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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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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淩淑芬]水一樣的女人[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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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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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8 22:27: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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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家來了一位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訪客,張太太看清楚來人的面目時,險些暈過去。
  鬼!
  光天化日之下,冤鬼居然找上門來討命!
  “你你你……”發抖的手指對准他的鼻尖。
  “啊!我認得你。你是張小倩的母親,小倩以前去‘雪湖’打過工,辦起事情井井有條,我對她印象非常深刻。”施長淮和善地寒喧,笑綻出一口光潔的白牙。
  “施……施……”
  “很抱歉臨時上門拜訪,希望不會對你帶來任何不便,樓先生在嗎?”
  “在,在——”該如何處理才好?大對頭非但活得安全又健康,甚且主動找上門來,張太太方寸大亂,腦筋完全停擺。“呃,麻煩您在客廳稍候,我遣人去知會樓先生。小莉,還不快去?”
  小莉快步沖向宅屋的後進。
  不一會兒,樓定風的形軀出現在客廳的入口,步履清閒,即使對于敵方突兀的生還和出現懷著任何驚愕感,他也未曾表現出來。
  兩個男人的視線相交,他們曾經見過許多次,尤其樓定風隱若在“雪湖山莊”工作的那幾個月,他們甚至分享過同一包香煙,同一壺咖啡。猶有勝者,他們對同一個女人感興趣,也先後愛上她。
  施長淮暗罵自己竟然瞎了眼睛,樓定風形諸於外的氣質分明不屬於泛泛之輩、池中之物的,他早已察查出來,卻任由心底的警訊化為惺惺相惜,以到於埋下家破人亡的禍胎。
  “稀客、稀客,好久不見。”樓定風悠哉遊哉地踱回黑色的皮沙發前坐下。
  “你似乎不太意外看到我。”施長淮挑中他對面的位置落座。
  “半個月前你一踏上流金島的土地我就知道了。”他只是沒料到施長淮竟然敢大大方方上門找他。
  “如此說來,你也不意外我仍然活著嘍?”必須承認,樓定風鎮定的反應超乎他的想像之外。
  “這麼說吧!我打一開始就猜到你有可能沒死。”樓定風接過張太太遞來的熱茶,以禮貌的笑容摒退她。
  偌大挑高的客廳裏,兩雄相對。
  “你沒想到斬草除根嗎?”施長淮笑得嘲謔諷刺。“你不怕施家面臨淒涼的命運日後在你的子孫輩重演?”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樓定風微笑。“施家十年前開始沒落,目前為止僅剩一家‘施展公司’和兩處礦區值點小錢,而我已經掌握了‘施展’大多數的股票,也就等於控制了施家的經濟命脈,即使你留著一條命在,也奈何我不得,我何必白白傷神掛懷?”
  施長淮深深吸進一口長氣,讓蘊含著甜甜花香的空氣在他胸腹間沉澱、陰涼。踏進樓宅,即便是一呼一吸之間也感受得到她的芳美。
  “顯然你已經勝券在握,吃定施、唐兩家了。”
  “你們欠我的。”他的嘴角勾開一道模糊的微笑。“首先背棄咱們三家友誼和合作關系的叛徒是你們,我只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你以為我打算除掉你嗎?錯了,我不但不會對付你,反而希望你活得好好的,親眼看見我將施家的產業玩弄於股掌之間,要它生就生,要它死就死;也親眼看我買下‘雪湖山莊’的廢墟,依樣畫葫蘆地蓋一座施家大宅,再放一把火燒個精光,或者養個小老婆藏在裏頭;我更希望你親眼看見沙留在我身邊,替我生兒育女,無怨無悔,時時刻刻提醒你她原本該是你的妻子。如果你死得不明不白,想想看我會喪失多少樂趣?”
  “你!”施長淮直想沖過去掐住他脖子。
  樓定風的眼中閃動濃冽的惡意和邪憎,渾身蓄勢待發,隨時等著他撲過來,直接攻擊他最不堪一擊的弱點。他的腳步動了一下,瞥見對方胸有成竹的表情,驀地硬生生煞住疾沖而去的勢子。
  冷靜!務必冷靜!在樓定風的地盤上你絕對討不了好,他故意激怒你、打擊你,千萬別讓他稱心如意。
  他再深呼吸一下,轉瞬間鎮定下來。“我瞭解你對施家和唐傢俱有強烈的怨恨之情——”
  樓定風的眼中閃過一絲激賞。施長淮自我克制的工夫比任何人都到家,屬于典型成大事的人才。
  “——我不否認當初確實是我父親和唐伯伯合謀竄奪樓家的財產,然而二十年前的當事人已經消逝,目前活在世上的遺族才是受害人,白白為了上一代的恩怨付出代價。冤冤相報永遠不會有止休的一天。”他伸出右臂揮動,手膀抬高到四十五度角便無法再往上提。“你看拜你的毒針所賜,我的右手算是廢了一半,但是我打算徹底放下這段過往仇恨,不再追究,希望你也做得到。”
  “真大方!”他不置可否。
  施長淮耐住性子。“我今天來訪的目的是想讓你知道,父親曾經在我二十歲贈與一幢南美洲的小別墅,我打算搬過去定居,再也不回流金島,希望你還給我私人擁有的東西,並且成全我退隱的心意。”
  他好笑地揚高眉角。“那幢別墅的產權並不在我手上,你顯然求錯人了。”
  “不,沒求錯,別墅的產權仍然屬於我,它並非我想向你討還的目標。”施長淮緊緊望進他眼底,緩緩地、一字一句地開口:“我懇請你讓我帶走水笙。”
  喀!他手中的小茶匙空然不聽話,跌落暗紅的波斯地毯上,樓定風眯起眼睛專注地盯住它,他象非常訝異它居然會脫出他的掌控之外,然後抬高眼眸,迎上施長淮警戒的凝住。
  “我為什麼該答應你?”他若無其事地撿起茶匙。“她根本不記得你的存在,在她的世界中只有我——樓定風,即使我答應了,她也不可能願意跟你走。”
  施長淮當然明白他說的話字字屬實,但是親耳聽見敵手如是提醒他,心頭仍然覺得痛苦。
  “對我而言沒有差別,一旦長時間相處下來,她仍然可能重新認識我,甚至再愛上我一次。”他特意強調那個“愛”字。水笙原本深愛的男人是他,樓定風哪根蔥都不算,他已經失去太多,不能再放棄水笙。
  兩個男人不斷以各自擁有的武器明爭暗搶。
  “對我卻有差異。”樓定風冷颼颼地微笑。“她父親當年參與陷害我家人的陰謀,父債子還,由她付出應得的代價也是天經地義的。我留她在身邊,可以盡情地傷害她、折磨她,讓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一償我多年來承受的怨火,怎能輕易放過她?”
  “水笙是無辜的。”施長淮終於忍不住吼出來。“我們都是無辜的,你心裏清楚得很,如果你想報複,盡管沖著我來好了,別傷害她!”
  “太遲了。我們已經辦妥結婚登記,她可是名正言順的樓定風夫人,你憑什麼要求我舍棄新婚的嬌妻?再說,現在讓你帶走水笙,也等於帶走我的孩子,我怎可能放她走?”
  施長淮重重一震。
  “水笙懷孕了?”幾乎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水笙懷了別人的孩子?他原本預擬過自己會面臨各式各樣的刁難和阻撓,唯獨忽略了這個可能性——水笙懷了樓定風的孩子……
  他足足愣了好幾分鐘,心神俱失地注視著前方。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樓定風究竟存著什麼心思?他想讓水笙嘗盡懷孕生子的苦楚,進一步掌握她的嬰孩,痛中折磨她們母子嗎?有可能,一個被報複怒火吞噬心靈的男人任何狠事都做得出來。他該如何讓水笙脫離他的魔掌?
  “嗨!”水笙突然悄沒聲息地溜進來。“你有客人呀?”
