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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94集 解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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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16:49:2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他們又互望了片刻,我注意到了他們在商議問題之際,不必交頭接耳,只是交換眼色即
可,紅綾所說他們心意相通,顯然不假。
  於是,他們就開始說話––他們說話的方式,相當特別,我就不細述了,我只是記述他
們所說的內容。
  他們一開口,第一句話是:「先師圓寂,歸位,是一年之前的事。」
  他們又稱「圓寂」,又稱「歸位」這正表示了他們複雜的身分,事實上,天池上人正是
這樣的一種人,身分比高僧,智者還要特別,已勘破了生死奧秘,自成一家,得人崇敬,那
境界,比諸單純的宗教,又高了一層。
  他們又道:「這一世生命結束,下一世生命開始,那是生命的延續。」
  我點了點頭,但是補充了一句:「那是你們專注研究的一種生命方式。」
  生命的方式有許多種––即使是地球人的生命方式,也有許多種,剛才他們所說的「轉
世方式」,只不過是其中之一種而已。
  可是七人對我所說,顯然大大不同意。
  我不等他們開口,就道:「好,我們不討論這個問題,你們且說下去。」
  七人沉默了片刻,並無異議。
  過了一會,其中一個才開了口。
  接著,他們就敘述一些發生的事––他們仍然是你一言我一語,那些過程,我都略去了
,不然,佔了許多篇幅,卻接觸不到故事的中心,實在是浪費作書人和看書人的生命,無聊
得很。
  那人一開口就道:「家師功德完滿,此生一切都已完成,自然要轉世再生––」
  我很用心地聽著,我知道他們信奉的輪迴、再生等等,和佛教的理論,極其近似,而且
更接近喇嘛教。當年我見到天池上人他們,就是由一個名叫「五散」的喇嘛轉世發生了問題
而起的。
  那位五散喇嘛,是一個得道高僧,可是在轉世的過程之中,發生了由於不能控制的差錯
,後果,他的新生命,是一個生活在一個小島上的小女孩。
  這種情形,堪稱黑色喜劇,連喇嘛教也束手無策,於是求助天池上人,替五散喇嘛換一
個身子。
  這其間的過程,奇妙無比,所以令得陳長青入了迷,不捨得離開,要跟他們去「學道」
了。
  那七人續道:「但是在––這之前,師父卻做了一件令人感到極度意外之事––」
  一說到這裏,七人都有悻悻的神情,令我感到那件事一定嚴重之至。可是他們一說了出
來,我不禁感到好笑,他們道:「師父竟然收了一個外人為徒。」
  我知道他們口中的「外人」,一定是指陳長青。在某種程度而言,陳長青確是「外人」
因為天池上人的弟子,跟隨乃師,大有年資,有的甚至是轉世而來的,陳長青突然加入,當
然在原來弟子的心目中,成了外人。
  看來,他們對於這個「外人」,不表歡迎––這是必然的事,這樣神秘的團體,一定有
排他性,何況陳長青這個外人「外」得十分徹底,連語言、文化習慣,都與之不同,我真懷
疑陳長青是不是能在三五年之間,學會他們的語言。
  果然,七人又憤然道:「他甚至連我們的話也不會說。」
  我沉聲道:「這也沒有甚麼不對,只表示你們的修為不精,對你們的師父來說,只要是
人,就沒有分別,而且,語言更是『皮相』,你們的修為,講究的是心靈相通,互相溝通之
際,早已超越了語言的束縛。我相信陳長青和令師之間,絕無溝通的隔閡,而你們卻還在斤
斤計較,這不是可笑得很嗎?」
  我據理為陳長青爭辯,而且毫不客氣地責怪他們,由於所據之理,全是他們修行的宗旨
,所以說得他們啞口無言,個個面有慚色。
  我又道:「何況陳長青誠心學道,只怕進展大在你們之上,是不是?」
  七人倒也坦誠:「是,師父說,他天資聰敏,一說就明,一年修行,直可抵我們一生。

  我不禁暗自咋舌,因為我絕未想到,陳長青在這方面,竟然還有這樣的慧根。我道:「
令師既然如此說,你們自然不應該排擠他了。」
  七人齊道:「我們沒有排擠他,他和師父同修,我們都很尊敬他,直到師父要轉世,這
才出了問題。」
  我大是好奇,這些年來,陳長青音訊全無,我們曾設想過許多他的處境,都不得要領,
卻未曾想到他會和世外高人在一起靜修。
  可是,靜修又修出了甚麼問題來了呢?
