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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鈴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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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決明] 幽魂淫豔樂無窮系列~7野浪小迎春【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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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9 21:51:2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嚴慮一直睡到了丑時才醒來,這個時辰是一夜當中最深最靜的時分,他卻醒了,而且睜開眼便看到花迎春像只蝦米蜷靠在他身邊,睡得很沉,眼角還濕潤著,頭上甚至覆有一層灰灰的沙土沒打理乾淨,連臉蛋都髒髒黑黑的。

  他頭一次看到花迎春這副狼狽模樣,不過幸好除了那些用水擦擦便一乾二淨的污塵外,她沒有受傷。

  這代表火藥爆炸前,他衝過來的速度夠快了……嚴慮暗暗慶幸自己的輕功練得爐火純青,才在緊要時刻派上用場。

  不過……這是哪裡?陌生的房間,不是嚴府,也不是花府。

  他想起身,背上的傷卻像火在焚燒,讓他無法使力,要伸手去碰背,尾指卻讓人揪牢,他低頭,看到她的手掄成小拳,將他的尾指握住。

  他動動指,她下意識拳兒收握更緊,好似生怕掌心裡的東西會滑出去。

  嚴慮淡笑,不急著要掙脫她,反而更想抱緊她,無奈他渾身上下全是傷,每一次呼吸都會牽動痛楚灼熱的脈絡,想將她勾到懷裡也無能為力,而她除了用手握住他的手指外,其他部分都離他有好一段距離——他明白她是害怕碰到他的傷口,然而隔著楚河漢界般的遠離,總是讓他頗有微詞。

  無法動手,只能動眼。他貪婪地看著她睡在身邊,讓他同時想起與她離異的這段日子,好幾回夜裡醒來,會習慣望向枕畔,已撤收的鴛鴦枕不再成雙,即使藏起她所有存在過的證明,也抹殺不掉她存在於心中的事實。

  他一直不承認思念她在身邊的滋味,卻可以浪費一夜休憩的珍貴時間愣視空了一半的床位,真不思念她嗎?若未曾將她放在思緒裡,便不會對迎春花抱持著同樣程度的怨懟,將她毅然決然放棄與他的婚姻關係這股怨憤遷移到無辜的花卉上。

  思念是無形無色無味的,可以欺騙自己它不曾困擾著自己,可以假裝它不構成影響,日子仍是這樣過,光陰仍是這樣流逝,它只是會腐蝕一個人的心,一口一口噬著,傷口不會流血,也不會致死,但會痛,隱隱作痛著,無藥可醫的,絕症。

  嚴慮的視線膠著在她的五官間,她的眉眼、她的鼻樑、她的豐唇都在記憶裡,他在重溫,將這段日子裡所遺失的份全補齊,他想吻她,好想好想,想得身體也緊繃起來,不可否認,他想念她,包含她的身子,他是個男人,有無法控制的慾望,這慾望不對任何人而生,只有她。

  嘖……可是事實證明,慾望是可以被渾身重傷所打倒的,一個幾乎不能起身的男人還能有什麼奢想呢?

  他歎息,是無可奈何也是力不從心,還是認命趴著甭動吧。

  只是,當目光下挪,原本只是隨意一瞥,又回到她臉上,嚴慮愣了愣。

  他……剛剛看到什麼了?

  嚴慮皺鎖雙眉,想確定方才是錯視地再看一次,這一看,讓他愕然地眨不了眼。

  花迎春身上衣衫完整,唯一脫下的是那件眼熟的毛大衣,它被擱置在桌上。

  但那不是重點。少了毛大衣的阻礙,他看到花迎春那顆隆起的肚子——她是屬於骨架纖瘦的女人,突兀冒出那顆渾圓的凸起,很難讓人忽視它的存在。

  她、懷、孕、了?!

  這個認知讓向來表情總是又冷又淡的嚴慮也禁不住蠢呆了起來,待理智一點一滴回籠,應該喜悅又應該憤怒的情緒已經被攪和成泥,混在一塊分辨不清楚……

  她腹裡孕育著他的孩子,該喜悅。

  她腹裡孕育著他的孩子竟然還欺瞞著他,該憤怒。

  她懷著孩子,不將對他的怨懟轉移到孩子身上,不用去孕藥消滅他,該喜悅。

  她懷著孩子,卻爬上爬下掃大街追搶匪,奔馳跳躍……一回想起她那些危險舉動,嚴慮的臉色由青轉黑,額上暴突好幾條青筋。

  然而,他今天護住了她,也護住了自己的孩子,這讓他好欣慰。若他晚了一步……他不敢往下想。

  他奮力抬起那只被她握住尾指的手,此時的痛覺真的不算什麼,一點也不能阻止他想要與自己的孩子初識的衝動,他將掌心貼在她的肚上,雖然隔著衣裳,他仍能感覺到孩子的存在,在他的掌間一碰一碰動著的是孩子的手腳……

  嚴慮笑了,牽動全身上下都痛,但他止不住笑,像個傻子。

  全天下的爹親都有這種傻笑的權利,他只是晚了一點才享受到,假使不是背上傷得太重,無法挪動身體,他更想親吻她渾圓的肚子,表達他滔滔不絕的感動。

  孩子,我是爹,初次見面,你好。




  花迎春睡過了巳時還醒不過來。

  只隱約知道有人喚她起來喝藥,她連惺忪睜開雙眼都無法做到,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乖乖爬起來喝光藥,她太累太渾沌了,只想要再睡,但感覺有人為她挪了枕,讓她睡得更舒服,沉重的腹畔也被放置軟綿綿的小枕,替她撐住了泰半的孩子重量,讓她睡得更好,她含糊道謝,蹭蹭枕面,又睡了。

  這一睡,到了申時,花迎春終於心滿意足,揉揉眼,打了哈欠,睜開眼,看見嚴慮,他也正看著她,精神比她好得極多。

  太久沒用睡醒的臉面對他,花迎春有些想閃躲——雖然稱不上老夫老妻,但他看過她披頭散髮又一臉剛醒的酣呆,甚至睡熟後淌口水的醜模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那時不覺得尷尬,卻在這個時候讓她好介意。

  「你……可不可以先轉過頭去?」

  嚴慮當然知道她的心思,勾勾唇角,「我又不是沒見過你這副模樣。」

  花迎春嘟著嘴,直接將他的話轉移成——反正你再醜也不過就是這樣,改變不了太多。

  「我睡醒的模樣你不也見多了,沒什麼好彆扭的。」

  不一樣呀!他睡醒時的模樣多撩人,平時系綁得一絲不苟的黑髮不羈地解放開來,睡醒時單衣凌亂,內襟扯得微微敞開,欲遮還露地現出一片胸膛,只有一條腰帶勉勉強強還綁在腰際間,要是不一小心便會被拉扯開來,暴露養眼春光——老實說,她好喜歡那個模樣時他,一點點隨興、一點點慵懶、一點點早起的不滿、一點點想賴床的稚氣,拼湊起來的「嚴慮」就是有吸引她目光的本領。哪像她,沒上些水粉胭脂就沒臉見人,世間真不公平。

  「我不喜歡。」她想要美美的出現啦!