  樓定風乍然聽見她的聲音,好不容易握穩的茶匙再度跌回地毯上。
  “你跑進來做什麼?出去!”他板起臉來。
  “我有一件要緊的事情告訴你。”水笙成天看慣他青著臉了,嚴厲的口吻已經很難哧得倒她。她靈眸溜轉,突然認出來客的身份。“咦?馬夫先生?”
  他們見過?樓定風心頭泛起強烈的驚異和不悅,他要完全杜絕她和施長淮面對面接觸的機會。
  “樓大哥,上回就是他把我從馬背上救下來的。”水笙忙不迭知會他。“馬夫先生,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裏?我曾經回去馬場找你,想當面向你道謝,可是沒人認識你,所以我猜想你一定不是普普通通的馬夫。樓大哥,是你派人找到他的嗎?”
  “對,你先出去,我和他談完正事再找你。”
  “不用,你不用急著找我,我就是進來告訴你這年事情的。對不起,馬夫先生,我借用他一分鐘。”她輕輕拎著他衣角來到門口。
  樓定風知道客廳的回音會讓施長淮清楚聽見他們的交談,心裏恨個半死。剛才嘴裏恐哧得多好聽,要拿她當武器打擊敵手。結果呢?不到三分鐘她就闖進來揭穿他的虛張聲勢。
  這個章水笙分明是天生下來克他的!
  “到底有什麼大事?”他咬牙切齒地嘶著嗓門。
  “姜文瑜找我們去看‘國際玉石展’,既然你有客要,我和她自個兒去嘍!”仿佛擔心他橫加阻撓似的,沒等他回答又自動加上一句:“我們晚飯之前就會回來,你不用麻煩江先生跟著我們,好不好?”
  施長淮隔著一段距離瞧見她的表情,心頭一動,以前水笙也常常軟著嗓腔求懇他,神情便和她此刻的姿勢語態一模一樣,輕晃著對方的手臂,紅灩灩的嘴唇略微噘翹起來,膩在人家身上拼命喃問著:“好不好?好不好嘛?”
  她用這等溫雅可愛的方式求告,教人怎捨得說“不”?
  隨即又泛起酸澀難言的滋味。以前他是唯一有幸受到她這般祈求的男人,而今,她甚至不復忘記他了……
  “不行,明天再說。”樓定風顯然比他狠心許多,一口氣拒絕,想都不用想。
  “可是今天是最後一天。”
  “那就別看了。”他完全不留商量的餘地,轉身欲走回客廳。
  “為什麼我不能跟她去?”她眼巴巴地纏上來。
  他可以感受到施長淮盯視的眼神,偏偏沒法子以一句話簡簡單單打發她,只好竭力壓低聲音。
  “誰曉得你跟著他出去又會發生什麼不可預測的意外!你們兩個的素行太惡劣,怪不得別人!”
  “那麼你就應該自願擔任護花使者呀!你答應過在展覽結束之前陪我去的,你答應的!如果你沒空就應該早說。”
  “好好好,別吵了,別吵了。”實在給她纏得沒法。“吃過晚飯再說,我先招呼客人。”
  “展覽下午六點就結束了!”她執意不放過他。
  “章水笙!”他火大得快暈倒。“你要是再胡鬧,我就——我就——”
  “就”了半天也“就”不出什麼。她壓根兒不怕他,頂多流幾滴淚水給他瞧,他就棄甲歸降了,樓定風挫敗地歎息。
  “你去看展覽吧!”施長淮突然插嘴。“來訪之前沒事先預約原來就是我的不對,不好意思再佔用你們的時間。”
  多麼識相的客人兼恩人!水笙霎時覺得萬分對不起。
  “沒關系,你們繼續談,我——呃——”可是她實在不想放棄看展覽的機會。
  “無所謂,我先走一步。”施長淮走到他們身畔,再也克抑不住,溫柔拂開她頰邊的發絲。“水笙,樓先生考慮是正確的,為了你的安全因素著想,以後盡量少和那位姜小姐出去。”他別有深意的眼神移向樓定風。“記住!千萬不要單獨和她出去!”
  投與她最終情意悠悠的一瞥,伸指再觸了下她的頰膚,轉身而去。
  為何施長淮特意強調水笙應該避免和姜文瑜獨處?顯然姓施的知道某些不知道的內幕。他暗暗留上了心。
  除了樓定風,水笙不太習慣被其他男人扶碰,然而馬夫先生表現出對她無限親密的感覺,委實太過奇怪,害她莫名其妙被他摸了好幾下。
  “他好像和我很熟耶!”她不解。
  “這要問你自己呀!為什麼人家只見過你一次,就和你這麼熟悉?”他沉著一張臭臉。
  真令他丟透臉!此刻施長淮恐怕躲在車子裏偷笑他色厲內荏,嘴裏說得好聽,表現出來全不是那麼回事。這個該死的章水笙,當真以為他不敢把她吊起來?
  ……
  好吧!或許他敢,但是他不會這麼做。說來說去,保能怪自己沒出息。
  忍不住揪住她惡狠狠地吻住。
  “等……等一下!”她趕忙掙脫他的箝制。“我們先去看看展覽好不好?現在已經三點了,只剩下三個小時就關門,我們要把握時間。”
  她仍然記掛寶貝展覽會。
  他投降!
  精彩!
  十二歲加入街頭小混混的幫派,十四歲吸食強力膠而被校方記一次大過;十五歲因勒索同學財物再記兩次大過,辦理休學;十六歲采自學方案取得國中同等學厲,同年考上高中,編入一年十六班,與章水笙結為同學;高中二年被捕,父母出面交保收押,同年舉家移民加拿大;之後曾陸續回訪流金島,與高中時期的同學有所接觸,經由水笙與“雪湖山莊”的人士結緣。
  “姜小姐的經歷真是我彩多姿,簡直像一部活生生的不良少女奮鬥史。”江石洲吹了聲口哨。
  “她和施長淮扯上關系倒是令我非常驚訝。”樓定風瞭解姜文瑜之流的女人,表面上裝出嘻嘻哈哈的、沒有城府的假像,其實心眼比任何人更複雜。
  他和這類女人交過手,明白她們的能耐,她們愛憎分明,陰險狡詐,一旦相中目標便非想盡辦法奪到不可。是典型最毒婦人心的寫照。許多大奸大惡之輩便是由這種小奸小惡演變而來的。
  “據說,施長淮來訪期間暫時寄住在姜文瑜家裏。”
  “以後別讓她再和水笙接觸。”既然施長淮特意提醒他防著那個女人,用膝蓋想也知道,水笙前幾次的意外絕對和她脫不了關系。他早該發現的。而他竟然失去最基本的警覺心,簡直不可原諒。幸好目前為止水笙仍然安全無恙。
  “這些事情需要讓章小姐知曉嗎?”江石洲揚揚私家偵探的調查文件。倘若大家防範了半天,水笙卻偷和她跑出去逛街聊天,他們豈不是白做了半天工。
  “嗯……”樓定風沉吟半晌。水笙太天真了,即使據實告訴她姜文瑜的居心叵測,肯不肯相信還是一回事呢!“看情況而定,我會選個適當的時機和她談一談。另外有件要緊事要你幫我辦妥。”
  江石洲立刻掏出記事本准備。
  “我要你在瑞士國際銀行以我私人的名義成立一個活期帳戶,將這筆款子匯入戶頭裏。”他提筆簽下一張美金支票。“記住,你私下進行就好,避免經由公司方面的管道,這筆數額就列為鐵私人支出,總之別留下任何記錄。”
  江石洲領命而去。
  他踱向窗前,澄前如汪洋的蒼穹覆蓋著土地,也覆蓋住千千萬萬人的恩愛糾葛。地平線的底端,暗褐色的雲朵隱隱浮動,象徵著另一波風雨即將在未知的歲月中來臨。
  風暴雨驟。
  何時會來?何時該止。
  他不明白自己預期著什麼事件的發生,然而心中竄動的異感在提醒他,不平靜的事端即將產生,而他的第六感向來靈驗。
  “樓大哥,快下來。”水笙站在庭園裏揮手,一襲雪白的連身短褲裙。“我和李玉娟合作培育的蝴蝶蘭已經開花了。”
  “你進來拿頂草帽戴上,大熱天的也不怕曬頭。”海島型的未春已經透出幾分盛夏和氣溫,再曬下去她非中暑不可。
  “你先下來看看嘛!園丁先生稱贊我們的蘭花長得好,他打算連溫室裏的幾盆劍蘭一起送去參加比賽。如果入選前三名,起碼可以獲得二十三萬的獎金。”
  “你又不缺錢,學人家湊什麼趣?快進屋裏來。”醫師指示,上回水笙摔下馬影響到胎氣,接下來的日子裏可能會出現點狀出血或酸痛的後遺症,為了未來的懷孕過程順利起見,平時應該多多休息。
  “那不同啊!你拿錢給我用和我自己賺來的成就感是不一樣的。”她和他拗上了。
  他無奈而笑,只得下樓鑒賞她的寶貝蘭花。
  日子能夠這般持續下去嗎?他胡亂臆想著。日日品評她的栽種,享受水笙在身畔的安寧生活……
  他忽然覺得倦了,厭倦這種無時無刻算計他人,或防止被他人算計的生涯,厭倦這種記掛著舊恩怨,不得解脫的心情。施長淮想攜同水笙隱遁到南美洲的小別墅,他忽然非常欣羡他的瀟灑解脫。
  或許,他也該考慮提早二十退休,帶著水笙、小寶寶以及她的得獎蘭花,避居阿爾插斯山的小木屋裏……
  現在應該不算太遲吧?
