離開的背影好可怕,他生氣了?她的世界彷彿一瞬間黯了,怎麼會這樣?他趕來看她,她卻只是望住他說不出話來?

  正當她哀傷得不能自己之際,一旁的貓咪發出奇怪的嗚嗚聲,隨即聽見「叭嗒」的聲音,她轉頭,發現有人朝她陽台擲石子,一顆、兩顆,她詫異地推開落地窗──

  月光落在她身上,她眺望下邊,發現他沒走!

  看見她淚眼汪汪,看見她眼眶鼻尖因哭泣而紅了,慕藏鱗可樂極了。

  「我就知道。」他唇角笑的得意洋洋,可是眼色很深情。「妳以為我真走了?」他故意嚇唬她的。

  陳穎抓著欄桿,眼淚又湧上眼眶,那模樣實在讓人沒法生氣,他吼她。「妳這傻瓜,還不給我開門!」

  她立刻去按開大門,他上來,她撲進他懷中抱緊他,臉埋進他胸膛,愉悅地顫慄起來,小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背,緊得教他意識到她多緊張他會離開。

  他摸著她頭髮,嘆氣道:「為什麼不把心底的話說出來?我來猜猜──」他輕易把她心事說穿。「是不是擔心我跟小慈一起?是不是怕我不要妳?妳懷疑我跟小慈的關係吧?我本來要在電話裡跟妳說清楚的,我希望妳對我有信心,我怕妳胡亂想。我曾經愛過她,是,她生病了我也關心,可妳不接電話可讓我急壞了,說起來很丟臉,但是,有時真不知道妳是不是在意我,妳從沒說過一句妳愛我……」他愛寵地揉揉她頭髮,微笑地看她埋在他胸膛哭泣。「不過,看妳哭得這樣慘,肯定是愛死我了。」他得意地哈哈笑,她氣地踩他一腳,疼得他皺眉。

  他拖住她的手進屋,順手把門關上。拉她一起坐到沙發上,他幫她擦去眼淚,望著她,他教訓她。「穎,我對妳是認真的,妳知道嗎?」

  她點頭。

  「妳喜歡我?妳愛我嗎?」

  她望著他眼睛,點頭。「嗯。」

  「穎,妳喜歡什麼,妳在意什麼,妳開心什麼,妳擔心什麼,我都想知道,妳不說出來,我怎麼明白?」他將她抱到腿上,讓她靠在他懷中。

  他倒向沙發,閉上眼睛。他嘆息,他又有什麼立場責備她?他想到自己也隱瞞了硯台的事。慕藏鱗心底煩,表情凝重。今晚在醫院,念慈對他的態度很怪──他因為擔心陳穎急著想要離開醫院時,念慈拉住他的手哭個不停,還一直央他不要走,要他留下來陪她,一直嚷著她很不舒服,她一個人害怕。

  她身體還很虛弱,於是他遷就她,直至她睡了便立刻跑來找陳穎。慕藏鱗隱約感覺到念慈對他好像……這令他煩躁。他心底只有陳穎,念慈向來自信,今晚還是第一次見她這樣示弱,假使處理不好,怕會傷了她自尊;然而比起念慈,他更怕惹陳穎傷心。

