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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希桐][橘色情果][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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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9 09:09:2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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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節


  隨著桔亮燦奪的幕霞染紅了群山眾谷,小陽春末所吹拂的朔風將遠方的棗紫色楓葉,徐徐地遞送進「橙煙軒」,將空曠寂寥的果園鋪成一片陰蒼的夕灰暮色。一陣陣的北風捲起地上枯涸的屍葉,更將這座昔日碩果纍纍的廣畝之地,摧殘得有如一座荒蕪已久的廢墟。

  黎◇亭抱著一束桔色的天堂鳥及一件亮桔色的無袖洋裝,靜靜地站在園中一處歐式簡樸的墓碑前頭。高大英挺的宏偉體魄,配上一襲深黑色的PRADA西裝,他站在冷颼颼的晚風中,依然挺拔如屹立不搖的小山……

  一串水鏈般的淚自頰溝間垂向天堂鳥的桔色瓣葉,溫熱的水花暈滲了葉瓣的色澤,刷出一條粉桔的淚痕。無袖洋裝在暮風的煽惑下起勁的飛舞,只不過,洋裝的主人已香消玉殞,再也無緣與她相會了。

  海若,失去你的靨朵倩資,缺少你的甜嗓及如鶯的笑語,我如同活在一個沒有光線、沒有聲音的世界裡。海若,要是你知道我在憔悴不堪地想著你,到我夢中與我相見好嗎?海若……

  「◇亭,你真的決定要留下來嗎?」驀地,身後揚起了一道沉穩慈藹的聲音。

  ◇亭慢了兩秒才將頭轉過去。「姑姑,你什麼時候來的?」喉音間仍不時逸出低喑的泣聲。

  黎毓盞站在朱海若的墓碑前,望著石碑上嫣麗的嬌顏,隨後又將眼光徐徐停佇在他臉上。「這一切都是命,你越是這樣,海若走得越不安心。」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快到連我都來不及招架。要是當時我不急著超車,所有的遺憾也不會出現了……」雖然車禍事件已過去許久,但◇亭仍有著強烈的自責心。

  黎毓盞倚靠到黎◇亭的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說:「再這樣下去,你自己的身子也會垮掉的。海若天上有知,她明白這一切都是你的無心之過,她會原諒你的。」

  「失去了她,她原諒我又有什麼用,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我自己的!」墨鏡下的眼睛腫泡得如核桃般,叫人不捨。

  「可是你再待在這地方也無濟於事,海若的父親已經將這片桔子園賣出去了,過幾天買主就要來接收,你遲早還是要走的!」黎毓盞眉頭不由得深鎖,這個地方再過不久就要成為別人的,他要再這麼依依不捨,苦的也是他自己。

  「姑姑,你叫我怎捨得這裡的寸草寸土?海若和我曾經付出多少心力在耕耘這片園子,這裡收藏了我們太多的回憶,每一片樹葉、每一顆果實,全都是海若和我辛勤灌溉滋長的成果。要我離開這裡,我辦不到。」◇亭倔強的少爺脾氣,縱使是身為親姑姑的黎毓盞也拿他沒轍。

  「你別再耍小孩子脾氣了,你總得要面對現實。你父母去世後,黎家就剩下你這個命根子。姑姑年紀大了,能照顧你的日子也不多了,你應該趕快重新站起來,再找一個好女孩結婚,我也好跟你死去的爸媽交代。要不然,我哪天兩腿一伸,到下面拿什麼臉去見他們!」黎毓盞長歎口氣,這孩子就是這副硬脾氣,拗起來誰都拿他沒轍。

  「這事我會自己跟朱伯伯說去,我之所以會選這裡讓海若長眠,就是因為我可以就近來陪她,替她除除草、去去塵,每天為她換上不同的桔色天堂鳥,帶她喜愛的小洋裝來給她。我不會去打擾新來的買主,我住在以前工人住的工寮裡就可以了。」◇亭像小孩子般天真,所有癡心、癡情、癡傻全映入黎毓盞的深眸之中。

  ◇亭會有這樣情盟不滅的摯性流露,也不能怪他被愛沖昏了頭。海若為他犧牲青春,兩人從一株小樹苗栽植到一片桔海成林。每年秋末,金黃橙橙的飽滿果實,就是他們倆一年胼手胝足的成果。海若為他付出了大半的心力,只為了讓朱長洛明白,他們倆有這個本事能合力將這片果園蓬勃發展起來。事實證明,他們的確做到了。但沒想到,當兩人邁進聖潔的結婚殿堂後,正要開啟甜密的婚姻生活時,卻發生了這樣的悲劇……

  「只怕朱長洛認為沒那個必要。況且海若的死,他一直耿耿於懷,他老覺得海若是因你而死……就是不想再繼續保有這片回憶,才急著要把果園賣出去。你也知道,海若和朱長洛相依為命,她這一死,你們之間的關係更形惡化,說什麼他也不會讓你這麼做的。」黎毓盞不表樂觀的表示。

  ◇亭對黎毓盞的分析勸慰不表任何意見。不管朱長洛用如何奚落的字眼羞辱他,用一切狠毒的話來逼迫他,他也不願離開海若一步。

  「姑姑,這一切的罪過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已作好心理準備來面對海若的父親。只要他肯讓我為海若守一輩子的墓,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他。」◇亭抱定了決心,就算黎毓盞說破了嘴,他也不會改變心意。「你這孩子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呢?好歹你也要為姑姑想想,我再活也沒有幾年了,萬一你真的就這樣過一輩子,我跟黎家列祖列宗如何交代?你至少要留個香煙,續黎家的後,不能這樣任性愛幹什麼就幹什麼。」黎毓盞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就怕◇亭一個死腦筋不會轉,真為海若守喪到老。

  「讓我安靜一段時間可不可以,真的那麼想要孩子,去孤兒院挑一個,不就可以交差了事?別老是拿這種事情來煩我。」◇亭整個頭快煩炸了。

  黎毓盞被他如此一敷衍,中年婦人特有的神經質整個活絡了起來。「開什麼玩笑,你是不是傷心過頭了?淨說這些不三不四的話!姑姑是希望你有個好家庭,娶個老婆、幫你生個小孩,要怪就怪海若跟你結婚都一年了,還蹦不出半個子出來,我才急啊!」

  「姑姑,海若都去世了,你別再數落她的不是。反正短時間內我是不會再結交新對象的。這件事就此打住,你別再提了。」◇亭不想再聽黎毓盞的叨念,匆匆朝墓後的工寮走去。

  「喂!你總得拿個主意呀!要不然我幫你留意留意也行,你不能這樣不吭不響,喂……喂喂……」不管黎毓盞在後頭喊的多起勁,◇亭就是不聞不睬。看在黎毓盞的眼中,除了歎息之外,她又能拿他怎樣?

  距離「橙煙軒」不遠處,有一片林蔭小徑的產業道路。兩旁綠油油的榕樹後頭,隱約可以看見一些金黃色的小金桔透出鮮亮的小桔臉,在淡淡的颯爽秋風滌拂下,搖頭晃腦,煞是可愛。

  一輛凱迪拉克的加長型豪華轎車緩緩駛過這條幽靜的小道,除了讓兩旁的樹葉引起短暫的騷動外,並沒有影響到山林之間該有的靜謐。而車子在繞過一處大彎道後,速度才漸漸放慢下來,最後停在一幢匈牙利式的鄉間別墅門前。

  司機在停穩車子之後,恭謹的先行下車,並來到主座位處,將車門小心翼翼地打開。「老爺、小姐,朱先生家到了!」

  李振崗跨出車門,傲挺的脊樑並沒有一般中年人的老態龍鐘。鼻翼下的濃密國王胡,宛如蘇格蘭貴族裡的伯爵,教人心中不禁起一股尊敬之意。

  「『嘟嘟」!你別亂跑嘛!」

  一隻梳剪有致、灰黑相間的雪納瑞從李振崗的膝蓋旁跳了出來,接著,一位穿著淡桔針織衫配雪白牛仔褲的少女也從另一邊的車門急奔而出,朝著活蹦亂跳的雪納瑞跑去。

  「小姐,我來抱就好了,『嘟嘟』跳到地上,待會兒把你白色牛仔褲弄髒了。」司機韓叔從李采漪的手中將「嘟嘟」接了過來。

  「都是你這個小討厭,害我被韓叔罵!」采漪將「嘟嘟」抱了起來,還在它濕黏的鼻頭上輕點了一下。

  「叫你別把『嘟嘟』帶出來就是不聽話,待會兒見了你朱伯伯,看你怎麼應付這只『過動狗』。」李振崗看見采漪燦桔的鮮艷薄洋毛衫上印著一塊一塊的小腳印,不禁深皺了一下眉頭。

  「『嘟嘟』一個人在家會無聊嘛!」她微微噘著唇,不瞭解為什麼爸爸不站在「嘟嘟」的立場想想。

  采漪說這句話不過是隨口道出的笑話,但李振崗卻別有感觸。

  也許是因為自己長年在海外工作,忽略了采漪母女倆吧。采漪二十歲那年,妻子忍受不住空閨的寂寥,竟然和別的男人趁夜私奔。這下才讓他決定辭去海外的工作,彌補采漪所失去的親情。

  這回剛好碰到結拜的兄弟朱長洛準備將「橙煙軒」頂讓給別人,剛好乘機帶采漪出來玩玩,順便洽談收購事宜。

  韓叔在用對講機說明來意後,不多時,一記爽朗的笑聲頓時從門後傳了出來;兩個老朋友一見面,不免又是一陣熱情的擁抱。

  「小老弟,幾年下來,你的身子骨還這麼硬朗,我看你現在就想退休,不是給我難堪嗎?」李振崗輕拍他的肩膀,兩人雖難得見上一面,但深厚的情誼仍是永恆不變。

  朱長洛苦中帶笑回他一句:「老哥,別挖苦我了,瞧我一個人生活得這麼蕭條,健康情形已大不如前了。」

  「還在為海若的事情煩心?」李振崗淡淡的一語,卻道盡了朱長洛失去愛女後度日如年的悵然時光。

  「你跟我一樣,這輩子就這麼一個小孩,海若她媽又在她小時候空難逝世,可以說是我一手將她扶養長大的。如今,太太死了,女兒也沒了,我活著還有什麼希望……」回憶往事,朱長洛不禁悲從中來。

  看他老淚縱橫,活到老來成了這副孤苦無依的下場,李振崗將他繭厚的手掌握起道:「這一切都是命,我能體會你心裡的那份感傷,不然,我讓采漪認你做乾爹,咱們一同分享一個女兒。」

  「真的嗎?你真願意這麼做嗎?」

  「咱們都幾年的老交情了,還跟我客套,反正采漪這丫頭能多一個人管她,我也圖個清淨。」李振崗開懷的笑聲,讓朱長洛失去女兒的陰霾得以漸漸散去。

  「這回采漪有沒有跟你一起來?」經過朱長洛的提醒,才讓李振崗發覺——采漪並沒有跟著進來。

  「真受不了這丫頭,都二十歲了,還跟只小狗玩成這副德性,都怪我一切太由著她去了,才讓她連一點禮貌都沒有。你先進去,我去叫她,八成又玩瘋了。」李振崗正想回身找采漪去,恰好看見一人一狗追跑了進來。

  「喂!你別亂跑呀!下次別指望我會再帶你出來了。」

  「嘟嘟」從李振崗兩腿間跑了進來,沾滿爛泥的狗蹄子還濺得朱長洛褲角暈黑一片。

  「李采漪!」李振崗發覺采漪幾乎是目中無人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看見長輩竟連聲招呼也沒打,淨管她那只頑皮成性的小麻煩。「嘟嘟」通曉人性,只見它窩匿在朱長洛的腳跟後,乖乖地趴著,連下巴也牢牢地貼著地面,深怕李振崗一氣之下,將它關進又窄又擠的鐵籠子裡。

  「看吧!叫你別搗蛋你就是不聽,活該,被罵了吧!」采漪又想去將它抱起,才發現「嘟嘟」依著那雙腳並不是李振崗的。

  朱長洛向她指了指身後,提醒她別忘記她爸爸的存在。「丫頭,還不快跟你朱伯伯打招呼!成天就只知道膩著『嘟嘟」,看到了人也不叫,平常教你的禮貌都跑哪去了?」李振崗輕咳一聲,立刻擺出一張嚴肅的臉。

  「他也沒跟我打招呼,我怎麼知道他是誰?總不能看到陌生人就喊朱伯伯吧!誰知道他長得是圓還是扁。」采漪抱起「嘟嘟」,客套性的和朱長洛點了一記頭。

  「怎麼這樣沒大沒小,去,跟朱伯伯道歉。」李振崗著實不想在老朋友面前發脾氣,但是以采漪我行我素的霸道個性而言,如果做父親的不說說她,以後她豈不是更蠻橫上天了。

  「振崗,算了啦!采漪又不是故意的。這麼多年沒見了,生疏感本來就會有的,犯不著罵成這樣,小孩子,還是得給她些尊嚴。」才剛見面,朱長洛並不想把氣氛弄僵,忙跳出來充當和事佬。

  采漪彷彿找到了救兵,連忙將身子倚了過去,小鳥依人的在朱長洛身邊道:「就是嘛!還是你比較民主,我爸爸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

  「既然如此,那我收你做乾女兒你要不要啊?」朱長洛很自然的將剛剛與李振崗的提議說了出來。

  「好哇好哇!換個新鮮的爸爸也挺有趣的,你說好不好?舊爸爸。」采漪神采奕奕的看向李振崗,還換了個稱謂。

  瞧她一副被指責還不當一回事的模樣,李振崗怎麼罵得下去呢?也許小時候不在她身邊慣了,嚴父的形象才會如此蕩然無存。

  「你就巴不得我別管你!人家朱伯伯的家教好,想當人家的乾女兒,自己就該多約束一下自己的行為,免得丟了人家的臉。」李振崗說不過她,也只好任由她去了。

  「那意思是說,我可以待在這裡,用不著跟你回去了?」一想到回去後又要一個人過冷冷清清的日子,采漪恨不得能住在朱長洛這裡,天高黃帝遠,大可天天和「嘟嘟」肆無忌憚的玩耍過日子。

  「行,你高興住多久就住多久,你永遠不想走我也不會趕你。」

  「就這樣說定了,大人說話不可以食言,要不然會跟大豬公一樣肥。」她伸出了小指,還微微上翹要與朱長洛打勾勾。

  「那就一言為定,你可不行待個兩天就不理乾爹了。」朱長洛也伸出微胖的小指與采漪勾手蓋章。

  「太好了!先說好,我可是很怕人家嘮叨的,還有,你要讓『嘟嘟』進到屋子裡頭來,在我家,它都自己孤伶伶待在庭院的狗屋,很可憐的,還有還有……它只吃西莎這種牌子的狗食,不能吃別的狗食代替,最重要的一點……」采漪準備再繼續長篇大論下去之時,李振崗又看不過去的喝住她。

  「你要求這麼多,不怕嚇到你乾爹,沒幾天就被人家踢回來!」

  「才不會呢,乾爹不會那麼沒肚量的,對不對啊?親愛的乾爸爸。」她吃定了朱長洛溫馴的長者性情,益發嬌縱了起來。

  「對,你說得都對,只要你答應乾爹留下來,陪我開開心,我什麼都答應你。」會心的一笑,逐漸開啟了他抑鬱已久的心靈。也許,她的到來,也可以為自己平常孤處的晚年,增添一些老來的欣慰。

  「長洛,你千萬不能太過於寵她,恐怕……」李振崗的顧忌,並沒有引起朱長洛的戒慎。

  「不打緊的,我現在既能享受寵寵女兒的樂趣,就不該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說不定這是海若冥冥之中的安排,我也該順著這宿命而行,快樂一點。」

  「太好了,照這麼說,我可以住下來嘍!」她開心地將「嘟嘟」高高舉起繞圈,不一會兒,又衝出大門,向車內的韓叔大喊:「快!快將我的行李拿進來,我終於可以不用住家裡了,自由嘍!」

  瞧著采漪像一頭脫韁的野馬在空蕩蕩的庭院手舞足蹈,兩個老男人的心情也輕鬆了起來。雙方都歷經了家變,若是能藉由采漪樂觀的心情而將這一切都轉暗為亮,何嘗不是李、朱兩家共同的福分呢!

  在李振崗與朱長洛多方討論之上,決定要將「橙煙軒」這片土地改成種植比較適合當地土壤的加州香吉士。一方面可以還清之前因桔子的市價下滑而導致的損失,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觸景傷情,一直活在海若的回憶之中。李振崗之所以這麼做,也都是為了想讓朱長洛早日脫離失去愛女的悲慟歲月,並且藉由采漪的活潑開朗,為朱長洛開啟新的一頁彩色人生。

  兩個耳順之年的中年人,一頭栽進重整園子的忙碌中,反而閒到了采漪。除了幾天好奇會陪親爹和乾爹四處逛逛外,再來的時間她便覺煩膩無比,不如和嘟嘟自己另外找刺激,縱情在這一片幽然空曠的山水綠野。

  「『嘟嘟』,你別跑那麼快嘛!我才兩隻腳耶!怎麼跑得過你那四隻腳,喂!等等我啊!」

  晚風輕拂的黃昏時分,是采漪和「嘟嘟」最喜歡迎著風追跳的時刻。除了山間的車輛逐漸稀少之外,火焰烈天的高溫也變得驟降不少。這樣的氣溫,就算跑得再怎麼累,也不會汗流浹背得又濕又黏,令人難受。雖然只有「嘟嘟」陪著她,也一樣讓她玩得不亦樂乎。

  「你再跑,姐姐不理你嘍!喂!那是人家的家!你別跑進去啊!」采漪小跑步的跟在「嘟嘟」身後,也許是關它關太久了,采漪怎麼叫也叫不住它。

  「嘟嘟」從一處纏滿牽牛花的籬笆籐下鑽了進去,小小的狗爪扒掉了鬆弛的泥土,一溜煙便闖進了一處私宅之中。采漪一直追到了籬笆牆外才停下來喘口氣,眼前的一間精緻小木屋雖不怎麼起眼,但是四周打掃得異常清潔,宅內的小空地上還種植著幾株小金桔,鮮亮透著些許燦爛之色,如聖誕鈴鐺結在聖誕樹上,十分搶眼。

  采漪這下才放慢了腳步,對這眼前的一切莫不抱著懸疑好奇的心態去看待。來到山上有一個多星期了,要不是「嘟嘟」今天跑遠了,根本不知道這裡會有一間如此嫻靜雅臻的檜木小屋,空氣中還隱隱透出甜濃的柑桔味道;飄在晚霞滿天的天幕,實在讓人覺得舒暢愉悅。

  她發覺籬笆旁的竹門並沒有關上,還被風兒吹得咿咿呀呀地叫著。采漪走上推開了門,想一探究竟,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住在這麼荒僻的一處小山坡旁?

  「好奇怪喔!室內的所有擺設全都是桔色的,這個人是不是小時被桔子K昏頭了?」采漪從方形的窗欞玻璃向內掃瞄了一遍,心中喃喃自語著。

  有趣,的確有趣。來山上這麼多天了,還沒有碰到這樣新鮮的事。朱伯伯也真是的,「橙煙軒」裡頭住著這樣奇特的一個人也不介紹一下,害她差點就錯過這樣一號人物。幸好有「嘟嘟」一番瞎闖瞎碰,才讓她發現了這處新地點。

  好奇心可以殺死貓,也可以讓采漪變得更大膽。既然都進到籬笆裡頭了,不妨順道進去屋內瞧瞧,說不定還可以發現寶,找到些將來回到學校去吹噓的好題材。

  走進小木屋裡頭。桔色的相框、桔色的桌巾、桔色的沙發,連花瓶內的花都是桔色的天堂鳥……采漪看得瞳孔都要發「桔」了。她不相信這世上竟有對桔色狂愛到這種程度的人,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稍稍瀏覽了一下室內的裝潢擺設,才在驚鴻一瞥的餘光中,發現了台燈旁的雜誌架上放著一個鑲嵌桔色碎砂的貝殼相框,裡頭一對男女親密的攔腰相擁,臉上佈滿了幸福的笑靨。

  好速配的一對男女喲!

  采漪目不轉睛凝望著照片裡頭的女主角,烏亮的綢絹雲發斜披在肩上,黛黑的秀眉清清朗朗的橫亙在水亮的瞳眸上方,直挺但不瘦削的鼻樑配上一抹薄柳似的粉唇,如歐洲皇族中的王妃般高雅。

  而在她身邊的男子更是英俊,有著如游泳選手般的結實體魄。保守估計,少說也有一百八十五公分左右。他的一頭棕髮整齊地向後梳,露出飽滿的額際,鼻子堅挺得如同雕刻家的傑作,再下來是兩道薄薄抿住的唇,性感中帶有一份可愛;臉頰上蕩漾的酒窩顯現出他幸福滿足的一面。

  采漪看得幾近陶然忘我,在她這樣豆蔻年華的芳齡,很難不被相片當中卿卿我我的一對璧人打動。每個女人一生中最後的歸依,不就是要找到相守一生的伴侶嗎?她著實羨煞倚偎在厚實胸膛中的幸福女子,期望自己就是被摟得緊緊的那位可人兒……

  正看得如癡如迷之際,屋外傳來了兩記洪亮的狗吠聲。采漪一驚,匡啷一聲,相框應聲掉落地面,整個碎了,整張照片連帶著碎玻璃摻雜在一起……

  「完蛋了,這下慘了,私闖人家的房子就已經很不應該了,還把人家家裡的東西弄壞!看來,這回禍可闖大了。」采漪不斷在心裡嘀咕著,萬一人家一狀告到她老爸的耳裡,免不了又是一陣責難。

  她趕緊撥一撥相片上的碎玻璃,還用腳將玻璃渣踢進沙發底下,自己連忙將破相框及照片緊緊握在手中,希望主人沒有警覺心,自己能僥倖逃過一劫。

  「嘟嘟」的叫聲令◇亭加快了腳步進到屋內。◇亭又是疑惑又是憤慨,用力地推開了木門,大喊一聲:「是誰?」

  四目相望,根本不用采漪出聲,◇亭便一眼盯住眼前這兩手背在後頭、貼著小櫥櫃的娉婷少女。他一語不吭的注視著她那張心虛的臉龐,似乎要一口吞了她似的。緊握的拳頭蓄勢待發,吞忍著即將爆發的怒焰。

  「你是誰?進到我家裡來做什麼?」◇亭不因她是女孩子就對她好言好氣,反而出奇的冷漠與憤怒。

  采漪從夕陽餘暉殘留在◇亭臉上的餘光,明瞭他就是相片中的男主角。英挺偉岸的身影,比照片上來得懾人心魂。只不過那張臉孤冷得像雪地裡覓食的銀狼,活脫想將她當成小白兔般撕吞入肚。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闖進來的,因……因為我家的『嘟嘟』跑了進來,所以我才不得已非進來不可,現在我找到『嘟嘟』了,我想……天色也已經晚了,不方便再打擾你,有空到我家坐坐,祝你有個愉快的夜晚,BYE—BYE!」

  采漪擠出一絲笑容,貼著牆壁緩緩朝門口而去;背在腰後的雙手始終不敢讓◇亭看見,以免被拆掉脫膊,扭斷頭顱。

  「慢著!」◇亭不帶半點表情的聲波襲向采漪的大腦。「你後頭藏著什麼東西,我看看!」

  「哪……哪有什麼東西?我李采漪才不會偷人家的東西,你……你別含血噴人。」眼見要東窗事發,采漪依舊保持鎮靜。

  「沒有做偷雞摸狗的事,為什麼不敢給我看?分明就是作賊心虛!」◇亭並沒有收斂他的怒氣,失去了海若之後,他早就將他溫柔良馴的一面深埋在地底之中,隨著海若的離開而遠去。

  「男女授受不親嘛!我警告你,你別用暴力脅迫,我可不吃你這一套。這社會還是講求法律的,由不得你胡來。」采漪貼著門,一直想找機會開溜。

  「那你將雙手攤在桌上,我保證不動你一根寒毛。」

  這還得了,采漪心想,將雙手攤在桌上豈不是不打自招了嗎?她李采漪有時雖迷糊,但這種攸關名譽的成敗關鍵,絕不容馬虎粗心。

  「這樣不好吧!我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怎能夠將手隨便給陌生人看。我們中國婦女傳統的美德,不可隨便忘記,基於老祖宗傳下來的道德風範,恕難從命!」搬出三綱五常,該不能強人所難了吧!

  「你要是不讓我看你手中的東西,休想離開這裡一步!」◇亭早已沒了耐性,加上采漪言詞閃爍,他更加沉不住氣。

  ◇亭一記惡拳猛的揮至采漪的鼻樑前三公分前停住,不過是這樣輕輕一嚇,采漪便兩眼一閉,顫聲求饒說:「好啦好啦!聽你的就是了嘛!」

  「還不拿出來!」◇亭將手平攤在她面前。

  采漪先伸出了左手。「跟你講沒有嘛!看,亂誣賴人。」

  「別跟我玩花樣,另一隻呢?」◇亭用下巴指了指右手。

  采漪迅速的將兩手一換位,左手一溜煙就躲到背後,右手又空蕩蕩的伸了出來。「跟你講沒有嘛!」

  「你欠揍啊你,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采漪心跳已達每秒三百左右,她兩眼一轉,忽然飄向窗外,哭喊著道:「爸!這壞人欺負我啦!」

  ◇亭直接的反應動作便是探向窗外,這千分之一秒的時間,就足夠讓采漪像只從漁夫手中滑溜的泥鰍一樣,拔腿奪門而出。

  「小滑頭,敢騙我!」◇亭狠狠將門一拉,隨即也衝了出去。

  兩人一狗在鄉間小徑上喘氣賣命的追逐,雖說采漪手長腳長,跑起來如梅花鹿般輕盈快速,但碰上如美洲豹般的◇亭,依舊是一下子就被扯了後頭的衣領。

  「看你一副人模人樣的,沒想到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女賊,我倒要看看你偷了我什麼東西。」◇亭一手將采漪的手腕強行扼住。

  「也不過是一張照片嘛!有什麼了不起的,重新洗一百張還你就是了嘛!」采漪拚命想扯開黎◇亭的禁錮,但是越掙扎越被抓得更緊——是他和海若最喜歡的一張照片!

  黎◇亭整個傻住了,兩眼死凝著被揉皺的相片出神。這張照片的底片已不知去向,現存的這一張是碩果僅存的最後一張,沒想到,就這樣毀在這不知天高地顧的臭丫頭手中。熊熊的怒火像蓄勢待發的滾滾岩漿,恨不得將眼前這個始作俑者的煞星一槍斃命。

  「沒見過像你這種沒家教的女孩子!」大掌一揮,摑得采漪嘴角逸出長長一條血絲。

  從小到大,采漪是被呵護備至的千金,別說打了,就連罵也不敢罵得太大聲。如今挨了這殘暴的一記耳光,讓她綻出驚慌的目光。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一張照片是我最後的回憶,你竟然毀了它?是誰要你這麼做,是朱長洛還是另有其人?」◇亭一時控制不住情緒,海若剛去世,任何的東西都是再也無法複製的寶貝。她竟然這樣破壞殆盡,無論如何都要她付出代價!

  「不!不要這樣,也不過是一張照片嘛!沒必要氣成這樣……」

  采漪跌在地上,危顫顫地猛向後退。不管她表現得如何驚慌,似乎都喚不回◇亭的理智。

  一旁的「嘟嘟」也朝著◇亭狗吠,可是由於刺激太大了,◇亭已失去了理智,他搖晃著采漪的雙肩說:「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

  ◇亭兩手掐住了采漪的脖子,不到幾秒,采漪臉色已由通紅轉成紫黑,眼看,一條性命就要消失在◇亭這劊子手的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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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節


  采漪的生命正處垂危之際,忽然因◇亭一時過度的震盪,而使她口袋中的一粒桔子掉了出來。◇亭被這桔色的小玩意閃了一下,手勁一鬆,立刻讓采漪急忙從虎口中竄出。

  「你……你哪來的桔子?」◇亭彎腰一撿,依然是那霸權式的斥問。

  采漪輕咳了兩聲,似乎還處在剛才於鬼門關徘徊的噩夢中。她厭透了這男人對待女人那種粗暴的態度;輕撥一下散亂的發緣,傲慢的回他:「我沒必要再回答你任何的問題,至於損壞的賠償費,這些夠了吧!」她從小錢包中抽出兩張千元大鈔,甩向◇亭。「『嘟嘟』,我們走!」

  「不准走,我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我呢!」◇亭看著她的背影,又是一記不禮貌的嚴喝。

  「對於桔子有嚴重戀物癡的你,最好去找心理醫生看看!至於那顆桔子,你愛就拿去吧!變態!」采漪認為碰到的是個神經病,因此,最好是能閃多遠就閃多遠,避免受到二次傷害。

  不料,才走不到五步,一具碩大的黑影又團團籠罩在采漪的面前。他這回不再用申論題的方式問她,而是要她回答是非題。「你在『橙煙軒』偷的,對不對?」

  「為了一顆桔子而被人當成小偷,你以為我是不懂事的小孩嗎?怎樣想也划不來!」采漪理直氣壯地傲立在他面前。◇亭分析了一下采漪適才所言,認為她所說的話不無道理,難道說這桔子不是她偷的,那麼……難道她跟朱長洛有關係?

