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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翔風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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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柳殘陽]傲爺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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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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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6 20:52: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偏是冤家路又窄

君不悔無精打采的道﹕

    「看樣子不會有什麼完滿的解決辦法……」

    方若麗著急的道﹕

    「君大哥﹐別吞吞吐吐的只露半截兒話﹐你倒是說清楚﹐怎麼我一提到顧大叔
﹐你的模樣就變了﹖是不是你和顧大叔有過誤會﹖」

    嘆一口氣﹐君不悔道﹕

    「小麗﹐令尊為什麼要囑你前去探慰你那顧大叔﹖」

    方若麗眨著眼道﹕

    「聽爹說﹐顧大叔前些日出面幫他幾個朋友打場﹐結果卻栽了斤斗﹐弄得灰頭
土臉的轉回來﹐幾乎氣出一場病﹐爹說﹐那次糾葛裡還出了人命﹐沙家兩兄弟全死
了﹐爹怕顧大叔想不開﹐才叫我專程跑一趟﹐替他老人家寬慰寬慰顧大叔……」

    君不悔鎖著雙眉﹐道﹕

    「你知不知道﹐那沙家兄弟是死在誰手裡﹖」

    方若麗道﹕

    「這個爹卻沒提﹐顧大叔也陰著一張臉不肯多說--」

    驀地一機伶﹐她睜大雙眼直瞪著君不侮﹐聲音輕得不能再輕﹕

    「君大哥……這件事﹐該和你沒有關聯吧﹖沙家兄弟的死﹐也不應與你扯上干
系啊……」

    君不悔低啞的道﹕

    「老實說﹐小麗﹐沙家兄弟正是被我所殺﹐顧乞那一頭臉的灰上﹐也是我給他
灑上去的﹐我卻做夢都想不到姓顧的會和你家有這麼層淵源……」

    方若麗有些失魂落魄的道﹕

    「天下事怎會這麼湊巧﹖卻又巧得何其不幸……君大哥﹐顧大叔的為人我最清
楚﹐他的氣度可不算恢宏﹐尤其受不了人家的折辱﹐他與我爹結交了半輩子﹐爹還
時常在這方面開導他……」

    君不悔悶懨懨的道﹕

    「看來我還是早早離開府上的好﹐免得為你及令尊又添麻煩﹐姓顧的當時曾經
有話摔下﹐說是必不與我罷休﹐日後非找我算賬不可﹐眼前不正待碰頭啦﹖」

    方若麗急道﹕

    「你這個身子能往哪兒走﹖人虛脫成這樣﹐行兩步路還得拄著拐棍﹐也不怕倒
在半路上﹖不行﹐君大哥﹐你絕對不能走﹗」

    君不悔苦著臉道﹕

    「我也知道我的身體狀況受不了那顛簸之苦﹐小麗﹐我這不是扮英雄﹐充好漢
﹐顧乞一旦與我朝面﹐光景八成是要砸﹐先不說我能否抗得住他﹐你父子夾在其間
﹐豈非左右為難﹖我若不走﹐則如何收拾這個場面﹖」

    咬著下唇尋思了好一會﹐方若麗才低聲道﹕

    「君大哥﹐你養傷的地方﹐是我們家後院﹐依顧大叔的習慣﹐輕易不往後院來
﹐只要你躲在房裡少露面﹐兩個人碰不上頭﹐不就沒事了﹖」

    君不悔想想﹐覺得這個法子不怎麼妥當﹐但哪裡不妥當卻又一時說不出﹐他用
手抹了把臉﹐無可奈何的道﹕

    「目前也只好這麼辦了﹐小麗﹐你的口風緊著點﹐最好動個腦筋早早打發姓顧
的上路﹐你不知道那把『缺月刀』﹐可歹毒得很哩﹗」

    忍不往「噗哧」笑出聲來﹐方若麗捂著嘴道﹕

    「看把你嚇成這個樣子﹐你犯不著這麼怕他呀﹐顧大叔不是在你手下栽過斤頭
嗎﹖就一陣工夫﹐他也練不出另一套神仙把式來﹐你含糊什麼﹖」

    君不悔澀澀的笑著﹕

    「憑我現在的這副身子骨﹐如何搪得過顧乞哪『絕一閃』﹖再說﹔好歹也要考
慮到令父女的立場﹐不能叫你們大作辣……」

    左右一看﹐方若麗審慎的道﹕

    「曬太陽也曬夠了吧﹖該進屋去躺著了……」

    慢慢從圈椅裡站起來﹐君不悔執著拐仗﹐開始蹣跚移步﹕

    「唉﹐活蹦亂跳的一個人﹐猛古丁就變成拄著拐棍的病號﹐想想也真不是滋味
。」

    過來挽扶著君不悔﹐方若麗笑道﹕

    「別自怨自艾了﹐又沒少條胳臂缺條腿﹐尚怕挺不起腰桿來﹖你放心﹐不出個
把月﹐包管再還你一個活蹦亂跳--

    接著方若麗的語尾﹐迴廊那邊突然響起另一個蒼啞的聲音﹕

    「小麗侄女﹐叫那拄拐棍的東西給我站住﹗」

    方若麗聞聲之下﹐神色驟變﹐她一剎的僵窒之後﹐面龐慘白的回過身來﹐我的
老天﹐迴廊盡頭可不正站著顧乞﹖顧乞旁邊﹐便是表情尷尬﹐雙手直搓的方夢龍。

    不用再看﹐君不悔光聽腔調就知道來人是誰了﹐他先是大大的一愣﹐繼而扮出
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吃力的旋身面向迴廊--乖乖﹐顧乞那個兇神惡熬般的模
樣﹐就差撲上來生啖活人了﹗

    方若麗急忙搶前兩步﹐把自己擋在君不悔面前﹐一邊朝著顧乞斂衽為禮﹐一邊
強笑著道﹕

    「原來是顧大叔﹐不是說大叔下午才到嗎﹖這一刻卻是趕早了……」

    冷冷一哼﹐顧乞寒著臉道﹕

    「小麗侄女﹐你且站到一邊﹐我要看看你背後那個人﹐辨認一下是不是那張臉
﹗」

    方若麗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笑得好蒼白﹕

    「大叔說的是誰呀﹐在家裡後院哪裡還會有外人﹖」

    顧乞怒道﹕

    「小麗﹐這不關你的事﹐我與你爹自有區處﹐聽話站到旁邊﹐不要惹大叔生氣
1 」

    輕輕撥開方若麗﹐君不悔站了出來﹐衝著顧乞微微躬身﹐陪著笑道﹕

    「顧老﹐乍聽聲音好像是你﹐一見上面果然是你﹐有些日子不曾拜謁尊顏﹐顧
老卻風采如舊﹐越顯英發……」

    顧乞大喝一聲﹐雙目如火﹕

    「少給我來這一套﹐君不悔﹐真個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這一遭
﹐我看你還有什麼戲法可變﹐還有什麼僥倖可求﹗」

    君不悔深深吸了口氣﹐仍然堆著那一臉難看的笑容﹕

    「顧老﹐且請先息雷霆﹐聽我一言﹔上次的那檔子衝突﹐其咎實不在我﹐顧老
你幫著『無影四狐』那一干姦淫擄掠無所不為的強盜找上『飛雲鏢局』的大門﹐又
待勒索銀錢﹐又待取人性命﹐委實也太霸道了點﹐我們總不能伸長脖子任由各位圈
套宰割吧﹖因而雙方動手﹐有了傷亡﹐全是列陣比鬥下的結果﹐江湖恩怨﹐原本如
此﹐我又有什麼錯失呢﹖」

    顧乞也深深吸了口氣﹐以壓制住他激動的情緒﹕

    「不用扯那些閒淡。君不悔﹐是非屬誰更不必議論﹐我早告訴過你﹐事情並未
了結﹐血債定須討還﹐上天有眼﹐竟把時機湊到面前﹐你就準備著挨刀吧﹗」

    君不悔嚥著口沫道﹕

    「顧老﹐難道你贊同『無影四狐』劫財劫色又蠻不講理的行徑﹖」

    微微一窒﹐顧乞咆哮著道﹕

    「那是他們的事﹗」

    君不悔誠懇的道﹕

    「但是﹐顧老你幫著他們為這種喪天害理的借口上門尋舋﹐就是顧老個人的修
養問題了﹐顧老﹐我們只是自衛自保﹐只是要求能活下去﹐莫非這也不對﹖」

    顧乞大吼道﹕

    「沙家昆仲的兩條命你又怎麼說﹖」

    低唱一聲﹐君不侮道﹕

    「他們要殺我﹐他們與顧老聯起手來要殺我﹐顧老﹐我並不該死﹐難道我為自
己的生存掙扎都錯了﹖我以寡敵眾﹐幸而不死﹐沙家兄弟謀人不成反受其害﹐亦是
咎由自取﹐這總是一場對我而言不算公正的拚搏啊……」

    顧乞一時難以為答﹐空自氣得臉紅脖子粗﹐連連跺腳厲叫。

    「好個利嘴利舌的混帳東西﹐任你再是狡辯推賴﹐今天我也要替沙家昆仲報仇
﹐找回我的臉面﹐其他一概不論﹗」

    君不悔沙著聲道﹕

    「顧老﹐你是前輩﹐多少也該講點是非……」

    雷吼一聲﹐顧乞的面孔扭曲﹕

    「住口﹐什麼叫是非﹖我就叫是非﹗」

    這時﹐方若麗再度搶身上前﹐抖索索的仰著臉道﹕

    「顧大叔﹐你老是一向明禮尚義的﹐我從小就尊敬你﹐崇拜你﹐怎麼你老突然
變了﹖變得這麼粗暴﹐這麼兇橫﹖難道說﹐為了一己的私怨﹐你老就把素來遵守的
公正情理全拋捨了﹖」

    顧乞表情十分難堪。說話就生硬了﹕

    「小麗﹐不要胳膊肘子往外拗﹐這樁事你少插嘴﹐我自有我解決的方法﹗」

    方若麗淒淒切切的道﹕

    「大叔﹐這不是如何解決的問題﹐而是該不該用你的方法解決的問題﹐事情總
有個黑白﹐道理也總有個是非﹐如果君不悔沒有過失為什麼接受這種懲罰﹖大叔﹐
暴力不代表正義﹐更不能掩遮所有的罪惡……」

    顧乞忽然陰沉沉的笑了﹕

    「小麗﹐你這樣對你大叔說話﹐不嫌過份了麼﹖」

    唇角的肌肉不停的抽著﹐方若麗強忍住在眼眶中打轉的淚珠﹐嚥著聲道﹕

    「我無意頂撞大叔﹐我只是在爭求一個明確的結論﹐一項有關良知的認定﹐大
叔﹐你是我的尊長﹐我的親人﹐但淵源不該歪曲事實、親情不應混淆黑白﹐任何事
在付諸行動之前﹐都應考慮到是否違背了做人的原則……」

    顧乞臉色鐵青﹐呼吸粗濁﹕

    「好小麗﹐乖侄女﹐我從小看你長大﹐抱你背你﹐愛你疼你﹐到今天﹐你果然
長大了﹐大得已經會教訓我、悻逆我了﹐我問你﹐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大叔麼﹖」

    方若麗噎窒著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大叔……」

    顧乞緩緩的道﹕

    「那你就不要管這件事﹐小麗﹐這件事原本便與你毫無牽扯﹐聽我的話﹐讓大
叔自己來處理。」

    君不悔用枴杖輕輕碰了碰方若麗的足踝﹐十分低柔的道﹕

    「就是如此吧﹐小麗﹐你已盡到你的本份﹐不要因為我而傷了你們之間的和氣
﹐我自己的問題﹐便由我自己來承當。」

    猛一摔頭﹐方若麗也摔落了兩顆晶瑩的淚水﹐她的形態決斷而湛然﹐帶有殉道
者那種執著與奉獻的神情﹕

    「不﹐君大哥﹐我不能退縮﹐不能苟同﹐因為代價是你的生命﹐你沒有過失﹐
自無須犧牲﹐誰要傷害你﹐我先頂在前頭﹐叫他也將我一齊殺了吧。」

    迴廊上的顧乞容顏大變﹐氣得發抖﹕

    「小麗﹐你你你……」

    一直沉默無語的方夢龍﹐這時輕咳一聲﹐表情嚴肅又凝重﹕

    「老顧﹐也怪我多嘴快舌﹐不該在你剛才進門﹐就把我遇著吉百瑞傳人的經過
告訴了你﹐否則事情不會一開始就僵成這樣﹐打你知道這個消息﹐一直到現在﹐你
都處於極度的激動情態中﹐根本未容我插上話﹐老顧﹐願不願意聽我一點意見﹐一
點忠言。」

    顧乞的眼皮子在連連跳動﹐一把山羊鬍子也不停的籟籟輕顫﹐他盡力平靜著自
己﹐聲音從齒縫中迸出﹕

    「你說吧﹐夢龍﹐現在倒要聽你怎麼說﹗」

    方夢龍望了院中的君不悔與方若麗﹐又將視線移向飄渺的雲天﹐未曾開口﹐先
長長一聲太息。

    顧乞的老臉上更是一片肅熬﹐嘴唇緊閉﹐頷下的山羊鬍子仍在無風自動。

    略略朝顧乞湊近了些﹐方夢龍沉緩的道﹕

    「有關你和君不悔之間的恩怨始未﹐老顧﹐你雖然未及詳告細說﹐但從君不悔
的一番話裡﹐業已可知梗概﹔你幫著啟舋於前的『無影四狐』摸上『飛雲鏢局』的
大門找場﹐對與不對是你個人的看法﹐如果我父女憑添了這麼層關係﹐事情的合理
與否﹐就不得不講個公道了﹐老顧﹐若是你我立場互易﹐相信也會照我的法子做。


    話一入耳﹐顧乞就聽著不順﹐他冷冷的道﹕

    「夢龍﹐姓君的和你們有什麼關係﹖據我所知﹐一個月前你父女還不認識他這
號人物﹗」

    方夢龍從容的道﹕

    「你侄女險些被那龔棄色糟蹋﹐可知是誰救了她﹖」

    顧乞大聲道﹕

    「前天你派人知會我跑一趟『棲鳳山﹐﹐同姓龔的商量索還那八具余屍之事﹔
來人只草草提過幾句你與龔棄色火並的始因﹐說是這王八蛋羞辱了小麗﹐語焉不詳
﹐我又忙著替你當差跑腿﹐哪有工未得知細微……」

    說到這裡﹐他突的一怔﹐目光轉向君不悔﹐又落回方夢龍的面孔上﹕

    「夢龍﹐夢龍﹐你該不會說是君不悔救了小麗吧﹖」

    方夢龍平靜的道﹕

    「一點不錯﹐就是君不悔救了小麗﹐不但保住了小麗的貞節﹐更著實教訓了龔
棄色一頓﹗」

    身子晃了晃﹐顧乞呻吟般叫一了聲﹕

    「老天﹐竟有這麼巧得令人氣結之事……」

    方夢龍續道﹕

    「君不悔非但救下小麗﹐更助我前往『棲鳳山』向龔棄色討還公道﹐這趟行動
﹐固然結果淒慘﹐然而要不是君不悔浴血力拼﹐豁死抗拒﹐喪身『棲鳳山』的便不
只是賀耀祖他們八個﹐恐怕連我這條老命也一齊會斷送了……」

    顧乞形色灰敗﹐哺哺自語﹕

    「怎麼偏偏都是他﹐怎麼前後都被他湊上了﹖」

    方夢龍低聲道﹕

    「老顧﹐在這種情況之下﹐你卻為了一樁宿怨﹐硬要當我父女面前向君不悔索
仇討債﹐置他於死地﹐你說說﹐叫我父子如何自處﹐又怎生向人交待﹖」

    院中的方若麗適時接口道﹕

    「顧大叔﹐對一個有雙重救命之恩﹐予兩代再生之德的人﹐我們該不該維護他
﹖縱然與他對立的仇家是你﹐我父女替他爭個公道總說得過去吧﹖」

    顧乞顯得有些茫然了﹕

    「這……這該怎麼辦才好﹖」

    方夢龍道﹕

    「老顧﹐吉百瑞曾經要了我一條腿﹐衝著君不侮的關係﹐我已自願化解前仇﹐
你好歹無傷無損﹐又何苦非要冤冤相報不可﹖」

    顧乞痛苦的道﹕

    「不光是我的問題﹐夢龍﹐君不悔有恩於你父女﹐只為這一層﹐他掃我的顏面
﹐敗我的聲譽﹐全可一筆勾銷﹐不再追究﹐但沙家兄弟的兩條命卻不能就此罷休﹐
我對沙家的人曾有過承諾﹐無論如何﹐要替他兄弟報仇索命……」

    搖搖頭﹐方夢龍沉重的道﹕

    「如此殺戮不休﹐糾纏無盡﹐何時才算個了局﹖」

    顧乞慘然笑道﹕

    「人已死了﹐結果業已鑄成﹐現在說這些﹐有什麼補益﹖夢龍﹐我又何嘗願意
如此﹖君不悔不是塊木頭。我要下手做他﹐自己亦擔著生命的風險﹐若能好好朝下
活﹐誰又甘心往刀口上撞﹖」

    方夢龍冷肅的道﹕

    「此刻你有什麼打算﹖老顧﹐我要先提醒你﹐這是在我家﹐而且君不悔重創未
愈﹐仍在養息期間﹐連行走都不方便……」

    僵默良久﹐顧乞才沙啞的道﹕

    「好吧﹗夢龍﹐看在你父女與他的這段情份上﹐我決不會在你們父女面前動手
﹐也決不會在他傷勢未癒之前動手﹐這﹐該算可以交待吧﹖」

    方夢龍神情憂戚的道﹕

    「不能化怨解仇﹐盡棄前嫌﹖」

    顧乞嘆了口氣﹕

    「我倒願意﹐夢龍﹐然而往後我還要不要做人﹖」

    方若麗又惶急的叫了起來﹕

    「顧大叔﹐君不悔兄是自衛﹐只是求他自己的生存權﹐這有什麼錯﹐你為什麼
不能放過他﹖」

    方夢龍輕叱道﹕

    「小麗不可放肆﹗」

    擺擺手﹐顧乞笑得好苦﹕

    「人要遵守信偌﹐要對道義上的責任有承當﹐小麗﹐天下事﹐不都是一加一便
成二﹐你心裡不平﹐大叔我更難區處……」

    方若麗還待有所申辨﹐方夢龍已向女兒使了個眼色﹐然後才轉向顧乞道﹕

    「老顧﹐話是暫且這麼說﹐到底要怎麼辦才算兩全其美﹐我們哥倆有的是時間
磋商﹐這樣吧﹐你先到前廳去安排一下賀耀祖他們八位唐事的問題﹐我交待君不悔
幾句話﹐馬上過來。」

    顧乞不再多說﹐深深看了君不悔一眼﹐頭也不回的沿著廊道離開。

    這時﹐方若麗奔前幾步﹐委屈的低叫﹕

    「爹﹗」

    方夢龍也面色陰黯的道﹕

    「為父與你顧大叔相交數十年﹐這是頭一次遇上他這麼執拗﹐差一點便壞了我
們半輩子的情份﹐唉﹐真是作孽﹗」

    方若麗又微顯激動的道﹕

    「爹﹐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顧大叔簡直六親不認了﹐他若有道理還說得過去
﹐無理逞強﹐如何叫人心服口服﹖」

    方夢龍感嘆的道﹕

    「那沙家與他淵源亦深﹐出了這種事﹐他自該有所承擔﹐一死兩口人﹐又是為
他掠陣而去﹐小麗﹐卻怎生讓你顧大叔敷衍得過去﹖」

    眼圈兒一紅﹐方若麗道﹕

    「難道叫君大哥抵命就算對得起那個死人了﹖」

    方夢龍沉重的道﹕

    「江湖上的報復方式﹐原就是極為單純的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殺人償命﹐乃
是天經地義的事﹐道上人物﹐有幾個脫得出這種傳統臼巢﹖」

    方若麗不服的道﹕

    「也得看什麼情況下殺的人﹐自衛自保或是以暴制暴又有什麼不對﹖而且﹐爹
﹕怎麼你就看得開﹐看得透﹖」

    低唱一聲﹐方夢龍道﹕

    「傻丫頭﹐君不悔和我們之間﹐乃是直接的承與受﹐感觸自就不同﹐在你顧大
叔而言﹐便又隔了一層啦……」

    方著麗恨聲道﹕

    「顧大叔一向算是知情明理﹐想不到今天竟粗橫到這個地步﹐爹﹐你老人家一
定要同他把話說清楚﹐爭一個是非出來﹗」

    方夢龍的視線投注在君不悔身上﹐澀澀一笑﹕

    「小友﹐那『無影四狐』闖的漏子﹐可是劫鏢﹖」

    君不悔忙道﹕

    「是劫鏢﹐卻未料『飛雲鏢局』早已防備在先﹐鏢分二路﹐總鏢頭押的一路是
實鏢﹐管二小姐押的一路是虛鏢﹐他們摸岔了邊﹐截住管二小姐的這一路﹐結果搶
到的只是一車石塊﹐這四條邪狐氣憤不過﹐才強擄了管二小姐﹐當天晚上﹐那四狐
之首狄清的胞弟狄元竟要強暴管二小姐﹐真正死不要臉……」

    方夢龍道﹕

    「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

    無來由的臉孔一熱﹐君不悔尷尬的道﹕

    「回伯父的話﹐緣是我也恰在管二小姐押護的那趟鏢隊裡﹐所以經過情形才這
般清楚……」

    方若麗盯著君不悔﹐似乎有些迷惑﹕

    「君大哥﹐聽你的口氣﹐不像是與『飛雲鏢局』別具情份﹐倒是他們鏢局裡當
差的模樣﹖」

    君不悔點頭道﹕

    「我是在『飛雲鏢局』幹活﹐要不﹐跟著鏢隊走做什麼﹖」

    方夢龍又問道﹕

    「小友﹐你在那家鏢局子擔任什麼差事﹖鏢師﹖」

    君不悔訕訕的道﹕

    「不﹗不是鏢師﹐是車把式﹐推車的車把式……」

    方家父女聞言之下不由同時一呆﹐方夢龍睜大眼睛道﹕

    「推車的車把式﹖憑你這身武功﹐『飛雲鏢局』居然只給你個車把式干﹖如此
說來﹐這家鏢局子上上下下就不算金剛羅漢﹐亦屬陸地神仙了﹖」

    君不悔靦腆的道﹕

    「伯父﹐他們那時還不知道我的底細﹐等我救回管二小姐﹐他們才明白弄錯了
﹐不再叫我干原來的差事啦……」

    小嘴一噘﹐方若麗悻然道﹕

    「君大哥﹐你這個人真叫奇怪﹐怎麼專門去搭救姑娘家﹖就好像舖排好了端等
著吃這行飯似的﹗」

    君不悔大感窘迫﹐期期艾艾的道﹕

    「不﹐小麗﹐你誤會了﹐我不是故意的﹐前後兩次遇上類似的事﹐我都不能伸
手不管……我﹐我哪有這個本領﹐算準了才去救人﹖這全是湊巧……」

    方夢龍啞然失笑﹐道﹕

    「你別聽小麗的﹐她就是這樣﹐想到什麼說什麼﹐也不管人家受得了受不了﹗


    君不悔赦然笑道﹕

    「伯父﹐尚未謝過伯父適才仗義執言﹐要不是伯父和令嬡在當中攔阻﹐顧老的
意思就待當場取我姓命啦﹗」

    方夢龍剛現的笑容一下子又僵凍在臉上﹐鎖著雙眉道﹕

    「這件事﹐我會和他再談--小友﹐少出房門﹐不要離開後院﹐在我這裡﹐老
顧多少還有點憚忌﹐不會貿然行動﹗」

    君不悔道﹕

    「我知道……伯父﹐那龔棄色已經答應交還遺骸了麼﹖」

    方夢龍低呼一聲﹕

    「八具遺骸已由老顧運回﹐就等著入土為安了﹔我們這個要求﹐龔充色倒沒有
為難﹐老顧一開口﹐他們就慨然應允﹐不過﹐同時也帶話回來﹐說是這筆帳早晚要
算﹐從今以後﹐怕是難有寧日了……」

    方若麗垂下目光﹐幽幽的道﹕

    「顧大叔怎麼講﹖」

    方夢龍故作灑脫的一笑﹕

    「他能怎麼講﹐現在麻煩一大堆﹐裡外全須應付﹐且先忙完了喪事﹐再合計你
顧大叔與龔棄色的問題﹐走一步算一步吧﹔小麗﹐這段日子你要多照料君不悔﹐可
別節外生枝﹐又出繼漏﹗」

    方若麗默默頷首﹐君不悔忙道﹕

    「伯父放心﹐我也會更加謹慎。」

    於是﹐方夢龍轉身自去﹐他那平素移動利落的單腿獨腳﹐這時在挪步之間﹐竟
似滯重了許多。

    方若麗怔怔瞧著君不悔﹐眸瞳深處透著一片晦迷﹐一片淒茫﹐她的心情亦正如
同君不悔此時的心情﹐大概都覺得前途多蹙﹐來日維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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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6 20:53: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一抹不祥的陰影

夜深沉。

    這一晚上﹐君不悔覺得心情特別煩躁不寧﹐坐著躺著都不順當﹐胸膈之間好像
梗脹著什麼東西﹐總是消化不了﹐精神也有些兒恍榴焦的﹐他想不出是什麼原因﹐
就是感到不對勁﹐惶惶然似有大禍臨頭的味道。

    拄著枴杖﹐他在房中來回蹀踱﹐思潮起伏間溯往憶今﹐越發情緒紛亂﹐不克自
己﹐孤燈瑩瑩﹐只影綽綽﹐茫然裡﹐他甚至懷疑今夕何夕﹐此處何處﹖迷惑於眼下
的自我﹐到底是從哪裡來、又待往哪裡去﹖

    於是﹐門兒輕響﹐有人在輕輕叩擊。

    君不悔渴望來個人同他聊聊﹐舒解一下心頭的鬱悶﹐卻又怕來的人不是可以共
衷曲、訴隱私的對象﹔他瞪著門扉﹐聲調竟有些怯忌﹕

    「誰﹖」

    外面﹐傳來方若麗低柔的語聲﹕

    「是我﹐小麗﹗君大哥﹐你睡了嗎﹖」

    君不悔連忙趨前拔去門閂﹐一面開門﹐邊掩不住他的興奮﹕

    「沒有睡﹐沒有睡﹐小麗﹐你來得正好﹐我剛才還在犯愁﹐長夜漫漫﹐面對寒
燈﹐這一宿怎生渡過﹖」

    踏進房裡﹐方若麗順手把門掩上﹐她望著君不悔﹐神情帶點兒迷惆﹕

    「你怎麼啦﹖這麼晚還不快安歇﹐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君不悔拉過一張椅子請方若麗坐下﹐搓著手道﹕

    「小麗﹐夜深了﹐我原不敢期望你會過來﹐想不到你卻真的來了﹐你大概不知
道﹐我是多麼歡迎你來﹐如何驚喜於你的出現--」

    方若麗輕笑一聲﹕

    「君大哥﹐你沒有什麼不對吧﹖怎麼說起話來有些顛三倒四﹖我哪一天沒來過
﹖就算夜裡來這兒也不是頭一遭﹐以前從沒見你如此熱衷﹐今晚上怎麼突然這般殷
勤起來﹖倒叫我受寵若驚……」

    君不悔吶吶的道﹕

    「小麗﹐你明白﹐我好悶……」

    方若麗睜大了眼睛﹕

    「悶了﹖八成是我們服侍不周﹐君大哥﹐這樣吧﹐等你傷好了﹐我稟明爹爹﹐
專程陪你出去玩幾天﹐你不是一直希望去『順安府』逛嗎﹖我們就去『順安府』﹐
不過養傷期間卻不能勞累﹐你好歹擔待著﹗」

    搖搖頭﹐君不悔苦笑道﹕

    「我不是想出去逛﹐我只是覺得煩悶﹐尤其今天晚上﹐怎麼睡也睡不著﹐腦子
裡亂哄哄的像纏著一團無頭絲﹐心裡焦躁﹐坐立都不安……」

    方若麗平靜的道﹕

    「怎麼會有這種情形呢﹖君大哥﹐以前好像從未發生過﹐你向來沉得住氣。」

    君不悔用力揉著面頰﹐沙著聲道﹕

    「真是無來由﹐我也思量過﹐該擔心的事全已擺在面前﹐不該擔心的事便用不
著去傷腦筋﹐可是﹐偏偏安穩不下來﹐情緒老在動盪起伏……」

    方若麗道。

    「練練坐功如何﹖試試從吐吶調息之中求安寧。」

    君不悔澀澀的道﹕

    「沒有用﹐小麗﹐這可能是冥冥中的一種預兆﹐一種心靈上的感應﹐它大概是
在暗示我什麼﹐警示我什麼……」

    臉色微顯蒼白﹐方若麗低聲道﹕

    「你是說﹐不祥的徵兆﹖」

    君不悔頷首道﹕

    「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我敢斷定﹐近日內必有兇險在我身上﹗」

    顫抖了一下﹐方若麗急道﹕

    「這怎麼可能﹐你住在我家裡﹐內外有我爹及爹的一干至親好友保護﹐誰也別
想動你一根汗毛﹐只要你不出去﹐何來兇險可言﹖」

    君不悔煩惱的道﹕

    「我也說不上來﹐但我覺得惶怵不寧﹐像有一片陰影壓在心頭﹐揮不去﹐斬不
掉﹐忐忑不安﹗」

    方若麗咬咬下唇﹐道﹕

    「乾脆﹐我今晚不回去了﹐就在這裡陪你﹗」

    君不悔忙道﹕

    「這怎麼行﹖別人會說閒話﹐你父母知道了更會生氣﹐小麗﹐咱們聊一陣﹐讓
我這股鬱悶宣洩出去就沒事了﹐不管它什麼預兆﹐臨到頭再說吧﹗」

    方若麗關注的凝視著君不悔﹐緩緩的道﹕

    「君大哥﹐我相信你的直覺不是無稽﹐我也聽過很多這類奇異感應的傳說﹐你
有沒有想到會是哪一方面的情勢將對你造成不利結果﹖」

    君不悔表情空茫﹕

    「除了龔棄色與顧乞的問題﹐我想不出再有什麼事牽連上我……」

    方若麗道﹕

    「這兩個人的問題﹐目前都不是問題﹐會有麻煩﹐也是往後的事﹐君大哥﹐你
再尋思一下﹗」

    煩躁的走了幾步﹐君不悔頓了頓手中枴杖﹕

    「不必空費心思了﹐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誰想要我的命﹐我絕對與他豁
上﹐這種磨人的煎熬﹐我受不了﹗」