  「穎。」他將下巴擱在她頭頂上。「等等跟我去醫院好不好?」

  陳穎揉揉眼睛,抬起臉來看著他。「跟你去?」

  他捏她臉頰。「我不放心小慈一個人,可是我想妳陪我。」他有點抱歉地笑。「我知道妳明天要上班,但是……我想要妳陪我,那裡真悶。」他不想跟念慈獨處,也不想令陳穎胡想。

  「好。」她微笑,眼睛亮亮地。「我跟你去,但是,醫院可以帶貓嗎?」她問。

  慕藏鱗臉上出現黑線條。「陳穎,醫院不可以帶寵物。」

  「家裡只剩親愛的,很可憐……」她說。

  他臉上黑線條更多了,他皺眉,聲音很虛弱。「我是妳的男人,牠是貓,誰比較重要?」

  「啊?!」陳穎睜著眼睛,還真給他認真想起來。

  哇勒~~他連忙揮手。「別、別答。」真怕她說貓比較重要。「我真怕了妳。」

  她哈哈笑。「兩個都一樣重要。」

  他皺眉,眼角抽搐。嗯,這答案該令他感到歡喜嗎?嗟!拿她沒轍。瞥見沙發旁的茶幾,他無心一句。「對了,那個溫霞飛硯台還妳沒?」

  陳穎表情微變,注視著他,一剎忘了回答。

  以為她沒聽見,他重複一句。「她還了沒?」他怕她傻傻送人了,假使他不能擁有,他希望陳穎保有它,好過落到別人手裡。

  陳穎低頭。「沒……」收緊膝上小手。「她沒還。」

  「好像借了很久……」該不會摔壞了吧?

  「要不要喝果汁?」陳穎驀地起身。「我去拿……」避開這話題。


第九章

  醒來就看見慕藏鱗,關念慈好歡喜;但隨即發現他腿上枕個人,臉色驟變。

  臨時拉開的床架,陳穎側臥,上身伏在慕藏鱗腿上,她睡著了。

  「她也來了?」關念慈聽見自己乾啞的嗓音。

  晨曦淡入病房,慕藏鱗一直清醒著。「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望著陳穎偎在他腿上的模樣,好刺眼。她撇開臉望著窗外幽藍的天色。「我覺得好多了。」她痛心,為什麼他要帶陳穎來?他不想跟她獨處嗎?

  「要不要吃點什麼?」

  「我……喉嚨好乾。」她心中酸楚。

  慕藏鱗幫她倒水,發覺熱水瓶空了。「等等。」他起身。

  關念慈轉頭,看他很小心地把陳穎從腿上挪至床榻,還幫她蓋好薄毯。

  「你可真寵她。」她忍不住酸酸道。

  「是啊……」慕藏鱗刻意忽視她話裡的情緒。「妳別亂動,我很快就回來。」拎著熱水瓶,他離開病房,輕輕掩上門。外邊空盪盪的,他找起飲水機。

  病房內,關念慈瞪著床架上那個女人,單薄的身子,算不上極出色的五官,個性也不討喜,為什麼?為什麼慕藏鱗迷成那樣?關念慈恨恨地瞪視陳穎。

  沒有了慕藏鱗溫暖的身體,陳穎睡不安穩,她皺眉頭,在關念慈充滿敵意的視線裡,她醒了,一睜眼就撞見關念慈犀利的目光。

  陳穎拉著毯子坐起,發現慕藏鱗不在,她沒出聲只是坐著。因為關念慈不友善的目光,陳穎於是很識相地也不主動搭理她。

  房間安靜,只有日燈慘白地映照她倆。

  關念慈直視她,嫉妒令她失去理智。她忍不住開口。「陳穎,慕藏鱗跟我提過,妳有鑲塵硯。」她自顧說起來。「他在妳家看見的……」

  陳穎驀地揪緊雙手,她看著關念慈,卻悶不作聲,並沒有太大反應。

  於是關念慈又往下說:「他跟妳提了沒?」她冷冷陳述。「他一直想拿到硯台,他怕妳知道那硯台的價值,怕妳會漫天要價,所以他說要設法先接近妳,跟妳熟絡了後好開口跟妳要。」她把慕藏鱗說得很差勁,關念慈討厭此刻的自己,可是望著陳穎的臉,她管不住自己的嘴,一直往下說去,說得情緒激動。「他是為了硯台才愛妳的!」她高聲強調,像說給自己聽。「他不是真愛妳,妳不要傻了,最終他想要的只是那硯台!」她狠狠說完,可是,她十分困惑,說了那麼多,陳穎卻只是靜靜望著她,保持緘默,那目光彷彿她有多可悲似地。

  關念慈揪緊床單,對陳穎嚷:「妳聽見我說的嗎?」為什麼毫無反應?