  「你別跟我說你是來到這裡的觀光客,目前『橙煙軒』大半的果樹都已荒廢,加上果園大門又已鎖上,你該作何解釋?」◇亭一一攻破她的心防,來個逼問,好讓她啞口無言。

  「如果說這片果園是我們李家的,你說主人拿自己家裡的水果犯不犯法呢?」采漪不得不亮出足以令他閉嘴的身份。真要求個水落石出,她這真金不怕火煉的李家千金還怕他不成。

  「你說這片果園是你們李家的?」◇亭傻愣了幾秒,發覺這女人撒謊的技巧也太拙劣了,不免為這眼前急於脫罪的小可憐感到可悲。

  采漪瞧出他眼中百般的不屑與嗤鼻,那頤指氣使的神情著實讓人氣結。「讓你住在我家的果園,沒向你收租金就不錯了,還用這種惡劣的態度對我!房東來看看房客的屋子裡是理所當然的,你要是不為你剛剛野蠻的行為道歉,我立刻去找工務局來拆掉你這間違建!」

  ◇亭越聽越覺得一頭霧水,敢情是這女人為了唬住他而在自編自導自演?再不拆穿她的西洋鏡,豈不被她當成笨蛋耍得團團轉。

  「據我所知,這片果園的主人叫朱長洛,我可要好好問問你,這個人跟你有什麼關係?」

  「那是我乾爹,這片土地是他賣給我爸的。我是我爸的女兒,我當然愛摘多少桔子就摘多少桔子。這樣說夠明白了吧!」

  好一張伶牙俐齒,說得跟背台詞一樣,要是「橙煙軒」決定轉手他人,朱長洛不會不知會他一下吧!再怎麼說,這片園子可是他和海若一樹一土慢慢耕耘開拓的,好歹也要徵詢一下他的意見。

  顯然的,◇亭並不採信采漪的說辭,他不再跟她嗦,理智告訴他,一切荒謬的演出應該就此告一段落。

  「走,跟我到警察局。像你這樣手腳不乾淨,嘴巴也不老實的女人,該進監獄裡面好好再教育一番,免得成為社會上人人唾棄的害群之馬。」◇亭再一次侵犯她的人身自由,大掌一掐,又準確地箍緊了采漪的手腕。

  「你這人講不講理啊!都告訴你實話了你還想怎樣,你是非洲來的土著啊!聽不懂人話是不是!」采漪一直想掙脫◇亭拖死屍般的蠻行;可是憑一個女人的能力,肌肉再怎麼發達也沒男人來得孔武有力。她如同被擱在刀俎上,任由◇亭宰割。

  夕陽反照的餘暉,映出一對怨偶拖拖拉拉在相互角力對峙著,不知情的嘟嘟尾隨在後規律性的兩長一短叫個沒完,似乎在為他們加油助陣。這一幕,可為這平常罕見人跡的山區,更增添一點不同的樂趣出來。於是,兩人便往警局去了。

  「你客氣一點行不行?我是女生,懂不懂得憐香惜玉這道理!你書都念到肩膀上去了嗎?」

  「對付你這種宵小,用不著客氣,別人頭腦簡單可以中你的圈套,我黎◇亭絕不吃你這一套!」

  「警察先生,你有沒有看過這麼沒品的男人,龜毛到了極點,沒憑沒據就要指控別人!別以為講話大聲我就怕你,你要再碰我一下,我讓你一輩子蹲苦窖、吃免錢的公家飯。」

  「老蔡,你評評理,這個桔子分明是從我的園子裡偷出來的,她還睜眼說瞎話拚命狡辯,我看少跟她廢話,直接送到少年觀護所,或是用直升機直接載到綠島,讓裡面的大姐大好好修理修理她。」

  「莫名其妙,你乞丐趕廟公,沒拆掉你的房子就夠便宜你了,你還反咬我一口,警察先生,我看這種人連公家飯給他吃都是一種浪費,不如直接拖他去槍斃還比較省事。」

  兩人各執己見,主觀的意識迫使他們根本不容許自己稍退一步;加上對方一口就咬住另一方的不是,鬧得整個警察局熱鬧滾滾,不輸迎神祭祖的大場面。

  「好了啦!兩個都給我閉嘴!再吵兩個一起關進拘留所。」警員老蔡從他們兩人一進來就被疲勞轟炸。這年頭,連值個班都不得安寧,耳膜快被戳破洞了。

  「你叫什麼名字?為何我以前從沒有見過你?」老蔡點了一根煙安安神,稍微讓自己的腦袋瓜清清兩人剛剛那一堆廢話。

  采漪橫瞪了◇亭一眼,沒好氣的回了老蔡的話:「我叫李采漪,上個禮拜才搬來這裡住的。誰知道在自己的果園逛還會碰到瘋子,我又有什麼辦法。」

  「你說話客氣點,誰是瘋子?要不是你擅闖我的屋子,弄壞了我跟我太太合照的照片,我才懶得花時間理你。」◇亭不滿采漪字字帶刺的言語,忙駁斥回去。

  「黎先生,你先別激動,我在問案子,你不要干擾到我的情緒好不好?」他轉頭再將將目光聚在采漪身上。「嗯!繼續說下去。」

  采漪掩嘴竅笑,越是看到◇亭灰頭土臉,她心中一股窩囊氣才越得以宣洩。

  「果園是我乾爹,也就是朱長洛先生將這片桔子園賣給我爸爸的。他們準備重新整地改種香吉士。這些事都是有憑有據的,警察先生,要是你不相信的話,大可去查,若有半點不實,我任憑你處置,絕沒有半句怨言。」采漪站得住腳,說起話來還高昂著下巴。

  老蔡看了◇亭一眼,讓他心裡有個底。憑他多年辦案的經驗,說謊話不會說得如此臉不紅氣不喘的。依他的智慧研判,她的話可信度達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老蔡,你應該知道,朱長洛好歹也曾經是我岳父,不可能瞞著我偷偷將這果園賣掉。縱使海若已去世,但是一半的產權還是歸屬於我所有,他沒理由連個商量的餘地也沒呀!」◇亭在老蔡太陽穴旁咬著耳朵,這位在山區服務了快三十年的警官,對於這山上每戶人家的一舉一動盡皆看在眼裡,◇亭與他更是交情匪淺,跟他說起話來不至於產生代溝。

  老蔡吐了一口煙圈,搖搖頭感慨地說道:「人在人情在,人去人情散,你得看開這一點。朱老就這樣一個女兒,如今海若一死,你還想攀個什麼交情?他沒告你過失殺人就算很客氣了,還指望他賣果園的這件事會找你商量?要不是海若彌留時再三叮嚀朱老別控告你,你老早要叫我長官了!還會讓你能坐在這裡跟個女人大呼小叫。」

  兩人吱吱喳喳像麻雀似的碎語著,一點也不將采漪的存在放在眼裡,她忍不住拍了一下桌面道:「喂!你們聊夠了沒,要是不夠盡興的話,我先告辭,你們慢慢閒聊,我不吵你們了。」

  「誰准你離開的,還沒證實你的話以前,誰都不可以離開局裡一步。」◇亭站了起來,又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樣。

  在各執己見之下,能夠主持這場公道的莫過於要請出朱長洛才能夠化解這場紛爭。正當老蔡準備打電話給朱長洛時,門前一道車燈光束射進,一輛豪華的凱迪拉克轎車不偏不倚正停在警局門口,這輛熟悉不過的車子,連「嘟嘟」看了都不禁狂吠了起來。

  「爸!人家好想你喔!這人好過分,對人動手動腳,還差點把我掐死,要不是女兒惦念著你,可能再也見不到你了。」看見救星到來,采漪眼淚適時擠了出來。

  「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害我四處找你不到,要不是我想到要報警,也不曉得你竟然跑到這地方來了。」他望向老蔡,眉頭深鎖的說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老蔡將事情的前因後果源源本本闡述了一遍。聽完之後,李振崗將眼光投向◇亭身上道:「這位先生,『橙煙軒』的確是被我給買了下來,如果你需要看土地所有權狀,我可以拿給你看。至於小女一時好奇闖進了你的房子,弄壞的東西,你說個數目,只要你認為可以平衡你的心情,我會滿足你的需要。」

  「看吧!你現在給我磕三個響頭,我都不會原諒你了。」捉住機會,換成采漪好好修理他回來了。

  ◇亭從李振崗的大企業家面相看來,可信度是無庸置疑的。照這樣看來,不僅是他和海若的回憶將會永久消失,那片曾經是他們相愛相戀的桔色園地,也將要拱手讓人。

  「不,我要找朱長洛談談,他沒有權利自作主張,那片園子是我花了大半的心血在裡頭,沒來由讓他說了就算。」◇亭義憤填膺,不看在他的分上,也要看在死去的海若分上,難道父女之情無法抵得過他和財團的利益輸送嗎?

  「他下午就到土地事務所辦理過戶手續,順便北上台北請專家來做品種改良,這一、兩天內是不會回來的。」李振崗不多贅言簡單扼要的說了一遍。

  「品種改良,要改良什麼?『橙煙軒』只能種桔子,而且只有我才是專家,他憑什麼要改種別的水果!」◇亭的心是既冷且慌。將「橙煙軒」一改,不等於讓采漪毀掉他和海若的合照一樣?再也沒有可睹物思人的景致了。

  「那片果園的土質黏度及濕度都不適腳踏實地種植桔子,只有種植加州香吉士比較適當。再說,現在市場上消費者所訴求的是天然原味的現搾果汁,利潤比起桔子來說,可要好上千倍,如果你真的是專家,就不該說這麼外行的話。」李振崗站在生意人的立場,著實給◇亭上了一課。

  「不行,絕對不行,我絕不會讓你們如願以償的,要將『橙煙軒』改種香吉士那種洋人的東西,除非我死!」狠狠撂下了一句話,◇亭捶了一下桌面,便轉身揚長而去,連再多聽一句回應的話都不願意。

  采漪和父親則感到莫名異常,不清楚桔子到底給了他什麼好處,讓他這麼痛恨香吉士。

  翌日一大早,連公雞都還沒叫,采漪便抱著「嘟嘟」從後門偷偷溜了出去。她躡手躡腳,將門輕輕帶上,還給「嘟嘟」帶上口罩,以免它心血來潮,清個兩聲喉嚨。

  「噓!別出聲,姐姐帶你去看那個變態的!這次我們躲起來瞄他,不要讓他發覺。」采漪對◇亭充滿了高度的好奇心。為什麼他要一個人孤單單的住在一間小木屋裡頭?還有照片上的女人又是誰?為什麼他那麼激動?一想到有這麼多的疑慮困惑等著她去破解,她才無法安安分分的躺在床上好睡呢!

  繞過了竹籬笆,她特意從後面繞了進去。上回就是太正大光明走前門,才會失手讓人逮個正著。這回,她沒那麼笨了,從後門一樣可以滿足自己偷窺的慾望。

  轉過一處小榕樹旁,采漪竟然被一座墓園吸引住目光。那四周擺滿桔色的天堂鳥,還有美麗的桔色小洋裝服飾固定在墓園的兩側,隨風蕩起婆娑的裙擺,就像一抹晚霞卡在墓園後頭,成為一副絕佳的天然油幕。

  她悄悄走到墓園正前方,一眼便認出石碑上遺照中的女子,便是昨天她在黎◇亭的桌几上所摔破相框中的女主角,這一切她才恍然大悟,明瞭他為何會大發雷霆的主要原因。難怪他會為了一張照片而發起神經,原來是剛失去太太!這也情有可原,換成是她,也會有同樣反應的。

  她細細讀著墓石上的碑文,一句句摯情感人的不捨詞句,一一映入采漪的眼簾。要不是愛到如癡如醉,傷到肝腸寸斷,是不可能寫出這麼真誠又自然的祭妻文的。看得采漪也不免心頭一觸,隱隱啜泣了起來。

  原來人家他是這麼愛老婆的,這樣的好男人要到哪裡去找。昨天還幸災樂禍用不雅的詞句數落他;早知道把事情先搞清楚再指責他也不遲。現在傷了人家的心,是該好好跟他道個歉的。

  采漪拭了拭眼角的淚水,準備抱「嘟嘟」登門謝罪時,卻發現有一件足以令她崩潰的事出現在眼前。

  「『嘟嘟』你怎麼把人家的墓園尿得到處都是,還把人家祭拜老婆的花全踩壞……叫你早上出門前要尿乾淨,唉喲!你真是一隻賤狗,只會找我的麻煩,要是再讓那個黎什麼亭的察覺,我看我們又不知怎樣賠罪才能消對方的氣了。」采漪整個頭快漲爆了。一大清早的,就給她惹這種麻煩,這下慘了,若是當場被來個人賊俱獲,鐵定這梁子是一輩子沒完沒了的了。

  她看準了四下無人,抱起「嘟嘟」飛快的往回奔去,希望她能趕緊跑回床上去用棉被蓋住頭,醒來時不過是一場惡夢就好了。沒錯,但願只是一場虛驚的小小惡夢。

  不過是一小時的功夫,黎◇亭便怒氣沖沖地手持殘破的桔色天堂鳥前來興師問罪,心虛的采漪自然是不敢出來應門。待李振崗披件外衣打開大門時,便見到一張比鍾馗還醜的臉出現在朱家的大門前。

  「叫你女兒出來!我有話要問她。」

  面對來勢洶洶的黎◇亭,李振崗並沒有硬碰硬與他回嘴,他依舊保有風度的說:「我女兒還在睡覺,不知道黎先生這麼早來找她有什麼事?」

  「看,這一定是你們家那隻狗幹的好事!」黎◇亭將支離破碎的天堂鳥塞進李振崗的懷中,微微滲出的尿騷味,讓李振崗忍不住掩鼻推開。

  「你懷疑是我家的狗所為?」

  「不是懷疑,是篤定!只有你們家的狗會做出這種沒水準的舉動。」◇亭信誓旦旦,有了之前的經驗,他更能一口咬定是「嘟嘟」所為。

  李振崗面無表情的說道:「『嘟嘟』不會自己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就為了破壞你的這些花。再說,采漪還在睡覺,更不可能一大清早就溜出去,也許是附近的野狗所為。年輕人,凡事要弄明白,別冤枉無辜的人。」

  「就她昨天的記錄來看,我絕對不會冤枉她的。這樣好了,能將你家的那隻狗借我看一下嗎?」◇亭不想就此罷休,非找出罪魁禍首不可。

  李振崗為了讓他心服口服,悶吞了一下,才朝後頭一喊:「老韓,將『嘟嘟』抱來給黎先生看看。」

  「不用了,我自己去看就行了,免得你們動手腳。」◇亭唯恐證據被消滅,親自要求到「嘟嘟」的狗屋去看看。

  李振崗帶他來到了後院,「嘟嘟」正氣定神閒的趴在地上,全身濕漉漉的,像是剛洗完澡一般。看到一群人朝而來,還高興地甩動身體,讓一灘水珠像風扇般的捲了出來。「李先生,一大清早你們家就洗狗,可真愛護動物啊!不曉得是誰這麼有愛心呢?」◇亭抓住此一破綻,看李振崗要怎麼護短。

  「老韓,狗是你洗的嗎?」李振崗自是秉公處理。他自己也發覺事有蹊蹺,大清早洗狗就很令人生疑。

  「老爺,這狗我一向不敢亂碰的,更別說是洗它了。」韓叔也不敢背下這個黑鍋。

  那麼還會有誰大清早就將狗洗得乾乾淨淨?莫非……真如黎◇亭所料,是采漪搞的鬼?

  他一路直奔上二樓,一邊大喊:「采漪,快起來,爸爸有話要問你。」

  須臾,滿臉睡意並揉著惺忪倦眼的采漪,才姍姍來遲將門打開。「爸,一大早的,你叫人家幹麼啦!」

  「把衣服穿好,下樓來,我有話要問你。」李振崗斜睨她一眼,看她真是一副被吵醒的模樣。不過因為以往的不良記錄,讓身為親生父親的他也持半信半疑的態度。

  二十分鐘後,采漪才唯唯諾諾地步下樓來。

  「你怎麼也來這裡了?是不是覺得自己做錯事,夜晚睡不好覺,所以一大清早跑來賠罪?反正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既然有誠意認錯,我也不跟你斤斤計較,好啦!沒事了,我要繼續睡回籠覺,不陪你們聊了。」采漪將在樓上背好的台詞朗誦了一遍,懶腰一伸,又朝樓梯的方向而去。

  「給我站住!」

  李振崗大聲的一吼,像強力膠般將采漪的雙腳黏住了。她露出無辜的臉回頭一笑。「爸,人家很累耶!有事等我睡醒再聊嘛!」

  「你是不是『又』做了什麼虧心事怕被逮到,所以不敢下樓來面對我?」◇亭特別強調那個「又」字,好提醒她仍有案底未消。

  采漪吞吐結巴地應道:「哪……哪有這回事,我今天早上還沒起床過,我什麼都不知道。」

  「李采漪小姐,我有問你今天早上有沒有起床嗎?你幹麼不打自招。」◇亭捉住了她語病,並追加猛藥,逼她招供。

  「這……這……」采漪這下子慘白了臉。完蛋了,這天殺的傢伙,存心想害死她。

  「采漪,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又給我捅出什麼事樓子,讓人家都找上門來了。」事實即將被揭曉,李振崗嘴角微微發顫。他不容許自己的女兒太過於放肆,長越大越沒有家教。

  「我……我只是好奇想去看看他心情是不是好多了,又沒有別的意圖。誰知我繞到後門時,看見他太太的墳墓,一時被上頭的碑文感動,才沒有注意到『嘟嘟』跑到人家墓園上去尿尿。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這又不是我的錯。」

  「所以你就把肇事的『嘟嘟』洗乾淨,好湮滅它所犯下的罪行?你曉不曉得你這樣寵『嘟嘟』,它以後會更加無法無天!還有你,要是人家不找上門來,你是不是就準備來個相應不理,當作沒這一回事?我李振崗怎會教出你這樣一個不誠實的女兒,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訓你,以後什麼殺人放火的事你都敢照做不誤!」李振崗訓完後,邁出兩步狠狠賞了采漪一個耳光。

  啪!清脆的巴掌聲在靜謐恬適的晨光中劃破開來。從小到大,她就是被呵護在手掌心的寶;曾幾何時,一向雖嚴肅但凡事縱溺她的父親竟當著外人的面前給她難堪?

  「老韓,從今天起,『嘟嘟』給我用鐵鏈綁起來,沒有我的許可,不准鬆綁。要是讓我知道你私下偷偷將它放開,我第一個唯你是問。」李振崗要讓◇亭知道他不是一個會循私護短的人。

  他回頭看了一下◇亭,抱著一絲歉疚說:「我保證這樣的情形不會再發生了,希望你能見諒!關於被『嘟嘟』破壞的花束,我會請花店再重新將它佈置成你要求的標準,我有誠意和解這件事的,只要你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皆大歡喜。」

  看出李振崗的確處事公平不偏,◇亭便不好小家子氣再追究下去。只是見她跟個淚人兒似的側坐在地上飲泣著,他心中突然對采漪產生了一股莫名的憐恤。其實她犯的錯也並非滔天大罪,實在不至於處罰得這樣嚴苛。也許是昨夜殘存的餘怒,延續到早上又發現墓園被弄得亂七八糟,才會一時像個要找殺父仇人的浪子,非要采漪吃點苦頭不可。他心想。

  「好了,這事就到此為止,希望以後她別再隨便踏進我家園四週一步。」◇亭軟了腔調,當他準備離去時,又不經意朝采漪的方向望去,換來的卻是她滿臉咬牙切齒的恨意。當◇亭踏出朱家大門時,突然有一股深深的體會。這結果本是自己所期盼,可是不知為何,卻一點也沒有開心的感覺了……

  三天後,朱長洛才從台北趕了回來。

  他興致勃勃的提著一大包鴨舌頭走了進來,原本應該可以感應到采漪熱情的回應,可是在進了大門後,才發覺屋內冷冷清清,跟當初失去海若的那段日子一樣,空氣中瀰漫一股淡淡的憂情。韓叔替他接過行李,鬱結的眉頭讓朱長洛一看便知道家裡發生了事情。

  「朱先生,這趟去台北辛苦你了!」

  「老韓,怎麼不見振崗兄和采漪呢?我剛剛進門也沒有發現『嘟嘟』,這是怎麼一回事啊?」朱長浩立即感到有一股不祥的雲霧圍繞。

  韓叔替他端了杯熱茶,語氣出現難見的低氣壓,他長歎了一口氣說:「采漪小姐這三天來都不吃不喝,我真怕她會出了什麼差錯。我看老爺這下是真的痛施鐵腕,連『嘟嘟』都一天只能喂一餐,還不許它到處亂跑。怕是小姐受苦了。」

  「為什麼會搞得這麼僵?你家老爺不是挺疼采漪的嗎?是不是采漪又頑皮了?但……一個女孩子再怎麼調皮也皮不到哪兒去,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了?」朱長洛又繼續追問道。

  看朱長洛關心采漪的樣子,他只好一五一十將黎◇亭三天前像吃了炸藥跑來興師問罪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種芝麻小事也要計較成這樣?我女兒被他害死我都還沒找他算帳,他倒是先算到我乾女兒頭上來了!是不是連我這唯一的乾女兒都被他害死他才甘心?這小子,我絕對不饒他!」朱長洛怔了幾秒,決定先上樓安慰安慰心肝寶貝,再好好找◇亭算算總帳。

  「乖女兒,怎麼了,乾爹回來了,有事跟乾爹說,我替你做主好不好?」在采漪門外的朱長洛,輕扣她的房門,想看看究竟采漪到底瘦成什麼不成人形的模樣。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到訪,正將餅乾塞得滿嘴的采漪差點被噎死。這三天跟李振崗賭氣,要不是事前有存零食的習慣,早就棄械投降了,哪還能忍到今天,抗戰到底。

  「喔……啊……等……等一下!」聽到是朱長洛,采漪連忙將口中的蘇打餅乾全吞進肚子裡,還喝了一口礦泉水漱漱口,他可是目前最有力的靠山呢!

  朱長洛在門外不禁搖頭歎息:唉!竟然餓得聲音都變了,真苦了這孩子。

  不久,采漪才在眼藥水的幫助下,楚楚可憐的將門打了開來。

  「乾爹!人家好想你喔!你怎麼現在才回來,采漪好可憐你知不知道,都是那個天殺的黎◇亭,害我被爸修理,還害『嘟嘟』被鏈子綁起來……我不管啦!你一定要幫人家做主,否則我就絕食抗議。」采漪一見到朱長洛,便像海峽兩岸親人會面,整個人往他身上撲去;著實像個被欺負的童養媳,教人又惜又憐。

  朱長洛扶她至床沿坐下,拿了張面紙拭拭她的「人工」淚水道:「別難過了,乾爹回來了,一切都有乾爹替你做主好不好?看你哭成這個樣子,乾爹會心疼的。」

  「乾爹,就你最好了,以後長大我只孝順你一個人就好了。」

  「傻孩子,別說這些氣話,你爸爸對你也很不錯,不過是管嚴了些。但他愛女心切,不希望你寵壞了『嘟嘟』,才會這麼做的。」他撫了撫她的臉,手一伸到嘴角時,竟摸到一堆渣渣,朱長洛眉頭一皺。

  「這是什麼東西啊?」

  原來這是剛才情急之下還沒有擦乾淨的餅乾屑,采漪有些尷尬地拍了拍嘴角,敷衍帶過道:「沒什麼啦!乾爹,人家餓了三天,肚子好餓,你先拿些東西給人家吃嘛!」

  朱長洛被她這麼一提醒,才仔細端詳起她的臉。照理說,餓了三天臉色應該有些憔悴,可是采漪的臉依舊是圓潤飽滿,兩頰還紅咚咚的閃著蘋果般的亮色,這像是餓壞了的樣子嗎?

  「待會兒我叫你韓叔到街上買兩隻土雞給你補一補,然後乾爹再去找◇亭,押他來跟你賠不是,你說好不好?」朱長洛把所有的父愛全給了采漪,他可不希望再失去個女兒,造成下半輩子的遺憾。

  只見采漪笑亮了雙眸,甜甜地說道:「我要烏骨雞,比較有美容作用,可不可以?」

  朱長洛愉悅地看著她,只要女兒喜歡,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兩人在私下會商後,決定要◇亭到家裡來幫傭三個月供采漪差遣。這項決議連知會一下李振崗都沒有就三讀通過了。朱長洛在答應了采漪後,便火速趕往◇亭所居之地,打算替采漪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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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9 09:10:25 |只看該作者
第03節


  自從海若死了之後,朱長洛和黎◇亭就老死不相往來。今天要不是為了替采漪爭回一口氣,朱長洛才懶得踏進黎◇亭暫居在海若墓園旁的小木屋。說起來,采漪對於他們兩人還真是有推波助瀾的功效。

  「姓黎的,快開門,我有話要問你!」砰砰砰砰的捶門聲,讓正在擦拭海若生前遺物的◇亭停下了手邊的工作,他發覺這聲音好熟悉,但並沒有立刻意會到是朱長洛的到來。「喔!爸,是你呀!」開了門,◇亭竟有一股詫然的訝異。

  朱長洛沒好氣的將他推開,逕自找了一個空的位子坐下來,他沒啥好臉色朝◇亭一瞪。「我沒那個好福氣,你要能稱呼我一聲朱先生就感激不盡了。」

  ◇亭明白朱長洛的到來非善意,但是看在曾經是作了九個月的岳父分上,他對他還是尊重的。

  「您今天來有何貴事?要不要順便給海若上炷香?」

  朱長洛悶哼了一聲,慍色說道:「用不著你說,我自然會去給她上個香。今天我來找你,是要問問你,為什麼對一個才二十歲的女孩子這麼沒肚量,她可是我最近才認的乾女兒;你是不是存心要讓我孤伶伶的一人老死你才甘心?我今天是要來替她討回一個公道。」

  「替她討公道?有沒有說錯啊!朱伯伯,她將你女兒的墓園搞得一塌糊塗,你還要替她討公道?我不明白,難道有什麼人比你女兒還要重要嗎?」◇亭想不通,這是從一個親生父親口中講出來的話嗎?

  ◇亭說的這些話是不無道理。這些日子以來,他也沮喪消沉過好一陣子;但是有了采漪之後,朱長洛也想通了。人生還有大半前程要度過的,不能為了一個打擊就一蹶不振。他已經慢慢看開了,所以氣憤的程度並沒有◇亭來得強烈。「我身為海若的父親,就可以看開這一點,也聽海若的遺言不來指責你。難道你就不能把心胸放寬一些,活得快樂一些嗎?」朱長洛就是不欣賞他這種執拗又難以溝通的脾氣,這也是當初他不想讓海若嫁給他的原因。

  ◇亭還是一貫的作風,他心中的最愛只有海若一人,她去世之後,誰也不能取代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你是你,我是我,每個人對人的情感不同,你不在乎你的女兒,我卻不能遺棄我的太太。」

  「海若被你害死你還嫌不夠嗎?為何你要用這種假慈悲的方式來傷害另一個女孩呢?你知道她為了你這樣一告狀,三天三夜賭氣不吃飯!萬一她再有個三長兩短,我看不止是我一個老頭會恨你,連采漪她爸也不會放過你!」朱長洛被他氣得額上青筋暴跳。這小子為何如此冥頑不靈,說都說不通。

  「什麼?她三天三夜不吃飯?現在……人還好吧?」被朱長洛一說,◇亭也像是被唬住般瞠大了眼。

  「你也會著急嗎?要是你真關心人家,當初就不應該跟個瘋子一樣去找人理論。海若要是地下有知,也不會贊同你這樣的作法。做人要寬容點,日子才會快樂,你不能老活在海若去世的陰影之中。」朱長洛不停灌輸大愛的金科玉律,他何嘗不希望他也能看開些,就像他對海若的愛一樣;深深放在心裡懷念就好,何必每天愁雲慘霧的過日子呢!

  「照你這麼說,是我太過分嘍?」◇亭覺得還是退一步海闊天空也好,當下問了朱長洛彌補之道。「那好,她要我怎麼做,她才覺得心態能平衡一些?」

  「其實她要求的也沒有很過分,她只要你來我家幫傭三個月,供她使喚,替她倒倒茶、溜溜狗,這樣就可以了。你也知道,女孩子是很好哄的,說不定她心情一好,跟你之間的僵局就解開來了,豈不兩全其美?」他說得跟唱的一樣好聽,◇亭心頭一凜,面有難色。

  「我去當她的傭人?她倒是挺會折騰人,鬼靈精怪的。誰曉得她是不是真的要我去服侍她?說不定想找機會報復罷了。」◇亭全然不相信采漪正面的心態,她的思考邏輯跟正常人是不一樣的,根本不能被她可愛的外表所蒙蔽。

  「你又來了,為什麼你防人的心態總是特別強呢?多學學采漪,凡事往好的地方想,這樣你會比較快樂的。」

  朱長洛言盡於此,他不想再為一顆頑石廢盡珍貴的口水。跟他說話本來就累,能提早結束就提早說完。

  「我考慮考慮,晚點我會給你回覆。」

  「婆婆媽媽!」朱長洛走前又嗦了一句,然後才頭也不回的轉頭而去。

  向晚時分,朱長洛孤獨地站在愛女海若的墓前。斑灰的鬢角似乎也承受不住這山裡的寒氣,微微輕顫著;濁黃的眼幽幽望著墓碑上的相片,老淚不住的往下掉。

  若兒,你要體恤老爸現在的處境,我老了,沒用了,怕孤單了,你這一走,我的日子過得是比死還痛苦。還好有你振崗伯伯來幫爸爸將「橙煙軒」重新復建,更值得慶幸的是振崗伯伯還將他可愛又滿腦子稀奇古怪的女兒采漪帶來,這下才讓老爸的生命有了另一個出發點,你不反對老爸認她作乾女兒吧!

  朱長洛在海若的墓前喃喃地泣訴著。一想到未來老來無依的歲月,他再怎麼堅強也忍不住流下兩行清淚。

  「朱伯伯,我知道你一定會先繞到這邊來看海若的,所以我直接就來跟你說,我答應你就是了。」後頭一個男聲傳來,朱長洛轉身一看,那不是黎◇亭嗎?

  「你不是還要考慮考慮看看嗎?怎麼,這次變得這麼乾脆,太不像你了吧!」嘲譏的語氣隨著空氣中冷冽的因子傳進◇亭的耳中,的確有些難受。

  「正如你所說的,海若大概也不想看我這樣鬱鬱寡歡地活在往日的傷痛之中。我答應你,成全采漪的要求吧!不過我先說好,三個月一到我就走人,從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互不侵犯。」◇亭下了這樣一個決定。不管是好是壞,也不過是三個月;再怎麼忍氣吞聲,為了避免以後不必要的麻煩,還是答應了吧!

  也許有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及心願,朱長洛對於◇亭的過錯才有了一些釋懷。沒想到,曾經水火不容的兩人,竟由於采漪的無心牽線而再次和好如初。這也許是給去世的海若告慰在天之靈的最好的方式。

  相信在黃土下的海若也樂見這樣的發展吧!

  「長洛老弟呀!這件事你怎麼沒跟我商量就胡亂答應采漪的要求呢?你要知道這丫頭是出了名的鬼靈精,我好不容易才將她放縱無度的個性收斂一點,這下又被你破了例。我看她會越來越不好管教。你喲,唉!該怎麼說你才是。」李振崗從農會辦點事回來,就聽到此等荒謬的事,不禁懊惱放出籠子的老虎該怎樣將她再關回去。

  「她是你的掌上明珠,也是我的心肝寶貝,小孩子偶爾犯點錯,何必罰得那麼重?咱們兩個孤單老人就剩這唯一一個開心果,你就別管得那麼嚴;到時她跟你越來越不親,你要後悔就來不及了。」朱長洛受了采漪天真的率性影響,多少也感染到她小孩子不必自尋煩惱的性情。

  「你不曉得這孩子整人的花招有多少!別看她二十歲了,還跟七、八歲的小孩一樣調皮。以前有我控著她,多少她還懂得進退;現在她抓著你當墊背來堵我。我看,以後的爛攤子就你替她收尾,我要管也管不了了。」李振崗在心中默默地為服侍采漪的◇亭捏一把冷汗,不曉得他能否受得了那小霸女的吆三喝四。

  反觀樓上,果真知女莫若父;采漪根本就是要為前兩次的事件算一次總帳,好整一下這個敢害她被打的短命鬼。

  「我好渴,我想喝水!」采漪面對正在她房間幫她吸地毯的◇亭說道。

  ◇亭放下吸塵器,兩手往腰際一插。「三分鐘前你不是才喝完而已,現在又要喝,你水桶啊你!」

  「人家又渴了嘛!這也不行。搞清楚,你是僕、我是主,叫你做你就做,又沒人逼你來,這麼不甘不願。」采漪躺在床上修著指甲,那副千金小姐的嬌樣,讓◇亭看了又氣又拿她沒轍。

  「哪!拿去!」因搖晃過大,水珠差點滴到采漪的身上。「有誠意一點好不了……」采漪接過了水杯不到三秒,又搖搖頭說道:「我看還是喝牛奶好了,開水太淡了,沒味道。喂!男奴,幫我換杯牛奶來。」

  在廁所拿鹽酸消毒的◇亭拉下口罩咬牙說道:「牛奶在冰箱你自己不會去拿,沒看見我在替你刷馬桶嗎?」

  「我在修指甲沒空,喂!男奴,這種下賤的工作是我可以做的嗎?」采漪仍是懶散地躺在床上的懶骨頭上,不過一張嘴卻是精力充沛得很。

  為了怕她又再次發動絕食抗議,◇亭只好脫上手套,洗完了手,又去替她換了杯鮮奶。

  「拿去,這下你總該可以安靜點了吧!」◇亭不斷吞忍著;他是造了什麼孽,才會遭到這種酷刑。

  等到◇亭進去廁所刷浴缸時,門外又聽到了尖銳的吆喝聲。

  「男奴,誰叫你拿鮮奶給我!我要巧克力口味的!一點味道都沒有,我不如喝白開水算了,你有沒有大腦啊!」

  「李采漪,要不是看在朱伯伯的分上,我可沒必要跟個傭人一樣供你糟蹋。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別逼人太甚!」◇亭從廁所衝了出來,兩眼像荒原上的鬼火一樣駭人。

  「這樣就生氣,我發覺你肚量也太小了,我真懷疑海若姐是看上你哪一點,換成你是我男朋友,早被我一腳踹開了。」

  「你懂什麼,別把海若扯進來,你根本沒有資格批評她。」◇亭無法忍受別人拿海若來作文章。

  「她都死了,你幹麼跟自己過不去,天天擺一張撲克臉,虧你為了紀念她把家裡佈置成桔色那麼亮眼,事實上你的心還是灰的一片,根本不配擁有這麼美好的顏色搭配你。」采漪直言不諱。她不懂,非得要搞得這樣天天陰陽怪氣才稱得上濃烈的愛嗎?她可不信這種論調。

  「我的私人感情用不著你來說長論短,我和海若的感情不是你這種黃毛丫頭能懂的。桔色是因為我們共同耕出屬於我們自己的桔子王國,所以海若才對它情有獨鍾,這跟我目前的心境是不相干的兩回事。你別胡言亂語!」一聽到這些勾動往事的話,◇亭便忍不住咆哮了起來。

  采漪不因他加大了音量而閉口不言,反而撐起身子坐了起來。她撥開窗簾看向正朝天夕落的垂陽,感慨地說道:「夕陽所反映出來的桔色是多麼溫暖有力量,它象徵的光明與燦華都是在指引著我們能活得更加喜悅與健康。我想海若姐之所以喜歡桔色,是因為它帶給你們無窮的希望與活力,而非你所表現出來的病懨懨又憤世嫉谷的脾氣。要是她早知道你不是這麼達觀的個性,乾脆就喜歡黑色算了,讓你現在黑個夠,省得她在天上看到了也礙眼。」

  堂堂一個二十八歲的成年男子,被小他八歲的芳齡少女訓得滿頭豆花,顏面說什麼也掛不住。采漪雖然沒有什麼刻骨銘心、海誓山盟的戀情,可這點女孩子的心思她還是具備的。

  「這牛奶愛喝不喝隨你便,不過我醜話先說在前頭,以後我的事情你少管,我來這邊不是聽你三娘教子的,最好搞清楚你的身份。」◇亭並不領情,依舊將鮮奶擱在桌上。她也不過是憑自己的幼稚想法去推論海若的心思,說得跟心理醫生一樣唬人。

  大門用力一甩,◇亭帶著一張臭臉走了出去,他發現采漪不僅是個多話的女人,還很會一針見血的傷人。看來,要避免三個月的紛擾對峙,似乎是難上加難了。

  第一天的矛頭相向、箭頭相對本是意料中事,◇亭卻躺在床上反反覆覆輾轉難眠。他當初是被豬油蒙了心或是被鬼牽著走,怎麼會答應朱長洛這個苦差事!搞得自己囤積了一大堆閉門羹的毒素,也找不到地方發洩。

  好不容易,◇亭才昏昏沉沉地睡去。但可怕的是,◇亭兩、三點才合眼,瞇不到三個小時,立刻又被震天價響的熱門有氣舞曲吵醒。

  「ONE MORE、TWO MROE、THREE MORE、FOUR MORE、側抬腿、手拉高、調呼吸、擠眼睛……很好,轉個圈圈,再來一次……」

  過沒多久,又傳來怪裡怪氣的西洋熱門音樂。

  清晨六點不到,整個朱宅像星期六的PUB,一些西洋頹廢樂團雞貓子鬼叫的嘶啞聲貫通整個屋子。◇亭的房間正位於采漪房間的正下方,乒乒乓乓的踏板聲,直讓◇亭的每個細胞都肅然起敬。洋鬼子的破英語像從吃過玻璃的喉嚨飆出來般,讓從未體會過這種滋味的◇亭頭都快炸開來了。

  「媽的,這女的被鬼附身了!」◇亭再也無法忍受這魔音鑽腦的聲音,倉促的起身,害他連穿個拖鞋都被絆倒。「哇靠,這什麼爛拖鞋!」大腳一踢,無辜的鞋子立即飛身撲牆。

  ◇亭光著腳丫子,蓬頭垢面,兩眼佈滿血絲,神情像是剛從棺木中出來覓食的吸血鬼。他一路疾步朝聲音的來源奔去,非將罪魁禍首劈成兩半,否則難以消心頭之恨!