  「我喜歡就好。」

  嚴慮的話讓她一怔,好半晌無法理解。但這還不是她最該吃驚的,她在看到擱在自己圓肚子上的手掌時,完全嚇壞了——

  他、他、他、他……他知道了?!

  她、她、她、她……她該怎麼辦?!

  「嚴、嚴慮……」

  「說。我在聽著呢。」他笑,用一種很包容的眼神在「瞪」她,手掌輕柔地和孩子打招呼。

  咽嚥唾沫,她一時還找不到話說,只能呆視他良久。

  「孩子多大了?」嚴慮倒是主動開口。

  「快、快滿七個月了。」

  「參加我姊夫親妹出閣喜宴那夜懷上的。」那天他與她都喝了些酒,帶著醉意激發一夜熱情,他記起來了。

  「呀?這、這種事你幹嘛記這麼牢……」花迎春小臉微紅——雖然她也私底下悄悄算過啦,不過她算了好久才算出來,不像他連想都不用想就脫口而出。

  「孩子乖嗎?有折騰你嗎?」

  花迎春本以為嚴慮應該會質問她瞞著他懷孕的事,沒料到他問的全是孩子的事……而且好像沒打算教訓她耶。

  花迎春馬上放了心,說起話來也雀躍許多,有了活力。

  「孩子很乖,以後一定也是個乖寶寶。我跟你說哦,我作了一個夢,夢裡有個小男孩繞在我身邊跑,一直喚我娘,他長得好可愛,漂亮極了,比較像你,只有笑起來的嘴巴像我,不過男孩子像你比較好,像我就太女孩相了。我猜這胎是男孩子,就是我夢裡的那個男孩子,他要來給我做兒子呢!」一肚子的孕事沒人可分享,害她只能老纏著肚裡孩子說話,說不定肚子孩子的舉動是摀住耳朵嫌她吵哩,呵呵。

  花迎春像找著了最好的聽眾,手舞足蹈地邊比畫邊開心講著,「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替他想名字,家寶、來喜、旺財這三個你覺得哪個好聽?『家寶』是因為他是家裡最重要的寶貝;『來喜』是因為他的來臨讓我好歡喜;『旺財』當然是希望他一輩子有財,不用愁吃呀穿的——」

  嚴慮對她想了如此長日子的名字敬謝不敏,完全不列入考慮。

  「靚。嚴靚。」靚,漂亮美麗,女孩合適;靚,沉靜,男孩合適,男女皆通用。肚裡的孩子性別可不一定會因為她的夢境就拍案定讖。

  「不好聽!」花迎春哇哇大叫,實際上是不滿意自己完全沒有參與到替孩子取名的這件大事。而且嚴靚、「嚴禁」,兩者念起來一模一樣,光用耳朵聽就感覺這孩子的性情絕對構不上溫柔體貼愛撒嬌——

  「就叫嚴靚。」他說了算。「靚兒,喜歡你的名字嗎?」他輕拍她的肚子,得到了回音。

  「叫花家寶!寶兒,這個名字才好,一聽就知道你是娘的心頭肉、心肝寶貝!」她跟著疊只手上去,硬要搶回取名的大權。

  「靚兒。」嚴慮撐起身子。

  花迎春一驚,直覺伸手要去扶他,他卻笑著阻止她。經過一夜休養,他的傷口仍痛,但已在能忍受的範圍,對他一點也不礙事。

  他握住花迎春的雙手,將她鎖在十指裡,然後緩緩低下頭,耳朵貼在她肚子上,像在聽著孩子的回應,他每叫一次「靚兒」,臉上的表情就溫柔一分。

  花迎春第一次看見他露出如此柔軟溫和的神色,明知道他這樣對待孩子,身為娘親應該要很欣慰,可是他只單單對孩子好,她很吃味。

  他貼在她腹間的景像是她曾經幻想過無數回的,初為人父的他與初為人母的她,共享著親暱的一刻。

  她第一次發覺孩子會動,緊張不已,身旁卻沒人陪,她的惶恐沒人分攤,她也好想跟嚴慮說說孩子的事,孩子踢她、孩子夜裡還拿她的肚皮當鼓敲、懷孕四個月左右她的腰常常酸軟不已、夜裡腿筋抽搐,她咬牙頂著大肚替自己推拿……好多事她都是自己孤單去做,好多喜悅也都是自己孤單去發覺。對她而言,這些事她都做得來,只是覺得寂寞,那時她就會想著:要是嚴慮在,多好

  她忍不住動手撫摸他的黑長髮。「你聽見孩子在說什麼?」

  「他說他喜歡嚴靚這個名字,絕對不准叫他花家寶。」

  「騙人,他哪可能會這麼說!」明明就是他自己在嫌棄她辛苦取的好名兒。

  「我親耳親見的。」嚴慮堅持這說法,就是欺負她沒有好本事把耳朵貼到自個兒腹間去聽個仔細。

  好半晌,花迎春才發覺他是逗她的。

  逗、逗她?!

  這不像嚴慮會做的事情。他說話向來正經,正經到有時還會訓斥她的輕浮——她哪裡輕浮了?她只是有幾次學起自個兒稿子裡的女角兒,想對愛人說些甜蜜的情話……好吧,也許有幾句是輕浮了點、放浪了點,挑情了點,可她也只對他一個人說呀。

  一個妻子偶爾從背後環抱住正在趕圖的丈夫脖子,拿肉麻當有趣地在他耳邊吐氣,問他:消夜想吃銀耳蓮子湯?雞絲面?還是我?

  然後,她的下場當然不會太好,被嚴慮拎出房門外,以關門上大鎖的方式來回答她——他三種都不要。

  一個妻子偶爾嬌俏地坐在丈夫腿上,用纖纖玉指在他胸口輕輕點寫著情詩「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

  多濃情蜜意啊,連她都覺得這舉止簡直甜蜜得讓人感動想哭,所以她繼續要甜絲絲的手段,繼續在他的胸前題上一句又一句再一句——

  她的下場,同樣淒慘。她被嚴慮誤以為很有興致替他分憂解勞——那時他正應客人特殊央求,要以詩詞為紙,糊滿書房的每扇窗、每道門。那可不是太輕鬆的事,他花了兩夜的時間抄著一首又一首的雅詩奇詞仍不足夠,所以他替她準備好一大疊紙,以大碗盛上八分滿的墨,將詩興大發的她挪到他身旁的小几桌邊,讓她陪著他在一夜之間趕出了一千五百張墨寶!

  跟這樣的他成親,她光用一根指頭就能數出他說笑的次數——因為一次也沒有——這樣的他又怎麼會逗著她戲弄,而且心情看起來還真喜悅?

  是因為孩子的關係嗎?