  陳穎表現得很鎮定,一點也沒有吃驚。「我聽見了。」那回霞飛借硯台,慕藏鱗異常的表現就讓她起疑,後來,關念慈做飯那次,她說得那麼白,陳穎自然也有了底。現在聽見這些,並不教陳穎驚訝。

  「那……妳為什麼?」關念慈不懂。要一般人肯定會震驚憤怒,可是陳穎沒有。關念慈真不明白,急切道:「妳到底有沒有聽懂我意思?我是說真的,我在倫敦時他就是這樣告訴我的,他發現妳有鑲塵硯,所以一直想接近妳……」

  「我知道了。」陳穎轉身,拍拍枕頭背對她倒下。「我還想再睡一會兒。」她閉上眼,她不想聽這些,她一直想逃避這話題。

  關念慈傻了,她激動起來。「妳不氣?我說的都是真的!妳不信?不然妳把硯台給他,妳看他以後還理不理妳?!」

  陳穎轉身望住關念慈。「妳生病中,不要這麼激動。」

  關念慈傻了,瞪著陳穎,驀地紅了眼眶。「妳為什麼還這樣鎮定?我不懂,我真不懂……」自己卻像瘋子,好狼狽、好丟臉。

  「因為我喜歡他。」陳穎說。

  「他是為了硯台……」

  「我知道。」陳穎直視她。「但是我喜歡他。」

  「妳要裝作不知道?」

  「是啊,不管他有什麼目的,我喜歡他留在我身旁,我喜歡他。不、不是喜歡……」陳穎神色堅定。「我愛他。假使他是為了那只硯台才留在我身旁,那我會小心收好那只硯台。」好讓他永遠追著她跑。可是那硯台……陳穎臉色黯然。

  「妳……妳真奇怪。」關念慈糊塗了。

  「這沒什麼好訝異的。」陳穎聳聳肩,說得很稀鬆平常。「談情說愛,搞了半天還不都是為著得到好處,人都是這樣的。沒甜頭、沒好處,誰會平白愛誰、對誰好?」陳穎想得可通透了。她父親這樣,她母親也這樣,付出情感都是為著得到好處。想要錢的時候,媽才會對她好,才會關心她;拿到錢了,得到便宜,立刻又消失無蹤,就像父親那樣。人都愛互相利用,她不訝異慕藏鱗也這樣。

  當然,真聽見關念慈高聲強調,她心底不是沒有難過的,可是,她真的很喜歡慕藏鱗,喜歡到她不想去追根究柢地挖掘真相,她寧可這樣被他喜歡著。

  關念慈傻了,這女人……這女人思想好灰暗。

  「可是……」

  「啪」地門在這時推開了,關念慈即時住口。

  慕藏鱗走進來,關念慈心虛地低下臉,陳穎卻當沒事那樣。

  「妳醒了?」慕藏鱗微笑走向陳穎,摸摸她臉頰。「有睡飽嗎?」

  「上班前我想回家看一下貓。」陳穎惦掛著愛貓。

  他給關念慈倒水,遞給她。「小慈,我先送她回去了。」

  「喔……」關念慈一口氣喝光,背脊都是汗。「我……我下午應該就可以出院了。」

  「我會來幫妳辦手續。」說完,拉陳穎起來,他對陳穎溫柔一笑。「走吧。」攬著她離開。

  關念慈蒙住臉,後悔自己剛剛那樣失態,要是陳穎跟慕藏鱗告狀……

  * * *

  陳穎並沒有告狀,關念慈那樣失態,令她很難堪。關念慈真的很喜歡慕藏鱗吧?車子馳上高架橋,陳穎心不在焉。

  陳穎望著車窗,沈思著。自己臆測慕藏鱗愛她的目的是一回事,但真正從關念慈嘴裡說出來,教她真實地感到痛苦。窗玻璃倒映出慕藏鱗好看的側容,和窗外的景致重疊,她看得迷惑。

  心中的陰影,慢慢吞噬陳穎。在關念慈面前她倔強地隱藏住自己的情緒,她表現得很瀟灑,但……她真可以那樣無所謂嗎?耽溺於他的陪伴,享受著被他呵護的感覺,這是第一次陳穎感覺自己不寂寞。

