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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93集 在數難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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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11:28: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康維和柳絮的想法,顯然和我一樣。康維道:「我當時,只是低聲叫了一句:『地球上
有超過五十億人哪––』我知道這樣提醒她,未免殘忍,可是難道不說?」
  柳絮苦笑:「可是秀珍卻亢奮之至,興致勃勃,她道:『我的目標不是全人類,只是男
性,那就去了一半,又必然是黃種人,又去了三分之二,也肯定是中國人,又少了許多,而
年齡不適合的,也可以不去考慮,我想,不會超過一億人!』我越聽越難過,別說檢查一億
人的基因密碼,就算是一萬人,也難以實現。當時,我有一句話忍住了不忍說出來。」
  我也心情苦澀:「要是她的父親已不在人世,那又怎麼辦?」
  柳絮道:「這正是我想說的,但是我不忍說,我了解她的心情,覺得讓她高興一下,也
是好的。」
  我道:「高興完了,豈不是更大的失望?」
  柳絮卻道:「不會的,我們的失望,本來已經到底了,不可能再往下跌了。」
  我有點「慘不忍聞」之感,柳絮道:「秀珍看來,十分認真,我曾建議她,應該和她的
姐姐,木蘭花去商量一下,她卻說不用了。」
  我疑惑:「她絕不是天性涼薄之人,何以拒絕?」
  柳絮的回答是:「她怕木蘭花多心––孤兒要去尋找有血緣關係的親人,總會惹起後天
關係的不快,她這樣做,倒是細心。」
  我不由自主,搖了搖頭,因為我可以肯定,穆秀珍的想法不對,木蘭花絕不是這樣「多
心」的人!
  我又問:「她真的去實行––她的方法了?」
  柳絮道:「她說是––不過,照我看,都是她一時狂熱,等到冷靜下來之後,她自然會
知道,那是沒有可能做得到的事。」
  說到這裏,我陡然想起一件事來,不由得心頭狂跳,我問:「秀珍對於她如何到義父那
裏的,真的一無所知。」
  柳絮道:「是,那時,時局極亂,不久又有侵略者的進攻,民間的抵抗,十分激烈,主
要的人物都壯烈犧牲,木蘭花的家人把她從戰火堆中帶出來,她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有點惱怒:「是誰那麼多事,終於把她的身世,告訴了她?」
  柳絮當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我又道:「其實,她根本不必去檢查一億人的命數,只需
要檢查一百人,甚至五十人,或者更少。」
  我突然那麼說,令康維和柳絮都大吃一驚,他們一起問:「你還知道些甚麼?」
  我想了一想才回答:「我略知秀珍的一些來歷。」
  雖然我已小心想過了才回答,但是我的話,還是刺激得他們直跳了起來,我看到康維的
口形,說了:「你這––」兩個字之後,立即閉上,也不知道他原來想罵我甚麼,但想來必
然不會是甚麼讚美的稱呼。
  我忙道:「稍安!稍安勿躁,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你們也已知道了大概,詳細的經過
是––」
  我就把七叔當年,在船上遇到了那少婦的情形,說了一遍。
  康維和柳絮都聽得十分用心,康維的雙眼之中,更不時有一種奇妙的光芒在閃耀,我知
道那是他腦部快速運作的一種表現。
  等我講完了之後,康維和柳絮對望了一眼。我先道:「柳絮,你對那一段歷史,應該再
明白不過。」
  柳絮道:「是,在受訓初期,那是必修課。」
  我立即道:「你的意見是––」
  我的意思是問她,那少婦的丈夫,也就是女嬰的父親,有可能是甚麼人––因為柳絮對
那一段歷史熟悉,所以她更有可能知道當時的一些甚麼人,發生了甚麼事。
  柳絮發了片刻怔,才道:「我受訓練時所學到的歷史,我不敢確定有幾成是真實的。你
知道,他們的歷史,每年都在變更,每年都有不同的版本。有一些人,在權力鬥爭中倒了下
去,他們的名字就在歷史中消失,甚至他們的形象,也會從照片中被刪去!」
  我當然知道這種情形,我道:「在早期,情形––或者會好一些。」
  柳絮道:「那是他們的優秀傳統之一,一貫如此,於今尤烈。」
  我道:「好了,你心目中以為最可能,會是甚麼人?」
  柳絮道:「那範圍雖然不大,我想,從高級人員來說,不會超過五百人––」
  我的意見是:「可以把級別定得更高,因為在敵對陣營之中,那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案
,不會是一般普通人員的家眷。」
  柳絮眉心打結,她顯然還在計算,但康維已道:「當時,軍政不分,可以稱得上一級人
員的,有一百一十三人,勉強再加上幾個,也至多一百二十人!」
  我也不禁大是緊張,從一億多人的目標,忽然一下子減成了一百二十人,這是極大的進
展。由此看來,穆秀珍要找她親人的願望,不是不能實現的。
  柳絮也為之動容,三個人一時之間,誰都沒有再表示甚麼。過了好一會,康維才道:「
這––算它一百二十人之中,已有一百零九人死亡。」
  我感嘆:「這是地球人生命的規律,任憑是帝王將相,都難逃一死。」
  康維真的是電腦,他腦中的資料之豐富,實在駭人,他又道:「這一百零九個已死亡者
之中,有三十七人,採取火葬,骨灰尚存,有案可稽。三十一人,死於戰火之中,可說屍骨
無存,九人死得極慘,說是後來找到了遺骸,但不知是否可靠,只好當真的來紀念。一人的
骨灰灑於五湖四海,神仙也再難找到絲毫,一人––」
  他說到這裏,停了一停,沒有往下說––不用他往下說,我也知道這一人,並未火葬,
屍體被保存了下來。
  可是柳絮卻道:「我曾聽過流言,保存的屍體是假的,為求看起來好看,也好符合『永
垂不朽』的稱號,真的屍體,也已火化。」
  康維雙手一翻,雙眼向上,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好了,雖然只有一百二十人,可是
請問,用甚麼方法,可以得到這一百二十人的生命數據?」
  我瞪著螢光幕上,看來有點陰陽怪氣的康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的這個問題,其實答案很是簡單:「沒有可能!」
  就算這一百二十人全在生,也都是黨政軍的一級要員,如何能強要他們來檢驗?更何況
十之八九,已經作古,沒聽說在骨灰之中,也能查出一個人生前的生命數據來,剩下來的幾
個人也全是風燭殘年,就算驗出了哪一個是穆秀珍的親人,又有甚麼意義?
  一想及此,我有豁然開朗之感,我表達了自己的意思:「看來,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場鬧
劇,鬧完了,可以一鬨而散!」
  康維立時有了回應:「同意。」
  我又道:「倒是秀珍從何處,是甚麼人,給了她這一大堆數字,這一點很值得研究。」

  我提出的這一點,正是追查甚麼人對地球人的生命研究已如此徹底的起點,康維自然更
是大表贊同。
  他道:「非弄清楚不可!」
  我們兩個在說得起勁,停了下來,我才發覺柳絮的神情,看來很是寂寞。
  康維也發現了,他望向柳絮。柳絮道:「對於你來說,那只是一場鬧劇,但是對我們來
說,卻是一個希望的幻滅,傷心的悲劇。」
  我和康維都不出聲,柳絮又道:「我自己,是已經絕望的了,但是我都希望秀珍不要像
我一樣,所以我知道,她的心情和你們不同,別說有一線希望,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線的希望
,她也必然會進行到底,不會放棄!」
  我和康維都為之默然,過了一會,我才道:「若是秀珍要追查到底,我們自然也一定幫
助。」
  柳絮瞧了康維一眼:「只說幫助,沒有行動,這叫作『口惠而實不至』!」
  康維叫起來:「我怎麼不採取行動了?」
  柳絮道:「你就有一件事可做,你的那些電腦朋友,可以發揮作用,你就不肯和他們–
–」
  柳絮的話才說到這裏,康維一伸手,就掩住了柳絮的口,神情和動作,都可笑之至,一
望而知,他想掩飾甚麼。
  康維的掩飾功夫,雖然拙劣之極,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有甚麼事,他不想說的話,那麼
,世界上也沒有甚麼力量可以令他說出來。
  所以,我急速地在想,柳絮沒有說完的那句話,是甚麼意思,甚麼叫作「那些電腦朋友
」?又能發揮甚麼作用?我只是略想了一想,就不禁心頭狂跳了起來!
  康維十七世,本身就是一座電腦––是一座超級的,堪稱宇宙級的電腦!
  而電腦和電腦之間,可以通過許多途徑,進行聯繫。理論上來說,凡在地球上的電腦,
都可以連成一氣––如今這種現象還未曾普遍出現的原因,是由於人類的電腦文明還沒有發
展到這一步。
  但是康維不同,他不是地球人的電腦,他是宇宙級的電腦,也必然有超級的能力,可以
聯絡地球上所有的電腦。也就是說,他可以動用地球上所有電腦中儲存的資料!
  只怕他的能力,還遠不止此,在地球以外的若干電腦,也必然是他的「朋友」,他可以
隨時借用朋友的資料!
  也就是說,康維所掌握的,是全地球以及地球以外的許多資料!
  一時之間,我又感到了全身不舒服––那是我對於電腦終將成為未來的主宰的一種恐懼
和厭惡。
  更何況,康維如今,還想隱藏他具有這種超級能力的事實,更不知是何居心了!
  在我思潮起伏之際,我看到柳絮拉開了康維的手,道:「我不認為在衛君面前隱瞞事實
是明智之舉––因為他必然會探索到真相。」
  我不禁失聲:「你太捧我的場了。」
  而康維則在解釋:「我不是故意隱瞞,而是衛君對電腦一直沒有好感,我怕惹他厭惡。