  抬眼望去,天際的雨去又陰暗幾分。
  “大致上的計劃如此,其他人沒有任何意見?”唐正文冷冷地玩銀色彈簧刀。
  “當然有意見。”她的弟弟唐正武喃喃抱怨。“幹麼拖到月底,依我看意見。咱們明天晚上發動攻擊,大大方方地殺他個片甲不留,讓那姓樓的傢伙連褲子來不及穿就被弄死在床上。”
  “你急個屁呀!沒聽過吃急弄碗碗?”唐正文飛神准地小弟耳邊。咚地一聲釘在像木窗框上。“咱們家的錢全給你賭馬賭光了,你以為我們可以效法樓定風那小子,事後花大筆錢買人心哪?如果善後的退路沒安排妥當,到時候大家全得一起死。”
  “那又如何?叫我在這種鳥不生蛋的鬼地方待上半個月,簡直比互還難過。”他小弟不甘示弱地嚷回去。“而且你憑什麼怪我愛賭馬?你自己花在拉斯維加斯的錢難道比我少嗎?”
  施長淮對他們家醜拼命外揚的醜態暗暗皺了皺眉頭。
  “安靜!”在場唯一女性成員出面穩住局勢。“總之計劃大致訂定了,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們四個星期後再碰面。請便!”毫不客氣地發出逐客令。
  兄弟兩人你推我擠地離開了宅邸。
  直到單處時,她才稍稍放軟了姿態。
  “你看起來仿佛非常不敢苟同的樣子。”
  “我說過了,你們的計劃不幹我的事。”施長淮冷冷淡淡的。
  “真大方。別忘了,我可是在替你報殺親之仇,奪愛之恨呢!如果事情成功了,唐家兄弟就有能力把拖欠我的七萬塊美金一口氣還清,而你和心愛的章水笙從此以後就能雙宿雙飛,大家誰也不欠誰,難道不好嗎?”
  “你為什麼恨她?”施長淮終於提出盤旋在心頭多時的疑問。“水笙把你視為最要好的朋友,打從心底信任你、維護你,你究竟恨她哪一點?別告訴我你是為了替唐家的姻親們出怨氣,我不相信。一表三千里,更何況你跟他們根本沒有血緣上的關聯。一年前莫名其妙地潛進‘雪湖山莊’誘開我,卻狠心不理水笙的死活,害她如今落入樓定風的手中,我一直不懂你的心裏在想什麼?”
  “終於跟我算總帳了。”姜文瑜勾起嘴角冷笑。“反正你就是怪我沒有救出你的寶貝未婚妻,對不對?好,我告訴你憎恨她的原因。她有哪一點好?憑什麼每個人都該喜歡她?她從小仗著自己聰明,長相又美,到任何地方都吃盡了甜頭。師長疼寵她,朋友喜歡她。未婚夫愛透了她,甚至連仇家樓定風都逃不過她的魅力。她憑什麼應該得到其他女人辛苦一輩子也得不到的關愛?”
  “那是因為——”
  “那是因為她狡猾,可是你們沒人看得出來,只有我!我最討厭她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同情,好像說:‘小瑜,我知道你壞得沒人要,但是沒關系,我可以容忍你,和你交朋友,因為這樣才能顯出我是多麼的優秀偉大。’她是我所見過最虛偽的女人。”
  “是你自己多疑。”
  “多疑也好,沒度量也好,總之我就是討厭她假惺惺的模樣,告訴你,她惹錯人了!她不該接近我她不該對我示好!她不該——”擁有我心愛卻得不到的男人!她硬生生吞下最後一句話。
  “莫名其妙!別人對你不好,你要恨他怨他,對你太好,你又要懷疑他別有居心,你簡直是無理取鬧!”
  “隨你罵,反正我決定的事情絕不輕易更改。”她竭力撫平胸臆間的怒火。“你太令我失望了!為了家恨,我以為你會站在我這邊,但看樣子你是阻撓定了,你最好別扯我的後腿,否則你全程參與了我們的商討內容,在法律上屬於共犯的身份,你也別想推卸應負的責任。”
  “我不在乎你如何對付樓定風,但你若想對水笙不利,我不會袖手旁觀。”他先把醜話說在前頭。
  “放心!我保證你的寶貝水笙一根頭發都不會掉。唐家兄弟打了什麼算盤我不清楚,只要我能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就好。如果魂飛魄散是樓家人唯一的下場,我不會允許第二種結局出現。”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姜文瑜真會放過水笙。他甚至認為,她滿心的策劃就是沖著水笙而來的。他並非看不出姜文瑜對他的情愫,也明白他的故意裝傻促成她益發憎恨水笙的原因。她心頭的妒怨積壓得太深太久,不可能輕易放水笙一條生路。反觀樓定風,她和他缺乏直接的間隙仇恨,沒必要為了他大動干戈。
  樓定風,只是一個引子和藉口。
  她究竟會如何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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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8 22:27: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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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宅主臥室裏,一陣銳利卻細小的鈴聲劃破寧靜的黑夜。高分貝的嗓音仿如馬刀刺進床上人兒的耳膜,樓定風猛然坐直身體,扭亮床頭台燈。
  “什麼聲音?”水笙原本就睡得不安穩,小腹已經隱隱作痛了大半天,現在又突然驚醒。
  鈴聲僅在主臥室裏鳴叫,大宅子的其他部分依然靜悄悄的。她住進樓宅一年多以來,未曾聽過如此詭異的聲響,心中驀地泛地不祥的預感。
  樓定風探臂拉出床頭幾的小抽屜,抽屜的格櫃內部赫然是一組精巧的警訊系統,嗡嗡的尖利鈴聲便是從這裏傳出來的。警報器的儀面板設計了四色光鈕和一幅樓宅地圖。此時其中三組正飛快閃出紅色的燈號,地圖上也透出十來個爍爍發亮光影。
  有人入侵,而且來人不只一個,正悄悄從宅邸隱密的角落滲透進來,他的腦中立時拉起同樣急兀的警報聲。
  “水笙!別緊張,起來穿好衣服。”他先安撫她的情緒,手下忙不迭地套上外衣,同時拿起內線分機拔向張太太房裏。
  嘟嘟兩聲,話筒裏的樂音隨著警報聲一起中斷,夜襲者切斷了屋內的電源和對外通訊。
  明顯是來者不善。
  “樓大哥……”水笙顫巍巍地喚了一聲。
  “走,我們到車庫去。”對方的來意還不明確,倘若他單槍匹馬也就算了,天塌下來也當棉被蓋,然而現在他必須顧慮到水笙的安全問題,還是盡早離開比較妥當。
  “我……我不行……”她的腳步驀然發軟,跌坐在床沿。啊!好難受,似痛非痛的感覺隱隱在肚子裏作怪,仿佛欲抽肅掉她全身的力量。
  “怎麼回事?”他悚然一驚,急忙扶起她的身子。她的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
  “小腹……好難過。”抽疼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樓下傳來低啞的呼喝聲,接著咚咚咚的腳步聲登上樓梯的石階。
  該死!這種緊要關頭小寶寶偏偏作怪。
  “走!”他打橫抱起她,無聲無息地踏出房門。
  老鐘叮當敲了兩響,淩晨兩點,空氣間浮動著風雨欲來的悸動,整棟房子陷入異樣的黑暗裏,張太太他們也不知是睡死了,抑或被俘虜,居然半絲聲響也沒有。由對方的動靜來判斷,敵人正從樓梯攻上來,於是他抱著水笙悄悄溜上通往閣樓的小木梯。
  “他們在那裏!”攻擊者之一正好出現在樓梯口,發現他們的行蹤。
  “喂!樓定風要溜了!”既然已經打草驚蛇,發動夜襲的人也沒必要再特意隱藏他們的目的。
  “誰也不許讓他逃掉。”一個耳熟能詳的女音從樓下命令。
  姜文瑜,那婊子!他加緊腳步沖向角落的木梯,再一次感謝自己鍥而不舍鍛煉出來的體能。
  寅夜的漆黑中,盈有光線投射在某種金屬體上,造成銀亮色的反光。
  槍!他的心髒幾乎停止跳動,快!快!