  她一邊安慰著自己,就算他別有目的,可是難得有人對她這麼好,難得自己這樣開心。

  可她一邊又忐忑惶恐,早在陳穎感覺到慕藏鱗對硯台奇怪的執著,以及關念慈不停的暗示前,她就已經問過母親硯台的事。

  想起母親的答案,陳穎感覺胃猝然繃緊,一陣麻痺,冷汗直冒。凝視玻璃窗上那個輪廓俊偉的男子,他帶給她前所未有的快樂,他令她理解到自己有多麼空虛,然後他用溫暖的愛填滿她的空虛,可是……冷汗滲出她背脊,他給她至大快樂的同時,也令她感覺自己好似在走鋼索,不知幾時要跌個粉身碎骨。

  假使有天硯台消失了,他也會離開自己吧?

  儘管陳穎一向獨立堅強,也滿以為自己已經強壯得足以接受任何打擊,誰都別想令她傷心;可是想到慕藏鱗離開她,光只是想而已,她的心就好像被人撕裂那樣痛苦!

  這體會令陳穎恐懼地刷白了臉,這體會令陳穎有一剎希望自己根本沒有認識過這個男人。驀然發現,愛情原來這樣身不由己,這樣情不自禁。明明不想令自己有受傷的可能,卻無法避免地愛上他,於是他便擁有了傷害她的能力,愛情──實在太愉悅、也太可怕了!

  慕藏鱗忽然打了個噴嚏,她回神轉頭望住他,他臉色很差。

  「你一個晚上沒睡,等會兒我自己搭車上班,你在家裡休息。」

  車子駛進小巷。「不礙事。」他說。

  可是陪陳穎上樓時,他又打了個噴嚏,陳穎皺眉,轉身打量他。

  「是不是感冒了?」她上前覆住他額頭試探溫度,微熱。

  慕藏鱗將門關上。「只是喉嚨有點癢。」

  陳穎進去換衣服,她上班要遲到了。

  慕藏鱗在陽台找到貓咪,牠撲上來對他喵喵叫,他蹲下來摸牠頸子。

  陳穎從房間走出來,看著他愛寵她的貓咪,心底一陣溫暖。她怎麼能拒絕他?她如何相信這一切都是為著硯台?他對貓這樣呵護,假使一切都只為了硯台,那麼他未免也偽裝得太成功了,成功到她覺得自己這樣想很卑鄙,也許他根本是真心的……