  「我都不知道你這麼喜歡孩子。」花迎春低喃道,眼眶濕熱。

  嚴慮的大姊嚴雲時常抱著孩子回娘家,嚴慮極少與孩子親切互動,連孩子都怕他。

  「我自己也不知道。」在當爹之前,他絕對相信自己對孩子的「喜歡」只有微小到不能再微小的一丁點,甚至要說「討厭」也很貼切。但知道了「他」真真實實存在著,就在她身體裡孕育著、成長著,他第一次成為「爹親」這個陌生的身份,他卻完全不排斥,心也跟著柔軟起來。

  「你要這個孩子,對不對?」花迎春問著,以為他要跟她爭孩子——只要孩子,至於她,可有可無。

  「當然要。」他斬釘截鐵。  

  「那……我呢?」花迎春咬唇,乾脆厚顏一塊問了,也渴望得到他這麼堅定不移的肯定答案。

  嚴慮在她腹間抬頭,與她相視。

  他沒有立刻回她「當然也要」,這讓花迎春很失望,但他也沒有馬上說不要……花迎春心裡還是抱持著一絲絲希冀,她屏住呼吸等待,時間漫長得好難熬,她雙拳深深陷入枕間,想握住更多勇氣。

  他就這樣看著她,眸子眨也不眨,看得她直淌冷汗,終於,他的唇線有了動靜,她的喉頭好緊,等待宣判——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你以為我是隨便誰生的孩子都要嗎?」

  是……是她太駑鈍嗎?

  這句話的意思是……因為是她生的孩子,他才會喜歡,才會這麼想要?

  這是否就是所謂的……愛屋及烏?

  「還聽不懂?」人說孕婦的反應會變遲鈍,他本以為是傳言,現下倒是真的相信這種說法,因為面前的這名孕婦就是血淋淋的實例。

  嚴慮不想再打啞謎,直言道:「我要你。就算沒有孩子,我的答案也不會改變。孩子是額外驚喜,他的存在只是讓我更確定我早就決定好的打算。好,現在你還有什麼疑惑,一次問清楚。」

  「你剛說……決定好的打算是指……」

  「成親。」

  「跟我?」

  「跟你。」

  「為什麼?」

  「我想,你也想。」

  「我才沒有想……」她嘴硬。

  「好吧,那是我很想。」他讓步。

  「我還是你不喜歡的那個花迎春呀……」

  「我從來沒有不喜歡你。從掀起新娘紅縭的那刻起,從來沒有過。」

  嚴慮的回答讓花迎春臉上泛起紅暈,因為這是她頭一回聽他坦誠對她的好感。

  原來他心裡是這麼想著的。她都不知道……

  花迎春好半晌才止住唇畔不斷輕揚的笑弧,潤潤唇,問出她最最擔心也是兩人最最可能再面臨的大難關——  

  「你不擔心我們……再次吵架離緣?」

  「我不保證不吵架,但我保證不離緣。」夫妻一輩子不發生口角,簡直難上加難還要更難。但吵架鬥嘴是一回事,離異分飛是另一回事,他會多些耐心去包容她,多些誠意去關心她,不再將她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而不懂珍惜。與她分離的這段日子,他受夠了思念的苦澀,因為嘗過這滋味,他會走得更謹慎,更愛惜他所得到的,包括她對他的深深愛戀。

  「可是我很衝動,我不保證自己不會又掏休書丟你……」她每次都是等事情做了後才來捶胸懊悔,可是在那當下,她就是很衝動嘛。

  「你很衝動我知道,我不會讓你有很衝動的機會,也不會跟著你一塊衝動。若你掏休書丟我,我就收下,但不允諾,然後我們關起房門,研究研究你掏休書的理由。」

  花迎春感覺他雙手環在她腰後,將她與孩子一併抱住。

  他這是在求和吧,退了好大一步,遷就她、體諒她,像是知道她愛要任性,所以他會更包容;知道她衝動,他便更冷靜。他也不要求她改變,而是他自己改變。如果他讓她說出丟休書的理由,就如同給她時間說出對他的不滿,而她是那種只要嘴裡抱怨完,心裡就不會有疙瘩的人,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所以他要聽她說出口,不要兩人用冷戰收尾。

  「你會願意聽我說話嗎?不嫌我囉唆、嫌我吵?」

  「我一定會聽。」

  「你才不會。你從來都不聽的。」花迎春搖頭,甩去一古腦想撲進他懷裡嬌蹭的衝動。

  「以前不聽,現在聽,太遲了嗎?」

  不遲。在她心中,永遠沒有遲的一天。只要她仍對他心動,就永遠不遲。

  嚴慮知道以前的自己太不可饒恕,是他傷害了她,不能怪她不輕易再相信他。當一個人總是抱持著喜悅想與伴侶分享心事,得到的總是冷淡回應,換成是他,他也不會願意再開口、不願意再掏心。但花迎春太寵他了,即使他錯待她,她還是愛著他……她雖然沒有委曲求全地守在原地盼他醒悟,卻頻頻回首,放慢腳步等他追上來。可如果他終究遲鈍,她便會越行越遠,直至完全離他遠去。

  幸好他不是太過遲鈍的人,他輕易追上來,追著了還沒走遠的她。

  嚴慮帶著一身的傷,緩緩挪動身軀,撐著雙臂起身與她平視,看見她的慌亂、看見她扶撐著他,聽見她嘴裡低喃地抱怨他傷得這麼重還不肯安分,偏要不聽話地動來動去……

  連埋怨聽起來都是甜的,嚴慮在心裡笑著,他到底是個多傻的人,將一個深愛他的女人往外推,直到失去她、直到自己的心開始疼痛,他才明瞭自己推開的不單單是她的愛,也包括了他的愛。

  他抱住她,小心避免壓壞他們的孩子。

  「壞丈夫不會再讓小娘子哭泣,這一次,他一定會仔細聽小娘子說話,請小娘子再給他機會證明,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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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9 21:52: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花迎春跟嚴慮一塊在范家藥鋪裡窩了四天調養身子,嚴慮年輕力壯,恢復得極好,第三天就生龍活虎,反倒是花迎春被嚴禁下榻,釘在床上安胎。

  花迎春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和嚴慮躺在床上說過這麼多話,往常他下床上工時,她都還在睡,夜裡她睡了,他仍忙於繪製工事圖,夫妻倆要在床上耳鬢廝磨說些體己話也沒機會,這四天裡,她卻覺得當初成親一年沒說完的份全部補得滿滿的。

  當然還是她說多他說少,但是他一直很專心在聽她說話,沒有一點點不耐煩,害她以前覺得自己是怨婦的窩囊委屈輕易消除得乾乾淨淨,沒尊沒嚴地立刻釋懷他對她的所有不好,心滿意足挨近他,繼續說著好多好多沒啥意義的情話,最後還是范大夫及藥鋪小學徒梔子看不下去,將兩人給轟回家,少在藥鋪裡濃情蜜意的卿卿我我,打擾其他病患的治療。

  人逢喜事精神爽,雙福並肩進門來。

  一福是與嚴慮達成的「共識」,她允了他二次求親。與第一次成親的不同之處在於他和她都知道要娶要嫁的人是誰,不是隨便一個人都可以的,她很高興他想娶的人是她。

  二福是——她、過、稿、了!

  太開心太高興太快樂了,她覺得未來的人生將是一路順順順到老死,一個疼愛她的夫君,一個孝順她的好兒子,一份月月優雅在書桌前揮灑文采的好工作,人生至此,夫復何求呀!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偏偏就是有人在她那麼幸福的當口,做下殘忍的詛咒。

  「盼春,你這張嘴就不能說些人話嗎?」正在園子裡邊走邊轉圈圈散步的花迎春不情願地停下腳步,杏眸微瞇地瞪過去。

  「我只是覺得你幸福得太讓人嫉妒。我們花家又非積善之家,這麼平順好像不太合理。」最近她眼皮一直跳一直跳,而且還是「跳災」,讓她有了憂患意識,總覺得太過幸福之後,禍事也即將來臨。

  「胡說八道!我們苦難了這麼久,撥雲見日也是遲早的事,接下來終於要邁入幸福美滿的好日子了……」感動!感動!