  「喂!你是江西趕屍隊啊,七早八早砰砰砰吵個不停,別人要不要睡啊!」◇亭才管不了什麼女孩的閨房不閨房,直朝門板像釘釘子猛捶不已。

  采漪一邊喘氣一邊將門打開。「一日之計在於裡,要有健康青春的體力,就該懂得養生保健之道,你以為我這漂亮是天生的嗎?告訴你,沒有毅力保持適當的運動,就像你一樣,中看不中用。」

  「你要運動也不能影響別人的安寧啊!你知道昨晚為了要幫你晾好些內衣褲,我洗到快兩點才洗完!你行行好,別這樣虐待人可以嗎?」◇亭實在後悔極了,堂堂一個六尺之軀的男了漢,竟窩在小浴室裡搓著女人的內衣褲?可是這又能怪得了誰,誰叫自己心一軟就隨口答應了。

  采漪傻愣了兩個大眼,手中的啞鈴也垂了下來。她眉頭一皺,滿臉瞬間羞紅了一片;她跺腳大聲道:「你不要臉,誰叫你去碰我的內衣褲,你莫名其妙,變態、下流、色情狂!」

  「我好心好意替你洗那些嘔胃的東西,你不感激我,還反倒怪起我來了?我問你,是不是你提議要我來你家供你使喚的,說啊!」

  「是……是……沒錯,但……」

  「是就結了,還蛋什麼蛋,我還雞吶!」

  「可是我沒叫你去碰那些內衣褲,你雞婆個什麼勁!」采漪難得跟他說話卻不敢正眼看他。我的天啊!臉怎麼燙成這樣,都是這午夜變態魔害的。

  ◇亭不慌不忙地反辯說:「你堆了一堆在洗衣機裡頭,我要不清一清,別人的衣服要怎麼洗?」

  「人家本來是準備好今天才要洗的,你……是你故意想砸我的衣服才心生邪念對不對,被我猜到了吧!」

  這女人越說越不像話了,不做事被他糟蹋,多做事也受她口頭凌辱,她到底想怎樣,動不動就找他麻煩。

  「我懶得理你。先警告你,萬一我睡不飽,今天一切的食衣住行就請你自便,有骨氣就自己下廚,別偷偷打電話叫披薩。」冷眼一拋,◇亭轉身就走。

  采漪追了出去,嗤鼻一哼。「下廚就下廚,還怕會餓死不成,我就要吵死你,讓你腦神經衰弱,看你還會不會那麼伶牙俐齒!」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采漪將CD音響的音量轉到最大,即使家中仍有三個上了年紀的老先生,她也顧不得他們的安危。誰叫「家有賤男」,不整整他難消心頭之恨。

  看來,這場紛爭短時間之內是沒完沒了的了。

  早餐桌上,火藥味仍瀰漫在整個餐室。

  采漪跳了四十分鐘的有氧舞蹈,早已飢腸轆轆拿著刀叉坐在餐桌旁,癡癡地看著◇亭手中的鍋鏟吸口水。然而,◇亭仍舊老神在在,慢條斯理地用慢火微煎著荷包蛋,並沒發現有人肚裡已鳴鼓大噪。

  「男奴,你煎個荷包蛋需要半世紀那麼久嗎?我究竟還要等多久?」采漪終於忍不大吼了起來,女性該有的矜持早已拋以九霄雲外。

  「喜歡運動的人應該具備運動家的風度,連這一點享受早餐的興致都沒有,跟非洲那些看到食物就搶成一堆的難民有什麼兩樣?」◇亭慢慢地塗著果醬,均勻地平鋪在吐司麵包上。

  采漪有點後悔自己引狼入室。原以為可以找個消遣的對象來排遣一下在山上的無聊時光,沒想到,看似好欺負的黎◇亭卻一點也佔不了他的便宜。

  「在人早餐下,不得不低頭」,誰叫◇亭做的早餐聞起來就讓人垂涎三盡;為了祭五臟廟,她咬牙也得讓他暫時佔上風。沒辦法嘛!誰叫自己嘴饞,又是個美食主義者。

  ◇亭見她安靜了下來,發現她像只戰敗的母雞,伏在桌上敲著盤子,心又被她那苦依無處的可憐姿態給打敗。他趕緊將荷包蛋鏟上盤子,迅速為她做好一份火腿三明治。

  「主人,快吃吧!」一手三明治、一手脫脂高鈣奶粉,宛如一名體貼的老公為老婆親自下廚,令采漪一掃之前的灰幕陰霾。

  「好棒喔!那我就不客氣嘍!」

  「小心燙嘴!」見采漪一大口就將三明治咬掉三分之一,◇亭不免提醒了一句,可是,發現之時,已經來不及了。

  「好燙好燙,你想把我舌頭燙傷就沒人跟你抬槓了是不是!」采漪連忙將口中的菜餚吐在盤子上,不停用手煽著舌頭。

  「我幫你端杯冰開水好了!」◇亭見到采漪的痛苦也不免自責起來,不該將食物弄得那麼燙。

  「不用了,我喝牛奶漱口好了!」端起牛奶又要一口飲盡時,◇亭面色大變想搶下,沒想到又慢了半拍。

  「媽呀!你這沒良心的傢伙,連牛奶也泡得這麼燙,存心搞謀殺嘛!」采漪燙到眼淚都流出來了,她的口腔像是被塞進火紅的木炭一樣難受。

  ◇亭一慌,頓時也手足無措了起來,見采漪跟只垂死的蝴蝶猛拍她的翅,只有將冰箱門一開,看有沒有可以救火的滅火器。

  幸好冰箱內還有一瓶柳橙汁,◇亭不作第二考慮,這下應該沒錯了吧!他倒了滿滿一大杯,火速拿到采漪面前。「快,喝下去就沒事了。」

  采漪慌得連◇亭拿什麼給她都不在乎了,就連是冰毒藥她也照飲不誤。咕嚕嚕喝了一兩口,霎時冰涼入喉,像是北極的冰風徐徐吹來,澆熄了通紅的五臟六腑。

  雙眼一睜,透過桔橙黃的玻璃杯,采漪瞧見◇亭正用一雙焦急的目光從杯影中注視著她。那份神情是她認識他以來最溫柔的一次,不像是對死對頭的感覺。她不明白,為什麼透過玻璃杯裡頭的桔色元素,可以完全緩和兩人之間的敵意?變得不那麼樣針鋒相對了。

  「好多了吧!」從采漪不再狂躁的舉止來看,應該已經通過危險期了吧!

  「你睜著那麼大的眼睛看我幹麼!」撥開擋在兩人中間的玻璃杯,采漪沒好氣地睨他一眼。

  「看你是不是沒事了!」◇亭仍持觀望態度。

  采漪嘴唇一橫。「托你的福,死不了的。」

  「沒事就好,繼續吃你的早餐吧!」好心被雷劈,◇亭也不再獻什麼慇勤了。

  說是沒事,可是從女人縝密的心思中推測,◇亭對她還是挺關心的。這小子,喔!不,這結過婚的老小子,該不會喜歡上她了吧!這可說不一定,搞不好心靈深處就是想要追求她,只不過礙於之前有過節不好意思說罷了。哼!大沙豬,她李采漪在大學可是炙手可熱的校花,現在來到一處沒人與他競爭的地方,當然讓他可以以靜制動,慢慢廝磨,嘿嘿!不消數日,他一定像個慇勤獻寶的哈巴狗,對她千依千順。

  「喂!你在作什麼白日夢啊!快吃吧!我要洗碗盤了。真是的,做這種沒領薪水的工作還得看人臉色,上輩子欠你的。」

  采漪的幻夢瞬間泯滅,這是她剛剛腦海中所設想的黎◇亭嗎?這下子又變得跟綁匪一樣的粗暴口氣,那前一刻從桔色的汁液中看見的那雙溫柔似水的眸子得她眼花繚亂下的海市蜃樓,唉!如果女人心是海底針的話,那男人心不就是空中塵,更加令人難以捉摸?有時對這悶騷多愁的男子確實有些唾棄,但是看在他仍能信守承諾地待下來服侍她,就暫時不與他計較吧!

  拍拍肚皮,享受了這頓豐盛的早餐,采漪心滿意足下了餐桌,突然,韓叔神情緊張的從外頭跑了進來,有一喘沒一喘的說:「小……小姐,老……老爺在『橙煙軒』監督伐木工人的工程時,被……」

  「被怎樣了,你快說行不行!」采漪受不了他那吞吐的慢調子。

  「被倒下來的樹幹壓到了腿,現在正送到醫院急救。」「你……你說什麼?他們在鋸桔子樹?為什麼我一點都不知道,太過分了!」◇亭揪住韓叔的衣領,把所有的不滿與抗爭全出到了他身上。

  「我爸爸腿被樹幹壓到你不關心,就先問那些樹的死活,你這算是什麼嘛!」她替韓叔解了危,一把將◇亭推個老遠。

  被推向流理台的◇亭扯下了圍裙,狠狠往桌上一摔。「他們鋸我的桔子樹就是他的不對,那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什麼桔子樹不桔子樹?難道一棵樹比不上我爸爸的腿,你說的是不是人話啊!」

  「我不管那麼多,瞞著我鋸樹我不會饒了他的。」狠話一拋,◇亭便衝出了後門,只聽見摩托車的呼嘯聲貫穿采漪的耳膜,瞬間便消失在綠油油的草地上了。

  黎◇亭!你不是人,我不會原諒你的。

  縱使采漪推開後門大嚷著,◇亭仍不回頭的朝前直去,想不到,才剛剛建立起和平共榮的氣氛,在一道轟天消息傳來,脆弱的被瓦解消散,除了責難命運的乖舛,也只能說是桔子的介入而壞了一段良緣,說來說去,都是桔子惹的禍。

  「停工停工,別再砍了,全部都給我停下來。」

  一到達「橙煙軒」,只見工人們仍加緊趕工鋸掉桔子樹,◇亭有種被蒙在鼓裡的激怒。他是知道園裡的果樹要改種香吉士,但沒想到會動工的這麼快,連點事前商量的餘地也沒有,這都是讓◇亭雷霆大怒的原因。

  「你是誰,在這邊在呼小叫什麼?」一名黝黑、身穿背心的肥碩男子從工人們中走了出來,看來像是工頭的模樣。「這些桔子樹是我和我太太種的,你們沒有權利砍掉它們。」◇亭下了摩托車,像是黑幫要搏鬥似的朝工人們而去。

  工頭朝四周的工人巡上一眼,之後大夥兒竟嘩然笑了起來。「先生,你自己看看這片桔子園,還剩下幾棵能活,不鋸掉它們改種別的,你以為這片土地還有什麼經濟價值嗎?」

  「我不管經濟不經濟,反正誰要敢再砍下任何一棵樹,就先砍死我好了。」◇亭找了一棵鋸了一半的樹下坐,以死銘志的決心讓工人看了也搖頭不知所措。

  這樣的僵局令所有的工人都暫停了目前的工作。他們的臉色全是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事,才剛剛有人被壓了送走,現在又出現一個攪局的人,這樣斷斷續續的工作,讓他們啼笑皆非,麻煩事竟是層出不窮的發生,叫他們也無所適從,只能排排坐,跟著他慢慢乾耗了。

  工頭見狀,只好趕緊撥電話給醫院的朱長洛,看他如何作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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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9 09:11:35 |只看該作者
第04節


  被桔子樹壓傷腳的李振崗在醫護人員的搶救下,已經沒有什麼大礙。這嚴肅的爸爸雖然讓她平常感到壓力頗大,但是該疼她的卻一分也不減;如今看他坐在輪椅上,少了平常應有的英姿,采漪心不禁一陣陣抽痛。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感情豐沛?會關心起我來了?怎麼,你那男奴沒有陪你一塊來?」李振崗擠出難得的笑靨。他之所以會想笑,是因為天天聽兩人鬥嘴,才會忍不笑出來。

  一想到那個沒良心的殺千刀,采漪就沒好氣的嘟了嘟嘴。「別談他了,一肚子火。」

  「又怎樣了,唉!不是老爸愛叨念你,有時候還是得給人留點面子,畢竟人家是看在你乾爹的分上才願意任你使喚的。你做錯事還要人家來道歉,天底下哪有這種荒謬的事。」李振崗不希望采漪的個性害了她一輩子,要是她這個性持續不變,有誰家的公子敢找上門啊!

  「爸!他不來看你就已經很過分了,你還幫他說話,這算什麼嘛!」采漪千金小姐的脾氣又起。這分明是他冷血又自私,怎變成來數落她的不是?

  「人家妻子才剛去世沒多久,我們應該多幫助人家心理重建,像你,老愛給人惹麻煩,實在有失大家閨秀的風範。」自己女兒的個性他瞭若指掌,他當然得好好機會教育一下。

  「爸!他是給你多少好處,你老幫他說話。他把那些桔子樹看得比你還重要,這種下地獄都不嫌可惜的人,你還看不清嗎?」

  李振崗長吁一口氣道:「你責怪人家不來看我,那你有去祭拜過他的妻子嗎?你老是希望人家對你能尊重些,除了你那只寶貝『嘟嘟』,我就不見你對誰好過。所以我才會對你今天的舉動感到訝異不解。」

  「好嘛!以後我少叫他做事不就結了。」她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兩隻小手揪著床單,看著面有憔色的父親。

  忽然之間,看到茶几上擺著幾顆桔子,她忽地站了起來,兩隻手不知要放到什麼地方去。李振崗覺得事有異樣,馬上追問:「怎麼了,看你急成這樣?」

  「他現在一定在『橙煙軒』大鬧特鬧了!唉喲,這麼重要的事我一急都忘了告訴你。」采漪大略地將來龍去脈去說了遍,又道:「乾爹在哪裡?我去找他處理好了!你別著急,這件事讓我一個人解決,別說我不體諒你,這回,我一定可以將這件事處理好。」

  李振崗發覺女兒真的懂事了,會替他分憂解惑,也許該感謝◇亭這孩子吧!

  「你乾爹大概在櫃台幫我辦入院手續。記得,要用智慧取勝,別動不動又失了女孩子該有的矜持,在工人面前相互叫罵,這可會丟我的臉的。」

  「是的,我鐵定將他治的服服貼貼,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好了。」看到老爸已無大礙,采漪心中像落了一塊大石。她一定要拿出點成績來,不讓老爸一直笑她長不大。

  看來,也許要借助◇亭這樣的刺激,采漪才會強迫自己長大吧!

  待采漪將◇亭的事告訴朱長洛的同時,果不其然,工頭也在這時候打了行動電話給他。朱長洛毫不猶豫,便連忙趕到現場去。

  「你們這些臭泰勞,自己國家不好好待,為什麼要到台灣來搞破壞?砍樹是一件不環保的事,你們瞭解嗎?你們這叫做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亭像是釋迦牟尼在菩提樹下講道一樣,對著一群黑不拉嘰的泰勞訓起話為了。

  「你以為他們研究所畢業啊!真要懂你說的那些成語,他們還用得著來這裡出賣勞力嗎?」耳後傳來一句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亭轉頭一看,原來是「女主人」來了。

  「你不是去醫院陪你爸了嗎?怎麼還來這裡。」◇亭看著采漪及朱長洛一前一後走來,疑慮地問道。

  「托你的福,我爸命大,多謝你的金口。」

  「◇亭,你這是做什麼?這片果園已經是采漪家的了,這些桔子樹也不是屬於我的,你快起來,別無理取鬧了。」朱長洛微胖的身軀走得慢,但仍中氣十足地對他說道。

  「聽到沒有,這些你看得到的都是我們李家的!快閃開!不然我找警察來了。」采漪像棵大樹矗立在◇亭的面前,這次她口氣不再凶悍,連男奴也不叫了。

  「少在我面前財大氣粗,俗斃了你知不知道!好歹我也曾是這果園的半個主人,未經我的允許就擅自砍我的樹,我還沒找你們算帳,你倒是先凶起我來了。」◇亭的脾氣采漪早就摸透了,只要是他自認為沒錯的,那固執起來,任天皇老子來求情都沒有用。

  「你這不知廉……」采漪「恥」字在口腔裡打了個轉,又硬生生吞了進去,她記起答應過李振崗的話——要成熟行事。

  「廉什麼?現在我不是在朱家,所以你不要動不動就擺出大小姐的脾氣指使人。」顯然的,為了捍衛和海若的最後一片懷念的園地,他也顧不得一切,和采漪卯上了。

  「我……我是說蓮霧很好吃,你要是離開這裡,讓工人好好工作,我削一盤蓮霧給你吃怎麼樣?」

  ◇亭朝天狂笑了起來。「你少找點麻煩事給人家就不錯了,我不敢奢望吃你削的蓮霧,天知道這是不是你的調虎離山之計。」

  「◇亭,之前我們在海若的墓前不是都說好了嗎?怎你現在又出爾反爾,這不像是你的作風。」朱長洛雖然很感動◇亭對海若仍然這麼有情有意,但老是活在回憶之中也不是辦法。

  ◇亭口氣強勢的辯駁著。「我只是答應你要到你家去當這丫頭三個月的傭人,並沒有說連桔子樹也要一併讓你們砍光。你們別再說了,這一點我絕對不讓步。」

  「什麼?你不是心甘情願來當傭人的?」采漪兩眼不停在◇亭和朱長洛面前縈來繞去,她快羞死了。她一直以為◇亭是臣服在自己的石榴裙下,沒想到……

  「那是你用三天三夜不吃飯這種下流的手段讓人屈服的,為了不讓葬儀社賺你們李家的錢,我才發菩薩心去任你撒蠻。現在你們變本加厲要砍我的桔子樹,我不想再忍了。總之,要砍樹,先砍我。」◇亭沒看到朱長洛拚命在一旁打著PASS,因為這件事他一直沒有告訴采漪,這下子完了,朱長洛一顆心臟差點要衰竭休克。

  采漪在眾目睽睽之下像扒光衣服再痛賞兩巴掌。雖說那些泰勞聽不懂得中文,但是瞧那工頭掩著嘴偷笑,早晚他會在茶餘飯後翻譯給那些泰勞聽,還不是一樣被當做八卦新聞到處亂講。士可殺,不可辱,她李采漪就算拼了命,也要討回這份尊嚴。

  她梭巡了一下四周,見一位泰勞手中正好有一把斧頭,連忙將它奪了下來,朝◇亭面前走去。「這是你說的,要砍樹,先砍你,好,本姑娘我就成全你!」

  一把利斧宛如刑場的劊子手猛地揮下,◇亭見了也不免冷汗涔涔,這時,采漪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父親的話,稍一遲疑,◇亭已側身躲過一劫。

  全場一片鴉雀無聲,采漪停在半空中的斧頭也沒有人敢奪下來,深怕一有個閃失,遭受池魚之殃。

  「好,這是一個公平的地方,我不用暴力讓你屈服。我要讓你知道,千金小姐也是能吃苦耐勞的。我就不信,你能做的事我就不能做。」采漪走向他身邊席地而坐,準備跟他來一場耐力大戰。

  「采漪,你這是做什麼?」朱長洛見她行動詭異,不清楚她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我準備跟他賭上一把!」

  「你要怎麼賭?」◇亭持著疑惑的眼光看她。

  「你喜歡坐在樹下,我陪你一起坐。如果你忍不住先爬起來,就別在這兒礙事;要是我先忍不住爬起來,這片果園就如你所願,全部保留,你覺得怎樣?」這樣應該算是大人處理事情的方法了吧!采漪不禁為自己想出的辦法喝彩,這麼做,老爸應該不會反對才是。

  「這可不是兒戲,會影響你健康的。」朱長洛不忍心乾女兒吃這種非人的苦。

  「乾爹,這是我第一次學習如何處理大事,你就放手讓我跟他搏一搏。放心啦!我穩贏的,況且我剛才已經上過廁所了,光是憋尿他就贏不過我!」最後一句是她在朱長洛耳邊說的,論鬥智,她也是滿有頭腦的。

  她一回頭,問向◇亭。「膽小鬼,有沒有膽子接受挑戰?要是沒有就別逞英雄、做好漢。」

  「比就比、誰怕誰!」◇亭老僧入定,一屁股盤腿而坐。

  驅離閒雜人等,連朱長洛也不能滯留下來,這場桔子樹與香吉士的戰爭,即將展開……

  月明星稀,蛙鳴露凍,歲末的寒氣的確沁人膚骨。白天和夜晚的氣溫一差就差個十來度,讓一早只穿了件薄衫的采漪,也不免蜷縮,攏住了小腿窩在一旁。

  「怕冷了對不對?」見到她身子骨微微顫抖,縮得跟蝸牛一樣,◇亭不禁問了一句。

  「要你管。」她呵出一口熱氣,又道:「你怎麼都不會想上廁所?」

  「你以為喚起我的沁尿器官我就會想上廁所嗎?告訴你,早在你來之前就上過了,所以,你的如意算盤是打錯了。」◇亭要比精也不輸她,幸好,今天沒有喝到什麼水。真是的,自己出什麼餿主意,結果反而是害麼了自己。想起暖烘烘的被窩,她兩條腿縮得更彎了,蜷成像一團肉球的身軀拚命靠向◇亭,以期能避避夜晚蝕骨的寒風。

  「喂!你犯規喔!說好不能賴皮的。」◇亭發覺采漪的頭一直朝他肩頭猛磕著,便用一根手指將她推回去。

  「小器鬼,靠一下也不行,真不明白,你吸引人家的是哪一點。」采漪一身傲骨,不靠就靠,台灣這種天氣又不會冷死人。

  「我吸引海若的是我真誠不悔的愛,這是一般男人做不到的事。」◇亭只要一提起這件事,便頗為自豪。

  采漪望向天空的繁星點點,像是充滿疑問的小朋友。「愛?你這樣傻呼呼的在她去世之後還做一些蠢事,這也能算愛?要是我像海若姐一樣在天空,此刻正在看你的話,恨不得下一道雷半你劈醒!」

  「你是因為我都不曾這樣對待過你,你才會吃味,要是有那麼一天,我用對待海若的感情為對待你,我看說不這你會愛死我。」他學采漪一同看著天空,不知怎的,今晚的夜色好美,每一顆星星都閃著璀璨的晶芒,無形之中,也化解了彼此針鋒相對的銳氣。

  采漪打了一個大呵欠,彷彿◇亭好的那一面一輩子也不會用在她身上。兩人從初相見就不是在一個浪漫的氣氛下開始,怎會有情愛的火花發生。「那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想談戀愛了,準備當活寡公?」

  「才不會呢!我想海若一定會幫我找到一個跟她一樣好的女人來陪伴我,我相信她會的。」◇亭兩手撐著下巴,看向一閃一閃的燦星,如同是海若在回應他說的每一句話。

  什麼叫做跟海若一樣好的女人?

  在采漪懵懂青澀的愛情觀裡面,她一直在「好女人」的定義上打圈圈。像她,臉蛋好、身材發育好、學歷也好,只不過先暫時休學而已,這樣是不是也算好女人?從瑪丹娜想到阿信、從張小燕想到莎朗史東,到◇亭心目中的好女人是長什麼樣子?

  「你知道嗎?以前我只要在玄關脫了鞋,遠遠的就聞到海若做紅燒魚的香味,每天回家吃飯成了我一生中最大的享受。吃完了飯,洗澡水就同時幫我放好,根本不用我再多等。等到一出了浴室,就有一碟我們共同栽種的桔子可以吃。然後,她會幫我抓抓龍、躺在我懷裡聽我說今天在這果園中發生的一切趣事。最後,不知不覺,就在我胸前睡著……」◇亭一人兀自陶醉的說著,甫一愣,便發現采漪真如他所說的,在他懷中甜甜的睡去。「喂!我是說海若在我懷中睡著,不是也叫你睡,你快醒來,我……我不能背叛海若,她會在天上看的!」

  然而,采漪就像嬰兒在搖藍曲的催眠下,已進入熟睡狀態,◇亭被她一張嫩如春蕊般的俏臉柔融了心,他停下推動她的動作,乾脆讓她舒服的蜷進他腹部的暖窩內,安安靜靜的在這充滿桔杷味的桔子園中睡去。不知怎的,他竟然欣賞起采漪這張靈動的小瓜子臉了。

  濃熟的鼾聲夾雜著果園內的香味,直把◇亭的嗅覺及聽覺麻醉,連不小心拂上采漪臉上的觸覺也被征服了。一時的悸動像非洲草原的鼓聲,陣陣從臟腑深處傳遞而出。自從海若去世後,他的男性機能一直處於停頓的狀況,怎料下半身讓采漪借躺一下,就立即起了生理反應。難不成他愛上這「剛」成年少女?不會吧!老婆剛死,有這念頭豈不萬惡不赦?可是這種事是騙不了人的,不是說靠大腦小腦商量一下就能夠將指令傳達到不自主的器官,叫它乖乖聽話的……

  反正今夜月明星稀,他也不希望大地賜給他的良辰美暗就這樣糟蹋了。◇亭仰望著天空,在心裡喃喃自語著:海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能否讓我擁著她入眠?我實在怕她一個女孩子穿的如此單薄,在這空曠的果園內會凍著了;要是你同意的話,就麻煩星星眨眨眼,我就明白了。

  當他閉目默禱之後,再度睜開眼遙望天際時,赫然被眼前的景觀所懾住了。平鋪在黑幕上的繁星竟競相在為他眨著眼睛,毫不停歇,似乎在鼓勵他別遲疑,眼前的女子正是她所托依的最佳人選,放棄她那才是遺憾終身的大事……

  他輕輕將她一頭絹發撩撥至耳際,露出光潔的側面輪廓,半歙動的睫毛隨風上下浮蕩著,好一張精緻細雕的藝術品,就算是高更、塞尚等大師再世,也不一定能描摹出如此娟秀的一張美顏,他不禁為著手中的可人兒癡迷了神智。為什麼,為什麼她只有在他懷中才會出現如此嬌甜的靨容?他們相處的這段日子以來,他竟從未發現她也有如此迷人之處?

  他狂漲了自己的勇氣,想在她頰膚上留下一記難忘的吻。見她熟睡得如同一隻冬眠中的浣熊,應該不會突然醒來吧!

  他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將頭顱一寸一寸移下,兩人之間的距離在◇亭的微喘鼻息中越來越近,連風兒也調皮的將◇亭的頭髮拂下,點點刷過采漪的臉緣。當他抿住唇抵向采漪的膚面表層時,他的心跳竟比跑車的引擎還熾熱狂奔著。那豆蔻無瑕的淨純臉龐,吻起來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陶然。從耳垂一直細啄到她櫻紅的雙唇,他不捨放棄每一寸巧奪天工的質地。造物者如此厚愛采漪,連◇亭都要使壞地妒怒一下,咒罵上帝的自私偏袒。

  正當◇亭沉浸在采漪的溫柔鄉中,一記無情的巴掌朝他耳廓揮來——「死蚊子,討厭!」

  原來是采漪受不了◇亭用唇在她敏感處呵癢而引發的反射動作。

  當他正沉醉在她迷人的睡姿之時,卻又聽見一句句夢囈自她唇角啟齒而出。「◇亭哥哥,對不起,我代替『嘟嘟』向你道歉,它不應該在海若姐姐的墳上亂尿尿,采漪以後會好好管教它的,你不能生氣喔!好想看你對我笑一笑喔……」

  原來她一直想跟◇亭道歉,無奈◇亭始終擺出一張臭臉,她自然也低不下這個頭去迎合◇亭的壞臉色。看來她連夢中都不忘這件事;仔細想想,身為一個男人,這樣的行為也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我不會生氣的,以後我都不會再生你的氣了。」

  他一起以為,這一輩子除了海若之外,再沒有人會在意他了。采漪無意間的真情流露,他頓時恍然大悟。

  世上的愛情不是只能守著過往以逝的愛情,像是掛上愛的十字架而供人歌功頌德,這對於在世的人是相當不公平的。就像他對采漪一般,不就是在殘酷的抹殺她無瑕的純美嗎?

  他將采漪緊緊摟在懷裡,這一夜,過得好浪漫、好美……

  天剛亮,采漪便起了身。對昨晚一夜的抗戰,她顯然已有了必勝的把握。因為她早算準◇亭這頭懶豬一定會睡得不知天南地北,於是趁著灰飄霧的晨曦,悄悄地抄小路回去拿一台照相機。趁◇亭尚未醒過來之前,偷偷將他的身體側挪到一邊,等到拍立得的相機「啪喳」一聲,她才心滿意地再回到桔子樹下,放「嘟嘟」前去用舌頭將他舔醒。這樣一來,人證、物證、狗證都有了,看他如何再賴皮。

  「唉喲!『嘟嘟』,你在幹麼!」甫一睜眼,◇亭便發現一隻多毛、頭上綁蝴蝶結的怪物,不停地將黏黏的唾液塗在他的臉上。他一手將「嘟嘟」抱起,才赫然發現——怎麼自己睡地地方跟昨天有點不一樣了?