  砰!偌大槍聲如爆開的煙花驚動了宅邸,說時遲,那時快,他及時將水笙送上閣樓的平臺,體軀隨之翻滾,子彈從腳掌下掠過,他反手掩上閣樓的活門。
  好險!
  那道木門抵擋不了多久,他們必須想法子離開屋子裏。
  “水笙,你覺得如何?肚子還痛嗎?”他們必須爬出窗戶,沿著屋脊攀到側門附近,再順著水管溜下去,不可能抱著她完成這段路程。
  “還好。”她強擠出一絲笑容。
  才怪!只怕敵人尚未追上來,她已經自動滑下屋頂,省了對方一番麻煩。
  砰砰砰!
  “門從裏頭反鎖了。”
  “廢話,難道你還等著姓樓的開門請你進去!”
  他們攻上來了!
  “水笙,走!”他一咬牙,背起她鑽出一人寬的窗框,剛在屋頂上站穩,立刻聽見木門轟然撞開的聲音。
  時間不多!他平穩住搖搖晃晃的勢子,沿著狹窄的梁骨開始步往目的地,半因末春的深夜氣悶而燥熱,半因情緒緊繃的緣故,汗水沿著他的額角一滴一滴飄下濡濕的頸項。
  “嗯……”背後傳來水笙壓抑的呻吟聲。
  “很不舒服嗎?”他竭力克制心頭的焦慮,拼命警告自己冷靜思考。“忍耐一點,我馬上載你去看醫生。”
  屋內的警報直通當地的警察局,雖然鈴響不到三分鐘就切掉了,但是值班的警員應該接獲訊息了吧?
  “張太太呢?老王、老程呢?壞人會不會傷害他們?”她一直沒聽到他們的動靜。
  “歹徒是沖著我來的,應該不至於為難其他人。”鬼扯!他們的老命可能已經飛往離恨天,但現在不是令她傷心的好時機。
  距離側門的水管約有十公尺,敵人已經持槍追上屋頂。
  “他們快溜下去了。”
  “叫底下的人到側門戒備。老二,動作快點!”
  “我怕高。”
  “媽的,酒囊飯袋!”
  樓定風加快腳步奔向目的地,背後隱約爆出噗、噗兩聲打蚊子般的異響。
  消音手槍。糟糕,水笙伏在他背上等於一個活生生的標靶。幸好夜色的昏暗,屋脊又狹窄得僅容人直線前進,大家盡顧著平衡身體免得滑下三層樓的高宅,槍口難免失了准頭。
  “你還好吧?”他心頭焦躁,莫名其妙中了槍。
  “還好。”她的口吻仍然透出壓抑的難受感,但似乎沒有其他外傷。
  “我們要爬下去了,我騰不出手來扶住你,你自己抓緊。”
  然而他們才沿著水管下到半途,屋頂上的追兵趕到定點,庭園的歹徒也開始聚集過來,如果兩方人馬同時開槍,他們不到一分鐘便會被打成蜂窩。樓定風情急生智,眼見二樓的窗口敞開著,探臂攀住窗框,吃力地踏上窗欞,底下槍手開了一槍,樓定風連忙負著她滾進儲藏室的地板。
  她忍不住乾咳了幾聲。
  “快……快走!”他喘了一口氣,現在也顧不得讓她休息,趕緊抱著她藏匿到其他房間。
  再隔兩間便是水笙舊時的臥閨,兩人閃進門裏,走廊底端已然有人一間一間地撞開房門,查探他們的行蹤。樓定風拉著她躲在壁櫥裏。
  “四處找找看,他們躲不遠的!”女人的聲音。
  水笙忽然捂住她的唇。她的鼻端竄守一道齲腥濃鬱的氣息,眼眸在他臂上溜轉。
  血!樓大哥在流血,哧得險些掉下淚來。
  房門砰地一聲撞開,兩、三顆腦袋伸進來探頭探腦,好幾次手電筒光線沿著壁櫥門縫射進來,薄薄的白瓦在他們的臉上暈開。
  “找找衣櫥裏。”步履聲朝他們的方向移動過來。
  樓定風悄沒聲息地抽出藏在褲管裏的銀刀,只等來人自投羅網,想法子挾持對方以脫離今夜的重重包圍。
  “有人逃下樓了。”遠遠傳來一聲呼喊。房裏的人傾刻間走得幹幹淨淨。
  兩人同時松開一口緊氣。
  然而,一直被困在房間裏也不是辦法,他們必須離開這棟房子才有生路。
  “水笙?”靜謐的室內突然響起低喚的男音。“水笙,你們在這裏嗎?如果是,請回答我。”
  施長淮!他審視水笙慘白的臉容,快速地盤算片刻。她的狀況禁不住整夜的折騰,再這樣下去,非但孩子保不住,她的身子也有危險。
  只好賭上一賭。
  “我們在這裏。”他推開櫥門,腦中因為失血而暈眩,躓踴跌下柔軟的地毯。
  “樓大哥!”她驚喊,不顧自己作痛的腹部急急扶住他。
  “有沒有受傷?”施長淮還是比較關切她。
  “沒有,可是樓大哥……”
  “我沒事,子彈擦過臂而已。”他撒個小謊。“水笙的情況不太好,先送她離開這裏要緊。”
  為了水笙施長淮絕對會想辦法護得周全。
  “你們等一下。”施長淮轉出房間,過了一會兒帶著兩套黑色的長衣回來,顯然是從他的同伴身上“借”來的。“趕快換上,我帶你們出去。”
  兩人匆匆改扮成夜行人的衣裝,跟隨他出去。
  二十來個打手搜遍了三層樓高的宅子,整整三十分鐘仍然找不關甕中之鱉的影子,再如何遲鈍的人也該開始懷疑了,遑令精明如同姜文瑜。
  “沒找到人嗎?”負責搜索室內的大漢最終聚集在大廳裏,姜文瑜寒冰冰的眼芒迎上他們回避的視線。
  二、三十人的探尋隊伍居然逮不著兩只小兔子,實在很難向出錢的老大交代過去。
  “剛才是誰嚷嚷有人逃下樓的。”唐正文開始憂慮今晚會功敗垂成。
  “好像是施先生的聲音。”打手之一回答。
  姜文瑜糾緊眉間彎曲的弧度。過去幾天以來她擔心施長淮會趁機向章水笙通風報信,於是暗中找人監視他的一舉一動,今夜又委派他負責監督外圍的工作人員,真正的目的也在於交由留守的人力看住他,難道他真的那麼神通廣大,悄沒聲息地溜出他們監看的鷹眼之外?