  柳絮道:「他之所以會厭惡,就是因為電腦鬼頭鬼腦,老想在人類面前,隱瞞甚麼。」

  康維嘆道:「電腦何曾想隱瞞甚麼,一切全都擺明在那裏,只不過太多人視而不見,還
以為自己在主宰電腦,這怎怪得了電腦?只怪那許多人太自信了,就像一個太自信的情人,
不知道愛人早已移情別戀,還以為自己令對方很著迷!」
  他們夫妻的對話,當然九成九是說給我聽的。
  我立刻有反應:「好了,你們兩人,別一唱一和了,電腦朋友能發揮甚麼作用,請告訴
我!」
  康維還沒有回答,柳絮已搶著道:「電腦之中,有著許多大人物的保健資料––」
  她才說了一句,我就明白了––在電腦已經成為人類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之後,人
與人之間,仍然有秘密。但是人和電腦之間,反而親密無間,再無秘密可言了。再秘密的資
料,也必須給電腦知道,由它來保存、分類,要由它來分析、研究。
  人的健康資料也一樣,必須經由電腦的處理––這也是現代醫學的精華。
  所以,通過電腦,來得到任何人的身體情報,是最直截了當的做法。
  我有點懷疑的是,大人物的身體情況資料,是不是會包括他們的DNA遺傳基因的數據
在內?
  我把這一點,提了出來,康維仍然不出聲––他看來心事重重的樣子。
  但是柳絮一聽了我的問題,就有點失態地大笑了起來:「當然有,他們那些人,多麼怕
江山落到旁人的手中。秦始皇萬代相傳的妄想,在中國人的腦中生了根,弄清楚誰是誰的兒
女,對他們來說,是最重要不過的事,而最正確的判定血統方法,就是檢驗DNA的遺傳基
因數據!他們早已都做過檢查了!」
  柳絮所說的情形,令我感到了極度的噁心––這種秦始皇時代就產生的妄想,是一部分
地球人落後如昆蟲的主要原因之一!
  康維掉轉頭來安慰我:「照你們的說法,這––是自然現象。」
  我冷笑:「對,大自然,像昆蟲一樣,一代代傳下去,穩固得很––別去說這些了,你
的電腦朋友,是不是真的可以提供這方面的幫助?」
  康維先向柳絮望了一眼,神情很是為難,接著,他道:「衛君,電腦,和人腦一樣,也
各自有各自的原則。有的電腦,可以不顧一切,把自己所有的資料,出賣給他人,但是更多
的電腦,都很有操守,如果是接受過絕對秘密的密碼輸入的資料,沒有密碼,是不肯把資料
隨便給人的。」
  我的話,有點不留情:「你是電腦之王,我不信你弄不到密碼。」
  康維叫了起來:「正因為我是電腦之王,所以有責任維護電腦的這種操守,怎麼可能帶
頭去破壞它呢?」
  我還想說甚麼,只見螢幕上的康維,脹紅了臉,連一蓬大鬍子,也在不斷顫抖,顯示他
的心情,很是激動,他疾聲道:「衛斯理,你也有你自己為人的原則,也沒有甚麼力量,可
以破壞你的原則!」
  我想說:「我不同,我是人,而電腦是電腦。」可是不等我開口,康維又已搶著說:「
請尊重電腦––我們是另一形式的生命。我們這一形式的生命,更需要嚴格執行一些原則,
不然,會有甚麼的後果,你也可以想像!」
  我又是惱怒,又是駭然,康維的話,可以說是一種威脅嗎?當然不能,可是聽了之後,
就是令人感到極度的不舒服。
  我煩躁道:「你不肯再行動就算了,何必說上那麼一大堆話!」
  康維道:「我只是在解釋自己的處境。」
  柳絮忽然冷笑:「其實,有辦法可以兩全其美,只是你不願意罷了––是不為也,非不
能也!」
  康維脹紅了臉,欲語又止,我在一旁不懷好意:「是甚麼辦法,說來聽聽,由我來做公
證,看看是不為,還是不能。」
  柳絮道:「他可以把電腦資料集中,和這一堆數字作比較,然後得出結論,一切過程只
有他知道,只有他維持原則,絕密的資料,依然絕密。」
  我作狀想了一想:「不錯,這確然是兩全其美的一個好辦法。」
  柳絮斜睨著康維,似怨非怨,似笑非笑,端的是風情萬種,柔情如水。康維這個新形式
的生命,也抵受不住這樣的眼波,長嘆一聲,舉起雙手,作投降狀。
  康維一面高舉雙手,一面道:「我已經向你說過了,可是你不相信。」
  柳絮伸手向前一指––她知道我正面對著螢幕:「你對衛斯理說。」
  康維叫起屈來:「你是我的妻子,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
  柳絮卻道:「這很難說,你們男人,最擅長騙妻子,卻不會騙朋友!」
  康維作出一副無奈之狀,還向我作了一個鬼臉,對於他們兩人這樣打情罵俏,我並不是
很欣賞,不過我也很樂意看到,在柳絮的心目中,康維和一個真正的活人,沒有甚麼分別。
  我催了一下:「是不是你私下已經進行過?結果怎麼樣?沒有一個是?」
  康維雙手一攤:「這是可想而知的結果,能獲得資料的,都獲得了,可是沒有一個和穆
女士的命數拉得上關係,也沒有一個和那一堆數字有關。」
  我心中一動:「包括了那個屍體得到了完整保存的?」
  康維很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你到現在才想到?我是第一個就想到他的。」
  我不由自主,氣息有點急促:「是他?他和一個八字頭的四位數––有很多傳說,說他
和這個四位數有關,而那個四位數,就是這堆數字––」
  康維向著我,用力一揮手:「是的,我也是由於這些傳說,所以才第一個留意他的。不
過,事實證明,秀珍和他無關,這堆數字,也不是他的命數。」
  我不服氣:「可是有很多事實,證明他對這個數字,極其敏感,他甚至把他御林軍的番
號,也以這個數字來命定,這絕不可能是巧合吧!」
  在一旁的柳絮,顯然是直到這時,才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她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神情
變得很古怪。
  這也難怪她,因為她深知這種血統關係,在一個落後反動的社會之中,會產生甚麼影響

  我在《大秘密》這個故事的「前言」之中,曾感慨繫之地說:「甚麼人是甚麼人的兒子
,或甚麼人不是甚麼人的兒子,本來只是甚麼人和甚麼人之間的小事,可是在某種情形下,
那可以成為影響到數以萬計人的大事,真是怪之極矣。」
  而這種「怪之極矣」的情形,古已有之,於今尤烈。舉一個最容易明白的例子,古代,
甚麼人是甚麼人的兒子,影響民生的,還只發生在一兩個人的身上,例如,太子是皇帝的兒
子,這個太子將來是要當皇帝的,他是賢是愚,是人面還是獸心,就關係到了億萬人的死活
。但那究竟還只是太子和皇帝之間的事。
  可是,如今「太子」卻已成群成黨了。一大群豺狼,呼嘯而行,就是因為這一群是另一
群的兒子。
  柳絮在那個環境中成長,自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所以她才會有那麼古怪可怕的神情。

  我自然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但是我卻知道穆秀珍的為人,就算她在血統上真和那人有
關,她也只不過是了了一樁心願,斷然不會參加這權力圈子去禍國殃民的。
  可是康維卻說「沒有任何關連」,那是他故意在隱瞞呢?還是實情如此?
  康維的說法是:「這數字上的運用,我已不認為是巧合,我的假設是,他––最高領袖
知道這堆數字的存在,也知有關這堆數字的事,他可能更知道這堆數字屬於甚麼人,也就是
說,他知道有關這堆數字的一切詳情。」
  我聽得屏住了氣息,康維績道:「所以,他對這堆數字的印象極其深刻,自然,在替他
的『御林軍』起番號之時,就順便用上了。」
  康維並且強調:「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解釋。」
  我思緒仍是一片紊亂,柳絮道:「我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太大,整件事,有點難以自圓其
說。」
  康維道:「運用你的想像力,兩位,請運用你們的想像力,把當年的故事,拼湊起來!」
  柳絮苦笑:「拼湊故事,也要有可拼湊的材料,不然怎麼拼,怎麼湊?」
  康維悠然,甚至好整以暇,伸手理著大鬍子:「材料不少了,我先開個頭:在那個陣營
之中,有一個地位顯赫的某甲,和一個美麗的女子,不論有戀情也好,沒有戀情也罷––」
  柳絮忽然插言:「我寧願他們真有戀情!」
  康維立刻同意:「好,在這種艱苦鬥爭的歲月裏,戎馬倥傯的光陰中,人人又都懷著以
為可以實現的崇高理想,自然分外容易激起情懷的浪漫,爆發出愛情的火花––」
  我不等他再發揮下去,就老實不客氣地加以攔阻:「你們長話短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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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康維像是料不到我會忽然之間,口出惡言,愕然道:「你怎麼啦?」
  我狠狠地回答:「越不是人,就越是喜歡說你剛才那樣的廢話,還把它當作是人話!」