  「是這樣嗎?」花盼春的眼皮又狂跳起來,她難受地揉揉眼,嘀咕了幾句,但瞧見大姊的心情正好,她也不想再多說什麼,省得又落個烏鴉嘴的惡名。

  只是……仰頭看天,她真的覺得花府上空淨是一片烏雲密佈……

  果不其然,喜事前腳才到,禍事後腳就追著來,當中不過隔短短半個月不到。

  花迎春生平頭一本——也可能是這輩子唯一一本的大作——《淫郎君》被控抄襲!

  而且禍事絕不單獨報到,第二樁緊接著也在當晚發生——

  花盼春被一群冷面官差押走,罪名是「公然侮辱皇親國戚」,罪證是《縛綁王爺》、《推倒皇帝》、《壓上宰相》、《侵犯將軍》、《凌虐太上皇》,每一本都代表著誅連九族的不敬死罪,花盼春毫無辯駁餘地,雙臂被反箝,銬上鏈,拖去衙門問罪!

  第三樁禍事相較於一二樁,只是微乎其微的小事——花戲春和李謀仁坐馬車到金雁城梅莊去賞花,兩人在梅莊主人的慫恿下,一時興起在梅莊吃了一頓百花宴,掏出身上所有的銀兩還不夠付半盤菜錢,李謀仁將花戲春暫押在梅莊,趕回來向花迎春要了二五八萬去贖人。

  第四樁禍事,有好幾桌人在花家飯館用膳時中了毒,據說是草菇出了差錯,讓花家飯館的生意在這個月裡慘澹到不行。

  第五樁禍事,好幾天沒看到嚴慮了……

  少了向來最會出主意的花盼春,花迎春頭疼地面對這一切,她大口大口喘氣,想要藉此平復紊亂的心緒,可是當三子又送進來一包物品時,她已經平復不了了!

  紙包裡包裹著由書商轉給她,一本被剪成千百片碎屑的《淫郎君》!

  這是她收到的第五本破書,裡頭沒有附上任何紙條,但撕書的舉止已經讓她清楚明白寄件人要表達的涵意——

  抄襲者的書,不屑看!

  明明書裡每個字句都是她寫出來的,她根本沒有抄《幽魂淫艷樂無窮》,為什麼會被指控得如此難聽?!她用力回想,想著章回橋段,還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後還是要三子去買回一本《淫郎君》,仔細讀了才發現不對勁——

  花迎春火大地捉著書,每一個腳步都帶著雷霆萬鈞的怒焰殺往後堂東廂,甚至不顧胎氣不胎氣地一腳踹開門扉,逼使房裡兩張正黏在一塊捨不得分開的嘴兒驚嚇彈開——

  「大姊……你怎麼都不敲門的?!」花戲春嬌羞著臉嗔斥,但話才一說完,腦門立刻挨了狠狠一敲。

  「這是怎麼回事?!」花迎春吼著。

  「呀?」花戲春面前攤著一本幾乎被扭破的書,一時之間不明白大姊在問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花迎春冷硬地咬著牙,「為什麼我的書裡多出了這麼一大段不是我寫的東西?!」

  花戲春縮了縮肩,水眸好委屈地瞟向李謀仁,想向他求救,李謀仁面對花迎春這副凶樣也只敢孬孬不語,端不出男子氣概。

  「你動過我叫你送去郵傳所的包裹了,是不?」花迎春口氣轉得好輕柔,用瞇瞇在笑的眼眸想降低花戲春的防心。

  「是……是謀仁哥哥好奇裡頭包什麼嘛……」

  「哦——然後你和他就乾脆一起打開來瞧一瞧,是不?」口氣越來越溫淺、越來越甜美。

  「嗯……」坦白從寬是古人教導的至理名言,花戲春堅信不移,而且——不說實話會死得更慘。「謀仁哥哥說你寫得不太好,要修一下,所以……」

  「哦——所以你和他就順便好人做到底,幫我大大修稿?」花迎春笑了,一臉很體貼很體諒,猛頷首像是多滿意花戲春和李謀仁的雞婆。

  「謀仁哥哥的文采很好的,你那篇稿讓他這麼大筆一揮,流暢許多,也精采許多呢。」花戲春很不會看人臉色,以為花迎春在笑就是心情大好,立即不知死活地邀起功來。   

  「是哦是哦——」原本還在笑的花迎春變臉,前後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陰鶩佈滿她的眉宇之間,連假笑都冷若寒冰。「文采很好?!他寫的每一個字都是抄《幽魂淫艷樂無窮》的!如意君的文采當然好!」

  「謀仁哥哥是抄來的?」花戲春傻眼。

  「不然你以為他有什麼本事?!」冷冰冰的杏眸橫掃過去,「你給我站住!」

  不大不小的音量正好喚止了匍匐著身子,想從門縫邊鑽出去的李謀仁。

  花迎春環著雙臂,「你給我聽好了,我的稿子再差、再如何不通暢,那都是我一筆一筆寫下來,屬於我自己的東西,即使被退回來,我也只會怪自己寫得不好,至少是我花迎春寫出來的,從別人那裡抄來再好再美的文字又怎麼樣?它同樣不是屬於我的。」花迎春倨傲揚著頸,將那本被李謀仁糟蹋殆盡的《淫郎君》丟到他腳跟前,抬頭挺胸走出去。

  她或許寫書的本事不夠好,但她有她的傲氣及堅持,抄別人而來的成就,有什麼值得驕傲的?!

  一直到離開東廂,她才表現出沮喪。

  原本她好開心能過稿出書,現下變成這樣,一切的喜悅淪為災難。《幽魂淫艷樂無窮》是曲家書肆最暢銷的書冊,爆發出抄襲事件,曲家書肆又怎會善罷?換做是她的書被人抄了,她也會氣得直跳腳,要抄襲者還她一個公道。

  惹上曲府呀……還有比這個更糟的事嗎?