  我思緒相當紊亂,一面想,一面又順口問了一句:「一直在寺廟之中?」
  七人道:「不,不知在甚麼地方,我們都不知道,師父則經常神遊回來,給我們教誨,
他究竟身在何處,我們上下,無人得知。」
  我更是大奇,再問了一句:「請問,七位在令師座下,地位如何?」
  那七人此時大有傲色:「我們七位一體,是師父的首徒,逾千弟子,當師父不在,均聽
我們的號令。」
  我點了點頭––對他們的地位,我並無懷疑,當年我就曾見過他們在天池上人座前侍奉
。而根據這情形看,陳長青一加入,就取代了他們「首徒」的地位,難怪他們大有不平之意
了。
  我示意他們說下去,七人道:「最後一次,師父神遊歸來,告訴我們說,他即將轉世,
我們聽了,自然不免大是焦急,這––」
  他們當時,一定真的十分焦急,因為這時說來,仍然情見乎辭,很是緊張。
  我不等他們說完,就一揮手,冷冷地道:「師父要轉世,乃是好事,何以焦急?」
  七人道:「這––」
  他們了一個字之後,卻又沒有再說下去。
  我這時悶哼了一聲,逼他們往下說。七人支吾了片刻,才道:「這其中,牽涉的問題太
多太大,師父是一派宗主,弟子逾千,統領九大寺院,信徒十萬,他一個人身上的責任太重
,不次於喇嘛教的達賴,班禪和羯磨。」
  他們口中的那三個名字,是喇嘛教中的三大活佛,他們舉這三個活佛做例子,很生動地
說明了他們的焦急,是為了甚麼。天池上人不但一身繫著重大的責任,而且,也關係著巨大
的財富。
  這九大寺院之中,究竟有多少財富,只怕沒有人說得明白,而掌管統領上千弟子,過萬
信徒,又是一項稀世的權力。
  說得明白點,這七人是擔心他們的師父死了之後,這巨大的財和勢,統屬權歸於誰!
  照說,這是不成問題的,因為他們之間,並不存在甚麼繼承權的問題––天池上人死了
,天池上人轉世再生,一切全是他的,不會落入旁人之手。
  可是,其中的問題,卻絕不簡單,而是複雜無比。第一,從這一生到下一生之間,有一
個時間空檔,這個時間空檔,從一天到十年不到,甚至於更久的。
  於是就產生了問題之一:在時間空檔之中,誰替代這一派之主的位置?
  第二,在去世之前,去世者必然會對轉世的情形,作出安排,說出暗示,到哪裏去找轉
世者,如何確認轉世者,要派誰去擔當這樣的重任等等,這裏,又產生了問題二三四五六七
––一切都關係者一派之主的地位和首徒的地位,自然關係重大。
  我想到這裏,不禁感嘆:他們這些人,對於生命奧秘了解透徹,對於這些世俗的財富和
權力,應該是當作黃土的了,卻不料是那麼重視。
  想來他們自己也知道這樣不對,但情不能自已,所以在我的逼問之下,他們說起焦急的
理由,才會如此支吾。
  這一來,自然使我產生對他們的鄙視,我冷冷地道:「明白了,是為了地位和權力之爭
。」
  七人急忙分辯:「是為維護師父,使他的轉世,能順利完成。」
  我揮了揮手,不想和他們爭:「令師怎麼安排呢?」
  七人吸了一口氣:「師父說了日期,並且要我們在之前趕到他法體所在之處,聽他繼續
吩咐。我們幾乎一刻也沒有耽擱,立刻啟程,日夜兼行––」
  說到這裏,七人都有悲憤之色,略停了一停。
  我看出了「苗頭」:「你們竟能在期前趕到?」
  七人的神情更是複雜,他們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自顧自說著:「師父告訴我
們,他的法體,在一處高峰之上,那高峰人跡罕至,他是和陳長青在一起,當時我們一聽,
就覺得不妙––」
  他們在說到「不妙」之際,又頓了一頓,其理由當然和上次說到「焦急」時一樣––他
們不想師父在臨死之際,只有陳長青一人在旁。
  如果出現了那種情形,那麼,他們師父臨終時的吩附,轉世的線索,一切就只有陳長青
一個人才知道,這對他們來說大大不利。
  七人停了一會:「那山峰離我們當時所在之處很遠,而且,路途險阻,我們知道這一點