  康維脹紅了臉,喘了好一會氣,像是噎著了一樣。過了好一會,他才緩過氣來:「你太
過分了!」
  我嘆氣:「對不起,我是對事不對人?請你繼續向下拼湊吧。」
  康維這才道:「某甲和美女熱戀,不可避免她有了愛情的結晶––這裏,故事可以分兩
方面發展,一方面是組織知道,並且批准。一方面是,戀情秘密,不為人知。」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倒是在徵求我和柳絮的意見。我搶先道:「若是當時組織批准
,眾人皆知,那麼我七叔絕無查不到半分消息之理。」
  柳絮也道:「說得是。」
  康維點了點頭:「那就假設那是秘密戀情,但是再秘密,到有了孩子,也就紙包不住火
了,那時的社會,大姑娘未婚有子,可是死罪!」
  我和柳絮都同意,柳絮道:「其中一定有甚麼特別的原因在。」
  康維舉起手來:「又是有兩個可能,一是男的,那位某甲先生,擁有十分特殊的身分地
位,所以事情仍能維持成秘密。一是那位女士,有特殊的身分地位。」
  柳絮道:「有特殊身分的,自然是某甲先生,因為女方遭敵對陣營追捕,而敵對陣營追
捕她,目的是由於她丈夫的身分。」
  康維又道:「某甲先生的戀愛,在當時的環境下,合法還是非法?」
  康維在這樣問的時候,目視柳絮––柳絮自然知道這一陣營中的「法」,她略一想:「
這要看情形而定,女方看是可以信任的人,雙方又都未婚,那自然可以獲組織批准結婚,當
然,某甲先生的權位要高,當個大頭兵,想娶老婆,雖然口號叫的是官兵平等,但實際上,
一級有一級的待遇,和封建時代,一模一樣。」
  康維反問:「如是正式成婚,自然更人人皆知了。」
  我道:「是,由此可知,這關係非法。」
  康維又問:「某甲的身分,要特殊到了甚麼地步,才能不獲罪?」
  柳絮道:「一般來說,政治問題,極其嚴重,生活腐化,或亂搞男女關係,雖然要受批
評,但罪名不大,倒不需要太特別的身分。」
  她說了之後,又補充道:「就在差不多前後時間,最高領袖,傾倒在跑碼頭的江湖女子
軍褲之下,也還不是不了了之,承認了既成的事實嗎?」
  我和康維,驚嘆於柳絮的用詞話之恰當,都不禁笑了起來。
  康維道:「可是,母女竟然不隨大隊,而會單獨行動,這又怎麼說服?」
  我提抗議:「喂,要編故事的是你,怎麼甚麼都要來問我們。」
  康維的回答是:「集思廣益。」
  柳絮先表示意見:「這某甲的地位不夠高,所以家眷不能隨大隊轉移。」
  我道:「但是,看某甲先生的地位不夠高,敵對陣營,又何必如此大陣仗?」
  康維道:「所以,我的意思是,這位某甲先生,一定是地位特殊之人––究竟特殊在甚
麼地方,我們還一點頭緒都沒有。」
  我想說他這話說了等於沒有說,但是卻又不能不承認他的話,自有一定的道理。
  我有點故意地道:「這某甲先生的特殊地位,或許找一個有關這方面的現代史專家問一
問。」
  柳絮果然有點惱怒:「我就是這方面的專家。」
  我道:「可是,你都對某甲先生的特殊身分,一點概念也沒有。」
  柳絮忽然明白了我的意思:「這不能怪我,那一定是一段絕少人知的秘密,試想,衛七
先生直接參與了歷史,也查不出一點究竟來!」
  康維堅持:「我想,最高領袖是知道的,而且,接觸過這堆數字。」
  我重複了一句他的假設:「而且,他還知道這堆數字的意義。」
  康維道:「我估計如此!」
  我腦中靈光一閃:「如果情形是這樣,那麼,這堆數字,不見得是一個人的生命密碼!

  這一堆八千多位的數字,是一個人的生命密碼,這一點,是康維已經過研究之後,所得
出的結論,我們也一直圍繞著這個結論在進行討論。
  而我卻忽然從根本上否定了他的這個結論,自然令他愕然,連柳絮也大惑不解。
  我忙聲明:「我的想法,還不具體。我只是感到,如果那是一個人的命數,除非那是最
高領袖本身的命數,不然,不會引起他的注意,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康維道:「何以見得?」
  我道:「這最高領袖,是一個極端自負的人,氣概之高,舉世無雙,連唐宗漢武成吉思
汗,都不放在他的眼中,和他自己相比,都被他比了下去––有著如此心態的一個人,怎會
把別人的命數收放在心中。這類心態的人,要成霸業,千萬人的性命,在他看來,不過是霸
業一塊基石。他如何會把他人的命數,放在心中!」
  康維望向柳絮,柳絮也望向康維,兩人對我的說法,難以反駁。
  康維的眼中,閃閃放光,他的「腦細胞」,正在迅速運轉,我全神貫注地望定了他,過
了好一會,他才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有點聲色俱厲:「你說『不知道』,那是甚麼意思?」
  康維神情恍惚,他用力拍打了自己的頭部一下,才道:「這堆數字,事實超乎我的知識
範圍之外––」
  我毫不留情地批評他:「是啊,你們各星體,對地球人的命數所知,比起地球人本身來
,也好不了多少。」
  康維居然肯為我的指責辯護,他道:「那樣說不公平,要好多了!」
  我冷然道:「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他認起真來:「如果地球人所知是五十步,那我們所知,至少是三萬步––只是這堆數
字,已遭到了百萬步,自然出了我所能了解的範圍。」
  我再強調我剛才所作的假設:「如果這堆數字,根本不是人的命數,是你弄錯了研究的
方向,那麼,你不了解,也是很自然的事。」
  康維雖然十足具有地球人的反應,可是有時候,他的邏輯,不免是電腦的,他道:「那
也沒有甚麼不同,一樣是有一堆在我知識範圍之外的數字。」
  他說了之後,又在頭上拍打了幾下:「而且,我的行為還很自私,唉,那是––」
  他猶豫了一下,沒有說出「那是」甚麼來,但我卻可以猜得到,他一定想說「那是地球
人的毛病」,我自然也只偽裝作聽不懂。
  他又道:「我真沒有把這堆數字和其他星體的朋友共同研究,而是據為己有,想自己一
個人,在這項研究之中,有所收穫。」
  我嘆了一聲:「那麼,你現在準備––」
  他道:「是,我準備公諸同好––也會把你的意見,告訴大家。」
  我又感嘆:「其實,你也不算自私,那個算出了這一堆數字,也不知是哪一個星體上的
人,才真自私,他們若是肯公布一下,甚麼問題都解決了,也不必叫我們在黑暗中摸索了!

  康維道:「是,這一點,我也會提出來。」
  我問:「你的意見是,會有一次星際會議。」
  康維的回答是肯定的。
  我不禁默然,我知道有類似的星際交往存在,也知道對地球有興趣的星際,甚至建立一
個「觀察地帶」。我也知道這些星際人,對地球的研究,並沒有惡意,只有幫助,可是一聽
到了,要舉行星際會議這類話,心中還是難免大不自在。
  康維接著說:「你可以通過現在使用的電腦,參加我們的會議,你所知會和所有參與會
議者的所知一樣。」
  我並不「受寵若驚」,只是道:「會議的內容,我能懂嗎?」
  康維想了一想:「我會送一個軟體給你,這個軟體可以翻譯你不懂的語言,使你盡量明
白會議的內容。」
  我只道:「謝謝你!」
  康維道:「我這就發出邀請!」
  接著,螢光幕上,便現出了我所看得懂的文字:「為第七○四四號研究項目,建議召開
討論會,起因由於一位地球人交來一堆含意不明之數字,初步疑與地球人生命數據有關,但
不能確定,所以要聽取各方面意見。會議召集人:康維十七世。會議附件,該組數字。」
  然後,螢光幕上,靜了下來,我呆呆地等著,過了大約三分鐘,重又現出了柳絮和康維
來。康維道:「三天以後的正午,會議開始––已有十七個星體接受邀請,到時,可能更多
。」
  我在這種事上,半分主也做不得,只能聽他的安排。
  我把和康維打交道的經過,對七叔、白素和紅綾一說,三人的反應不同,七叔道:「太
好了,能和外星人一起討論這麼深奧的問題。」
  白素卻道:「秀珍音訊全無,她要是不出現,總少了一個關鍵人物。」
  而紅綾的反應,卻是誰也料不到,她高興得直跳了起來,叫:「希望可以見到媽媽的媽
媽!」
  她的這個希望,絕不能算是異想天開,白素的媽媽早已「成仙」,變了外星人,說不定
她也是會議的參加者之一,康維曾解釋「七○四四」號研究項目,是針對地球人的研究,本
來身為地球人,自然對地球人有更深的了解,理應參加這一項目的研究。
  我忽然又想到,要是原振俠醫生在,他一定會希望他的也變了外星人的海棠,也會參加
會議!
  七叔雖然一早就闖蕩江湖,見多識廣,但是對於和地球以外的高級生物溝通的經驗,卻
並不豐富,所以他摩拳擦掌,很是緊張。
  我想起在我少年時,第一次遇到「天兵天將」時的經歷,那次經歷,要不是七叔和當時
另一名高級軍官對我的支持,我惹的麻煩,還真不輕。
  如今已過去了那麼多年,當真是歲月如流,令人感慨繫之。
  康維說他會送一個電腦軟體給我,可是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送電腦來的,竟然是
他和柳絮本人,這實在有點非同小可了。
  那天,我先是聽到門鈴聲,紅綾貪熱鬧,她照例叫:「我去開門!」
  我正在樓上,只聽得紅綾打開了門之後,先是「啊」地一聲充滿了驚訝的叫聲,接著,
又是「咦」地一聲,也是驚訝之至。
  從這兩個反應之中,我當然可以知道,來者一定不是等閒人物了!
  但是,我還是未曾想到那會是康維和柳絮。
  我一面問:「誰啊?」一面向樓梯走去,走不了幾級樓梯,就看到了門口的情形。
  只見紅綾和康維,在門口面對面站著,伸手可及,康維瞪著紅綾,紅綾瞪著康維。
  這時,我還沒有注意到在康維身後的柳絮,只是看到兩人互相瞪視的情形,很不尋常。