  「哈哈!願賭服輸,你——沒——戲——唱——了!」站在桔子樹下的采漪神氣八百地看著樹外的◇亭。

  「我……我怎麼會睡在這裡?」◇亭傻了眼,彷彿昨夜的一切美好都是南柯一夢,他……是睡在這裡的嗎?

  「早就知道你會耍賴,你看!」她將照片亮在◇亭的面前晃著。「說話要算話喔!」

  「你……趁人不備……我……」◇亭正要將它搶下,采漪卻忙將它抽回。「喲!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如果你要賴皮,我就將這張照片貼在鄉區公所的公佈欄,叫大家為評評理。」

  不知怎的,他對於采漪今天的舉動一點也不介意。他凝住她粉彩的亮唇,想著昨天種種的甜密,胸襟也就開懷了許多。

  「好吧!你贏了,不過,我有一個請求。」

  「你倒是滿懂得趁火打劫,沒關係!我美女肚裡能撐船,你說吧!」采漪只要能讓他屈服,什麼條件不好答應。

  「能不能讓我保留在海若墓旁的這五株桔子樹,當作我擁有最後一片思慕海若的天空。」

  「OK,NO PROBLEM!」她比了一個沒問題的手勢,隨即將「嘟嘟」整個抱起。「太好了,我們要趕快將這個消息告訴爸爸,我終於幫他處理好一件事情了,從今以後,看他還敢不敢老說我是麻煩精。」

  看著采漪宛如小仙女般高舉「嘟嘟」在桔子園中繞圈圈,◇亭心中耿耿於懷的悲情像融冰般一層層滑落而下。他有感朱長洛的話越來越有道理,采漪是有同化人心的作用。只要跟她相處的人,再怎樣憂鬱、閉塞,都能夠被她歡樂的因子所感染。他覺得有她的日子,天空似乎能永遠萬里無雲。特別是經過昨夜的那段時光,他更能篤定,在采漪的心靈深處,也是像礦泉水般的純淨。這樣的女孩,是不容錯過的。

  「喂!別跑太遠,男奴要作早點給你吃,我們來比賽,看誰先到家。」◇亭將手拱成喇叭狀,向著和「嘟嘟」在草地上滾來滾去的采漪說道。

  采漪發覺他的笑容變燦爛了,有默契地朝他點一點頭,一路奔回家去。

  「你偷跑,看我怎麼修理你。」

  只見一條幽靜的果園小徑充滿兩人盈盈的笑語,間接還傳來「嘟嘟」的吠聲。它彷彿在告訴著兩人:這樣做才對嘛!

  用完早餐之後,◇亭便用他那台破三陽野狼一二五載采漪到醫院探視李振崗,因為昨天一時情緒失控沒去探視他的傷勢,他還特地煮了一鍋虱目魚粥。

  「爸!我做到了,我不負你所托,終於將事情圓滿處理完畢。我就說嘛!虎父無犬女,這點小CASE難不倒我的。」一進加護病房,采漪使興致勃勃地吹起自己的功勳來了。

  ◇亭將一鍋虱目魚粥擺在床頭旁的矮櫃上,謹慎恭敬地問侯:「李先生,這是我特地為你熬的一些魚粥,希望你的傷勢能趕緊復元。」

  「聽采漪說,你們之間的事情解決了是不是?她又用了什麼小伎倆半騙半拐,讓你上當,對吧!」李振崗絕對不信,憑◇亭所見過的世面,會臣服在一個二十歲初頭的小女孩頭上。

  「哪裡!你自己看看,我這可是有憑有據的!他只要離開了桔子樹,就不能反悔,也就是說他不能再干涉『橙煙軒』的改種方案,不過,爸,有件事我必須先跟你說清楚,我已經答應他可以保留海若姐墳前的五棵桔子樹,這樣做不算過分吧!偶爾我也要幫你積積陰德,你可別動肝火,這是作善事喔!」采漪為了不讓李振崗叨念,急忙想了些台詞,為自己留些後路。

  李振崗的度量才不是那種小腸的,否則怎能在商場上跟人家一較長短,他反倒十分支持。「你終於懂得如何去站在別人的立場上想事情了,爸爸感到非常欣慰。」他轉而看向◇亭。「謝謝你了,是你改變了我女兒驕縱的脾氣。」

  「這……這沒那麼誇張,我根本沒幫上什麼忙。李先生,你這樣的道謝我不敢接受。」他心虛極了,不過是湊巧的一樁小事,讓李振崗握著手猛道謝,反而叫◇亭無所適從。

  「你別太謙虛了,有件事我還要請你幫幫我的忙,不知你意下如何?」他示意◇亭坐在他身邊,像托付重任的對他說道:「這陣子我的腳可能沒有辦法好了,她乾爹又必須常在北部幫我處理總公司的業務,我想請你在這段期間替我照顧采漪,順便照料『橙煙軒』的工程進度。我知道,要你試著去喜歡香吉士是有些為難,不過你也可以趁這段時間將桔子改良看看,說不定將來改良成功,我們也能一半種桔子、一半種香吉士,這樣一來既符合市場的需要,又能重新讓桔子的生命延續下去。你看如何?」

  「好耶好耶!就這麼說定,一半果園種桔子比你現在只能分配到五棵還多出好幾百倍!換成是我,高興都來不及了,還會像你這樣猶豫不成?」采漪起哄鬧著,大聲在◇亭身邊遊說。

  聽起來像是不錯的主意,◇亭不想再錯失任何一次良機。他的桔色世界有機會重生,他是應該高興接受的。

  「謝謝,我會努力讓桔子園恢復往昔的風采的。」◇亭吞忍著淚水,感謝李振崗對他的信賴。有了這樣的貴人相助,「橙煙軒」又將回到結實纍纍的景致了。

  三人的手交疊在一起,為了以後的豐碩成果一起加油。

  在采漪逐漸為◇亭打開心中的那道障礙後,他也頗能接受李振崗所為他安排的一切。白天,他和農技團的成員在「橙煙軒」中揮汗如雨;到了傍晚又準時回到朱家為采漪張羅晚餐,生活之充實,儼然成為一個好老公、好爸爸的楷模。而采漪有了這樣的一個依附,也不再每天只陪著「嘟嘟」玩,反而認真地與◇亭為了發展果園而一同努力。

  但是,有時候采漪一旦拗起來,無形之中仍會將大小姐的脾氣表露無疑,令◇亭頭疼萬分,著實拿這個半大人半小孩的黃毛丫頭沒轍。

  「不對不對,桔子的果皮和香吉士的表皮是不一樣的,你不能選用同樣一號的農藥,這樣所生產出來的果實會減少其中的水的含量。你要知道,桔子的外皮厚度是柳橙的一倍,生長期也不同,你這樣做,結出來的果實會幹松無水分,影響到品質的。」◇亭站在打電腦的采漪後,並伸手按下DELETE鍵,消除采漪所列出農藥品名。

  才問他一句,就哩叭嗦一大堆,本大小姐是看得起他才想問他,哪知道,說得讓她一點成就感都沒有。采漪兩手掌往鍵盤一拍,氣呼呼的說道:「你厲害以後都你來好了,換成以前的我,你請人用轎子抬我來我都不來,還挑!」

  「小姐,我沒挑你毛病啊!就我專業的領域,我當然要將這其中的差異說給你聽,你怎麼好壞不分呢!」◇亭拍了一下額際,有種被打敗的無力感。

  不解釋不氣,一解釋就更氣,什麼話嘛!好像他是疏果大王、農經博士一樣。「對!你是專業,我是鄉下土芭藥,什麼都不會。那我替你找一位身材惹火、臉蛋姣好的農經女博士來陪你研究研究好了,省得我在這裡礙眼。」

  說完送了他一記衛生眼後就走人。

  太欺負人了,也不去打聽打聽,她李采漪是什麼身份,能坐下來陪他分擔事務他就該偷笑了,還挑三撿四!

  幾秒鐘後,書房又是一片空蕩蕩的沉寂,◇亭百般無力的頹進沙發內。這采漪的脾氣也大得驚人,一句重話也說不得。他雙手掩面,關掉電腦上出現的幾何圖形,順手燃起了一根煙。想要采漪順服他彷彿是種奢侈的想法,他兩眼一閉,黯然的在錯冥彤影的小燭燈下偷得浮生的愜意。

  不知過了多久,夾在手指溝間的香煙,突然以沒有警訊的告示,灼醒了◇亭。被燙了一小塊薰黑的烙印,在電腦桌前的一片平台上,裊裊飄出幾縷白絲的煙花,和柔和的鵝黃燈管相互輝映,揉成一團祥瑞的馨氣。那密閉幽室內處處飄著蔥花與鮮牛肉組合的人間美,將◇亭混沌欲眠的睡意整個抽離。

  他端起桌上一碗看似不美味的牛肉麵,見到旁邊一張雪白的便條紙上寫著:◇亭哥哥,我知道我的老毛病又犯了,那是因為「嘟嘟」今天惹我生氣,你應該去怪它,誰叫它又咬壞韓叔的鞋子。我沒有生你的氣的意思,我知道帥哥都有大量的,只要你把這碗我為你煮的宵夜吃完,就表示你不會怪「嘟嘟」這個始作俑者。明天我會叫它去面前道歉的。

  吃完早點睡覺,否則會長皺紋喔!

  采漪

  望進那碗由采漪親自下廚為他烹調的宵夜,◇亭幾分鐘前的那份無力感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傻丫頭,還懂得拖「嘟嘟」來當擋箭牌,想承認錯又不敢說出口,留下這樣一碗謝罪禮。一股甜滋滋的欣喜狂湧,什麼不如意,都化在這碗暖烘烘的湯汁裡。他一定要將它吃完,好讓采漪明瞭,她的愛意已收進了他的情囊裡,永生的珍藏著了……

  用力的吸上兩口面,哇!好鹹,是加了幾十斤的鹽巴在裡頭嗎?他的舌頭向外吐了吐,之前的甜密無限霎時減了一半。能不吃嗎?要不然明天又有文章可做了。

  看來,高血壓是命中注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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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節


  山上的清晨來得早,很快的,東方便冒出了一抹魚肚白。今日的朔風尤其來得強烈,山上新栽植的果樹也在工人的悉心照料下,一棵棵被保鮮膜包了起來。這時,因寒流來襲,讓平常辛苦工作的眾人,難得地偷得了浮生半日閒,窩在家裡安靜的聽著外頭呼嘯冽風狂肆。然而,因為長期投入工作太過於積極勞累,一下子閒散下來,反而讓平時身體看來還頗強健的◇亭,猛地發起了高燒,間接並發了猩紅熱。「怎麼會被傳染到這種病呢?鄭醫師請來了沒?」李振崗焦急的每隔五分鐘就問一下韓叔,可是得到的答案卻都是千篇一律的說詞。「快了快了!診所的護士說他已經出門了,可能山上的風勢太強,他車子不敢開太快。」

  在◇亭身邊不停替他更換毛巾的朱長洛也加入勸慰的行列。「你別在那裡猛著急,這風大天寒的,還為難老鄭跑這一趟,你也體驚一下他跟我們一樣是上了年紀的,行動當然沒法跟年輕小伙子一樣,你窮著急也沒有用啊!」

  「唉!看他一頭栽進果園的工作,也沒有想到叫他有時候也要多休息。這下可好了,萬一有個閃失,我們拿什麼去賠給人家!」李振崗長歎了一口氣,突然發現該在場的人怎麼會不在。「老韓,采漪呢?她又跑到哪去野了?這丫頭,◇亭病成這樣她還有心情玩樂,真是永遠長不大。」

  「老爺!可是『嘟嘟』還在後院的狗屋裡,照理說,她出門一定會帶著它的,我想,不可能是跑出去玩的。」

  聽韓叔一說,倒也是真的,可是房子前前後後都沒有采漪的行蹤,那她安竟會跑以哪裡去了呢?

  在海若的幕前,一具孤冷瑟縮又嬌小的影子在寒流的侵襲下,不住的呵氣打著哆嗦。她手持一株海若生前最愛的桔色天堂鳥,任綿雨紛紜在她的發叢間游竄。為了祈禱◇亭能早些好起來,她唯有傻傻的藉由海若的一絲幽魂來告訴自己,這樣的作法是最能感動在另一國度的海若的。

  海若姐姐,我們雖然沒有見過面,但是你可知道,我們共同愛上了的男人正被病魔纏擾著。他為了你的桔子園和我的柳橙園一直努力不懈,所以連累過頭都不知道。我不知能幫他什麼忙,但是看他在床上痛苦的呻吟,我又束手無策,所以才來求求你。我這輩子還不知道求人要不要什麼準備的條件,但是我看電視上都是跪下來磕頭,最後才能達到想要的心願。那我也學電視上跪下來求求你,你一定不能黃牛,要幫◇亭哥哥早些好起來喔!

  單純的采漪認為一切照電視上的肥皂劇就能達成心願,因此,雙腿一沉,膝蓋直落落的貼向森冷的水泥地上。她望向墓碑上海若的倩笑,彷彿海若真能聽見她的請求一般。就這樣,在接踵而來的滂沱雨勢中,她就這樣乖乖的跪著,跪著……直到天邊一線熹微的曙光鋪撒而下……

  「我已經給他打了退燒針,還有一劑猩紅熱的血清。接下來,讓他好好休息靜養個幾天,應該就不會有事的;幸好你們發現得早,所以他的命是保住了。」鄭醫生將聽診器收進手提袋,露出一切無恙的笑意。

  「老鄭,這次多虧了你,要不然他這條小命就不保了。」朱長洛親切地與他握了握手,還一路送到大門口。

  「哪兒的話,不過,看你還能對無緣的女婿這麼照顧,我都覺得你真的變了,是不是受了你那剛收的乾女兒的影響?」鄭醫師打趣問道。

  「采漪這孩子是有這麼一點小本事,自從她來了之後,我總覺得人生應該看開一點。想想我還剩幾年光景好過,老把不愉快抑鬱在心裡,對自己也是有害無益的。」他那佈滿老人斑的福泰臉頰上,隱隱透出一絲滿足。

  「聽老蔡說,你乾女兒長得還挺討人喜歡的,怎不見她出來讓我看看?」鄭醫師的這番話瞬間讓朱長洛剛堆積的笑容又垮了下來。

  「甭提了,一大早就不見人影。這陣子看她還能乖乖的守在◇亭身邊學些東西,可就這麼剛好,◇亭一發燒,她人就跟個風似的不見人影,八成是小倆口又鬥嘴了。」朱長洛搖搖頭。如今他才漸漸有感而發,為什麼李振崗老叫他不能太寵采漪才好。

  「看樣子,◇亭可能會再次成為你的女婿哦!這緣分真是半點不由人,注定好要成為你們朱家一分子,怎樣都不會變。」鄭醫師有感而發地說道。

  朱長洛此時的心境已大不如前了,他擺擺手,灑脫地一笑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的事我們操心再多也沒用。」

  一陣寒暄完畢,鄭醫師才剛要跨出朱家,韓叔又從大門口形色匆匆碎步前來道:「朱先生,管區蔡警員找到小姐了,現在正在大門口。」

  「這丫頭又跑去哪野了?是不是又闖什麼禍了!」

  「我先讓他們進來了,我看見小姐全身濕淋淋被蔡警員抱著,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韓叔話才剛落上,老蔡便兩手抱著采漪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她怎會搞成這樣子?」朱長洛匆忙道。「先別說那麼多了,趕緊扶她進去再說吧!幸好鄭醫生還在,救人要緊。」

  四個上了年紀的男人立即手忙腳亂的替采漪急救,他們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搞的,生病還有輪流的?◇亭的危機才剛度過,現在又是采漪,有默契也不能有到這種程度。不過無論如何,還是先救人要緊。

  「海若姐,要讓◇亭哥哥……他要好起來!不行生病……」聲聲的囈語從采漪的口中不停斷斷續續傳出,朱長洛一聽,立即意會到采漪一整天的行蹤。

  「老蔡,你是不是在海若的墳前發現到她的?」朱長洛拍了一下老蔡的肩膀。「我早上要幫阿輝送戶口譽本,車子一騎過你們那果園,就發現她一個人跪在海若的墓前,我差點嚇昏了,還以為這孩子被什麼髒東西搞上身,所以什麼也不管就先送回來再說了。」

  果不其然,她真的做了這種傻事。這孩子也真是的,要是這樣求就能夠萬事如願,那還需要醫生做什麼。現在不但把自己的身體弄壞,還得讓◇亭醒過來的時候為她擔憂。現代的年輕人究竟在想些什麼,他一點也摸索不出。

  「幸好,沒什麼大礙。原來這就是你的乾女兒,連生病都讓人如此垂憐,難受怪你急成這樣子。」鄭醫師將采漪的手輕輕擺進毛毯裡,他倒沒想到是在這種狀況下和采漪見面。

  朱長洛輕點額際,轉面向韓叔說:「待會兒你老爺醒來,可千萬要記得跟他說采漪沒事了,要不然,等她一醒,又要挨罵。」

  眾人出了房門讓采漪安歇,沒想到,在同一屋簷下,躺在床上的竟是兩個年輕人,這也許是有難同當的最佳寫照吧!

  說也奇怪,天氣一轉晴,兩人的病就好得特別快。暖暖的冬陽照在采漪的臉上,篩出蘋紅的水嫩燦顏。那張鑲嵌著靦腆困意,泛著楚楚之美的小臉蛋,讓在她床榻邊剛復元的◇亭一眼也不眨的專注在她身上。

  「喔……頭好痛喲!怎麼好像有袋鼠在我頭裡跳來跳去……」她按著兩邊的太陽穴,兩眼慵懶地微揚著。

  「你淋太久的雨了,采漪,你為我做的,朱伯伯都告訴我了。」◇亭的氣色略顯蒼白。因為他的病才稍有起色,就立即奔來侯在采漪的身邊。

  「你的病真的好了?太好了!一定是海若姐姐聽到我在求她。」采漪覺得自己又做對了一件事,自是神采飛揚。

  ◇亭心頭一酸,狂擁住仍舊孱弱的采漪道:「以後不許你再做這種傻事了,我不允許,聽到沒有!」

  「人家只不過是想讓你早一點好嘛!看你那時候在床上痛苦的表情,我又幫不上什麼忙。我記得小時候,媽媽都會帶我去廟裡燒香,求神明保佑我平安無事。可是,這山上連間土地公廟都沒有,我想,海若姐姐應該也變成神明了,所以就跑去求她。結果還真靈驗,你不好端端的就在我面前嗎?」天真的采漪還不曉得,他的病會好全是拜現代醫學科技所賜,跟她跪在海若墳前求助是沒任何關係的。◇亭露出一個苦笑,他明瞭她的這一片心意,又怎好去潑她冷水呢?

  ◇亭笑了笑,深情地在她飽滿的額際上輕吻細抿。他用鼻尖抵住她的小鼻頭說:「海若姐告訴我,以後你不能再用這種方式求她了,她可是會被天上的神明罵,讓她受罰的。」

  「可是你的病不靠她,你能好得這麼快嗎?」

  「有你在身邊給我支持,我就會好起來的。我發誓,今後我要花一點時間陪你,否則,我就太對不起你。」深情專注的眸將一切的愛怨嗔癡注進她眼窩,不知道她是否也同樣感受到這份啟發萌芽的淡淡戀曲?

  采漪直覺一股成熟的男性氣息,如七月烈灼的驕陽朝她迎面撲來;又像是颱風天的厚積雲靄,層層將她圍攏。她突覺呼吸岔亂,心房與心室彷彿來不及輸送新鮮的氧氣到她的中樞神經。以往都沒有在兩指幅內好好的觀覺這張賞心悅目而帥逸俊傑的輪廓,可是今天,當◇亭用這張壞壞、帥帥,又迷死人的淺笑對著她時,她頓時像從地獄被拉向天堂般美妙。這樣的情境,叫她不免想幻化成一隻百靈鳥,忍不住要高聲歡唱。

  ◇亭讓這一段曖昧不明的火花益發燒得狂熾,溫煦的金色光芒暈在◇亭赤裸的寬敞背脊,那一條條結實磊落的肌紋,爆散著男性碩美的膂力;薄咖啡的濃髮服貼住他完美的頭型,教徘徊在情慾與道德之間的采漪頓時沉淪崩潰。她毫無駁斥◇亭的任何理由,雙手自然搭上他那雜遢的胸毛上,少女的矜持已墮入黑淵。她挺胸鑲合◇亭的胴體迸裂的鈕扣躍出采漪挺傲的蓓蕾,燒出一片燎燙的青春玉體……

  「采漪,你好美!」◇亭以唇梭巡著她每一寸雪白的肌膚,是的,他是無法逃過采漪的肉體誘惑,他無法再自圓其說,欺騙自己的靈魂。

  采漪像是罹患流行性感冒,全身酥軟無力,唯一的力量集中在指端。她狂扒著◇亭的背,彷彿登上最高峰縱情大喊,此時此刻,她瞬間脫離了少女的衣袍,獻上恣情的豪野與他融成一體……

  直到◇亭濕漉漉地將汗水自體內散盡,兩個人才平調呼吸頻率,將衣衫草草著上。

  「我們這樣做,好……好像不太恰……恰當吧!」采漪將上衣的鈕扣扣到衣領的第一顆。剛才幾分鐘前的每一幕,都讓她窘澀地不敢正視◇亭。

  「這是你情我願的事,跟吃飯、睡覺、洗澡一樣自然,沒什麼好恰不恰當的。你放心,不會有事的。」◇亭將采漪的手拾起,然後在手心上寫上LOVE四個字,輕輕一吻。「這是我給你的承諾,永遠不變的承諾。」

  「嗯!」這個字似乎毫無選擇的自她口中說出來,竟是沒有任何疑惑。

  「你再休息一會兒,午飯前我再來看你。」撥撥她的頭髮,◇亭便將門給輕輕帶上。

  房內瞬間又恢復平詳安謐的闇然,吞嚥著剛才殘留在嘴角的蜜汁,采漪沒有出聲。也許,這是成長的尷尬過程吧!

  接近農曆新年左右,◇亭在「橙煙軒」投注的心力已經可以看出成果了。在春寒料峭時分,園內的桔子和柳橙都結出又大又多汁的果實,工人加上機器采收的聲音鼎沸了整個果園,讓原本是一片荒蕪漫煙的貧瘠廢園,又恢復了生機。「春神來了怎知道,梅花黃鶯報到,梅花開口先含笑,黃鶯接著唱新調,歡迎春神試身手,來把世界改造……」

  通往「橙煙軒」的小徑上,◇亭騎著一輛腳踏車,前面橫樑上坐著采漪;兩人在佈滿小碎石的路上低吟輕唱,聲音中充滿幸福洋溢的歡樂。

  「今年的桔子價格一定比柳橙來得好,我看,買台TOYOTO一定沒問題。」唱完歌的◇亭,將臉頰貼近采漪,笑出一盞酒窩說道。

  「才不會呢!我種的柳橙一定比桔子來得好,我想我連法拉利跑車也買得到。」采漪回眸輕點一下◇亭高挺的鼻樑,才不讓他專美於前。

  他不禁訝然長呼一聲。「哇!你種的柳橙是包黃金嗎?隨便賣就能買法拉利,那大家都來種水果好了。」

  「這是李采漪大小姐親手種植的,當然意義非凡!你喲!別瞧不起人。」甜甜的一笑,采漪已不像以前一樣老帶針帶刺的。

  「好,如果能讓你賺到買跑車的錢,別忘了,要借我出去拉風一下喔!」

  「可以,但是你也要帶我去,你去哪裡我都要跟。」

  「好,沒問題。」兩人的感情在桔子與柳橙的撮合下進展神速,經常可以看到他們這對如膠似膝、金童玉女般的組合在山間出沒。大夥兒都順理成章的將兩人看成一對,時時準備等著喝他們的喜酒呢?

  不過,在今天兩人到達「橙煙軒」的時候,竟然來了一位意外的訪客……

  「姑姑!你怎麼會突然跑來?」遠遠的,◇亭便見到一具熟悉的身影。

  黎毓盞穿著一件黑亮的皮草,全身珠光寶氣地朝他走來。「你不來找姑姑,姑姑只好自動來找你了。看你的氣色,應該慢慢適應新的生活了吧!」

  「還好,這都該多謝海若她父親不計前嫌,還有一位李振崗先生的賞識,才有今天小小的成就。」◇亭不得不提起這兩人,當然,采漪也是功臣之一。

  「那你身後的這位是……」黎毓盞將眼鏡自鼻樑處一壓,眼不溜丟的在她身上仔細打轉。

  「喔!我差點忘了幫你們介紹。姑姑,她就是李振崗先生的女兒,叫做李采漪。」◇亭牽過采漪的小手,像獻寶似的將她亮在黎毓盞的面前。

  采漪打著疑惑的眼神看向黎毓盞,全身上下跟只黑熊一樣,懂不懂得野生保育啊!她最討厭看到人家穿什麼貂啊、狐狸的,來到這山上還戴著俗得要命的紅寶石。她真懷疑,像采漪這麼有氣質的人,怎會有一個這樣的姑姑。

  「你好,我叫◇亭。」不怎麼友善的聲音,讓黎毓盞覺得有些錯愕。

  「我是◇亭的姑姑,你也可以學◇亭一起叫,我不會介意的。」黎毓盞為了要表現出黎家的家風,自然不與采漪計較。

  「姑姑,你這次來,該不會只想來看看我吧!」◇亭或多或少明瞭黎毓盞的用意,只是真相未大白之前,還是不宜點破。

  黎毓盞笑漾了嘴,露出一副有事才登三寶殿的表情,反而讓◇亭有些忐忑。他明白姑姑老愛叨念他的是哪回事,希望不要猜中。

  她回頭叫了一聲不遠處的一個女孩。◇亭震了一下,他沒料到姑姑這次竟然還帶了另外一個人來。

  「你還記得馬黛娜嗎?是我到百貨公司逛街時才認出她來的。想當年你還沒認識海若前,不就跟她最要好?我還記得那時候你們兩小無猜,要不是她硬被她爸爸帶去外國唸書,你們早結婚了!」黎毓盞對◇亭的這位初戀情人印象特別深刻。

  瑪丹娜?我還惠妮休斯頓吶!采漪見她一臉妖裡妖氣,紫黑色的眼影看起來有點常被人揍的模樣。那張誇大的血盆之口,配上一頭及腰的長髮,看起來好像是從墳墓堆剛爬起來的女鬼,正欲找下一個飽餐一頓目標。

  「◇亭,你姑姑一直在我面前說你長大後有多帥、有多好看,我現在才明白當初真不該去外國唸書!尤其是現在能再見到你,好像有作夢一樣,喔!旁邊這一位好可愛,她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黛娜一開了金口,立刻讓采漪對她的印象從十分驟降為零。

  「黛娜,她是我女……」

  「女傭是吧?我想也是,是菲律賓還是大陸來的?」每回到果園,采漪都只穿一件普通的T恤,因此,看起來的確會讓人誤解。

  「馬小姐,你有看過菲傭長這麼美的嗎?不好意思,你可能要付我一些租金,因為你現在腳下踩的這一塊地是我爸爸的。我就是這片果園負責人的女兒,我叫李采漪。希望以後你在參加上流社會宴席的時候,不要聽到我的名字突然嚇昏了。」采漪要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妖女,看清她的身份再說話。

  「采漪,何必說得這麼自大,謙虛一點嘛!你今天跟人家第一次碰面……」◇亭在她耳邊嘀咕兩句。他最不喜歡看見女人為了小事就把話說得尖中帶刺,一點氣質都沒有。

  采漪也壓低聲音回應他。「我看你是唐三藏!千萬別被那白骨精騙了。我們女人直覺最靈驗了,她不是什麼好貨,聽我的,包你延年益壽。」

  看著兩人交頭接耳咬耳朵,黎毓盞敏銳地發現黛娜顫動的嘴角有著慍色,連忙喳呼一聲說:「你們倆怎麼這樣沒禮貌,人家黛娜特地跑這麼一趟來這裡,好歹也請人家喝杯茶。◇亭,還不請馬小姐到家裡坐坐。」

  「可是我現在不住那個家了。」

  「那你現在住在什麼地方?」黎毓盞似乎覺得這是何等天大地大的事。

  「黎姑姑,他現在住在我乾爹家,也是我和我爸爸暫住的地方。」采漪即使說了,黎毓盞也是聽得迷迷糊糊的。

  「姑姑,她說的乾爹就是海若她爸。」◇亭在一旁補充道。

  黎毓盞原本堆滿笑意的臉上,立即垮了下來,她怒氣沖沖地啐道:「朱長洛?你還跟人家有往來?他不怪你害死他女兒?」

  「姑姑,人家他早就不計較這件事了,我們之間的隔閡也早化開來了,其實不想開一點又怎麼行呢?」◇亭明白要黎毓盞相信固執的朱長洛會想得開真如開方夜譚,不過,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你別那麼好騙行不行?我想他只是想利用你幫他把這片果園維持下去,你也不想想,這方圓數百里,就只有你一個人懂得水果栽種,他不原諒你,他也生活不下去!你瞧,我一來這,看見這裡又恢復欣欣向榮的一片,就知道一定是他來求你幫他的。」瞧黎毓盞說得嘴角都是泡沫,對自己的見解充滿信心。

  「姑姑,不會的,你想太多了,不然這樣好了,就去我原來的家坐一下,有時我還會固定回去打掃一下,我想應該不會髒到什麼程度。」◇亭不想將場面弄得太尷尬,立刻將話題給轉開來。

  站在空曠的果園內談事情也沒談正事的感覺,黎毓盞率先點了點頭,其他三人也帶著客套式的淺笑慢慢轉移陣地。不過,在◇亭的內心,早盤算著黎毓盞此番前來必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還有……那位初戀情人,希望也只是抱著老朋友敘舊的心情,他實在不願意在此敏感時刻忽然來個舊情復燃,現在已經有了采漪了,可不想再惹是生非。

  「姑姑,你說什麼?這麼重大的事你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就擅作主張,我死都不答應!」

  趁著◇亭到廚房倒水的空檔,黎毓盞一溜煙的跟著竄了進去。當她將這次登三寶殿的主題說完後,◇亭立刻臉色大變。

  「你先別嚷嚷,小聲一點行不行?我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的前途著想,你父母將你托付給我,這終身大事我理應一手幫你張羅。黛娜知道你現在又是孤家寡人一個,不但不嫌棄還願意委身下嫁,你卻連考慮都沒有就一口回絕!別忘了,在海若墓前我也曾經給過你意見,那時候我看你不吭聲,才積極幫你四方打聽,現在你跟我說這種話,你是存心要把我氣死不成!」黎毓盞說情帶理,她花了將近半年的時間在這上頭,好不容易碰了個現在最優秀的人選,說臉蛋有臉蛋、說錢有錢,豈知◇亭不但不感激她,還擺譜給她看。

  「姑姑,我不吭聲並不代表我要你去幫我挑對象啊!何況都過了那麼多年,兩人的感情早淡掉了。唉喲,姑姑,我求求你,這念頭你打消吧!」◇亭一臉屎色,他早就料到,黎毓盞長途跋涉來看他,穩沒好事。

  ◇亭往他肩上拍了一大下,兩眼露出騎虎難下的神態,她囁囁嚅嚅地結著舌說:「感情可以慢慢再培養嘛!再說人家現在外型又變得那麼飛遜……」

  「姑姑,是Fashion啦!」他忍不住想糾正她的破英語。

  「對啦對啦,還不都一樣,上次我到日本去,人家那什麼安非他命惠也是化這種妝,你看人家還不是那麼受歡迎!」

  「姑姑,那叫安室奈美惠,拜託,不懂不要亂打比方好不好。」◇亭兩眼無神,會有這樣的姑姑也是一種包袱。

  「我不管啦!你非要跟她交往不可,你敢不聽姑姑的話!」見到◇亭執拗不馴,黎毓盞不得不擺出長輩的架子。

  「這是我一生的幸福,我不希望草率作決定。姑姑,你不要再逼我了。」吃了秤砣鐵了心,◇亭說不就不。

  面對軟硬不吃的◇亭,黎毓盞簡直要抓狂了。兩行眼淚登時刷過她臉上厚厚的粗粉,溝出兩條水漬;這時,語氣竟出現家破人亡的軟弱無助。

  「◇亭,你這是在害死姑姑,你要不跟她相處一陣子,我乾脆繩子一綁上吊死了算了,你叫我怎跟人家爸爸交代。」◇亭看她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也不禁一問。