    方若麗情然一笑﹕

    「只要你拋得開﹐就不須去鑽牛角尖﹐說不定是庸人自擾。」

    君不悔坐國床沿﹐喃喃的道﹕

    「但願是庸人自擾﹐唉﹐今晚上怎麼這般反常﹖」

    把椅子拖近了些﹐方若麗故意擺出一副開朗神情﹕

    「來﹐君大哥﹐我們聊聊﹐等你困了﹐再好好睡他一個飽覺﹐明朝天光﹐陰霆
便一掃而空﹐又還你亮麗明媚的一天﹗」

    君不悔頗為感動的道﹕

    「有花解語﹐有人知情﹐小麗﹐你真是一位善體人意的好姑娘。」

    微微笑了﹐方若麗道﹕

    「比你那管二小姐呢﹖」

    呆了呆﹐君不悔紅著臉道﹕

    「比我那管二小姐﹖不﹐二小姐還不是我的……」

    方若麗似笑非笑的道﹕

    「那麼﹐幾時才會是你的﹖」

    君不悔避開人家的眼光﹐模樣有些兒尷尬﹕

    「我不知道﹔二小姐是『飛雲鏢局』當家的嫡親妹子﹐我只是鏢局裡一個夥計
﹐身份相差懸殊﹐怎敢太過逾越﹐妄圖高攀﹖」

    方若麗道﹕

    「你錯了﹐君大哥﹐以你的藝業修為﹐恐怕連『飛雲鏢局』的總鏢頭都得朝後
排﹐他們以前不明底蘊﹐未加重用﹐一旦知悉了你的真才實學﹐必不敢稍有怠慢﹔
人生如戲﹐角兒扮演各自不同﹐今日的小夥計﹐明朝的大霸天﹐誰能注定看扁了誰
﹖這個道理﹐相信那管二小姐也一樣清楚。」

    乾咳一聲﹐君不悔道﹕

    「話是這麼說﹐不過她總是二小姐﹐有時想想﹐自覺不大合宜﹗」

    方若麗緊盯著君不悔﹐道﹕

    「不用閃閃爍爍﹐君大哥﹐那管二小姐對你好不好﹖」

    忙不迭的點頭﹐君不悔嚥著唾沫道﹕

    「好﹐對我實在好……」

    方若麗的聲音放低了﹕

    「她有沒有向你表示過傾慕之意﹖」

    張口結舌了好一會﹐君不悔才難以為情的道﹕

    「似乎是……呃﹐有這麼一點意思﹐她問我喜不喜歡她﹐又叫我早點回去﹐說
她等著我﹐臨走之前﹐行頭盤纏也都是她替我打點的……」

    默然片刻﹐方若麗的語氣竟泛著酸溜溜的味道﹕

    「看情形﹐你也挺喜歡她嘍﹖」

    君不悔憨憨的笑著﹕

    「二小姐人很好﹐對我更好﹐我是有親近她的念頭﹐小麗﹐你可別見笑……﹐


    見笑﹖方若麗當然不見笑﹐因為她臉上已經沒有一絲笑容﹐代之而起的﹐是一
片僵寒﹐一片冷白﹐她望著自己鞋尖﹐幽沉的道﹕

    「君大哥﹐那管二小姐﹐長得必是十分標緻﹖」

    君不悔笑道﹕

    「是很標緻﹐尤其是果斷﹐心思靈巧﹐是一位婉柔之中帶英氣的姑娘﹔『飛雲
鏢局』上下對她的敬畏﹐甚至超過了對她的兄長﹐小麗﹐日後你見著她﹐便會知道
我不曾誇大渲染﹐你一定也會喜歡她﹗」

    哼了哼﹐方若麗冷著一張面龐﹕

    「我為什麼要和她見面﹖而且我篤定不會喜歡她﹗」

    君不悔頗出意外的道﹕

    「小麗﹐這話怎麼說﹖你還不認識二小姐﹐如何就斷定不喜歡她﹖其實二小姐
真的很好﹐有時難免脾氣大了點﹐卻是刀子嘴﹐豆腐心﹐待人寬厚﹐從不苛刻……
」」

    方若麗漠然道﹕

    「這是她的事﹐與我無關﹔還有﹐在提到她的時候﹐別老是一口一個二小姐﹐
君大哥﹐她是『飛雲鏢局』的二小姐﹐只有一位大小姐﹐就是我﹗」

    君不悔這時已體會出其中玄妙所在﹐也想通了方若麗為什麼突兀不快的因由﹐
他趕緊移轉話風﹐唯唯喏喏的道﹕

    「我明白﹐小麗﹐我明白﹐一時叫順了口﹐未曾考慮到你的立場﹐還請不要見
怪﹐在這裡﹐當然你是大小姐﹐獨一無二的大小姐。」

    方若麗慢吞吞的道﹕

    「那姓管的﹐總該有個名字吧﹖…

    君不悔小聲道﹕

    「有﹐有名字﹐叫管瑤仙……」

    方若麗道﹕

    「管瑤仙生得好看﹐還是我生得好看﹖」

    君不悔誠心誠意的道﹕

    「你們都生得美﹐都一樣好看﹐全有一顆仁慈善良的心﹐一股凜然不屈的正義
感﹐你們是我平生所遇最敬愛的兩位姑娘……」

    一撇嘴唇﹐方若麗道﹕

    「倒是會說話﹗」

    君不悔懇切的道﹕

    「小麗﹐我所說的﹐決非阿諛奉承之言﹐俱為心底所感﹐字字不虛﹐請你切莫
誤會我的誠意。」

    瞟了君不悔一眼﹐方若麗沒好氣的道﹕

    「君大哥﹐我是我﹐她是她﹐你可別打歪了主意﹐起錯了念頭﹐要我和她標在
一塊比高低﹐我沒那份閒情逸致﹗」

    回味著方若麗的話﹐君不悔發覺其中含意頗值尋思﹐他已感覺到這裡頭言談中
的醋意﹐內心裡的彆扭﹐種種般般﹐可能源起於另一股不同平常的情感﹐或許是-
-與管瑤仙性質相似的那種情感﹐否則﹐一個原本那麼清純無邪的少女﹐一個原本
如此溫柔知機的姑娘﹐怎會一下子變得這般衝動易怒﹐出言無狀﹖想到這裡﹐他不
敢再往下思量﹐他怕自己沒有本事收拾攤子。

    方若麗略略提高了聲音﹕

    「君大哥﹐你怎麼不說話了﹖可是不高興我對管瑤仙的態度﹖」

    君不悔深深呼吸了一次﹐陪著笑道﹕

    「不﹐我想我能夠理解你的心態﹐我沒有怪你……」

    輕啐一聲﹐方若麗佯嗔道﹕

    「見你的大頭鬼﹐你能理解我的心態﹖你是想滑了邊﹐老實告訴你﹐我可不似
你想像中那麼簡單﹐你當我還是個小孩子﹐我的花招多著哩﹗」

    君不悔打著哈哈道﹕

    「好小麗﹐你一直都是那麼好﹐縱然在生氣的時候﹐也別有一番韻致﹔此外﹐
我並沒有把你當成小孩子看﹐小麗﹐天下哪來如此知情識性的小孩子﹖」

    本不想笑﹐方若麗卻忍不住笑了﹐她露出一口扁貝似的細潔白齒﹐唇角生風﹕

    「你呀﹐君大哥﹐表面上老實﹐暗地裡名堂還真叫不少﹐一張嘴在該說話的時
候也出奇的能言善道﹐死人都說得活﹐所以那句俗詞兒講對啦﹐人不可以貌相……


    君不悔微窘著道﹕

    「照你這樣一形容﹐我豈不成了個表裡不一的刁鑽之徒﹖小麗﹐這不公平﹐因
為我自己明白自己不是這種人﹐就算有時言談略有狷逸﹐也要看是與誰相處說話﹐
若非知己﹐便叫我隨意揮灑﹐亦揮灑不起來……」

    方若麗無聲的一笑﹐道﹕

    「別當真﹐我是和你講著玩的﹐一個大男人﹐容言之量總該有吧﹖」

    君不悔剛要回話﹐遠處已傳來更鼓隱隱﹐他傾耳一聽﹐不由訝然道﹕

    「三更天啦﹐小麗﹐這一聊竟聊了半宿﹐你還是趕緊回去歇著﹐再晚了不好﹐
若是被人看到﹐怕免不了有些閒言閒語。」

    方若麗毫不忌諱的道﹕

    「這是我的家﹐怕什麼人看到﹐又怕什麼閒言閒語﹖我爹娘深知我的個性﹐根
本不會見責﹐而你我行正立穩﹐問心無愧﹐更沒有矯飾的必要﹗」

    君不悔道﹕

    「還是早點回去的好﹐小麗﹐雖然我們問心無愧﹐但孤男寡女寅夜相處﹐多少
也得避避嫌﹐傳統和規矩﹐不得不顧著點。」

    伸動了一下腰肢﹐方若麗道﹕

    「真不需要我陪你到天亮﹖」

    君不悔老老實實的道﹕

    「不用﹐小麗﹐和你扯了這一陣﹐覺得舒暢多了﹐胸口那一股鬱悶焦躁也消散
不少﹐我看你也夠累的﹐回房歇著吧……」

    站起身來﹐方若麗不覺打了個哈欠﹐她用手捂嘴﹐笑道﹕

    「人的感染性實在是強﹐本來我倒挺精神的﹐被你這一說﹐竟真個覺得困了﹐
君大哥﹐你既然消了煩悶﹐我也就不再打擾﹐明天見啦。」

    君不悔送過方若麗﹐回來關上房門﹐剛剛坐到床沿﹐桌上的燈火已突的一跳﹐
他怔怔凝視著那朵青紅色的光焰﹐原來認為撣拂而去的一股陰鬱感觸﹐又黑網一股
悄然覆上心頭﹐他不但覺得沉窒﹐覺得不安﹐隱冥間更有一種森寒的肅煞之氣聚結
於四周﹐彷彿有無數隻鬼眼在黑暗裡瞪著他﹐無數個幽靈在虛幻中浮沉飄蕩﹐燈火
再次跳動﹐他驟覺一陣冰冷﹐連後頸窩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生平迄今﹐君不悔從未有過這種經驗﹐也從沒有像現在這般惶恐驚慄過﹐莫不
成真個有鬼﹖真個有邪﹖

    於是﹐輕輕的叩門聲又再響起﹐雖然叩擊的聲音是這麼輕細﹐這麼柔和﹐聽在
君不悔耳中﹐卻宛似暮起焦雷﹐驚得他心旌動盪﹐呼吸急促﹐一張臉孔也倏的變白


    敲門聲停了。

    君不悔捂著胸口﹐覺得喉嚨裡又乾又燥﹐他努力發聲﹐聲音的暗啞艱澀﹐連他
自己也嚇了一跳﹕

    「是哪一位﹖」

    照常情來說﹐他原該預料到可能是方若麗去而復回﹐但在下意識裡﹐他卻絲毫
沒有這種期盼﹐好像他早就確知門外的人決不會是方若麗。

    外面一陣沉寂﹐並無回應﹔君不悔伸手人枕下﹐摸出「傲爺刀」別進腰間﹐然
後﹐他自床沿站起﹐清了清嗓子﹕

    「請問門外是哪一位﹖」

    又是片刻靜默之後﹐終於傳來一個僵硬的聲調﹐屬於男人的聲調﹕

    「君不悔﹐你打開門﹐自然就會知道我是誰﹗」

    略一猶豫﹐君不悔暗中咬了咬牙﹐拄著枴杖過去拔栓啟門--他業已豁出去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管他娘的﹗

    房門打開﹐他疾退三步﹐由於行動不便﹐差一點便撞翻了桌子﹕門外﹐緩緩踏
入的不是一個人﹐是兩個人﹐竟是一男一女兩個人。

    男的那位﹐年約四旬﹐肩寬胸厚﹐身材壯實﹐滿臉的橫肉又黑又粗﹐鷹目鉤鼻
﹐闊嘴獠牙﹐大冷的天氣﹐只穿了一條燈籠褲外帶一件黑皮馬甲﹐胸前手臂烏毛茸
茸﹐驟然一見﹐倒像個尚未進化成人形的大猩猩。

    女的大概有二十三四歲的年紀﹐柳月眉兒﹐水汪汪的一雙迷魂眼﹐蔥管鼻﹐櫻
桃小嘴﹐肌膚白而細嫩﹐光潔滑膩﹐似是一把能捏出水來﹔將這娘們的姿容與她那
同伴的外貌一比﹐不啻是月裡蛤娥跟那砍伐桂樹的吳剛﹐壓根是不能相提並論了。

    瞪著這兩個素昧平生的不速之客﹐君不悔講起話來不覺舌頭發直﹕

    「呃……你們﹐你們二位是要找誰﹖」

    男的那位伸出左手食指﹐遙遙向君不悔一點﹕

    「找你﹐君不悔。」

    愣了愣﹐君不悔吶吶的道﹕

    「找我﹐可是﹐可是我並不認識你們……」

    那人平淡的道﹕

    「認不認識我們沒有關係﹐只要我們知道你是君不悔就行﹐受托辦這種事﹐最
好是互不相識﹐才彼此方便。」

    君不悔迷惑的道﹕

    「受托辦這種事﹖你們受誰所托﹐辦的又是什麼事呀﹖」

    對方雙臂環胸﹐上下端詳著君不悔﹕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

    君不悔苦笑道﹕

    「我與二位初次見面﹐毫無淵源過往﹐二位深夜敲門﹐查名問姓﹐我又如何知
曉你們的來意﹖至於裝糊塗﹐則更無必要……」

    那婆娘忽然格格一笑﹐嗲聲嗲氣的開了口﹕

    「君不悔﹐我和我老公照規矩報個萬兒你聽﹐我老公名叫駱干﹐我的名字是馬
秀芬﹐道上的朋友都稱呼我兩口子是『駱煞馬絕』﹐又有兩句歌謠是這麼形容我們
的﹕『閻王帖子送千里﹐駱馬鴛鴦包到底』﹐你猜猜看﹐我們夫妻是幹什麼吃的﹖


    君不悔思索片刻﹐心腔子猛然一跳﹕

    「殺人為業﹖」

    馬秀芬面露讚許之色﹐伸出拇指﹕

    「很聰明﹐叫你一猜就著﹔不錯﹐我兩口子干的正是這行營生﹐古老卻不易湮
滅的營生﹐雖有風險﹐收入不薄﹐每年做上幾票﹐足夠嚼谷而有餘﹗」

    君不悔嚥了口唾沫﹐澀澀的道﹕

    「難道說﹐你們夫妻來此﹐是打算要我的命﹖」

    眉梢子輕揚﹐馬秀芬情笑如花﹕

    「否則我們是來幹什麼的呢﹖你總不會期望我們半夜敲你的房門﹐給你送個金
元寶進來吧﹖金元寶是有﹐卻不是給你的﹐我兩口子早已笑納啦﹗」

    君不悔急忙道﹕

    「你們膽子不小﹐竟敢摸到這裡預謀殺人﹐你們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是誰
的家宅﹖」

    駱干冷冷的道﹕

    「『毒虹』方夢龍的家﹐沒有錯吧﹖」

    扶著桌面﹐君不悔睜大雙眼﹕

    「既知是方老伯的府第﹐你們還敢大膽摸人﹐圖謀於我﹐就不怕方老伯不與你
們甘休﹖」

    好叫你放心﹐方夢龍入黑的時候已被人接走去商量要事啦﹐談完了事﹐早有大
罈美酒等他消受﹐喝足了酒﹐今晚是趕不回來了﹐等他明朝打道回府﹐一切問題懼
已解決﹐我夫妻不說﹐又有誰會點破這個關節﹖」

    君不悔脫口道﹕

    「我﹐我一定要稟明方老伯﹐你兩個居然如此藐視於他﹗」

    嘆了口氣﹐馬秀芬道﹕

    「君不悔。你真是人坐在磨盤上﹐就這麼想不轉﹖到了明朝﹐你已變成一具屍
體﹐又拿什麼本領去開口﹖你可曾聽說過死人能講話的﹖」

    君不悔突的怒火上衝﹐他大聲道﹕

    「誰說我會死﹖我不是塊木頭﹐能以任由你們剖殺切割﹗」

    駱干沉著臉道﹕

    「方纔我渾家已經按照我們一貫行事的規矩﹐告訴過你我夫妻的名號﹐這就是
說﹐你一旦知曉了我們的身份便必死無疑﹐我們決不可能留著你一張活口去四外宣
揚叫嚷﹗」

    面頰的肌肉抽搐起來﹐君不悔握著枴杖的右手指節凸突﹐微微顫抖﹕

    「你們摸進方家十分容易﹐而且輕車熟路就找到我居住的地方﹐可見必有內好
接應﹐你們說﹐那個人是誰﹖」

    夫妻二人對望一眼﹐馬秀芬慢條斯理的道﹕

    「告訴你也無妨﹐那接應我們的人﹐也就是委託我夫妻取你性命的人﹐你再猜
猜﹐可猜得出是哪一位要請你升天﹖」

    腦筋在飛快轉動﹐君不悔驀地身子一震﹕

    「顧乞﹗」

    馬秀芬格格笑了﹕

    「說你聰明﹐你還真叫有腦筋﹐又被你猜中啦﹐是顧乞。」

    君不悔又驚又怒的一捶桌面﹕

    「這老匹夫﹐老滑貨--他親口答允過方老伯不在此地與我動手﹐也保証在我
傷勢未癒之前不向我尋仇﹐他﹐他竟自食其言﹐騙了方老伯也騙了我﹗」

    馬秀芬淡淡的道﹕

    「顧乞並沒有食言﹐姓君的﹐他只是保証他自己不這麼做﹐可沒保証不叫別人
做﹐他的確沒向你下手﹐下手的是我兩口子﹗」

    駱干也僵冷的道﹕

    「道上的人說話一言九鼎﹐然而一言卻可分成兩面解釋﹐方夢龍不曾把話意釘
死﹐遭殃的就是你了﹗」

    輕挪一步﹐馬秀芬道﹕

    「漢子﹐辰光不早﹐交待清楚就該辦正經事啦﹗」

    駱幹不易察覺的點了點頭﹐目光凝聚於君不悔的右手﹐眼波閃耀中﹐透出漓漓
血彩﹐殺氣業已盈溢眉字﹗

    君不悔覺得胸膈翳悶﹐突然問有一陣窒息感迫來﹐使他忍不住大口大口的拚命
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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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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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6 20:53: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陰陽界上打一轉

駱干便在此刻出手﹔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不知他用的是什麼方法﹐當他出手的
辰光﹐掌中已多了一隻兒臂粗細﹐烏黝黑亮的尺長鋼棒﹐這只頭尾一般鈍圓﹐毫不
起眼的烏黑鋼棒﹐卻以不可思議的快速戳向君不悔胸膛﹐幾乎乍現的一剎﹐已經頂
上君不悔的前襟﹕

    君不悔根本來不及躲閃﹐拄地的枴杖驀然上揚﹐但聞「卡嚓』一聲﹐木製的杖
身已斷裂兩截﹐頂胸的鋼棒不錯是被震開半尺﹐就在棒端斜蕩的同時﹐卻淬而噴出
一蓬銀絲﹐極細極細﹐宛若牛毛般的銀絲﹐銀絲閃爍四射﹐形成半個弧面﹐籠罩范
圍﹐約近五尺方圓。

    萬料不到那只黑愣的傢伙裡還隱藏著這種陰毒暗器﹐君不悔撲地側滾﹐連桌帶
椅一併撞翻﹐在那片啼哩嘩啦的碰擊聲裡﹐他驟覺左臂微麻﹐三根如絲似的銀針已
插入肉內﹐針尾搖晃﹐猶在顫巍巍的抖動不停﹗

    「傲爺刀」脫鞘而出﹐青藍色的光焰飛掠流織﹐駱干冷哼一聲﹐暴退兩步﹐卻
在退後的瞬息改換另一個角度反撲上來﹐動作之快﹐好像他從未移動過似的。

    君不悔人在地下﹐刀鋒旋閃翻揮﹐芒彩若電光石火﹐又準又疾的連續擋開駱干
一口氣十二次的環串攻擊﹐駱干突兀身形騰升﹐差點頭沾屋樑--

    門邊的馬秀芬鬼魅般掩到君不悔右側﹐照面之間便撒出一把粉霧﹐淡紅色彷彿
桃花飛蕊般的粉霧﹐一片嬌酡朦朧中散發著甜膩的香氣﹐芳醇有如烈酒﹐甫入鼻端
﹐便熏人欲醉。

    君不悔舊傷掙裂﹐新骨接合處更是炙痛刺心﹐他努力屏住呼吸﹐再次翻滾﹐而
淡紅的霧氳裡﹐駱干凌空穿射﹐來勢之強猛﹐有如鷹隼﹗

    於是﹐「傲爺刀」的刀面猝然「錚」聲反轉﹐刀身上骸鏤的眸瞳似在霎動﹐炫
閃著奇異的光華﹐刀在彈跳﹐在震顫﹐剎時冷焰激射﹐流電穿舞﹐那銳利的破空之
聲﹐像煞來自九幽地府的冤魂號位﹗

    是的﹐「大屠魂」。

    刀芒映現的同時﹐駱干亦已夠上攻擊位置﹐烏黑的鋼棒倏顫急抖﹐棒頭「砰」
的一聲彈翻出一朵五瓣蓮花--五片精鋼打造的刀葉﹐刀葉綻開﹐君不悔背脊上一
大塊人肉血淋淋的拋起﹐而駱干也狂吼一聲﹐隨著藍焰的飛掠倒撞牆壁﹐又反震落
地﹗

    君不悔的腑臟間似是燒著一把火﹐混身骨節幾欲散裂﹐兩眼暈黑﹐喘息如牛﹐
他霹靂般一聲叱喝﹐整個人撲向窗口﹐「嘩啦啦」暴響聲中﹐窗台碎飛﹐在身軀沾
地的一剎﹐「傲爺刀」抖起一個圈弧光兜體繞回﹐隨即騰空而起﹐神智迷惚裡﹐他
宛如一頭瘋虎﹐就那麼不辨方位亦猛不可擋的躍沖院牆﹐落荒而去﹗

    深宵幽寂﹐偌大的方家宅第竟不聞聲息﹐沒有人出來探視﹐更沒有人奔傳告警
﹐發生了這麼一樁血腥事故﹐經過這麼一場有聲有色的豁死惡鬥﹐方宅內外﹐竟恍
同不覺﹗

    不﹐也不是完全沒有動靜﹐僵寒的空氣中﹐蕩漾著馬秀芬的驚叫與詛咒﹐還有
﹐那一聲一聲斷續的呻吟。

    胖老太婆在灶前忙活著﹐別看她一雙小腳﹐動作卻十分利落﹐力氣也大得驚人
﹐三個灶口上座著三個磨盤大的蒸籠﹐小腳移動﹐輕鬆自在的將蒸籠層間的饅頭倒
在舖著厚棉布的白木長桌上﹐這一籠是雪白的大饅頭﹐另一籠就蒸的菜肉包子﹐熱
氣薰繞﹐胖老太婆自得其樂。

    生了一張焦黃面孔﹐蓄著兩撇八字鬍的這個糟老頭便坐在一把竹椅上﹐嘴裡巴
喀巴喀的吸著旱煙管﹐神色悠閒得緊。

    君不悔睜開眼睛﹐人目的便是這麼一副景象。

    一時之間﹐他不禁感到茫然﹐這是怎麼回子事﹖這是什麼地方﹐面前兩位老爺
老奶是什麼人﹖他又怎麼來到了這個所在﹖

    老頭兒噴出一口辛辣的煙霧﹐瞅著君不悔淡淡一笑﹐模樣活脫只當君不悔是他
剛剛睡醒的兒子﹐半點訝異不帶﹕

    「你醒啦﹖小夥計﹐這一覺困得可長﹗」

    君不悔本能的想要起身﹐稍一掙動﹐才發覺四肢癱軟﹐像被人抽筋卸骨似的發
不出力道﹐腦袋一陣暈眩﹐又虛弱的仰了回去。

    摸了摸唇上的八字鬍﹐老頭兒安詳的道﹕

    「想要人模人樣的站起來﹐小夥計﹐只怕沒有個十天半月才行﹐這還是我的醫
術高明﹐換一個半吊子郎中﹐別說治你不好﹐包不准早將你一條小命送到閻王殿應
卯去啦﹐這一遭﹐算你命大。」

    舐敵乾裂的嘴唇﹐君不悔用力提著氣﹐沙啞的開口道﹕

    「可是……老丈救了我﹖」

    老頭兒閒閒的磕了磕煙袋鍋﹕

    「若不是我老漢救了你﹐你會躺在我的饅頭舖裡﹖」

    嗆咳兩聲﹐君不悔吶吶的道﹕

    「多謝……多謝老丈救命之恩﹐一待傷勢稍愈﹐必當圖報……」

    微微一笑﹐老頭兒道﹕

    「不必再報啦﹐你身上那兩千來兩銀票﹐我們業已笑納﹐還給你剩下十多兩散
碎銀子﹐留著在你傷癒之後當盤纏﹐小夥計﹐不是我老兩口現實﹐救人也得要本錢
﹐可不是﹖」

    君不悔想陪著笑卻笑不出來﹐他勾動著唇角道﹕

    「些許銀錢﹐理當敬呈﹐就怕區區之數﹐不足回報再生之德於萬一……」

    揮揮手﹐老頭兒瞇著眼道﹕

    「夠了夠了﹐這個數目足夠﹐小夥計﹐我就知道你是個有良心﹐識好歹的年輕
郎﹐當我將你從那條荒溝裡背回來﹐老伴還犯嘀咕﹐說是不曉你肯不肯感恩圖報﹐
賞賜幾文﹖我就說啦﹐這孩子長得厚厚敦敦的﹐看上去你是個有心肝的人﹐不會叫
我們老兩口白忙一場﹐如今可不是﹐小夥計﹐瞧你多慷慨﹐我們便不興客套﹐先行
領受厚賜哆﹗」

    君不悔啼笑皆非的道﹕

    「應該應該﹐老丈﹐再造之恩﹐實難價量……」

    老頭兒一面朝煙袋鍋裡裝塞煙絲﹐邊問道﹕

    「小夥計﹐說個名姓來我聽聽。」

    君不悔道﹕

    「我姓君﹐君子的君﹐決不後悔的不悔……」

    嘴巴念道了幾遍﹐老頭兒笑道﹕

    「好名字﹐我是巴向前﹐那灶前幹活的胖婆子是我渾家﹐你叫他巴大娘好了﹐
小夥計﹐別看我那渾家如今又老又肥﹐三四十年前﹐尚是個一把捏得出水來的小美
人呢﹐時光不留情啊﹐嗯﹖」

    君不悔應合著道﹕

    「是﹐老丈說得是﹐時光不留情……」

    巴向前由口袋裡取出火石﹐輕輕磕擊著點燃了煙葉﹐深吸一口﹐讓濃濃的兩股
煙霧從鼻孔中噴出﹐表情十分舒但過癮﹕

    「我說﹕小夥計﹐你是得罪了哪一個龜孫王八蛋啦﹐居然把你傷成了這等淒慘
模樣﹐外有外創﹐內有毒侵﹐打譜是想要你的命啊﹔我替你一一檢視﹐乖乖﹐敢情
你還是舊傷未癒又加新創﹐小夥計﹐鐵鑄的漢子也受不住如許折騰﹐你卻為啥被人
糟蹋至此﹖莫廠成你是賣肉的營生﹖」

    君不悔訕訕的道﹕

    「只是碰上了仇家﹐在不該及不宜遭遇的節骨眼上卻偏偏遇上了﹐所以﹐便落
得老丈看到的光景……」

    又吸了口煙﹐巴向前搖頭道﹕

    「這十七天裡﹐你是忽睡忽醒﹐暈暈沉沉天灰地暗的神智不清﹐若非我和老伴
日夜待候﹐按時喂湯換藥﹐還有得你做夢雲遊的日子--」

    君不悔感激的道﹕

    「勞累老丈及大娘。實在心中有愧。」

    巴向前道﹕

    「累麼﹐自是累了一點﹐但想到哪那千多銀子﹐也就神清氣爽不覺得累啦﹔這
年頭兒﹐要賺恁大一筆錢財﹐亦不是容易的事﹐小夥計﹐只盼你別心疼才好。」

    君不悔窘迫的擠出一抹笑顏﹕

    「老丈這是說到哪裡去了﹐銀錢身外之物﹐花光了還能賺回來﹐若是丟了性命
﹐則又到何處再找一條填補﹖老丈大德﹐豈能以財帛價值相比擬﹖」

    長長「嗯」了一聲﹐巴向前笑吟吟的道﹕

    「小夥計﹐你我結識﹐也是有緣﹐你既是道上人物﹐我的過往亦無妨老實說予
你聽﹐我和我那渾家﹐這大半輩子來﹐原只會得兩樁事--殺人與救人﹐卻是洗手
歸隱已有十三年了﹐如今又學了一門手藝﹐做饅頭﹐想不到買賣還挺不錯﹐巴家饅
頭舖名聲響亮﹐方圓百里之內的大村小集﹐人人知道巴家饅頭舖的饅頭髮得好﹐份
量足﹐菜肉包子餡多皮薄﹐一咬一兜油﹐東西賣得多﹐整日忙活仍供不應求﹐然則
我們老兩口卻忙得很愉快﹐說是蠅頭小利麼﹐倒比往日江湖上大風大浪撈那血腥銀
子心安理得﹐闖道險﹐混世難﹐小夥計﹐盡早收篷錯不了﹗」

    君不悔頓悟的點頭﹕

    「我明白老丈的意思……」

    這時﹐巴大娘已將擺滿長桌的包子饅頭排整妥當﹐喚進兩個年輕漢子來裝簍入
筐﹐分別外送﹐又交待留著多少應付舖子零賣﹐哪些移到店首的籠屜裡保溫﹐有條
不紊的處理完事﹐才挪動一雙三寸金蓮走了過來。

    巴向前瞅著老伴﹐挺關切的道﹕

    「又出了三籠九展﹖今天業已蒸了四道啦﹐來﹐先坐下歇歇再說。」

    扯起腰前的圍裙拭了把額頭的汗水﹐巴大娘一屁股坐在另一張竹椅上。這一落
座﹐竹椅咯吱咯吱的直呻吟﹐幾乎跨將下來﹔她吁了口長氣﹐兩腮的肥肉顫了顫﹕

    「還得再蒸三籠才夠數﹐前村趙老爹家今天做白事﹐早訂下兩百個饅頭﹐大金
莊的李疤眼說明天他們那裡要過兵﹐也吩咐照往常多加三百個菜肉包子﹐另外那幾
家飯舖酒館都亦三十二十的增添﹐三籠蒸出來還不見得夠……」

    說到這裡﹐她才發覺君不悔正睜大眼睛望著自己﹐呵呵一笑﹐她可樂了﹕

    「醒過來啦﹖噴噴﹐我們老頭子的本事真叫不錯﹐看你暈來轉去十幾天﹐我還
當你留不住這口氣哩﹐老頭子好歹仍把你打鬼門關上拖回來了﹗」

    君不悔振著精神道﹕

    「還多虧大娘你費心。」

    抖動著雙疊的下巴﹐巴大娘眉開眼笑﹕

    「不用客氣﹐你這一活轉來﹐那兩千銀子我們就收穩了﹐要是不然﹐還得在買
過棺材挖過窩之後將剩下的餘錢陪著你一遭落葬﹐你要曉得﹐活人錢財不可少﹐死
人錢財不能收﹐那是收冥紙呀﹐會走背運的……」