  我知道自己女兒,不通人情世故,所以正待警告她「不得無禮」時,已聽得康維斥道:
「怎麼一回事,沒見過陌生人嗎?」
  紅綾和康維差不多高大,她眼如銅鈴,忽然伸手一指康維,大聲道:「假的!」
  說了那兩個字之後,她再一伸手,竟抓住了康維的鬍子,再叫道:「也是假的!」
  接著,她後退了一步,作了結論:「全是假的!」
  剎那之間,康維的神情,古怪之極,竟然不知如何應付紅綾的「指責」。
  我已大叫:「紅綾,不得無禮,他是––」
  康維忽然很是悲哀,接上了紅綾的話:「是的,我是假的––假的總有被人看穿的時候
。」
  紅綾卻又搖頭,伸手在康維的胸口,打了一拳,紅綾的氣力大,「砰」地一聲,那一拳
也實不輕,但康維自然不當一回事。
  紅綾接著道:「你甚麼都假,心倒是真的。」
  紅綾所說的「心」,自然是泛義的,不是指「心臟」而言。
  剎時之間,康維的神情,複雜之至,看得出,是高興和激動的混合,對於他這個機械人
而言,我看再也沒有甚麼比紅綾的話,更令他高興的了。
  而他竟高興得說不出話來,這時,柳絮在康維的身後,閃了出來,笑道:「小妹妹,這
個正是我嫁給他的原因!」
  紅綾高興地拍手:「真好!你們一定是爸常說的––」
  說到這裏,我已經下了樓,到了康維的面前,紅綾一見了我,也沒有再向下說。而康維
直到此時,才緩過了一口氣來,伸手在自己的心口,拍了三下,向著紅綾:「你一語之褒,
令我終生受用。」
  他說得太文了,能夠一眼看穿康維並非血肉之軀的紅綾,不是十分聽得懂,只是咧著口
傻笑。
  這時,白素也下樓來了,她道:「孩子不通人情世故,說的可是實話。」
  七叔也跟了下來––他自然已知道康維的來歷,忍不住極度好奇地望著康維,忽然一下
子看到了柳絮,大吃一驚,指著柳絮,嘆道:「美女見得多了,未見過美到這樣絕色的!」
  柳絮微笑:「七先生過獎了!」
  康維則「呵呵」笑,摟住了柳絮。
  (以上一段,假設紅綾和康維是初次見面,是因為這一段,很是有趣好看––由此也說
明,小說是憑空創造,不必受任何拘束。)
  康維和柳絮的到來,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看到柳絮指著一輛載物車,上面有一隻相當
大的箱子,只當是行李箱,所以道:「你們準備住幾天?自然越久越好。」
  康維道:「我們來和你們一起開會。」
  他指著箱子:「這是一套比較先進的電腦,以及一些儀器,你這裏原來的設備太落後,
不能應付開會所需––這些設備,開完會之後,我也懶得帶回去,就當送給你,作為小禮物
吧!」
  我一聽,這一喜非同小可,因為這「小禮物」,必然是人類科學未能企及的光輝文明–
–可以用作星際會議之用,差得到哪裏去?
  康維看到我喜形於色,也很高興,他拍著我的肩:「你未必懂得用,但令嬡必然懂得。

  他轉向紅綾,忽然說了一句我聽不懂的話,紅綾笑著點了點頭。
  他又道:「好,找一間房間,把我這套設備,先裝將起來。」
  我喝道:「慢著,剛才你對我女兒,說了甚麼鬼話?」
  康維道:「甚麼鬼話,那是一種星際語,我問她,她的腦部,是不是經過––手術。」

  在「手術」之前,又是我聽不懂的三個音節。
  我只好苦笑:「那是甚麼手術?」
  康維和紅綾齊聲道:「恢復人類腦部原有功能。」
  我默然。
  科學家早已發現,人的腦部,億萬個細胞,一般人使用的,不足千分之一。也就是說,
一直以來,人腦的功能,只不過發揮了不足千分之一而已。偶爾其中有數人,可以發揮到千
分之二的,已經是人世出的奇才了。
  若是可以把人腦的功能釋放到了千分之十,甚至千分之一百,或是千分之一千,那是一
種甚麼樣的情形,實在難以想像––或是可以說一句:到時,所有一切不可能的事,都會變
成可能。
  紅綾的腦功能經過釋放,也就是說,動過那個手術,在其事前,自然是她媽媽的媽媽。
紅綾這種腦功能特殊的情形,地球人感覺不出,可是外星人一和紅綾見面,立即可以感覺得
出,這種情形,屢見不鮮,康維自然也不會有例外。
  當下紅綾道:「就裝在我的房間之中如何?」
  康維向我和白素望來,我也自然不會有異議。把康維和柳絮,帶到了紅綾的房間之中,
那房間雖大,可是凌亂之至。一進房間,看到了那張繩床,康維便「咯咯」大笑趕來。
  紅綾並不發怒:「我做過一個時期野人,有些習慣改不了,所以愛睡繩床。」
  康維忙道:「我不是笑這個,我是說,這套設備裝好之後,其先進程度,人類科學遠遠
未能及,和這原始的繩床對比,相映成趣。」
  紅綾側頭一想,也笑了起來。
  康維打開箱子,取出許多儀器來,這些設備,有的我還可以約略叫出些名堂來,但要多
的見所未見,也根本不知道是甚麼用途。
  怪的是康維只是略一說,紅綾只消稍想一想,就能明白,幫忙裝置,連柳絮在一旁,也
插不上手,可是不多久,紅綾已是熟手之至。
  康維連連感嘆:「衛斯理,你太好運氣了,甚麼好事都叫你佔全了,這樣的女兒,唉,
這樣的女兒––」
  他的神情欣羨之至,我心想開他幾句玩笑,但一轉念間,想及他只是一個機械人,若是
叫他也只「生一個女兒」,這玩笑未免過分了,所以就笑而不語。
  而白素卻道:「你可以和她商量,用她的思想程式,作為你的女兒的主要思想––」
  康維直跳了起來:「這可使得?」
  我吃了一驚,忙道:「若是對我女兒會造成傷害,那自然使不得。」
  康維向柳絮望去,柳絮立時點了點頭,康維道:「這是斷然不會,只是要耽擱約三十天
時間。」
  白素忙道:「孩子,你可願去康維先生那裏作客一個月,學些東西?」
  紅綾連想也不想,就道:「能帶鷹兒去,有酒喝,我就去!」
  康維大喜,忙道:「行!行!全無問題,衛君,你放心,斷然無恙。」
  白素笑道:「只怕大大有好處。」
  康維笑:「未必,互相切磋一下,機會有的是。」
  我知道白素的用意––紅綾雖然曾經過那個「手術」,腦部功能大增,但是知識的吸收
,也還有一個一定的過程。以紅綾目前的情形而論,地球上能再讓她知識增加的人,難找之
至,而康維卻是一個最現成的老師,難得他也喜歡紅綾,自是再好不過了。
  我雖然有點不捨得女兒離開,但念及此步對紅綾必然大有進益,自然也不會反對。
  至於後來紅綾去了康維的古堡,竟因之而生出許多事來,當時是誰也料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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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有了我和白素的見證,康維和紅綾,登時關係親近了許多,兩人一面工作一面交談,能
說的話之中,我、白素聽不懂的,越來越多。向柳絮望去,她也搖頭。白素一拉她:「我們
另外找地方說話去!」
  我也道:「弄好了叫我們!」
  我們三人到了書房,泡上清茶,白素道:「你和秀珍的那種孤寂感,我可以理解,但其
實那是地球人的一種情意結,沒有甚麼大不了的!」
  柳絮望著白素:「沒有法子,我是地球人啊!」
  白素也承認:「確然是,不到那一步,不知道那一步的事。」
  柳絮微微抬頭,目視遠方,慢慢地道:「從我懂事開始,我就不斷問自己,人一定有父
母,而我的父母,又是甚麼人,對我來說,這是一個謎,而這個謎對我意義重大之至,宇宙
的奧秘對我而言,不算甚麼,父母是誰,才是我的切身問題!」
  我和白素,都為之默然,柳絮的來歷,我和白素都知道––她的父母是何等樣人,只怕
沒有方法可以弄得明白了。
  在這樣的情形下,自然勸也無法勸,柳絮又道:「秀珍的情形比我好,若是真能讓她明
白自己的父母是誰,我心中也會好過些!」
  我道:「通過康維,通過這次會議,如果仍不能弄清楚,只怕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只
不過,我覺得,那堆數字,未必是和她的父母有關,只怕另有含義。」
  柳絮還沒有再說甚麼,已聽得紅綾叫道:「會議快開始了!」
  康維也在叫:「快來!」
  我,白素和柳絮,一起過去,只見儀器組合,看來十分凌亂,到處全是銜接的金屬線,
由窗口,撐出了一根奇形怪狀的金屬管,管上竟不斷有暗藍色的火花在迸射,看來頗是詭異