  “施長淮呢?”毀滅性的因數在她體內雄雄燃燒。
  她苦戀施長淮卻得不到他的心,滿腔付出的柔情早已轉華為憎恨。既然她得不到他的心,他也別想稱心如意!當初讓他全程參與計劃的目的,便是想讓他親眼目睹、親自參與愛人慘死在眼前的陰謀,叫他只能空自哀歎一輩子,嘗嘗“君王掩面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的滋味。她無論如何也不容忍弄巧成拙的場面發生。
  “剛才他帶著兩個人走出屋子。”唐正武踴躍提供意見。“其中一個受傷了,他可能帶他們回總部上藥吧!”
  “受傷?”唐正文納悶。
  “對呀!他們經過我身旁的時候,我隱隱聞到一股血腥氣。”
  他帶著兩個人離去,其中之一受了傷……
  “白癡!”姜文瑜猛然領悟過來,氣得破口大罵。“那兩個人就是樓定風和章水笙,還不快追!”
  施長淮,我就不信你有法子領著他們逃出我的天羅地網。
  吉普車極速馳入顛箕崎嶇的林間小路。
  盡管他們已經與大宅子的凶徒拉開一小段距離,空氣間卻竄開幾縷火花四冒的騷動,傳告他們行藏似乎被察覺了,敵人正飛速地追趕過來。
  水笙坐在兩個男人之間,施長淮負責開車。
  樓定風偏首,焦點凝聚在她淡白如凝脂的臉蛋。
  今晚真是夠她折騰的了,好端端睡在床上,卻莫名其妙地飛來一場橫禍。
  “怕不怕?”他憐惜地吻了吻她的額頭,低問。
  現在也顧不得是否該在施長淮面前矜持或克制問題。
  她搖搖頭,鑽偎進他胸懷,默默從他熟悉的體味中吸取振作的力量。
  無論將來是生是死,是福是禍,逃脫或被擒,好歹他們仍然陪伴著彼此。只要有他在身邊,她的心頭就感到平安喜樂,任憑外在的風風雨雨再猛烈也不怕。
  一直以來,她總是懷著類似的想法,將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的箴言奉如圭臬。因為對她而言。“章水笙”真的死過一回,當她從醫院中覺醒,眼底駐進他身影的那一瞬間開始,重生的命運之弦便緊緊擊系于他平穩的軌道。
  這是一種雙方皆逃躲不過的淪陷,天神掌中的命定,他們註定要纏繞上生生世世,誰也放不下誰。
  未來又將遇上何等亂世,原本就是個未知數,然而只要他們長相隨,她就不至於墮於憂患的深淵。
  “肚子還痛嗎?”他為她感到心疼。她的世界原本可以幾平浪靜的,因為他一時的介入,她必須歷經一次又一次的生死關頭。
  “不像剛才那麼厲害。”她的鼻端嗅到齲的氣味。“你的血止住了。”
  “嗯。”他的右臂已經完全失去知覺。
  “她……姜文瑜為什麼攻擊我們?”水笙有些愴愴然。她真的很喜歡這個高中同學。
  “夜襲的主角是唐氏兄弟,姜文瑜只是他們的軍師。”施長淮忽然插口。
  “唐?”他瞬間明白。樓、唐、施三家恩恩怨怨的戲碼又一次一演。“唐家的產業是他們兄弟倆自己敗光的,我只不過順勢接收再轉賣給其他企業。如果他們有任何不平的地方,應該自己想辦法解決,找到我頭上來做什麼?”
  “其實大家肚裏打的算盤都半斤八兩。那兩兄弟以為我和他們同仇敵愾,於是提議由他們負責除掉你,如此一來流金島的礦業股市勢必受到影響,我再拿出私人的錢財收買‘施展’的股票,以正統繼承人的身份重新收回經營權,屆時分他們一杯羹,讓他們回到拉斯維加斯一圓賭王發大財的美夢。”人為財死就是這麼回事。
  “他們‘以為’你同仇敵愾?難道你不是?”吉普車越過一截樹幹,重重顛了一下,他攬臂抱緊水笙,以免她又震得反胃難受。
  施長淮瞟過去莫測高深的眼神,最後停在水笙容顏上,冷硬的黑眸忽爾放柔了。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累了,不想再陪你們玩下去。”大手輕輕撫上她的烏雲,順著絨黑色的絲緞滑溜下來。
  雖然他的手勢非常溫柔,她仍然下意識靠向樓定風的頸窩。她只習慣被樓大哥觸碰。
  施長淮忽然覺得心酸。
  一切都變了。水笙不再是他的水笙,而是別人的妻子。她的心中不再有他,不再愛他。親眼見她投入旁人懷中比殺了他更痛苦,而他甚至無法怨怪她,因為她與他一樣無辜。以某方面而言,她的移情別戀並非出於自願,如果她的腦部未曾受傷,她會記得他,樓定風不會有趁虛而入的機會。
  然而,一切都變了……
  “他們追上來了。”樓定風瞥見林子裏若隱若現的車燈。看樣子他們的行蹤已經暴露。對方起碼派出十輛以上的吉普車出來追索他們,幸好施長淮對這片樹木的熟悉度比他們高,在樹幹之間東躲西藏的,對方一時還無法掌握他們的確切行蹤。
  “姜文瑜和唐氏兄弟不像你有能力花錢在警政機關打通關節,所以他們幹完今晚這票就打算摸黑偷渡出國,為了日後高枕無憂起見,無論如何也要逮到你們滅口。”施長淮多少瞭解姜文瑜的個性,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她會饒過水笙的小命才怪。
  “嗯。”樓定風點點頭。
  吉普車陷入短暫的沈默中,繼續駛向黑暗的林蔭深處。再拐兩個彎,車輪輾上通往雪湖山莊的羊腸小道。小路盡頭,是一片廢墟;再過去,則是一處懸崖,從前他曾比從崖頂跳落底下的暗流和石礁。
  他的臉頰忽爾感到略微麻癢,低頭探看,水笙正伸指拂弄他的發際。她的鼻尖抹上淡淡的灰塵漬,襯著凝脂如白雪的肌膚,看起來清麗而惹人憐愛。
  怎麼捨得讓這樣的俏人兒陪他一起送命?
  “聽說你在南美有一座小別墅。”他忽然出聲。
  施長淮投與他納悶的一瞥。
  “對,在巴西。”
  “聽見沒有?水笙,施先生在巴西有一棟漂亮的別墅。”他拭掉她容顏上的灰烏,疼憐的親吻淺淺印上她的紅唇。“你想不想參觀?”
  “好呀!”她沒去過巴西。“我們一起去玩,我以前一直催你帶我出國,你都推說沒時間。”
  她有很多很多的地方想和他一起去,很多很多的事情想和他一起做,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便是淪陷在南極的冰天雪地也是甘心的。
  “現在我有時間了。”他緊緊摟住她,生怕她丟掉似的。“姓施的,你計劃好逃脫的路線嗎?”