    巴向前別過臉去向她吐了口唾沫﹐透著幾分不自在﹕

    「老婆子﹐你就講幾句好聽的行不行﹖又是棺材又是挖窩﹐你自己不怕忌諱﹐
也不想想人家入耳順不順但﹖一大把年紀了﹐半點風色不會看﹐真是的﹗」

    巴大娘不以為許﹐仍然笑得似財神般面團團的﹕

    「小夥計﹐你可別見怪呀﹐我老太婆打小至老﹐這個毛病就是改不了﹐想到什
麼說什麼﹐一根腸子通到底﹐言語間如有冒犯﹐千祈包涵則個……」

    君不悔忙道﹕

    「大娘言重﹐實話實說﹐才越見真性。」

    巴向前摸著八字鬍道﹕

    「我這老太婆什麼都好﹐就是一開口叫人受不了﹐想當年﹐為了她這個嘴沒遮
欄的習性﹐害我吃了不少苦頭﹐有幾次差點連老命都墊上﹐咳﹐到老來也依然不改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知勸說了她多少遍﹐愣是外甥打燈籠--照舊。」

    巴大娘受了老公一頓數落﹐非但不氣惱﹐反而柔柔的看著老公﹐放低了聲音﹕

    「所以你得多提醒我﹐點明我呀﹐往後我總記著言詞兒婉轉些說不是……」

    這一對老夫妻﹐明擺著是出身江湖﹐歷劫草莽的過來人﹐卻偏有這般深厚的情
義相扶相持﹐而日久彌堅﹐看在君不悔眼裡﹐更覺意韻雋永﹐感受深長﹐不禁神思
游騁﹐飄向管瑤仙的身上﹐當然﹐方若麗亦在他的腦海中不時浮映隱現﹐只是他不
敢深想罷了……」

    於是﹐巴向前在輕聲呼喚﹕

    「小夥計﹐小夥計﹐你在發什麼愣呀﹖」

    君不悔回過神來﹐不覺臉孔微燙﹐他掩飾著道﹕

    「沒什麼﹐只是因見老丈與大娘互敬互愛﹐伉儷情深﹐從而有所感觸罷了……


    巴向前笑道﹕

    「老漢山妻﹐晚年猶淪落至市井推車賣漿﹐沒什麼值得羨慕的﹐倒是我老兩口
子情感不惡﹐確值欣慰﹐人間世上﹐夫妻能同到白頭的﹐比例並不很多。」

    君不悔輕聲道﹕

    「這就夠了﹐老丈﹐功名利祿﹐怎麼及得上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溫暖的家﹖


    表情忽然嚴肅起來﹐巴向前道﹕

    「不錯﹐這就是我為什麼急流勇退﹐擺脫江湖的原因﹐老古詞說過﹐瓦缸不離
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險路走多了﹐不保什麼時候栽斤斗﹐我不怕栽﹐只怕留
下老妻孤冷﹐於心不忍……活了大半輩子﹐除了一個她﹐還有什麼可留戀的﹖」

    巴大娘深摯的注視著自己丈夫﹐眸瞳中竟然帶著含蜜情脈脈的意味﹐胖敦敦的
一張大圓臉上流露著滿足與甜密的神色﹐活脫在一剎間又回到幾十年前的少女時光
﹐青春在亮麗﹐嬌媚在內涵--君不悔沒有絲毫可笑或肉麻的感覺﹐相反的﹐他更
興起一種莊嚴又欽慕的共鳴﹐人生在世﹐能擁有這等從一而終﹐恆久不變的情愛﹐
甚至只經歷其中的一小段﹐亦算不虛此生了。」

    巴向前又在說話﹕

    「小夥計﹐學學我﹐江湖這塊血腥地﹐混久了總是紕漏﹐不離災殃﹐你年紀還
輕﹐前程大有可為﹐何不及早跳出是非圈﹖或是讀書﹐或是營商﹐就算出苦力也比
刀頭敵血的日子過得安寧平靜﹗」

    君不悔道﹕

    「老丈的意思﹐我明白﹐只待償還幾個心願﹐我自有打算﹔心願的償還並非爭
名利求奢望﹐而是道義與責任的關連﹐在學老丈之前﹐必須了結這幾樁事﹐然後才
有我選擇的餘地……」

    沉默了片刻﹐巴向前低緩的道﹕

    「小夥計﹐依我的推斷﹐你仍有殺劫未盡﹐朝後的辰光﹐恐怕免不了血刀之災
﹐無論你對人﹐人對你﹐磨難未休﹐卻難求善果﹐端賴好自為之……」

    心頭跳動﹐君不悔忐忑的道﹕

    「老丈懂得算命看相﹖」

    巴向前正色道﹕

    「雖不算深倍麻衣金人之術﹐但相人識性卻略有心得﹐且活了這一大把年紀﹐
見得廣聽得多﹐察情推理也差不到哪裡去﹔小夥計﹐你身受新舊之創﹐更遭惡毒內
侵﹐顯然是有人欲置你死地而後己﹐你幸而不死﹐對方豈肯罷休﹖再說﹐你有一把
好刀﹐刀能削金斷鐵﹐吹發切羽﹐則濺血殘命自不待言﹐這幾樁事實加在一起﹐殺
劫如何得了﹖磨難怎生得消﹖小夥計﹐人的生命成長不易﹐歷經坎坷﹐務須善為珍
攝才是……」

    君不悔怔怔的尋思著巴向前的話﹐這些忠言可謂句句透徹﹐字字真實﹐他以前
也不是沒有體會過﹐問題在於他想得開﹐看得穿﹐他的仇家對頭們也能和他同樣的
穎悟頓解麼﹖

    巴向前望著君不悔﹐形色深沉的不再說話﹐巴大娘也靜靜的安坐一旁﹐他們好
像要留出時間﹐騰出這一片安靜﹐待君不悔自己去忖度考量﹐以便解悟出一條求生
求存、百年長春之道。

    住在巴向前老兩口的饅頭舖裡﹐已是整整第三十七天了﹐三十六天來﹐君不悔
的日子過得很平淡﹐也很悠閒﹐每天除了按時服藥驗傷﹐就是和巴氏老夫妻扯扯家
常﹐談談人生﹐再來﹐一日三餐猛啃包子饅頭﹐雖說巴大娘的饅頭髮得軟﹐包子餡
多油足﹐一連吃了這幾十天﹐也不免吃得他望而生畏﹐想想接骨處的扎帶已除去數
日﹐包子饅頭已經啖到淡得出鳥的地步﹐約莫亦該是他告辭上路的辰光了。

    剛這麼思量著﹐巴向前便推門來到了他正在散步的側院﹐伸手掀開晾曬著的滿
竿子衣裳﹐摸著八字鬍打哈哈﹕

    「又在溜腿啦﹖好﹐多活動活動對傷處有益﹐小夥計﹐你的氣色越來越強了﹐
覺得怎麼樣﹖身子骨比以前硬朗多了吧﹖」

    君不悔笑迎上去﹕

    「我感到全好啦﹐老丈﹐方纔還在付度﹐也該向者丈你及大娘辭別了。」

    端詳著君不悔﹐巴向前點著頭道﹕

    「你身上的舊創新傷﹐包括積蘊的毒性同挫裂的骨骼﹐早在五六天前已算痊癒
﹐我沒有告訴你﹐是希望你再安心調養幾日﹐唔﹐果然不差﹐經過這一陣將息﹐好
比進了一貼十全大補湯﹐功效全透在氣色間了﹗」

    君不悔懇切的道﹕

    「老丈厚德﹐不敢言謝﹐自將永銘於心--」

    擺擺手﹐已向前走到近側﹐若無其事的道﹕

    「小夥計﹐我來找你﹐可不是攆你走路﹐有樁剛剛發生的事情﹐不得不來問問
你﹐等說明白了﹐你再好好合計合計。」

    君不悔「哦」了一聲道﹕

    「還請老丈明示。」

    略一沉吟﹐巴向前道﹕

    「先時有個舊日同道途經此地﹐特為來看看我﹐言談間問及曾否遇見或聽說過
某一個人﹖經他一描述﹐我就知道他探詢的某人便是你﹐我用言詞稍稍一套﹐完全
不出所料的從他的嘴裡套出了你的名字﹐他還透露如今正有多路人馬在追查你﹐只
要發﹐現你的行蹤傳報過去即有重賞﹔若能將人拿住--不論死涪﹐則賞額加倍﹐
由他的神態判斷﹐這個行動相當急迫﹐而且恐怕業已進行一段日子了……」

    君不悔不覺緊張起來﹐忙道﹕

    「老丈﹐你這位舊日同道是誰﹖」

    巴向前道﹕

    「名叫莫同生﹐有個匪號﹐人稱『三手邪』﹐是個殺人領酬的夥計﹐二十年來
一直幹這一行﹐奇怪卻滿面紅光﹐油頭肥腦的不曾遭報﹐他對我麼還算有幾分敬畏
﹐我看他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這老小子居然打聽得著我現在的住處﹐也真叫不簡
單……」

    怔了一一會﹐君不悔才道﹕

    「這莫同生﹐老丈﹐我根本不認識他﹐甚至連他的名號都不曾聽聞過.不曉得
此人憑了什麼理由來追查我﹖」

    毫無笑意的一笑﹐巴向前道﹕

    「不是他要追查你﹐而是銀子做主指使他追查你﹐表面上使銀子懸賞額的人是
『駱馬鴛鴦』﹐據老莫私下說﹐實際上的正主兒乃是『絕一閃』顧乞﹗」

    右手握拳向左掌一擊﹐君不悔忿然道﹕

    「殺人不過頭點地﹐他們如此昔苦相逼﹐不給人稍留退路﹐是要迫我豁死相拼
了﹗」

    巴向前沉靜的道﹕

    「小夥計﹐難怪我在救你的當時﹐你肩插牛筆毒針﹐呼吸間噴散一股腥香﹐如
今一想﹐可不正是中了駱干擅用的『鋒尾刺』與馬秀芬專門坑人的『桃花霧』麼﹖
這一對心狠手辣的惡搭檔﹐不知尚要作孽作到幾時﹗」

    君不悔詫異的問﹕

    「老丈也知道他們夫婦﹖」

    嘿嘿一笑﹐巴向前道﹕

    「何止知道﹖我和他兩口子還挺熟﹐只是熟得不對脾胃罷了﹐大家固然吃的是
同一行飯﹐不過他們走他們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彼此貌合神離﹐心照不宣
﹐碰面聚頭﹐也都是扯些閒淡﹐他們不招惹我﹐我也不去冒犯他們﹐相識了十好幾
年﹐堪堪落了個淡如水之交而已﹗」

    君不悔恨恨的道﹕

    「這『駱馬鴛鴦』行事陰狠﹐出手惡毒﹐那天夜裡﹐他們是安了心要我的命﹐
若非我傾力反撲﹐沖脫得快﹐當場就叫他們擺平了﹐如今回思﹐好不令人切齒﹗」

    巴向前道﹕

    「用不著氣﹐想開來也就罷了﹐小夥計﹐『駱馬鴛鴦』是幹什麼吃的﹖他兩口
子與你遠日無冤﹐近日無仇﹐只是眼珠子是黑的﹐銀子是白的﹐看在銀子份上﹐找
到你原本就是打譜要你的命﹐否則他們莫不成閒慌了發癲﹖對這種人根本不能講道
理﹐論常情﹐一朝遇上﹐該怎麼盤算保命﹐才是正著﹗」

    嚥了口唾沫﹐君不悔道﹕

    「既然如此﹐老丈處越發不可久留﹐我得馬上離開。

    巴向前慢條斯理的道﹕

    「離開此地沒有錯﹐卻也不必這般急切﹔小夥計﹐我倒要問問你﹐你在上路之
後﹐假若遇著他們之中的任何一撥人馬﹐可有自保之道﹖」

    君不悔猶豫著道﹕

    「只要人數與實力不太懸殊﹐大概還不至於吃虧……」

    凝視著竹竿上一件飄蕩的上衣﹐巴向前緩緩的道﹕

    「別的人我不敢說﹐『駱馬鴛鴦』這一對夫婦不但心狠手辣﹐武功詭異﹐而且
暗器毒物也無所不包﹐施展得圓熟精滑﹐千奇百怪﹐只要是要命的玩藝﹐他兩口子
便沒有不能利用的﹔那莫同生號稱『三手邪』﹐經常在對敵之際有出人意表的突兀
招術﹐人有兩手﹐他卻像是多出一隻看不見的手﹐這隻手出神入化﹐功力不凡﹐小
夥計﹐你可要小心謹慎了﹗」

    君不悔摯誠的道﹕

    「多謝老丈指點﹐我會謹記不忘。」

    踱了兩步﹐巴向前又道﹕

    「人要寬厚﹐需具慈悲心懷﹐然而一朝碰上這些煞星﹐你卻只要一個信念--
斬盡殺絕﹐寸草不留﹔因為我太瞭解他們﹐他們永不知道什麼是仁恕﹐什麼是憐憫
﹐什麼是良知﹐他們只曉得為錢殺人﹐殺人領賞﹐倫常綱紀﹐天道輪迴﹐對他們而
言﹐全是笑話﹐頑石不冥﹐無法點頭﹐以錘擊之﹗」

    用力頷首﹐君不悔凜然道﹕

    「是﹐以錘擊之﹗」

    巴向前雙目閃閃﹐沉聲道﹕

    「你的刀﹐備妥了﹖」

    君不悔精神一振﹐豪氣頓升﹕

    「備妥了﹐老丈。」

    巴向前意態深沉的一笑﹕

    「小夥計﹐執刀傲如爺﹗」

    微吃一驚的君不悔有些怔愕﹕

    「老丈﹐莫非老丈也知道我那把刀的來處﹖」

    低唱一聲﹐巴向前感慨的道﹕

    「傲爺刀﹐刀似爺﹐『大天刃』吉百瑞當年的聲威是如何渲赫﹐名聲又何等響
亮﹖刀凌五嶽﹐刃被四海﹐血芒映輝下整得多少人望風披糜、整得多少膽顫心寒﹐
那個時代是他的﹐而稱霸江湖的英發歲月﹐雖不堪留戀﹐卻值得回憶﹐想想看﹐闖
道混世的朋友﹐幾個有這等尊榮﹖」

    聽人說起吉大叔的往日盛跡﹐過往雄威﹐君不悔不但興起一股與有榮焉的亢奮
﹐更有著熱血澎拜﹐意氣飛揚的振發﹐突然間﹐他原來存有的憂慮之懷一掃而空﹐
沒有錯﹐執刀傲如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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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版主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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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6 20:53: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冤魂不散的殺手

悶著頭朝前走的君不悔﹐也只不過剛剛離開巴家饅頭舖不足三里的地方﹐就被
一胖一瘦兩位仁兄攔阻下來﹐這裡還是通衢大道﹐仍有行人絡繹來往﹐但這兩位仁
兄卻毫不顧忌﹐光天化日之下﹐硬是擋住了君不悔的去路。

    胖的那個滿面油光﹐腆著只肥大肚皮﹐穿著一襲襟邊灑繡銀白編幅圖的青絲袍
﹐頭頂稀疏的幾根毛髮帶幾分滑稽的紮了個髮髻﹐腳底下居然登著一雙棉幫子薄底
快靴﹐打扮得不倫不類﹐氣勢卻相當逼人。

    瘦的這位搭拉著眼皮﹐似乎沒有睡醒的模樣﹐臉色煙黃﹐兩腮內陷﹐套著兩截
式的灰棉襖褲﹐褲腳打著綁腿﹐兩隻灰棉鞋上還連底帶面繫著三道草繩﹐打眼一看
﹐像是從哪裡來的饑民餓鬼﹐就差伸手討飯了﹗

    當然﹐君不悔決不敢因為對方的外貌邋遢﹐狠瑣狽而掉以輕心﹐相反的﹐他非
常警惕﹐非常戒備﹐他明白這兩個人的出現﹐斷斷不是好路數。

    兩個人一左一右攔在君不悔身前﹐胖的那個細細打量著君不悔﹐未語先笑﹐笑
得令人發膩﹕

    「嘔﹐好朋友﹐等你等了好一會啦﹐怎的弄到如今才上道

    君不悔板著臉﹐聲調僵硬﹕

    「你們是誰﹐為什麼攔著我的路﹖朗朗乾坤﹐十目所視﹐莫不成還敢劫持於我
﹖」

    胖的這位「呸」的朝地下吐了口唾沫﹕

    「朗朗乾坤﹐十目所視﹖我操﹐便皇帝老兒的金鑾寶殿前﹐大爺也一樣殺人越
貨﹐還管他什麼乾坤﹐什麼人看熱鬧﹖你說對了﹐我們正是要劫持於你﹐你要知機
﹐老老實實跟我們走﹐便留你多喘幾口氣﹐否則﹐抬你的屍骸回去亦未嘗不可﹗」

    退後一步﹐君不悔聲道﹕

    「我不認識你們﹐自信與二位素昧平生﹐憑哪一樁要跟你們走﹖」

    搭拉著眼皮的那個忽然打了個哈欠﹕

    「這小子開叫了﹐他以為一嚷嚷就嚇著我們了。」

    胖仁兄一撇嘴﹐皮笑肉不動的道﹕

    「君不悔﹐你別他娘的裝瘋賣傻﹐我們是幹什麼的﹐為了啥原故要找你﹐你心
頭雪亮﹐怎麼著﹐是你自己開步﹐還是要我們服侍你上路﹖」

    君不悔雙眼圓睜﹐氣哼哼的道﹕

    「我和你們無怨無仇﹐你們這樣脅迫於我﹐真是豈有此理﹐若不將原由說明﹐
休想我移動一步﹔我心頭雪亮﹖我心頭全是一團霧水﹐誰知你們在搞什麼鬼﹖」

    胖子與瘦子目光交觸﹐胖的那位按捺住性子道﹕

    「君不悔﹐我叫莫同生﹐我的伴當叫做田桓﹐巴老頭子沒提過﹖」

    君不悔早已料到對面這個腦滿腸肥的傢伙便是「三手邪」﹐這時聽他一提巴向
前﹐心往下沉﹐有股子難言的悲憤與委屈感﹐他懷疑他被巴向前出賣了﹐戲弄了﹐
儘管暗裡激動﹐表面上他還沉得著住氣﹐不急不緩的道﹕

    「如此說來﹐是巴老丈洩漏我的行跡了﹖」

    莫同生哈哈一﹐笑﹕

    「這倒不能冤枉巴老頭子﹐他可是人模人樣﹐一句未提﹐掩遮得圓溜似滑﹐天
衣無縫﹐我當時還真個相信了他﹐卻是我運氣好﹐只一出門﹐替巴老頭兒送饅頭的
那個小工阿旺無意中和我搭仙﹐愣頭愣腦便將你在巴家養傷的事扯了出來﹐這略略
一問﹐立時有了計較﹗」

    君不悔覺得心裡好舒但。好輕鬆--一個如此關注他並施以恩惠的人。該不會
醜化了那等慈悲的形象才對﹐要不﹐又該多麼遣憾﹖當他明白善意並未變質﹐勸諫
仍然由衷﹐對巴向前的印象便更臻完美了。誰忍受得了一個恩人驟轉為仇人的情感
沖激呢﹖於是﹐他竟露齒笑道﹕

    「莫同生﹐你有了什麼計較﹖」

    有些詫異的盯著君不悔﹐莫同生戒慎的問﹕

    「他娘﹐你笑什麼﹖有什麼事值得你笑﹖」

    君不悔笑得更開朗﹕

    「怪了﹐你可以笑﹐難道我就不能笑﹖要死要活是另一碼事﹐我笑總沒犯著你
吧﹖」

    莫同生哼了一聲﹕

    「巴老頭子老好巨滑﹐收山之後便只講求自保之道﹐我深知他這不願沾惹是非
的習性﹐料到他一定會把我造訪之事告訴你﹐你便會急著離開﹐他也盼著你走﹐果
然不錯﹐你這不是走了﹖好叫你明白﹐打你一從巴家後門出來﹐我們已暗中綴著你
﹐三里地外﹐該可亮相擺明啦﹗」

    君不悔從容的道﹕

    「你們想帶我去哪裡﹖」

    莫同生陰笑著道﹕

    「雖是明知故問﹐我一樣講給你聽﹐『駱馬鴛鴦』早在候著大駕哩﹗」

    搖搖頭﹐君不悔道﹕

    「只怕不是『駱馬鴛鴦』急著找我﹐而是那耍刀的顧老乞吧﹖」

    莫同生手撫肚皮﹐指頭輕敲﹕

    「君不悔﹐你當只有顧乞要你﹖如今『駱馬鴛鴦』也一樣恨不能吃你的肉﹐寢
你的皮﹐娘的﹐你那一招。『大屠魂』險不險劈掉了駱干半片面孔﹐現下左頰上還
留著碗口大的一塊血疤﹐你破了他的相﹐他就得要你的命﹗」

    君不悔哧哧笑了起來﹐越笑聲音越大。

    莫同生不悅的道﹕

    「你又笑你娘的什麼﹖」

    君不悔止住笑﹐咧著嘴道﹕

    「我在想﹐顧乞一心一意打算吃我的肉﹐寢我的皮﹐而今又加上『駱馬鴛鴦』
﹐也來湊熱鬧爭著吃我的肉﹐寢我的皮﹐我只得一副臭皮囊﹐如何分開來滿足這一
群﹖怕只怕他們到頭來會爭得怒目以對﹐白刃相向﹐那才叫好玩好笑﹗」

    莫同生頓時怒從心中起﹕

    「好玩好笑﹖君不悔﹐你前是死路﹐後無退步﹐我看一點也不好玩更不好笑﹐
閒淡扯夠﹐你認命是不認命﹖大爺可沒工夫與你乾耗﹗」

    一邊﹐那要死不活的田桓又打了個哈欠﹕

    「老莫﹐你怎的這麼個愣法﹖端打一廂情願的主意﹖你空睜一雙牛蛋子眼還不
如我半睡半醒視之雪亮﹐也不看個清楚﹐這君不悔﹐他像是認命的模樣麼﹖」

    莫同生咆哮道﹕

    「君不悔﹐你是想玩硬的﹖」

    君不悔微拂衣袖﹐慢吞吞的道﹕

    「若是你期望我乖乖伸長脖子挨刀﹐就未免稍嫌天真了點﹐莫老兄﹐你這位伙
計說得對﹐你看我這模樣﹐像是準備束手就戮的模樣麼﹖」

    莫同生雙目暴張﹐青筋浮額﹐油紅的鼻翅在急速翁動﹕

    「大爺同你好生講﹐是把你當人看﹐不想你卻給了鼻子長了臉﹐這且不說﹐還
反過來吃我豆腐﹐尋我的開心﹐姓君的﹐你看我收不收拾你﹗」

    君不悔業已豁將出去﹐準備狠幹一場了﹐是以毫不畏懼﹐大馬金刀的道﹕

    「莫老兄﹐在你動手之前﹐不妨自己稱量稱量﹐你這幾下子﹐比諸顧乞如何﹐
比諸『駱馬鴛鴦』又如何﹖稱量過了﹐再琢磨是否拚殺不遲。」

    「咯嘁」一咬牙﹐莫同生道﹕

    「你是在嚇唬你家莫大爺﹖」

    君不悔神態安詳的道﹕

    「血淋淋的事實擺在那裡﹐活鮮鮮的人証都還留在陽間世﹐莫老兄﹐這又何須
嚇唬﹖」

    莫同生忽然獰笑一聲﹐道﹕

    「明說了吧﹐姓君的﹐我與老田要不是沒有絕對把握﹐也不會動你的腦筋﹐不
是猛虎不下崗﹐不是強龍不過江﹐你以為你是什麼三頭六臂﹖」

    君不悔道﹕

    「我不是什麼三頭六臂﹐我只有一把刀﹐一把非常鋒利的好刀﹐這把刀敗過顧
乞﹐也嘗過駱干的鮮血﹐莫老兄﹐或者我的刀亦嗅到你的血肉芬芳了﹗」

    莫同生的眼泡再三抽動﹐他憋著聲﹐吸著氣道﹕

    「很好﹐如果你有這個本事﹐我這一百八十來斤沉的身子便由你祭刀﹐若是你
的火候不足﹐大爺包準抬你的屍體走﹗」

    半垂著眼皮的田桓接嘴道﹕

    「早知道這小子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愣頭貨﹐偏就有這麼些客套話窮磨他﹐
先時下手做了﹐此刻不是鬆快得多﹖也不用受這頓閒氣﹗」

    君不悔一笑道﹕

    「老田﹐你也不用像條癩皮瘦狗似的吊在一旁盡說風涼話﹐要鬆快﹐你有種就
先上﹐看你除了生一張嘴巴外還剩得有什麼﹖」

    幾句話可是又重又挖苦﹐田桓搭拉著的兩眼驟睜﹐精芒如電中他的形容立轉陰
寒﹐嗓音從齒縫裡逼了出來﹕

    「鄉下人買柿子﹐挑軟的捏﹖君不悔﹐就衝著你的尖酸刻薄﹐我姓田的也要會
你一會﹐好叫你得知我除了一張嘴外﹐尚有什麼﹗」

    君不悔泰山不動的道﹕

    「此處風水正好﹐我看亦不必另揀場地了﹗」

    額頭兩邊的太陽穴在不停鼓跳﹐田桓冷硬的道﹕

    「隨你的意﹐橫豎死在哪裡都一樣﹗」

    莫同生突兀伸出雙手﹐雙手卻空無一物。他神色怪異的道﹕

    「姓君的﹐你出刀吧﹐且看我以一雙肉掌取你性命﹗」

    田桓目光凌厲﹐聲音也同樣凌厲﹕

    「老莫一邊閃著﹐我要單獨宰人﹗」

    君不悔哧哧笑了﹕

    「好氣魄﹐莫老兄亦合該落得安閒自在﹔這第一功﹐可得先讓老田來佔﹐他若
拔不了頭籌﹐莫老兄盡有機會﹗」

    莫同生大吼﹕

    「休想挑撥離間﹐我兄弟不受這個門﹗」

    路上三三兩兩來往的行人﹐大多發覺了這邊的情況不妙﹐走過去的便加緊腳步
離開﹐正快到近前的索興調頭折轉﹐有那一兩個膽大的經過他們身邊﹐也是躲得遠
遠的﹐連眼波都不敢朝近側瞟一下﹐生怕這一瞟﹐弄不好瞟來一身霉氣﹗

    就在這時﹐田桓猛的發動攻擊﹐只見他右手前伸﹐看似手無長物﹐卻在伸展的
一剎淬然彈現出一截三寸鏑鋒﹐這又利又薄的三寸刃鋒口﹐便將敵我之間的距離拉
近三寸﹐而高手相鬥﹐分厘之差﹐即乃生死之別﹐姓田的這一出手﹐立時顯出此人
的惡毒心性﹐陰狠伎倆﹐決不是個易纏的角色﹗

    君不悔卓立原地﹐突的吸腹弓腰﹐刃尖貼著他衣衫戮空的瞬息﹐傲爺刀閃現若
電﹐由下往上橫起倒斬﹐田桓腳步滑起﹐左手揮動﹐又是另一截尖刃彈自掌端﹐而
做爺刀斜灑出星芒一溜﹐「噹」聲脆響﹐已把田桓震退三步﹐左手上的尖刃也差一
點脫飛出去﹗

    幾招下來﹐明罷明顯是田桓寸頭不夠﹐差了一截﹐他在惱怒之下﹐半聲叱吼﹐
一個大旋身正待再度反撲﹐哪「三手邪」莫同生已悄無聲息的自後掩上。

    不是說好了要單挑獨鬥麼﹖就在須臾之前﹐姓田的還恁般膽壯氣豪的表示要以
一己之力﹐宰殺君不悔﹐怎的言猶在耳﹐一下子就變了卦﹖明搏暗襲﹐舊戲重演﹐
真個狗改不了吃屎不是﹖

    君不悔的刀鋒拋起一個半圈﹐利刃破空﹐發出一聲尖嘯﹐掩上來的莫同生驀地
躍騰六尺﹐雙掌暴劈而下﹐掌勁剛猛﹐幾有斷碑裂石之威﹗

    同一時間﹐田桓正面攻到﹐雙手中的尖刃吞吐伸縮﹐變幻莫測﹐宛若毒蛇吐信
﹐又疾又快﹗

    兩個人的招式一為凌厲﹐一為陰毒﹐而掌刃所指﹐皆是要害﹐他們像是打定主
意﹐不想叫對方活下去了﹗

    於是﹐君不悔的傲爺刀自身前往上挑翻﹐匹練似的虹彩卻流燦著青藍色的迷濛
鑲邊﹐前阻田桓﹐上拒莫同生﹐冷焰習習﹐寒氣森森﹐倒似捲起一片晶亮的冰幕﹗

    田桓的雙手雙刀與匹練似的弧光接觸﹐在連連的彈跳下發出一陣刺耳的滑掣之
聲﹐好比刀尖劃在琉璃上﹐半分不入﹗

    凌空下擊的莫同生﹐明明是雙掌劈落﹐勢猛勁強中掌影還在翻飛﹐卻突的另現
出一隻手來﹐手上更握著一桿亮晶晶的蛇頭梭﹐就那麼快不可言且玄異無比的暴刺
君不悔背肋﹗

    要不是早得已向前的警告﹐姓莫的這一著恐怕還真能叫他佔了便宜--君不悔
雖然心裡已有防備﹐卻仍舊險不險幾乎吃虧﹔他的傲爺刀彈起一點星芒﹐由兩腿中
間向後刺掠﹐「叮」的一響散落迸射的火花中﹐莫同生身形微閃﹐倒退七尺﹐依然
兩手空空﹐不見兵器﹐倒像方纔那桿蛇頭梭的顯現﹐只是君不悔的幻覺一樣。

    就在這一剎那裡﹐田桓溜地再進﹐人似一條泥鰍般滑來游去﹐而在急速的扭動
過程中刀尖炫閃﹐刺戮無常﹐竟也把君不悔逼出了四五步﹗

    一聲獰笑﹐莫同生又騰起半空﹐看光景是要故技重施﹐再亮一亮他的「三手邪
」﹗

    君不悔已經退出五步﹐此時索興轉身便跑﹔莫同生人在空中﹐以為君不悔是心
生畏懼﹐欲待逃命﹐他順勢旋轉﹐長射超前﹕

    「躺下吧﹐你﹗」

    才只奔出丈許遠近﹐君不悔驀地挫腰弓背﹐整個人「呼」聲翻回﹐口裡狂叫﹕

    「大屠魂﹗」

    聲音淒厲﹐腔調高亢的這一吼﹐不禁吼得莫同生猛一機伶﹐他即時兩腳猛蹬﹐
雙臂振舞﹐人朝上升﹐隨即斜落﹐一邊急切的警告他的夥伴﹕

    「老田﹐貼地外滾﹗」

    參看莫同生應變的身法﹐加上他對田桓的警示﹐顯然他明白「大屠魂」這一招
的厲害﹐亦通曉在此招之下﹐趨吉避兇的門道﹐然則君不悔卻沒有施展「大屠魂』
他的傲爺刀是緊胸指天﹐刀尖右右微晃﹐輕輕的上陣嘯聲隱動﹐一個渾圓璀璨的光
幕倏忽形成﹐彷彿是月落大地﹐他就站在之中﹐而一刀猝展﹐刀鋒驟顫﹐十七道冷
電激射迸流﹐道道是虛、道道是實。