  她拎起公事包,決定不要教關念慈的話影響她的心情。「走吧。」她只想好好地享受跟這男人在一起的時光。

  慕藏鱗送她上班,陳穎下車時,正好撞見蔚茵茵。

  茵茵快步上來。「哇~~你送陳穎上班啊!」她扶住車頂,望住他嘿嘿笑。

  「真體貼啊~~」

  慕藏鱗跟茵茵打招呼。「早哇!」他也跟蔚茵茵開玩笑,湊身囑咐。「我的女人就拜託妳好好照顧了。」

  陳穎瞪他一眼,茵茵則哈哈大笑。

  「照顧她?」茵茵笑慘。「她別荼毒我們就好。放心,你女人在V.J.可有名的,沒人敢欺負她。」

  「哦?!怎麼說?」慕藏鱗可有興趣了。

  茵茵張嘴,陳穎截斷她的話,一邊推開茵茵,一邊瞪住慕藏鱗道:「你不是還要回醫院?」她催促。「再見,開車小心。」

  他笑嘻嘻地看著陳穎,並沒離開的打算,蔚茵茵繼續嚷──

  「陳穎是V.J.出名的臭臉大王,成日臭著一張臉,誰敢惹她啊!」

  陳穎懊惱,揪起眉頭。「蔚茵茵!」

  「你看,就這表情!」茵茵指著陳穎對慕藏鱗說。「擺明生人迴避。」

  他哈哈笑,氣得陳穎掉頭就走,他笑看她們進了大樓才離開。

  * * *

  「喂~~」茵茵笑得好可惡。「生氣啊?我實話實說,也只有慕藏鱗受得了妳。」陳穎不理她,茵茵從袋裡拿出一卷錄影帶。「喏!送妳。」

  陳穎接來,和她進了電梯。「是什麼?」

  「妳看了就知道。」

  電梯上升,茵茵靠在陳穎耳邊問:「怎樣?跟古董先生談戀愛感覺怎樣?」

  陳穎注視著電梯面板,佯裝沒聽見。

  茵茵問:「該不是天天研究朝代歷史吧?有沒有學著鑑賞古董?還是夜夜吟詩作對?」她發揮她無邊無際的想像力,慘遭陳穎白眼。

  中午休息時間,V.J.的員工娛樂廳,有人趴在桌上小睡,有人挨著看電視,有人討論政治,有人瞎聊八卦,而陳穎……陳穎人在角落裡聽著電話。

  「小慈出院了,檢查一切正常,她去工作了。」慕藏鱗嗓音怪怪的,鼻音很重。陳穎皺起眉頭。他說:「我要直接過去店裡了。」

  「你不睡一下嗎?」她擔心。

  「下午有一筆買賣,咳咳……回來再睡……咳咳……」

  聽他又咳嗽起來,她眉頭皺得更深了。她肯定他感冒了,一定是在醫院被傳染的。

  收線後,陳穎撐著下顎,想著的都是慕藏鱗。感冒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天天也有人感冒,茵茵前陣子還受了風寒,把整個企劃部員工都拖下水,大夥兒一起咳嗽流鼻涕。

  那些人咳嗽打噴嚏,咳死了陳穎也不會多看一眼;可是慕藏鱗打噴嚏,她就皺眉。他聲音啞了,他咳嗽了,她聽了就心緊。

  下班後,陳穎特地到超市買了梨子,她記得梨子燉冰糖可以治療咳嗽。她不會煮飯,可是她跑去書局查閱健康書籍,知道受風寒的病人要多補充維他命C,於是她又跑去藥局買了一大罐。

  然後她又問藥師。「感冒要注意什麼?」

  藥師建議她買葡萄糖液,萬一他發燒可以降溫。

  「會發燒嗎?」陳穎想了想,又買了電子溫度計。

  藥師見狀,推銷起來。「他很容易感冒嗎?如果這樣,那可要多吃點營養的,調理他體質。」

  於是陳穎買了一大袋健康食品,買了綜合維他命丸、大蒜精,又買了各式補充體力的食品,還拿了一本健康書籍,這才安心地回家。

  夕陽下,陳穎拎著一堆藥品,花了幾千塊,只因為他一場小小感冒?!陳穎忽地止步,驟然失笑,感覺自己好呆。

  老天!只是咳嗽打噴嚏而已,窮緊張什麼?瞧自己買了一堆東西,兩手都是袋子,活似要去打仗。啊,她仰望霞光燦爛的天空,這才記起已經很久了,她一個人生活,都快忘記怎麼照顧人。除了貓咪,她現在多了個人要照應,這體認令她滿心溫柔。

  慕藏鱗果然生病了,下午跟客戶談事時頭痛欲裂,好不容易完成買賣,他回到家,這時天色黃昏,他沒開燈,先打開電腦將款項入帳,然後靠在沙發上休息,他看見陳穎的貓咪蹲在門前望著他,他疲倦地笑著喊牠過來。牠躍上他膝蓋,抱著貓他昏沈沈地睡了。

  一個小時後,有人搖醒他。

  「陳穎?」他睜眼,見是關念慈,他有點失望。

  關念慈壓抑住不悅的感覺,望著他異常通紅的眼睛。「怎麼在沙發上睡?」

  他微笑著放下貓,渾身無力。「我去房間躺一會兒。」聽見他沙啞的嗓音,關念慈跟著他進房。

  「你感冒了吧?有沒有發燒?要不要緊?頭會痛嗎?」說著去摸他額頭,他伸手溫柔擋開,她為他這無心動作表情黯然。

  「我睡一會兒就好了。」他倒床就睡。

  她卻沒有離開的意思,站在床邊望著他。

  慕藏鱗感覺她仍未離開,他睜開眼。「怎麼?」

  她定定望住他,內疚地。「一定是我讓你前日太累,才會……」

  「別傻了。」他溫柔但客氣地說。「我沒事,妳去忙妳的,我要睡了。」自從在醫院她異常的表現後,只要她一接近,他就感到壓力。他閉上眼睛,身體很不舒服,頭又痛,好希望陳穎在這裡。