  「交代?你要跟人家交代什麼?」◇亭越聽越詭異,這黎毓盞不曉得又瞞著他在做些什麼「損他利她」的事。

  「你以為我身上這件貂皮大衣哪來的,還有,這顆紅寶石跟這粒五克拉的鑽戒難道也從天上掉下來不成……」

  ◇亭面色大變,瞪大比平常大一倍的眼睛說:「你……你收人家的錢?」

  黎毓盞羞赧地點了點頭。自此,她都不敢看◇亭那張不曉得已揉成什麼樣的臉孔。

  「黛娜認為當初你們的感情在最濃烈的時候,她遠赴外國唸書,不得已主動斬斷情絲,覺得很對不起你。現在她回國,對以往的所作所為深感抱歉,所以知道姑姑缺錢用時,才會先借了點錢給姑姑周轉,好感謝我在你那段沮喪的期間還鼓勵你念完大學,這也沒什麼嘛!」黎毓盞說出了大綱,◇亭前後左右一串,他八成也知道這事的來龍去脈了。

  ◇亭啞了嗓,他快被這頭腦簡單的低等菌「姑」打敗了,他兩眼凝住她那貪婪的眼睛說:「人家會無緣無故借你錢,還送錢給你,會沒有半點目的?你腦子別只會用來算名牌,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問你,你究竟拿了人家多少?」

  「多少什麼?」黎毓盞還逕自打著哈哈。

  「多少錢啊!姑姑,你是不是拿了人家很多錢?」◇亭原有的好脾氣,被黎毓盞一激,也不得不板起臉來。

  「還好啦!」

  「還好是多少?」已將她逼到牆角,不答似乎也不行了。

  「才三十多萬而已……」雖然聲音已經低到像蚊子般嗡嗡的叫,但◇亭的耳朵可尖得很。他凸出大眼,要不是看在她是自家姑姑的面上,早就一掌劈了她。

  「你拿人家三十多萬還而已,天啊!你真敢耶你,如果你真當我是你侄子,就不應該做這種事!」◇亭續問下去,但結果也是在他盤算之中。

  「別說得那麼難聽嘛!這年頭只要有錢,什麼煩惱都沒有!她爸爸可是南部鼎鼎大名的蔬果大王,能跟她再次重逢相聚,又能娶了她,你十輩子都吃不完。」

  「既然你這麼說,乾脆你嫁給她爸算了,找我幹麼!說不定我這輩子也沒那麼長壽。有沒有下輩子還不知道,這輩子就先被你氣死了。」他這陣子跟采漪相處下來,認為情投意合的愛情比吃得山珍海味、穿得綾羅綢緞還來得實在,這門親事,他絕不替黎毓盞收爛攤子。

  「我還是會將她當成不錯的老友看待,但是你別將話題提到那上頭去。我先聲明,要不然到頭來,連親戚都沒得作!」說完,沏好的茶已有些涼意,相同的,黎毓盞的心也變得比冰鎮紅茶還冰了。

  當◇亭及姑姑在廚房的那段時間,兩個心思複雜的女人坐在客廳裡只有「大眼瞪妖眼」的分,兩人眼珠子不停瞄來瞅去,最後還是黛娜忍不住開了話匣子。

  「聽說這片果園真是你們家的?從你身上還真看不出來。瞧你的外表儀態及打扮,實在很難將你跟有錢人家的小孩聯想在一塊。」黛娜全身香奈兒的服飾,根本容不下采漪跟她坐在同一張沙發上。

  「你也沒有保養得多好啊!不過依我看,你應該不會超過三十五吧?可是看起來有點像四十。」采漪自己是女人,當然挑女人最忌諱的話題談。

  黛娜吞忍了一口氣,低譴說道:「我才二十三,你少在那邊誇大其詞。」

  「二十三?那你是怎麼保養的,用過期的歐蕾嗎?這也難怪啦,你沒有我這麼天生麗質,唉!上帝還是不公平的。」她一臉哀憐,像是悼念黛娜青春永不復回的歲月。

  「你……你……」黛娜兩眼發綠,梗在喉嚨的話突然發不出來。

  「別動怒嘛!你本來樣子就不怎麼討喜,再猙獰一下,恐怕好兄弟就要出來找妹妹了。」采漪四兩拔千斤。拜託,這種口才要跟她比,還須多修煉幾年再說。

  「太……太賤……」黛娜壓住胸口,一手瞄準采漪心肺處,恨不得有一把真槍對準她。

  「太健康是不是?你真瞭解我,我不只比你年輕、貌美,身材當然也比你好,你小時候綽號是不是叫做荷包蛋,還是洗衣板啊?」采漪自說自笑,也不理會黛娜一手捂著臉,表情十分痛苦。

  「你是張宇啊!臉幹麼揪成一團,還抱住胸口,又不是西施的命,還裝!」采漪見她躺在沙發上像擱淺的鯨魚在殘喘著;她一定在耍什麼花樣,采漪才不上她的當。

  「你們聊得還愉快嗎?」◇亭強顏歡笑地端茶出來,以為兩人相聊甚歡,沒想到一走到客廳,便見黛娜痛苦的躺在沙發上,臉色蒼白得嚇人。

  黎毓盞尾隨而出,見到黛娜面部的表情,不禁慌張失態大叫:「你惹她發脾氣是不是?她有先天性的心臟病,不能受刺激呀!」說完立即貼到她身邊,翻找著隨身攜帶的藥。

  ◇亭基於救人的原則,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挨近黛娜,又叫了采漪一聲:「快倒一杯開水來,她要趕快吃藥!」

  采漪沒想到自己竟然又闖了大禍,這下子沒有「嘟嘟」當擋箭牌,她的麻煩可惹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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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9 09:12:50 |只看該作者
第06節


  黛娜在服用了心臟病的藥後,黎毓盞見她頭又隱隱作痛,硬是給她塞進兩顆普拿疼,這下子稍稍讓她的病情緩了下來。而采漪與◇亭一直在旁邊戰戰兢兢地看著黛娜的變化,深怕有個萬一,後果可不堪設想。

  不管是無心傷害或是蓄意謀殺,黎毓盞一個箭頭就指向采漪。她可是目睹她見死不救的目擊者,如果黛娜這棵搖錢樹被她活活氣死,她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找誰要去。

  「都是你,黛娜差點被你害死!明明看她躺在沙發上痛苦的呻吟,你還能遠遠的坐著嚼口香糖不理她?年紀輕輕就狠到這種程度,你怎麼做得出來!」黎毓盞見采漪猶如眼中釘,說起話來也毫不修辭。

  采漪哪能容人誣陷,她的脾氣是一等一的黑白分明,聽了黎毓盞一番胡說八道的講稿,她二話不說就擠到她的面前。「我怎麼知道她是不是裝出來的!再說,是她先挑釁的,你以為我愛跟這種沒氣質的低俗雞說話?那是浪費口水。」

  「你是什麼身份?人家又是什麼身份?說起話來還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反正你見死不救就是你的不對,還硬要強辯,家教都不知道教到哪裡去了。」黎毓盞當然要幫金主的女兒說話,她可是個十足的勢利鬼。

  「你說我就好了,這跟我家人有什麼關係?我又沒有錯,為什麼非要我認罪不可,好好笑!」

  「你跟長輩說話是這種態度的啊!還說有家教。」

  「我是就事論事,你有道理我就沒話說。問題是,不干我的事就別栽賊到我身上,我不是那種唯唯諾諾,只會忍氣吞聲的小媳婦。要不你等她醒過來後問她,是不是她先找我鬥嘴的!」采漪從小到大,調皮是調皮,但是是非黑白可模糊不了她的心智。

  「你聽聽,她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亭,你啞巴啊!不會說句話嗎?」黎毓盞這下才明白,為何黛娜會氣成這樣。

  「姑姑,我相信采漪不是那種人,所以我不認為她有什麼需要道歉的地方。」◇亭一席簡短的話,如一道寒颼颼的冷風,吹進黎毓盞的心裡面。

  「這句話是你親口對姑姑說的,好,枉費我白養了你一場!這小狐狸究竟給你下了什麼迷藥,讓你連幾年來我照顧你的辛勞都可以抹煞得一乾二淨,我的命好苦啊!我說哥哥,你為什麼走得這麼快,留一個這麼不孝的侄子來折騰我……」說沒兩句,淚水就如大雨後洩洪的石門水庫,奔流而出。

  「黎姑姑,你擦擦眼淚吧!要不然妝會糊掉的!」采漪好心地抽了一張面紙給她。

  她雖對采漪極度反感,仍是將面紙一手奪了過來。「用不著你假好心,我不希罕你的同情。」

  「姑姑,我想你也應該要好好休息一下,我和采漪先走了,明天再請你到我們那邊去吃飯。」◇亭將采漪的手一握,欲轉身而去,才一觸到房門板,卻聽見黎毓盞在後頭喊著:「你是不是已經跟這女孩子交往了?」

  ◇亭斬釘截鐵地回頭向姑姑說:「沒錯,所以關於我的終身大事,你也不用再煞費苦心說服我了,除了她,我誰也不娶!」

  采漪被◇亭這段真情摯言給深深打動,使她一張清純的臉攪拌出悸動的喜悅,這是◇亭對她真愛的誓詞?娶她,作他的太太嗎?

  握緊的手仍沒有鬆動的跡象,在撂下了一句沒有轉圈餘地的話後,他颯然轉身離去。再多待下去,只會衍生出更多的枝節。

  拉出采漪之後,◇亭一路上並沒有多說一言。采漪從頭到尾全看得一清二楚,再怎麼沒大腦也不會在這節骨眼上亂問問題。但是唯有在黎毓盞進廚房找◇亭的這段空白檔期,她卻是壓根兒不明白姑侄倆究竟在商談什麼家族機密。否則為什麼兩人一出來,臉都臭死人了;能讓◇亭氣到眉跳得跟毛蟲一樣,還挺罕見的。

  「姑姑好像不太喜歡我,是不是因為我不會說一些討人歡喜的話?」坐在後座的采漪只好問了句比較無傷大雅的話。

  「沒那回事,你不要自己瞎猜。」◇亭雖是這麼說,但是坐在後座的采漪卻能從他的後背中聽出一些不尋常的味道。

  「◇亭哥,你有心事對不對?」采漪不知怎麼回事,看到◇亭一臉黯頹,也跟著沮喪起來了。

  ◇亭從風語的遞送中,聽出霧的一片低氣壓。他不忍聽到原本晴朗的聲音一下子成為靄靄的陰雨冷風,立即補上一句:「我能有什麼心事,唯一的一件心事就是回去要燒什麼樣好吃的菜來孝順你的胃,還有該給『嘟嘟」換什麼狗食;老吃西莎也應該會吃膩吧!」

  才剛把話說完,認為已經可以將話題四兩拔千斤帶開,沒想到,◇亭卻發現背後有一片溫溫的濡濕感。「怎麼,為什麼哭呢?」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還有『嘟嘟』。」飲泣聲擰疼了◇亭的心,那哭聲恍如從深夜傳出一般,更顯淒愴。

  「因為我喜歡你,也喜歡『嘟嘟』啊!傻丫頭,從不看你哭的。今天好端端的,又沒有人欺負你,你哭要有個理由;是不是我昨天煮的菜太鹹?唉喲,我事情一多就糊里糊塗起來了,下次改進、下次改進。」◇亭的話並沒有止住這場哭劇,反而讓她哭得更加輝煌了。

  「◇亭哥,你這一生都不能離開我,你都害人家愛上你了啦!從沒人對我這麼好,我好感動。」采漪有什麼話就說什麼話,連「感動」這字眼也掛在嘴邊,直接得有點可愛過頭了。

  「好!我不離開你,別忘了,我是你的男奴,忠心的男奴是要侍侯主人一輩子的,除非你不再吃我做的菜,將我行李丟出來趕我走。」◇亭的話又讓她破涕為笑,一向不吃甜言蜜語那一套的采漪,對◇亭的嘴一下子甜成楓漿一般,還有點害臊得無法接受呢!

  直到進了家門,兩人便沒有再開口談到剛剛在◇亭舊家所發生的一切不愉快。但是,就算他們不提,也是會有人提的。

  提的人正是李振崗。

  「爸!你股票又漲停板了?瞧你東得嘴都合不攏了。」采漪一進門,嘴癢的糗李振崗兩句。

  趕在兩人前腳踏進家門一步的他,見到◇亭與采漪相偕到來,彷彿是多年不見的老友般親近了起來。他拉著◇亭的手來到客廳坐下,神采奕奕中還帶點神秘的感覺。李振崗撥了撥性感的國生胡,眉上的抬頭紋一抽一送的,頗有喜從天降的愉暢感。

  「咱們果園裡的水果有農委會的官員要幫我們促銷,將要舉辦一場露天的品桔大會,並幫我們把香吉士拓展海外市場。此舉可為我們賺取不少外匯!」難怪李振崗會笑得合不攏嘴了,這件事來得令人欣喜若狂,尤其是苦熬出天的◇亭。

  「◇亭哥,太好了,你果真是寶刀未老,終於苦盡甘來了。」采漪無法克制自己欣喜若狂的鼓噪神經,一把擁住◇亭「啵」了一下。

  「女孩子家成何體統,一點矜持都沒有,看你以後怎麼嫁得出去。」李振崗是很保守的,讓他瞧見這一幕,他感慨得直搖頭。

  「◇亭哥不嫌棄我就好了,我才不管人家怎麼想呢!」她以一種幸福不過的眼眸投向◇亭,宛如已屈居於他懷中的小妻子。

  「越說越不像話了。◇亭,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忘了告訴你,明天晚上我要在鎮上的海鮮樓宴請一些農政單位的官員,還有一些地方上的鄉紳代表,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出席。這些人以後會是你事業上的助力,能跟他們攀到一些關係,對於你未來在進軍海外市場的時候會很有幫助。」李振崗為◇亭鋪的這一條路,無疑是已認定他為李家的乘龍快婿。

  「那我也要跟,我最近買了一件很漂亮的春裝,到時一定可以讓你亂有面子的。」采漪笑漾了嘴,她也想讓所有的人看出她和◇亭成雙成對的那種幸福樣。

  「人家男人家談事情,你們女孩子跟個什麼勁?好好在家研究怎樣才能讓水果長得好才是重點。你要有◇亭一半用功,也不用暫時休學在家裡了。」李振崗把采漪的話堵了回去。他是很放心將采漪交給◇亭,就怕◇亭以後沒有賢內助,反而對◇亭感到抱歉。

  「可是老闆談生意,都會帶老闆娘出去,何況我也長得不錯,應該上得了台面?俗話說的好,秀色可餐的道理不就在這邊嗎?」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這是◇亭相當重要的一次餐敘,你要真為了◇亭好,就給我安安分分待在家裡,別老愛跟東跟西。」李振崗有些動了怒氣,這丫頭怎如此不聽話!這可是攸關他們果園的命脈,大意不得。

  ◇亭見局面一僵,立即打圓場說:「我說這位迷人又善解人意的小姑娘,那種場合又是煙又是酒的,對你來說是不合適的,你乖,在家陪陪『嘟嘟』不是很好嗎?你最近也好久沒有陪它了,老將它關在後院,它不是太可憐了嗎?」◇亭的輕聲細語聽來就比他老爹的還要入耳,采漪想想,其實他說的也有道理,那種都是老男人的地方,去了也是糟蹋她的美貌;看著一群群禿頭啤酒肚的倒胃貨,還不如不要看得好。

  「好嘛!聽你的就是了嘛!不過你要答應我,這星期天要陪我去賞春天的櫻花喔!」采漪雖有些遺憾,但為了◇亭的前途著想,她只好打消做跟屁蟲的念頭。

  「會的,我一定帶你去看櫻花,還會做最好吃的櫻花糕讓你吃,這樣可以了吧!」◇亭表現出一副疼惜的模樣,采漪才沒有再堅持下去。

  「那我就煮我拿手的酥油奶茶一起帶去賞櫻花,我們一起坐在落英繽紛的樹下賞櫻品茶,你說好不好?」

  「好,你怎麼說都好,全依你。」◇亭看得出,采漪已不像以往那樣刁蠻不懂事。越來越溫柔、聽話,叫他不愛她也難了。

  隔日傍晚。

  李振崗和◇亭準備前往鎮上應酬,采漪及朱長洛送他們到大門口;采漪抱著「嘟嘟」向兩人揮揮手,見黑色的凱迪拉克越行越遠,不知怎的,她突然好想◇亭。想想這些日子,他朝夕陪伴在她身邊,跟她度過多少晨曦黃昏,天天帶給她無窮的快樂。可是怎麼他才去就應個酬,也不過是幾個鐘頭的時間,她就變得如此難熬,有些憾恨夕陽為何落得這麼慢了。

  她的確是愛上他了,無庸置疑的,只有戀愛的人才會出現這種心不在焉、神智恍惚的怪象。她抱著「嘟嘟」,遙望天邊一際涯光,心中喃喃自語著……

  ◇亭哥,你要快點回來,采漪好想你喔!

  杯觥交錯,笙歌燕影,這鎮上唯一一家的海鮮餐廳,竟也有台北高級飯店的水準,可見這番消費也不貲。

  韓叔將車子停妥後,李振崗和◇亭陸續下了車。在山上待習慣了的◇亭,一見到這五彩霓虹、燈火通明的人工建築,還是有些適應不來。

  在侍應生的帶領下,兩人來到二樓的包廂,由於已遲到了半小時,所以席間已有人點些小餐果腹了。

  李振崗一進了門,自是和大夥兒熱絡客套起來,唯獨◇亭一見到一名中年人的身旁坐的一位女子,臉色頓時飄上一片陰霾的烏雲,讓他心中為之一凜。

  是她?她怎麼也會到這地方來?莫非……啊!對了,姑姑曾說過她父親是果菜運銷公司的什麼大老闆,難不成今天的宴會跟她父親有關聯?想來,這又是一場鴻門宴了。

  「◇亭,你怎麼回事,人不舒服嗎?要不然臉色為何這麼難看。」李振崗拍了一下他的手肘處,抓回失魂的他。

  「沒……沒什麼,只是這裡的燈光太亮了,有些刺眼。」他含糊兩句帶了過去,再撇向黛娜時,發現她也閃著看來不甚舒服的眼光睨過來。

  待就定位後,◇亭眼中所見的全是一些上了年紀、看來在這社會上頗有一席之地的官員或大老闆。而坐在黛娜身邊的人一定就是她父親馬君山了。

  李振崗身為主人,自是不忘要將◇亭介紹給大老們認識認識。等到一介紹他與黛娜之時,那氣氛自是有些詭異。特別是兩個當事人,心中早已有了底,要故作自然反倒做作了。

  「這位是馬老闆的千金,她叫做黛娜,是從法國留學回來的,主修造型學,是個相當優秀的造型師。」李振崗全然不知他現在正在介紹的人正是◇亭的舊情人,還興致勃勃的慇勤恭維。

  「你好,我叫黎◇亭,請多多指教。」◇亭很官場文化地敬了黛娜一杯酒。

  「你好,我叫馬黛娜,黎先生的大名我也素仰已久,聽說你是個相當優秀的農業專家,不知你是否知道,供給與需求必須要達到一個平衡點,才能達到真正的經濟效益。市場的決定與要求,都是操控在我們這些大盤商的手上,若是產地所出產的貨源不符市場需求,那我們也是不會出一毛錢跟你們收購的。」黛娜也學◇亭的那一套敷衍。既然他一點都不願念往日的一段情,她又何苦拉下臉來非要熱情以對呢?「小黛,你在說些什麼啊?才剛跟人家見面就說這些,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馬君山望著站在眾人面前的黛娜,對她今天反常的舉動深表不解。

  「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爸,前兩天我請了一位鑒識專家特別到『橙煙軒』去查看當地的果樹栽培情形,結果他勘驗過的情形是當地的桔子與香吉士的品質不符合市場健康天然的要求,而且農藥所噴酒的含藥指數太高,土壤受污染的情況十分嚴重。我建議各位農業官員及欲收購此一果園的老闆們,能再多做一下評估,別為眼前一時的假象所蒙蔽。」黛娜嘴如利刃,兩三句話就將◇亭這些日子來的心血全抹煞得一乾二淨。

  「你胡說,這根本不是事實!」◇亭也不想吞忍,他是不想與黛娜動上肝火,何況想起以往的一切,他還是心有慼慼焉。

  黛娜昨天被受到冷落,今晚◇亭又如此鐵心對她,先前的美夢已碎成瓦礫,她真不明白自己為何還在編織美夢,想與他重續前緣。

  「這是怎麼一回事?馬小姐,我們果樹一向符合農業局的用藥標準,而且他們也都親嘗過我們的桔子和香吉士,你什麼時候有派人去檢查,我怎麼一點也不知情?」李振崗面色凝重。他不明白,她看來似乎是有意找碴,可是,他們根本是今天才認識的,說結怨也沒怨可結啊!

  「我說有問題就是有問題,如果不相信我的話,明天你們大可以另派督檢官去詳查一遍,看我說的對不對!」黛娜兩眼火凝住◇亭,他是怎麼無情的對待她,她就湧泉以報。◇亭將自己的躁怒鎖住,他不能在這種冠蓋雲集的風雲場合失了禮數。為了替李振崗留住顏面,也為了「橙煙軒」的永續經營,他咬牙吞嚥不滿的情緒。

  「好!明天一早,我恭侯馬小姐及督檢官的蒞臨復驗。我敢用人格保證,我們果園內的一切全符合標準,否則的話,後果由我一個人全部承擔。」◇亭知道這一切全是他一面倒的袒護采漪所致,但是這種感情的事若用公事做報復,實在太不理智了。

  「那我們就明天見了,」她向其他座上賓說了一句。「今天這餐飯可以不用急著吃,到時候有檢查結果了,我們再來開慶功宴吧!」說完,她向馬君山告知一聲,便頭也不回的走出大廳,愣得在場的人尷尬難處,特別是東家李振崗更是憂心忡忡。好好的一場飯局,怎會搞到這麼難以收拾的場面?李振崗的心情瞬間滑落谷底,剛來時的興致也隨雲煙裊裊,成為一片低沉的厚霧瀰漫……

  馬君山對於黛娜在餐會上的一番表現十分不解,為何她會對素未謀面的李振崗與◇亭有這麼深的成見呢?」在回程的路上,馬君山不停地將◇亭的臉反覆思索,冥冥之中好像曾在什麼地方見過……他不禁問黛娜:「小黛,我怎麼總覺得這個黎◇亭好像我在哪裡見過,跟你讀大學時的那個男朋友好像,會不會是同一人呢?」

  坐在車子右座的黛娜心中一驚,為了要掩飾自己曾私下偷偷請黎毓盞先帶她去找◇亭的這件事,她極不耐煩地回了一句:「沒這回事,人家比起他,各方面的條件可好得太多了,你別聯想力那麼豐富行不行?」

  「可是,我總覺得他們長得好像……」陷入一團迷霧中的馬君山不斷回想著黛娜大學時期那個男朋友的面容,總覺十分神似……

  「這世上相同的人太多了,尤其是那種走兩三步就有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臉,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爸,你別想那麼多了好不好,我發誓,我根本就沒見過他。」黛娜加重說話的語氣。如果讓爸爸發現她曾背著他去找過黎◇亭,又被難堪的打回票,羞都羞死人了。

  「那你為何力排眾議,一口就毀了他們的成就?你總要說個道理讓我明白。小黛,你要不說清楚,我怎去跟人家回話?他們的果園沒你說的那麼糟,這是每個農業局的官員都知道的事,萬一人家去查沒你說的那樣,看我怎麼跟人家交代!」馬君山在社會上也是有地位的,如果黛娜信口開河,他賠一千萬個歉也無法挽回他的商業信譽。

  黛娜見馬君山心事重重,彷彿已經看見他在跟人家彎腰道歉一般,她突然邪邪地淺吟一句:「我保證我今晚說的話穩沒錯,你看著好了。」

  抿起的一窩笑靨,帶有深濃的回敬意味。馬黛娜早知道要如何來對付◇亭與采漪,◇亭不在乎他倆以往的曾經擁有,她也不會讓他與采漪天長地久的過下去的!

  玉色的溶溶月華之夜,透出一絲的懶弱涼風。◇亭獨自一人在淒淒冷冷的空庭內燃煙獨思。第七根了,他從沒有如此迷戀過這麼多的吞雲吐霧之物,只不過今晚,他卻膩著它們不放……

  當他抽出第八根時,一雙纖纖柔荑將它摘了下來;隨之,便聽到一句:「別再抽了,傷身體的。」

  他抬起沉昏昏的頭,看向月光佔據的一張姣美臉孔,那是讓他隨時隨地寬心的良劑;一看到她,心中再有不如意也欣然許多了。

  「還不睡,現在該是你睡美容覺的時間,不怕明天冒出痘痘?」◇亭憔悴地笑著。

  「從你回來我就看你一人在這邊坐著,也不跟我講話,我怎能睡個好覺呢?你有心事對不對?是不是晚上的應酬不開心,他們一直灌你酒?他們好壞喔!下次帶我去,我一個一個灌死他們,替你報仇。」采漪抱著抱枕,心疼地看向黑眼圈的◇亭。

  ◇亭聽了這些話焉能不心酸,光聽她這些話就夠窩心到心靈的最深處了。

  「來,坐我這邊。」他拍拍自己的大腿。

  采漪像只聽話的小鳥倚進他懷中,卷卷的睫毛揚著分擔憂愁。◇亭攔腰將她擁進自己的懷中,柔情似水的春情繾綣表露無遺。

  「你究竟怎麼了嘛!老陰陽怪氣的,你別以為我什麼都看不出來,其實我什麼都懂,只是,你都不想讓我管你!」管家婆的姿態立即顯現。

  「寶貝,你又知道了些什麼?告訴我。」他抱緊著她,像擁住蓬鬆的羽墊一般舒服。

  采漪兩眼怪異地定住他說:「好肉麻喔!你什麼時候學會油嘴滑舌?」

  「沒嘴滑舌也針對你啊!你以為這項福利是每個人都有的啊!」◇亭出現難得的撒嬌黏膩,手臂更緊緊箍住她,像是一隻過緊的戒指,想套住采漪這只纖纖的玉指。

  「你知道嗎?我看過一本書上說:男人在開始甜言蜜語的時候,就表示他做了虧心事。你幾百年不會說這些滑膩膩的話,今天卻說得特別多。你老實說,是不是晚上有人對你獻過慇勤,而你的心又蠢蠢欲動了?」采漪果真是個大醋桶,深怕◇亭一見了世面就不安於室。

  ◇亭一聽慌了心,忙像個童子軍娃娃舉起了手發誓說:「天地良心,我黎◇亭豈是那種見一個愛個的花花公子,再說,要找到比你還要好的美嬌娘,要繞地球幾圈才找得到啊!」

  「那你怎麼一整個晚上還愁眉苦臉的,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嘛!快啦!說不定我可以幫你的忙,我要成為你最依賴的對象。」她像個蜜糖提煉的洋娃娃,黏黏地說著愛語。

  ◇亭決定不隱瞞她,忡忡地訴說:「就是那個馬黛娜,她也出席了今晚的宴會。」

  「什麼?那個瑪丹娜,她憑什麼去那邊?」采漪瞪著一雙牛眼看著他。

  「她爸爸是本地農產運銷公司的董事長,所以,一同吃這飯局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采漪才不依順他的苟同,不屑地啐道:「是不是她把昨天在我們這邊吃閉門羹的事跟她老爸說了,這個女人!」她咬牙直想吞她入腹。

  「不是,那件事我看連她爸也應該不曉得,不然,馬君山昨天早就發飆了。問題是,今晚她跟我見了面之後,卻一副不認識我的樣子,還信誓旦旦地說我們果園不符合衛生標準,為什麼她敢這麼說?這才是我感到不解的地方。」◇亭之後更將一些在席間黛娜如何遊說列席官員及老闆不要收購「橙煙軒」的桔子及香吉士的事,一五一十全說給她聽。

  「好壞,這惡女,她實在比倩女幽魂裡的姥姥還狠毒!」采漪恨不得像揉螞蟻般將她壓扁。

  ◇亭笑笑,撥撥她蓬鬆的髮絲,然後在她狹細的鼻骨上用手指夾住說:「嘴巴不能這麼壞,再怎麼說,在認識海若之前,她也給了我不少美好的回憶。我們昨天那樣對她,她不氣才怪。」

  「你就只會替別人著想,人家都快要騎到你頭上來了,還一味幫她圓話,這世上就有你這樣的傻瓜。」在采漪的心中,她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亭的菩薩心腸。

  「人與人之間的殺戮夠多了,能原諒別人就別太計較。我只是有個疑問,她為什麼硬要說我們的果園有問題?明明就不是她所說的那樣!如果她今晚沒有說那席話,我還不會那麼在乎她的惡行惡狀。」

  采漪沒想到◇亭這麼容易將別人的話擱悶在心頭,說不定這是馬黛娜故意要嚇唬他,洩洩恨罷了。瞧他,一副真被唬住的模樣。采漪立刻安慰道:「別著急,等明天一到,她的牛皮吹破了,也就沒轍了,來,我新買了一張ENYA的CD,我想一定可以幫你鬆弛鬆弛緊張的情緒。別擔心,我會永遠支持你的!」采漪牽起◇亭的手,兩具相依相知的麗影,漸漸深入夜與月的交錯迷色中。也許真如采漪所言,黛娜不過是嘴巴胡扯瞎屁一通,根本不必為這無謂的假煙霧煩心。

  兩人享受了一晚ENYA的鄉宴,甜甜地進入夢鄉。明天會如何,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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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節


  春寒料峭時分,清晨老像個賴床的小孩遲遲不肯露出臉孔見人。陰霾的天空不見一絲彩筆揮毫的曙光,在這萬籟俱靜的黎破時刻,朱家的大門卻傳來鳴鼓伸冤般的捶門聲。

  「來了、來了,什麼事敲得這麼急!」韓叔披了一件羊毛衫,小快步的出來迎門。

  門一開,是果園的工頭龍伯。那張駭白了半邊臉的神色,像是剛從地府游了一趟回來似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韓叔話一問完,其餘家族成員便魚貫陸續奔了出來。

  「李先生、朱先生,大事不好了,果園……果園……」龍伯喉嚨像是被卡了一顆魯蛋,囫圇不清地說著難以辯析的話。

  「果園怎麼了,你倒是說啊!」◇亭有股不祥的預兆,這念頭是自昨晚就開始有的。

  龍伯稍喘完了氣,深吞一口口水後,終於能說出完整的話了。「我今天本來要早一點叫工人去採收水果,誰知道,我才走進果園,就發現果樹的樹根被灌上了水泥漿,所有的桔子全被打落到地上,連地上的土壤也被灑滿了硝酸,成了無機肥,完全沒有經濟價值。黎先生,中午不是有農業局的官員要來複查一次嗎?照這情形,勢必沒有大盤商願意批發我們的水果,那……那該……」

  「別說了,我先去看看情況如何再說。」

  ◇亭早就有預感,一顆心怦跳得凶,他騎上摩托車,亂無頭緒是便一路奔向「橙煙軒」,采漪當然無法坐以等閒,也在韓叔的開車之下,與李振崗、朱長洛火速前往。萬一真如龍伯所言,◇亭哥……他能承受和了這個難關嗎?