  “嗯,我在海灣裏藏了一部快艇,接應的人會在離島上與我們碰面,然後我們持假證件登上臺灣,再從台灣飛向安全的國家。”施長淮擰皺了懊惱的眉頭。“可是後面的傢伙追得太緊,我擔心會暴露咱們的行蹤。”
  “停車!”他忽然橫腳踩住煞車踏板。
  吉普車嗄吱地尖叫一聲,猛地刮起落葉、枯枝混雜的旋風。他跳下車座,順手把水笙抱下來,再跑到駕駛座旁揪施長淮下車自己取而代之地跳上方向盤後面。
  “你帶著水笙繞小路下去海灣,我負責引開追兵,咱們在巴西的小別墅會合。”他踩動油門。
  “不要!”水笙吃了一驚,緊緊抓住車門不讓他走。“我們一起引開追兵,一起去巴西,我不要和你分開。”
  他硬生生扯開她的掌握。
  “施長淮,帶她走!”車身如馬般疾竄出去,尾後揚起義無反顧的風塵。
  “樓大哥!”水笙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轉變驚呆了,直覺地拔腿追上去。“樓大哥,等我!”
  他怎麼可以丟下她?他們明明說好了一同去巴西,不是嗎?他們明明說好了絕不分開,不是嗎?她害怕,害怕看不見他的感覺,害怕他離去的感覺。強烈的預感告訴她,今日一別,未來再見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
  別離就像毒癮,一旦讓它發生了,它便會無聲無息地糾纏上來,此後再也逃躲不過,註定了日後接二連三、分隔兩地的命運。
  她情願同生,情願共死,也不願與他分開。
  “水笙!”施長淮及時拉回她。“別拖延時間,咱們快走。”
  “不……”
  施長淮狠心不理她啜泣的臉龐,硬拖著她踏向夜露沾濕了枯枝的小徑。
  好歹得救出一個!他陰鬱地想。
  沉重的空氣在枝葉間對流。
  起風了——
  “人呢?”姜文瑜焦躁地拍打儀表板。
  千萬不能讓他們跑了,否則大夥兒全吃了不了兜著走。
  “在那裏!”唐正文忽然發現遠方忽隱忽現的燈影。“哇塞!他們好呀!逃命的人居然敢大搖大擺地晃在咱們眼前,還把遠光燈打開。”
  “少廢話,快追!”姜文瑜精神一振。
  施長淮的吉普車仿佛在誘引他們。一下子放慢車速,他們多踩兩下油門就可以撞上他的車屁股,一會兒又滑溜地鑽來鑽去,讓他們上究碧落下黃泉卻追他不著。
  再一晃眼,吉普車忽然失去蹤影,偌大的樹木裏除了自己人的車燈之外,施長淮的兩道紅光倏然熄了。
  “消失了?”唐正文訝異地輕喊。
  “車子在那裏!”姜文瑜連忙催促地停下福特。
  吉普車大刺刺地定立在橡木樹下,駕駛座裏半個鬼影子也沒有,獨留著稀稀落落的血滴痕跡,車門外,潮濕的泥地上印著一道深深的腳印,通往左側的斷崖。
  “只有一個人?”“上當了!”“他們分頭溜走了。開車的人一定趕去和另外兩個會合,大家分散開來,務必追到他們。記住,把章水笙留給我!”
  姜文瑜簡潔有力地分派好工作,領著三個人手率先沖向斷崖。
  越接近懸崖的方向,樹木越稀少,漸漸的,入目僅有半人高的低矮灌木叢。
  人呢?他能躲在哪里?
  “唔!”隊伍尾端傳來捂住的呻吟聲。
  大家立刻回頭。
  走在最後面的打手被撂倒了。四下空空如也,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還待在樹林裏。”剩餘的三個人連忙分頭找。
  姜文瑜接二連三地聽到“唔唔”的悶叫,待她醒悟過來時,四周只剩下她的行影。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開始膽怯,緩慢地,一步步地,退向懸崖的方向。林子裏太過危險,誰也看不清楚誰。
  她拔掉消音器,舉槍朝空中扣了三下扳機。
  砰砰砰!散落在其他方位的同伴接收到她的訊息,雜杳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漸漸往她的所在位置集中過來。
  她繼續倒退向空蕩的地區,心裏稍稍安定一些。
  直到她的後背抵住一具堅硬的軀體。
  她倒抽一口冷氣。
  “你想抓章水笙?”低啞的嗓音湊近她耳邊詢問。
  “沒……沒有……”樓定風!她的魂魄幾乎飛到火星外。
  “有也好,沒有也罷,這都不是重點。”環住她頸項的臂膀突然收緊。“重點是,我不喜歡她信任的人背叛她,更不喜歡有人追著她不放。”
  林間的腳步聲漸漸朝懸崖集中過來,她的幫手快到了。
  “再告訴你另一個重點,”冷凝的聲嗓驀地加重。“你再也沒有機會抓住她了。”
  這是姜文瑜生前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隨即,她的頸骨以一種奇異的角度垂下來。
  “在那裏!”遠方的手電筒標明他的方位,他夾著姜文瑜的屍身沖向懸崖。
  該死的右臂再度失去知覺,無用地垂在身側。
  他吃力地擒拿姜文瑜,擋住自己的半邊身體。
  咻咻咻的消音子彈聲如雨點般飛向他。
  只剩五分尺!無論跳下去是死是活,總也有幾分希望。
  四公尺!姜文瑜的屍身中了幾槍。
  三公尺!他的腳跟一麻,但仍然強忍著痛楚往前跌撞過去。
  兩公尺!接近了,老天不至於殘忍到連這點微末的機會也不給他吧?
  一公尺!再過一公尺他就自由了,只要再往前移動一公尺……
  他的背心一涼,整個人往前撲倒。
  老天,只差半步的距離而已……
  刺痛的感覺漫延到全身上下。他暈眩地爬到懸崖邊,再也拿不出半絲力氣。
  竟然只差半步而已。
  努力再撐向前幾尺,身下忽然懸空,眼眼看去,山下銳利的暗礁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恍惚間,塊塊礁石幻化為水笙的身影,不斷向他招手。
  樓大哥,樓大哥——
  空氣間溢滿她的輕喚,她的溫柔笑語,她的輕顰嬌嗔。
  樓大哥,等你哦!快點來——
  快點……
  來了,水笙,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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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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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序進入冬末,屋外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寒意,清晨時分,露臉的太陽已然伸出溫暖的臂彎,擁抱巴西的熱情子民,也投耀在水笙疲困的柔軀上。
  她習慣了海島型潮濕多雨的氣候,忽然間跳身到一個純熱帶的國家,感覺上好像愛麗絲跌進仙境裏,對四周的景物感到茫然不解。
  十二月,聖誕節的旺季,一個闔家團圓歡度佳節的西慶典。巴西的街道自上個月開始已經佈置起來,聖誕樂的鈴聲和贊育聲從巷頭響徹巷尾,火紅和鮮綠的彩帶懸結在電線杆和行道樹上。
  人情熱騰騰,心情暖呼呼,一個歡樂的佳節。
  她忽然覺得淒涼。
  倘若樓大哥此刻伴在身畔,情緒想必又是另一番光景。
  多情自古傷別離,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揚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八個月了,足足超過半年的時間他無音無訊。此刻,他究竟停立在世界上的哪個角落?他親口承諾會來巴西找她的,難道他忘了。
  搖籃裏,小寶寶咕噥地吐出一串泡沫,眯著長而翹的睫毛繼續甜睡。
  “小尤尤,爸爸是不是忘記我們了?”
  女兒樓去尤三個星期前誕生。懷孕期間她一直苦苦等待,希望他能趕在臨盆前出現,陪她一起迎接小生命的來臨。然而,她失望了。
  盡管施長淮對她們母女倆照顧得無微不至,但他畢竟無法取代樓定風的地位,他表露出來的溫柔體貼反而造成她巨大而難言的壓力。她隱隱感受到他打量她們母女的眼光似乎潛藏著某種渴望和哀傷,她卻害怕詢問,去牽扯出另一段不願涉足的過往。
  施長淮必定曾和她有過情感上的牽連,否則不會如此善待她們。殘忍的是,她對過去不復記憶,也不願再追究。她僅祈盼樓定風趕快回來,建構一處屬於他們家三口的避風港。
  她需要他,寶寶需要他。
  他會不會如同忘記過往一般的忘記她?