  還有盼春的安危哪。

  「低頭喪氣的做什麼?」一根長指挑勾起她的下巴,讓她仰頭。

  「嚴慮!」在一連串的禍事裡,還是會有好事的存在!此時能見到嚴慮,她覺得不是孤軍奮戰!花迎春急呼呼用雙臂環住他的腰,整個人挨進他的胸懷間,將他抱得緊緊的。

  她在他面前完全不想逞強,不需要面對妹妹們時硬要端出的大姊風範,因為他對她說了一句話,一句一直在心裡暖暖的話——

  那是在范家書鋪休養的第三夜,她夜裡因右腳抽筋而疼醒,可是害怕吵他睡覺,她死咬著唇,不讓痛嚷聲溢出口來,她疼得渾身都發顫,笨拙地想起身按住抽緊的腿筋,同時之間,一雙大掌比她更快地探至她的小腿,她已經痛得淚花朦朧,模模糊糊裡逐漸清晰的是嚴慮的擰眉嚴肅。他替她按摩著腿部,舒緩腿筋抽痛的折騰,一直到她痛苦的表情完全消失。她想向他道謝,他卻先一步抱著她,以長指擷去她額前的冷汗及微濕鬢髮,把她按在頸窩,貼近在耳邊的薄唇幽幽說著——  

  「你可以撒嬌的。」

  所以她能肆無忌憚對他撒嬌,這是他允她的。

  「我沒有抄襲。」她不滿地噘嘴,向他埋怨著。

  「嗯?」沒頭沒尾一句話,嚴慮只是淡淡揚眉。

  「我真的沒有抄襲。我才不會去抄別人的東西,我又不是想出書想瘋了!」花迎春埋在他胸前,又嘟嘟囔囔了一連串「絕沒有抄襲」的高見。

  嚴慮聽她說著,弄懂了她在難過些什麼。

  「我不知道你會寫書。」他都不曉得自個兒的愛妻那麼多才多藝。

  「我只是會寫,但寫得不好……」這是事實,沒什麼好不敢承認的。「可是我真的不會去抄人家的!」她急忙重申,要嚴慮信任她。

  嚴慮倒是真相信花迎春不會做出這種事。她呀,老是認為自己想的事情才對、自己做的事情才正確,要她去抄別人的來用,她第一個就先劈死自己。

  「我信。」嚴慮臉上沒露出什麼寵溺的笑容,倒是聲音讓人很安心。

  花迎春蹭著他,像是在感謝他的信任。

  「我想走一趟曲府。」她在他懷裡開口。

  「去曲府?」

  「我有責任去向曲府書肆的當家主人解釋,也應該向如意君致歉。雖然抄襲不是我的本意,但事實已成,我想面對它會比逃避它來得簡單。」花迎春說出她的決定。至於踏進曲府後是要殺要剮,她都會做好準備。

  嚴慮看著她的堅毅,頷首。「我贊成你的做法,不過我要同你一塊去。」

  花迎春瞇眼笑了,點點頭。

  是他發現她很害怕,所以主動開口要陪著她去吧?有他在身邊,真好。

  「我聽說你妹妹被官差捉走的事,這些天我托人去探了探。」這就是嚴慮好些天沒出現的主因。

  「真的?」花迎春急忙抬頭,「然後呢?盼春要不要緊?」

  「她不在銀鳶城的官牢裡,已經被移送走了。」

  「送哪兒去了?!」

  「七王爺府。」

  聽出嚴慮的語氣沉重及神情嚴肅,花迎春不得不往壞處想,「這個七王爺很棘手?」

  「棘手?我若是你,我不會用這兩個字來形容他。」

  「那你會用啥字眼?」   

  「心狠手辣。」

  花迎春倒抽涼息,「那盼春她……」

  「凶多吉少。」

  「就為了一本《縛綁王爺》?!」

  「就為了一本《縛綁王爺》。」據聞七王爺看到此書,勃然大怒,喝令手下先抄了出版此書的書肆,再讓人問出花盼春,最後上門逮人。

  那七王爺並非善類,他喜怒無常、他氣傲心高、他驕氣十足、他殺人不眨眼、他心腸冷硬歹毒——這些幾乎是識得他的人所給予的評價。

  「我要救她!」身為長姊,花迎春不能眼睜睜見妹妹陷入險境。

  「沒有辦法救她。」落入七王爺手裡,就算皇帝老子開口要人,都沒三成把握。

  「我要救她……」花迎春快哭出來了。就算知道要和王府搶人難如登天,但不能不試呀!

  「弄個不好,花府上上下下恐怕都保不住。」七王爺一聲令下,要誅花府易如反掌。以七王爺的劣性來看,越是有人想替花盼春求情,只會加速他想砍她腦袋的衝動。

  「我絕不要見死不救!」

  「靜觀其變。」

  「可是……」

  「聽我這一次。」

  花迎春不是不想聽,她只是心急。若那名七王爺正如同嚴慮所說的壞,盼春的安危該如何是好?她們花家又不是有錢有勢的望族,也不認識達官貴人,真要找人關說也苦尋不著人選。盼春向來是嬌滴滴養在深閨裡,打小沒吃過苦,她挨不挨得住?!萬一—」

  「若七王爺真要斬了你妹妹,就毋需再將她押運上京,直接在銀鳶城就地正法,送顆腦袋過去便行。至少我們能確定的是,你妹妹仍安然無恙。」

  「這並不代表七王爺就不殺她啦,只是早晚的問題!」

  「大姑娘!大姑娘!」三子匆匆奔來,「有二姑娘的消息了!」

  「快給我!」花迎春要跑,被嚴慮捉住。

  也不想想自己是有孕在身之人,動作仍老是魯莽,教人放心不下!

  嚴慮接過三子手上那一小張紙簽,在兩人面前攤開,紙上有一行潦草但仍娟秀的字跡,用細焦炭寫下的——  

  我去王爺府做客,勿念。盼春。

  「明明就是去坐牢,還寫什麼做客呀……」花迎春一眼便看出妹妹是在多匆忙的情況下草草寫下這行字,為的就是不讓她們替她操心。即使等在七王爺府的是鋤刀酷刑,她也同樣會笑笑寫下「我去王爺府玩兒」這類的玩笑話。盼春雖然小她數歲,但有時比她這個大姊更像大姊。

  花迎春哽聲問著三子,「紙張是打哪來的?誰送的?」

  「一名差爺。他鬼鬼祟祟在門外打轉,我才從飯館出去準備掃地,他便急呼呼從角落跳出來塞紙條給我,害我以為是情書——」被那型的粗獷官差告白也沒什麼好高興的,差點嚇破膽倒是真。

  「定是盼春買通他替她送信回來。」在那當下還如此冷靜,不愧是盼春。

  「依你妹子的性格,不一定會吃虧,說不準——」

  「說不准什麼?」

  嚴慮笑著拍拍她光潔的額心,「說不準,到最後被縛綁起來的,真是七王爺。」

  花迎春聽不懂這種啞謎,皺皺眉,思索了起來,最後才頓悟輕輕呀了聲。「有這種可能嗎?」

  「不知道。」嚴慮也不給肯定的答案。未來的事情,誰也不能先看透。人生哪,有趣的地方在於——你永遠猜不到等在後頭的還有哪些事情。

  無巧不成書,人生不也如此?




  好事太多,招來禍事,同理,禍事來了太多,總還是會發生其他好事來緩和緩和緊張的人生。

  花盼春越來越頻繁地捎來短箋,裡頭不多提什麼,往往幾個字便打發過去,唯一不同的是她所用的不再是焦炭與粗紙,送回花府的紙箋一回比一回更高檔。這回拿在花迎春手上的紙箋發散著淡淡墨香味兒,仔細去瞧不難發現墨裡有微微金光在閃,竟是金箔!