  她實在沒有勇氣再想下去……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是誰那麼狠心做出這種事,嗚……」平時冷靜堅強的◇亭也被這一片瘡痍狼藉的慘況嚇到逼出淚水,這可是海若去世之後,他第一次如此放縱自己的情緒。

  采漪拾起地上一顆曾經有過多少他們血汗灌溉的桔子,愣得傻蹲在一小隅。潺潺的桔色汁液順著她指縫的溝骨處下滑,滴進了灰褐色的死土中,也滴傷了她一顆脆弱孱碎的心。

  「是誰跟咱們有過節,分明就是要置我們於萬劫不復之地!要是我知道是誰幹的卑鄙無恥的事,我絕對不饒他!」朱長洛捶著樹幹,一臉頹敗的模樣。

  李振崗則面無表情,望著一大片桔屍及冒著煙的褐土,他早就忘了什麼叫哭,什麼叫難過;事實是這麼殘酷的出現在眼前,再多的積怒難平都是無濟地事。當下,除了要查出是誰做的壞事之外,就是要趕緊尋出彌補之道。

  「一定是她,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我非找她算帳不可。」一陣蕭颯的空氣中傳出震天價響的爆怒聲,◇亭從悲傷的深處爬起,握緊雙拳往外走去。

  「◇亭,你要去哪,你不能衝動行事啊!還沒有任何證據之前,你這樣做只會讓自己多添一條罪行的。」李振崗抱住沸著燃點的◇亭,他簡直像是一堆正要觸爆而起的黑色原油,大有一發焚原的可能。

  「難道她就非得要用這種激烈的方式來達到她的目的嗎?情已逝、緣已斷,就算當初我沒跟海若結婚,至今仍是單身一人,我還是不會選一個當年離我而去的人再回頭找我的。」◇亭甩開李振崗的禁錮制肘,一躍就跳上摩托車。

  「◇亭哥,你這樣去太危險了,我不准你一個人去。」采漪擋在車頭,拚命要他打消這念頭。

  「采漪,這不關你的事,你快閃開。」◇亭僕前用手撥開採漪的身軀,不料,一時心急,用力過猛,竟將她推倒在地。「你有沒有怎樣?傷到什麼地方沒有?」

  「◇亭哥,別去好不好,我們可以靜下來慢慢商量看看,不必急在一時。就算你現在去把他們的屋頂都掀開來了,又能怎樣?沒憑沒據反而會讓他們說你譭謗,豈不連立身的腳步都踩不穩?」采漪跌坐在地,無論如何,她就是不願◇亭去冒這個險。分明是飛蛾撲火,中了他們的下懷。

  冷風在清涼的晨光中呼呼拂過面頰,宛如一桶冰水澆進了他的背脊,熄緩了一時爆裂的憤懣。◇亭從摩托車上跨了下來,扶起采漪說:「你說得對,應該好好想個因應的對策,對不起,害你受傷了。」

  「如果這個傷能換回你理智的心,不讓你成為別人陷阱下的犧牲品,一切都是值得的。」

  有了采漪的這一席話,◇亭才不莽撞行事。遙遙望著一片煙硝薰天的「橙煙軒」,就算討回了公道也討不回失去這片樂園。唯今之計,便是想好對策,莫讓馬黛娜陰謀得逞,這才是最佳的明哲保身之道。

  一整個早上,所有的人都投入在災後復健的工作上。沒有人願意再說上半句話,只是默默搶救著仍有一線生機的果樹。◇亭更是光裸著上身,任汗水盈滿了他整個背脊。

  「◇亭哥,先喝口水吧!別把身體搞壞了。」采漪端出了一瓶礦泉水,臉上揚著鼓勵的笑靨。

  「謝謝,你也辛苦了一早上,休息一會兒吧!」說完,他又彎下腰扶起一棵垂危的桔子樹。

  采漪見他一人抬動一棵大樹頗為吃力,她將水瓶一擱,捲起衣袖,也投入幫忙的行列。

  「這樹很重,你幫不了什麼忙的。」他連忙叫住她,這種粗活豈是她這種嬌嬌女適合做的。

  采漪沒有順從◇亭的話去做,一直到整棵樹都立了起來,才氣虛力弱地癱瘓在地上。

  「叫你別動手你偏不聽,看吧!手磨破皮了吧!」◇亭挽起她的手掌,並抽出面紙幫她止血。

  「沒關係,又不是手斷掉,你別緊張成那樣好不好!」采漪話才說完,就發現◇亭用銅鈴般的眼睛瞪她。

  「胡說八道什麼,我不准你再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止往了血,◇亭堅決要采漪在一旁坐著,不希望她再有些什麼閃失。

  「◇亭哥,我知道這片果園對你的意義非凡,你別嫌我烏鴉嘴,如果我們沒辦法讓這果園回復以前的樣子,你千萬不能太難過,好不好?」采漪心直口快,但是在她單純的心思中,她的確不想看到◇亭從此一蹶不振的樣子。

  ◇亭停下了手邊的動作,仔細思索采漪的話。有些事並不是只要努力就會有收穫的,像他這樣一棵棵搶救僥倖餘生的樹,然後呢?土壤也不能用,其他救下來的樹又能適移到哪裡去?這些善後工作,更是難以化解的難關。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一次又一次的打擊,我不明白,老天爺為什麼要跟我過不去,搶走了我的妻子,又將我的果園毀滅?我什麼都沒了,叫我還有什麼希望呢?」◇亭將頭陷進兩掌之中,久久不能跳出這個囹圄。

  「你還有我,怎說什麼都沒有呢?你心中並沒有我的存在嗎?」采漪挨近◇亭傷痕纍纍的軀體邊,輕輕掬住他的泥手。

  ◇亭抬起泛紅的雙眼看著她,輕抿一抹笑說:「你怎能這樣說,我不想連累你。跟著我要做粗活,你享不了福的。你生活優渥慣了,原本我以為可以靠這片果園養活你,可是,你也看到了,希望破滅了,還有什麼好談的呢?」

  她拾起一顆掉落在地上的小桔兒說:「有它就夠了,這是我們的桔色情果,只要你願意,我一輩子都會跟在你身邊,還有它也會陪著你,我們永遠不分離。就算以後腿磨破了皮、手生出了繭,我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這會委屈你的。我真沒用,為什麼都沒辦法保護我心愛的女人,讓你們陪我吃苦受罪……采漪,你真不考慮一下嗎?真的,你如果要離開我,我不會有任何怨言的,只要能找到有人給你寬裕的生活過……」

  「我是那種愛慕虛榮的人嗎?你怎如此衡量我的愛情,你以為給我吃些好吃的,買漂亮的衣服給我穿,就能讓我快樂過一生嗎?黎◇亭,我不是那種膚淺的女人!你太過分了!」兩行淚潸潸滑落,她不只是為了自己平時給人的印象難過,更是為了◇亭在與她相處了一段時日後還說出這些話而難過。為了他,她改了多少嬌蠻的千金脾氣,這還不夠嗎?

  「采漪,我不是這個意思,你誤會了,要是讓你跟著我,勢必沒有你過去那種呼風喚雨的生活。我欠你爸爸太多,更不能再花他的錢,你瞭解我的心意嗎?」◇亭急著解釋。他目前腦裡已是空虛一片,不希望再橫生枝節,煩惱兩人之間的事。

  默歙均勻的呼吸聲盈滿兩人耳際,采漪也冷靜了下來。此刻,確實不是爭這些事情的時候。她吸乾了余淚,對◇亭投下一語說:「我明白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你一直認為我不夠成熟,就像我答應過我爸爸,我一定可以辦好一件圓滿的事給他看;現在,我也要用相同的話來告訴你,我也要完成一件大事讓你看看,你就知道我不是那種永遠在溫室裡長不大的花。」

  不等◇亭開口說話,采漪早已轉身離去,這一瞬間,兩人的氣氛降到認識以來的最低點……

  ◇亭一手執起鏟子,一鏟一鏟,心不在焉地挖著……

  她就不相信,自己在人家的心目中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孩子。曾經有辦法制伏過◇亭,難道就沒有辦法搞定馬黛娜嗎?她害得◇亭及老爸、乾爸都那麼慘,要是不能助這三個男人一臂之力,她的存在一點價值都沒有。為了要◇亭對她刮目相看,挖空心思也要將馬黛娜的奸計戳破!讓她賠光家產,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慘痛的代價!

  想想那個死八婆要等到下午三點多才會到達,這段時間應該可以有什麼方法先下手為強。她不經意地將眼睛飄來飄去,忽然飄到庭院前的一雙鞋子上頭,而且是◇亭常常穿去果園的一雙舊鞋……

  咦!對喔,如果是她到果園來搞破壞,腳上的那雙鞋一定會沾上泥垢。如果我能拿到她那雙沾滿泥巴的鞋子,就不難揭穿她的陰謀!如此一來,不就可以抓到兇手,還◇亭哥一個新的果園?她一定要好好敲那個瑪丹娜一筆,為◇亭哥討回一個以道!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她抱起「嘟嘟」,騎上她那輛小綿羊,一路噗噗的朝鎮上去,決定立即前往果菜運銷公司的總部。

  黛娜的家在果菜運銷部後方,白天期間整棟別墅空空蕩蕩沒什麼人影,連只懶貓野狗也沒,唯有一個肥警衛在打瞌睡,鼾聲之巨大,戒備鬆懈可想而知。

  「嘟嘟」先從鐵門下方施展軟骨功鑽了進去。它和采漪早就培養好主僕之間的默契,明白采漪肚子裡在打什麼主意。於是,一咕嚕的就溜進了馬家的廚房。舉目四望,偷銜了根香腸又隨即溜了出來,一到大門,故意對警衛「汪汪」叫了兩聲,引起警衛的注意後,又銜起香腸從小洞鑽了出去。

  「哪來的死野狗,有種你不要跑!」警衛見到有「偷肉賊」,拿起電擊棒便開了大門追了出去,這時,躲在一旁的采漪才乘虛而入,從開啟的門縫中溜了進去。

  好「嘟嘟」,不枉姐姐疼你一場。她見調虎離山計成功,笑容溢了滿嘴,她得好好把握這短暫的時光!她立刻潛進馬家,挨房挨戶去找鞋子。只要讓她搜到有沾上黃泥巴的鞋底,就可以讓馬黛娜啞口無言!恨得牙癢癢的,哼!她真想看到她那一張氣急敗壞的嘴臉。

  到底是在哪裡呢?

  沒想到翻開馬黛娜的鞋櫃,至少有上百雙的鞋陣列在裡面。她的確是個比自己還奢侈的敗家女。萬一一雙一雙慢慢查的話,鐵定會來不及,怎麼辦呢?

  不管了,就從放在最外面的一些找起好了,這些應該比較常穿吧!

  采漪沒有做過這樣偷偷摸摸的苦差事,因此格外笨手笨腳,她翻來翻去,在將近絕望之餘……

  有了,果真有一雙「耐吉」的布鞋上有沾著黃泥的跡象,而且還隱約的傳出濃重的化學藥品味道。沒錯,一定是這雙沒錯!這個爛蹄子馬黛娜,果然是幹了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她要不揪舉她,她就不叫李采漪!

  見大功完成,采漪也不多作逗留,她委身從小門鑽了出去。直到大門口時,發現警衛還沒回來,連門也半掩半合的開著,心想一定是聰明的「嘟嘟」將他拐到什麼天涯海角的地方去了,心裡一陣竊喜。果真有主人的風範,又聰明、又機智。

  她立即跨出這險要萬分的宅院,否則一不小心被人發現,鐵定又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不一會兒,她從電線桿後頭瞄向馬家的別墅,見警衛氣急敗壞走了回來。「砰」的一聲,狠狠甩著重力將大門關上,可是後方並不見「嘟嘟」的蹤影。她又不放心地等了二十分鐘,依舊不見任何的「狗影」。她心想,該不會是自己吃完香腸先跑回家了吧?也許吧!她的狗是極有靈性的,而且認路又是一流,應該先跑回去了吧!

  采漪不多作任何設想,反正拿鞋子回去要緊,拆了馬黛娜的西洋鏡再說。念頭一轉,也就先返回果園去了。她有預感,當◇亭及老爸、乾爸見她如此能幹的辦事效率,一定會對她刮目相看,哈!越想就越是自鳴得意了起來。

  在踏上回家的路上,她緊緊的抱著那雙「證據」。她迫不及待要看看馬黛娜那張驚惶失措的表情,一定足夠讓她捧腹大笑個三天三夜。

  「什麼?你跑到馬黛娜家去拿這雙鞋子?」◇亭看著采漪得意洋洋將手中那雙沾滿泥沙的布鞋呈現在眼前時,他大吃一驚。

  「有了這雙鞋,看她還有什麼話可辯,到時,就可以獅子大開口向她索求全部的賠償!那麼我們果園的所有損失就可以有著落了。」采漪亮著深邃的眼眸,望時◇亭依然不可置信的眼裡。

  ◇亭手捧著那雙可以換回他全部心血損失的證據,心中並沒有任何喜悅,他幽幽地說道:「你何必去冒這個險呢?」

  「這總比你怒髮衝冠,擺出一張恰北北的臉去硬碰硬來得好吧!這叫『智取』,比起你跟人家動手動腳來得再恰當也不過了。」采漪不懂,為什麼她連一句讚美的話也聽不到。

  「那萬一不成功,被人家發現了,豈不又被馬黛娜抓到小辮子!到時候,麻煩不是越弄越大?」他眉頭一皺,頗有微詞。

  「反正都已經沒問題了,你還擔心什麼勁呢?唉,快拿去吧!我迫不及待想看她那張吃驚的臉了。」采漪只想掃盡◇亭額上自尋煩惱的線條,兩隻鞋梗是塞進他的懷中。

  「她今天不會來了,剛剛她有打電話來說,今天督檢官人不舒服,明天才會來。」◇亭不知在擔心什麼,一雙眉老皺得緊。

  「你究竟怎麼了嘛?好像不高興人家這麼做似的。」采漪也發出不平之鳴,她費盡千辛萬苦才為他搏來這麼一項證據,也沒聽到他說句好話。

  「我不是不高興,只是,如果她反咬你一口說你潛入民宅,偷取別人的財物,你該怎麼辦?」只想著要怎樣讓對方難堪,也沒想到對方會不會也用相同的方式對待,◇亭真拿她沒轍。

  「我……我……那該要如何嘛!總不能看她一張得逞的嘴臉,就什麼都講法律,什麼都講道德;當初她要做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時,就沒什麼良心愧疚的問題。」采漪好無奈,難道說,她這樣做也不對嗎?

  「我沒有半點責怪你的意思,只是,你這樣做只會讓我更擔心。我現在什麼都沒了,你不能再出任何的差錯,要不然,我會承受不住的。」不知為什麼,采漪看著一臉愁容的◇亭,卻感到有些欣喜。

  這就叫做愛嗎?她好喜歡看他為了她而惶惶然的表情。雖然這樣的念頭有些殘忍,但挺窩心的。不管她潛入馬家偷出這雙鞋所犯的刑責有多大,她想,法官也會念在她一片為真相奔走的努力而既往不咎。只是,她現在的心中所掛記的還有一件事,那就是——

  「嘟嘟」,你到底跑以什麼地方去了?

  一直到深夜子時,「嘟嘟」依舊沒有回家。采漪開始有點慌了,她根本就輾轉難眠;一個人兩眼無神的守在門口,她的心緊張地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從「嘟嘟」出生的那一刻到現在,它從沒離開過她半步,並且陪伴她度過許多快樂的童年時光。所有有歡笑的記憶,全是她與「嘟嘟」分享的;然而,隨著「嘟嘟」將近半天的時間都沒有回到家,采漪不免拉下了臉,所有恐懼與忐忑的心慌和迷亂一下子湧進腦中。她暗暗吞噬著淚水,責怪自己一時的疏忽大意。

  「你還在想『嘟嘟』是不是?」寒風中,一股暖流從采漪的耳後吹拂而來。

  采漪一回眸,◇亭適時為她披上一件羊毛外套。「你對任何事都抱持著樂觀的態度,連果園慘逢災變,你也能鼓勵我要看開一點;但是你看看現在的你,哭成這模樣,一點也不像會鼓勵別人堅強的樣子。」◇亭抽出一張面紙,輕擦著她斑斑的花臉。被淚水浸淫過的粉嫩小臉,有些不堪負荷的傷累。

  采漪對「嘟嘟」的情感豈是一般的事能相提並論的?她能有今天這麼開闊爽朗的人生觀,「嘟嘟」可說是功不可沒,如今……如今這快樂的種子不見了,就像是挖走她的心一樣,她還能有心念及其他的事嗎?

  「◇亭哥,我現在就要去找『嘟嘟』,你陪我去找它好不好?失去了它,我跟死也沒什麼兩樣了。我要『嘟嘟』,我現在就要我的『嘟嘟』啊……嗚嗚……」又是哽咽又是咳嗽,叫◇亭看得心碎。

  「可是現在都三更半夜了,要找,我明天再陪你一起找好不好?我想『嘟嘟』是十分聰明的小狗,不會有事的。」◇亭的勸慰似乎停不住采漪對「嘟嘟」思念甚切的心,她像個固執被寵壞的小女孩,非要◇亭今晚就幫她找到「嘟嘟」不可。

  「不要,我不要等到明天,就算你再說什麼讓我心安的話,我還是沒有辦法合眼好睡。◇亭哥,我求求你,替我找回『嘟嘟』,我求求你……」她雙腿一癱,緊抱住◇亭的一條腿。此情此景,是◇亭在認識李采漪以來,從沒有看見過的。在他心中,采漪永遠是那麼的活潑而開朗……

  「你先起來,看你,臉都哭花了。你先進去套件外衣,我去把摩托車牽來,我們一起出去找『嘟嘟』。但是你不能跟你爸爸和乾爹說,否則我又會被罵了。」◇亭惻隱之心一來,關也關不住,他瞭解「嘟嘟」對她的重要,不依她也不行了。

  「嗯!」她抹乾了淚,那笑容有些讓人垂憐,如此對週身的一切都注入情感的有情人,又怎能無情呢?

  兩人匆匆的將摩托車牽到大門外,在一片藍幕的夜簾下,一對情人為了一隻聰明可人的小狗狗,緊緊相依。采漪將◇亭抱得好緊好緊,淚水又抑不住的沾濕了他寬敞的後背……

  摩托車的呼嘯聲在一幢豪華的別墅前消失,兩人摘下了安全帽。馬路一片死寂,除了兩三隻窩在路燈的餘溫下取暖的飛蛾外,連只覓食的野貓野狗也沒有。

  「這就是馬黛娜她家?」◇亭呵出一口熱氣,對這幢豪華大宅詫然不已。

  「嗯!我就是要『嘟嘟』從他們的大門底下鑽進去引開警衛的。」采漪指了指一扇釉黑鏤空的雕花大門,她仍能清晰發現「嘟嘟」扒地的狗爪子印在地上。

  「那你還記得它出來的時候是從哪個方向跑走的?」

  「應該是大門的左邊吧……沒錯,是左邊,因為我當初是躲在右邊的與它相反的電線桿方向。」采漪毫不遲疑地說,那所有的景象像是烙在她的腦子裡,怎麼也忘不了。

  「那好,我們就朝左邊的這條路上掃街過去,說不定它迷路了,在等著我們去接它呢!」◇亭為她開啟了一道光輝的門,重拾她墜入深谷的心。

  「對,它一定是迷路了,我想它應該也餓了,回去之後,我一定要鹵好多的牛腩給它吃,它最愛吃牛腩了。」采漪立刻接受了他的說法。兩人心有靈犀的點了頭,往「嘟嘟」今天跑掉的方向去找。

  「『嘟嘟』,你在哪裡?姐姐來接你了。」采漪不放過任何一個小角落,連垃圾堆後頭都彎腰下去看。要「嘟嘟」屈身在這種地方,實在是委屈了它。

  「『嘟嘟』,快出來,別調皮了,哥哥不會修理你的,身體臭的會被姐姐罵喔!」◇亭也留意著每個漆黑的小巷子或水溝邊,不放過任何一個死角。

  「如果你想要吃姐姐鹵的牛腩,你就乖乖出來,回家睡覺比較舒服,聽到了沒?姐姐快累慘了。」采漪走得腳快酸死了,連點「狗影」也沒有。

  在前頭的◇亭先走到一個十字交叉口,正考慮要走哪個方向時,驀然,在一根紅綠燈的垃圾箱旁邊,看到了一幕觸目驚心的殘酷畫面——

  「嘟嘟」正靜靜的躺在那裡,口中依舊咬著那根引走警衛的香腸;不過顎骨卻整個像被撞過一般裂了開來,使它的嘴巴上下嚴重的錯開;連身上黑白相間的漂亮雪毛也染成了一片殷紅,血水從它下腹像一條小溝渠緩緩流出,顯然它是被車子撞死的……

  「『嘟嘟』……」◇亭口顫齒冷的喊出聲,他沉重的踏上前去,映入眼簾的卻是百分之百要采漪性命的畫面。怎會如此,這樣的結果,是他們事前想都沒想的,萬一采漪她……

  才想著要如何暫時瞞住采漪時,一具黑影將他頭上的燈光一罩,霎時,眼前降下了強黑,遮住「嘟嘟」慘不忍睹的臉龐。

  「采漪……你……你別看了……」◇亭擋在采漪的面前,他不能保證讓她再繼續看下去,會不會鬧出人命。

  「走開!我叫你走開聽到沒有!」采漪不知哪來的力量,一掌推開◇亭龐大的身軀。

  沒有任何屏障,燈光又適時的篩在「嘟嘟」那張可愛調皮的小臉上,塵土的往事像時光倒轉機,將采漪帶到小學四年級的那一年……李振崗為她買回一隻小狗狗當生日禮物。那時的「嘟嘟」伶俐活潑,還不時吐出舌頭討采漪的歡心;兩眼長長的睫毛瞇成一線,頭還傻傻的歪著,特別令采漪疼入心坎裡的是它第一次見了她就伸出軟軟如玩具般的毛毛腳跟她握手,這一握,就握出了十年不變的友誼。

  「『嘟嘟』——」

  采漪忍不住大聲的哭喊出來,人皆有情,即使是從未開口跟她說上一句貼己話的「嘟嘟」,也仍讓采漪心碎聲啞。她雙手危顫顫的敞開,扶起再也不能靠在自己肩上撒嬌的「嘟嘟」。她將臉貼在「嘟嘟」沾滿灰泥及髒垢的臉上,她好想要「嘟嘟」再舔舔她的臉,即使一次,一次就能使她心滿意足了……

  她全神貫注裹著「嘟嘟」,彷彿像是抱著一個熟睡的滿月娃娃,一步一步踏上回家的路,她知道,她的「嘟嘟」只是睡太熟,不理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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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0-3-9 09:14:01 |只看該作者
第08節


  嘟嘟:

  姐姐把你抱回來,你不用再睡在垃圾堆裡了,我找了一個有樹的涼蔭下讓你睡得舒服一些,這裡不時還會傳來姐姐種的桔子香味,你應該會很喜歡的。

  你的狗骨頭和你愛吃的西莎我一同放在你旁邊,餓了就可以吃;兩顆小網球是讓你無聊的時候可以玩的。還有你的小兜兜,是你每次要出遠門的時候都會提醒我幫你穿上的,我也一併帶給你了。如果還有遺漏的,記得隨時到姐姐的夢裡來提醒姐姐,我一定第二天就為你補上,要記得喔!

  謝謝你陪伴姐姐十年的時光,我不會忘記在我生命最寶貴的歲月有你的參與,姐姐會永遠記得你的。希望你在天堂和小天使玩在一塊的時候,還能記住姐姐無時無刻都在想念著你……

  「采漪,快把紙燒了吧!這樣『嘟嘟』才能夠聽到你對她說的話。」李振崗站在采漪的身後,細聲在她耳邊說道。「『嘟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也別太自責了;它要是看你這樣,在天堂也不會快樂的。」朱長洛也加入勸慰的行列。

  「采漪,快燒了吧!讓『嘟嘟』休息了。」◇亭為她劃亮了一根火柴,金色的小苗一接觸到紙角,立即幻化成一隻飛舞的鳳凰。

  火絮在燒盡的最後一刻,成為千萬隻灰色的精靈,鼓動著翅膀在空中翻飛。不多時,一切又恢復了沉寂。

  「別難過了,看你這樣我也好心疼,你為了『嘟嘟』難過,我也為你的身體掛心啊!」◇亭讓采漪的頭埋進自己的懷中,這件事對一個生活充滿五采繽紛的雙十少女而言,實在是個不小的打擊。

  「我害死了『嘟嘟』,『嘟嘟』是因我而死的。要是我沒有趁夜去找它,也許它的遺體就會被垃圾掩埋……那我的罪孽就更重大了。」她咬著唇,仍陷入自己痛心疾首的自責之中。

  ◇亭抬起采漪的頭,對著她水汪汪的淚眼。「還記得我在剛失去海若的時候,你曾告訴過我什麼嗎?同樣都是意外,誰能夠預料?那時,你對於海若酷愛桔色給了我一個解釋;你說,桔色是代表光明燦爛的象徵,無論我們處在怎樣一個處境,都要像海若一樣有桔色的心情,那是太陽永不泯滅的光芒。這些話言猶在耳,你這麼快就忘了?」

  采漪注視著◇亭,堅毅的五官中揮灑出的桔意盎然神采,那肯定的炯炯眼神,像根支撐著她的堅實樑柱,充滿愛與希望。

  「『嘟嘟』犧牲了它自己,為的就是要讓我們能夠克服困難,過著更美好的人生。如果它看到了自己的犧牲所換來的是你更落寞的鬱鬱寡歡的日子,豈不辜負了它的一片好意?」◇亭現在只能求她趕緊從悲哀的框框中跳出來,不要再繼續消沉下去了。

  「『嘟嘟』真是這樣子認為的嗎?」采漪哭紅的眼眶早已腫得像兩個大泡泡,嬌弱無助地凝向◇亭的專注。

  「嗯!為了完成它的心願,我們更要堅強地去面對險境。我們已失去了太多東西,不要再喪失更多,好嗎?」

  「明白了,我不會辜負『嘟嘟』的好意,那樣我就太不應該了。我答應你,我不會再流下一滴眼淚了。」她一把抹去花麻麻的淚臉,以再堅定不過的口氣告訴◇亭。

  「這樣才對,將來『橙煙軒』又重新恢復生機時,才是報答『嘟嘟』的最佳方式;到時,我們就可以在它墓邊種更多的桔樹,讓它吃都吃不完。」抱住了從哀境中走出的采漪,他的心在沸滾著頂燃的溫度。他們愛得太曲折又崎嶇,不想再有一絲無謂的風波,真的,不想再有了……

  「果然是黎◇亭,難怪我一直覺得他很眼熟!」馬君山找來了黎毓盞,閃著憤怒的眼光看向她。「你侄子這麼不識抬舉,黛娜即使當年有錯,可是人家現在也誠心向他道歉,沒想到他竟是這樣不給面子。」

  「我也一直很懊惱,當初我也認為在◇亭死了老婆後,應該會以黛娜先作考慮,哪知道他已經認識了新的對象。」黎毓盞在馬君山面前一直抬不起頭來。當初前來跟他提親時,還不斷把◇亭捧得多好,豈料,這一切在轉瞬間全變了。

  馬君山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後說:「別以為你這樣說就可以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我將我寶貝女兒的終身大事交給你,是看在你還頗為誠懇,又說他們兩人曾有過一段情的份上,才答應你來牽這條線的。這下鬧出雙胞,我看你怎麼收拾殘局。別忘了,我好處也給了你不少,為了我女兒,什麼錢我都花了,你最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

  黎毓盞看著他兩道流氓般的利眸,嚇得瑟縮在桌角說:「這姻緣本來就是他們年輕人的事,我覺得順其自然比較重要。大不了,我把你給我的全退還給你,這下總可以了吧!」

  「哼!我嫁女兒的消息都放出去了,你才跟我說這種風涼話,當初極力推薦你侄子的人是你,現在又跟我說什麼狗屁緣分!你別忘了,我馬君山在地方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我不管他們的想法如何,這臉我是丟不起的,叫那姓黎的臭小子自己看著辦!」馬君山不理會事情的演變已到白熱化的階段,硬是要整個大逆轉過來,看來,黎毓盞這下裡外不是人了。

  「那我媒人錢退還給你,這樣總可以了吧!」她決定還是跟馬君山撇清關係。

  「那可以啊!一百萬拿來。」

  黎毓盞兩眼一張,差點嗆到呼吸管。「我才拿你三十萬,你跟我要一百萬?土匪啊!」

  「我就是土匪你拿我怎樣?這裡面包括了利息錢和遮羞費,你若不交錢不拉合他們兩人,我就去法院告你詐欺!你等著收法院的通知書吧!」馬君山一撂下話,便將皮椅往後一轉,不給她討價還價的機會。

  黎毓盞陷入空前的痛苦,這下非得對不起◇亭了……

  早在黎毓盞與馬君山談話的好段時間,黛娜已風塵僕僕地帶著一大堆鑒識人員到山上去查驗果園的合格情況。她雖然自導自演著這齣戲,但由於家中關鍵性的那雙鞋子遭竊,她深怕是◇亭他們搞的鬼,因此也格外謹慎。

  「待會兒她來的時候要保持沉穩些,她自己作了虧心事,不敢太過於造次。如果她有點良心,我想她會給彼此台階下的。」守在「橙煙軒」外等著馬黛娜的◇亭及采漪,正慎重地苦思要如何面對黛娜。

  「我一定會沉住氣看她玩什麼花樣,為了這座果園,也為了你,還有……我們的將來。」欲語還休的神采,帶有一些少女該有的羞怯。◇亭牽住她的手,緊緊相系相依。

  兩人相視一笑,對於這接踵而來的挑戰,彷彿變得不那麼在意了。

  「好像已經來了!」◇亭用手遮著眉心,遙見幾百尺外的風沙滾滾。他十分的篤定,是黛娜帶著農業局的人員前來了。

  不出五分鐘,黛娜先行下了車,今天的她,除了一貫冷艷的態勢外,還多了一些惶然的眼神,是否她也在懷疑◇亭他們手中擁有不利她的證據?不過,她強迫自己要鎮靜,以免自己砸了自己的台子。

  「你是要我們再檢查一次,還是乖乖的自己承認,開單子告發的話,是罪加一等喔!」黛娜走向兩人中間,纖長的手臂交叉著,與兩人的四目冷冷相對。

  「你好會演戲,要是你到好萊塢一定能拿奧斯卡金像獎。」新仇加上舊恨,采漪反唇相譏先激激她。

  「你是不是不爽找碴啊!我知道這一切都是你引起的,是你慫恿他來排斥我的,你的最終目標是這個果園對不對?怕我也來分一杯羹,所以你才想出了這個離間計,我沒說錯吧!」她睨著狐媚的鳳眼瞟向她,並對身後的兩名官員說:「黃課長、蔡主任,一切都麻煩你們了,仔細查清楚,這果園一定不符合環保標準。」

  「笑死人了,這果園是我爸爸買下來的,我幹麼還要搶過來,你腦子秀逗了,說這種鬼話誰相信你啊!」采漪發現黛娜也滿沒大腦的,編這種推理小說的劇情也要有點邏輯。黛娜丟了一張由李振崗所簽定的協議書。「你自己看吧!別說我們大家大戶只會欺負人。」

  采漪接過一看,白紙黑字上確實是李振崗的簽名。

  自即日起,「橙煙軒」所有水果的出貨批價,全由馬記果菜運鎖公司直營。由於桔子的產地價格嚴重下滑,故由所生產的加州香吉士以衡價做抵押。若桔子的價格供需在短期間內無法回穩,一年內需無異議全面改種香吉士以因應市場需求。特立此據,各存甲乙式一聯,由雙方保管,屆時,若有疑問,以台北市第一高等法院審理。

  立據人李振崗

  采漪看了這張薄張,幾乎無法立即接受這項震撼。她爸爸怎會簽下這種協議書,難道桔子的銷售量不佳在賠錢嗎?不可能啊!滿園子的果實又大又多汁,怎可能用香吉士來制價?

  「你做假,這張紙上的協議全是狗屁不通的文字,我才不會中了你的計。」采漪正要撕毀這張影印的文件,卻被◇亭抽去看。

  ◇亭看完了內容,以一種再陌生不過的眼神看著采漪。那無聲的抗議像是凜凜的雪風刮過她的臉。

  「◇亭哥,我爸爸這麼做我一點都不知情,你要相信我,我怎麼可能要你放棄栽種桔子而改種香吉士!前些日子我也很努力在替你找出桔子的病變原因,你不會因為她的一句話就抹煞我的一切吧!」采漪不料黛娜會使出這招殺手鑭,急忙向◇亭解釋。

  ◇亭剛剛一時反應所板起的臉孔立刻又溫柔下來,他對采漪說:「我並沒有怪你,只是我不明瞭,為什麼你父親事前不知會我一聲,是不是他心裡早就認為種桔子沒有利潤,所以才需要種一半的香吉士來打平收支?」

  「哼!我就說嘛,要不是利字當頭,你為什麼要死心塌地對他百般慇勤,還不是你老爸布的一顆棋子?為的就是要把他的勢力整個趕出去,好全面來改種香吉士,狠狠的撈一票。照這樣推斷,在桔子上頭使用過量的農藥也不足為奇了,這根本就是大水沖垮龍王廟,自家人打起自家人了。」黛娜此番前來要不是準備妥當,她敢這樣信誓旦旦,說得頭頭是道嗎?