,所以盡了一切努力,不顧一切地趕路,但在最後,上山峰之際,還是被一場大風雪阻住了
去路,我們感到師父已快轉世,五內如焚,頂著風雪上山,等到趕到師父棲身的山洞時,還
是––還是––遲了。」
  七人說到此處,神情懊喪莫名,那幾個年老的,臉上的皺紋,一下子多了起來,堆在一
起,看來可怕之至。
  七人長嘆數聲,又道:「師父一直在運大神通等我們,離他本來去世之時,已過了––
幾個小時,陳長青在一旁護法,這類延續去世的神通,施展者和護法者,都必須付出極大的
心神,尤其是––」
  他們說到這裏,忽然停了一停。
  我聽得暗暗心驚,常言道:「閻王註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這硬要延遲死亡時
間一事,聽來有些匪夷所思。要死的人,總是要死,在運用這種神通之際,損害再大,也還
是個死,倒是那個護法者,作為和死神搏鬥的勇士,損害可能更大。
  一想到了這一點,我就把他們的話,接了上去:「尤其是那個護法者傷害更大,是不是
?」
  七人再長嘆:「對兩人都有損害,對護法者言,損害是在此生,對行法人言,損害是在
來生。」
  我有點不明白:「來生?」
  七人道:「是,轉世之後,本來以師父的神通,出世就能言,知道前生的一切,但由於
耗費了心神,要遲三年,神智才能復原。」
  我道:「那也沒有甚麼。」
  七人神色凝重:「沒有甚麼?關係極之重大。」
  我略想了一想,那七人又道:「出世能言,立刻能令人知道他是高人轉世,一切自然皆
受特別照顧,若等三年之後才開口。那三年之中,和普通嬰兒無異,遭受的劫難的可能,自
也極大。」
  經他們這樣一說,我明白了。
  一個嬰兒,一出生就能言,自然靈異之至,他必然立刻就被奉為聖嬰,當然也能把劫難
減低到最少的程度。
  但到了三歲才能說話,非但不希罕,更有被認為是小孩子的胡說八道,而且,三歲之前
,夭折的可能性,也大大提高。
  由此可知,天池上人為了等他七個首徒,所作的犧牲,大得可以。
  那麼,護法者又如何呢?
  我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可是他們七人並沒有立刻回答我,只是沉默了半晌,才自顧
自說下去。
  他們道:「我們趕到的時候,師父已盡了全力,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了––」
  我打斷他們的話題:「護法者,陳長青,怎麼樣了?」
  他們仍然不答:「我們來到了師父的面前,只見師父此生,已經油盡橙枯,他看到了我
們,長嘆一聲,顯然是怪我們到得遲了,我們也不及解釋,叫了一聲師父,就等師父的吩咐
––」
  我再次打斷他們的話題:「陳長青怎麼了?」
  七人中的一個,陡然發起怒來,高聲道:「你聽我們先說好不好?」
  我也陡然大怒,紅綾忙道:「爸,這幾個人就是這樣,說話不清不楚,不然,我也不會
和他們爭起來。」
  我衝那個向我吼叫的人,也厲聲道:「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不然,我對你們師父的再生
,是人是狗,都沒有興趣,憑甚麼要聽你們的?」
  七人一聽,個個面色大變,我向紅綾一揮手:「我們走,別理他們。」
  那鷹最知趣,一聲長鳴,已展翅向外飛了出去。
  七人又忙叫道:「且慢,陳長青怎麼了,聽下去就會知道,你太焦急了。」
  我冷笑一聲,仍指著那人:「你最好說話注意一下態度,你們師父都對我客客氣氣,你
是甚麼東西!」
  那人漲紅了臉,不再出聲,我道:「好,說吧。」
  七人嘆了幾口氣,神情頗是憤然,但是他們顯然有求於我,所以不敢發作。
  他們繼續道:「我們等候師父的吩咐––這臨終的囑咐,極其重要,得到了囑咐之後,
我們要立刻出發去找師父的轉世再生者,一刻也不容延誤。可是––可是我們畢竟到得太遲