  而書寫的紙上印著淡雅的粉色,彷彿是寫在花瓣上頭,粉嫩嫩的好漂亮,不過這回花盼春寫下的字句,驚心動魄——

  我跟他槓上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盼春。

  「盼春,你別這樣嚇姊呀……」花迎春看到向來冷靜的妹妹寫出這種置生死於度外的豪氣話,跟著擔心害怕起來。

  歎口氣,她很煩惱妹妹會做出啥衝動之舉。

  但至少目前還能確定盼春活蹦亂跳、精力十足,算是好事一樁。

  第二樁好事呢,是抄襲的事。

  那日她親自上曲府登門道歉,說明原委,是嚴慮陪著她一塊去的。他從頭到尾沒說兩句話,就只佇在那裡也能讓她信心倍增,真是不可思議,他的陪伴安了她的心。

  當然,她還是挨了曲家主爺一頓罵,狠狠瞪著人的那種怒罵。她惶恐看著纏在他腰間的鞭子,再看看站在曲家主爺身旁那名年輕男人——滿臉上都是一鞭又一鞭的結痂,說不害怕他一鞭抽過來,那真的是騙人的!

  最後還是嚴慮淡淡一句「罵夠本了吧」,才讓曲家主爺閉上嘴,接過一臉鞭痕的男人遞給他的茶水,潤潤罵了許久的嘴,飲完又再動嘴,只是這回不罵人,倒是轉向嚴慮。

  「這種小事,你開個口不就得了,還特別將她送到我面前來討挨罵?」

  「她可是真心誠意要道歉,而且她處理得真好,不是嗎?」

  曲家主爺冷笑,沒再多說,要人送客。

  「你認識曲府主爺?」出了曲府,花迎春才找到機會問。

  「他的宅子是我建的。」

  「那你怎麼不跟我說?你和他認識,那一切就好談了嘛。」

  「我瞧我好像派不上用場。」

  「哪會!你應該拍拍他的肩說:『老曲呀,抱歉,我娘子不小心遭奸人陷害,誤抄了你家書肆的書,看在我的面子上,大人不計小人過,有空上我家來,我請你吃頓飯。』這樣才對呀!」花迎春覺得自己滿身的冷汗都白流了!沒料到自個兒的夫君竟然不出面挺她,真沒義氣!

  「你自己的處置方式比我出面更好,省得你心裡有疙瘩。況且你被罵完之俊,不是才覺得心情大好嗎?」看她如釋重負的模樣,讓他也跟著輕鬆起來。

  有時做錯事被人責備,遠比不被責備還要來得暢快。

  沒有人喜歡被罵,往往會想逃避,但是無論如何逃如何避,心裡絕對會牢牢懸著這件事,要是內疚感重些的人,還會好在意地往心裡擱。

  「是沒錯啦,被曲家主爺罵完,我大鬆了口氣。」做錯事後的坦白,會有一種解脫的快戚。  

  「這樣不是最好嗎?」嚴慮牽著她的手,與她並行,另只手扶著她的後腰,扶住她有些後傾的身子。「倘若你不敢出面,為夫當然也很樂意替你盡綿薄之力,但偏偏你那麼勇敢,不需靠我也能那麼勇敢。」

  「我才不勇敢……一點也不,我很孬的。盼春每次都罵我,我的勇敢只用在別的地方,面對你的時候,我真的很孬的。我遇到任何事情都不會哭的,可是我這輩子的眼淚全給了你……」

  花迎春眼光飄得渺遠,像在回憶。

  「不會了。我不會再讓你掉淚。」

  「我現在就想掉淚。」花迎春笑著,眼眶熱熱暖暖的。一樣是眼淚,這樣的淚水卻不會扎得眼睛疼疼的……

  嚴慮低頭,以唇蹭著她的額際及髮絲,滑過她的眉眼,唧著她的眼淚,最終落在她的唇心,兩人都嘗到了這顆鹹珠兒的味道。

  以前,她為他流盡了苦澀的眼淚,每一滴都灼傷她的眼,鑿穿她的心。

  將來,她一定還是會為他流許多許多淚水,只是接下來,她的眼淚,不再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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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9 21:52:52 |只看該作者
番外篇——我的妻   


  成親了,對他而言到底有什麼差別?他不知道,也尚在思索。他在號稱「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洞房花燭夜裡,仍執著墨筆,坐在桌上繪製工事圖,將園林的每一景每一物都繪入紙間,比起千金,他這幅工事圖所能帶來的收利更是千百倍之多。

  真要說出有哪處不同,那麼就是他的床不再只屬他一個人所有,有一個女人分享著它,佔著一半的床位,深深熟睡著。

  他今天才見到她,還不熟識她,她卻已經有了一個生命中非常重要的身份,他的妻。

  她……叫什麼來著?

  嚴慮擱筆思忖,為這個問題苦思了半晌,直到目光瞥見窗外夜色裡的金黃小花,那幾株忘了在初春便該醒來的迎春花,開於晚春,足足比其他正常勤奮的花兒貪睡好幾個月——

  是了,迎春,她的名字,他記起來了。

  這個名字不由自主地又在嘴裡繞了幾回,嚴慮沒注意自己比平時繪著圖更多了份專注。本想將心思拉回正途,繼續在夜深人靜裡趕繪工事圖,成親這件事浪費了他一整日的時間,他還得將今日耽誤的正事補齊——

  只是……視線禁不住挪向喜床,在新懸掛的鮮紅喜帳裡,他的妻。

  思緒一點也不混亂的,可是墨筆握在指節良久,遲遲無法在紙上繪出那豪華府邸前庭的大空地該如何安排,假山流水清泉花草……沒有一項繪得出來。

  嚴慮放下筆,往喜帳那方邁步而去,沾著黑墨的長指掀起一小角的絲帳,龍鳳燭的火光透進了帳內,襯得她半片裸肩艷紅無比,他還記得唇滑過那片肌膚的觸感,因為在半刻之前,他徹底品嚐過——一個男人在洞房花燭夜裡,都是容許貪色的。

  頗驚訝自己會想為了她而放下工作,他向來不是這樣的人,他很務實,與其將時間花費在無意義的情呀愛上頭,還不如多賺些養家費來得實際有用。

  腦海裡仍是這麼想著,但他卻依然駐足在床畔,看她酣然甜睡。

  記得那日嚴雲領著媒人到書房裡打擾他工作,找來許多閨女的墨繪圖讓他挑選妻子,他忙得焦頭爛額,已經足足兩日未曾合眼,理智和精神面臨最緊繃的斷裂邊緣,哪有心思再理睬這種芝麻雜事,他就像在抽籤一樣,執筆的右手快速抽了一幅,丟給了嚴雲,又馬不停蹄回到紙間揮灑靈感。

  隱約記得媒人誇他好眼光,說畫裡的姑娘有多嬌羞可人多恬靜婉約多溫柔賢淑……

  嬌羞可人?

  她可是在他掀起紅縭的那一瞬間,大剌剌用那雙琉璃似清澄的大眼與他對視。嬌是沒錯,但可一點也不羞。

  恬靜婉約?

  不知是誰一開了口就不停,主導著整夜的嘰嘰喳喳,滿屋子裡只有她在自問自答又兼自我介紹,何來恬靜?何來婉約?