  一幅極薄的,呈銀灰色的螢幕上,閃著光芒,大約每隔三秒鐘,便有一個奇形怪狀,無
可形容的圖案出現,有的只有黑白二色,有的顏色豔麗之極。
  紅綾道:「參加會議的星體,正在自報來歷。」
  說話之間,我看到了一個三面晶體狀的圖案,那自然是三晶星人的徽號了。
  再接著,是一團紫醬色有觸鬚的物體,我不禁「啊」地一聲:「是海棠––的那個星體
。」
  紅綾在圖形又變化了三四次之後,出現了一個羽狀雪白的花紋時,則發出了一下歡呼聲
。我和白素互望,都知道那是「陳大小姐」所屬的那個星體的標誌。
  康維忽然問:「用甚麼標誌來代表地球?有地球人參加,我們要讓與會者知道。」
  我和白素,對這個問題,一時之間,都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在地球上,每一國都有一個
標誌,甚至有的家族,大大小小的機構,以及個人,都有一定的標誌。可是,卻沒有一個標
誌,是代表整個地球的––這個小小的星體上,有智慧的生物,似乎從未想到過,會有向其
他星體表示自己身分的時候。
  在我們沒有答案時,紅綾已然伸手在一個有許多鍵盤的儀器上,飛快地按動,而在那螢
幕上,也出現了一個地球的圖形,而且還在緩緩轉動,看來並不美麗,可是卻又有無比的親
切感。
  接著,是康維最後,按出了一個金屬的分子排列圖案,表示了他自己的身分。
  會議開始了。
  說是「會議」,但是和我們對會議的概念,大不相同。
  紅綾在一旁解釋:「所有與會者,都表示自己的意見,最多與會者表達的意見,會首先
出現在螢幕上,且看大家最多關注的是甚麼––」
  她說著,康維在操縱那鍵盤,螢幕上各種文字閃動,都是一閃而過,最後固定了下來的
文字是:「穆秀珍在甚麼情形下得到那堆數字?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整件事的關鍵,必須首
先弄清楚。」
  我心中暗忖「英雄所見略同」,我也認為這是最主要的關鍵,只可惜穆秀珍芳蹤杳然,
這問題除她外,無人可以回答。
  康維作為會議的發起人和主持人,他也無可奈何,他給與會者的答覆是:「日前無法與
數字提供者穆秀珍女士聯絡,故無法獲知情形如何––穆女士的資料如下。」
  他向紅綾望了一眼,紅綾立時按下了那幾個鍵盤。我知道,通過這個動作,穆秀珍的所
有資料,都傳送了出去,資料之詳盡,猶如在本身所知之上,因為她是如何到穆家莊去的,
連她自己,只怕也未曾知道。
  康維見七叔神色遲疑,解說道:「在此之前,所有有關這堆數字的資料,也都交給各與
會者了。」
  七叔表示了他的不滿:「那麼多神通廣大的外星人,又是在地球上,應該可以知道穆秀
珍的下落,把她找出來,主要的關鍵問題,就迎刃可解。」
  康維道:「當然正在找,一有結果,我們立刻可以知道,現在,先來看看大家對這堆數
字的意見。」
  紅綾補充:「大家的意見,也依同意者的多寡而排列次序。」
  在這樣的原則下,第一條意見是:「有某一星體,對地球的研究,有了大突破,但卻秘
而未宣,請這一星體自動說明。」
  在這條意見之後,螢幕上一片空白。
  康維道:「這個星體並未與會––他們也許只是地球上的過客,略一逗留,就已離去。

  康維也把他們說的傳遠了出去,看來他的意見,被與會者接受了。
  接著,出現的意見是:「開始的四個數字『一八九四』,恰好是地球上計算時間的方式
,即公元一八九四年,若由此推斷,這堆數字,和地球上的事情有關,可以成立。」
  這條意見的發表者,標記是白色的羽狀圖案。
  我看到紅綾和白素雖然沒有出聲,但是口唇都動了動。
  這個白色羽狀標誌,是白素媽媽現在所屬的星體,這意見,是不是就是她的意思。
  我看了這項意見,所想到的是,那堆數字的開始四個,確然是「一八九四」––在其他
星球人的人說,看到了這樣的四個數字,很難有甚麼聯想,但是對地球人來說,那是一開始
受教育起,就已經深入腦海的紀年方式,自然就很容易聯想到,那是公元一八九四年。
  由此可知,發表這項意見的人,就算不會是地球人,也必然對地球的生活,熟悉之至–
–當然也大有可能,就是白素的令堂大人。
  可是,除了這四個數字之外,還有八千多個數字,難道也都可以作這樣了解?那豈不是
從一到一九九四,都可以視作紀年,從一到十二,又可以當作是月分,從一到三十一,可以
視為日,一到二十四是小時––以此類推去理解?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在這一堆數字之中,可以先清理出一部分時間來了!
  當我在這樣想的時候,只見螢幕之上,雜亂無章,全是大大小小的各種數字,有的交疊
,有的閃動,亂成了一團,可以想像,那是眾多的與會者,都和我一樣,想在這一堆八千多
位數字之中,理出一個頭緒來。
  常言道,萬事起頭難,一個蠶繭,抽絲頭最難,一旦有了開始,說不定許多謎團,就可
以迎刃而解了。
  我雖然說參與了這樣的會議,可是我卻不知道如何才能把我想到的表達給所有的人知道
。所以,我便把我想到的,說了出來,而且特別聲明:「把數字和地球上的時間聯繫起來的
,並不是我,而是剛才表示意見的朋友,我同意這項設想,所以才有進一步的假設。」
  一明瞭我的話,康維立時把我的意見,傳達了出去,從他的神情看來,他顯然很同意我
的看法。
  而我對自己的這個假設,也很有信心,因為那一堆數字的開始四個,是「一八九四」,
接下來的十個,是「○九一一一三四九五一」。
  這十個數字,本來也是一點意義都沒有的,但如果照我的假設,那表示地球時間,就一
目了然之至,加上頭四個,總共十四個數字,意思是:「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一日十三時
四十九分五十一秒」––那是這特定的一秒鐘的數字顯示!
  我的意見,通過康維的操作,立刻在螢幕上顯示了出來,接觸到的人,雖然不知來自宇
宙的那一個角落,但是在地球久了,自然也熟悉地球上的時間標示方法,所以,他們座談都
可以接受我的設想。
  果然,在又是一陣紛擾––雖然聽不到聲音,但是那情形,和眾多人七嘴八舌,各自發
表著自己的意見,並無二致。過了一會,才出現了一個問題:「其餘的數字呢?例如,接下
來的四個數字:「八三○○」又代表了甚麼?也是時間的表現嗎?」
  這顯然是大部分與會者,在知道了我的假設之後,所產生的問題。事實上,連我自己也
有著同樣的問題,而且,我沒有答案。
  所以,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我只是提出了一個假設,我甚至不知道應該說幾個數
字成一組,才有意義顯示。我假設那是標示時間,數字也有四個一組––年分,兩個一組–
–月分之分。其他的數字代表了甚麼意義,要慢慢研究。」
  然後,又是那雪白羽狀標誌發表意見:「先把有可能是展示時間的數字,全找出來。假
設時間的展示,是一八九四年開始,那麼,凡是出於『一八九四』的四組數字,都可以視為
是年份的展示。」
  這意見,乍一看來,似乎很有道理,但是我立時覺得,大大不妥。
  當然,不止是我一個人感到了大大不妥,可以說是「眾皆大嘩」––螢幕上的雜亂,難
以形容。
  至少經過了兩分鐘之久,才歸納出眾人不同意的意見來:「這樣說,任何一組四個數字
,都可以是年分的顯示了,接下來的『八三○○』,豈不是公元八三○○年?當然不會是那
樣。」
  然後,又有一項意見:「我們先肯定了第一組十四個數字是代表了地球時間––如果那
是一個特定的一秒鐘,我們應該先找出在這一秒鐘,在地球上有甚麼大事發生,然後再作進
一步的研究。」
  這意見很快得到了大多數的認同––電腦「民主」之至,意見一有大多數認同,立刻就
顯示出來,不然,只是雜亂的一片。
  一時之間,又是一陣雜亂,然後,出現了另一個問題:「何以見得那特定的一秒,一定
是在地球有事發生?」
  這一問,是要把這「特定的一秒」,擴大到了全個宇宙去,那更不可能有答案了!
  我向康維作了一個手勢,由我來回答這個問題:「這一堆數字,先是在一個地球嬰孩的
襁褓中被發現,繼而又由一個地球人不知通過甚麼途徑取得,所以我們假設那是在地球上有
事發生。」
  我的意見,竟很快得到了與會者的同意,這使我信心大增,我又道:「事情––不指是
甚麼事情,怎在特定的一秒鐘發生,但是再翔實的記載,也不可能記載到確切的那一秒,一
般來說,都以『一天』為單位,所以我們想想,在那一天,甚至是那一個月,那一年,有甚
麼大事發生,也是好的。」
  誰知道這一番話,卻招來了不少譏嘲:「地球人的記載法,太不可靠了。」
  有的甚至說:「在地球的一八九四年,地球上有太多地方,甚至根本不知道有『秒』這
樣的計時單位!」
  我雖然沒有面對著這些與會者,但是也不免好一陣子面紅耳赤。
  紅綾為我不平,傳出了她的意見:「那麼,就請記載精確的各位,例舉那一秒發生的事
吧!要大事,至少是值得記載的!」
  一時之間,螢幕上竟是一片空白。
  紅綾逼問:「沒有?在那一秒鐘之內,沒有值得記載的事發生?」
  螢幕上仍是一片空白。
  紅綾再催:「好吧,那就只好照我說的意見,把時間的範圍擴大了––那一天,有甚麼
事發生?」
  這一次,螢幕上有了反應。
  約有十四五件,值得記載的事,是在那一天發生的––有的事,甚至有資料列入史冊。