了,師父想說話,肉身已無能為力,而他的靈體,又處於轉世的重要關頭,也不能向我們表
示甚麼,他只是極艱難地,向陳長青指了一指,就嚥了氣,靈體也投向他方了。」
  我可以感到他們的失望:「這也許是定數,令師最後那一指––」
  七人道:「我們自然明白師父的意思是說,有甚麼話,都對陳長青說了,所以我們一看
到師父指向他的手,垂了下來,就一起向他看去––」
  我悶哼了一聲:「進山洞之後,直到這時,你們才看他一眼?」
  七人再嘆了一聲:「我們趕到,師父也只剩最後一口氣,自然甚麼也顧不得了。」
  我沒有再說甚麼,示意他們再說下去。
  他們道:「一看之下,我們才大吃一驚,只見陳長青他––他––簡直不成人形,變得
又乾又瘦又老,靠著山洞坐著,也不知是死是活。」
  我失聲道:「他何以會如此?」
  七人道:「當時我們也不知道,後來,才知道師父拖延死期,他在旁護法,心力交瘁,
這才––在一日之內,老了幾十年––以致他的生命––」
  他們並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只是說下去:「當我們看到這種情形時,都焦急無比,可
是他的臉上,卻有著笑容,而且笑得十分高興,一點也不像是一個快死的人!我的意思是,
一般人總以為死亡痛苦,但我們一直視死亡是一種解脫,他一定是在那一剎間,真正感到了
解脫的喜悅,所以才會現出這樣的答容來。
  這一次,我沒有打斷他們的話題,也沒有催他們長話短說,因為在聽了這樣的敘述之後
,我心緒極亂,如果我不是知道陳長青如今身在困境,我也一樣會為了他能得到解脫而高興

  陳長青在那時,會由衷地笑,自然是由於他以為自己可得到解脫之故––那是他一直在
追求的信仰,一旦達到目的,自然高興。
  當時,他不知道以後會發生的事,不知道在一個生命階段結束之後,又會陷入一個新的
困境之中。
  所以,當時他的心境,充滿了喜悅之情,這是他泛現笑容的原因。也正因為如此,所以
他後來的遭遇,也更令人覺得可悲。
  那七人的神情,漸漸激動:「我們連聲追問他,師父告訴了他甚麼,他看來也很想把師
父臨終的話轉告我們,可是,卻––也來不及了。」
  七人說到此處,一起長嘆:「師父臨去之前,還曾伸手向他指了一指,他卻說走就走,
那個笑容還在他的臉上,他就沒有了氣息。」
  雖然我們早已推斷,陳長青如今已「不是人」,但是確確實實,聽到了他的死訊,想起
和他的多年交往,仍不免有點黯然神傷。
  七人的聲音,聽來高亢:「這一來,我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表現出了真正的惶急,這種焦慮,如果是他們在一看到長青沒有了氣息之後就產生
的,那麼現在,只更有增加了許多倍。
  我思緒雖亂,但究竟事情和我沒有切身的關係,所以比較鎮定。
  我道:「我不明白,令師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洞悉生命奧秘,能知過去未來,難道連
自己轉世之後的情形,也不能早一些告知你們嗎?」
  七人苦笑:「你說的那些,我們大都能,只是除了其中一樣。」
  我追問:「哪一樣?」
  七人一面說,一面搖頭:「未來––沒有人能夠預知未來。」
  我怔了一怔:「那是說,他不知道自己轉世之後,是甚麼樣的情形?」
  七人道:「也不能全這樣說,像師父那樣,或是喇嘛教的活佛,都很致力於探索、推算
自己的來生,也就是轉世之後的情形,可是,卻都無法得到一個清楚的結果。」
  我反問:「甚麼叫作『清楚的結果』?」
  他們道:「就是無法知道詳細的,清清楚楚的一切經過,而且是一種朦朧的,可能發生
的情形。所以,當事人又只能留給他人一些暗示的語句,還要靠他人的領悟和搜尋,才能確
認轉世。」
  我聽得十分緊張––這是我所聽到過的有關轉世這種神秘奇妙行為的最具體的說明了!