  至於溫柔賢淑……尚有待觀察,只憑今日一見,他還瞧不出她是否具備這樣的美德。

  只是,他不討厭。

  如果這是他要一輩子執手相望的妻,他不討厭。

  他仔細看著她的眼、她的眉鼻、她的唇,彷彿要深烙在心裡……這就是他妻子的模樣,他將與她相伴接下來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長更久——

  他不討厭這個念頭,他很驚訝地發現。

  唇邊有了淡淡的笑意,他低頭,吻了吻她圓潤的肩頭,但沒吵醒她,她被他累壞了,睡得很沉,一夜喋喋不休的嘴兒,只有在此時安靜下來,甜美得像成熟的櫻桃。她唇上的胭脂被他吻得糊散,分佈開來,朱紅的赤色在臉頰上有、唇角邊有、鼻心也有,耳垂子上有,頸子上更是難以計數,雖然壞了她的花容月貌,但看起來特別可愛。  

  嚴慮摸摸她的黑長髮,像想著了什麼,起身走出屋外,在沿道旁的迎春花樹上摘下幾朵黃亮明人的花兒,再回到床畔,將小花簪在她微微散亂的輕簪間,極黑的發與極金黃的花,異常耀眼,比任何珠寶更合適她。

  他笑,決定脫鞋上榻,抱著她,習慣往後身旁都將多添一個人,習慣他的床位縮小一半,習慣衾被裡的溫暖必須與另一個人共享,習慣擁有一個妻——

  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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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9 21:53:26 |只看該作者
番外篇——我的夫   


  成親了,對她而言到底有什麼差別?她不知道。躺在床上半醒半惺忪,日光將屋子照得透亮,也讓她看清楚新房的陌生擺設,這房裡沒有一絲的柔軟,全是剛硬俐落的線條,最突兀的只有床上的喜帳,看就知道是為了成親才勉強掛上的。

  純男人味道的房間。

  花迎春自己也是另一種突兀的存在。

  房裡除她之外空無一人,她趴在鴛鴦枕上,兩隻裸臂探出衾被,有些涼意,讓她的手臂上浮現小顆小顆的疙瘩,疙瘩之外,還有紅紅紫紫的咂痕,她原先有些怔忡,不明白自己的膚上是發生了什麼慘事,良久良久才有一股熱氣竄上臉頰,那是他留在她身上的歡愛痕跡。

  嚴慮……她比較早熟識這個名字,而他的人,她是到了昨夜才接觸到,而且「接觸」得很徹底。

  會嫁給他,純屬簽運不好,抽中了,她也認命嫁,反正只是早嫁與晚嫁的問題,沒什麼好爭好吵的,再說,後頭的親事不見得會越挑越好,媒妁之言的婚姻不都如此,憑的全是運氣。

  她不知道自己的運氣是好還是壞,嚴慮會是個好夫君嗎?

  昨夜的短暫相處,她實在是評估不出來,日久見人心,她還需要時間來觀察他,觀察他值不值得她掏心,如果值得,她會愛上他;如果不值得,她也無所謂,天底下沒有愛卻能相敬如賓的夫婦多如牛毛,也不差他們這一對。

  她又賴在軟枕裡蹭了好幾刻,才依依不捨從榻上坐起,套起床邊几凳上放置的乾淨衣物。一旁的洗臉水有些冷,但還不至於冷得凍手,她也不挑剔,不喚下人進來更換,擰了毛巾,坐在銅鏡前正準備拭臉——

  「唔!」她被鏡裡的自己嚇了好大一跳。

  真、真恐怖的臉,火紅的胭脂幾乎已經完全不在原位,沾得滿臉,好像也在讓她溫習嚴慮的唇曾經游移過的地方。他吻過她的唇,然後又吻她的眉眼鼻心,胭脂就這樣被帶到她臉上各處,足見他吻得多徹底。

  她趕快胡亂抹掉臉上的脂紅,卻擦不掉兩頰始終鑲嵌著的淡淡彤雲。

  視線突地被銅鏡裡金澄的醒目顏色所吸引,她湊近銅鏡,才發覺已經睡得有些塌亂的素髻上簪著好幾朵迎春花。

  這是……

  她伸手去摸花瓣,花瓣還很新鮮,簪在發間真是好看。

  花迎春不住地發笑,小心翼翼將迎春花取來,一朵一朵按順序擺在銅鏡台前,她將亂髻解下,重新梳妥新髻,再一朵一朵將迎春花簪回發間,忍不住地邊哼著曲兒。

  怎麼會因為他的這個舉動而心情太好呢?花迎春還沒弄懂,胸口溢滿的暖意卻抑制不了,不斷不斷汩出來,滿滿的,淹沒她。

  他覺得她合適迎春花的妝點,是吧?

  她這樣好看嗎?   

  他會喜歡她這副模樣嗎?

  花迎春在銅鏡前打量自己,一會兒調整調整花朵的方向,一會兒又梳弄梳弄劉海,一會兒又摘下左邊髮髻上的花兒往右邊簪,一會兒又取下右邊的花兒朝左邊添,花了好半晌的工夫才終於滿意。

  對銅鏡裡那張俏麗臉孔揚唇一笑,她披上繡花外褂,扣攏外褂上的雙排吉祥扣,再飽飽深吸口氣,拉開房門,跨出門檻,臉上笑靨加深,為著遠遠自長廊走來的高頎身影而笑——

  她的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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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9 21:54:03 |只看該作者
番外篇——第二春   


  花迎春與嚴慮第二次成親,本以為幸福快樂這四個字將會伴隨著兩人度過一輩子,然而他們的爭吵來得很快,在復合後莫約半年——

  花迎春這幾天的眼神很不一樣,時常盯著嚴慮,當他與她目光交會時,她會避開他,佯裝一副無事的態度,然後粉飾太平完畢,又繼續偷瞟他。

  「你有話要跟我說?」嚴慮放下手邊工作,主動詢問她。平常都是她纏著他說話,不曾像近日,欲言又止。

  「沒有呀,哪有。」她瞄他一眼,自他身邊走開。

  可她的行徑擺明就是有事。但她走得太快,沒給他攔下她的機會。

  嚴慮本來不以為意,可是過了子夜,不對勁的事情發生了。

  花迎春端來一杯參茶,這是她的習慣,也養成了他的習慣,只是今天的參茶晚了好些時辰。

  「謝謝。」他笑著道謝,卻看見花迎春面色凝重。

  參茶放在桌上,底下壓著一張紙,很眼熟的紙。

  休夫狀。

  花迎春不發一語,收起托盤,又退出房門。

  嚴慮這回沒有馬虎,一箭步上前,追著她,但她下停步,甚至加快速度。

  「迎春。」

  「不要拉我——」呃……他還真的沒有拉她。「別擋著我!」

  「我做錯了什麼?」

  她埋頭往前走,走得很專注,就是不答腔。

  「不要不跟我說話。」

  她停步,瞪他,再走,那一眼裡有著怨慰及不諒解。

  一直到方才都還好好的,他乖乖坐在書房忙工作,偶爾抬眸注意她,與她四目相交時還會發自內心對她笑,到底是哪兒出了差錯,惹她不快了?