  至於是些甚麼事,請各位自己去查「歷史大事年表」(如果有興趣),我自然有這樣的
工具書,但如果我把這些事都抄錄下來,那我未免太熱中於展示我的「學問淵博」了,又至
於那麼淺薄,所以免了。
  總之,那些事,都不見得有甚麼特點,而且,和後面的數字,也看不出有甚麼聯繫來。

  與會者顯然都很失望,因為這個假設,顯然「此路不通」,難以為繼了。
  我不禁長嘆一聲,因為在這樣的一個會議上,若是仍不能解決問題的話,那麼,也可以
說,這個問題,是無法解決的了!
  這時,有的意見是:「這一組數字,可能另有意義。」也有的意見是:「數字是沒有星
際界限的,儘管有不同的計算方法,但是都有數字。」
  提出這項意見的,或許是想把事情跳出地球的範圍,但是立刻遭到了反駁:「這種從零
到九的數字計算方法,是地球上的數字。」
  我心中亂成一片,也不及去追問其他星體上的數字是怎樣的了。
  的確,別說是一堆八千多位的數字,就算是一個八位數字,也幾乎可以作為任何用途,
在用途不明的情況下,根本無法做進一步的研討。
  在一輪紛紛的意見之後,意見又漸趨一致:「不找到穆秀珍,問題無法有進展––大家
去找她,誰先找到她,就主催下一次會議。」
  後來,紅綾發表觀感:「哼!也沒有甚麼了不起,我們也早就知道,找到了秀珍阿姨,
事情可以有突破。七八十種外星人,一起商討,結果還不是一樣。」
  她的話,顯然有點孩子氣,可是事實也確是如此,這次會議,就在這樣的「結論」之中
結束了。
  康維對紅綾的話,也感到難以反駁,他的神情,有點尷尬。
  紅綾又道:「難怪那麼多外星人研究地球,也沒有甚麼結果,原來––」
  她說到這裏,沒有再說下去,但不情之請,誰也可以看得出來。
  康維嘆了一聲:「你說得是,去研究一個星球,根本––或許根本是多餘的事,永遠不
會有結果。」
  我反倒表示不同意見:「不能這樣說,我就相信,這一堆數字,必然是某個星體研究地
球的結果之一,只不過我們解不開這個謎而已。」
  柳絮很是失望:「數字––和秀珍的身世無關。」
  大家都沉默了片刻,我才道:「很難說,要等秀珍出現了之後––」
  我話才說到一半,書房的電話鈴聲響起,特殊的聲響,說明是那具特別電話,有人要求
通話。
  我去接電話,一拿起來,就聽到了穆秀珍的聲音:「衛大哥,你在找我。」
  我不由自主,發出了一下怪叫:「我在我你?全宇宙都在我你。」
  穆秀珍哈哈笑,我說得認真:「一點也不誇張,真的是全宇宙都在我你。」
  穆秀珍忽然長嘆了一聲,聲音也變得無奈之至:「全宇宙都在找我,我卻在全宇宙找一
個人。」
  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不明白她這樣說,是甚麼意思,我道:「如果你要在宇宙間找
人,我倒可以幫助,因為不久之前,就有過一次宇宙性的會議,只要你一出現,立刻就可以
有第二次。」
  穆秀珍的聲音更是苦澀:「好,那請你先通知所有準備參加會議者,我要找一個人,這
個人本來是地球人,他的名字是原振俠,他的職業是醫生!」
  這幾句話一入耳,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我早就知道穆秀珍想找原振俠,但是我卻也一直不知道他們之間,有甚麼糾葛,還在那
個小島的時候,她在提及地想見到原振俠之際,就已經有掩不住的焦慮之色,看來,必然有
十分重要的事情。
  而尋找原振俠,那是宇宙之間,最困難的事了,瑪仙以愛神星的名義,籲請所有參加星
際航行者進行協助,可是原振俠仍然音訊全杳。
  但是,他也不是一去無蹤,在一些零星的神秘事件中,他似乎又曾出現過,甚至於有跡
象,顯示他曾目睹地球的形成––當真是不可思議之極。
  看來,他總是處易於時間和空間的「亂流」之中,不但沒有人可以找得到他,連他自己
,好像也身不由主。
  我愣住了出不得聲,穆秀珍性格大開大闔,她竟然「哈哈」大笑了起來:「衛大哥,你
雖然神通廣大,剛才又誇下了海口,可是也幫不了忙了吧!」
  我嘆了一聲:「這––可以從詳計議,但是我七叔又出現了––」
  我講到這裏,故意頓了一頓,穆秀珍何等機靈,立即就問:「那與我何干?」
  我道:「干係極大,我們推測,當年,就是他把你抱到穆家莊裏,你的名字,也是他和
穆莊主共同替你起的。」
  穆秀珍的反應,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她是那種性格極度開朗的人,這一種人對事情的
反應,直接而不做作,所以也最易料中。
  她一秒鐘也沒有停,就道:「你等我,我這就來––」
  她竟連她如今身在何處也沒有說,就掛上了電話,我想追問,也來不及了。
  知道了穆秀珍要來,紅綾,白素和七叔,都顯得異常興奮。康維和柳絮也決定不離去,
他立即設法和曾參與會議者聯絡,通知了這一新情況。
  我估計穆秀珍是在法國和我通電話的,她也恰在我估計中的時間來到。
  當她一陣風也似捲進來的時候,紅綾看見撲了上去,兩人擁在一起,互相拍打著對方的
背部。
  然後,她又和白素和我擁抱––她說擁抱是人類行為中最體現親熱的一種。
  七叔站在一旁,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她也盯著七叔看。先是七叔搖頭––意思很明白,
他無法從如今的穆秀珍身上,找到當年那個女嬰的影子了。
  這是當然之事,有趣的是,穆秀珍也跟著搖頭,彷彿說她也記不得七叔了。
  這種情景,自然有趣––哪有嬰兒能有記憶,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看得我、白素和
紅綾,目瞪口呆。只見穆秀珍仍是盯著七叔,可是卻取出了一張經過過膠密封處理的相片來
,相片相當大,約有二十公分見方。她把相片遞向七叔。
  我們還沒有看清相片上的是甚麼,只見七叔接過了相片一看,剎時之間,口張得老大,
卻沒有聲音––也不是完全沒有聲音,而是自他的喉嚨,發出了一陣古怪之聲,接著,他人
就發起抖來,連連後退,先倒在一張沙發之上。我、白素和紅綾,連忙趕過去,七叔不看我
們,視線定在相片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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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這時,我已看到,相片上是一個美麗絕俗,淡雅宜人的少婦。
  那少婦神情略帶憂鬱,可是桃腮如畫,笑靨如花,所以一見難忘。
  我和白素,迅速互望了一眼,心中疑惑之至––看七叔的反應,這相片中的少婦,必然
就是當年在船上把女嬰交給他的那一位了。
  但當時莫說處於如此惡劣的環境,即使是在全世界最發達和平的地區,也不可能有如此
精美的彩色攝影,然則,這相片,從何而來?
  自七叔失魂落魄的神態上來看,那少婦就是當年一見,惹他魂牽夢縈的人,殆無疑問了