    正往下撲﹐腳未沾地的莫同生﹐但覺身上幾個部位同時一麻一涼﹐人已被重重
跌出去﹐滾騰翻仰裡﹐血泥交染﹐糊滿頭臉四肢。

    那田桓倒是硬氣﹐他並沒有遵從莫同生的指引「貼地外滾」﹐相反的﹐他更貼
地游近﹐打譜硬幹力拼﹐於是﹐十六道光束他就接下了七道﹐光束的外貌只是光束
﹐實則乃為刀鋒密集並排的組合﹐以至快的去勢飛射斬旋﹐田桓這一碰上﹐兩隻手
掌先斷拋左右﹐胸口、腹肋各處也陡然開了五處血窟窿﹐整個軀體不但彈上了天﹐
猶翻滾著一頭栽進路旁的荒地裡﹗

    君不悔的這一招﹐不是「大屠魂」﹐是「天泣血」﹐以前在「棲風山」放倒龔
棄色的義父尚剛﹐使的便也是同一招--招出之下﹐似天泣血﹐這是吉百瑞的不傳
絕學﹐威力之大﹐更在「大屠魂」以上﹗

    莫同生現下才感覺到痛楚﹐他一面滾動﹐一邊不停的呻吟著﹐模樣十分的窩囊
﹐不但沒有「三手邪」的功架﹐倒似個少了一隻腳的王八﹔君不悔走上前去﹐形色
納罕的瞪視著姓莫的﹐忍不住頻頻搖頭﹕

    「莫老兄﹐你是不是覺得很痛﹖」

    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莫同生咬牙切齒的罵﹕

    「刀割在人肉上……還有不痛的麼﹖君不悔﹐我叫你心狠手辣……叫你說風涼
話……只待我一朝緩過勁來……要不生剝了你這狗娘養的……我﹐我就不姓莫﹗」

    君不悔笑了﹐笑得很有趣﹕

    「你傷成了這樣﹐若不趕快就醫﹐眼瞅著就是死路一條﹐如何還緩得過勁來﹖
莫老兄﹐你們二位今天是輸定了﹐你是運道好﹐猶留著一口氣在喘﹐你那夥計﹐只
得等來生再喘氣啦﹗」

    湧上一口血痰﹐差點堵死了呼吸﹐莫同生用力嗆咳著﹐白眼仁往上翻﹕

    「君……不悔……你這個殺胚……你殘害了田桓﹐又把我糟蹋到這步田地……
往後再不會有你的好日子過……我們……我們將用盡一切方法……不擇任何手段的
幹掉你……我們要分你的屍……刨你的租墳啊……」

    君不悔目定定的看著莫同生﹐巴向前的叮嚀不覺又在耳邊迴響一一朝碰上這些
煞星、卻只要一個信念﹐斬盡殺絕﹐寸草不留……他們永不知道什麼叫仁恕、什麼
是憐憫、什麼是良知﹐他們只曉得為錢殺人﹐殺人領賞﹐天道輪迴﹐對他們而言﹐
全是笑話……頑石不冥﹐以錘擊之--眼前的情景﹐果然不錯﹐這他娘的莫同生可
不是頑石不冥麼﹖﹗

    舐舐嘴唇﹐他的手慢慢摸向腰間的刀柄﹕

    「莫同生﹐我問你一句話﹐假若我饒你性命﹐你也要報復於我﹖」

    莫同生咳出一塊血痰﹐猶在充能﹕

    「你怕了﹖你寒了﹖姓君的……來不及啦﹐任你涕淚交流﹐跪地哀求﹐我也斷
斷饒你不過……血債﹐必須用血償﹗」

    君不悔率直的道﹕

    「我想﹐如果我現在殺了你﹐就沒有這些麻煩了﹐死人是不會報復的﹐死人只
能在陰曹地府瞎吆喝了那對我並沒有什麼妨礙﹐你說對不對﹖」

    突然打了個寒噤﹐莫同生此刻才想到自己的處境﹐頓悟自己的危況﹐一個半死
的人﹐還在這裡發什麼熊、充什麼好漢﹖眼看對方的右手已伸向刀柄﹐眼看人家的
表情冷硬﹐殺氣盈眸﹐明擺著是有意思「永絕後患」了﹐可恨他自己還不知道眉高
眼低﹐尚在表那三貞九烈﹐而只要一刀下來﹐萬事皆休﹐尚有個鳥的招式好耍﹖﹗

    不受控制的全身抽搐起來﹐這位「三手邪」頓時舌頭僵直﹐神色大變﹕

    「你你你……君不悔……你想幹什麼﹖落井下石也不是這種落法……可憐我身
負重創﹐如焚如絞﹐只差一口氣就人鬼殊途﹐你﹐你竟待如此趕盡殺絕﹖把我一個
失去抵抗力的遭難者橫加宰割﹖」

    猶豫著﹐君不悔艱澀的道﹕

    「不是我要乘人之危﹐實在是你過於頑冥不化﹐我若放過你﹐你不但不感恩載
德﹐反倒要咬我一口﹐與其縱虎歸山﹐不如斬草除根﹐將來彼此沒有煩惱﹔你成了
個死人﹐自然不會再來觸我霉頭﹐我不用提防你暗算我﹐也少擔許多心事﹐兩全其
美﹐何樂不為﹖」

    一旦「『兩全其美』﹐老命自則不保﹐這在君不悔而言固是美了﹐對奠同生來
說﹐就半點美不起來啦﹔身上的創傷雖然痛得鼻塌嘴歪﹐卻顧不得喊痛﹐只氣急敗
壞的叫嚷﹕

    「慢﹐慢﹐且慢……君不悔﹐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切莫誤解……」

    君不悔緩緩的道﹕

    「那麼。你又是什麼意思呢﹖」

    深深吸了口氣﹐莫同生黑著一張臉道﹕

    「我是說……呃﹐只怕『駱馬鴛鴦』不會罷休﹐顧乞不會甘心……至於我﹐我
已和個廢人無異﹐又怎生奈何於你﹖唉……」

    君不悔笑意又現﹕

    「這樣說來﹐你個人是不打算分我的屍、刨我的祖墳了﹖」

    身子又痙攣了一下﹐莫同生沮喪的道﹕

    「人心是肉做的不是﹖今日你周全了我﹐我……我又怎能恩將仇報﹖」

    君不悔笑道﹕

    「不錯﹐恩將仇報就不是人了﹐莫老兄﹐你是不是人呀﹖」

    莫同生咬著牙﹐發出噬噬的聲音﹕

    「你也犯不著這般陰損我……我發誓將今日怨隙一筆抹消﹐絕對不再糾纏於你
﹐如有違背﹐天打雷劈﹗」

    一拍手﹐君不悔道﹕

    「起得好誓﹐不過﹐誓言往往會很靈驗的﹐莫老兄﹐你不會只光吃大白菜吧﹖


    莫同生眼下是保命要緊﹐只要性命得保﹐叫他咒罵自己的祖宗十八代也在所不
惜﹐聞言之下﹐居然軟塌塌的舉起右手﹕

    「君不悔﹐你若不信﹐我可以再立毒誓﹐以証誠心﹗」

    君不悔安閒的道﹕

    「夠了﹐我就不殺你﹐你這身傷﹐還得早早醫治才是﹐否則﹐光流血也就流死
你了﹐很抱歉不能送你赴醫﹐尚請包涵則個。」

    內心裡早就操翻了君不悔的血親﹐莫同生表面上卻流露著一派感激之情﹕

    「不用費神﹐我自信這一半時還撐持得住……」

    指了指荒地上挺屍的田桓﹐君不悔道﹕

    「那一位﹐你也記得給他人土為安﹐可別自己一個人拿碼子走了路﹐到底你們
曾是夥伴﹐可不是﹖

    莫同生的形容很快轉為悲慼﹐沉重的道﹕

    「瓦缸不離井台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吃我們這行飯的﹐誰也不敢奢望能得
善終﹐有七尺之地葬身﹐已屬萬幸……」

    君不悔悲憫的道﹕

    「倒是語氣槍然﹐怪可憐人的﹔莫老兄﹐我這裡尚有散碎銀子十多兩﹐如今你
身上不便﹐我分你一半﹐也好為田老兄辦埋後事……」

    臉上的肌肉往上一抽﹐莫同生的神情像猛古丁嚥下顆爆栗﹐笑得比哭猶要難看


    「多謝賞賜﹐盛情心領。這點須費﹐我還墊得出來……」

    拱拱手﹐君不悔道﹕

    「如此﹐我告辭了﹐莫老兄﹐幸蒙擔待﹐他日有緣如得再見﹐容我做個小東﹐
請你飲上一杯。」

    儘管恨得牙癢的﹐莫同生只好陪著一抹慘笑﹕

    「不敢﹐還是我來奉請﹗」

    君不悔剛待轉身﹐莫同生又畏瑟的叫了一聲﹕

    「且住一步……」

    站定下來﹐君不悔笑吟吟的道﹕

    「還有什麼指示麼﹖」

    嗆咳兩聲﹐莫同生吶吶的道﹕

    「不知是否能以請教﹐方纔你那凌厲玄異﹐掣如電閃的一記狠招﹐是個什麼招
法﹖」

    君不悔哧哧笑道﹕

    「我不是吆喝出來了嗎﹖『大屠魂』呀﹗」

    胸口急劇的起伏著﹐莫同生興起一股遭到戲辱後的憤怒﹐他卻只能把一肚皮怨
氣生生吞嚥﹐不敢絲毫顯現在臉上﹕

    「說笑了﹐我知道『大屠魂』刀出之下﹐是何等景像、何等威勢﹐先前那一刀
﹐決不似『大屠魂』的招術﹐我自信不會弄錯……」

    君不悔不由讚了一聲﹕

    「好眼力、好閱歷﹐你說對了﹐莫老兄﹐那一招不是『大屠魂』﹐是『天泣血
』﹐我吉大叔的絕活兒﹐一旦施開來﹐其精猛浩大﹐猶勝『大屠魂』多多﹗」

    肌膚上立刻起了一片雞皮疙瘩﹐背脊間也透著森涼﹐莫同生吸了一口冷氣﹐呢
哺著似在夢吃﹕

    「我的皇天……我的親娘……竟是『天泣血』﹐那一招竟是『天泣血』……」

    君不悔有些掩隱不住的得意﹕

    「只這一招『天泣血』﹐便曾將那『就來報』尚剛殺了個人仰馬翻﹐抱頭鼠竄
﹐所以﹐莫老兄﹐休怪我說句狂話﹐你和田桓算是老幾﹖刀出『天位血』﹐你二位
還往哪裡求僥倖去﹖」

    莫同生努力撐起上半身﹐扭曲著一張血泥抹花的面孔﹐看似在笑﹐卻宛如在嚎
﹐好不刺耳驚心﹕

    「領教了……真個領教了﹐『天泣血』﹐果如『天泣血』啊……」

    君不悔瞪著對方半晌﹐才嘆了口氣﹕

    「你好生保重﹐莫老兄﹐可別太過激動﹐否則神走入魔﹐便成瘋癲﹐一個瘋子
還不如死了好。」

    嚎笑中的莫同生摹然閉嘴屏息﹐君不悔話中有話﹐他如何體會不出﹖情緒悲愉
是沒有錯﹐至少求生保命的理智還是不缺﹐假設叫君不侮把他當成個癲狂瘋悻之人
幹掉了﹐這股冤又找誰訴去﹖

    等他定下神﹐沉住氣﹐這才發覺﹐君不悔早已走遠﹐遠得任他再是嚎笑也只怕
聽不到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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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6 20:53: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半路殺出程咬金

「順安府」。

    高城廓﹐四方巍峨的門樓子明白分劃出東南西北四條通道﹐有護城河圍繞週遭
﹐正東門是寬闊的石橋跨河﹐其他三面城門修得有堅實的木質吊橋﹐只不過日子承
平久了﹐吊橋多年不曾起放﹐看那橋頭兩側的鐵鏈銹痕斑駁﹐恐怕卷轉鏈條的轆車
也快銹死了。

    城裡城外的人都不曾注意這些﹐只是湧進來又湧出去﹐使這順安府城平添熙攘
熱鬧﹐整日價洋溢著一片市塵喧囂﹐約莫每個大地方﹐都是同一個情景吧﹖

    君不悔費了不少工夫打探詢問﹐好不容易才找著了他想找的這人所在--是一
處座落於深胡同底的宅居﹐幽門大院﹐亭台樓閣聳連柿比﹐倒是一戶挺氣派的人家


    伸手將紅漆大門上的掙亮獸環叩擊了幾下﹐他才剛剛縮回手來﹐門兒已開半邊
﹐一個青衣小帽、僕從打扮的中年人走了出來﹐衝著他十分客氣的哈了哈腰﹕

    「這位大爺﹐可是有什麼貴幹﹖」

    一想自己此來的目的﹐君不悔倒有些尷尬﹐他趕忙拱手道﹕

    「呃﹐請問一下﹐這裡是不是盛南橋盛老爺子的府上﹖」

    那下人迅速打量了君不悔幾眼﹐陪著笑道﹕

    「沒有錯﹐大爺所說的正是我家老爺子的台甫﹐不知大爺是要──﹖」

    名不悔神色一正﹐肅然道﹕

    「還煩老哥傳報一聲﹐就說在下君不悔﹐有要事求見盛老爺子﹗」

    對方略微沉吟﹐才從容的道﹕


    「實不相瞞這位君大爺﹐近幾年來﹐若非極熟的客人或是重大的情事﹐老爺子
向不露面﹐都是由我家二位少爺應承接見﹔君大爺想是頭一次來﹐不大明白盛府的
規矩﹐要見老爺子﹐小的做不了主﹐還得經過二位少爺認可才行。」

    又不是什麼王公府第﹐偏就有這些臭派頭﹐君不悔不免心中有氣﹐然而此時卻
非發火的辰光﹐他只好按捺下來﹐無可奈何的道﹕

    「既是如此﹐我就先見過府上二位公子也好。」

    那人又哈了哈腰﹕

    「尚請賜交名帖﹐以便傳報。」

    名帖﹖君不悔別說沒有名帖﹐連見也不曾見過幾多次﹐他乾笑一聲﹐頗為窘迫


    「一介草莽﹐江湖後進﹐哪來這樣的東西高抬身價﹖老哥﹐不怕你見笑﹐我自
認還沒有具帖投刺的資格哩。」

    對方也跟著打了個哈哈﹐然後回身自去﹐不片刻﹐出來請君不悔入內﹐經前庭
﹐轉曲廊﹐來到右跨院一間小花廳裡﹐那兒已站著一個身長玉立﹐風貌翩翩的佳公
子﹐正含笑向他點頭。

    君不悔趕緊走前幾步﹐抱拳為禮﹕

    「在下君不悔﹐這一位兄台是﹖」

    那人溫文爾雅的回以長揖﹕

    「未學盛滄﹐君兄駕臨求見家父﹐未曉有何指教﹖」

    君不悔略一遲疑﹐笑得有幾分不自然﹕

    「我想﹐這件事最好由我面稟老爺子比較合宜……」

    盛滄形色不變﹐安詳自若的道﹕

    「君兄或許有所不知﹐近數年來﹐由於家父年齒日增﹐嫌忌煩冗﹐舍下內外諸
事﹐皆囑我兄弟二人代決從行﹔君兄此來﹐或有要務﹐尚祈明白相示﹐如我兄弟可
以作主﹐亦免繁轉一層﹐否則﹐自當親稟家父﹐再憑裁奪。」

    話是婉婉轉轉﹐卻已說得夠明白了﹐你要見我爹不是﹖得先把因由講出來﹐我
認為有這個需要才能讓你見﹐反之﹐咱們眼前就消亭著將事情了結--盛滄是一副
足可當家的架勢﹐君不悔好生氣惱﹐偏又發作不得﹐他搓著一雙手道﹕

    「兄台﹐老實說吧﹐這檔幹事﹐除了令尊老爺子﹐誰也替他作不了主﹐因為只
有他本人才能解決這個癥結--」

    盛滄深沉的一笑﹐道﹕

    「竟有這麼嚴重﹖若然﹐則更不可輕率驚動家父﹐所謂父債子還﹐有什麼涉及
家父的問題﹐請君兄無妨據實見告﹐我自信還有幾分擔當﹗」

    君不悔皺眉思量半晌﹐只有單刀直入﹐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令尊翁盛老爺子﹐素有『絕刀』之稱﹐刀法上爐火純青﹐別創一格﹐自出道
以來﹐但凡交鋒試刃﹐只勝不敗﹐因而自詡為刀中之聖--」

    盛滄冷哼一聲﹐面色微露不豫﹕

    「家父的刀上功夫﹐有目共見﹐決非欺世盜名﹐妄加封抬﹐這刀中之聖﹐乃是
江湖同源的美譽﹐不是家父自詡﹐君兄言來﹐務請三思﹗」

    君不悔苦笑道﹕

    「好吧﹐不管是老爺子的意思或是別人家的推崇﹐都無關緊要﹐緊要的是當時
引起了另一位使刀的大宗師不服﹐因而便向令尊翁下了戰書﹐約好某日某地﹐各憑
所學﹐分判一個強弱高低﹐也確定一下誰才配享刀中之聖這個美譽……」

    突然退後兩步﹐盛滄怔仲中更帶著驚訝的注視著君不悔﹐彷彿直到現在﹐他才
真正發覺了面前之人的存在價值﹐就這麼定定的凝注了好一會﹐他才低緩的道﹕

    「在約定的那一天﹐家父去了﹐但整整在原地等了一日一夜﹐對方竟沒有出現
﹐從那一時開始﹐家父就天天盼著這位挑戰者露面﹐卻是月復月﹐年復年﹐直到今
日以前﹐再也沒有與那挑戰者相遇﹐甚至連那人消息行跡亦隨而沉匿﹐不曾聽人提
起﹐好像就這麼忽然間隱滅煙散了……」

    君不侮清了清嗓門﹐嚴肅的道﹕

    「那個人沒有隱滅煙散﹐也不是消聲匿跡﹐只是在與令尊約戰之前﹐發生一樁
意外﹐這個意外﹐使他無法赴約﹐由而衷心痛苦﹐難以平復﹐他曾經立下誓言﹐對
與令尊之約﹐他必然履行﹐就算他今生不能親自如願﹐也一定指派傳人弟子來代他
踐行﹐不論勝負如何﹐至少亦有了個交待﹗」

    盛滄沉重的道﹕

    「這樣說來﹐君兄就是來代替『大天刃』吉百瑞踐約之人了﹖」

    君不悔微微躬身道﹕

    「在下正是﹐卻乃惶驚無比。」

    默然片刻﹐盛滄才道﹕

    「君兄可否見示﹐吉百瑞當年出了一樁什麼意外﹐以至不能踐約﹖」

    君不悔形色凜然的道﹕

    「吉大叔是被他一個朋友暗算了﹐起因為了謀財﹐那人用心極狠﹐手段極毒﹐
吉大叔在遭至暗算之後﹐雖能兔脫保了性命﹐全身真力破散﹐難以聚氣凝勁﹐等於
一個半殘之人﹐在這種情形下﹐他自然無法前來履約比鬥。」

    點點頭﹐盛滄道﹕

    「君兄且請小坐﹐我這就進去稟明家父﹐再傳回示。」

    於是﹐君不侮在一張酸枝太師椅上落坐﹐目送著盛滄匆匆出門而去﹐在盛滄的
背影消失之後﹐他不禁興起一股歉疚的感覺﹐人家算得上是名門大戶﹐舉止應對中
規中矩﹐光看盛滄的風貌人品﹐談吐氣質﹐就如道幼承庭訓﹐教誨有方﹐這麼一戶
和樂安詳的人家﹐卻愣吃自己尋上門來觸一記霉頭﹐想想真還有點汗顏不安﹐但是
﹐吉大叔的心願全繫在自己身上﹐不替他償願﹐就會更汗顏不完了﹐人生在世﹐到
底有幾多可以自行作主的事呢﹖身不由己的苦處最是難言﹐唉。

    不消多時﹐口廊上已傳來一陣輕促的腳步聲﹐他急忙站起﹐迎門而入的一共是
四個人﹐盛滄在前﹐另一個與他面目酷肖﹐卻膚色微黑的青年緊隨於後﹐第三位﹐
是個國字臉膛﹐銀髮無須的高大老者﹐老人雙目炯亮﹐不怒自威﹐眉字間別有一種
雍容沉穩的氣度﹐跟在老人後面的一位﹐年紀也不小了﹐稀疏的幾根黃頭髮就那麼
散披於頂﹐五短身材襯著他沒啥特徵的平凡面孔﹐看上去不怎麼起眼。

    銀髮老人一進花廳﹐目光就落在君不悔的身上﹐盛滄往旁一站﹐垂著手說話﹕

    「爹﹐這一位﹐就是吉百瑞的衣缽傳人君不悔﹐」

    老人微微頷首。抱拳當胸﹕

    「老夫盛南橋﹐聽滄兒來稟﹐說令師當年因遭暗算﹐以至未能赴會切磋﹐實屬
不幸﹐令師近來日子可好﹖脾氣亦該稍稍磨順了些吧﹖」

    君不悔躬身道﹕

    「回前輩話。吉大叔是我的大叔﹐因為我在遇見吉大叔之前。已有過師承﹐說
我是他老人家的傳人沒有錯﹐卻不能算徒弟﹐師門的規矩擺在那裡﹐混淆不得﹐再
回稟前輩﹐我大叔的身子骨這些年來不夠健朗﹐脾氣仍然火爆﹐多添的是一份悵恨
﹐百般無奈﹐因此把他老人家的豪情壯志全寄托在我身上了﹗」

    如此回話﹐雖則有欠方雅﹐卻但真率直得可愛﹐盛南橋豁然大笑﹐一指那膚色
黝黑的青年道﹕

    「滄兒你已見過﹐這一個是我的二子盛浪--」

    又一指那貌不驚人的老兒道﹕

    「我的摯交好友辛回夭﹐回天有號﹐人稱『八翼摩雲』﹐不知世兄可曾聞及﹖


    君不悔形容嚴謹的道﹕

    「晚輩閱歷甚淺﹐見聞不足﹐所知所識實在有限﹐高人奇士更是攀附不上半個
﹐還望前輩多所指導教示﹐」

    盛甫橋和悅的笑笑﹐道﹕

    「世兄不用客氣﹐強將手下無弱兵﹐百瑞兄既然視你為衣缽所傳﹐又委你為來
踐當年舊約的代表﹐世兄各方面的火候必不待言﹐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
人﹐我們這一輩老朽﹐也該到急流勇退的辰光了……」

    君不悔微顯不安的道﹕


    「前輩言重﹐都是晚輩無端打攪﹐引起前輩困擾﹐但身受上命﹐義無反顧﹐斗
膽犯顏﹐還乞前輩恕看﹗」

    擺擺手﹐盛甫橋以十分諒解的語氣道﹕

    「事情不能怪你﹐亦不能怪百瑞兄﹐武林中人﹐人是一口氣﹐要的是一個名、
尤其序列所分﹐關係師門的威望﹐考驗本身修為深淺﹐最是不可輕忽﹐百瑞兄執意
與我相互印証所學﹐目的並非只在單純的一論高下﹐更在於彼此探討各自技藝的精
妙之處﹐憚使雙方獲益﹐再上層樓……」

    談到這裡﹐氣氛還相當融洽﹐就像故識聚晤﹐紙上論劍﹐雖然立場觀念有別﹐
倒也沒有一觸即發的緊張的形勢﹐便在此際﹐「八翼摩雲」辛回天突然開口道﹕

    「扯了這麼多﹐說穿了只是一件事--君不悔﹐你大老遠找上門來﹐就是要代
替吉百瑞履踐舊日之約﹐單挑我們盛大哥試試你的刀口子﹖」

    出言是這般火辣﹐君不悔聽在耳中不禁愣了半晌﹐他瞧著這位其貌不揚﹐口氣
張狂的辛回天﹐強自按捺著胸膈問那一股衝動﹐笑得十分難看﹕

    「辛前輩請勿誤會﹐我只是肩承吉大叔的重托﹐延續他老人家尚未完成的心志
﹐盛前輩為刀法名家﹐一方重鎮﹐我一個未學後進﹐除了求教領益﹐怎敢故以鏑鋒
相識﹖辛前輩高看於我﹐我還沒有這份能耐……」

    冷冷一哼﹐辛回天寒著臉道﹕

    「後生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膽上生毛﹐堂而皇之登門叫陣﹐這種江湖大
忌﹐也敢明知故犯﹐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君不悔﹐你要稱量我盛大哥﹐行﹐且過
了我這一關方能如願﹐否則﹐且自早請﹐亦不用在此丟人現眼了……」

    盛南橋覺得甚為尷尬﹐忙打圓場﹕

    「回天﹐回天﹐稍安勿躁﹐君世兄通情達理﹐極有分寸﹐並非驕橫狂妄之輩﹐
人家以禮論事﹐我們就該以禮待之﹐切勿亂了章法﹐貽人笑柄。」

    一點頭﹐辛回天重重的道﹕

    「不行﹐大哥﹐他想鬥你﹐必先鬥過我再說…、。」

    盛南橋微微搖頭﹕

    「回天﹐不可造次﹐這是對我個人功力的考驗﹐你無須攔在當中﹗」

    辛回天極為剛烈的接口道﹕

    「要是吉百瑞親自到來﹐大哥﹐不論在身份地位上、輩序名望上﹐你們互為比
試尚稱允當﹐如今他竟然派來了一個無名小前來向你溺戰﹐豈不欺人太甚﹐存心折
辱﹖萬一這姓君的佔了上風﹐吉百瑞必然譏嘲大哥空負盛譽﹐所學卻不及其傳人﹐
大哥勝了﹐他更有話說﹐他會講未曾親臨﹐固難周全﹐小輩試鋒﹐不過一測大哥深
淺市已﹐正是敗則無顏﹐勝亦不武﹐這進退維谷的境況﹐乃是吉百瑞有意安排﹐卻
陷大哥於困窘﹐大哥明人﹐莫非還思之不透﹖」

    於是﹐盛南橋也不由猶豫起來﹐辛回天的話有兩句最使他矍然而驚--「敗則
無顏﹐勝亦不武」﹐眼前的形勢﹐如果真是吉百瑞的有意安排﹐可得多加慎重﹐一
世英名﹐可不能就此付諸流水。

    君不悔臉色陰暗﹐沉沉的嘆了口氣﹕

    「辛前輩﹐我吉大叔沒有這些深沉心機﹐也設計不了如此陰損的花巧﹐他之所
以不能前來﹐純因早年內傷形成瘤疾﹐無以運功發力之故﹐要是他能來﹐早就來了
﹐何須昔熬了這麼多年﹐再遣我來濫竽充數﹖」

    辛口天執拗不變的道﹕

    「這只是你的說詞﹐誰知道你們背地後又是什麼打算﹖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想我盛大哥一生正直磊落﹐不尚巧思淫計
﹐他是個不轉彎的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我不是君子﹐卻看得出煌煌道理掩遮下
的詭謀﹐萬萬不能任盛大哥冒這個險﹐上這個當﹗」

    君不悔措詞艱辛的道﹕

    「辛前輩未免過慮了﹐我替吉大叔前來向盛前輩請教﹐結果如何完全由吉大叔
承擔其責﹐換句話說﹐我可以絕對代表他老人家﹐其中斷無異解他說﹐我之勝負﹐
即吉大叔之勝負﹐又怎會托以言詞而加狡辯﹖」

    辛回天背著手走到一邊﹐話聲冷峻﹕

    「要証明這一點有一個法子﹐看看你到底具有何等身手﹐再由盛大哥裁定是否
與你過招﹐假若你果真修為不差﹐盡得吉百瑞藝業精髓﹐相信我盛大哥也會成全你
的心願﹐但你的功夫如是不夠堂奧之窺﹐便坐實了另存惡念﹐到那個時候﹐就算我
盛大哥要慈悲你﹐我辛某人也決然饒你不過﹗」

    這一番話﹐口氣之間簡直把君不悔看成個九流混子﹐市井青皮了﹐君不悔的涵
養倒好﹐挺能容忍﹐他乾澀澀的一笑﹐望著盛南橋道﹕

    「我沒有意見﹐一切但憑盛前輩做主便是。」

    辛回天的想法﹐已經為盛南橋所默許﹐他意識到他這位摯友的打算另含玄妙﹐
這樣辦有兩層好處--其一﹐可以避免對手太弱時的屈辱或太強的窘迫﹐從而自行
決計應戰與否的策略﹐先保圜轉的餘地﹔其二﹐可以由對方的出手招式問揣測對方
造詣深淺﹐從而攻其弱避其鋒﹐這個應付計謀相當精明老辣﹐對盛南橋來說有百益
而無一害﹐他當然樂於接受。

    一見盛南橋的形色﹐君不悔已然明白這「絕刀」的心思﹐但他依舊追問了一句


    「前輩的尊見是﹖」

    盛南橋表面上仍帶著幾分矜持﹐緩緩的道﹕

    「回天所說的這個法子﹐固然是考慮周詳﹐也是為了維護我的尊嚴權益著想﹐
但能否能接受﹐卻要世兄斟酌﹐在我們的地頭上﹐尤其是在舍下﹐我們不便俱以包
攬﹐免得世兄不服﹐更落人口實。」

    君不悔思量一會﹐謹慎的道﹕

    「我同意辛前輩的方法﹐只請辛前輩節骨眼上手下留情﹐已是感激不盡……」

    盛南橋似乎對君不悔的印象不錯﹐他讚許的道﹕

    「習武之人﹐首須學會容忍謙讓﹐勿使鋒芒太露﹐氣焰過張﹐世兄正是虛懷若
谷﹐沖和自抑﹐只此一端﹐已足見百瑞兄所傳得人﹐不負他一番苦心了﹗」

    君不悔忙道﹕

    「前輩謬獎﹐實不敢當﹐愚魯如我﹐僅僅是有點運道﹐再加上多倍功夫而已﹐
習藝至今﹐亦不過略得技擊皮毛﹐刀法虛招﹐實在驕狂不起來……」

    乾咳一聲﹐辛回天冷板板的搭話道﹕

    「現在不是說客套話的時候﹐辰光不早﹐我們亦用不著再往下耗了﹐大哥﹐比
試之處﹐你看就在花廳前的邊院如何﹖」

    盛南橋無可無不可的道﹕

    「也好﹐邊院地方還算寬大﹐就湊和著在那兒吧。」

    辛回天剛要開口再說什麼﹐一直侍立於側的盛滄忽然踏前一步﹐以一種胸有成
竹的語氣向乃父道﹕

    「爹﹐孩兒有個拙見﹐不知能不能說﹖」

    目視盛滄﹐盛南橋平靜的道﹕

    「你講吧﹐可別再搬弄些枝節。」

    垂著一雙手﹐盛滄從容不迫的道﹕

    「辛二叔方纔所提的比試程序非常正確﹐問題只在於不該由辛二叔擋這第一陣
﹐爹的兩個兒子都在面前﹐辛二叔無論與爹有多深的情感淵源﹐也不能讓辛二叔先
孩兒等挺身涉險﹐老子的事理應由兒子承擔﹐兒了若是不敵﹐再做打算為時未晚﹗