  「你睜眼說瞎話,我看要是不拿出你泯滅人心的犯罪證據,你永遠都有辯不完的謊言。」采漪正要拿出那雙鞋子之時,◇亭突然扼住她的手腕。

  「不用了,馬黛娜,我承認桔子在農藥上的用量是過頭了。既然桔子在市場的反應這麼差,我也不好再連累李先生,這種賠錢的生意是做不長久的。我向你保證,從今以後,這片土地上再也不會種植任何一株桔樹。但是,有件事我還是要警告你,缺德事還是要少做一些,如果你還有一點良知的話,就拿錢將『橙煙軒」的土地恢復舊觀,我用這跟你交換行不行?」◇亭像死了心似的說著些渾話,聽得采漪一頭霧水,這跟之前兩人約好,炮口一致向外的話大相逕庭。

  「我沒做什麼虧心事,幹麼要知道什麼良知不良知的,不過,看在你姑姑常在我們面前說你如何優秀的情況下,我是可以幫你這個忙。先說好,我是可憐你的遭遇才伸出援手的,你可別會錯意了。」黛娜頤指氣使地抬著下巴,顯然的,這回的對壘,她是佔了上風。

  「馬小姐,這果園受損的情形和含藥量的成分應該可以挽救得回來,只是桔樹的感染量比較多,除了全部連根拔除焚燬,沒有別的方法了。」蔡主任筆錄了一些結果,交給黛娜過目。

  「黎先生,這位農業局的蔡先生說必須要鋸斷所有的桔樹,不是我指使他們要執意妄為,你自己都聽到了。」

  「你說鋸就鋸,有沒有問問我們的意見,做官了不起啊!還不是當政府的跑腿!先等公文下來再說,否則,你們要是敢動園裡的一片葉子,我李采漪一定上法院告你們瀆職!」采漪實在不懂◇亭為何要讓黛娜為所欲為,還不拿出那雙鞋子來反將她一軍,讓她也嘗嘗著急的滋味。

  「不用了,你們明天就來鋸樹吧!既然不合農業局的標準,一切都依法辦理好了。」◇亭說得有氣無力,彷彿早已將黛娜之前加諸在他身上的憤怒全抹平了,不留任何皺折。「那我明早就派人過來了,你別太難過,這我會跟政府申請補助款,不會讓你血本無歸的。」她說完便坐上了車子,洋洋得意地離開。

  采漪作夢也料想不到黛娜會出這麼一招,她一直以為讓她看了鞋子,就能馬上突破心防,老老實實向兩人道歉,哪裡知道她出的這招更狠,竟是拿出讓他們變得彼此不信任的離間方式。

  「◇亭哥……」

  「別說了,現在我什麼都不想聽,我好累,想早點回去休息了。」◇亭淡淡地拋下一語,也不理會采漪臉上的表情是憂是急,兩手往褲袋一插,蕭颯落寞的獨自離開了。

  沒想到,他辛辛苦苦的灌溉耕耘,換來的竟是李振崗勉強用香吉士的盈餘來彌補他的盈虧,這有何成就可言?他的桔子早在這社會的洪流中被淹沒,早被這時代所淘汰了。

  寒風正一波波發出不鳴的聲音,似乎在替他喊出一聲聲同情的不捨與悲慟。

  「爸爸!你太過分了,為何出了這種大紕漏,你連吭都不吭一聲,現在造成◇亭對我們有多大的成見你曉不曉得?」采漪的矛頭當然先指向李振崗,這使她和◇亭之間的感情在無形中急速降溫了。

  李振崗先是一陣震驚,而後才有齒難啟的說:「你要我如何說出實話?你們之間的厄運已經夠多了。先是他的前妻去世,接著是果園被毀,再來又是『嘟嘟』不幸罹難,你要我怎麼說,又該從何說呢?」

  「可是你這樣瞞著他,到頭來被揭穿也是讓他一樣難堪,何況又是被馬黛娜當著大家面前說破,他的自尊全沒了!」采漪聽不進去李振崗任何一句話。總而言之,傷害已成事實了。

  「你不要談戀愛沖昏了頭,不分青紅皂白的話你也說得振振有詞。難道要我當著你的面說他種的桔子一點市場價值都沒有嗎?這個商場是很現實的,走不進主流市場說什麼沒用。」李振崗不得不敲醒她的夢境,理想和現實是不同的,他一直不想讓他們知道,也是心疼他們屢逢不如意的事,這樣也錯了嗎?

  「我不被愛情沖昏頭,你今天也不會有一個改頭換面的女兒!從小你就不在我身邊,還好有『嘟嘟』陪著我。現在『嘟嘟』不在了,你又要讓◇亭哥受這種打擊!你敢說我今天會懂得如何體諒人,不再跋扈嬌蠻不是他的功勞嗎?而你又做了什麼,只不過還是汲汲營營在你的事業上。除了換個場地之外,和在外國有什麼不同?」

  「爸爸知道虧欠你很多,我也盡量在彌補我對你的關愛。要不是看在◇亭他對你一往情深的愛感動了爸爸,你想,我會讓他冒險去從事經濟價值比較微弱的農產品嗎?這地是我的,我愛種什麼就種什麼;可是,采漪,爸爸也愛你呀!我也盼望有一天能看見我寶貝女兒披上婚紗,而且擁有一生幸福的愛,我才能無牽無掛。我早就想讓◇亭娶你,要不是看在海若剛去世沒多久,怕你乾爹觸景傷情,怕◇亭被人家說閒話,我早就……女兒,爸爸無時無刻都在操心你的未來,你該懂的。」李振崗不禁老淚縱橫。他也知道女大不中留,但他真的想為女兒設想,卻沒有顧及到,小女孩長大,心都向著男朋友的,怎麼說也不如愛人來得有份量了。從沒有看見李振崗哭的采漪,在靜寂半晌後,也能體會到李振崗的用心良苦;尤其不經意瞥見爸爸雙鬢灰稀的髮色,她頓時明白,不止是◇亭,爸爸也默默在替她做了設想,只不過這陣子將心力全放在◇亭身上,反而疏忽了爸爸。

  「爸!你要幫幫◇亭哥,我真的不想看他那樣。剛才是我一時心急得罪了你,你不能生氣,如果連你也生氣,就沒人要理我了,我……我向你說對……對不起嘛!不要再生采漪的氣了……」采漪靠在李振崗的肩頭啜泣,她好恨自己為什麼要長大,煩惱變得好多好多。她漸漸瞭解海若為何要時時刻刻將桔色的光芒放在心裡,原來是人生太灰色了,要不活在桔色的世界裡,一生哪有快樂可言。

  「好,我會幫◇亭的。如果他願意離開這傷心地,跟我們回台北,我可以讓他在我們的公司發展,爸爸一定會好好栽培他,你說這樣好嗎——他關愛的順著采漪的發,享受溫暖的親情。

  「好,我們不要再待在這個地方了,他會想起海若姐,我會想起『嘟嘟』,這裡是我們傷心回憶之地,我們永遠不要再回來了。乾爹、韓叔,我們都一起走。」采漪覺得好無助,一心想逃避這觸景傷情的地方。

  「好,好,我將『橙煙軒」的業務告一段落我們就走。從此以後,爸爸會一直陪著你,不再賺錢了。再多的錢也比不上跟我貼心的女兒多相處來得重要。」

  采漪緊緊擁著爸爸,第一次發覺,爸爸的肩膀竟是這樣的溫暖……

  「◇亭哥哥,我幫你煮了一些小魚稀飯,你多少吃一點好不好——采漪站在◇亭的舊家前,提了一鍋熱呼呼的稀飯來給他。

  ◇亭將門一開,泛紅的雙眼看起來一夜沒有好睡的樣子。「你拿回去吧!我不餓。」

  「看你氣色都差了,還不吃點東西。是不是你嫌我煮的不好吃?」采漪漾開了笑,她希望能抓回以往信心十足的他。

  ◇亭不想掃她的興,伸手將小鍋接下。「謝謝你,我會吃的。」

  會吃?只怕擱到涼了他也不會碰它一下。采漪心想。

  「你別這樣嘛!這又不是你的失敗。市場不需要,是他們沒有眼光,又不是你種出來的水果不能吃,何必老這樣自己悶在屋裡,這樣子身體搞壞了反而划不來。」采漪彷彿成了張老師,說起道理來有條不紊。

  她見他低著頭,默默沒有答話,聲音聚降了不少。「還在怪我爸爸呀!」

  ◇亭輕晃了一下腦袋爪。「先進來再說吧!外面風大。」

  兩人進了暖暖的小窩,桔色如火炬般明亮,讓采漪一下子有種接近壁爐烤火的感覺。

  「還是桔色來得討人歡喜,不用電暖爐,臉蛋就熱烘烘的。」采漪亮出了潔齊的白牙,深吸了室內薰暖的空氣。

  「是嗎?」◇亭突然將手掌貼近采漪的粉蘋色小臉,汲取她的熱源。

  「◇亭哥,你的手好冰喔!」采漪紅潤的膚色一下子被印白了幾道指痕,這下她才發覺,◇亭的手指像僵掉的枯枝,沒有任何血紋。

  「我想回鄉下的學校去教書,度過這平凡的一生。你願意陪我一起去嗎?」像是深思熟慮了許久,眼眸中閃著堅定的光芒。

  「你要回去教書?」采漪愣了數秒,睫毛不自覺的歙扇了兩下。

  「嗯!現在鄉下很缺老師,我想回去服務應該沒有問題。閒來無事的話,可以種種幾株蘋果樹當作休閒,我想人生這樣就已足矣。」◇亭說話的口氣像極了退伍的老兵,一點年輕人的鬥志都沒有。

  「種蘋果樹?我從來沒有聽你說過喜歡蘋果樹。你不會喜歡蘋果樹的,你只是在逃避,你只是不肯接受你的努力付諸東流的事實。」采漪將他的手自臉上取下,不停用雙手搓暖他。

  「人的一生不只有努力就會成功,還要靠運氣。現在我生不逢時,時運不濟,也許老天根本就不給我成功的機會。你說,我還要浪費多少時間來賭。」◇亭鬆開手,一人頹靡地埋進沙發之中。

  「不會的,你會成功的,我們可以辦很多促銷的活動。我可以去求我同學,她哥哥是在電視台工作的,我們可以讓他來幫我們做宣傳。我想只要知名度一打開,你的成功就不遠了。」采漪坐進沙發裡,興高采烈地幫◇亭規劃起未來的藍圖。

  「采漪,我很感激你為我所做的一切,不過,這事不是嘴上說說就可以算數的,那要花費多少的人情與金錢的壓力?我已經欠你父親很多了,這些債我不知道要背多久才能夠卸下。如果再有一次的失誤或是策略有了偏失,那我這輩子還這些債就還不完了。」◇亭又壓住緊繃的額際,他腦子裡彷彿有千百個彈簧週而復始的在彈跳,他快要承受不住了。

  「可是你還年輕,可以多做嘗試;而我,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就算你身上只剩下最後一毛錢,我也不會離你而去的!」采漪撲進◇亭的懷中,這個打擊對他而言實在是太大了,為何上天要讓他的惡夢醒了又襲來,永遠揮之不去。

  ◇亭捧起采漪晶淚漣漣的臉,他明白她是不會離開他的,就像月亮永遠需要太陽的光才能璀璨明亮,而這個太陽自己本身也不能熄滅的。

  「采漪,在我這條孤獨崎嶇的路上,你不畏艱辛地陪我一直走下去,我很感激。但我能給你的實在有限,說不定我這一生只能給你飽暖,而無法供應你富貴的生活,你不會怪我嗎?」他撥開黏在她眼簾前的髮絲,瞧進她湛藍的澄眸。

  「你已經給了我飽暖的雙肩,我還有什麼奢求呢?◇亭哥,只要你能再次振作,采漪發誓永不離開你身邊!」

  兩人同時笑了出來,冬季的陰沉光線中,浮著兩張粲粲然的笑靨,那是充滿希望與愛的結合。

  一絲冬陽斜照進斗室,篩了一室的桔亮,反射到兩個人的臉上是佈滿春暉朝陽的焰紅之色。采漪相信,他一定能再展雄風,跟以前的◇亭哥哥一樣有活力的。

  看著◇亭將稀飯一口口咽進肚裡去,采漪支著下巴邊看邊笑。能見他吃飯吃得這麼可愛也開心。一直到鍋底見天,她才心滿意足地問了一句:「好吃嗎?韓叔教我煮一次我就會了。」

  ◇亭撫了撫微脹的肚子說:「不好吃能吃得這麼乾淨嗎?」

  「那下次我再學新的點心,你還是要捧場喔!」采漪將鍋子筷子收一收,站起來對◇亭說:「我先回去了,我會將我們兩人的想法跟我老爸及乾爹說,我想,應該是很好解決的。船到橋頭自然直,天無絕人之路嘛!想那麼多會禿頭的。」

  「那好,我會聽你的,是你給我再生的希望,我會再嘗試一遍看看的。」◇亭有了采漪的鼓勵,稍稍捉回了一些消沉落寞的神志。

  「那我走了,晚上我再打電話給你。說不定晚餐時,我們就能想出一個方針,實踐我們的夢想。」采漪提起了鍋子,◇亭送她出了大門。

  「騎車小心一點,我會乖乖在家等你電話的。」他偎近她臉頰側邊,為她留下一記芳印。

  「不要再胡思亂想,小心我會打你屁股喔!」發動了引擎,◇亭體貼的為她將安全帽的帽帶扣好,目送她的背影離去。

  待采漪的身子消失在一棵榕樹後頭時,◇亭才慢慢踱回房裡去。

  就在這一瞬間,榕樹後頭忽然閃出一道人影,抄小路劫到采漪的摩托車面前;而采漪竟也停下車,眉心頻皺的看著眼前與她說話的女人。

  她聽完了女人的談話,竟將摩托車牽到路邊停下,與她一同上了另外一輛車子。行蹤之詭異,讓旁人只憑唇語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

  兩人要往哪邊去呢?沒到目的地,似乎真相永遠是團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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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發表於 2010-3-9 09:14:42 |只看該作者
第09節


  ◇亭一進了門,赫然發現桌上遺留著采漪的家門鑰匙。他想到她才剛離開沒多久,於是一手抓起鑰匙連忙衝了出去,一直跑到門外的榕樹附近,才發現整條路上早已不見人煙。

  他無奈地將那串掛有小桔子模型的鑰匙輕輕拋起、又準備去接它時,一不小心漏接了,鑰匙順著小徑偏滾到樹後頭。◇亭邁了兩步去拾起時,竟然發現采漪停在樹幹後邊的摩托車!

  咦!采漪的車子怎會停在這邊?那她人呢?

  他舉目四望,除了冽凍的風仍吹得急之外,只有樹葉婆娑舞擺的呢語,四周是出奇的靜。

  ◇亭的眼皮霎時狂跳,隱約似乎聽見采漪有呼喚他名字的聲音。他停在采漪的摩托車旁邊,忽然眼睛一斜,看見地上的黃泥上印著兩行寬大的車胎痕跡。他彎腰平撫著那微熱的車印,不安的情緒越來越強。難道……采漪被人綁架了?

  不再多作躊躇,立刻跨上摩托車朝車輪行徑的方向駛去。這一切來得如此令人措手不及,他不能再失去任何一樣心愛的東西,他沒有這個命再跟命運之神搏鬥。

  火燙的心在滾沸著如熔漿般的熱血,老天保佑采漪,她可千萬不能發生什麼意外啊!

  巡著蜿蜒的山路,黎毓盞駕著車載采漪來到靠近海邊的一處懸崖。一路上,黎毓盞不僅用花頭巾包住了頭,並且在初春的時節還戴上太陽眼鏡,行為打扮和以前的她大相逕庭,令采漪納悶不已。

  「黎姑姑,你說的果園還有多遠啊!真的適合栽種桔子嗎?」窒悶的車內空間讓采漪不得不說點話來打破這片沉寂。

  黎毓盞緊抓住方向盤的手不斷冒汗,她不太搭理的說了一句:「我騙你做什麼?到時候你親眼看就知道了。」

  采漪渾然懵懂不知,她天真的心並沒有想到這是黎毓盞所開的死亡列車,正準備將她送進地獄之門。為了要讓自己擺脫大筆債務,以及讓黛娜及◇亭結合,犧牲采漪是勢在必行。更何況如此一來,她以後更可以藉由裙帶關係撈進大把大把的鈔票,昧點良心也在所不惜。

  「快到了沒有?我還要回去給◇亭哥作晚餐,不如……你今天來我這讓我請客吧!我最近學了一道干燒月蝦,連我爸爸都讚不絕口,要不然我們明天再來看好了。」采漪還嗅不出這潛在的殺戮氣息,仍誠懇地邀請黎毓盞。

  「不行!今天一定要去看,不能改明天。」黎毓盞的語音略顯干梗,發出顫聲,包住頭髮的絲巾微微沁出慌急的汗珠。

  「黎姑姑,你人不舒服嗎?」采漪有些警覺,她發現黎毓盞的車儀表板上速度一直在不斷攀升。

  「我……我沒事,你別急,就快到了。」她強制鎮靜,腳踏板也略鬆緩的放慢下來。

  之後,采漪便不再多言。她只是覺得黎毓盞究竟在緊張個什麼勁,看個果園需要緊張成這樣嗎?

  又經過了十分鐘左右的車程,黎毓盞已將車子安穩地停靠在一片無涯的懸崖邊。陣陣的海濤拍擊著崖壁的嶙峋土塊,激起的浪花似一疋白織,發出刺耳的澎湃交響樂。

  「這哪像個桔子園?又沒有任何果樹,黎姑姑,你有沒有帶錯地方?」采漪環顧四周,除了顛簸的碎石和幾株枯竭葉盡的死樹外,只有海洋無情的嘯怒聲。

  黎毓盞包裹的頭巾在海風的挑釁下,揚起如風箏般的尾絮,直要捲走她似的。那副墨鏡下的鼓顫眼袋,充滿血腥般的要將咫尺不遠的采漪銷屍匿跡!她不能容許她的存在,◇亭不是屬於她的,◇亭的將來要由她這個做姑姑的來決定!

  「李采漪,我今天帶你到這裡來,是要告訴你一個故事,一個真實的故事。」夾著海風的陰冷聲波,像是希臘神話中的梅杜莎魔女,要吞噬任何海上的水手。

  「黎姑姑,你要說故事幹麼跑到這兒來呢?在家裡說不是很好嗎?」采漪故作自然,漾出的笑靨燦爛中帶點勉強。

  「你先聽我講完這個故事後再問吧!」黎毓盞背對著她,娓娓道出一段十四年前的往事。

  「◇亭還在就讀國中的時候,他的父母親就離了婚。他媽媽在離了婚之後就罹患嚴重的人格分裂,在精神病醫院治療了一年左右,卻又因一次的意外從五樓摔下來死了。之後,◇亭便跟著他爸爸住。但是,我哥哥他那時正因經商失敗而意志蕭條,一蹶不振,◇亭跟著他有一餐沒一餐的,還不時被我酒醉發瘋的哥哥打得鼻青腫。我於心不忍,才好說歹說勸服我哥哥,讓他先到我那去住。這一住就住了十二年……」黎毓盞頓了一下,采漪隨即補上一句。

  「◇亭哥可是你栽培的?」她充滿好地問道。

  黎毓盞輕輕點了一下頭,接著說:「當時,我也剛離婚,又沒有生個一兒半女,所以一直視◇亭為己出,不斷地做零工供他唸書。那時的社會環境不景氣,一個女人家要供養一個小孩子上大學,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後來◇亭他爸爸不爭氣,前兩年酗酒過猛也去世了。他臨死前,千叮萬囑要我替◇亭找個有錢一點的人家,娶一個千金小姐,不要像他,一輩子被錢壓得抬不起頭為。有錢才像個人,沒錢,走到哪裡都像條狗被人踢來趕去的。總之,他也不想因窮而讓◇亭一生都有志難伸。」

  「所以◇亭哥會對農業部那麼專精,是因為你的關係嘍?」采漪漸漸揭開了◇亭的坎坷背景,對黎毓盞也有了新的觀感。

  黎毓盞接著說:「◇亭喜歡水果,尤其鍾情桔子。他認為桔子的色澤最燦爛,永遠象徵著日出時的無窮希望;即使是夕陽斜照之時,也不忘消失的那最後一絲完美的恆光。天地萬物間,就屬黎明和黃昏的地平線最美,剛好桔子的顏色就如同他喜愛的天地顏色一樣,這……或許就是他非讀農業經濟不可的原因吧。」

  「所以,他對桔子的愛全是來自於這一片美好的天地嘍!」采漪順著她的話引申下去。

  黎毓盞並不全然苟同她的說詞。「一半一半。」

  「一半一半?」采漪再次露出不解的神情。

  「另外一半是來自地海若。他就學讀書的時候認識了海若,她家裡擁有一片桔子園。可能因為如此,兩人對桔子的感情總是來得比外人豐沛,所以就很順理成章的交往了。原本我以為我下半輩子可以靠◇亭享享清福,不再過以往那種拮据的生活,沒想到,一場無情的車禍奪去了海若的生活,撕裂了◇亭的心,我唯一的希望也粉碎了。」言盡於此,之後的事采漪大概也都知道了。

  「所以你為了要延續你錦衣玉食的生活,才找上了馬家。但是我家的財力也不輸馬黛娜她家,為什麼你不成全我和◇亭哥?」她也不是那種貧困人家的女孩,照理說,黎毓盞應該不會對她產生這麼大的排斥感。

  黎毓盞這下才轉過了臉,她一步步逼向采漪說:「世上的事誰能夠預料?當我在汲汲於替◇亭尋找對象時,先讓我碰到面的是黛娜,而不是你,剛好那陣子又缺錢用,她拿了三十萬先讓我周轉。現在要是這事擺不平,馬君山就要叫我拿一百萬來還,我拿什麼還呀!」黎毓盞的聲音忽地拔尖,杏眼圓瞠。她摘下墨鏡,如一隻吐信的蛇朝她分泌毒液。

  「一百多萬?從三十萬加到一百萬?太離譜了吧!」這個數目在采漪的眼中仍是一筆相當可觀的數字。

  「為了要償還這一百萬,◇亭是非娶黛娜不可的!要不是中途跑出你這個程咬金,今天我日子好過得很,根本不用天天活在恐懼之中。」黎毓盞彷彿利慾薰心的魔鬼,齜牙咧嘴地想將采漪的退路越縮越短。

  「那是你太過分了!怎麼可能拿◇亭哥哥的幸福來滿足你的虛榮心!那錢是你花掉的,沒道理叫◇亭哥用他一生的婚姻還債。」來龍去脈徹底一貫通,采漪也義憤填膺,與黎毓盞對吼了起來。

  黎毓盞才不聽信采漪那一番凜然的叫人作嘔的虛偽言論,她露出市儈的訕笑,又踏前一步道:「你懂個什麼?我養了他十四年,費了我多少心血?要他回饋一點又算得了什麼?縱使這婚姻是失敗的,那也是在侯門內的一種精神失敗,無關物質上的損失。你沒有窮過,不明白人間冷暖,殘酷的世態炎涼。我不想再過那種日子了,所以我非要◇亭娶黛娜不可,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采漪再向後退了一步,發現有小碎石滾滑的觸感。她朝後一看,幾乎要暈厥過去;下頭數丈高的峭崖,正虎視眈眈的想一口狂噬她。

  「那……那你今天要我來這裡……並不……並不是真有桔子園嘍?」采漪的心簡直快要跳出來了,死神的斗袍儼然已襲上她頂門盤旋。

  「如果你從今天就此消失,也許,所有的紛爭終將歸於平靜,而我……更可過我盼了十四年的生活,我不想讓你成為我心中的絆腳石。」黎毓盞從風衣的懷袖中取出了一把亮晃晃的鋼刀,猙獰的對采漪微笑。

  「你……你要殺我?」采漪終於發現了黎毓盞陰毒的詭計,不過,一切都為時已晚。

  「為了◇亭、也為了我自己;采漪,只怪你命不好,生來就和我對,怪不了我。」尖刀閃著銀亮的歃血之氣,像是要飲血來沾出靈氣。

  「不……不要,你不能害了◇亭哥哥……」

  「你死到臨頭還管得了別人?別恨我,誰叫你命薄,下輩子睜大眼睛投對胎吧!」她一刀刺下,采漪無路可退,腳下一滑,重心整個朝後一個踉蹌,直撲進大海的懷抱。

  正慶幸除掉心頭一根刺的時候,卻發現崖邊橫生一枝樹幹;采漪反應極快,讓自己的生命又多燃些火花。

  「你實在命大呀!不過,好運只能有一次了!」黎毓盞趴在地上,用手不斷搖晃樹根,使盡全身的力量想除去採漪的護身符。

  「救命啊!快……快來救我呀!」吊在半空中的采漪兩腳騰空著不了地,而枯樹又被黎毓盞摧殘,恐怕撐不過一分鐘了。

  「臭丫頭,你就死心吧!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采漪正在生死邊緣掙扎之際,忽然一陣熟悉的聲音傳來。

  「誰說不會有人來救她?」◇亭及時趕來,威武碩健的身軀赫然出現在黎毓盞眼前。

  「◇亭哥,快來救我,樹快斷了!」采漪極度恐慌,眼看她就要跟閻王爺報到了。

  ◇亭正要前去拯救采漪,卻被黎毓盞惡狠狠的眼神嚇退了回去。「我別過來!我不許你救她。」

  「姑姑,你怎做出這種糊塗事?現在什麼都先別說,讓采漪先上來好不好?」◇亭慌了,但他不能不鎮靜點,采漪的生命掌握在他一念之間,一言一舉都不能有差池。

  「不行,除非她也拿出一百萬,否則一切就免談。」

  「現在她父親才因果園的損失賠了不少錢,一時之間哪能拿出那麼多錢?姑姑,不然我幫你去跟馬君山說去,你先讓采漪上來,她就快要撐不下去了。」◇亭面色驟白驟黑,眼看黎毓盞短時間是和他扯不清了,情急之下,他抓住黎毓盞分神的空檔,躍身撲上,撥開她死命抓著樹幹的手,用盡力氣,將手使力的伸出去。

  「快!用點力氣,把手伸長一點。」◇亭對著采漪叫,他的臉色整個漲紅,身體所能伸拉的程度也到達極限。

  「不行,你不能拉她上來!」黎毓盞回過神爬向◇亭,她死命地捶打的背,硬要拉他鬆手。

  兩人在一拉一扯間,情勢更形惡化,眼見枝幹已發出爆斷之聲,根部也承受不了強大的壓力,漸漸的曝光在陽光下。◇亭一腳踹開黎毓盞的禁錮制肘,用過人的腰力及腳力將身一垂,奮力將纏住采漪的手,吃盡全身的力氣,一寸一寸將采漪往上拉。

  「別……別往下看,千萬不要鬆開我的手。」斗大的汗珠盈滿全身的肌理膚紋,◇亭的手也因用力過猛而出現抽搐的現象。但他依然不能放手,那是他的摯愛!不能再讓無情冷血的老天奪去她的命,那他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亭,我不准你救她,我養了你十四年,你就不能聽我一次?看在我栽培你的份上,你忘了這個女人吧!」黎毓盞死命匍匐爬向◇亭,澎湃的血液在她體內滾沸得有如仲夏的艷陽沙漠。

  她發了瘋似的咬向◇亭的手腕處,期望能讓他的手麻痛,好讓采漪葬身大海。

  「姑姑,你瘋了你!我求你別咬了,否則,我就要對你不客氣了。」◇亭被齒痕咬出的斑斑血跡,整個左手頓時承受兩股強大的壓力,他快受不了了。

  一道無情的巴掌揮向黎毓盞——◇亭又忍無可忍了。他一咬牙,奮力一搏拉起采漪;然而,悲劇還是發生了——

  「啊……」一記幽邈如空谷波蕩的聲音刷進兩人的耳內,◇亭一回頭,只見滑落的松石夾帶著黎毓盞的哀鳴及驚措聲墜入千浪高卷的波谷中……直到音渺影消,只剩海浪得意的咆哮聲迴繞奸笑……

  「姑姑……姑姑她……」◇亭還是不相信。崖壁沿上只剩下一條絲巾騰空冉冉旋飛,而他……他竟然親手殺了他姑姑?他殺了養育他十多年的親人!

  ◇亭惶恐地望著自己的兩手發呆,他跪坐在地上。那雙沾滿血腥的手、親刃自己的姑姑的手……他吶喊出聲,向天哭泣。這不是事實,他不是真的要害姑姑,他不是……

  「天啊!你還要給我多少無情的摧殘你才滿意,為何偏偏挑上我,該下地獄的人是你!」

  「不!你不要這樣,這事純粹是意外,我不想看你變成這個樣子,我會受不了的。」采漪緊緊環住他的頸子。這不是他的錯,他不應該受這種罪孽。他夠苦的了,一切命運的轉盤應該就此停住,不要再給他任何打擊,給他一個平實安詳的日子吧!

  「海若、姑姑,都是我害死的,我是萬惡不赦的惡魔,讓我也消失了吧!」◇亭扒亂了發,直朝海洋奔去,他決定以死謝罪,讓這腐臭的肉體歸回天際。

  「不要!」采漪喊住了他。「你還有我!我……我愛你呀!」

  ◇亭煞住步子,真摯的這語抓回他三分冷靜。

  采漪在說她愛他!他只想著向死去的人贖罪,那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可人兒呢?為何都不多為她想想呢?

  ◇亭回望了也一眼,他這一不負責任、將身一縱,揮別痛苦深淵,那麼遺留下來的痛苦要靠誰來替他償還?是采漪!是深愛著他的采漪呀!

  「◇亭哥哥,你如果連我也不想要了,剛剛何必還要賣命的救我?讓我也化為塵煙雲霧,至少還能長伴你左右,是不是?」哭花又揉胖了的小臉,孤獨地站在無障的岩塊旁,顯得楚楚憐人。

  「你說過要帶我去賞櫻花的,你答應我的,你忘了嗎?」

  ◇亭走了回來,順著風吹的方向傳訴給采漪道:「我沒有忘,所以我又回來陪你了。對不起,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不能懦弱的一走了之,獨留你一個人受罪,這是我的錯,你能原諒我嗎?」

  他拭去沿著鼻樑下滑的晶瑩淚珠,不捨地閉目在她額上留下唇記,久久沒有移開半寸。他抱著她,他怎忍心放她一人離去?他沒勇氣做到的。

  「我會站起來的!為了你,什麼險境我都要去克服,因為我也是如此深愛著你,讓我一人下地獄去受苦難,無疑也是留你在人世間受煎熬,我也不捨啊!」

  「◇亭哥……」采漪此時更加不能離開他了。在這冷冷的海邊,兩顆熱潮沸揚的心正融合為一。愛意也隨著海鷗的祝福,飄向幸福的天際,越飄越遠了……

  由於黎毓盞是屬於不慎墜海身亡的,因此檢察官並沒有對◇亭加以起訴。雖說如此,◇亭並沒有得以釋懷。隨後馬黛娜又帶著一群農業局的技士們要來砍伐所有的桔樹。他不像以往一樣嚴聲抗爭,只像個木頭般,呆愣愣的看著像自己孩子般的樹一棵棵倒下,一句發怒的言詞都沒有。

  「剩下的過幾天再來砍吧!◇亭因他姑姑去世,心情欠佳。你們不能通點人情,別在這節骨眼將這片果園削得乾乾淨淨。這……這有失厚道吧!」朱長洛見◇亭在一旁不吭一聲,自己忍不住上前去勸阻黛娜。

  她連正眼也不瞧朱長洛一眼,依然抬高下巴說:「笑話,他心情欠佳就不用做事?這是哪門子的規定,那全天下的人心情不好,不就都別做事了!」

  「你要砍就砍,說話別藏針帶刺的。」◇亭不想再對這跋扈的女人採取沉默的態度,立即回上一嘴。

  「黎◇亭,我藏針帶刺?要不是你姑姑說你的妻子剛去世,而我還念著以往的那段舊情,我會想來管你的事?你少臭美了!要怪就怪你姑姑在我們面前太美化你了,害我情不自禁回憶起學生時代的美好回憶。然而,才重新見面,你就擺臉色給我看,我何苦受這窩囊氣!我也和她同樣是女人,你對我也未免太絕情了吧!」她一手指向他左手邊的采漪,那種被流放在一旁的滋味她永遠如魚刺梗喉,說有多難受就有多難受。

  「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如果砍光果園裡的樹能讓你得以發洩,你就去砍個高興好了。」◇亭不想再惹出難以收拾的殘局,懶散地回應了一句。

  面對◇亭灑脫的看破一切,黛娜想氣也想不出個名堂。一個銅板怎樣也敲不響。可是她如何能看采漪像只小鳥般倚在◇亭的身邊,面視若無睹呢?