  穆秀珍站著不動,聲音激動地問:「是不是她?」
  七叔又陡然震動,然後連聲道:「是––是––這相片––這相片––」
  穆秀珍道:「說來話長,請先說當年的事。」
  七叔向我和白素指了一指,又向紅綾作了一個手勢要酒喝,他是要我們代說。
  於是,我和白素,簡單扼要地把當年的經過,說了一遍,穆秀珍聽得十分用心。
  等我們說完,穆秀珍問了一個我們意料之中的問題:「然則,我父親是誰?」
  各人互望,無法回答她這一間題。
  白素先打開僵局:「我們曾研究過––」
  於是,再把七叔如何投身軍營,以及我們的研究結果,同穆秀珍一一說明。
  但是穆秀珍聽了之後,卻仍然固執地問:「我父親是誰?」
  這時,七叔已恢復了常態,他大口喝酒,朗聲道:「誰把你母親相片給你的,其人必知
令尊是誰。」
  穆秀珍轉向七叔望去,她的回答,令人感到意外之極,她道:「沒有人把照片給我。」

  一時之間,人人都不出聲,只是望著她,等她作進一步地解釋––若沒有人把照片給她
,她這相片,從何而來?
  穆秀珍吸了一口氣:「大約在六年前開始,我就不斷做夢,夢見許多數字,醒來之後若
是不記得,或是沒有把夢見的數字記下來,同樣的數字,就會在夢中重複出現,直到我記錄
下來為止。」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在我的經歷之中,有不少和夢境有關,但是穆秀珍的數字夢,聽
來仍然怪誕無比。
  穆秀珍續道:「我多方面去追尋何以會連續好幾年做這樣的夢,但是沒有結果。我在眾
多有關夢的闡釋之中,採納了衛大哥的說法––夢,有可能是前生的記憶。我於是認為這些
數字,可能和我的前生有關,所以我把它們記了下來,一直記到了八千三百四十一位,數字
夢才算是結束了,但是我無法知道這些數字的含義。」
  穆秀珍也喝了一大口酒,紅綾抓過瓶來,直灌了大半瓶方停。
  穆秀珍又道:「然後,我就開始做夢見到她。」
  她指了指那相片:「夢中的印象,如此深刻,我在醒來之後,可以把她的容貌,清楚地
說出來。我請人畫了她的像,再經過電腦處理,變成有顏色的相片。」
  七叔神情緊張:「在夢中,她可有對你說甚麼?」
  穆秀珍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神情疑惑之至。
  過了約莫幾十秒,她才道:「有,她只翻來覆去,向我說一句話––」
  七叔不由自主,陡然站起身來。我們也都以為那少婦在穆秀珍的夢中,所說的話,是和
七叔有關的了––因為十分明顯,穆秀珍的「數字夢」和「人像夢」,都是由於她的腦部活
動,受了外來力量的影響而產生的。
  而這種「外來力量」,又顯然是來自她的母親––當年在船上的那個少婦!
  那麼,這少婦對秀珍說的話,多半會和七叔有關了,當年,是她把女兒親手交給七叔的

  可是,穆秀珍接下來所說的話,卻令得我們都莫名其妙––她在說的時候,也不由自主
搖著頭,可知她自己也不相信那一句話。
  穆秀珍說的是:「在夢中,她稱我為『孩子』,她說:『孩子,去找原振俠,只有他,
才能告訴你一切,去找原振俠醫生!』」
  我們都怔怔地望定了穆秀珍,穆秀珍又道:「她還怕我聽不明白,把『原振俠醫生』五
個字,寫了出來,可以讓我看到。」
  這時,我們幾個人一起叫了起來:「怎麼可能呢?」
  那少婦,不論她的身分如何,在她遇到七叔的時候或之前,都沒有可能知道有原振挾其
人,因為那時,原振俠未曾出世。
  所以,「不可能」是直接的反應。
  但是,我立即想到,並不是不可能,天工大王曾以為原振俠是古代人,原振俠曾目擊地
球的誕生,在時間和空間的錯亂之下,自然是可能的。
  那少婦,曾遇到過原振俠醫生,多半,那一大堆數字,也是原振俠給她的,連她也不知
道數字的含義是甚麼,只有原振俠才知道。
  原振俠神出鬼沒,只怕連他自己也不知身在何處,在時空錯亂之中,也就甚麼都可能發
生。
  穆秀珍又道:「於是,我就找尋原振俠,我打聽到他的愛人瑪仙,是陶啟泉的義女––
這就是上次我們能夠在那小島中見面的原因。」
  事情發展到了這裏,真的可以說是急轉直下。只不過並不是轉到了水落石出,而是轉進
了完完全全的一個死胡同之中!
  本來,雖然事情沒有頭緒,但是總以為,只要穆秀珍一現身,就可以使所有問題都解決
,誰知道事情會這樣?
  如今,一切問題的關鍵,移到了原振俠醫生的身上,那真正是死路一條了––除非他自
己忽然出現,不然,誰也找不到他,而更令人沮喪的是,極有可能,原振俠自己,對他是不
是能出現,也無法控制!
  這時,康維已經把穆秀珍的話,通過電腦,傳送出去,接到信息的各外星人,反應如何
,可以在螢幕上好一陣子雜亂上看出來,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感到了失望––早在瑪仙以愛
神星的名義,要宇宙間幫助尋找原振俠開始,大家都已經知道原振俠處身於一個神秘莫測的
環境之中。而且,他是怎麼進入這樣的環境中,和那究竟是一個甚麼樣的環境,竟全然超出
所有星體的知識範疇之外,以致連想像也無法想像。
  所以,這件事既然要原振俠來解決,也就等於那是一個無限的謎,不會有機會解決的了

  大家想到的都一樣,所以,螢幕之上,在亂了一陣子之後,也就變成了一片空白。
  穆秀珍攤了攤手:「完了!」
  七叔首先附和:「完了!」
  穆秀珍向七叔道:「自此之後,你再也沒見過她?」
  七叔苦笑:「非但沒有再見過她,連她的消息,半分也無,就像根本未曾有過她這個人
,就像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場夢!」
  穆秀珍的性格再開朗,這時也不免有點黯然,她勉強打了一個「哈哈」:「可是我這個
人卻是實實在在的存在,不是一場夢。」
  我和白素都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紅綾大聲道:「你當然實實在在是我的秀珍阿姨!」

  穆秀珍抱住了紅綾,她又問:「你可曾假設,她在脫離了敵人追蹤之後,反倒給自己人
收拾了?」
  七叔和柳絮首先點頭,柳絮道:「有可能––因為那是這一方面傳統的行事方式,基於
八百多個原因,都可以令一個人,甚至一批隊伍,完全消失。」
  穆秀珍長長吸了一口氣,大聲道:「不管如何,一切都早已過去了,是不是?」
  我首先鼓掌:「太對了!」
  康維酣呼:「拿酒來!」
  紅綾應聲取來了一大瓶酒,大家輪流痛飲,似乎一下子把事情全忘了。等到各人都有了
幾分酒意時,我偶然向螢幕看去,只見上面留有一項信息:「我還會盡可能去努力––明知
沒有用,也要去試一試。」
  留下這信息的星體,有一個白色的羽狀標記,我曾假設那是白素媽媽的星體。
  我這時也不知道她如何再去努力,所以也沒有放在心上。一直到了一個多月之後,又發
生了一些裏,才知道她的努力,起了一定的作用。
  當時,康維、柳絮和穆秀珍離去,一宗如此神秘之謎,竟然虎頭蛇尾,如此沒有了下文
,我心頭鬱悶之甚,為之不歡數日。
  七叔更是長嗟短嘆,好幾次想要離去,是我竭力挽留,他才勉強住了下來。
  一個多月之後,他已經把他這些年來的經歷,幾乎事無巨細,都說完了––他所說的一
切,是一部現代史,其中不為外人所知的秘章之多,多如牛毛,而更多的,是駭人聽聞的事
實。這些,我當然不一一列舉了。
  卻說那一日,七叔又提出要離去,我已想不出甚麼理由去挽留,忽然有了訪客。來人一
行三人,為首一個,是氣派甚大的老者,約有七十多八十歲了,可是腰板挺直,神氣十足。
另外兩人,則是中年人,看來很具官腔。
  我正待請教姓名,只聽得七叔忽然大叫起來:「李達承,是你這老小子麼?那三槍打你
不死,回你老家,你會當皇帝。」
  那老者陡然一怔,視線越過我,望向我身後的七叔,神情疑惑,大叫一聲:「你怎麼會
說這兩句話?」
  七叔道:「我是韋司令。」那是七叔改頭換面,改名易姓之後,若干歲月中職銜之一。
只見兩個老人,大聲酣呼,已經擁抱在一起,親熱無比。來人雖仍有大惑不解之情,但再無
疑問。
  等他們親熱完畢,七叔才向我介紹:「這位,是我當年的老戰友了,一起冒著槍林彈雨
,不知打過多少硬仗,他叫李達承。」
  事實上,自七叔一叫出他的名字來之後,我就知道他是甚麼人了。
  他是如今世上,尚存不多的一個極權政體中的主要人物。這個政體,在極度的極權統治
之下,第一號人物準備傳位給兒子,那兒子於是被硬捧成為第二號人物。可是凡是獨裁政權
,必然有各種各樣的鬥爭。那兒子荒淫無道,望之不似人君,威信極差,雖經一號人物硬捧
,也難以服眾。所以李達承這個三號人物,地位就十分微妙––他不會升一級成為二號人物
,而是隨時可能,躍居為一號人物!
  那極權勢力所控制的地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掀起一場世界大戰,倒也綽有餘力
,若干年前,已曾興風作浪,幾乎形成了第三次世界大戰。
  這樣的一個獨裁巨頭,竟然會折節到訪,我真不知是應該榮幸,還是應該感到受了侮辱