  七人又補充道:「即使是喇嘛教的活佛,也無例外,情形都一樣,在轉世的過程之中,
會有一些事,不可測,不能控制,也無法預知。所以,唯一的線索,就是當事人臨終的暗示
––沒有了這種暗示,簡直就無法找到轉世者,因為當事人在未到最後的一刻,也不能清楚
地知道轉世後的情形。」
  他們再一次強調「不能清楚地知道」,我大是感嘆:「是啊,要是自己能控制,當年五
散喇嘛也不會變成小島上的一個土女了。」
  七人之中,有兩個當日是曾參與其事的,聞言連連點頭,我又道:「你們的師父,把暗
示說給了陳長青聽,可是陳長青未等轉述給你們,就去世了。
  七人大點其頭:「我們立即想和陳長青通靈,可是感應到的––卻奇特之至––」
  七人的言語,又有點支吾,而且神情憤然,我沉聲道:「若能和他通靈,他一定會告訴
你們。」
  七人各自長嗟短嘆:「奇的是,陳長青的靈體,不知發生了甚麼事,我們先是感到他驚
訝之至,這種驚訝,就沒有理由––」
  我打斷了他們的話題:「人才死,離開了身體,靈魂自然難免在––新環境,感到驚訝
,何奇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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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那七人望定了我,個個搖頭:「陳長青入門之後,修為精進,要不然師父也不會把他帶
在身邊,他早已能神遊通靈了。」
  雖然他們的話,聽來很是驚世駭俗,但是我還是立刻明白了他們話中的意思。他們是說
,陳長青的靈魂,早就能隨意和身體分離,對他來說,靈體獨處,並不是一件陌生的事,所
以沒有理由感到驚訝。
  一明白了這一點,我立時又產生了新的疑問:何以他們會感到陳長青有異常的反應?似
乎其間有一個關鍵在,而這個關鍵又是甚麼呢?
  我望向那七人,他們也望著我,顯然,我們想到了同一個問題。
  我有了一個假設的答案,這答案很令人吃驚,是以我一想到,就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
一口氣。而在同時,他們七人,也有同樣的動作。
  這使我知道,我們都設想到了同樣的問題。
  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們不要出聲,我深吸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問:「是不是在還
有生命的時候,靈魂離體,和沒有生命的時候靈魂離體,完全不一樣?」
  「有生命的時候靈魂離體」指的當然是他們修行到了一定的程度,可以達到的一種境界
,例如「神遊」,就是靈魂離開身體的一種行為,那七人說,陳長青早已有了這種能力。
  在那種情形下,靈魂離體之後,可以回來,而且也一定回身體去,因為生命還在,身體
還在,有生命的身體,還有活動能力。
  可是,「沒有生命時的靈魂離體」,可大不相同了。其時,生命結束,死了,身體不能
再活動,靈魂離開了這個身體之後,和這個身體已經不再有聯繫,回不去了。
  所以,現象雖然同樣是「靈魂離開」,但是卻有著不相同之處。
  我的假設是,正由於這種不同,所以陳長青在死了之後,他的靈魂,有了嶄新的感覺,
而就是這種新的感覺,使他吃驚。
  七人顯然明白我的問題,他們道:「我們也是這樣想,可是這個問題,我們沒有答案。

  我立即道:「為甚麼?你們還不能––」
  七人道:「我們當然能,但是我們沒有死,所以不知道死亡之後的情形如何。」
  我「啊」地一聲:「死了之後的情形如何,應該問死了的人,例如陳長青。」
  七人道:「是的,但當時,我們心中極亂,急於想知道和師父轉世有關的暗示,所以並
沒有去深究何以陳長青的反應這樣––怪。」
  我道:「他除了吃驚之外,還有甚麼反應?」
  七人苦笑,神情憤然:「我們一感覺到他,自然集中精神,問他師父有甚麼遺言,可是
他卻像是處於極度的慌亂之中,先是不斷驚訝,接著就叫:為甚麼會這樣?為甚麼一定是這
樣?在他的叫聲之中,他好像正在用盡力量,在掙扎,在對抗––」
  他們說著和陳長青靈魂溝通的情形,我越聽越奇。
  我並不是沒有和靈魂有過接觸,但是卻並沒有這樣的經驗,在很多的情形之下,人的生
命形式,一旦成為只有靈魂的存在之後,似乎都很安於這種轉變,何以陳長青竟會有那樣異
常的反應?