  但願他沒有出了意外才好……噢,不行,不能這麼想,否則擔憂受怕的感覺會日夜啃蝕她,直到她發瘋為止。
  樓定風會回來接她們的,一定會,務必要把持著這個堅定的信念。她只在乎天長地久,誰管他曾經擁有?
  “早安,一大早在沉思什麼?”輕柔的詢問聲穿過小走廊,飄入青草氣息濃馥的花廳。
  “沒什麼?”她拉高女兒擋寒的小薄被,倦懶地撐起身體,整肅臉上的傷思情懷。
  “別起來。”施長淮蹲跪在她身旁。“小寶寶今天乖不乖?”
  “當然不乖,白天睡到晚,夜裏卻拼命哭鬧,也不知是遺傳誰。”憐愛的手指撫過女兒肥嘟嘟的紅潤臉頰。
  “小Baby都是這樣的。”他靜靜凝視她們。
  母女倆一樣精緻清麗。晨光投射進來,象牙白的長絲衫松罩著她的纖軀,飄飄然有出塵之姿,烏密如絨縵的長發傾覆在背上,玉指逗弄著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十足十畫中的仙女形貌。
  如此這般的美人兒,偏生命運不能盡如人意。
  “我昨晚接到江石洲從流金島發過來的傳真,被通輯了八個多月的唐正武,上個星期終於在韓國的‘華克山莊’落網。他哥哥則還在逃匿當中,不過警方已經掌握他的行蹤,想來被捕也是早晚的事。”施長淮把傳真紙遞給她。“江先生請你下個月回去出庭,指證唐氏兄弟的罪行。”
  她接過紙來,淡淡地掃視幾行文字,輕“嗯”了一聲,也沒多說什麼。
  “另外,姜文瑜的骨灰最後仍然安頓在島上,她的父母決定放棄把她迎回加拿大。”
  “噢!”這些都不是她想聽見的瑣事。“你們……有沒有樓大哥的消息?”
  輪到他沈默了。
  有!怎麼沒有!警方從事發現場的痕跡研判,他跌落崖底之前曾經大量失血,起碼中了兩槍以上。該斷崖底下又而滿利刺嶙峋的礁石,即使當夜正值漲潮的時節,他也極有可能一腦袋撞碎在珊瑚暗礁,成為魚群的腹中美食了。
  但,這種“消息”怎麼能告訴她?
  “還沒有。”他頓了頓。“放心吧!樓定風肯定會出現的,耐心一點。”
  “我當然有耐心。”她煩躁地站起來,開始踱步。“可是他沒理由拖那麼久呀!即使當真被突發的事情牽絆住,也應該和熟人取得聯系,向我報平安。為什麼半年多以來連最基本的問候也沒有?他——他一定——”
  起初無論如何也不敢思及的結論突然躍上她腦際,強制隱忍的熱淚終於滾滾滑下來。
  他——他一定出事了,否則怎會丟下她不管。如果他再也回不來了,怎麼辦?
  人海茫茫,她無法想像自己帶著小去尤孤靈靈生活的感覺。
  “如果……如果真有萬一——”施長淮認為自己有必須告訴她實情。
  “不要說了。”水笙慌亂地截斷他的話。“樓大哥會回來的,一定會。”
  “水笙,你必須正視這個事實。”施長淮一直隱忍著滿腔的情愫。“倘若樓定風還在人世,他早就過來接走你們,不可能——”
  “住口、住口!”她捂住耳朵,絕望地想掩蓋一切驚恐噬人的推論。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們可以留下來,我會代替了——”
  “我很感激你的關照,但是在我心中,樓定風就是樓定風,沒有任何人能取代他的地位!”
  “為什麼?”施長淮忽然爆開來。“為什麼是他?應該住進你心房的男人是我,你明白嗎?是我!”他的眼神痛楚難忍。“你是我的未婚妻呀!你親口允諾過,無論發生任何事,無論出現任何人,你愛我的心絕不會改變,但是你改變了!一夜之隔,整個世界全變了,受傷受苦最重的人、失去最多的人,是我,你懂嗎?”
  樓去尤似乎被他們的爭執所驚擾,在搖籃裏咿咿呀呀上得到支持和肯定的力量。“不是……”
  “就是這樣。”他抓握住她的肩膀,拒絕讓她回避自己的表露。有太多心語、太多相思他早就想盡情地吐露出來。“你理該成為我的妻子,去尤理該出世為我的女兒!”
  “不!我不記得你。”她哭出聲。“對我而言,你只是一個朋友,一個照護我和女兒無微不至的朋友,除此之外,我……我對你產生不了其他感情。從我第一次在醫院中醒來,睜眼看不見任何相識的人,只有他,帶著一種令人安定的力量站在我眼前,我的心就再也裝不下其他男人了。或許在你眼中我是個負心人,你盡可以怪我、恨我,但是我沒有辦法,我只愛他,只想念他。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擁著女兒哭坐在搖籃旁。
  一句對不起又能挽回什麼?他頹唐地垂下頭。無力感打從心底輻射向腦際。
  他苦苦等待了兩年,心底原本還存著一絲僥幸。既然樓定風生還的可能性不高,或許他和水笙仍然有機會,時間一久,無論她多麼思念樓定風,熾熱的心終究會淡下來,但是——
  早該死心的。水笙不再是他的人了!早該死心的——
  “抱歉,我不應該增加你的壓力。”疲憊地抹抹臉。“你休息一下,我先出去。”
  衰老的腳步踅離花廳。
  既然老天設下另一番安排,世上的凡夫俗子除了照著走,又能如何?
  無話可說……
  入夜,心情稍微平定之後,她拍撫著嬰兒床裏安睡的小寶寶,拿起無線電放拔給江石洲。
  “大嫂,你的身體好點沒?”自樓定風失蹤的消息暴光開始,他便改稱她大嫂,言下之意便是以她的自居,從今而後該互相照料了。“如果你在巴西住得不習慣,坐完月子後乾脆遷回流金島,大家也好有個照應。”
  島上少了一個令她懸心的人,搬回去又有什麼意思?
  “不用了。”她苦笑。“等孩子大一點,我再帶她回——”
  一根冰冰涼涼的金屬管忽然抵住她的後腦勺,她的話聲嗄然中斷。
  “也好。”彼端的江石洲仍然沒察任何異狀。“對了,你何時回來出庭?警方指出他們雖然掌握了足夠的物證,證明八個月前確實發生了謀襲的案件,但是,依舊缺乏直接的目擊證人指認兇手是唐氏兄弟,所以需要你回島上走一遭……”
  嘟——
  來人接過她的話筒,切斷兩人的通訊。
  “章小姐,好久不見。”粗鄙的男中音。
  唐正文,謀害樓大哥的主凶,她化成灰也記得他的聲嗓。
  “看來你日子過得不錯,保養得美美白白、漂漂亮亮的,我和我老弟可沒那麼好運了。起來!”唐正文硬拖著她往房間走。“施長淮呢?”
  “在他房裏。”她暗暗祈求小去尤千萬別在這個時候哭鬧起來,引起他的注意力。
  “哦?真奇怪,他明明哈你哈得要死,既然樓定風翅膀掉了,他還客氣什麼?要是換成我,不知道已經上你幾次了。”濕暖的曖昧氣息呼向她的耳朵,她竭力捺下作嘔的感覺。
  “你想幹什麼?”
  “我這個人對你沒有偏見,但是為了我和老弟的未來著想,只好選擇鏟除兩位擋路的目擊證人,你不見怪吧?”他拉開房門,又推她一把。“走,咱們一起去拜訪那位多情重義的施先生,帶我去他的房間!”