  關念慈難過地退出房間,掩上門。

  她洗米,打算煮稀飯給慕藏鱗吃。

  * * *

  錄影機轉動,電視播放一場公視座談會。一位主持人、三位特別來賓,中央的桌子上放著各色美麗古物,這是公視製播的古物特集。

  右在主持人右手邊,備受禮遇的男子,身著鐵灰色西裝,神色自若,那是慕藏鱗。

  「那麼,這只瓷壺是大明宮中的遺物嘍?」

  主持人問,他們三位都是業界傑出者,主持人問了很多鑑定方面的問題,慕藏鱗只在其他二位同行解釋不清楚時,才開口說話。

  談論古物時,他眉宇間流露自信,輕易就吸引住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這真是那抱過她的男人嗎?真是她現在交往中的男人?電視裡的他感覺和她好遙遠。

  「對擁有台北最大間古物店的慕先生而言,古董是什麼呢?」主持人問慕藏鱗。

  「古董帶給我快樂,每當我碰觸它們,它們不會說話,卻好似有千言萬語等著我理解,那體會不是言語可以形容,個人感受不同吧。對我而言,古董等同我的命那樣重要。」

  主持人又問:「慕先生收藏買賣過的古物不計其數,我很好奇,哪件是你最鍾愛的。」

  他微笑。「最喜愛的是一件墨寶。」

  陳穎的心陡然驚跳。

  主持人追問:「是什麼?」

  慕藏鱗微笑,他的眼睛炯炯發亮。「這問題容我保留不說,因我還沒能得到它。」這回答令主持人更好奇,使得陳穎很忐忑。

  主持人湊身對慕藏鱗說!「聽起來……像是很稀罕的東西。」

  慕藏鱗目光炯炯,語氣熱切。陳穎永遠無法忘記此刻電視中他的表情!那種目光她見過,他在她身上貫穿她身體時也是這樣熱情的目光。

  慕藏鱗說:「它是我進入這行,就一直想尋覓的夢想。自從我得知它的存在後,我就為它瘋狂,旁人可能很難理解,我只能說我願意拿一切來交換它……」

  陳穎關了電視,天色已經暗了,她起身進廚房,鍋裡的水梨已經燉得爛透,她感覺自己的心也沈重地爛糊了。

  妳以為他真的喜歡妳?他只是為了硯台!

  妳為什麼沒反應?妳不氣?

  關念慈的話猶在耳邊,陳穎自問──妳真的不在乎嗎?

  親愛的躍回陽台,牠溜進客廳對著陳穎瞄瞄叫。今天樓下的慕藏鱗忘記餵魚給牠吃,牠餓了,跟陳穎撒嬌。

  陳穎找出貓罐頭開給牠吃,她蹲下來看著愛貓進食。

  她眼色茫然,剛剛電視裡的慕藏鱗,好陌生……

  * * *

  門鈴響時,關念慈來開門,她正在為慕藏鱗準備晚餐,稀飯才剛煮好。開門看見陳穎,關念慈拉長臉色。

  陳穎拎著她燉好的冰糖梨子。「我來找他。」她要進去,關念慈卻攔下她。

  「他在睡覺。」她一副女主人的口吻。「他感冒了,他需要休息。」言下之意是請陳穎別吵他。

  「喔。」陳穎留步。「他生病了?」

  「是啊,好不容易才睡著呢!」言下之意,是請陳穎不只別吵他,最好快點識相滾蛋。

  陳穎抿著嘴聽關念慈又說:「我煮了稀飯,晚點他可以吃。」意思是她會照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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