  七人又道:「他的反應,激烈無比。我們猜想,他正遭遇到了極常的變故,可是我們卻
又不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老實說,那時我們其實並不關心他的遭遇,只是急於想在他那
裏,問出師父最後的暗示來。可是他––他一直處於––狂亂的狀態之中,我們一再追問,
得到的除了是他的狂吼亂叫之外,甚麼也沒有。」
  我要很用力,才能把自己那種心驚肉跳的感覺,控制在不致於失態的情況之下––陳長
青一定是遇到了甚麼極不尋常的事,才會這樣子的。
  七人神情沮喪:「我們一再追問,可是感到陳長青的呼叫聲在漸漸遠去,終於,我們和
他失去了聯絡。自此之後,我們用盡了方法,集中了近百名已有通靈之能的同門,一再努力
,可是也無法再和他聯絡。」
  我默然,因為我知道,人的「通靈之能」畢竟有限。人和靈魂之間的溝通,主動權似乎
一直操在靈魂之手,也就是說,靈魂要主動和人聯絡容易,人要主動和靈魂聯絡,就十分困
難。
  那七人口中所說的「近百同門」,我相信是人類之中,最具通靈能力的一群了。若是連
他們也沒有辦法,那麼,世上便沒有別人可以有辦法了。
  我望著他們:「你們不能放棄,總要想辦法的。」
  七人道:「是,各種各樣的方法都用了,最後,有人想到,通常靈體存在的空間雖廣,
但是對於故居––原來常去的所在,會有一種特殊的留戀,我們探聽到陳長青的故居是在這
裏––」
  他們說到這裏,紅綾接上道:「我就是在那巨宅的附近遇到他們,他們正鬼頭鬼腦,不
知想幹甚麼。」
  紅綾一看到那七人,有點鬼頭鬼腦,她立刻想到了事情會和陳長青有關,現身用言語一
挑引,七人正急於想和陳長青聯絡,自然一下子就對上了嘴。
  紅綾和那七人,在陳長青的巨宅附近相遇,紅綾知道他們是為了找陳長青而來,她就略
透露了一些最近曾和陳長青聯絡的經過,七人自然不肯放過她,紅綾就要他們帶她到他們投
宿的寺廟去––這其間的經過,相當曲折有趣,但一來,和整體故事的關係不算太大。二來
,其中還有一層障礙,現階段,不適宜說出來,那和另外一些事有關,所以我就略而不述了

  當然,日後如果記述到了那「另外一些事」的時候,我是會補敘出來的。
  到了寺院之後,七人看出紅綾不是普通人,就想集中七人的精神力量,逼紅綾把一切經
過都說出來。紅綾一方面從容應付,一方面派那鷹來通知我。等我趕到時,他們正在爭執,
那七人顯然無奈紅綾何,而後來發生的事,我也都參與了。
  那七人把經過說完,不免有點悻然地望了紅綾幾眼,紅綾笑嘻嘻地,假裝看不見。
  他們又向我求助:「實在師父轉世之事,關係太大,要請閣下幫忙。」
  我怪道:「各位放心,能出力,我定盡力,問題是,我現在,也一樣在找陳長青,我判
斷他的靈體,正處於一個對他來說,十分可怕的困境之中,他曾透露了極少的情形––」
  我把陳長青所說的,除非有人肯死,用沒有了身體的靈體形式去和他溝通,才能給他幫
助等情形說了,也說了陳長青突然和溫寶裕聯絡的經過。
  七人聽得很是用心,等我說完,他們神情憤然:「就算他身在困境,也不應該不把師父
的遺命告訴我們。」
  我替陳長青說話:「是不是把全部的遺言說出來,對他來說,並無損失,他如今不和你
們聯絡,一定有難言的苦衷。」
  七人著急道:「他要是一直不和我們聯絡,我們就一直無法知道師父轉世後的下落了–
–」
  這對他們來說,自然重要之至,所以我想了一想:「我們還是各自努力去和他聯絡,到
有了結果,再互通消息。」
  七人沉聲道:「我們想的不錯,他回故居去了,我們要到他的故居去找他。」
  他們提出這樣的要求,可以說並不過份。而且,由他們出馬,成功聯絡上陳長青的機會
可能相當高。我道:「我可以代現在的屋主答應,但有一點,我必須提醒各位,我深知陳長
青的脾性,如是你們對他存有敵意,只怕不會成功。」
  七人沉默了片刻,才道:「好,他護師有功,我們只是求他便是。」