  「行,你既然那麼灑脫,我也好成全你的心願,我今天要是不將『橙煙軒』夷為平地,我就不姓馬!」黛娜氣呼呼地走進去指揮大局,采漪隨即跟上前去,抓住她的袖口道:「你非要做得這麼絕嗎?如果一切起因是因我而起的,我願意向你道歉。」

  說完,兩腿一沉,整個身子在黛娜的面前矮了半截。眾人一看,皆露出驚惶的神色。這位從小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竟然肯不顧顏面在大家面前做出如此行徑,這……這太匪夷所思了吧!

  「采漪,你幹麼!快起來,這種人不值得你向她下跪,她要砍就讓她砍光好了,只要我們有毅力,總有一天還是會重建我們的果園的。」◇亭扶住已受了太多傷害的她,他不想連自己的最後一點點自尊都受到踐踏。

  漣漣的淚串從◇亭的下顎處滴滲入采漪的頰邊,她感受到真情患難與共的貼切。身子一倚,又偎進◇亭外套內側,尋求棲息的小港灣。

  「別在我面前演這種文藝愛情片,你們以為這樣做會令我動容嗎?誰替我想過?我的感受又如何?你受了傷可以有他的懷抱可以療傷,那我呢?我孤單寂寞的心靈又有准來聽我訴苦?沒錯,我是霸道了一點,但是我的溫柔又能表現給誰看?沒有!都沒有!跟我比起來,你還能叫我讓她?憑什麼!」黛娜也拋棄一切尊卑之儀,渾然有種跟采漪一樣豁出去的決心。

  「我們之間的愛情早在你當時搭飛機赴美就學時便葬送埋沒了,我很欣慰你還能執著於愛我的那顆心,但是,我已經心有所屬了,不可能再與你舊懷復燃的。」◇亭的語氣,堅決中帶著篤定。

  黛娜咆吼出聲。「那時你為什麼不堅持要我留下來,如果你留我,我一定會留下來陪你的。你曉得嗎?那天我在機場哭了多久,我多麼盼望你在我踏進海關前能出現,可是你卻一直沒有出現。為了你,在國外的那幾年我拒絕了多少人的追求,然而在我學成歸國,想重拾信心建立自己空虛已久的愛情時,卻碰見了你姑姑,那時我有多開心你知道嗎?但沒想到,換回的卻是你冷漠的回應。」

  「不要老是提舊帳了行不行?造成分手的原因是兩人之間的問題。之前我也給過你意見,等我當完兵再一起出去,可是你卻固執著非要先去不可。你說,這種說一遍就能明白的事,何必要再重複到令人生厭呢?」雙方的心早已化為霜雪,如此不契合的心靈,又怎能要求天長地久呢?黛娜也未免太強人所難了。

  寒風像刮冰雹的威力陣陣襲上每個人的心頭。黛娜氣極了,當初錯失了一個機會,現在又討回不了以往的摯愛。能忍氣吞聲活到今天,還不是黎毓盞說得多感人動聽,才又燃起她的一線希望。而如今,所有希望都破成碎瓦礫,她也不是沒人要的老處女,為何要忍受三番兩次的指責與奚落?黛尋握緊拳頭,氣得說不出話。

  「我們兩人就像同時漂浮在海上等待救援的難民,我只是先找到我的浮板,但是這個浮板又只能承受一人的重量。你說,就算我再如何同情你的境遇,也不能將這片浮板給你,因為,我也愛◇亭呀!失去了他,我也會葬身在深深的海底,永遠消失在這汪洋之中了。」采漪頓時淚眼婆娑,以女人彼此同情的深眸看向黛娜。她要她明瞭,她已沒有退路。踏上愛情的這條鋼索,只有勇往直前的走下去,沒有回頭路了。

  「有些事情不是光靠你自己一廂情願的,若是你能以好友的心態來彼此尊重、扶持,我一樣會原諒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但我也要明確的把話說,我愛采漪是事實,就算你逼得我只剩下最後一塊銅幣,我也會想辦法讓采漪溫飽,死而無怨!」◇亭炯炯有神的棕色瞳眸,像把火炬燒向黛娜。

  「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你們全都是一群面目可憎的魔鬼,燒、燒……我要將這片果園全部燒盡,我看你們還以怎樣重建!」黛娜衝進「橙煙軒」旁的小倉庫,將一桶汽油提了出來,並且潑灑在每株果樹上。眾人正想上前阻止時,卻發現她早已拿出備用的打火機,面目猙獰的看著所有的人。

  「不要過來,要不然……」她舉起打火機,並將拇指扣在火星處,隨時一打便會引起無法挽回的災難。

  「黛娜,你冷靜一點,你這樣燒燬的不只是果園而已,連你的性命也得賠上,你覺得這樣值得嗎?」◇亭不敢越雷池一步,深怕她一時衝動誤了大事。

  「那端看你愛不愛我了。只要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從此斷除與她的交往,那一切都好談。」黛娜有十足把握。能以如此大的賭注與采漪來對壘,她不信◇亭能再親眼目睹一場悲劇。◇亭已經失去了海若,再燒死一個采漪也無所謂吧!

  此時,采漪嚴肅的板著臉,一步步走向她。

  「你不要再過來了,你不信我會點火嗎?」黛娜微微挪移一下腳步,持著打火機的雙手抖得更凶了。

  「你點啊!像你這麼禁不起打擊的懦弱女人,死一個少一個。」采漪不受她的威脅,反而自有打算。

  「你真的不要過來,我警告你,我不騙你的……」急汗逼得黛娜的髮梢都滴著水,那心中衍生的恐懼流竄全身,連呼吸都跳亂了規律。

  「你不會點的,要死,當初你離開◇亭時就會死了!根本不用等到現在。」采漪吃定了她,女人的心思她怎不瞭解,尤其是黛娜的身份背景,跟她相似,難以豁捨的物質享受太多了。她可以打包票,黛娜不是那種放得下一切的女人。

  「我……嗚……」黛娜一分神,打火機立即被采漪奪了去。采漪吁了一口氣,總算沒釀成大禍。

  「幸福是要靠一半運氣一半努力的,你是努力夠了,缺的只是機會。也許我的機會是來的快了一點,而且,心胸也比你開闊。我想◇亭哥之所以喜歡我,正是我帶點傻氣又開朗的性情。如果你能拋開嫉妒心及佔有慾,我想,你會體會出這層快樂的。」采漪伸出了友誼的手,伸向有些狼狽的黛娜。「我們別再吵了好嗎?要是以後我有什麼可以幫助的地方,別客氣,我一定會全力以赴去為你做的,不過先說好,◇亭哥我是不准你動他的唷!」采漪放軟態度,試著去打開黛娜的心結。

  「是啊!我們週遭已發生太多不愉快及傷心的事,不如我們化干戈為玉帛,做不錯的朋友,這樣不是很好嗎?如果你真的喜歡我這一型的,我有幾位同學,個個比我優秀,都是很完美的新好男人,條件都一級棒,有空我也可以幫你介紹介紹!」◇亭也握起黛娜的另外一隻手,用溫暖的掌心企圖融化她冰冷的心。

  「不用了,你們別用那種同情弱者的眼光看我!感情的事情我會自己去處理的,我沒有你們想像中的那麼懦弱。」看見他們兩人聯合說理,黛娜頓時冷靜下來。她好歹也是大家閨秀,怎能任人宰割。她站了起來,看了一下果園。「我們還是公事公辦,果園是我毀的,你們想怎麼樣?」他們可以不在乎她的介入,但果園呢?她不相信人類的寬容能達到這樣的程度。

  「果園沒了,還可以再種,明年此時,又是金光閃閃,一片桔果綠葉;要是失去了你這個朋友,再多年也不一定能換得回我們之間的友誼。所以,我和◇亭哥決定還是要你這位朋友。至少,以後你可以教教我們怎麼穿衣服,不然你看他老是襯衫加牛仔褲,一點創意也沒有。」采漪當場糗著◇亭,只為了讓黛娜有台階可下。

  「就是啊!多一個朋友一條道路;多一個敵人多一道牆,我希望你能盡棄前嫌,重新面對我們。」◇亭與采漪都用一種寬容的慈笑看著她。

  「天啊!」黛娜歎了口氣。看著他們倆寬容的面容,她忽然領悟到自己有多愚蠢。過去的事早過去了,她死抓著回憶不放又有什麼用呢?憶及剛剛荒謬的舉動,再望向眼前這對同心協力說服她的麗人,她忽然明白了。

  「你們確實是一對,連說話的技巧都能搭配得如行雲流水般暢然。我有自知之明,我永遠也取代不了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我明白,世上不是任何事都可以強求得來的。」黛娜也反握住兩人的手,大夢初醒般看向天際。

  「要不然你也來加入恢復果園的工作。人家說要天天相聚才可以培養感情,如果我們變成了姐妹淘的話,感情一定可以更好,你覺得如何?」鬼靈精怪的采漪馬上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她回頭看了一下◇亭,他也朝她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一切的關鍵全落在黛娜一個人的身上。兩人兩雙大眼睛骨碌碌的盯著黛娜一步也不移,靜靜的等候她的回復。

  「好啦!不過我先說了,我不在大太陽下工作,買美白乳液很貴的。」

  兩人相覷一笑,發覺這個馬黛娜還真是天真,難怪仍會對◇亭懷有童話似的夢想。

  這一刻,「橙煙軒」內的戾氣一下子消散了不少,三個徘徊在愛情十字路口的年輕人,終於有了共同的契合點。相信在這場暴風雨後,該是晴空萬里的蔚藍藍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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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9 09:15:15 |只看該作者
第10節


  季節遞嬗,春飛秋逝,「橙煙軒」的土地重建工程在隔年的夏季已漸漸進入尾聲。這些日子,◇亭和采漪盡量絕口不提以往的恩恩怨怨,將黛娜視為自己人,以行動來化解沉澱已久的乖舛戾氣。也許輪迴的命運已將他們的厄運漸漸帶離,呈現在三人面前是一種難能可貴、相互扶持的情誼。這對三人而言,宛如置身於世外桃源的香格里拉,再也沒有紛爭、沒有人性險惡的一面了。

  「黛娜姐,想不到你愛一個人可以愛得這麼癡迷啊!」采漪與黛娜提著水桶,漫步在果園的田梗上。

  「誰叫◇亭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人,我實在後悔,當初怎會選擇離開他,或許是年少時對感情太有自信的下場吧!」黛娜放下了水桶,用一種不容置疑的眼神看向她。

  「那我該算是幸運嘍!」采漪聳聳肩,套上手套開始剪去樹上的贅枝。

  黛娜被采漪的問話一牽引,思緒又飛奔回那一段難以自腦海中根除的畫面。要是那時她能等◇亭當完兵回來,現在的她,說不定也不會天天看著◇亭和采漪卿卿我我,而自己卻形單影隻,夜夜孤枕到天明。

  「對不起,◇亭哥再三叮嚀我不可以一直提這件事,我真是……怎會大嘴巴到這種程度。」采漪揪了一下自己的臉皮,十足的後悔不休。

  「算了,這又不是你的錯,只怪我自己太自私了,總認為別人要順著我、寵我,一點也無法體會出別人的感受。◇亭是那種感情豐富的人,我卻沒有好好站在他的立場想想。」黛娜一笑置之,這些日子以來,天天受采漪那達觀的天性影響,凡事也都漸漸能看破瞭然。

  「像你條件這麼好,有眼光的男孩子一定會來追求你的。但說老實話,你的脾氣不要太過激躁,女孩子家本來就該天真、可愛,像卡通裡的小甜甜,才會受人疼愛!」她輕輕倚進她身邊,傳達一些女性該有的溫柔。

  黛娜笑笑地戳了一下她的額頭說:「難怪◇亭會那麼快陷進你的溫柔鄉中,原來女權高漲的觀念一點都沒有影響到你;我發覺,女人家還是具有傳統嫻雅、嬌柔的一面比較吃香。」

  「本來就是嘛!求什麼男女平等,有事找男人保護不是很好嗎?傻傻的一個人亂撞亂拼不也挺累的?真正聰明的女人要像我一樣,表現得越傻越會受人疼惜。」

  黛娜繼續道:「所以這就是你贏我的地方,以後就不要那麼愛問:◇亭是不是太不挑剔,才會選上傻不隆咚的你!」

  「你們在說什麼啊!看起來頗有趣的樣子。」◇亭突然從後面插了一句話進來,反倒愣住了兩個女生。

  「你知不知道偷聽人家說話是很不禮貌的!」采漪拍拍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要是在相處之後知道你是這樣的一個人,我才不理你呢!」黛娜說話還是逃不過以往的利嘴,修理了◇亭兩聲。

  ◇亭大喊著冤枉,並趕緊將要事稟上。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上頭是某大學的地址。「哪!我可是專程為你送這個信來的。」

  采漪接過一看,馬上將信的封口一撕。「是要我回去唸書的通知書啦!」

  「那不是很好嗎?你也休息很久了,是該回學校去了。」◇亭給她百分百的支持。

  采漪似乎有所牽掛,嘟起了嘴,眉頭皺得像是揉爛了的紙團。

  「我現在還不想回去唸書。」

  「為什麼?」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出。

  「因為……因為……唉!反正就是不想現在回去,你們別再問了。」采漪欲將通知書撕掉,卻被眼明手快的◇亭攔了下來。

  「這不是你的個性,告訴我,什麼原因?」◇亭跟她相處了一段時日,當然可以看得出她那一張苦瓜臉一定有潛在的因素。

  「我……我想……」她支吾了一會兒,最後乾脆丟掉大剪刀,從兩人的身邊擦肩而去。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兩人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互看對方。

  莫名其妙!叫我回去唸書?這頭大笨鵝腦袋瓜到底在想什麼?難道他不能先向我求婚再談其他的事嗎?好歹我當了果園的第一夫人也有一段時間了,所有的精力都投到上面,連可憐的「嘟嘟」也為了他的果園而壯烈犧牲,他竟敢還一副假惺惺的樣子要我回去唸書?難道他都沒有想到,只要一回去唸書,他一個人在這邊工作,我會多想他嗎?這死沒良心的二楞子,就成天只顧他的果園東、果園西的,就從來不替她著想,女人的青春都耗在這上頭了!連兩隻雪嫩嫩的小手也因做太多粗活而變得粗糙起來,到了這程度,還不問我想不想結婚?怎麼也不學學電視廣告上的台詞,說「這麼久了,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然後拿鑽戒對我求婚?

  一想到他只會看著他的臭桔子發呆的笑容,采漪的鑽石求婚美夢登時破滅。

  「采漪,下樓吃飯了,我今天特地煮了你最愛吃的蒸蛋,還有辣子雞丁、三杯中卷、豆酥雪魚,你快開門下來吃了。」◇亭在外面輕敲著門,臉上露出一抹笑。

  「我不餓!你們自己吃吧!」從門內傳來了氣呼呼的拉長音,要她吃?早氣飽了。

  「那……那剩下很多該怎麼辦?」◇亭耳貼門板,靜聽內部反應。

  采漪不快地回了一句。「拿去餵豬啦!別來煩我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亭不想在炮口當炮灰,歎了口氣,便沉步走下樓去。

  不多時,連李振崗也上樓來勸說,不過依然是於事無補。

  「你又在耐性子了!我告訴你,學校通知你非回去不可,後天就是開學日,學費我都幫你交好了,後天一早我就叫你韓叔送你去學校,你不去也不行。」

  這時大門啪的一聲打開,采漪氣得猛跺腳說:「爸!我不想唸書啦!你忘了有什麼更重要的事要辦嗎?這件事要是沒有個結果,我就賴在這裡不走,你請怪手來都挖不走我。」「我不管你有什麼重要的事,反正這事我絕對不妥協。我還以為你已經懂事了,沒想到越活越回去。」李振崗毫不讓步,這回,采漪全沒轍了。

  「不行,我要去問一下◇亭哥,看他是不是真的要我回去唸書,還是在唸書之後還有什麼重要的事沒有做!我倒要看看他還要打多久的迷糊仗。」采漪正眼也不瞧李振崗一下,立即咚咚咚地跑走了。

  一步下樓梯,見◇亭正端著一鍋湯出來。他見采漪下了樓,漾出一抹笑意說:「我就知道你會忍不住。快點來嘗嘗看,這鍋湯我熬了好久,保證讓你吃了養顏美容又健康。」「要吃你自己吃,最好肥死你這個薄情郎!我都要回學校去了,你還有心情熬湯,你眼中還有沒有我啊!」采漪心想,話都說得這麼明瞭,總該有所反應了吧!

  薄情郎?

  什麼時候他又薄情了?◇亭看向仍停留在樓梯上的采漪說:「你要回學校,我煮這麼豐盛的一餐替你棧行,怎麼還說我薄情呢?」

  采漪真想將他那張無動於衷的臉揉爛,他還愛不愛她啊?難道說他看不到她一點都不會心慌?甚至於說要陪她一起去?要不然也該裝出一副依依不捨的表情。看他樂得好像送走瘟神一樣,根本不把她的離去當一回事。

  「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要果園還是要我?」這麼明白的是非題要是再不知痛癢,采漪也決定死了這條心,就當作自己瞎了眼睛才將他的矯情當成真愛,後悔真心的愛戀被狗給啃了。

  ◇亭怎不知道她是真的火冒三丈了,但他仍不動如山地說:「你和果園一樣重要,這叫我怎麼作比較呢?再說你專心唸書,將來可以幫我經營果園,而我也可以安心改良更好的品種,這樣不是很好嗎?再說……」

  ◇亭的話頓時被截斷。「夠了,我聽到你說這些就夠了,算我當初雞婆,替你求什麼屁情。好,你希望我回學校唸書,我就回去唸書,成全你的宏願!但願你能拿到十大傑出楷模,成為全世界最會賣桔子的王老五!」

  留下一句「哼」之後,她覺得再多看◇亭一眼都是多餘的,悻悻然的走回樓上,正好和李振崗擦身而過。不過,他的下場也比◇亭好不到哪裡。

  「李伯伯,我們會不會玩得太過分了?」◇亭見了李振崗,真正關懷心慌的神色才突顯了出來。

  「這丫頭有愛情又有的玩,學業都不顧了,如果不用這一招將她逼回學校去,將來我哪放心要她替你持家,你還要感謝我呢!現在她誤會我們沒關係,到了開學那一天,謝我們都來不及了。」李振崗氣定神閒的,反觀◇亭,他總覺得這樣對采漪好殘忍。真希望開學的那天趕快到來,他也好脫離這種得不到采漪的生活。

  嗚……死沒良心的黎大騙子,竟然說出這種喪心病狂的話,也不怕天打雷劈!我這麼癡情的挖心掏肺對你,卻被你糟蹋得比一顆桔子還不如,要不是我無怨無悔跟個奶媽一樣陪在你身邊照顧果樹,你今天會有滿園的桔子可收成嗎?真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害我花了那麼多時間跟你耗在這裡。要是早一點回學校,不知道有多少有錢公子天天找我出去約會跳舞,還輪得到你?黎◇亭,你以後來求我就三步一跪、五步一拜吧!

  采漪邊收拾著東西,邊喃喃地自我默罵洩憤。當她將「嘟嘟」的照片收進去包包時候,眼淚又簌簌地滑了下來。「還是你最好,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不是同性戀就是負心漢,以後姐姐一定好好唸書,將來當到董事長,鐵定讓所有的男人顏面掃地。」她抹乾了淚,再朝四處環顧一下,確定收拾無誤後,便將行李提到樓下韓叔的房門口。

  「韓叔!韓叔!你開開門吧!我是采漪。」她輕敲著門,山中的夜晚靜謐恬適,微微敲門聲也能傳得老遠。

  韓叔戴起了老花眼鏡,將門打了開來。「小姐,夜都深了,你怎麼還不睡?有什麼事嗎?」

  「我想立刻回台北,你開車送我回去,我不想再待在這烏煙瘴氣的地方了。」兩手提著一隻大皮箱,看來,應該是玩真的了。

  韓叔老花眼鏡差點落下,幸好只是卡在鼻樑上。他壓低聲音說:「可是老爺吩咐是明天早上,你犯不著這麼急呀!後天才開學?!怎麼?這麼想回學校去了,好像不是你的作風耶!」

  「我愛死學校了,我現在一秒鐘不讀書就全身不對勁,如果你不載我回去,我就一個人去搭車,再見!」不想再多說些無意義的話,采漪箱子一拎,腳步便朝外而去。

  「可是現在黎先生和你爸爸都不在家,如果他們問起你,我該怎麼說呢?」韓叔仍倚在門邊問道。

  「他呀!你放心好了,他不會問的,只要他的桔子能長得圓圓滾滾他就心滿意足了。至於我爸爸,你就直截了當告訴他我先回台北的家了,叫他別煩惱。有乾爹在台北,我不會餓死的。」采漪撂下最後的交代,就頭也不回的走了。說也奇怪,韓叔竟也沒有追上去,不過,這點對於在氣頭上的采漪來說,也早已不在乎了。

  提著重重的行李,采漪獨自走在往日來來回回的產業道路上。這一年多來,這條路帶給她多少的回憶;有喜有悲,享受過愛情的滋潤,也傷懷到生命的消逝。她隨著步步的腳印,一一回想在山上的點點滴滴,就像翻動著一本日記。每閱一頁,就是一篇心情故事,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嘟嘟」和海若的墓前。

  海若姐,「嘟嘟」,我要離開你們了,這些日子我感受到人情的悲歡離合,你們知道嗎?◇亭哥哥,你們都白疼他了,人家為了他留在這裡,現在果園復甦,一切都上了軌道,他就一腳把我踹開。聽到我要回學校唸書竟然無動於衷,他根本就不愛我嘛!好在我也很堅強,不在他面前流一滴眼淚。就如同海若姐說的,要像桔子般鮮亮奪目,時時充滿著希望。無論是日出或是日落,都要活出自信。女人不能太軟弱,絕對不要被男人看扁,要有女性的自覺。

  再向海若和「嘟嘟」的墓前合十膜拜片刻,才轉身要走時,赫然發現果園的桔子都加緊采收完了,沒有半棵樹上還有桔子,這一點,更叫采漪心寒到谷底了。

  原來是連夜將桔子采收完送去賣了,難怪只剩韓叔留在家裡頭,她的地位竟不如桔子重要?她明天就要回學校去了,重心卻還是放在桔子上頭。這兩個她生命中影響她最深的男人竟用這樣的方式來回報她,樂觀的她也不知怎麼回事,竟讓淚水懸在眶緣了。

  坐在統聯的巴士上,采漪隔著一層可反射自己可憐無依小臉的玻璃窗向外看。景色是黑漆漆的,令她縮緊了身子。她一直告訴自己,回台北後,就要活出自己的人生;再過幾小時,太陽又要出來了,她這樣也可以安安心心的唸書,不必再有什麼割捨不下的事情了。

  車子平穩地在預定的清晨破曉時刻駛進了台北,采漪全身酸軟無力地將行李拖出車外。當她呼吸到台北的第一口空氣時,發覺久違的家依然充滿著忙碌紛亂的因子。也許她比較適合大都會的生活吧!

  回到了家,發現連在台北處理業務的乾爹也不在家,她又是一陣掃興,也罷!沒人就沒人,全部跑光光也好,耳根子也清靜多了,她踏進了浴室,洗把臉,瞧瞧鏡中的可人兒憔悴了不少,連平常都不會出現的黑眼袋也暈上了她的眼窩四周,唉!越想越不甘心,失戀的人都是這副德性嗎?

  要命了,這樣的臉到學校去怎麼見人。明天是開學的第一天,要是沒有給人留下一個深刻的好印象,這一整個學期下來,冷板凳是坐定了,這樣的吸血殭屍臉誰敢追呀!天殺的黎◇亭,我真被你害死了!

  自怨歸自怨,學校還是得去的,沒有了愛人總不能連學業也沒有,她才不想兩閒落空,到時,豈不被黎◇亭笑得更凶了。

  「李采漪,從今天開始,你要自己擁有新的生活,活出旺盛的自己!」她朝鏡中的人笑了笑,至少自信的笑容可以稍微掩飾一下頓失愛情的她吧!她進到臥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睡再說。

  隔天她又起了個大早,騎上腳踏車,采漪愉悅地朝離家不遠的大學前去。早晨的朗朗清風拂上她的臉,像是為她注入無窮的活力。雖然這一段回憶看來有些遺憾,但是人生若是沒有陡峭的叢山峻嶺,哪能到達高峰的山巔?這是她那老教授說的,她仍言猶在耳!

  「采漪!好久不見了,這陣子你跑哪去了,同學們都找不到你,唉喲!氣色怎麼變這麼差,被拋棄了嗎?」

  一到學校的大門口,腳踏車才剛鎖好,就看見昔日舊友裴宛茜走了過來,連句問侯的話都沒有,就先奚落了她一番。

  「你的魚尾紋也還沒消嗎?看來你該比我還慘嘍!」采漪回了一句,眼角餘光一瞥,兀自先進了校園。

  裴宛茜見她一見面就像是吃了火藥一樣沖,隨即加快了腳步跟上來。她用一種質疑的口氣在她耳邊嚼道:「你曉不曉得,今天學校跟平常不一樣耶!」

  「還不是聽校長唸經、跟朋友哈拉,能有什麼特別稀奇的事?」采漪邊走邊懶懶地說著。

  「不一樣,真的是不一樣!我從來都沒有看過這麼詩情畫意,浪漫貼心的男人,竟然會用桔子皮糊成一台像灰姑娘坐的南瓜車……喔!不,應該說是桔子車,現在正停在我們繫上的門口,好多人都在看;連那個等待女主角的王子也長得好帥。他說他正在等我們繫上的一位女孩子。不知道是誰這麼幸福,有這樣完美無缺又英俊高大的男朋友,換成是我,這輩子少活十年也甘願。」裴宛茜的話還沒說完,采漪便一愣。

  「你說什麼?桔子車?」采漪終於正眼看向宛茜,像是作夢的嘴巴開了又合、合了又開。

  「沒錯,他還要請全繫上的人吃桔子,我們都叫他桔子王子。你今天有福了,還好你趕得及今天開學典禮的開場好戲,否則……」話沒說完,采漪便加快腳步朝系辦大樓跑去,這種仙侶奇緣的童話故事怎會搬上現實,她一定是太累了,才任由宛茜胡猜瞎說。

  「喂!你幹麼跑那麼快,等我一下嘛!」宛茜不明白她在急什麼,莫非……她也想看桔子帥哥不成?

  采漪的心跳得好快喔!陣陣的桔香迎面越撲越近,這真的是灰姑娘的現代版嗎?答案彷彿就要立刻揭曉中……

                     尾聲

  「這……這怎麼可能……這不會是真的吧!」

  采漪拐個彎,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片亮燦燦的桔色情果,大大的「I LOVE YOU」三個字用上百顆的桔子堆疊而成一幅立體的畫面,架在采漪上課的教室前。在一旁的確實是宛茜所說的桔子車,而那台被桔子皮包住的車,不就是她家的凱拉抽克嗎?

  「采漪,還滿意我為你精心策劃的婚禮嗎?」一襲英挺的燕尾服西裝,加上翩翩的迷人笑容,◇亭就這樣從一處樑柱後走了出來。

  婚禮?這是整人大爆笑嗎?可……可是這一切又都是這樣逼真。她朝四週一看,也沒有什麼攝影機,那應該是真的了。這時,所有圍觀的學生嘩然了起來,原來這位英俊的桔車王子所等待的公主竟然是睽違一年不見的李采漪!

  「不會吧!采漪,你走了什麼狗屎運,讓你上了這樣一號上等貨色,太教人嫉妒了吧!」宛茜靠在采漪身邊,一張嘴大得可以塞棒球了。

  「我也不曉得,你咬我一口吧!看我是不是在作夢!」采漪快休克了,這種Surpise比中了六合彩還要令人興奮。

  ◇亭走了過來,一把抱住采漪,兩片火辣辣的唇瓣像火箭船飛射到她愣住的嘴上。他深情款款地與她掀起法國式的狂熱之吻。三十秒後,他說道:「不用咬你了,我用吻來證明這一切都是真的。」

  「你為何事先都沒有告訴我,我以為你真的不要我了呢!」她不滿但又帶點撒嬌輕捶他的胸,臉上卻是有著羞怯的喜悅。

  「我也不好受啊!可是你爸爸說非要用這種方法才能讓你回學校唸書。為了你好,我只好配合了,對不起嘍!下次不敢了。」◇亭兩道小酒窩笑得可人,那無辜的頑皮臉蛋直叫采漪心都酥了。

  「好哇!原來你和老爸就是要用這種方式讓我在全體同學面前賴不了帳,又得唸書,又順便昭告大眾我李采漪已經死會!你真會設想,使這種一舉兩得的奸計,好詐喔!」采漪來龍去脈一貫通,雖說有些埋怨,但看到為她而如此大費周章,也沒什麼氣好生的了。

  「別擔心,我決定去岳父大人的公司上班,果園呢,就交由黛娜去負責,我們兩人以後有空再回去度度假、采採果,享受生活。這樣一來,你還想不想死會?有些人雖然活會還不一定有你吃香的。」◇亭早為今天計劃好一切,這些,都是采漪朝朝暮暮渴盼的情境;如今像小仙女的魔法棒,輕輕一點,全都實現了。

  「這是我為你特別訂製的求婚戒指,十分難得的桔寶石。你願意接受我的愛,當我的新娘子嗎?」◇亭掏出一顆閃著桔光透明的寶石。這種罕見的珍品,也多虧他有心去張羅,她要不答應的話,說不定在場的就有一大堆人要排隊接受了。

  「采漪,你不要,就讓給我吧!」

  「是啊!你若要後悔,請你快一點吧!」

  「帥哥,她若不要我嫁給你好了,我不要寶石,我只要你就夠了。」

  眾同學不斷在一旁攪局,采漪哪能放棄這個機會,她愛◇亭,她非要他不可!這是她早已許下的心願,哪能讓這機會從指縫間溜走。

  「我……」眾目睽睽下,采漪竟也結巴了。

  須臾間,突然有一隻小狗竄了出來,采漪眼尖的叫了出聲:「『嘟嘟』,你是『嘟嘟』,我心愛的『嘟嘟』,姐姐好想你喔!」

  隨後出現的是李振崗與朱長洛,他們對采漪朗笑說:「這是『嘟嘟』生的小狗,原本已經送給了別人;多虧◇亭細心,問我們『嘟嘟』是不是有生小狗送給別人,我們才千方百計去向飼主要回來,可見◇亭對你多麼有心,你還猶豫什麼?」

  李振崗一說完,采漪便整個人緊緊環住◇亭的頸子。她那喜極而泣的淚水浸透了◇亭的衣領,內心的寄托終於有了最後的停泊港口。是他!再也沒有別人比他更瞭解她需要的是些什麼了。

  「謝謝你,親愛的老公,我好愛你喲!」她倚進他懷中久久不願分離,但願這一刻,停留在宇宙時空的恆流之中……

  開學典禮的鐘聲響起,所有的同學都將手上的桔子朝天空拋去,一片桔油油的亮麗佈景織出兩人天然的殿堂,采漪看著小『嘟嘟』,滿懷喜悅地靠在◇亭安全堅實的胸膛中。她接下其中一顆桔子,撥了一桔瓣放在嘴裡,那滋味……跟她現在的愛情口感一樣……

  甜蜜濃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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