  水笙的心頭涼了半截。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唐正文無論如何不會放過他們,今晚想來是凶多吉少了。與其兩個人一起死,不如她犧牲自己向施長淮示警。
  主意既定,她突然伸腳勾倒身後的人,跳開他的箝制放聲大叫:“長淮——”
  第一個對她的尖叫有反應的人,是樓去尤。她忽然從夢中驚醒,咕噥兩聲,張開嘴巴跟著哭了起來。
  “媽的,賤貨!”唐正文沒想到她竟然敢在左輪手槍下撚虎胡,當場破口大罵。“你以為我的槍拿著好玩的?”小嬰兒嗚嗚咽咽的哭號聲吵得他心煩,對准水笙的槍口移向小床舖。
  “閉嘴,小野種。”
  “住手!”她大驚失色。“別傷害她。”連忙揉身撲向嬰兒床。
  所有事件在一剎那間完成。
  她撲向女兒的同時,房門和陽台門同時飛撞開,各有一道黑影欺向兩個方位。從陽台跳進來的人影距離她和小寶寶較近,眼前一花已經擋在她們身前。
  唐正文選在這個時刻開槍。
  從房門沖進來的人形隨即撲倒他,兩人在地毯上激烈地糾纏。
  來人是施長淮。他以全身的重量壓制住唐正文,並且扣住他持槍的右手,用力打向花崗岩制的小石桌。才敲了兩、三下唐正文的指關節就沁出血絲,痛叫著松開手槍。
  施長淮趁機反扭他的臂膀,夾手搶過地上的致命武器,而唐正文甚至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一切便已宣告結束。
  水笙愣愣地呆坐在地毯上,眼前龍爭虎鬥的場面完全飛出她的視界,即使女兒驚哧的哭叫聲亦喚不回她的注意力。
  她的眼眸,定在從陽台撲進來的人身上。
  “該死,又中槍了。”他撫著肩膀苦笑。“我今年八成和槍械犯沖,上次射中的三槍才剛癒合,肩膀上又多了一個洞。”
  樓……樓定風?
  真的是他!
  駭異、驚喜、不信、難舍、思念……種種複雜的情緒在她腦中沖撞,激蕩得她頭暈腦脹。緊繃了近一年的心弦忽然崩潰決堤。她的淚水逐漸在眼中匯聚。
  “喂喂,別哭,千萬別哭!”樓定風好不容易克服肉體上的痛楚,一旦迎上她的眼眸,腦中的警報器霎時當當響個不停。
  太晚了!集匯的清淚化為水珠,偷偷滑上香軟的玉頰,一顆、兩顆、三顆……
  “哎,你別哭。有什麼好哭的?”他分不清自己的頭比較痛,還是傷口。
  “你……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控訴性的淚水泛濫得益發恐怖。
  “我身不由已呀!”
  顯然這種情況很難在一時三刻之間分辨清楚。
  “對不起,插嘴一下。”施長淮一記重拳敲昏唐正文,挽著他走出門外。“你們慢慢談,我去報警,順便叫救護車。”
  兩人繼續夾纏不清,壓根兒沒注意到他的存在和離去。
  “我掉進海裏,被菲律賓的漁船救上來,等他們收網靠岸之後都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
  小寶寶又咿咿哇哇哭得更大聲。
  “你上岸之後為什麼不回來?”她抱起女兒拍哄,含淚逼問他,景況像煞了苦情母女的連續劇照片。
  “船上的醫療設備差透了,我的傷口受到感染,在醫院裏多躺了兩個月才出院,而且那還只是第一次手術而已,一顆子彈卡在我的靜脈血管壁上,當地的小型醫院設備不夠行,臨近借不到‘人造心肺’,醫生只好先開刀幫我穩定傷勢,但是子彈仍然留在體內。直到上個星期才真正拿出那顆血管壁的鉛彈,確定我的老命保得住,於是我立刻打探到你消息,動身來找你。”
  幸好他有先見之明,預先在瑞士銀行開立了戶頭,才沒被那群吸血成性的醫生和船員榨幹。否則在那種見錢眼開的地方,少了銀兩做為後盾,即使他在醫院裏流血至死也沒人理他。
  “那你也應該打電話回來呀!”
  “何必?”他歎息。“如果我最後沒能倖存下來,乾脆讓你以為我一開始就掉下懸崖死了,也好過傷心兩次,不是嗎?”
  居然說這種話!
  “不是、不是、不是!”她抱緊女兒,兩人一起放聲大哭,“無論你是死是活,好歹也該讓我陪你走完這一程,你怎麼可以剝奪我身為妻子的權利!嗚……”
  “好了好了,別哭了!”七字真言。
  “你狠心丟下我跑掉,害我和去尤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我一點也不關心女兒的培養與幸福,甚至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你根本不愛她,根本不愛我!”
  “我——”他被罵得啞口無言。才短短幾個月而已,她的口才竟然進步得如此神速。誰教她的?
  可惡,一定是那個施長淮背地裏扯他後腿!
  “不管你了,女兒你自己照顧吧!既然你不稀罕我,我何必稀罕你女兒?”她賭氣道。
  小嬰兒刷地塞進他懷裏。樓去尤原本正要止住哭聲的,忽然見到另一張陌生臉孔,頃刻間哭得更大聲。
  “水笙……”樓定風手足無措。拜託,他為了救她們而中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為何她拼命折騰他呢?“寶寶乖,別哭別哭!”新版的七字真言。
  女兒長得清秀可愛,與她簡直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他當然滿意得不得了,可是……
  老天,兩個哭泣的章水笙!他該拿她們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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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8 22:29:07 |只看該作者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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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士,阿爾卑斯山脈的小村莊。
  樓定風推開後門,加入嬌妻和愛女晚飯後的乘涼行列。山風送來恬淡舒爽的青草氣息,混著水笙身上淡淡的優雅香澤,訴不盡的醉人。
  “施長淮剛剛打電話來。”他陰鬱的口吻稍微沖淡了柔和的氣氛。
  “他不回好像答應抽空來瑞士找我們玩。”避居異國兩年多以來,她非常想念這位恩人兼老朋友。
  “他的確快來了。後天。”樓定風的口氣聽起來完全不熱衷。
  實在怪不得他!每回施長淮一來都會受到他妻子竭誠的歡迎,閔連她寶貝女兒也前前後後地跟著“乾爹”跑,他當下淪為二等公民,心裏當然會吃味。
  “真是奇怪,我把‘施展’還給他,就是為了KEEP HIM BUSY,還吩咐石洲盡量盯緊他,他怎麼會有空一天到晚出國?”而且是出國來看他老婆,真是越想越氣忿。
  可能是天性使然,外加水笙的事情作梗,他和施長淮仍然淡不上真正喜歡彼此,只能做到在她面前盡量忍讓對方。
  “過一陣子長淮回去的時候,我想著回流金島看看。”水笙沈默一會兒,忽然提議。“我們可以順便去張太太的墳前祭悼一下。”
  樓定風生死未卜的那段期間,其他人擔心她承受太多打擊,所以沒有告訴她真相,原來樓宅裏的傭人終究逃不過唐氏兄弟的毒手。後來當她知曉了,愧疚感幾乎折磨得她夜不安枕、食不甘味。若非有女兒和樓定風支撐著她,可能早已精神崩潰了。
  “你想對張太太說什麼悄悄話?”他的眼中藏著憐惜。“向她訴苦,說我對你不好?”
  “不。”甜蜜的笑容悄悄溜上顏頰,驅走悲苦的意味。“我要告訴她,我終於找到河道了。”
  “河道?”
  “對呀!你不是常說我像水嗎?你自然就是導水的河道嘍!”她笑偎進他的胸懷。
  他迎上她水靈靈的眼波,和恍如冬日的溫泉般懾人的笑容,心中忽然泛起莫名的感動,上蒼對他竟然這般眷顧,賜他一個這樣俏生生的佳人。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她,一個水一樣的女人。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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