    辛回天兩眼一瞪﹐大聲道﹕

    「滄兒休得與二叔我爭這差事﹐二叔與你爹是過命的交情﹐抹脖子的兄弟﹐這
點麻煩算得什麼﹖說到涉險﹐更是荒唐﹐二叔我這些年來水裡火裡﹐大風大浪﹐見
過的陣仗多了﹐幾時掉了塊肉抹去層皮﹖這位君不悔﹐任他再是手段高妙﹐料想也
不能輕易擺得平我﹐我不擔心﹐你卻緊張個啥勁﹖」

    盛滄誠懇的道﹕

    「二叔﹐所謂有事弟子服其勞﹐為家父之約﹐萬一累及二叔﹐而我兄弟卻在一
邊掠陣觀戰﹐屆時怕要難以自處﹐二叔不可稍有失閃﹐我兄弟則有了失閃亦無妨﹐
輕重之分﹐二叔自能區判。」

    大大搖頭﹐辛回天道﹕

    「真個杞人憂天﹐把我辛某看老了﹗」

    盛南橋也含笑道﹕

    「回天﹐滄兒的話亦有他的道理﹐小兒輩既然具此孝心﹐何妨由他們見識見識
﹐學習學習﹖你我兩個老朽正好一旁觀摩﹐求點心得﹐知果小輩無用﹐再輪到我們
老哥兒下場討教不遲。」

    辛回天悻悻的道﹕

    「大哥﹐怎麼你也這樣說﹖」

    走過去把著辛回天的胳膊﹐盛甫橋正色道﹕

    「滄兒說得不錯﹐豈有老子的事兒子一側袖手觀望之理﹖傳出去豈非成了他們
不孝﹖回天﹐這是保全他們的名節﹐你就別在拗執﹐先讓一陣吧﹗」

    辛回天愣了片歇﹐才極其勉強的道﹕

    「好﹐我就先讓一陣﹐不過﹐話我可得先說在前面﹐如果滄兒或浪兒不是君不
海對手﹐第二場我便非上不行﹐那時你決不能再攔我﹗」

    盛滄是頭一輪﹐眼下辛回天業已訂下了第二輪﹐這他娘不成為較技論藝﹐倒像
是車輪大戰啦﹐休說君不悔聽在耳裡什麼味道﹐就連盛南橋自己也感到不大好意思
﹐他趕緊拍拍辛回天的肩頭﹐含混的道﹕

    「再說再說﹐回天﹐別忘了人家找的正主兒是我呀﹗」

    這時﹐盛滄望向君不悔﹐很有禮貌的道﹕

    「君兄﹐在下不自量力﹐有所悟越﹐尚請君兄包涵才是--」

    君不悔強扮笑容﹐盡量表現得豁達大度﹕

    「兄台客氣了﹐老爺子家傳絕學﹐必然不同凡響﹐稍停過招試鋒﹐還得兄台手
下留情。」

    辛回天不耐煩的催促著﹐更自行帶頭﹐將一行人領到花廳一側的邊院﹐大馬金
刀的往當中站定人嚴然是以正判自居﹐好一副喧賓奪主的氣焰﹗

    盛南橋似是早已習慣他這位老友的作風﹐絲毫不以為忤﹐笑吟吟的立在辛回天
身旁﹐召光巡梭﹐也只在等候好戲上場了。

    君不悔與盛滄二人是對面峙立﹐邊緣上挺著盛浪掠陣﹐在觀戰及應戰的幾個人
裡﹐大概就數他較為緊張﹐連呼吸都有些急迫的模樣。

    這裡邊院﹐地面是用大塊青石舖砌﹐潔淨堅實﹐卻略嫌滑溜了些﹐君不悔輕輕
以靴底磨試石紋﹐順應觸感﹐一邊調息運氣﹐使自己的情緒完全趨向平靜……

    對面﹐盛滄顯然也在進行同樣的過程。

    不知打哪兒飄來淡淡的花香﹐很清雅﹐很素馨的味道﹐令人聞著十分舒適﹐精
神上亦就越發爽朗﹐竟不覺殺伐之前的那種窒迫壓力。

    盛滄大約事先已有了代替老父出陣的打算﹐業經準備周齊--他掀袍撩擺﹐但
聞一聲清脆的機簧彈響﹐銀光閃處﹐手上已多出一把刀﹐一把形式尋常﹐質地卻絕
對不尋常的「鬼頭刀」﹗

    君不侮注視著盛滄手中的鬼頭刀﹐刀身在雪亮中透著波波流燦的淡紫﹐而鋒口
削利﹐隱約中似見寒氣森森﹐不用說﹐這又是一把好刀﹐殺人不沾血的好刀﹗

    盛滄執刀當胸﹐左手平搭右手虎口﹐這是把式見禮的動作﹔君不悔微微抬腕﹐
「掙」聲輕吟中﹐「傲爺刀」已映入人眼﹐青藍色的光華靜靜炫映﹐宛如秋水一汛


    站在那邊的盛甫橋雙目倏亮﹐大讚一聲﹕

    「果是好刀﹗」

    辛回天卻陰沉沉的道卜

    「刀是好刀﹐卻得看執刀之人會不會用才算數?」

    與君不悔相峙著的盛滄唇角輕輕抽搐了幾下﹐徐緩的道﹕

    「君兄﹐刀稱傲爺﹖」

    君不悔穩重的道﹕

    「不錯﹐傲爺是刀。」

    盛滄深深吸了口氣﹐端容一笑﹕

    「得罪了--」

    「了」字迸自他的嘴唇﹐只是一個低微的餘音﹐鬼頭刀已在一閃之下到達君不
悔頭頂﹐這眼看紮實實的一刀﹐卻在來到近前時突幻九道光束﹐分向君不悔身上九
個不同的部位刺來。

    君不悔沒有移動﹐他早已判明這堂皇的一刀不會只似它表面的﹐形象這般單純
﹐傲爺刀在他手中顫跳﹐一度扇形的光弧散出﹐當光弧尚在凝驟﹐人已一個暴旋斜
轉三步﹐刀鋒暴飛﹐一大蓬星芒流雨反罩敵人﹐而空氣嘶嘯﹐彷彿也被刃口割為片
片﹗

    盛滄的反應亦是又疾又快﹐他揮臂弓身﹐雙腳點蹴彈躍﹐隨著君不悔的攻勢回
騰翻滾﹐鬼頭刀倒挑正劈﹐由各個奇異的角度劈打俱上﹐只聞金鐵交擊之聲不絕﹐
冷焰火花四濺﹐兩個人忽進忽退﹐倏起倏落﹐瞬息間已過了九招二十七式﹗

    這時﹐辛回天壓低著嗓門向盛南橋道﹕

    「大哥﹐你看滄兒的造詣比諸這君不悔如何﹖」

    雙目專注著場中斗況﹐盛南橋諱莫如深的道﹕

    「滄兒尚得一個『穩﹐字﹐君不悔卻深諸一個『狠』字﹐這會兒還不敢說孰強
孰弱﹐待到要下斷論﹐恐怕尚須再過幾招--」

    辛回天冷冷一笑﹕

    「凡事能穩就好﹐再狠﹐也狠不過泰山不動﹗」

    盛南橋搖頭不語﹐場中的盛滄卻碎然一躍拔空﹐長嘯訪如猿映﹐人在空中急速
往下回滾﹐他的身影便立時被刀光吞沒﹐形成一個進射著冷電精芒的光球﹐有若一
顆隕星般直瀉而下﹗

    辛回天摹地喝一聲彩﹕

    「『天外歸星』﹐漂亮﹗」

    這一招「天外歸星」﹐乃是盛南橋的不傳之密﹐是他「穹字刀法」中最最精絕
的一式﹐此式一出﹐鬼哭狼嚎﹔雲晦風淒﹐多少江湖強者﹐武林奇士﹐便喪生在這
「天外歸星」的刃芒鋒口之下﹐此刻鏑光又現﹐卻不知後果如何了﹗

    君不悔一見盛滄的刀法顯現﹐形狀凝聚﹐便曉得這是一記追魂奪命的絕活﹐他
往後暴退六步﹐「大屠魂」隨之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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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居然是車輪大戰

晶瑩的刀輪裡﹐迸射著溜溜冷電寒光﹐那光束便似瞬息層疊的嗟峨刃山﹐又似
幻化萬千、矯繞騰卷的飛虹﹐以各個不同的形象展現﹐或是翻湧、或是迴旋、或是
翩掠﹐天地之間﹐剎時充斥著一片銳凜肅煞之氣﹐滿眸滿眼﹐也全叫那種激盪澎湃
的焰芒迷炫了﹗

    光球疾滾而至﹐甫與四揚齊湧的寒芒交觸﹐便發出震耳的削刮之聲--鋼鐵削
刮著鋼鐵﹐聲音之刺耳尖銳﹐幾乎像在剜著人心﹐虹彩跟著顫動﹐光球隨即翻沉﹐
彷彿游龍戲珠而龍怒珠躍﹐於耀目的璀璨閃亮中透著並不愉悅的暴厲意韻﹐「八翼
摩雲」身形碎發﹐真似脅生八翼﹐快得幾乎不能自攝﹐隨手抓攫下驀地將盛滄拋出
場外五步﹐自己也一個倒翻落地。

    盛滄功力果然不凡﹐在他老叔這個猛烈的突兀動作裡並沒有摔跌或是跌倒﹐只
見他雙臂振揮﹐腰扭背弓﹐雖然搶出幾步才勉強站定﹐卻不曾當揚出彩﹐他喘吁吁
的回過身來﹐玉面蒼自如紙﹐額汗淋漓﹐衣袍左肩﹐清清楚楚裂開一條半尺長的隙
縫﹐裂口整齊﹐卻是毫髮未傷。

    君不悔也是帶著喘﹐神色卻比他的對手從容得多﹐做爺刀在他手上泛閃寒光﹐
有如雷神的火器﹐雖在震怒之後﹐仍然隱隱有其不可測的餘威﹕他站在那裡﹐形色
十分謙和平靜﹐不具一點贏家應有的氣勢。

    是的﹐這場較鬥﹐盛滄敗了﹐」天外歸星」顯然敵不過「大屠魂」。

    場邊﹐盛南橋神情相當沉著﹐他踏上一步﹐微笑依然﹕

    「好刀法﹐好本領﹐難怪世兄英氣風發﹐膽識如此過人﹐百瑞兄衣缽有傳﹐不
但他心裡高興﹐我也一樣為他慶幸﹗」

    君不悔微微躬身道﹕

    「前輩謬譽﹐愧不敢當﹐晚輩多承大少君謙讓﹐才不曾出醜各位之前﹐府上絕
學﹐名至實歸。果是不同凡響。」

    盛南橋的目光投注向盛滄身上﹐眸底掠過一絲黯然﹐語氣卻不減開朗﹕

    「大家都是內行﹐誰勝誰敗﹐一目瞭然﹐客氣話不用說了﹐滄兒﹐你有什麼意
見須要向大家表達的麼﹖」

    盛面橋不愧是宗師之屬﹐大家風範﹐度量果然恢宏﹐他是在暗示兒子﹐對方在
較技試鋒之間﹐業經手下留情﹐應該有幾句話交待才是。

    盛滄當然明白父親的意思﹐他衝著君不悔遙遙一揖﹐努力在臉上擠出一抹笑顏


    「君兄﹐名師手下出高徒﹐百瑞前輩技藝超群﹐內涵精到﹐我是深深領教﹐佩
服無已……」

    君不悔忙道﹕

    「還是兄台多所謙讓﹗」

    望了一眼自己左肩的衣袍裂口﹐盛滄窘迫的道﹕

    「君兄勝而不驕﹐更向在下臉上抹金﹐足証君兄的心懷寬廣﹐為人厚道﹐但事
實總是事實﹐在下學藝不精﹐一承君兄手下留情﹐二為家嚴折名損譽﹐無能無才﹐
真正羞煞愧煞﹗」

    君不悔倒覺得老大過意不去﹐但正如盛滄所說--「事實總是事實」﹐一時之
間﹐竟不知如何措詞來安慰這位輸家了﹗

    盛南橋沉毅的道﹕

    「滄兒不須自責過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學之道﹐原來便無止境﹐這也
是給你一個經驗﹐一次教訓﹐要知道砥礪上進﹐苦學不倦﹐才是將來功成名就的保
証﹐眼前的挫敗不關緊要﹐總要因此激發你的雄心壯志﹐方叫值得﹗」

    盛滄低著頭道﹕

    「爹﹐兒子謹敬受教。」

    那頭掠陣的黑小子盛浪忽然一個箭步搶了過來﹐指著君不悔嗆喝一聲﹕

    「好﹐你算揚眉吐氣、威風八面了﹐卻是得意不宜過早﹐我哥哥一時失手落敗
﹐還有我做弟弟的在﹐你要真有本領﹐不妨連我一齊擺平﹐那才稱得有種﹗」

    君不悔有些發愣﹐陪著笑道﹕

    「二兄﹐你且莫--」

    盛浪朝地下「呸」的吐了口唾沫﹐張牙舞爪的道﹕

    「住口﹐誰和你稱兄道弟﹖憑你也配﹖廢話少說﹐拎起你的傢伙﹐死活拼上一
場﹐你挫辱了我哥哥﹐我若不片下你四兩人肉﹐怎生消得心中悶氣﹖﹗」

    盛南橋一看不像話﹐臉色倏沉﹐重重的道﹕

    「浪兒休得無禮﹐還不快快給為父退下﹖」

    盛浪大聲申辯著﹕

    「爹﹐這姓君的二愣子﹐八成是吃了狼心豹膽﹐沖暈了腦袋﹐居然大搖大擺上
我們家挑戰啟舋來啦﹐如今大哥叫他弄了個灰頭土臉﹐把爹的一世英名也抹了黑﹐
這個羞辱﹐我們如何受得﹖若不當場放倒他﹐將來一旦傳揚出去﹐說順安府盛家向
以刀法見長、虹刃稱絕﹐竟吃一個無名小輩砸了招牌﹐踢破門面﹐爹﹐事情揭開﹐
我們還能朝下混麼﹖」

    心裡痙攣了一下﹐盛南橋口中卻叱責著﹕

    「公平比試﹐勝負已見﹐可不能輸不起﹔浪兒﹐藝海無涯﹐誰也不敢說永遠高
居人上﹐唯我獨尊﹐輸贏之間﹐只要們心無愧﹐也就是了﹗」

    盛浪一張黑臉掙得發紫﹐脖頸上筋絡凸現﹕

    「不﹐爹﹐姓君的找上門來﹐起始就不安好心﹐他篤定是抱著折侮我們的目的
而至﹐所謂代替吉百瑞一償夙願﹐比試求教﹐全是場面話﹐半句聽他不得﹐爹要不
信﹐只待一朝放他生出﹐外頭什麼風言風語都能喧騰開﹐盛家在地頭上再休想抬頭
了﹗」

    盛南橋怔了好一會﹐才沉重的道﹕

    「若然如此﹐也只好由他﹐武林規矩卻不可廢﹐盛家家風亦不容屈﹐浪兒﹐你
不必再多說了……」

    盛浪猶自不服﹐剛想再次力爭﹐沉默良久的辛回天已冷冷的開了口﹕

    「浪兒不說﹐我卻有話要說﹐大哥﹐你不會這麼快就忘了我們的約定吧﹖」

    皺著眉﹐盛南橋道﹕

    「什麼約定﹖」

    辛回天提高了聲調﹕

    「我早在滄兒動手之前就同大哥說好﹐若是滄兒不敵對方﹐可得輪到我討教人
家高招﹐眼下滄兒失手落敗﹐合該我來上陣﹐豈能因為滄兒之敗﹐把兄弟我的機會
也一遭抹煞﹖」

    盛南橋猶豫著道﹕

    「這……回天﹐這似乎有些﹐有些……」

    辛回天昂然道﹕

    「大哥無須為難﹐真金不怕火煉﹐是漢子就得要闖﹐一時僥倖﹐又如何揚名立
萬於千秋後世﹖有本領不怕磨﹐越磨才越堅﹗」

    轉過頭﹐他衝著君不悔咆哮﹕

    「小子﹐你甭在那裡裝癡扮呆﹐悶著頭不吭聲﹐你倒是把話講明﹐敢不敢與我
較量﹖」

    君不悔不由進退維谷﹐十分頭痛﹐也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道﹕

    「回辛前輩的活﹐晚輩這趟來乃是奉吉大叔之命﹐向盛前輩領高招﹐拜識絕學
﹐這檔子事﹐似乎和辛前輩不大有牽連﹐辛前輩硬要賜教﹐說起來﹐未免有點強人
所難……」

    暴笑如雷中辛回天雙目怒瞪﹕

    「你是指我多管閒事、逞強出頭﹖你是在暗喻我以大欺小、執意顯能﹖小子﹐
你是這個意思麼﹖」

    君不悔亦難免心中有氣﹐他抗聲道﹕

    「辛前輩﹐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你﹐你說我是什麼意思﹐就算是什麼意思吧
﹗」

    仰天狂笑﹐辛回天戮指如戟﹐遙點著君不悔的鼻端﹕

    「君不悔﹐小王八蛋﹐如今你可是露了原形﹐現出真面目來啦﹐什麼代替吉百
瑞履踐舊約﹐什麼切磋技藝、討教高招﹐全是一派胡言﹐表面文章﹐你實際的目的
﹐是想挫辱盛家威名﹐骨子裡的打算﹐欲待借此揚名立萬﹐奠定你往後在江湖上的
根底﹐這點粗淺念頭﹐幼稚把戲﹐居然冠以堂皇名份﹐欺我得於情面﹐不便揭發﹖
你惜了﹐君不悔﹐你大大的錯了﹐我盛大哥為人方正﹐賦性直率﹐你可以欺之虛理
﹐卻是瞞不過我﹐很好﹐你想拿著我盛大哥開刀﹐我就先試你的刀口是否鋒利﹗」

    這一番話﹐極具煽動性﹐不但君不侮聽得張口結舌﹐駭然無以為應﹐就是盛南
橋﹐也不禁面上色變﹐目透寒光﹔人的主意﹐如果原來是那般單純﹐中間一經歪曲
﹐簡直就找不出解釋的理由來﹐至少﹐當場就能弄個措手不及﹐君不悔的情況﹐眼
下正是如此﹐好比啞子吃黃蓮﹐有昔說不出﹗

    盛浪乘機大叫﹕

    「辛大叔說得沒有錯﹐狼子野心﹐正是人人得而誅之﹐大歲頭上動土﹐到盛家
祖祠撒尿﹐爹﹐你能忍﹐兒子們不能忍﹗」

    盛南橋盯著君不悔﹐徐徐的道﹕

    「你可真是這樣打算的麼﹖」

    一聽連盛南橋都有了誤會﹐偏生朝牛角尖裡鑽廠君不海非僅內心激動﹐更有著
莫大的感慨﹔他盡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憋著氣道﹕

    「回稟前輩﹐晚輩如有辛前輩所說的那種動機﹐便叫晚輩不得好死﹔辛前輩的
說法全憑臆測﹐毫無根據﹐晚輩認為他是有意挑撥﹐存心相謀﹐以激使雙方血刃互
殘﹐把場面弄到不可收拾--」

    盛南橋揮手阻止怒形於色的辛回天﹐面容陰冷的道﹕

    「回天是我的生死之交﹐如果他想這麼做﹐則道理何在﹖」

    君不悔也豁出去了﹐他昂著頭道﹕

    「道理很簡單﹐辛前輩昧於私情﹐意存褊袒﹐企圖抹煞盛滄兄的敗跡﹐而達成
目的的唯一手段﹐便是藉故置我死地﹐盛浪兄亦是同一個想法。只不過更加了一層
乃兄受挫之後的怨憤感而已﹐兩人同心﹐就形成了眼前的情勢。」

    這時﹐盛浪咬牙嘶叫﹕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是被我們拆穿陰謀詭計﹐交待不了﹐才這麼含血噴人﹐
姓君的﹐你好一張利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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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銜命從教選勝場

原是中規中矩﹐名門大戶的人家﹐只由盛浪這開口一罵﹐頓時就失去了那種清
雅溫厚的韻致﹐變得恁般粗野不堪﹐存在君不悔心裡的一份敬意也立刻消滅了大半
--所謂高門巨第﹐卻調教出此等蠻橫不文的後人﹐看來也就是表面上矯飾氣派﹐
偽營莊重﹐拆穿了﹐又和販夫走卒有何不同﹖

    似乎盛南橋也覺得自己兒子出言有些猖狂無狀﹐他瞪起雙眼﹐面有不豫﹕

    「浪兒﹐不論敵友﹐應對之間都該保持風度﹐謾罵叫囂﹐足以示人淺薄無教﹐
此非我輩宜有的態度﹐處理事情有處理事情的方法﹐切切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才好
﹗」

    盛浪比他哥哥潑皮偏執得多﹐聞言之下忍不住又回頂老父幾句﹕

    「爹的教訓雖然不錯﹐但講修養論風度也得看對什麼人來﹐姓君的分明是心懷
叵測﹐暗藏好計﹐密謀於我全家﹐這種陰毒小人﹐用得著對他客氣﹖爹﹗再要讓他
一步包管他就沿著鼻樑上了臉﹐不叫我們活啦﹗」

    「大哥﹐浪兒平素可能驕橫了些﹐但聽他今日所言﹐卻十分切實中肯﹐足見這
孩子頗有長進﹐事理也看得清明﹐眼前的情勢必須妥為解決﹐解決之道﹐浪兒和我
正是一個心意﹗」

    盛南橋明白辛回天所說的「心意」﹐就是欲借輪番鏖戰﹐名為較技試藝﹐實則
活活磨死君不悔﹐這種作法﹐固然有失公道﹐更損陰德﹐但要保住自己的聲望威名
﹐則除此之外﹐別無良策﹐只是一朝做了﹐是否能以天衣無縫﹐不留後患﹐卻要仔
細盤算﹐茲事體大﹐可萬萬玩笑不得﹗

    君不悔不是個傻鳥﹐辛回天與盛浪起的什麼念頭﹐盛南橋在沉吟考慮著哪一樁
問題﹐他是肚裡雪亮﹐景況演變到這等地步﹐他非但痛心﹐猶且寒心﹐本來名正言
順﹐大可彼此和氣﹐圓滿收場的一件事﹐只為了幾個人的思想偏激﹐心胸狹隘﹐就
搞成如此難以收拾的局面﹐而能以主斷是非﹐明判曲直的正主兒竟亦一味混淆公正
﹐意念游移﹐名家宗師﹐卻乃這麼一個氣度格節﹐真是不說也罷﹗

    辛回天又加重了語氣﹕

    「大哥﹐事不宜遲﹐當斷則斷﹐保百世英名﹐端在大哥一念之間﹐切切不能存
婦人之仁﹗」

    盛南橋面色凝重﹐默然無語﹐似乎尚難以下定決心。

    於是﹐在旁噤窒了這一陣的盛滄輕咳一聲﹐形態微帶窘赧的開口道﹕

    「爹﹐此時此刻﹐可否容孩兒略陳管見﹖」

    盛南橋嚴肅的道﹕

    「你說。」

    稍一遲疑﹐盛滄垂著目光道﹕

    「孩兒認為﹐君不悔的來意只是代表吉百瑞履踐當年與爹的舊約﹐不會有其他
惡意﹐否則﹐他大可重創孩兒於刀下﹐先行立威揚名﹐他沒有這樣做﹐足証心存仁
厚﹐不欲結怨﹐為了盛家清譽﹐我們似不該以別種手段相謀於他……」

    盛甫橋緩緩的道﹕

    「滄兒﹐你的意思是﹐就這麼放他走﹖」盛滄低下頭﹐像在和自己掙扎﹕

    「君不悔既是代表吉百瑞來踐當年之約﹐成敗俱由吉百瑞名下承擔﹐爹是刀中
之聖﹐一門宗師﹐自當慨加接納﹐以証長短﹐一則為昭明天下﹐爹的功力造極﹐二
則也好叫吉百瑞心服口服﹐絕刀藝業﹐果然冠於群倫﹗」

    盛浪脫口吼叫﹕

    「你出的好點子﹐萬一爹敗了呢﹖」

    盛滄怒道﹕

    「爹不會敗﹐就是因為你對爹信心不夠﹐在這裡瞎攛唆﹐才使爹有了顧慮﹐生
起猶豫﹐老二﹐你用這等手段對付人家﹐這不是在幫爹﹐是在害爹﹐若是將來風聲
傳揚出去﹐你不想想外頭會把我盛家描述得何其不堪﹗」

    猛一挫牙﹐盛浪惡狠狠的道﹕

    「我不管你怎麼說﹐姓君的小子不配和爹動手﹐他敢上門砸我們招牌﹐就必須
付出代價﹐有所承擔﹐等他打敗了辛大叔﹐打敗了我﹐才有資格和爹較量﹐要想膺
越一步﹐那是做夢﹗」

    盛滄忍耐著道﹕

    「老二﹐我替爹擋了第一陣﹐是盡人子之道﹐如果辛大叔與你再擋第二陣﹐又
算是什麼說法﹖你也不怕別人批評我們以眾凌寡﹖不怕別人暗譏爹是心存畏怯﹖」

    盛浪跡近咆哮﹕

    「聽聽你這一套﹐哥﹐你真叫孝順﹐真叫明通事理﹐你是爹的長子﹐就這麼來
數落盛家﹐編排老父﹖天下少有胳膊時子往外拗的人﹐不料今日我卻發現了一個﹐
這一個﹐居然竟是我的兄長﹐吃裡扒外﹐莫此為甚﹗」

    盛滄氣得臉色蒼白﹐全身簌簌而抖﹐他顫生生的指著自己老弟﹐舌頭僵直﹕

    「你你你……老二……你簡直不可理喻﹐含血噴人……你怎能如此污蔑於我、
中傷於我﹖莫不成我為爹說明事實﹐詳陳利害﹐也錯……了麼﹖」

    重重一哼﹐盛浪兩眼望天﹕

    「我看﹐你又怕是為了人家饒你一命﹐心存畏懼﹐借此感恩圖報﹐以示巴結拉
攏之意吧﹖」

    盛滄大大晃了一晃﹐差點連站都站不穩了﹕

    「你你你……」

    大吼如雷﹐盛南橋勃然暴怒﹕

    「一對畜生﹐兩個忤逆﹐你們真正丟人現眼到了極處﹐這還有規矩麼﹖互揭隱
私﹐彼此攻訐﹐手足相殘﹐兄弟閱牆﹐門風家譽﹐全叫你們敗盡﹐不用別人來排來
踩﹐光你二人﹐已經足可將盛家斷送﹗」

    盛家兄弟一見者父無名火已動﹐雷霆威發﹐不由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再吭一聲
﹐雙雙垂手肅立﹐卻是都有一副委屈的表情。辛回天陰沉沉的一笑﹐極其冷凜的道


    「大哥﹐兄弟與大哥交逾半生﹐一心為你﹐拙意或稱淺薄﹐卻是要替大哥擔負
責任﹐誠盡道義﹐浪兒話且不論對與不對﹐大哥總不會以見怪吧﹖」

    嘆了口氣﹐盛南橋道﹕

    「回天何來此言﹖你的心意可感﹐我又何嘗不明白此中得失利害﹐攸關至鉅﹖
只是--唉﹗」

    辛回天生硬的道﹕

    「大哥﹐恕我無狀﹐今日之事﹐我一定要以我的法子來辦﹐即便大哥因此與我
割席斷交﹐兄弟亦庶可無憾﹗」

    搖搖頭﹐盛南橋道﹕

    「你言重了﹐回天﹐要知道我也有我的顧虛……」

    辛回天毫不動搖的道﹕

    「如果將來有什麼風言閒語﹐全由我來肩承﹐與大哥無涉﹐天塌下來我先使腦
袋頂著﹐卻不能令大哥稍有損益﹗」

    盛南橋十分感動的道﹕

    「回天﹐你這又何苦﹖」

    辛回天形容湛然﹐一副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殉道表情﹕

    「所謂為知己者死﹐如此而已﹗」

    話說到這裡﹐盛南橋嗒然無語﹐而君不悔也知道就是這麼定局了--顯然盛家
宗師已採取了辛回天的意見﹐準備車輪大戰啦﹐好一個「士為知己者死」﹐誰生誰
死﹐恐怕他們早已心裡有底噗﹗

    一邊﹐盛滄猶打算再說﹕

    「爹﹐辛大叔的做法--」

    猛一陣揮手﹐盛南橋厲烈的呵斥﹕

    「不必多說﹐為父自有主張﹗」

    盛滄的面容扭曲了一下﹐咬著嘴唇退到旁邊﹐卻是滿眼的痛楚﹐滿懷的無奈。
君不悔苦兮兮的笑了笑﹐吶吶的道﹕

    「看樣子﹐辛前輩是非要賜教不可了……」

    盛南橋沒有作答﹐辛回天搶著道﹕

    「沒有錯﹐是我要討教﹐你小子敢接著麼﹖」

    一股火氣直衝頭頂﹐君不悔粗著聲道﹕

    「我是寧肯叫你打死﹐也不甘被你嚇死﹐我這邊廂忍氣吞聲﹐步步容讓﹐前輩
你卻是咄咄相逼﹐不依不饒﹐就算泥菩薩也有三分土性子﹐前輩你如此欺人﹐我除
了豁命一拼﹐實無其他選擇﹗」

    辛回天冷冷一哼﹐目光如刃﹕

    「好氣魄﹐好膽量﹐這才是混世闖道的模樣﹐時辰不早﹐且下場子見真章﹗」

    說著﹐他自己先來到場中﹐閒閒位立﹐兩臂微張﹐姿勢倒同一隻展翅欲飛的大
鵬鳥﹗

    對於辛回天﹐君不悔深具戒心﹐先前辛回天已亮過一手﹐他能在君不悔與盛滄
的決戰關頭﹐於恁般密集的刃鋒交織裡出入自若﹐這份功力已彌足驚人﹐不論他別
的本事深淺﹐就這提縱閃騰之術﹐已稱得上拔尖﹗

    現在﹐辛回天擺出的架勢又是一副振翼翔天的姿態﹐他雖然只是閒閒的往那裡
一站﹐給你的感覺彷彿隨時他可以掠空摩雲﹐翩飛九字﹐氣定形閒中﹐流露出一種
壓頂的威懾力﹗君不悔朝前湊近幾步﹐硬梆梆的道﹕