  知道她又衝動了,他應該更冷靜,嚴慮亦步亦趨跟著她,她沒回身瞧他,每個腳步都像踩著了炸藥,轟轟作響,眼看就要拐過彎,她的身子卻在同時被扯進他的懷裡,嚴慮劈頭就先吻住她,以舌尖撬開她的唇,當然也立刻挨了她的咬,不過他不退縮,最後還是她從嘴裡嘗著了腥血味,才又心軟地鬆開牙,又氣又惱的讓他更深沉地吻著。

  「怎麼了?在不開心什麼?告訴我。」他貼著她的唇問。

  「……」花迎春只擔心他舌尖被她咬出的傷口。

  「乖,說話。為何要休我?理由?」

  「你忘了。我一直在等,可是你忘了。」說及此,她動手去扳開他的頭,偏開了臉不讓他吻。

  「我忘了什麼?你提醒我。」嚴慮飛快搜尋著記憶,端詳著究竟是哪件要事被他所忽略。

  「今天是我的生辰……不,是昨天。」因為時辰已經過了。

  嚴慮明白了,原來她這幾天的反常全是為了這件事,然後她等呀等、盼呀盼,卻苦等不到他有所表示,所以才在今天與明天交替的時辰裡送上參茶及休夫狀。

  花迎春見他露笑,一股氣惱又衝上來,「你覺得我很幼稚是不?!你笑我反應激動是不?!你認為這是小事是不?!」

  以男人的觀點來看,是。但嚴慮不認為此時坦白看法是明智之舉。

  「你一定想說:女人做什麼老在意這等芝麻小事,氣量狹小——但你為什麼不想想女人容易為小事發怒,卻也會為了小事而開心個老半天!我也沒有貪心想要你送我什麼,至少跟我說聲生辰快樂,只要是你說,我就會好快樂好快樂,結果你忘了!不,你不是忘了,你是根本不記得、根本不放在心上、根本就不重視我!」

  小事化大是女人的通病,從區區一句話就可以無限擴張成天崩地裂。

  「你說完了?就這件事?」嚴慮做最後確認。

  什麼叫「就這件事」?!這件事就夠她休他幾千幾百次了!

  花迎春右腳重重一跺,氣得又要走人。

  「跟我來。」

  「不要!」

  「過來。」這次嚴慮不只動口也動手,不容她掙脫地扣住她的手腕。

  「我都說了不要!」

  她錯了,她根本不該和他復合——一個人的個性怎麼可能輕易改變?他還是他,少言的嚴慮,雖然他聽她說話時越來越認真、雖然他不再視她的付出為天經地義、雖然他開始會多瞭解她、雖然他每天睡前及隔日睡醒時都會應她的要求吻吻她的額、雖然他對她笑起來的模樣好好看、雖然他寵孩子也寵她、雖然他越來越無可挑剔、雖然他真的很包容她,但是——他不可原諒地忘了她的生辰!

  「迎春,你沒有跟我提過你的生辰,我壓根不知道是哪一天。」嚴慮邊走邊說。

  「那……你若是有心,隨便去查也知道!」對,就是無心於她才會這樣無視!

  花迎春撇開臉,不想再看他,卻發覺他將她帶往府宅深處。那兒近來正在施工,嚴慮說想替孩子造個遊園,等孩子會跑會跳時就能快樂玩耍。因為施工吵,所以她不常帶孩子過來,只有在剛動工的一、兩個月,她會跟在嚴慮身後提供意見,興頭一過,她就意興闌珊懶懶的。

  現在夜很深,當然不會有工人在工作,只有他與她兩人越過幾捆長木,踏進空無一物的小廳,嚴慮沒有停步,也不許她停下,穿過了小廳,走往遊園。

  夜的顏色很深,像她的髮色一樣,而在涼涼夜風裡,搖曳生姿的是滿園子迎春花,每棵樹叢都綴著滿滿的金黃,一株兩株不覺得震撼,這園子裡放眼望去就不只五十株,好似滿天的星子都被收藏在這裡,一朵花變成一顆星,好多好多。

  花迎春怔在原地,無法動彈、無法言語,他摘下一朵花,送進她的雲髻間。

  「我只知道迎春花開便是你的生辰近了,我沒有刻意去記哪一天,整個春季都算,不是嗎?」

  「你……」

  「本來想等花開得再繁密些再帶你過來。」依他估算,再過兩天,花苞全開會更驚艷。

  滿園的迎春花,是他要送她的禮物。

  氣呼呼的花迎春幾乎是立即消氣,低頭反省自己的衝動。

  她真是死性不改,明知道自己魯莽得像頭牛,火氣一上來就橫衝直撞,可是……要改性子很難的嘛。

  「原來你的生辰是初五,我記下來了。」

  「夫君,休書不作數。」花迎春唇兒微噘,有些自責。

  「我知道。」他將休夫狀交給她——方才匆匆間可沒忘了要帶出來。

  她一拿到休夫狀就將它撕個粉碎,要是紙能吃,她也想塞進嘴裡嚼一嚼,全咽到肚裡去湮滅證據。

  「不作數哦!」她再度強調。

  嚴慮也再度點頭,臉上沒有笑,但有溫柔和縱容。

  「你的懷裡不會也藏了一張休妻狀吧?!」花迎春被自己這個突生的念頭嚇得花容失色。

  嚴慮雙手微攤,擺明讓她查。

  花迎春探手去摸,實際上心裡很是擔心會搜出一張休書——

  幸好沒有。

  她吁口氣,放心了,但抬頭看他時多了歉意。

  「我又太衝動了……」別人是知錯能改,她是知道自己有錯卻老改不掉。

  「那有什麼關係?」嚴慮不以為意。真的。

  他一點也不認為那有什麼關係。他越來越認識她,她不是個愛要脾氣的人,她鬧些小脾氣卻往往要求得不多,以往的他不仔細去聽她說,不仔細去發覺她的需要,事實上,她很容易討好,只要待她有心,她便會回饋得更多。

  他不想為了愛情而改變自己,卻想為了她去習慣兩個人的生活。他這輩子不可能成為一個舌燦蓮花、處處說好聽話的丈夫,所以他也不朝這方向去努力。但他也明白,成了親,身旁多了個人,要繼續以前獨身的生活方式是不可能的,若他不喜歡,那麼一開始就甭成親,不要成了親之後才來覺得她干涉他、打擾他。要知道,她也是那麼努力在適應多了一個夫君的人生。

  他在學習,而且興致盎然。

  他真喜歡這種為家人辛苦為家人忙碌的感覺,也喜歡半夜回到榻上,被窩已經被弄得好溫暖,當他躺下,她挨進他的胸口,跟他說聲「工作辛苦了」,卸除他一日滿滿的疲憊。

  一個人時,生活寧靜,他可以全心全意在工作上,卻不會有人為他細心端上熱茶,不會有人為他添衣,不會有人抱怨他不愛惜身體,不會有人讓他深深眷戀著。

  兩個人時,要遷就著另一個人的習慣,配合著另一個人的喜好,分攤著另一個人的喜怒哀樂,無法隨心所欲,卻可以在高興時有人分享;憤怒時有人聽訴。

  他喜歡獨處,這個習慣不會變,但他也會喜歡共處,這個習慣一定會養成。

  而還有多少「喜歡」的事情將在未來被他發掘,他好期待。

  花迎春踮腳,吻上他的唇,算是補償。

  哦,忘了提,一個人時,不會有這麼溫暖迷人的唇兒吻他——他不得不承認,那真討厭。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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