  只聽得李達承道:「韋司令,在這裏遇見你,真太好了––你樣貌變了好多。唉,令姪
據說是出了名地難請,有你在,那自然好辦了。」
  他說得急,又講得有點語無倫次,但總算把他前來的目的說明白了––他是來請我的。

  以他的身分來說,他代表誰來請我的呢?當然是那頭號人物了。這個已是世所罕有的獨
裁者,為甚麼要見我呢?
  不但我疑惑,連七叔和白素,也大惑不解。七叔先道:「他的事,我可作不了主,你請
想他幹甚麼?」
  李達承伸手向上指了指:「他想見令姪。」
  我笑了起來:「草野閒人,如何能達異國君主天聽?」
  李達承倒也爽快,他道:「有一堆數字,要和衛君你切磋一下。」
  我不禁直跳了起來,李達承又一口氣唸出了十四個數字來,正是那一堆數字開始的十四
個。
  我正在瞠目結舌,不知所以之間,七叔陡然大叫了一聲:「我明白了!」
  我卻一點也不明白,向七叔望去,只見七叔的神情,感慨萬千,指著李達承:「我曾和
他,一起在軍隊中。如今要見你的那人,也曾在我軍中,地位甚高,且又是異國人士,所以
特別受禮遇,最高領導,也早知他必非池中之物,總有成為一國之主的可能,所以,禮遇又
極其破格––是他––就是他––」
  我也明白了!
  那時,李達承他們的國家,遭到了亡國之痛,不少愛國志士,於是投身鄰國的軍隊之中
,一則和共同的敵人作鬥爭;二則在戰火中鍛鍊自己,養成了一副未來出將入相的本領。如
今領國之首,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當然就是他,是那少婦的「丈夫」,是女嬰的父親––這也是為甚麼七叔說甚麼也打聽
不出其人消息的原因,因為牽涉到了國際上的關係,那是超級秘密,知道的人,不但少之又
少,也絕不會傳出去的!
  而那少婦的下場如何,我剎時之間,感到了一股透骨的寒意––在「國家」這個大前提
之下,一個縱使是千嬌百媚的美人,在「維護領袖的形象」原則下,當然可以被犧牲掉,像
在黑板上一個抹掉寫錯的字一樣––領袖是要越來越偉大的,生活上連一點瑕疵都不能有,
他應該是完人,百分之百的完人。
  如今的頭號人物,當時雖然不是最高層,但身分特殊也和最高層無疑,所以才引起了敵
對陣營的注意,才有大規模的追捕行動。
  而那少婦,看情形,也是首號人物的同胞居多。
  白素自然也明白了,我們三個一起點頭,李達承莫名其妙,不知我們在說甚麼。
  我已爽快地道:「好,我去見他––七叔也去。」
  李達承大喜,連聲道:「這就走!這就走!」
  在他的歡呼聲中,我又想到,那美麗的少婦被犧牲的過程,一定悲慘無比––凡是冤死
的人,腦部有異常的活動,能量也特別強,那自然也是若干年後,能影響穆秀珍腦部,使穆
秀珍有這種異樣夢境的原因。
  我堅信那少婦已被犧牲的主要原因,是因為靈魂的能量,容易影響另一個人的腦部,活
人和活人之間,極少有這樣的例子。
  我把這一點對七叔說了,七叔道:「見到了他,直接去問他。」
  見頭號人物的過程,出乎意料之外的簡單,那自然是他也急著見我們的緣故,接見我們
的,除了他之外,就只有李達承。
  雖然他身形魁偉,但是英雄老矣,看來和別的老人,也沒有甚麼分別,叱吒風雲的氣概
,在暮年看來,也只是蒼涼。他摸著後頸––那是他的習慣動作,並不寒暄,就道:「達承
,你開始說。」
  李達承道:「一個月前開始,我國的幾座大型電腦,忽然遭到病毒的侵入––」
  我和七叔面面相覷,因為我們再也料不到話題會這樣開始!
  李達承吸了一口氣:「病毒令電腦出現了一連串莫名其妙的數字,經過迅速地了解,才
知道這種病毒,在世界各地,都有出現,並且,在數字之後,有衛君你的名字。」
  我苦笑,一時之間,難以想起那會是誰的傑作。
  李達承又道:「世上任何人,對那串數字,都不會有任何感覺,只有英明偉大的領袖是
例外。」
  這時,頭號人物接上了口:「在我年輕的時候,曾經有一次奇遇,在那次奇遇之中,我
得知了那堆數字。」
  在那一剎問,我腦際靈光一閃,明白了兩件事。其一,那種「出現一大堆莫名其妙數字
」的「電腦病毒」,一定是那白色羽狀標記星體的傑作––我假設那是白素的媽媽。她這樣
做的目的,是想看看這一堆數字在全世界的範圍出現,會引起甚麼樣的反應,現在有了結果

  第二件事,我想起的是穆秀珍的「夢」,在夢中,她的母親提到了原振俠醫生,而眼前
的頭號人物,正是當年那美麗少婦的情人,他的「奇遇」,自然應該和那少婦有關連,所以
我疾聲道:「是不是你曾遇到過一個自稱是原振俠醫生的人,給過你這一堆數字?」
  頭號人物一聽,霍地站了起來,神情驚疑之極,大失領袖應有的威儀。
  他失聲道:「你見過她?你––不可能見過她!」
  他說得無頭無腦,但我立刻可以明白,七叔冷冷地道:「我見過她!」
  頭號人物望向七叔,口唇顫動:「韋司令,那你知道,你應該知道,你一定知道––她
在哪裏?」
  七叔一字一頓:「你先告訴我,她在哪裏?」
  這兩人的問答,像是在打啞謎,但是我知道,頭號人物問的是穆秀珍,他的女兒,七叔
問的是那少婦。
  頭號人物現出的是深切的悲哀,轉過身去,撫著後頸:「她––她––為了我們的事業
,她––不適宜––不適宜––」這獨裁者不知曾處死過多少人,但這時,居然難以說下去

  我冷冷地道:「她不適宜繼續生存,是不是?」
  頭號人物寬厚的背部,一陣顫抖:「是。」
  我雙手緊握著拳,逃脫了敵人的虎口,卻遭到了自己人的毒手,這種事,在動盪混亂中
,雖不新鮮,但仍然令人心寒。
  七叔忽然道:「這早在意料之中––你問的她,我們不知道在哪裏!」
  關於穆秀珍,七叔竟然這樣回答頭號人物,那大出我的意料之外,我知道七叔這樣做,
必有原因,所以不動聲色,只當七叔說的是實話。
  頭號人物疾轉過身來,盯住了七叔,目光凌厲之至,七叔很是鎮定:「我也一直在尋訪
她的下落,若你希望見她,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頭號人物把手按在後額上,神情黯然:「但盼我有生之年,能見到她,把––把我的一
切都給她!」
  我一聽,確實吃了一驚,因為他的「把一切都給她」,那是要穆秀珍去承接一個極端獨
裁的政權,那也是一個危機四伏的權力鬥爭的陷阱––我明白了七叔的苦心,他不想穆秀珍
跌進這樣的陷阱之中,穆秀珍毫無這方面的經驗,一跌進去,將會悲慘之至。
  七叔神色不動:「那太好,我一定盡力去找。」
  頭號人物忽然現出很是疲倦的神態,我道:「關於那堆數字––」
  頭號人物道:「那一次奇遇––我一直以為是夢境––我和她正在熱戀,突然遇了––
仙人,那仙人給了我們這堆數字,說這堆數字,是一百年地球上所發生的大事,要知道那些
事,只要把數字輸入能解碼的電腦,就會一一顯示,再加上個人的生命密碼,就會顯示個人
一生的遭遇。可是,那能解碼的電腦在何處?」
  我和七叔互望,數字如果是原振俠所提供,那麼,原振俠在時間的錯亂之中,他所說的
東西,可能要幾千年之後,才會出現。
  頭號人物又道:「我只把這事,告訴過最高首領––」
  我和七叔肅然––他口中的「最高首領」,當然是真正的「最高」。
  頭號人物續道:「最高首領一看,十分驚奇,他說:「怎麼一回事,開始那幾個數字,
正好是我的出生年月日時。」––確然是,那一百年,是從他出世開始算起,他出世給世界
帶來一百年天翻地覆的變化,那些變化,是早已定下了的,如果能早知道––」
  如果能早知道!
  當然不能早知道!
  如果能早知道呢?其實是一樣的,早知道,早不知道,事實不變。
  頭號人物的聲音更疲倦:「現在,知道已沒有用,剛好過去了一百年,該發生的,已全
發生了!」
  是的,該發生的,在數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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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3-13 17:3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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