    「你﹐你不用兵器﹖」

    辛回天淡漠的道﹕

    「這是我的事﹐不窮你操心﹐你要注意的是如何保你自己的命﹐小子﹐我的出
手可是非常快的﹗」

    就這麼一個其貌不揚的糟老頭子﹐只這麼一個看似村夫的老潑皮﹐然而口氣如
此囂張、聲勢這等凌人﹐君不悔暗裡咬牙切齒﹐他娘﹐真正是孰可忍不可忍﹗

    辛回天兩臂輕展﹐半揚著臉又道﹕

    「後生小子﹐你先出手吧﹗」

    出手就出手﹐君不悔陡然揮刀﹐大片光焰有若一蓬繁密的冰屑雪花﹐兜頭蓋頂
罩向辛回天﹗

    於是﹐辛回夭身形輕晃﹐怒矢般筆直射空﹐卻在騰飛的一剎倒折而回﹐快如流
光﹐比流光更快的是那束溜冷芒如電﹐暴取君不悔嚥喉﹗

    傲爺刀上揚﹐君不悔人向後仰﹐「噹」的一聲一把銀色短劍彈飛出去﹐他竟被
震得一個踉蹌﹗

    辛回天「呼」的貼地旋回﹐雙腳疾蹴君不悔腰肋﹐君不悔刀起似一道晶瑩渾厚
的匹練﹐繞體自保﹐而辛回天迴旋身形眨眼騰空﹐兩抹銀光已到了君不悔的頭頂﹗

    厲吼一聲﹐君不悔的「大屠魂」展現﹐當刃角刀稜於瞬間層疊四溢﹐當破空的
嘶嘯在冷焰流芒裡震顫﹐短劍盡碎﹐而辛回天雙臂擇舞﹐人已變成一個幻影﹐一個
假象﹐一個以不可思議的快速翻飛出的幻影與假象﹗

    刀鋒帶起的寒電掣射穿織﹐辛回天的影子便隨著光華的揮閃浮沈上下﹐飄蕩四
旋﹐彷彿有形無質﹐好像是一團棉絮--一團透明的棉絮﹗

    這時﹐君不悔才知道他確然是遇上高手了﹐一等一的高手﹐什麼人能以這種奇
異的方法應付他的「大屠魂」﹖什麼人可用這等出神入化的輕身術沽浮於刃鋒之外
﹖「八翼摩雲」果然不同凡響﹗

    「大屠魂」的招式甫歇﹐辛口天的銀色短劍又如隕星的曳尾﹐一閃而至﹐這次
對準的是君不悔的胸膛﹗

    璀璨的月弧便突兀凝形﹐月弧裡迸射著紫電精芒﹐那十七道驟湧的光束彷彿若
十七道飛瀑﹐濺玉碎雪般噴刮天地﹐涵罩穹字﹐極目所見﹐儘是二片森寒﹐一片無
所不在的鋒刃相連--「天泣血」﹗

    辛回天試著以方纔的伎倆周旋﹐卻在貼近的須臾倏退﹐他只覺得波波的銳勁排
山倒海也似當頭推來﹐陣陣的罡氣加上陣陣的狂颶窒人口鼻﹐竟是嚴絲合縫﹐不能
沽附﹔一聲急促的尖嘯出自他的嘴裡﹐像是硬由肺部擠壓出來﹐「八翼摩雲」一飛
沖天﹐沖天的同時﹐已灑落斑斑桃紅﹗

    一側的盛南橋顫聲驚呼﹐如影隨形般暴掠而起﹐半空中伸手架住辛回天腋下﹐
在雙雙觸地的俄頃﹐辛回天已是身子一軟﹐幾乎倒入盛南橋的懷裡﹗

    斜刺裡一聲虎吼﹐盛浪發了狂一樣撲向君不悔﹐君不悔正在盤算要不要再來一
記狠招﹐扶著辛回天的盛南橋已身形突回﹐暴起一腳將他兒子踢了個四仰八叉﹗

    盛滄急忙搶近﹐伸手挽起乃弟﹐盛浪卻猛然拋肩甩開他兄長的挽扶﹐一連蹦跳
著嘶號﹕

    「我這是犯了哪一條啦﹖我替爹爹效命﹐為長輩報仇﹐卻是錯在哪裡﹐曲在哪
裡﹐我這樣子盡心盡力﹐未了還挨打挨罵﹐落得兩頭不是人﹐真叫黑天的冤枉啊…
…」

    盛南橋一張臉臉孔鐵青﹐宛如刮得下一層嚴霜來﹐他「□」「□」自齒縫中出
氣﹐聲音冷酷寡絕﹐不透半點七情六慾﹕

    「盛浪﹐好兒子﹐你要乖乖聽爹的話﹐不准再喧囂胡鬧﹔爹阻止你的孟浪全是
為了你﹐那君不悔﹐你絕對不是他的敵手﹐如今我們已賠上兩個﹐你還非要再加上
一個不可麼﹖」

    盛浪深知父親的個性﹐在他老爹用這種口氣說話的時候﹐卻是動了真怒﹐起了
殺機﹐一發便不可收拾﹐稍有觸犯違悻﹐就算父子之情﹐也可能難加抑止﹐他趕緊
安靜下來﹐知機識趣的縮著腦袋窩到一邊。

    辛回天傷得不輕﹐左肋問一片殷赤﹐血水滴滴淌落﹐把褲管都染紅了﹐他卻悶
聲不響﹐兀自挺著腰桿卓立﹐甚至不要盛南橋挽扶。

    略略檢視了一下辛回天的傷勢﹐盛甫橋沉重的道﹕

    「刀口入肉頗深﹐好在不曾傷及腑臟﹐回天﹐我叫兩個畜生扶你進去止血上藥
﹐且先歇著﹐這裡事情一完﹐我再來看你--」

    搖搖頭﹐辛回天的嗓音沙啞﹐語氣極幽冷﹕

    「不﹐大哥﹐我要在這裡等著看結果﹐我也要使結果照我們的意思形成﹐決不
能給姓君的絲毫機會﹔大旗不倒﹐相信他必無幸理﹗」

    盛南橋苦澀的一笑﹕

    「我會盡力--回天﹐你的傷可得先治﹗」

    辛回天十分堅持﹕

    「沒有關係﹐傷勢如何我自己知道﹐這點皮肉之創還要不了我的命﹔大哥﹐緊
要的是收拾眼前局面﹐萬萬不能輕縱﹗」

    盛南橋頷首道﹕

    「我省得。」

    站著發愣的君不悔猛的一機伶﹐不錯﹐現在才叫時辰到了﹐經過這一番折騰﹐
弄到此刻方算碰上正主兒﹐方算按觸到目的地邊繳吉大叔啊吉大叔﹐你老這個舊日
之約﹐可真是難以履踐﹗

    盛南橋緩緩走近﹐站住﹐仔細盯著君不悔望了一陣﹐神色之間﹐倒像直至如今
﹐他才把君不悔認清楚一樣﹕

    「很好﹐你終於如願以償了﹐君不悔﹐你代表吉百瑞來踐行當年之約﹐你的對
像就站在你的面前﹐這一刻的來臨﹐我們都同樣等待得夠久了﹐事情遲早總該有個
了斷﹐是不是﹖」

    君不悔吞著口水囁嚅著道﹕

    「我很抱歉﹐前輩﹐我真的很抱歉……」

    盛南橋冷漠的道﹕

    「強者生存﹐弱者淘汰﹐這本來就是一個爭命鬥狠的人間世﹐存亡端賴實力的
厚薄﹐沒有巧妙﹐沒有玄虛﹐所以﹐也不必抱歉﹗」

    君不悔吃驚的道﹕

    「前輩﹐這件事﹐前輩恐怕有了誤解﹗」

    盛甫橋嚴酷的道﹕

    「不是我有誤解﹐約莫是你不曾把問題的性質弄清楚﹗」

    君不悔忙道﹕

    「前輩﹐晚輩受命來此﹐只是斗膽求教前輩﹐在技藝上做個印証﹐並非搏生斗
死﹐尋仇啟舋﹐這其間大有差別﹐前輩務須體諒才是……」

    盛南橋唇角噙著一抹森冷的笑﹐語調僵硬的道﹕

    「這是你的解釋﹐我卻並非如此認定﹐君不悔﹐你打算折我的名望光你的臉面
﹐更替吉百瑞揚眉吐氣﹐這已犯了武林大忌﹐違了江湖傳規﹐是決不可容忍之事﹐
道上豪門﹐保名如同保命﹐不以生死爭之﹐何得以保﹖再說--」他又一指那邊臉
黃加蠟﹐血染重衣的辛回天﹐接著道﹕

    「你業已開戒見血﹐傷了我的好友﹐你創始在先﹐我自可跟進於後﹐切磋武功
也好﹐索債雪恥亦罷﹐今天若是不分存亡﹐斷不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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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6 20:54: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猜透人情冷透心

君不悔忽然湧起一陣悲哀的感觸﹐他不知道是為自己悲哀還是替盛南橋悲哀﹐
這些前輩﹐這些先賢﹐這些道貌岸然﹐滿口仁義道德的高人奇士﹐臨到利害攸關的
緊要時節﹐立刻就會態度大變﹐本性流露﹐說什麼謙懷和藹﹐提什麼寬宏大量﹐完
全是一片虛偽﹐半調子儒雅。

    忍住腸胃間的翻騰﹐他非常平淡的道﹕

    「前輩﹐晚輩來意﹐已再三剖心以陳﹐信與不信﹐全在前輩睿智之間﹐至於辛
前輩受傷流血﹐並非晚輩執意加害﹐乃是辛前輩相逼太甚﹐屢施殺著﹐晚輩若不豁
力抗拒﹐便難以周全﹐白刃交對﹐又是性命為搏﹐誰也不敢稍存退讓﹐晚輩傷了辛
前輩固是不該﹐但辛前輩如傷了晚輩﹐則前輩又怎麼說﹖」

    盛南橋大聲道﹕

    「那是怪你學藝不精﹐自取其辱﹗」

    一君不悔眼下肌肉跳了跳﹕

    「既然這麼解釋﹐反過來也是一樣﹔公平較鬥﹐總有勝負﹐希望二位前輩亦能
看開﹐勿以莫須有之罪名相責﹗」

    盛南橋怒極反笑﹐喉頭帶著呼呼的低喘﹕

    「你很會狡辯﹐很懂得推卸之術﹐但今天任你舌燦蓮花﹐亦改變不了既成的事
實﹐推托不了你應擔負的責任﹗」

    君不悔已經準備拚死一戰﹐心情反而平靜下來﹐橫豎不過刀頭見血﹐好歹只是
性命交關﹐說穿了﹐也沒有什麼可含糊的﹐他放鬆臉部緊繃的膚顏﹐居然能夠侃侃
而談﹕

    「前輩﹐從我一進門﹐就表明了此來的目的﹐承蒙前輩惠見﹐我十分感激﹐在
府上各位的議決下﹐先是令大少君代替前輩出陣﹐我幸而小勝。繼由不相關的辛前
輩咄咄逼戰﹐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算是試手吧﹐大少君試過了﹐繼而辛前輩﹐
兩番輪迴﹐豈不嫌多﹖我雖同意由辛前輩接第一場﹐大少君就不搶在前頭﹐大少君
既下了場﹐辛前輩便不應二度挑鬥﹐現在我--受教竣事﹐前輩又跟著出戰﹐更將
一項錯不在我的帽子扣上我頭頂﹐其中理之曲直﹐前輩自然心裡有數……」

    盛南橋當然心裡有數﹐只不過事到如今﹐不但要護名﹐更且要護友﹐任什麼曲
直也顧不各了﹔他形態陰沉﹐語調僵寒的道﹕

    「不管怎麼說﹐君不悔﹐你是這一切禍患的罪魁﹐你是始作俑者﹐所以﹐在較
技論藝之外﹐我們雙方都必須搭上點綴頭﹐血也好﹐命亦罷﹐且看彼此的造化了﹗


    君不悔苦著臉道﹕

    「前輩﹐這可是你逼著我這麼做﹐並非我的本意--」

    盛南橋冷然道﹕

    「如若你的本事夠好﹐這應該正中下懷才對﹐除了挫敗我﹐猶能帶點足資紀念
的成果回去﹐吉百瑞豈不益發大樂﹖」

    敵了敵發乾的嘴唇﹐君不悔吃力的道﹕

    「晚輩候教了……」

    盛南橋斜走一步﹐只是跨了這麼一步﹐那把掙亮透寒的鬼頭刀已不知從什麼地
方變了出來﹐他隨手輕晃﹐便如圈圈水中漣漪般擴散出波波光弧﹐刀在他掌握之中
﹐似是能隨心所欲的揮灑出萬種火光、千般林泉﹗

    又吞了口唾沫﹐君不悔顯得有些緊張﹐他的傲爺刀正舉當胸﹐雙目不敢稍瞬的
凝視著對方﹐幾幾手連呼吸都屏住了。

    盛南橋靜靜的握著刀﹐靜靜的站立不動﹐意態悠閒安詳﹐但在那種毫不亢烈的
架勢中﹐卻散發著強烈的酷厲氣息﹔淡淡的花香依然﹐週遭的景致柔婉﹐卻再也沒
有先前所盈育的平和互諒味道……

    君不悔全神貫注﹐力透四肢百骸﹐在這一觸即發的等待前夕﹐他好像聽得到自
己的心跳﹐聽得到血液在體內的奔流聲﹐甚至﹐他也能感應心底的吶喊﹐手上傲爺
刀的顫動﹐傲爺刀似乎是在向他細語﹐呢呢喃喃的撫慰著他震悸的情緒。

    手心在出汗﹐君不悔握刀的五指骨節突凸﹐隱泛青白﹐而刀柄在冷硬中彷彿透
出一股柔柔的溫熱﹐溫熱傳進他的身軀﹐人和刀便宛似連成一體了。

    盛南橋還是沒有動﹐還是從容的站立原地﹐像在等待什麼。

    等待什麼呢﹖

    君不悔納悶的思忖著﹔小心翼翼的緩慢透出一口氣--

    刀就來了﹐訪若它原本就指著君不悔小腹的部位。

    足尖點地﹐君不悔暴退三尺﹐「大屠魂」立時展現﹗

    盛南橋根本不閃不躲﹐他的鬼頭刀炫耀之下宛似在虛空中雕刻出各種各形的晶
體﹐有成排的鑽菱﹐有渾圓的弧月﹐有掠盡的星角﹐也有疾矢般的雨芒﹐這些旋掣
縱橫的晶體﹐迎向君不悔的鋒山刃流﹐配襯著迸濺四散的冷焰火花﹐盛南橋連攻連
進﹐君不悔卻節節退到七步之外﹕

    帶傷觀戰的辛回天忍不住大聲喝彩﹕

    「好﹗」

    盛滄盛浪兄弟雖不敢隨便吆喝﹐卻也不禁喜形於色﹐精神大振﹐只這一較手﹐
功力深淺已顯出﹐到底薑是老的辣啊﹗

    於是﹐君不悔的「天泣血」跟著出手﹐十六道虹光宛如十六條決堤的長河﹐怒
濤奔浪﹐聚而又散﹐青藍色的光華像是涵蓋天地﹐極目所見﹐儘是那般茫然一片了


    盛南橋一樣不曾做退避的打算﹐鬼頭刀剎時捲起寒波似雲﹐鋒刃閃騰流電如帶
﹐在渾厚精亮的瑩彩層疊下反迎而上﹐而風雷之聲隱雲九天﹐氣勢之兇盛﹐勁力之
沉猛簡直無可比擬﹕

    君不悔的身形不住搖晃﹐腳步走斜﹐手上的傲爺刀彈跳晃蕩﹐似乎隨時都有脫
手飛去的可能﹐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著﹐這種天氣﹐居然已經汗透重袍﹗辛回天猛一
拍手﹐大叫道﹕

    「再有一擊﹐大哥﹐即省百年之憂﹗」

    盛家兄弟更是興奮﹐盛滄還勉強沉得住氣﹐只是滿面欣喜之色﹐盛浪差一點就
手舞足蹈起來﹐雀躍之情﹐近乎忘形﹗

    於是﹐盛南橋忽然步法倏變﹔以不可言喻的快速圍繞著君不悔四周旋轉﹐由於
他的動作太快﹐看上去彷彿只是一團模糊的影子在飛旋﹐又似幾十個身形在環接﹐
就在這樣的迴繞中﹐刀出叉閃﹐宛同暴雨狂雪﹗

    這一式刀法﹐是盛南橋最最精湛的絕技殺著﹐名叫「千魂人家」﹐出招以來﹐
向不失手﹐雖未取足千魂﹐卻也埋葬不少活人了﹗

    當然﹐盛甫橋已經不打算讓這個挑戰者活著回去﹐他要斬草除根﹐一了百了﹐
「千魂人家」展現之下﹐又何在乎多添一縷冤魂﹖

    君不悔身臨其境﹐頓時徹悟人家不是說著玩的﹐這一次﹐是真想要他的命了﹗

    在那鬼魅般飄忽的影子旋回下﹐在來自四面八方的鋒芒交匯裡﹐君不悔驀地立
定不動﹐將他全部的神﹐全部的意志集中一點﹐再將全部的力道聚於雙臂﹐由雙臂
貫注於刀身﹐尤其加上他全部的祈禱﹐碎然平刺而出--像是一道從穹幽劈落﹐盤
古開天的巨大雷電﹐像是一抹啟人混飩﹐照亮心靈的神光﹐更似果報的詛咒﹐創世
前滅絕的烈焰轟騰於一剎﹐一刀刺出﹐風雲色變、地動山搖﹗

    「大天刃」吉百瑞曾將他浸淫大半生的刀上心得擷其精華聚成三招絕式﹐這三
招刀法﹐亦是所有刀法的巧妙總匯﹐雖千變萬化﹐不離萬流歸宗﹔三招絕式各有名
稱﹐叫做「大屠魂」、「天位血」﹐然後﹐就是他現在施展的「刃無還」﹐三招相
較﹐自然是一招比一招兇狠﹐一招比一招寡敵﹐到了「刃無還」﹐也就真是刃出之
後﹐或是敵不還﹐或是己不還了﹗

    迴旋的身影淬然停頓﹐由幾十個幻象回現為漫空的寒彩亦立時消散﹐只劍下盛
南橋一聲折制的悶哼﹐這位刀中之聖身形斜偏﹐在沾地瞬息又的搖立而起﹐這一挺
身﹐卻帶得腳步踉蹌﹐□、□、□倒退出好幾步遠﹗

    殷紅的鮮血自盛南橋肩頭滴落﹐墜在青石板的地面﹐灘散成一朵朵暗赤的血花
﹐不艷麗﹐不刺眼﹐是一團團﹐他抬抬腿﹐示意兩個兒子站起來﹐接著才吁了一口
氣﹕

    「只是肩膀上受了點傷﹐一刀之割﹐老皮綻裂些許而已﹐不嚴重……」

    雖是一刀之割﹐雖僅老皮綻裂些許而已﹐然則這一刀卻不啻割在他的心肝﹐他
的靈魄之上﹐這一刀﹐分清了勝負強弱﹐判明了修為深淺﹐審斷出一宗十幾年不曾
了結的懸案﹐更砍缺了他半世的英名美譽﹐一刀之割﹐終生難彌﹗

    辛回天的雙目凸瞪﹐光芒如血﹐他咬著牙道﹕

    「這一刀﹐就要姓君的拿命來填﹗」

    盛南橋沉沉的道﹕

    「不急﹐回天﹐不急﹔事情並未終結﹐我們且看是否仍有目轉餘地……」

    對面﹐君不悔默默站立不動﹔他沒有受傷﹐但身上衣袍卻有七處裂口--這七
處裂口﹐自然是盛南橋的傑作﹐可是他們雙方都明白﹐這決不是盛南橋有心留情﹐
或執意相饒﹐乃是彼此問功力較試﹐盛南橋只﹐能做到劃破敵人的衣袍的限度而已
﹐正如同君不悔的傾力攻擊﹐亦僅能傷到對方肩頭一樣﹐這一場拼戰﹐是誰也沒有
讓誰﹐誰亦不曾有所保留﹐大家全豁上了﹗

    盛家兄弟分別站立起來﹐盛滄眼含痛淚﹐啼噓無語﹐盛浪卻是滿面激憤﹐不克
自己﹐兄弟二人神情不同﹐有一點卻無二致--皆是一副要替老父拚命報仇的形態


    辛回天目注君不悔﹐嘴已在對盛南橋說話﹐聲音非常細微﹕

    「大哥﹐你的心意與我正同﹐為了太哥的名聲威望﹐此子斷不可留﹐但是﹐還
要大哥看得開﹐拉得下臉來才能成事﹗」

    盛南橋的聲音含混﹕

    「你是說……」

    屋曉得自己這位大哥是明知故問﹐事到如今﹐也不由辛回天不擔起這副擔子來
﹐他輕咳一聲﹐用一種迫不得已的口氣道﹕

    「姓君的刀法頗為陰狠﹐且有獨到之處﹐連大哥在內﹐我們業已三戰三敗﹐大
哥和我還掛了彩﹐照這情形看﹐以一對一我們都不是敵手﹐然則﹐以四對一則絕對
穩操勝算﹐只要大哥肯破除情面﹐暫時忘卻武林傳規﹐我們四個併肩子上﹐包管能
把姓君的擺平﹗」

    盛南橋雙目半開﹐怔忡不語﹐眉字卻深鎖著--他不是不好意思這麼做﹐老臉
已破﹐還有什麼可顧忌的﹖他只是在考慮﹐成功與不成功的後果該如何收場﹖

    辛回天又小聲道﹕

    「事不宜遲﹐夜長夢多﹐大哥﹐為了確保你我百年英名﹐已顧不得其他﹐好歹
毒上這一遭﹐便永絕後患﹐不慮張揚﹗」

    旁邊的盛浪也急切的道﹕

    「爹﹐你老人家要當機立斷﹐眼下除了辛大叔所說的話﹐再無良策﹐時機稍縱
即逝﹐爹要快拿主意﹐一待姓君的破圍而出﹐就再也封不上他的嘴了﹗」

    辛回天緊迫的問﹕

    「大哥﹐我們上--」

    盛南橋閉閉眼睛﹐幾乎不易察黨的點了點頭。

    辛回天正向盛家兄弟示意準備動手﹐迴廊折角處已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人影
映現﹐乃是四五個健僕丫鬟簇擁著兩位女子﹐一個是滿頭華髮﹐富富態態的老婦﹐
另一個青絲如雲﹐體態輕盈﹐面貌更是姣好端秀一說來不是外人﹐竟是已與君不悔
腰違多日的方若麗﹗

    一行人匆匆來近﹐那老婦面露驚慌焦的之色﹐未達階口﹐已搶越兩步﹐口裡在
顫生生的呼喊﹕

    「滄兒﹐浪兒﹐你們的爹與辛大叔怎麼說叫人傷了﹖傷得重不重﹖可把我急壞
啦﹗」

    盛滄盛浪兄弟不得不趕忙迎前﹐將母親扶住﹐盛滄表情尷尬的道﹕

    「不關緊﹐娘﹐爹和辛大叔只是受了點小傷﹐沒什麼大不了……」

    盛者夫人不由連連跺腳嘆息﹐目光四轉﹕

    「都一大把年紀了﹐還這麼火爆脾氣﹐什麼天大的事不能平心解決﹐非得動刀
動槍不可﹖傷了別人或傷了自己﹐都不是戲耍得的﹗」

    盛浪扶著老娘的手臂﹐卻不讓人過去﹕

    「娘﹐你老放心﹐不會有什麼事﹐這裡的問題爹與孩兒們自當快快了結﹐娘還
是請回吧……」

    盛老夫人一拋手道﹕

    「不行﹐已經鬧得血糊淋漓的了﹐你猶敢誆我沒有事﹖怎麼才叫有事﹖還非得
出了人命方肯罷休﹖你兩個別攔我﹐我一定要問問清楚﹗」

    板著一張面孔的盛南橋這時不得不開口了﹐他乾咳一聲﹐故意把嗓音放重﹐以
增威嚴﹕

    「老太婆﹐是什麼人多嘴快舌跑到你跟前傳這些談話﹖這是男人的事﹐婦道人
家不明就裡﹐休要糾纏擾攪﹐你們且先進去﹐等一歇我自會將這來龍去脈給你說個
明白﹗」

    盛老夫人卻不吃這一套﹐她一見盛南橋半肩染血﹐面色透黃﹐忍不住機伶伶的
一哆嗦﹐跟著號出聲來﹕

    「我的皇天﹐老夫子呀﹐你看看你這副熊樣﹐一肩掛的血﹐滿臉染著灰青﹐眼
瞅著和個死人只差了那麼一口氣﹐可恨猶自逞強﹐風乾的鴨子偏是硬嘴﹔老頭子啊
﹐你這大歲數﹐先求的是個頤養天年﹐百事和泰﹐次求的是個無災無病﹐謀個善終
﹐你卻哪一樁都不想﹐哪一樣都不顧﹐端端要去賣狠使狂﹐表那血氣之勇﹐老頭子
﹐你如今的年紀可比不得往昔﹐我更不稀罕你在我面前扮好漢、稱英雄﹐數十載血
肉江湖﹐我看怕了﹐過膩了﹐你還和什麼後生小輩爭什麼強弱﹐較什麼長短﹖莫不
成越活越回去了﹗」

    盛南橋吃老妻這不管人前人後的一頓數落﹐難免臉上掛不住﹐他大喝一聲﹐厲
色道﹕

    「你是怎麼了你﹖叫你進去就進去﹐少在這裡同我囉嗦﹐如何做人處事﹐我自
有主張﹐豈容得妻妾干涉﹗」

    盛老夫人平素裡似乎不怎麼含糊她這位身懷絕技的老公﹐因此任是盛南橋面如
秋霜﹐發雷霆之威﹐她也毫無畏怯退縮的打算﹐反倒衝前幾步﹐一手叉腰﹐一手差
點指上丈夫的鼻尖﹕

    「老不死的﹐你以為擺出這副臉色給我看就嚇著我了﹖你盡早給我收回去﹐別
人怕你那把破刀﹐我老婆子連正眼都不屑瞧﹐你砍龍砍虎﹐莫非還敢沾我一根毛﹖
怎麼著﹖你橫了心要作死﹐我攔你勸你尚且錯了﹖你不想要命﹐我們這一大家口卻
還不打譜做那寡婦孤兒﹗」

    盛南橋氣得豎眉突目﹐額暴青筋﹐卻真正是奈何不得他的渾家﹐盛滄與盛浪兄
全窩在一邊﹐只剩下好言央勸的份﹐甚至連一向跋扈狂妄的辛回天﹐亦悶聲不響﹐
鼓不起膽量幫腔﹐形勢竟鬧得十分窘迫。

    另一側﹐君不悔怔怔的望著方若麗﹐方若麗也愕然瞪著君不悔﹐兩個人都極為
意外﹐極感突兀﹐此情此境﹐怎會相遇於這麼一個絕對設想不到的地方﹖盛老夫人
又在氣哼哼的問話﹕

    「老不死﹐你把話給我說清楚﹐到底為了什麼原因和人家動手﹐對方又是何方
神聖﹖你們幾個僵在此地又有什麼打算﹖俗語道得好﹐一個巴掌拍不響﹐但凡有一
方讓步﹐事情也鬧不起來﹐看眼前光景﹐你們這幾個像是有火並硬豁的意思﹖」

    盛滄在旁低聲下氣的道﹕

    「娘﹐你老少操這份閒心吧﹐一切自有爹來作主﹐包管出不了岔……」

    重重一哼﹐盛老夫人叱道﹕

    「你們父子三人一個鼻孔出氣﹐我不聽這些﹐叫你爹給我回話﹗」

    盛南橋僵著臉孔﹐忍著窩囊﹐憋住心頭一口悶火﹐直直板板的道﹕

    「好﹐你要問﹐我就給你說分明﹐只不過在你知道事情始未之後﹐不要再來橫
阻豎攔﹐也好叫我們放開手解決問題﹗」他渾家亦非等閒﹐先不答應什麼﹐只催促
著道﹕

    「我這裡聽著--你倒是快說呀﹗」

    盛南橋僵硬的道﹕

    「多年以前﹐武林中有個擅長使刀的名家﹐號稱『大天刃』﹐名叫吉百瑞﹐大
概你不會忘記這個人吧﹖」

    盛老夫人驚訝的道﹕

    「他不是曾經約鬥過你嗎﹖後來卻又失約未到﹐下落不明﹐好些日子沒有他的
消息啦﹐怎麼著﹖眼下的事可與吉百瑞有牽連﹖」

    盛南橋大聲道﹕

    「姓吉的當年之所以失約﹐乃是因為遭人暗算﹐功力盡失之故﹐但他找我比試
的念頭卻一直耿耿於懷﹐從未稍忘﹐他本人雖然難償夙願﹐卻處心積慮調教出一個
衣銥傳人﹐於是隔多年的今天尋上門來要欲同我比手過招──」

    盛老夫人朝著君不悔一撇嘴﹕

    「就是那個看起來木訥老實的後生﹖」

    「木訥老實」四字人耳﹐盛南橋心裡就是一陣不舒服﹐他冷冷哼了一聲﹐雙眼
翻動﹕

    「人不可貌相﹐老婆子﹐老實不老實豈是單憑一眼的印象﹖這小子玩起刀來風
急雲變﹐流血割肉如同家常﹐心狠手辣得緊﹐你看看回天﹐再瞅瞅我﹐就全是這小
子刀下傑作﹐木訥老實的角色會這麼歹毒兇殘﹖」

    盛老夫人愣了片歇﹐才低聲道﹕

    「老頭子﹐你是說……連你和回天都不是他的對手﹖」

    老臉一熱﹐盛南橋卻又不能不承認這鐵鑄的事實﹐他扁著嘴唇﹐顯得相當吃力
的道﹕

    「若是我們贏了﹐會是這副德性﹖」

    靠近了些﹐盛老夫人道﹕

    「既分勝負﹐你們雙方仍然僵持原處﹐又是個什麼意思﹖」

    微微一窒﹐盛甫橋含混的道﹕

    「我們是防範那小子不存好心﹐藉著贏家氣焰﹐另有企圖……」

    盛老夫人一愣之下立時怒道﹕

    「殺人不過頭點地﹐較技試藝﹐爭的是一個高低﹐搏的是一個強弱﹐贏就贏了
﹐輸也認了﹐居然還這麼不甘不休﹐趕盡殺絕﹖我倒要問問他﹐那吉百瑞是如何調
教他﹐吩咐他的﹖給了鼻子長了臉不是﹖莫非真認為我們盛家就這麼好吃好欺﹐能
以任人宰割﹗」