  他們既然答應了,透過他們的力量去找陳長青,未嘗不是辦法。
  我、紅綾和那七人一起離開了寺廟,三個廟僧走了出來,不住地表示雖然同在佛門,但
是派別不同,言下之意,是要那七人最好再也不要前來打擾了。
  我心中暗想,這些寺僧,比俗人更俗,那七人的修為,在他們百倍之上,若他們有心學
佛,隨便討教些,便受益匪淺了。但如今的寺僧,著眼處何嘗有半分在佛學,真是可嘆。
  我們到達陳長青巨宅時,正是天色將明時分,我以為一定會把溫寶裕和藍絲吵醒,誰知
兩人在大廳等候,一見了我們,溫寶裕便哈哈大笑:「藍絲說有遠客來,果然,果然。」
  那七人卻目不轉睛地打量著藍絲,顯然是他們發現了藍絲有異於常人之處。
  看了半晌,他們才嘆:「我們算是長了見識了,直是天下之大,天外有天,有的是能人
,師父以前常說我們是井底之蛙,看來一點不假。」
  他們這樣說的時候,指了指藍絲,又指了指紅綾,神情極是感嘆。
  我道:「你們也不必太自謙了,說你們是世外高人,也沒有人會反對。」
  那七人仍是感嘆不已,藍絲問:「你們可有甚麼特別的方法和陳長青聯絡?」
  七人苦笑:「陳長青必然早已知道我們在找他,現在,沒有別的法子,只好不斷用誠意
打動他,希望他和我們聯絡。」
  我明知他們沒有別的辦法,聽得這樣說,我大是同情,所以我大聲道:「不論如何,陳
長青總應該先把令師的下落說出來,他這人,是有點顛三倒四,不分輕重––」
  我們這樣說著,突然之間,就像是在我們的腦門子之上,傳來了轟然巨響,當那種聲響
發生之際,還像是有手指在我腦門上敲鑿,我聽到的聲響是有人在罵我:「你行事才顛三倒
四,不分輕重。」
  那種感覺,突然異特之至,我一方面大吃了一驚,一方面卻又大喜,我大叫了起來:「
陳長青,老小子,你做鬼也還不安份––」
  我一叫,人人都向我望來,我緊張得雙手握住了拳,像是這樣子,陳長青就不會溜走一
樣。
  陳長青的聲音,又在我腦中轟然響起,他可能極其激動,因為那感覺正如他對著我的耳
朵在大吼大叫,簡直有震耳欲聾之感。
  他在叫:「你甚麼都不懂。」
  我也叫:「正因為我不懂,才要請教。」
  我在說的時候,那七人神情焦急,人人都想用口,但被我作手勢止住,他們又立時圍成
了一團,坐了下來。我知道,他們正爭取和陳長青直接聯絡。
  陳長青的聲音轟然:「你不懂,這七個飯桶更不懂––」,他略停了一停,再說了一句
令我極愕然的話:「我自己也不懂。」
  我悶哼了一聲:「你少弄玄虛了。」
  這一次,我還沒有再聽到陳長青的聲音,卻聽得一下怪叫,是那七人齊音發出來的,接
著,七人一起跳了起來,神情難看之至,有兩個竟至於面肉抽搐,他們仍在齊聲叫:「你胡
說,不信!絕無此事,我們不信,你胡說!」
  那顯然是陳長青剛才對他們說了些甚麼,才令得他們有這種反應的。
  陳長青的「說話」,只是一種直接影響人的腦部的能量,和普通「人」的說話,先由聲
波影響耳鼓,再傳達訊息到腦部去,大不相同。
  所以,剛才我是覺得腦中轟然作響,陳長青的聲音聽來「震耳欲聾」,但那只是我一個
人的感覺,旁人是甚麼也聽不到的。
  而剛才,陳長青對那七人說了些甚麼,我自然也無法知道。
  只是從七人的反應來看,可想而知,陳長青的話,一定重要之至。
  而那七人剎時之間,個個漲紅了臉,雙目怒睜,看那神情,就如同要和人拼命一樣。
  他們仍在大聲叫:「不信,你胡說,哪有這等事!」
  他們七人,本來七位一體,心意一致,可是此際,他們一定是慌亂過甚,所以竟出現了
七人各罵各的情形。在看慣了他們言行一致之後,反倒覺得怪異莫名。
  忽然之間,他們七人又一起叫道:「你別走,等把話說清楚了再走!」
  接著,他們又叫:「這就算說清楚了?」
  在這兩句話之間,可以想像陳長青必然是說了一句:「我已說得夠清楚了」之類的話。

  接著,七人各自伸手入懷,各取了一件東西在手,有的是一個銅鈴,有的是一根木杵,
有的是一隻貝殼,有的是一面小鑼,還有的是不知名的東西,一取在手,每一樣東西,都有