    憋了老久的辛回天﹐節骨眼上搭了一句﹕

    「是﹐大嫂﹐這叫是可忍孰不可忍﹗」

    盛老夫人憤然道﹕

    「待我來問他﹐是不是爭了名還想要命﹖若這是吉百瑞的意思﹐我就叫吉百瑞
永世不能做人﹐如是這後生自己的主張﹐我盛家上下一十九條性命便擺在這裡﹐看
他如何收了去﹗」

    一邊的盛浪知道這一問很可能便會露出馬腳﹐他趕忙攔著道﹕

    「娘不必問了﹐這姓君的正是安著這麼一條狠心﹐妄圖將我盛家大小斬草除根
﹐雞犬不留﹐此等冷血之輩﹐何須與他徒費唇舌﹖圍而殲之﹐最為快當﹗」

    盛老夫人肥胖的兩腮往上吊緊﹐眼皮下的肌肉不住跳動﹐聲音亦變得尖銳了﹕

    「倒是看不出﹐表面上這麼一個敦敦厚厚的小伙子﹐卻偏有一副蛇蠍心肝﹐他
傷了你爹與辛大叔﹐原是較技之後的慣常結果﹐我本已不打算追究﹐以免仇怨越深
﹐更落人一個輸不起的話柄﹐然而此子竟不以挫人名聲、揚已鋒芒為滿足﹐猶待進
一步流血殘命﹐這種不留餘地的惡毒心態﹐卻是斷斷不可原諒﹐他要欺盛家無人﹐
我就要他知道他算什麼三頭六臂﹗」

    盛浪暗中高興﹐表面上仍然一派委屈之狀﹕

    「娘說得是﹐姓君的虎狼其性﹐決非善類﹐若不抑止他的兇焰﹐則血刃之下﹐
我等何得倖免﹖不是我們嗜血好鬥﹐這乃是保命自衛的唯一手段啊……」

    辛回天緊接著道﹕

    「大嫂且請迴避﹐此處之事﹐大哥與我、滄浪兩兒自有擔當﹐必對大嫂有以交
待﹗」

    盛老夫人狠狠瞪了君不悔兩眼﹐氣惱之中還帶著幾分婉惜﹕

    「真想不到﹐賣相如此憨厚的一個年輕人﹐居然是一尊兇神﹗」

    說著﹐她無聲的嘆了口氣﹐正待朝回轉﹐廊階上﹐方若麗突然開了口。

    「大娘﹐侄女的意思﹐大娘何妨問問那姓君的是否確實有這個趕盡殺絕的打算
﹖斷事判情﹐不該只聽一面之詞﹐總要兩邊查詢過方稱公允﹐直到如今﹐人家姓君
的還不曾說過一句話呢……」

    剛剛準備挪步的盛老夫人﹐聞言之下先是怔了怔﹐接著又頻頻點頭﹐連聲道﹕

    「有道理﹐小麗﹐你說得有道理﹐那小伙子可不是沒開過口﹖我差一點就疏忽
了﹐對﹐好歹我也該親自問個明白﹐他要真要有這種惡毒存心。便是生死自找﹐怨
不得我們--」

    方若麗目光只盯在盛老夫人臉上﹐不敢稍稍移動﹕「反過來說﹐大娘﹐姓君的
如果並沒有這樣的意圖﹐就不能冤屈了人家﹐也正好借此化干戈為玉帛﹐雙方鳴金
收兵﹐求個吉祥和氣﹐皆大歡喜﹗」

    盛老夫人笑道﹕

    「乖小麗﹐你出的主意真叫好﹐我這就來問問明白

    就因為方若麗臨時插進這麼幾句話。使得整個形勢大變﹐氣氛也立趨緩和﹐從
盛南橋以次﹐盛滄還能保持從容﹐辛回天與盛浪不禁臉都綠了﹐連盛甫橋亦深深皺
起了眉頭﹐意含責怪的瞪著方若麗。

    盛老夫人回走幾步﹐尚及發話﹐盛浪已往他老娘面前一站﹐卻怒沖沖的朝著方
若麗喝叫﹕

    「小麗﹐你算怎麼回事﹖你是吃錯藥了還是怎的﹖姓君的與你非親非故﹐你憑
什麼幫著他說話﹖胳膊時子往外拗也不是這麼拗法﹗」

    方若麗不氣不惱﹐只陪著笑﹐婉婉柔柔的道﹕

    「盛二哥﹐你千萬別誤會﹐我這樣做﹐全是為了大家好﹐這個人如若有心逞兇
﹐等他親口表明﹐我們殺之無憾﹐今後誰也不能說長論短﹐給我們按帽子﹐萬一他
沒有這種心思﹐就犯不上大起干戈﹐亦可避免雙方可能的傷亡﹐兩全其美的事﹐又
為什麼不做呢﹖」

    盛浪怒火暴升﹐粗厲的咆哮﹕

    「根本不用多此一舉﹐還有什麼好問的﹐我們的判斷決不會錯﹐只有殲殺姓君
的才是唯一自保之途﹐其他全叫扯淡﹗」

    這一喧鬧﹐把個盛老夫人惹毛了﹐她面孔一沉﹐嗓門都變了調﹕

    「小畜牲﹐你紅口白牙在吐些什麼渾話﹖為娘要分個清白﹐問明底蘊﹐把事情
曲直作個論斷﹐一則不讓你們父子背上以眾欺寡﹐血手逞兇的罵名﹐二則說不定可
以消彌爭瑞﹐止息殺伐﹐這一番苦心﹐難道你叫做扯淡﹖辛而是小麗提醒了我﹐才
使我想到這步棋不能不走﹐光憑一面之詞下定論﹐確然難算公允﹐小麗的話很有道
理﹐你衝著人家叫囂什麼﹖簡直毫無教養﹐莫名其妙﹗」

    盛浪黑臉泛赤﹐猶自爭辯﹕

    「娘﹐這怎麼能怪我﹖原本定規好的做法﹐小麗卻插進來瞎攪合﹐口氣偏又向
著外人﹐這不是窩裡反麼﹖她--」

    盛老夫人連老公的帳都不買﹐兒子則更不在話下﹐她猛一把推開了盛浪﹐發起
主母的雌威來﹕

    「住口﹐給我滾到一邊去﹐這裡沒有你說話的地方﹗我老太婆不啞不瞎﹐更不
是白癡﹐怎麼一碼事我自己辨得出﹐你這畜牲再要多嘴﹐我便家法侍候﹐到時別怨
為娘的不給你留臉面﹗」

    於是﹐盛滄暗扯了乃弟的衣角﹐拋了個眼色﹐盛浪這才悻悻退下﹐一邊嘴皮翁
動﹐不知在嘀咕些什麼。

    事到如今﹐連盛南橋都不能再加攔阻﹐辛回天就益發沒有轍了﹐他深知自己這
位大嫂外和內剛的脾氣﹐不動無名便罷﹐一朝真個起了性子﹐什麼麻煩都敢擔當﹐
而且沒有了斷決不甘休﹔盛南橋表面是一家之主﹐威嚴十足﹐遇到節骨眼上的事﹐
卻也不得不聽他老婆幾分﹐盛南橋皆是如此﹐他做兄弟的還有什麼皮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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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6 20:54: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持其理毋暴其氣

盛老夫人走前幾步﹐清了清嗓子﹐豐腴的一張滿月臉上卻是毫無笑容﹕她上下
端詳過君不悔﹐口氣帶著幾分僵硬﹕

    「你說﹐你是叫君什麼來著﹖」

    君不悔微微躬身﹐不亢不卑的道﹕

    「在下君不悔。」

    盛老夫人「嗯」了一聲﹐吊起雙眼道﹕

    「方纔﹐你也聽到我們家的人說的話啦﹐說是你打譜乘著拔旗奪魁餘威﹐把心
一橫﹐要對我們盛家人來個趕盡殺絕﹐雞犬不留﹖」

    君不悔神情異常端肅的道﹕

    「上有天﹐下有地﹐老夫人﹐我君不悔可以對著天地發誓﹐若是我有一星半點
這樣的惡念﹐便叫雷電殛之﹐神人誅之﹐這種莫名其妙的企圖﹐我連想也沒想過﹗


    盛老夫人重重的問﹕

    「此言當真﹖」

    君不悔正色道﹕

    「老夫人﹐在下所陳﹐句句全是實情﹐請老夫人明鑒--如果在下有意逞兇﹐
為什麼卻一直站在這裡不採行動﹖為什麼任憑府上諸位再三污蔑並無答辯申訴﹖」

    盛老夫人仔細的道﹕

    「你倒告訴我﹐為的是什麼﹖」君不悔極其誠懇的道﹕

    「在下至今未曾施以橫暴﹐乃表示在下根本無此居心﹐在下既然無此居心﹐則
事實勝於雄辯﹐又何須加以爭論﹖在下默而以息。府上諸位卻不依不饒﹐大有置之
死地而後快之意﹐群舌滔滔﹐皆是欲加之罪﹐還望老夫人洞察秋毫﹐勿使鮮血濺流
於誤解或栽誣﹗」

    盛老夫人尋思片刻﹐又道﹕

    「如你所說﹐則為何事畢之後﹐你仍未離去﹖」

    君不悔苦笑道﹕

    「府上諸位環伺四方﹐去路已絕﹐若將強闖﹐必得動武見血﹐就是基於此項考
慮﹐在下才再三容忍﹐不便突圍。」

    盛老夫人頭也不回的提高了聲音﹕

    「滄兒﹐這君不悔所說﹐可是實情﹖」

    盛滄目光垂注地面﹐臉上表情複雜﹐遲遲疑疑好半晌沒有答出話來﹐盛浪怒瞪
了他兄長一眼﹐搶著道﹕

    「一派胡言﹐完全是昧心之論﹐你老人家休要聽他瞎扯混論--」

    盛老夫人怒道﹕

    「我不是問你﹐你少給我囉嗦﹐滄兒﹐你是怎麼啦﹖莫不成礙著誰嚇得你變聾
變啞了﹖為娘在問你的話﹐你沒聽到﹖」

    憋了這一陣的盛南橋﹐聞得渾家語中帶刺﹐老臉上難免有些掛不住﹐他乾咳一
聲﹐沉沉的道﹕

    「老太婆﹐你也不是包青天﹐難道說還真要把咱們家的側院當成皇公堂﹐在這
裡鐵面斷案﹖牝雞司晨﹐最是逾份逾矩﹐你管的事未免多了點吧﹖」

    哼了哼﹐盛老夫人毫不客氣的給老公頂了回去﹕

    「做什麼總該有個道理﹐分個是非﹐若是為了你們爺兒三好的事﹐就更要清楚
明辯﹐打破砂鍋問到底﹐那不仁不義的惡名﹐你們父子著想搶著頂﹐我老婆子還不
樂意﹐盛家猶待傳宗接代﹐延世子孫﹐可不能叫別人在背後點破了衣裳﹗」

    盛南橋氣得重重一跺腳﹐卻好半時反不上話來﹐只背著雙手到一邊﹐呼吸粗濁
得宛如在拉風箱。

    盛老夫人恍同不見﹐又提高了嗓門﹕

    「滄兒--」

    疾步趨前﹐盛滄面龐泛白﹐神態惶然﹐期期文艾的回應﹕

    「娘﹐孩兒在……」

    盛老夫人吊著臉道﹕

    「為娘還在等你回話呢。」

    暗裡咬咬牙﹐盛滄被逼不過﹐只有硬著頭皮道﹕

    「是﹐娘﹐那君不悔說的﹐多半是實情……」

    盛老夫人毫不放鬆﹐緊接著問﹕

    「那麼﹐不是實情的又是哪些話﹖」

    窒噎片歇﹐盛滄的白臉又透了赤﹐他彷彿在和自己掙扎﹕

    「娘﹐兒的意思是﹐君不侮所言﹐全是實情……」

    沉默了一下﹐盛老夫人才道﹕

    「這樣說來﹐是人家並沒有包藏禍心了﹖」

    艱辛的吞了口唾沫﹐盛滄吶吶的道﹕

    「至少﹐表面上是沒有﹐也不曾有此暗示……」

    點點頭﹐盛老夫人道﹕

    「是咱們家的人攔著人家﹐不讓人家走﹐也是咱們家的人﹐想找個借口把姓君
的處置在這裡﹖」

    唇角連連抽搐﹐盛滄低頭死盯著自己的鞋尖﹐喉間更像梗塞著什麼﹕

    「回娘的話﹐這不是兒子的主意。」

    冷冷一笑﹐盛老夫人道﹕

    「我知道是誰的主意﹐可恨你老子平時威風八面﹐翻雲覆雨﹐偏生耳根子軟﹐
經不得幾番攛掇﹐就天暈地暗摸不清東西南北了﹐也不尋思尋思﹐人家的點子對不
對﹖未了是待送他上高台抑或下陰溝﹗」

    真是大框框套著小框框──畫(話)中的畫(話)﹐明著數落盛南橋﹐暗裡卻
指責辛回天﹐辛回天飽經世故﹐多歷風霜﹐老嫂子的意思如何體味不出﹖他的容顏
不禁十分難看﹐卻強自按捺著﹐悶不吭聲。盛南橋到底過意不去﹐幫著老友開腔道


    「你也不必指桑罵槐﹐這件事怪不得回天不平﹐後生小輩﹐居然目中無人﹐膽
大包天﹐明著上門叫陣﹐這還成個規矩麼﹖痛加懲罰﹐嚴為處置﹐此例一開﹐將來
人人皆可仗藝啟端﹐個個全來要求比試﹐咱們還有安寧日子過麼﹖殺一儆百﹐才是
斷絕後患的良策﹐回天是為了我盛家打算﹐不能錯責於他﹗」

    盛老夫人板著臉道﹕

    「不管回天是個什麼心思﹐卻也不該失了原則﹐混淆情理﹐老頭子﹐我只問你
一句﹐人家君不悔是不是代表吉百瑞前來以禮求見﹐按儀討教﹖」

    盛南橋略為猶豫﹐相當勉強的承認了﹕

    「不錯。」

    盛老夫人又道﹕

    「你也答允君不悔的比試要求﹖」

    盛甫橋不能睜著眼說瞎話﹐只有更勉強的頷首道﹕

    「我答允了。」

    不知怎的﹐盛滄突然起了一股衝動﹐脫口接上來道﹕

    「娘﹐爹還說過君不悔是個知情達理的後生﹐說人家以禮求教﹐我們就該以禮
待之﹐並且誇獎君不悔虛懷若谷﹐沖和自抑﹐不愧是吉百瑞的衣缽傳人﹔兒子在敗
了頭一陣以後﹐爹還訓勉兒子要以此自惕﹐低厲奮發﹐苦學不倦﹐將來才有功成名
就的日子﹐打根本上說﹐爹對君不悔最初的印象應是很不錯的……」

    盛老夫人冷冷的道﹕

    「後來怎麼就變了﹖」

    盛滄鼓起勇氣道﹕

    「怕是盛家連遭挫敗﹐傳揚出去有損爹的威譽……」

    盛老夫人火辣的道﹕

    「便為了這點虛名之累﹐就打算殺人滅口﹖」

    盛滄不敢再說﹐垂手退後兩步﹕

    「娘親明鑒。」

    這時﹐盛南橋神情古怪的瞪視著自己的兒子﹐不是憤怒﹐不是怨恨﹐亦不是顏
面受損後的那種羞惱﹐他怔怔的望著盛滄﹐眸心眼底﹐似乎有許多穎悟﹐許多感觸
﹐許多他以前不很瞭解而現在卻豁然貫能的意念﹐於是﹐他深深長嘆﹐盛滄衝著老
父「撲通」跪下﹐以額碰地﹕

    「爹﹐爹﹐孩兒不是有意觸犯你老人家﹐更不敢與爹背道而行﹐只是……只是
孩兒有話存心﹐如梗在喉﹐不得不說﹐不得不據實而陳啊……」

    一側的盛浪破口大罵﹕

    「不孝的東西﹐爹算是白疼你幾十年﹐你竟敢如此忤逆於爹﹐也不怕天打雷劈
﹖真正吃裡扒外﹐數典忘祖﹗」

    忽然﹐盛南橋暴叱如雷﹕

    「浪兒住口﹗」

    就在盛浪「黑瞎子拉油碾--出力賺了個熊」的一愕裡﹐盛南橋大步向前﹐一
把將盛滄扯起﹐面對面的正視兒子﹐盛滄愧赦的不敢抬頭﹐盛南橋卻扶著他的雙肩
﹐流露出少見的慈父情懷﹐有些傷感﹐又竟恁般的和藹寬慰﹕

    「滄兒﹐不必難過﹐也不必自責﹐為父瞭解你﹐自小你就是這樣﹐仁厚、明理
﹐富正義感﹐但凡認為不平之事﹐你從不苟且徇私﹐默而以息﹐你總要說﹐總要求
個曲直﹐爹知道你要分辯的只乃是非﹐不是要悖逆親情﹔滄兒﹐今天你的做法沒有
錯﹐或者時機不算拿捏得很好﹐你的本心本意卻已經表露﹐你是個善良的孩子﹐滄
兒﹐但為父亦非狠毒﹐你娘說得對﹐虛名所累﹐要看得開它﹐談何容易﹖爹的行徑
雖然略嫌自私﹐亦是為了盛家名聲打算﹐想你多少體諒為父苦衷一二吧﹖」

    盛滄雙眼發紅﹐語聲哽嚥﹕

    「爹﹐爹啊……」

    盛老夫人吁了口氣﹐大聲道﹕

    「老頭子﹐算你見機得快﹐心眼兒尚稱活絡﹐不曾硬朝牛角尖裡鑽﹐否則真要
害死人啦﹐這檔子事﹐就此拉倒吧﹖」

    盛南橋沉重的道﹕

    「回天﹐請你諒解﹐妻兒所見﹐亦非無理﹐我們兄弟就多少委屈點吧。」

    辛回天面無表情的道﹕

    「全憑大哥做主便是。」

    這時﹐盛老夫人又對君不侮道﹕

    「我們這樣子做個交待﹐你還有什麼意見沒有﹖」

    君不侮抱拳當胸﹐形色謹敬﹕

    「多蒙老夫人仗義執言﹐大少君體恤寬諒﹐得免一劫﹐在下感激不盡﹐永誌於
心。」

    盛老夫人淡淡的道﹕

    「你也不用客氣﹐是非原就不能矇混﹐有此結局﹐相信你亦應該滿意了﹐君不
悔﹐恕我們不留大駕﹐尚請自便。」

    欠欠身﹐君不悔道﹕

    「就此告辭﹐再謝老夫人周全--」

    直起身來﹐他的視線與廊階上的方若麗相觸﹐方若麗的目光中有一股似笑非笑
﹐帶著幾分嬌嗔味﹐同時﹐好像在給他傳遞一種信號﹐一種他自認可以領悟的信號


    等到出了盛家大門﹐君不悔才算放下心頭那塊大石﹔一路上沒有人攔阻他﹐也
沒有再生任何伎節﹐就這麼安穩的走了出來﹐送他出門的﹐還是原先那個僕人﹐以
及盛家上下無數雙神色錯雜的眼睛。

    當然﹐在未後的一段的反應裡﹐盛府諸人的態度未免有些冷漠生澀﹐但君不悔
卻不以為怪﹐也不以為件﹐在把人家一個大好宅第擾亂成這等模樣﹐又歷經動武流
血之後﹐再有涵養的居停亦無從故示親切友善起﹐能不惡言相向﹐怒目以對﹐業已
算是上上大吉啦。

    走下門階﹐君不悔不由略顯猶豫﹐剛才方若麗那一瞥裡﹐她明是有所暗示﹐他
認為這暗示乃是要他稍候見面之意﹐但在哪兒稍候見面呢﹖總不能就在盛家門前﹐
亦不會在街巷之間﹐四處張望﹐他乾脆來到對面一戶人家的院牆折轉處﹐倚在壁角
端候玉人駕臨。

    這片刻裡﹐他的心情很寧靜﹐寧靜得腦海中只是一片空白﹐並沒有等候多久﹐
君不悔尚未看到方若麗﹐卻先聞到那股子淡雅又純淨的芬芳﹐馨香一陣﹐方若麗才
氣吁吁的轉了過來﹐正在滿臉焦急的引頸探尋--

    君不悔趕緊直起腰身﹐衝著人家美嬌娘咧嘴一笑﹐又想拱手又待作揖﹐忙亂中
卻只雙手舞動﹐竟像做勢欲攫的功架﹐倒是嚇了方若麗一跳﹗

    待弄清君不悔的意思﹐方若麗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她走過來一把拉住君不悔的
左腕﹐低促的道﹕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

    君不悔唯唯諾諾﹐隨在方若麗後面亦步亦趨﹐沒有三轉兩轉﹐來到一麾圍牆坍
塌﹐滿眼荒蕪的廢園邊﹐也不知是哪年哪月﹐什麼人家棄置的寶居﹐瞧那花亭水榭
﹐假山殘頹不堪﹐卻仍留有當年巧雅華麗的痕跡﹐只是如今人去樓空﹐竟變得恁般
被淒然﹐難得方若麗怎麼會找到這麼一處所在﹐卻確實是適宜說話的「地方」。

    拉著君不悔走到園中涼閣裡﹐方若麗也不管石凳上滿佈泥塵﹐先按著君不悔坐
下﹐自己也打橫落坐﹐她且不開口﹐兩眼定定的凝視著君不侮﹐宛如要在君不悔的
臉龐上找回這一陣子失落的辰光﹐要在君不悔的雙瞳底搜尋可能隱藏著的什麼私密


    被方若麗這一陣細瞧﹐瞧得君不悔心頭忐忑﹐面孔發燙﹐覺得有股說不出的扭
妮與尷尬﹐他陪著笑﹐不知怎的舌頭竟有些打轉﹕

    「呃﹐小麗﹐可有些日子不見了﹐這一陣還好吧﹖」

    方若麗冷冷哼了一聲﹐揚起眉梢﹕

    「我們的大英雄﹐大勇士﹐你也知道你已經不告而別好多天啦﹖從你突然失蹤
的那一日起﹐你曉不曉得把我們全家上下急成了什麼樣子﹖不但家裡所有的人手都
派出去尋找你﹐爹更到處托朋友﹐央關係﹐請他們務必幫著留意查訪﹐這邊廂鬧得
雞飛狗跳﹐人仰馬翻﹐卻萬不料你老兄居然悠哉游哉﹐提著你的刀片子上了『順安
府』﹐更偏偏找到我盛家怕伯家門口堂皇叫起陣來﹐你﹐你真會觸大伙的霉頭啊﹗


    君不悔苦笑著道﹕

    「小麗﹐老實說﹐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你會出現在盛南橋家裡﹐至於你與盛家尚
有淵源﹐對我而言﹐越發是沒邊沒底的事﹐天下哪來這麼些巧合﹖我要求教的對象
剛好又是你們家的親友﹖然則事實硬是如此﹐這﹐這豈非機緣攏湊得太也不幸﹖」
方若麗悻悻的道﹕

    「你就不會多用用腦筋﹖我早就向你說過﹐爹在『順安府』有一位名頭極大的
好朋友﹐又有錢又有勢﹐我還提起哪一天帶你到他家去住些日子﹐不但可以吃飽逛
足﹐摟幾文零花銀子亦不在話下﹔我一再點明了﹐你卻聽不入耳﹐不把我的話往腦
子裡記﹐現在可不又出了繼漏﹖千家萬戶你不挑﹐愣是闖進了盛家大門﹐鬧出這麼
一個結果﹐你﹐你就不替我爹娘想想為我想想﹖」

    君不悔張口結舌了好一會﹐才吃力的道﹕

    「你先別生氣﹐小麗﹐不錯﹐你是提過有這麼一個親近長輩住在『順安府』﹐
可是﹐你一直沒有說明你這位長輩姓什名誰﹐宅第座落何處﹐我又如何知道我要找
的人便是你的這位尊長﹖天下事﹐巧到這個地步﹐亦未免有些離譜了﹗」

    小巧的嘴唇一抿﹐方著麗佯嗔道﹕

    「虧你還好意思分辯﹗我問你﹐若是你早知道盛家伯伯和我們的關係﹐你又打
算怎麼辦﹖」

    略略遲疑了片刻﹐君不悔坦然道﹕

    「如果知道中間這層牽連﹐我會事先與你商議定當﹐再上門請益﹐原則不可更
易﹐方式卻盡量求其婉轉﹐總之怎麼做不使你為難﹐我便必然怎麼做……」

    方若麗自是明白君不悔的苦衷﹐上命所遣﹐為情為義﹐皆難以推倭不前﹐要他
打消原意﹐不啻陷之於忠信兩失的境地﹐這便是害他了﹐如今有此一說﹐雖然仍欠
圓滿﹐卻足見君不悔直心直腸﹐未藏機識﹐到底還是個血性漢子﹐而且﹐總還是顧
念著她方家﹔面色稍微緩和了些﹐她慢吞吞的道﹕

    「這幾句話﹐倒還中聽﹔前早你提起要到『順安府』辦事﹐要去了卻一樁心願
﹐就是這檔子麻煩﹖」

    君不侮點頭道﹕

    「就是這件事﹐吉大叔的囑咐﹐不能不辦。」

    方若麗忽然又提高了音調﹕

    「君大哥﹐就算你急著要替你吉大叔償還心願﹐也不該就這麼不聲不響的走人
吧﹖你明說了﹐莫非我們會使繩子拴著你不讓你去﹖你不想想﹐身上帶著傷﹐體氣
又那麼弱﹐就這樣猛古了不見了人﹐我們慌不慌﹐焦不焦﹖你光顧自己﹐一點也沒
有為我們設想--」

    把位置挪近了些﹐君不悔放低聲音﹕

    「小麗﹐你是真不明白﹐抑或故意裝迷糊﹖」

    呆了一呆﹐方著麗不由怒火上升﹕

    「君不悔﹐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該明白什麼事﹐又幾時故作迷糊來著﹖」

    輕咳一聲﹐君不悔忙道﹕

    「稍安毋躁﹐小麗﹐我一說你就清楚了﹐我問你﹐在我失蹤之後﹐你們有沒有
發覺什麼異狀﹖什麼不尋常的痕跡﹖」

    回思著﹐方若麗滿臉迷惘的搖搖頭﹕

    「沒有呀﹐一切都和平時相同﹐只有你房裡少了你這個活人﹗」

    輪到君不悔納悶了﹐他急切的道﹕

    「我住的房間裡也沒有異狀﹐譬如說桌翻椅倒啦﹐窗戶破裂啦﹐地下的血跡啦
等等……」

    方若麗沒好氣的道﹕

    「你說的不就是一場打鬥後的殘局嗎﹖假如你房裡凌亂到這個地步﹐我們還會
看不見﹐還會沒有反應﹖你的房間可整齊著呢﹐乾乾淨淨﹐一切如常﹐別說沒有桌
翻椅倒、窗戶破碎的情形﹐就連你床上的被褥也折疊得有稜有角、一絲不亂﹔君大
哥﹐你要嘛就說真話﹐要嘛不說﹐編故事給我聽﹐我已不是那個年齡啦﹗」

    用雙手捂著面孔﹐君不悔懊惱的低叫﹕

    「厲害﹐委實厲害﹐這些人真個稱得上陰毒……」

    方若麗也覺得君不悔是遭遇過什麼屈難﹐不像是在編故事哄她﹔輕柔的拍拍君
不悔的大腿﹐她細聲細氣的道﹕

    「君大哥﹐你別煩﹐把實情告訴我﹐讓我幫你琢磨琢磨﹐難道說﹐在你離開我
家之前﹐還被什麼人狙襲過﹖」

    捂臉的雙手使勁一搓﹐君不悔恨恨的道﹕

    「狙襲﹖小麗﹐你未免說得太輕鬆了。這不是狙襲﹐他們是打算要我的命﹐一
上手就衝著致死的地方來﹐根本不留餘路﹐可謂招招狠絕﹐式式歹毒﹐要不是我反
應快﹐還有那麼幾下子保命的方法﹐恐怕早吃那干人熊丟到亂葬崗去餵了狗啦﹗」

    起了聲乾嘔﹐方若麗又驚又悸﹕

    「到底是哪些人這麼心黑手辣﹖君大哥﹐你認不認得對方﹖」

    君不悔錯著牙道﹕

    「當時雖不認得﹐事後還忘得了﹖那晚上--就是我無端情緒不寧﹐你來陪我
聊了大半宿的晚上--你也只是前腳才走﹐他們後腳即到﹐還是一對夫婦﹐男的叫
駱干、女的叫馬秀芬﹐號稱什麼『駱馬鴛鴦』﹐又叫什麼『駱煞馬絕』﹐是專門干
殺人領賞營生的兩口子﹐這兩個牛頭馬面一進門﹐沒幾句話就開始了他們的催命勾
當﹐真是狠呀﹐夫妻同心﹐一鼓勁的待送我上道﹐幸虧我拚力抗拒﹐破窗突圍﹐才
險險揀回了老命﹐只差那麼一半步﹐就叫他們活坑了﹗」

    方若麗大睜著兩眼﹕

    「就在我家後院﹐在你住的那間房子裡﹖」

    君不悔氣憤的道﹕

    一可不是﹐我就不明白﹐兩邊打了好一陣子﹐聲響也不小﹐偏偏沒有人過來查
看﹐甚至連一點反應都沒有﹐府上各位﹐全像吃了蒙汗藥迷睡暈死啦﹐這還不怪﹐
怪的是第二天居然絲毫痕跡不留﹐把那間房子收拾得如此平整周齊﹐不透異狀﹐你
說這般人用心多密﹐行事多狠﹗」

    方若麗霎動眼睛﹐似有所思的道﹕

    「君大哥﹐那什麼『駱馬鴛鴦』怎會巴巴找到你頭上下此毒手﹖你以前可曾得
罪過他們﹖或是與他們間接結下樑子﹖」

    君不悔道﹕

    「我根本和這一對夫婦素昧平生﹐三鞭子打不著﹐八竿子撈不著﹐何來恩怨可
言﹖他們徹頭徹尾就是兩個以宰人為業的殺手﹐何須另找行兇的借口﹖只要有人出
銀子委託﹐自然六親不認﹐上揚開刀﹐對方與他們有沒有結樑子﹐全不算一碼事…
…」

    方若麗謹慎的問﹕

    「那麼﹐你可知道是誰委託這兩個人來謀害你﹖」

    額門兩側的太陽穴「突」「突」跳動﹐君不悔的聲音並自齒縫﹕

    「說出來你也不會意外﹐委託他們下手的人﹐就是「聚魂刀」顧乞﹐你的那位
顧大叔﹗」

    身子倏然一震﹐方若麗驚窒的低呼﹕

    「竟然是他﹖」

    君不悔老大不高興的道﹕

    「看樣子你還不大相信﹐我不喜歡這顧老乞沒有錯﹐卻不致於含血噴人﹐栽他的臟﹗」
    連忙展現一臉的情笑﹐方若麗柔聲道﹕


    「我不是不相信﹐只是多少有點突兀的感覺﹐君大哥﹐你卻是如何得悉那背唐
主使人的底蘊﹖該不僅僅是靠臆測而已吧﹖」君不悔悶悶的道﹕

    「這種事怎能端憑臆測﹖我當然有依據--乃是那『駱馬鴛鴦』親口相告﹗」

    方若麗沉吟著的道﹕

    「奇怪﹐照說干他們這一行的極少會透露僱主的名姓﹐他們卻大大方方的明說
了﹐這又是代表什麼意義呢﹖」

    唇角一撇﹐君不悔氣不順的道﹕

    「一點也不奇怪﹐他們這一行規矩﹐不但不作興透露僱主的底細﹐連他們自己
的出身來歷亦不能稍有洩露﹐然而這兩口子卻毫無忌諱的告訴了我﹐你要問是什麼
原因﹖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自認吃定了我﹐業已把我當成個死人看待﹐對一個
死人﹐還有什麼不能講﹐不可說的﹖」

    僵默了一會﹐方若麗喃喃的道﹕

    「天底下也真有這麼自負﹐這麼狠酷的人……」

    君不悔拉長著面孔道﹕

    「顧乞玩這一手﹐必然是早有預謀﹐那天晚上﹐他們先編排了個理由﹐把你令
尊騙將出門﹐再找些話題黏纏著他﹐說不定還給令尊灌足了老酒﹐使他無法抽身﹐
調虎離山之後﹐他們才暗裡展開行動……」

    回思著﹐方若麗道﹕

    「但是﹐娘和我都在家裡呀﹐尚有十九個下人裡外侍候著﹐那幾天正逢事忙﹐
爹也有幾位老友住宿家中﹐他們個個俱有一身好武功底子﹐不可能在發生異變的當
口懵然不覺﹐尤其是我﹐剛剛離開你那兒沒多久﹐怎麼大伙都會酣沉如此呢﹖」

    君不悔眉心擰了個結﹐沙沙的道﹕

    「這件事﹐我也在過後反反尋思﹐結論是只有兩個可能﹐其一﹐你們家裡的親
朋戚友﹐包括一干下人﹐或者有部份與顧乞暗中勾結﹐被他買通﹐其二﹐他難以勾
結的人﹐比如令尊令堂和你﹐就乾脆給上了蒙汗藥﹐叫你們黃梁一夢到天光﹐任什
麼情況全不知曉﹔否則﹐他如何有這等出神入化的本事﹐隱瞞得嚴絲合縫、滴水不
漏﹖」

    方若麗慢慢的道﹕

    「讓我想想……那天晚上﹐我回房的時候﹐已經三更敲過了﹐我有點乏﹐並沒
有吃什麼東西﹐只是略微嗽洗就上了床--不﹐慢著﹐上床之前﹐我喝了幾口妝台
上棉套裡掖著的參茶﹐那是我一向的習慣﹐阿巧從沒忘記在我就寢以前把參茶泡好
保溫﹐但﹐我僅僅喝了三兩口而已﹐況且亦不覺茶中有什麼異味﹐再說﹐阿巧也絕
對不會背叛我……」

    君不悔間道﹕

    「第二天你是什麼時辰起來的﹖有沒有比平常遲﹖另外﹐身子可有哪兒不適﹖


    一下子直坐起來﹐方若麗失聲道﹕

    「虧你提醒了我﹗可不是﹐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了﹐還是阿巧進
房叫醒了我﹐不錯﹐我的確覺得有些口乾舌燥﹐頭也暈沉沉的像是夜來喝多了酒﹐
平日我都是天才亮就起身﹐少要人喚﹐那天上午﹐阿巧慌張張的推醒我﹐說是你失
蹤了﹐我一驚一急﹐就把這些反常的異狀全疏忽啦﹗」

    這一來﹐君不悔才感到心裡順暢了許多﹐他嘿嘿一笑﹕

    「小麗﹐我的判斷沒有錯吧﹖你要知道﹐有些巧手調配的蒙汗迷藥﹐完全是無
色無味的﹐而功效之強﹐滴汁足以暈醉隻牛﹐其霸道陰狠之處﹐難以想像﹐莫說你
還喝下三兩口混有迷藥的參茶﹐即便潤潤嘴唇﹐包不准也能直沉黑甜﹐魂浮九霄了
……」

    方若麗不服的道﹕

    「就算參茶被人動了手腳﹐卻是誰搞的鬼﹖阿巧服侍我十一年﹐打捨齡就來到
我家﹐她是萬萬不會算計我的﹗」

    君不侮正色道﹕

    「不必阿巧動手﹐隨便哪個有心人套她幾句話﹐就能探悉你的起居飲食習慣﹐
你的閨房又不是大內後宮﹐門森森嚴﹐想摸進去並不困難﹐尤其熟人要摸進去﹐就
更加容易了﹐譬如說﹐顧老乞想玩這一著﹐便輕鬆得很﹗」

    於是﹐方若麗默然不響﹐兩隻水盈盈的大眼睛只管在眨﹐她在回想一些細節﹐
若干片斷﹐她在綴連某些原先忽略的小處﹐好比拚圖一樣﹐她嘗試著將君不悔遭逢
的這次意外﹐拼出一副清晰的真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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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6 20:55: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江湖恩怨何時休

君不悔望著方若麗﹐道﹕

    「你在想什麼﹐怎的不說話啦﹖」

    方若麗吁了口氣﹐臉色有些陰暗﹕

    「我在想﹐你的推測大概錯不到哪裡﹐在我發現你果然失蹤之後﹐連忙跑去稟
告爹爹﹐爹居然尚在黃龍高臥﹐被我吵了起來﹐猶自滿口酒氣﹐後來娘也聞訊趕到
﹐卻是哈欠連連﹐一副精神不振的樣子﹐我父母都有早起來的習慣﹐爹是被人家灌
多了酒沉睡過頭還說得過去﹐娘為什麼亦如此委糜﹖分明也著了道﹔至於一干下人
﹐隔日前倒有一多半以各種借口請了假﹐當時心情煩亂﹐未覺有異﹐現在經你提起
﹐我才想到他們同時告假﹐巧得反常悻情……」

    君不悔道﹕

    「顧老乞在你家太熟了﹐上下都行得通﹐他要動什麼手腳﹐比誰都方便﹐小麗
﹐只要你回去找個當天告假的丫頭僕從暗裡查問﹐包管能把那個出點子的角兒拎出
來﹐紙包得住火﹐那才叫奇了﹗」

    搖搖頭﹐方若麗道﹕

    「事實俱在﹐人証物証已經把顧大叔有名有姓的點了出來﹐何必再去明查暗訪
﹐多此一舉﹖我是感到既寒心﹐又失望﹐顧大叔和我爹情同手足﹐誼若兄弟﹐他怎
麼可以欺騙我爹﹖在我爹面前﹐他親口提出過擔保﹐說是決不在我家對你下手﹐也
決不會在你傷勢未癒之前採取報復、言猶在耳﹐他居然轉臉就不認帳了﹐這種背信
失諾的人﹐多麼可怕﹐又多麼可羞恥﹗」

    君不悔澀澀的一笑﹕

    「其實﹐這正是他高明的地方。」

    方若麗迷惑的道﹕

    「怎麼說﹖」

    君不悔緩慢的道﹕

    「萬一將來令尊發覺真像﹐興問罪之師﹐他也可以推得一乾二淨﹐因為表面上
的說法﹐他並沒有違反諾言﹐他本人的確不會在府上對我下手﹐更沒有在我傷勢未
愈之前採取報復﹐這完全是第三者的個別行動﹗」

    方若麗幽幽的道﹕

    「我爹不是傻子﹐豈會相信他這番虛飾之詞﹖」

    君不悔低喟著道﹕

    「然則又能將他如何﹖這麼多年的交情﹐令尊莫不成還與他翻臉成仇﹖這檔子
事﹐我看不提也罷﹐免得傷了他們老哥倆的和氣﹐好在我雖有小礙﹐卻無大創﹐總
算撿回了這條命﹔往後﹐我同顧老乞之間的糾葛﹐自由我來承當﹐別再把令尊夾在
裡面﹐叫他左右為難。」

    眼睛裡閃漾著一抹灰蒼﹐方若麗傷感的道﹕

    「人的心性實在複雜難測﹐爹和顧大叔交往了半輩子﹐尚未能認清他的本質﹐
辨識他的德格﹐這樣的情誼﹐維持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君不悔以寬慰的語氣道﹕

    「你也別往這上面去犯愁﹐小麗﹐上一輩的淵源﹐隨他們去斟酌遠近親疏﹐我
們做晚輩的只管我們這一段就行﹐用不著去攪合……」

    低頭撫弄著衣角﹐方若麗顯得心事重重﹕

    「看情形﹐顧大叔不見得會就此為止﹐恐怕還有對付你的意思……」

    君不悔低沉的道﹕

    「一點不錯﹐我可以肯定他決不會善罷甘休﹐他能著人把我住的房間收拾整齊
﹐不露破綻﹐便是有意隱瞞令尊﹐打算再接再勵﹐此外﹐那『駱馬鴛鴦』也放不過
我﹐業已號召同道四處踩探我的行藏﹐揚言要取我性命……」

    方若麗微微吃驚的道﹕

    「這是怎麼說﹖無怨無仇的﹐莫非要趕盡殺絕不可﹖」

    咧嘴苦笑的君不悔攤了攤手﹕

    「面子問題﹐其次﹐駱干在與我拚搏的時候﹐也多少吃了點虧﹐干他們這一行
的﹐目的未達反倒栽了跟斗﹐叫他如何嚥得下這口氣﹖」

    跺了跺腳﹐方若麗焦躁的道﹕

    「看你惹的這些麻煩﹐君大哥﹐就算闖蕩江湖、替天行道吧﹐也不能永遠爭紛
連連﹐殺伐不斷﹐如此血雨腥風的日子﹐別說置身其中﹐光是聽著亦愁煞人了﹐可
恨你卻不當一回事似的達觀得很……」

    君不悔無可奈何的道﹕

    「要不又能怎的﹖該來的總歸會來﹐害愁與不害愁全與事無補﹐我總不能弄根
繩子先上吊﹐橫逆當前是不錯﹐卻不作興這樣一了百了法……」

    方若麗逼視著君不悔﹐又惱又惜的問﹕

    「君大哥﹐往後你有什麼打算﹖」

    君不悔略一思付﹐道﹕

    「你先別問我有什麼打算﹐有關襲棄色的事﹐如今演變到何種情況﹖」

    尚未回話﹐方若麗已先一聲嘆息﹕

    「龔棄色一直沒有反應﹐但據爹側面得來的消息﹐卻十分險惡﹐『棲鳳山』那
一夥兇神之所以遲遲未採取行動﹐完全是因為他們本身也傷亡慘重﹐元氣大傷的緣
故﹐只要等他們喘息過來﹐便隨時都有撲襲的可能﹐爹怕家裡不安全﹐分別將娘和
我送到外地戚友處暫時匿居﹐他在家裡靜候對方上門﹐以便決一死戰……」

    君不悔問了一句傻話﹕

    「令尊怎麼不躲﹖」

    白了君不悔一眼﹐方若麗溫道﹕

    「武林中人如果遇事退縮﹐臨難苟免﹐以後還能抬得起頭嗎﹖骨節重逾生命﹐
莫非你不明白這個道理﹖你亦遭遇過無數兇險﹐為何卻也不躲﹖」

    乾笑著﹐君不悔道﹕

    「我還年輕﹐血氣方剛嘛﹐令尊老爺子這一把歲數﹐應該看開看淡一點﹐風頭
上能避則避﹐又何苦冒這種性命之險斗那些無謂之人﹖」

    方若麗真有些火了﹐她冷著聲音道﹕

    「事情是我惹的﹐我是我爹的女兒﹐我爹不去幫我斗哪些無謂之人﹐又能推在
誰的身上替我承擔﹖」

    一拍胸口﹐君不悔道﹕

    「我﹗」

    只這個字﹐方若麗在剎那的靜默之後怒氣頓消﹐代之而起的是滿心的甜蜜﹐充
斥胸膈的溫馨﹐她口裡卻故意譏嘲﹕

    「你﹖得了吧﹐自己的紕漏一大堆﹐還不知怎麼料理善後﹐哪有功夫顧得了我
﹖」

    君不悔笑嘻嘻的道﹕

    「沒關係﹐我自己的事且先擺在一邊﹐還是把你的問題解決了再說﹐橫豎已經
跳過這個大染缸﹐怎麼洗也洗不清了﹐索興再跳一遭﹐無論黑白一起攪合吧﹗」

    方若麗好感動的道﹕

    「君大哥﹐你﹐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君不悔奇怪的道﹕

    「將心比心呀﹐小麗﹐你對我真好﹐不是有人為了無端之由﹐要不利於令尊﹐
我怎能坐視不管﹖何況起因還是為了你﹖這就非得出力賣命不可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忙道﹕

    「小麗﹐你住到盛家來﹐可就是令尊的主意﹐叫你避難來的﹖」

    點點頭﹐方若麗道﹕

    「我是前天才來﹐沒料到今日就和你碰上面﹗」

    君不悔笑了﹕

    「這是有緣。」

    一句話聽得方若麗心兒猛跳﹐沒來由的臉色泛紅﹐卻是別有一股說不出的熨貼
滋味﹔君不悔好像沒有察覺方若麗這異乎尋常的反應﹐接著問﹕

    「小麗﹐令尊可曾要求盛家人相助一臂﹖」

    方若麗道﹕

    「沒有﹐爹還一再告誡﹐不准我提這件事﹐以免盛家伯伯得悉之後左右為難﹔
江湖恩怨﹐多的是流血豁命結果﹐爹不願連累人家……」

    君不悔頗有同感﹕

    「不錯﹐令尊這樣做足見老於世故﹐通達人情﹐姓盛的一家過得挺美滿﹐何必
叫他們憑白牽心掛腸﹖盛南橋年紀也大了﹐只怕經不起多少波折﹗」

    方若麗卻憂形於色的道﹕

    「我想到另一個問題﹐君大哥……」

    君不悔問﹕

    「又是哪裡不對勁啦﹖」

    雙手托著下巴﹐兩時擱在膝上﹐方若麗表情沉鬱﹕

    「顧大叔……他也在我家裡。」

    怔了怔﹐君不悔隨即開朗的道﹕

    「這不要緊﹐我和顧老乞是一碼事﹐幫著你方家抗外侮又是一碼事﹐等龔棄色
的這段公案了結﹐如果我們尚留得命在﹐隨便顧老乞怎麼吩咐都行﹐只要他劃下道
﹐我包管奉陪到底﹗」

    方若麗艱澀的道﹕

    「可是﹐可是我爹的立場……」

    君不悔態度真摯的道﹕

    「我會考慮到令尊的立場﹐決不會使令尊坐蠟﹐顧老乞待怎麼辦﹐我總以不傷
令尊的感情就是。」

    一陣激動湧上心頭﹐化做兩眼的潤濕﹐方若麗窒著聲道﹕

    「委屈你了﹐君大哥﹗」

    拍拍方若麗的香肩﹐君不悔故作灑脫狀﹕

    「瞧你﹐小麗﹐我們自己人﹐還說這些客套話幹什麼﹖也不嫌見外﹖」

    方若麗伸出自己的右手﹐輕輕按住君不悔觸肩的手背﹐她的動作雖然輕柔﹐但
君不悔卻有的電似的感覺﹔以前﹐他們不是沒有過類似的細微的肌膚接觸﹐君不悔
從未有像此際的震盪﹐有情無情﹐是否就相差在這一線的感受﹖

    君不悔不敢去想﹐更不願去揣測﹐他忽然有一種負罪似的愧疚﹐於是﹐他慢慢
抽回手來﹐臉上那抹佯裝的笑容﹐也變得恁般不自然了。

    怔怔的凝注君不悔﹐方若麗的雙瞳中彷彿迷漾著一層水霧﹐一層意義錯雜、情
態悠忽的水霧﹐好半晌﹐她才神色落寞的道﹕

    「你--準備幾時走﹖」

    君不悔暗裡一激靈。趕忙坐正了身子﹐道﹕

    「等一下便上路﹐事不宜遲﹐早早趕到你家﹐也好叫你多寬一份心。」

    方若麗慼然道﹕

    「好想跟你一起回去﹐君大哥﹐盛家老小雖然都對我不錯﹐到底不是自己的家
﹐住久了不習慣﹐尤其心裡擔著事﹐更加日夜恍惚﹐做什麼也提不起精神來﹐這樣
的辰光﹐實在太空虛、太可怕……」

    君不悔呵慰著道﹕

    「這只是令尊的權宜之計﹐不會讓你在外面耽太久的﹐小麗﹐你要多忍耐﹐非
常之時﹐就要以非常的毅力去承受﹐你該想到今尊﹐他的處境﹐不是比你更要艱苦
難挨﹖」

    方若麗低聲一嘆﹕

    「從小﹐爹就教我練武﹐只恨我興趣不大﹐沒把心思全放在功夫上面﹐學到今
天﹐僅只練成個半調子﹐上不上﹐下不下﹐進不能克敵﹐退無以保身﹐還替爹憑添
了累贅﹐早知如此﹐以前乾脆不去練那勞什子武功﹐也強似現在高低摸不著邊際﹗


    君不悔笑了﹕

    「女兒家嘛﹐本來便不是習武的適當材料﹐嬌柔端莊的大姑娘﹐卻揮拳抬腿﹐
舞刀掄棒的實在也不甚雅觀﹐令尊教你功夫﹐可能只為使你強身自衛之用﹐沒巴望
你去衝鋒陷陣﹐拔旗奪魁--

    形態中流露著那樣的瞭解與關懷﹐君不悔又接著道﹕

    「小麗﹐別再自怨自艾了﹐那邊的事﹐有令尊、有我在、不必你去操心﹐一待
艱險過去﹐我馬上就會有消息給你﹐好好待在盛家﹐就算你幫了忙啦﹗」

    方若麗殷盼的道﹕

    「不止給我消息而已﹐君大哥﹐我要你親自來盛家接我﹗」

    君不悔尷尬的道﹕

    「但﹐但是盛向橋那一家子人對我可不大友善﹐再說﹐你曾在他們跟前幫我講
過話﹐表面上卻裝做互不相識﹐一旦這種關係揭開﹐會不會影響他們對你的觀感﹖


    方若麗哼了一聲﹕

    「我才不管他們對我觀感如何﹐我只要你來接我回家﹐要是你不願進門﹐只在
外面叫人傳報一聲﹐我就會連蹦帶跳的跑出來了﹗」

    君不悔笑道﹕

    「這樣一來﹐你原來仗義執言的超然立場﹐就會一下子變得不超然啦﹗」

    唇角微撇﹐方若麗道﹕

    「誰在乎這些﹖隨他們怎麼去嘀咕吧。」

    搓著雙手﹐君不悔沉緩的道。

    「好﹐就這麼說定﹐假如我能來接你﹐一定會親自前來--」瞪著眼﹐方若麗
怔怔的道﹕

    「這是怎麼說﹖假如你能來接我﹖君大哥﹐為什麼還有『假如』﹖」

    君不悔老老實實的道﹕

    「上陣搏殺﹐誰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小麗﹐龔棄色那一幫人﹐亦非省油之燈﹐
這次存心反撲﹐必是有備而來﹐我不敢說穩操勝算﹐唯有盡力抗拮﹐萬一發生什麼
意外﹐即使想來接你﹐也怕力不從了……」

    心腔子猛然收縮﹐方若麗驚悸的道﹕

    「不﹐君大哥﹐你一定不會發生意外﹐你一定能佔上風﹐答應我﹐君大哥﹐你
要好生保重自己﹐珍惜自己﹐你要來接我回家……」

    有一份契合在無形中嵌接於君不悔的靈魄深處﹐這份契合的另一邊來自方若麗
情感的投注﹐兩個人都沒有進一層敘說什麼﹐但彼此卻有不在言傳的靈犀相通﹐意
念交流﹐一時之間﹐他們覺得雙方是如此接近﹐如此摯知﹐似水滲乳﹐融匯得那麼
自然均勻﹐緊密得渾為一體了。

    於是﹐君不悔先行離去﹐當他壯實的背影消逝於廢園之外﹐方若麗獨自默坐不
動﹐水濛濛的雙瞳凝視著君不悔隱沒的方向竟是有恁般依依的失落情懷。

    方夢龍深深的看著坐在對面的君不悔﹐內心感觸良多--君不悔的突兀回來﹐
委實令他大為意外﹐比意外更深鐫的卻是那股安慰、那股喜悅﹔眼前的光景﹐正是
風雨如晦﹐危機重重﹐正是強敵壓境﹐草水皆兵的險要關頭﹐他的多少戚友臨難退
縮﹐多少相交藉故而遁﹐君不悔卻在歷經災劫之後專程趕返﹐共赴艱險﹐這種道義
﹐這等情操﹐又是何等豪放超凡﹖俗語說﹐疾風知勁草﹐患難現親疏﹐君不悔的作
為﹐豈止是一株勁草﹐又豈止是一顆赤心而已﹖

    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方夢龍淺啜一口﹐和悅的笑著道﹕

    「你是說﹐前些日子不告而別﹐是被人誘到外面遭致圍襲﹖那誘你入彀的是什
麼人﹖你認得不認得﹖」

    君不悔欠身道﹕

    「不認得﹐他們一共有五六個人﹐全蒙著面﹐身手都極利落﹐我因為舊創未癒
﹐吃虧不小﹐經過拚力衝突﹐好不容易才破圍而出﹐當時心慌意亂加上痛苦難抑﹐
夜暗中急不擇路﹐也不知暈天黑地跑了多遠﹐一腳踩在一條干溝裡摔岔了氣﹐後來
幸被一位姓巴的老先生發現救起﹐並經他細心診治﹐算是堪堪保住性命﹐等我幾天
後恢復神智﹐才知道那地方隔著這裡已是四十多里以外﹐真是好一陣狂奔……」

    方夢龍仔細傾聽﹐雙眉微蹙﹕

    「小友﹐你可曾想到會是哪方面的仇家﹐為了什麼因由來暗算你﹖」

    君不悔故做茫然之狀﹕

    「這一向來﹐我在外頭開罪了不少人﹐各方的牛鬼蛇神全牽連得上﹐盤算一下
﹐哪一路仇家都有陰著下手的可能﹐要斷定對方的確實身份﹐還真不容易……」

    方夢龍憐惜的道﹕

    「往後的日子﹐你自己千萬多加小心﹐江湖險、江湖行道艱﹐什麼稀奇古怪、
陰狠齷齪的事情都能發生﹐唯有處處謹慎﹐時時留神﹐方可自求多福。」

    又欠了欠身﹐君不悔道﹕

    「是﹐伯父教誨﹐不敢稍忘。」朝椅背上一靠﹐方夢龍眉結稍舒﹕

    「那位姓巴的老先生﹐他也懂得吱黃之術﹖」

    君不悔笑道﹕

    「不但懂﹐還相當精﹐卻也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我這身傷痛調治周齊﹐光是
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就有頗長一段日子……」

    方夢龍道﹕

    「救人的恰會治病療傷﹐卻真是巧﹐小友﹐亦乃你的福大命大﹐但要切記﹐人
的好運氣可一不可求再﹐自己機伶點﹐總比靠運氣來得紮實﹗」

    君不悔唯唯諾諾﹐不敢再往深談﹐他故意編出這個故事來﹐完全是為了替顧乞
掩飾﹐方夢龍亦是精於世故的老江湖﹐如果他將遭受算計的實情和盤托出﹐方夢龍
又要仔細查問﹐深入推敲﹐便不難找出破綻﹐從蛛絲馬跡中探得真像﹐若然﹐他們
老哥倆便必生爭執﹐甚而有衝突的可能﹐當前正值大敵來犯的關口﹐用人殷急﹐可
經不得一場窩裡反﹐否則﹐不但有傷元氣﹐方夢龍的老臉亦就著抹黑了。

    又喝了口茶﹐方夢龍笑道﹕

    「小友﹐你到來也有一陣子了﹐為什麼不問﹐小麗何在﹖」

    差點脫口說穿--君不悔趕緊咳了幾聲﹐也拿起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才吶吶
的道﹕

    「小麗﹖呢﹐她不是在家裡麼﹖」

    搖搖頭﹐方夢龍道﹕

    「萬一有了情況﹐家中不夠安全﹐我已將她送到『順安府』一位姓盛的老友處
﹐我那位老友武功高強﹐刀中稱聖﹐不但本領好﹐威望也足﹐小麗在他那裡﹐比較
有照應﹐至於內人﹐亦送到『北摩嶺』她娘家一個近親府中﹐住處地僻人稀﹐不虞
有失﹔難得卻是小友你不曾趨吉避兇﹐反倒主動回來相助一臂﹐此情可感﹐此義可
佩﹐小友﹐便讓我們一齊來跳這火坑吧﹗」

    君不悔一挺腰身﹐用力的道﹕

    「不但陪著伯父跳﹐我還要先朝下跳﹐只不知這個火坑是燒化了我們﹐抑是燒
融了『棲鳳山』那一幫﹗」

    大笑一聲﹐方夢龍開懷的道﹕

    「好﹐說得好﹐小友﹐我們爺倆二次並肩上陣﹐稱得上生死相連﹐福禍與共﹐
稍停整席開筵﹐我再敬你一大杯﹐祝你旗開得勝﹐慶我幸獲肱股﹗」

    門外人影一閃﹐顧乞大步進入﹐一邊往裡走﹐一面訝異的問﹕

    「真叫撥雲見日啦﹐夢龍﹐難得你這麼高興﹐有什麼好消息﹐也說予我聽聽-
-」

    話沒說完﹐他一眼瞧到屋裡的君不悔﹐立時便把語尾嚥了回去﹐臉上的表情卻
挺夠瞧的﹐彷彿打翻了一罐子五味醋在他的面盤上﹐什麼反應都有﹐他愣呵呵的呆
了片刻﹐驀然一聲低吼﹕

    「姓君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你是膽上生毛﹐活膩味了﹐好
﹐這一趟你敢再往回闖﹐我就叫你橫著朝外抬﹐你個--」

    方夢龍打斷了老友的咆哮﹐口氣仍舊保持溫和﹕

    「老顧﹐你先息雷霆之怒﹐讓我們平心靜氣的把事情攤開來說明白﹐能不能解
除這個結姑且不論﹐大家的風度最要緊。」

    早已站起身來的君不悔衝著顧乞作了個長揖﹐十分謙恭的道﹕

    「今日得見顧老﹐恍同隔世﹐自上次受教之後﹐晚輩已是數轉輪迴﹐若非圖得
僥倖﹐怕已無福再領顧老訓誨……」

    這一番弦外有音的話﹐顧乞是當事人﹐心中有鬼﹐自然頗生忌諱﹐他亦猛的醒
覺個人態度上的衝動火爆﹐極易引起方夢龍的反感﹐如果君不悔藉機將他被襲擊的
經過詳細說出﹐兩方對照﹐逐一琢磨﹐漏底的成份可就大了﹐現在﹐他認為君不悔
不一定確知上次的狙擊事件乃由他幕後主使﹐最多也只是懷疑而已﹐況且看情形﹐
方夢龍尚不曾與君不悔有所溝通﹐更不會把這檔子事想到他身上﹐如此﹐則宜做收
斂﹐徐圖再舉﹐假若自己將場面鬧僵了﹐吃虧的恐怕就是自己﹐他極快的盤算停留
﹐故意一揚臉孔﹐冷冷的道﹕

    「你少來這一套虛情假意﹐我顧某人不受這個﹔你不要忘記﹐我們的過節還擺
在那裡﹐並未消餌﹐一旦你踏出方家這一畝三分地﹐我們之間的舊帳必得清結﹗」

    君不悔不慍不火的陪著笑﹕

    「只要眼前這一關過得去﹐一切但憑顧老吩咐﹐此際卻是同心合力﹐抵禦外侮
最為要緊﹐顧老可以不替我設想﹐總不能不替方伯父打算吧﹖」

    顧乞剛才的幾句話﹐明擺明顯著在推卸君不悔日前遭襲的責任﹐表示他未經參
予的坦蕩﹐君不悔暗裡冷笑﹐方夢龍卻毫不置疑﹐猶在殷殷勸解﹕

    「老顧﹐不悔小友這次在歷經劫難之後﹐第一個記掛的就是我們同龔棄色間的
糾葛﹐不借新創初癒﹐便兼程趕來相助﹐這份情義﹐實在令人感動﹐你就不能高抬
貴手﹐敞開胸懷﹐把那筆前怨勾銷﹖」

    顧乞板著面孔道﹕

    「對這樁過節﹐我的原則業已說明﹐我也要做人﹐也要對我的承諾負責﹐夢龍
﹐看在你的情份上﹐事情往後壓一壓可以﹐若說就此將那如天血債輕輕帶過﹐卻萬
萬不能﹐我體諒你的立場﹐莫不成你就不體諒我的苦衷﹖」

    嘆了口氣﹐方夢龍道﹕

    「以前沒有這段關係﹐不曾結此善緣﹐自然你要報復﹐如今雙方另有遇合﹐各
見恩怨﹐說法亦便不同﹐老顧﹐不看僧面看佛面﹐而君不悔小友為人篤實謙厚﹐尚
忠尚義﹐這麼一個好青年﹐你就忍心血刃相向﹐非要爭那一口不值之氣﹖」

    顧乞大聲道﹕

    「該說的都說盡了﹐夢龍﹐我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請你務必包涵﹗」

    方夢龍微微色變﹕

    「老顧﹐你竟執拗至此--」

    君不悔趕忙以他並不適當的身份出來打圓場﹕

    「伯父﹐伯父﹐請你暫且寬釋﹐顧老之所以積怨難消﹐決不是有意低損伯父顏
面﹐亦非顧老心胸不能容人﹐主要是鑄仇之後負有承諾﹐必得有以交待﹐再就是顧
老個人名節攸關﹐難當屈折之辱﹐求個公道亦非過份﹐總之﹐只要打發了『棲鳳山
』那一夥人﹐便由顧老看著定規﹐千萬不要傷了二位前輩的和氣﹐才是最最重要之
事。」

    話說得十分婉轉合理﹐算是面面兼顧﹐顧乞倒有些過意不去﹐也開始稍給了君
不悔幾分顏色﹕

    「你既明白這一層道理﹐知曉我的難處﹐就不要硬攀著小麗他爹做擋箭牌﹐護
身符﹐若是為了你的罪孽﹐影響我們老哥倆的感情﹐這便是拖人下水﹐有欠厚道啦
﹗」

    君不悔連聲道﹕

    「顧老放心﹐我們有言在先﹐一旦說妥﹐我是決不反悔﹐尤其不會使方伯父左
右為難﹐只盼目前大家團結一致﹐共禦外侮﹐待到關口過去﹐顧老怎麼劃道﹐我怎
麼奉陪﹐包叫顧老對朋友交待得漂亮就是﹗」

    「嗯」了一聲﹐顧乞點頭道﹕

    「這還差不多﹐姓君的﹐時辰一到﹐我自會通知於你﹗」

    方夢龍形容晦澀﹐無聲呢喃﹕

    「唉﹐冤孽……真是冤孽……」

    也不知聽清楚方夢龍的怨嘆沒有﹐顧乞重重抱拳﹕。

    「半生相交﹐只有這次違命於你﹐夢龍﹐千祈見恕。」

    方夢龍苦笑道﹕

    「你也不用如此﹐老顧﹐且等龔棄色的這段樑子結了再說吧……」

    君不悔這時卻在尋思﹐設若到了相互要見章的那一刻﹐顧乞會用什麼手段來同
他來決斷﹖傲爺刀鎬鋒之利﹐顧老乞乃是早經領教過了﹐他還有這個膽量豪情單挑
獨鬥麼﹖否則﹐恐怕又要重演「駱馬鴛鴦」那一套把戲﹐明裡暗裡人多人少全劃在
道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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