怪異的聲響發出。
  而他們七個人,也一起跳動了起來,步伐之中,充滿了詭異的氣氛,再加上他們手中的
法器所發出的聲音,一時之間,猶如天下大亂。
  看他們的情形,分明是在「作法」對付陳長青。
  我正想大喝,一旁的藍絲冷冷地道:「由得他們去,沒有用的。」
  在各種法器的怪聲大作之中,藍絲的語聲,顯得十分柔和,但是卻很是清楚,就連那七
人也可以聽得到,因為他們的動作,曾有極短暫的停頓。
  這時,我和溫寶裕齊聲道:「別理他們,我們是我們。別理他們。」
  剛才的情形分明是,陳長青對那七人說了些甚麼,而那七人不信,那七人在不信之後,
發了凶性,竟然作起法來。我估計他們所作的法,多半是甚麼召魂降靈大法,想要陳長青繼
續和他們聯絡,或是有更進一步對陳長青不利的行為,在這種情形下,陳長青可能一怒而去
,所以我和溫寶裕,才趕緊作聲明。
  這時,大堂之中,亂成了一團,我再也沒有聽到陳長青的聲音。
  我和溫寶裕好幾次想要出聲喝止那七人,卻每次都被藍絲止住。
  那七人鬧了足有十來分鐘,不但怪聲大作,而且到了後來,他們團團亂轉,人影晃動,
叫人眼花瞭亂,心中煩躁無比。
  總算好不容易,等他們的動作慢了下來,法器聲也沒有那麼聒耳,只見他們的神情,沮
喪之至,突然間各自發出了一下近乎絕望的叫聲,就靜了下來。
  這一靜下來,個個都呆如木雞,如同泥塑木雕一樣,一動不動。
  我知道這是天池上人門下的看家本領,他們這樣一動不動,可以幾天幾夜維持下去,正
想喝問他們又是在搗甚麼鬼,藍絲道:「由得他們––我們之中,誰還能聽到陳長青的話?

  我們幾個人面面相覷,各自搖頭。
  藍絲頓足:「太可惡了,他們這一吵,把陳先生吵得逃走了!」
  我正想說,陳長青才不會「逃走」,忽然看到藍絲向我使了一個眼色,我立時會意,知
道他是故意如此說,是想把陳長青激出來––陳長青為人,最不肯認輸,說他「逃走」,他
就會跳出來。
  於是我推波動瀾:「是啊,看他們作法,要是把他的靈魂拘禁起來,那可糟糕,自然要
逃走了。」
  我這話才一出口,就聽到了陳長青的笑聲––和他生前愛作的京戲老生的笑聲一樣,「
哇哈」,「哇哈」,接連三聲。
  我剛在心中好笑,心想陳長青果然被我激出來了,可是立即感到事情大大不妙,因為這
三下笑聲,聽來一下比一下遠,到了最後一聲,餘音嫋嫋,竟像是已到了好幾里之處。
  我們幾個人,同時聽到了笑聲,也感到了陳長青正在遠去,所以齊聲叫:「別走,回來
!」
  我還加了一句:「有話好說。」
  可是等到笑聲消失,寂然無聲,再也沒有反應。
  我等了一會,再去看那七人時,只是他們已有了緩慢的動作。七個人不但個個面如土色
,而且滿頭滿臉,都是汗珠,神情沮喪之至。
  我大聲問:「陳長青對你們說了甚麼?」
  七人一聽,同時搖頭,在他們搖頭的時候,汗珠竟然四下灑開去。
  這種情形,可見他們心中的悲苦、失望,真是到了極致,絕不是假裝出來的。
  我看到這種情形,也不忍心再問甚麼。那七人齊齊哀嘆一聲,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真
有點如喪家之犬一般。
  溫寶裕悶哼了一聲:「陳長青向來不說謊話,他說的話,再不可信,也必然是事實。」

  這句話一出口,那七人的身子,更是劇烈地發起抖來,抖得異乎尋常,連骨頭也在發出
聲響。
  我忍不住大聲喝:「陳長青究竟對你們說了些甚麼?」
  這一喝,令那七個人,約有一分鐘的時間,又如木頭人一樣。接著,他們就臉色灰敗,
一起搖了搖頭,齊聲道:「我們一點也不相信他的話,自然也不會向任何人覆述他的話。」
  他們一再強調「他的話」不足信,可是「他的話」卻又顯然令他們震驚之極。
  而他們這種吞吞吐吐的態度,也令人討厭,所以我先是冷笑了幾聲,溫寶裕明白我的心
意,接著就道:「你們請吧。」
  那七人想不到會立刻有人逐客,呆了一呆,溫寶裕又對我道:「想知道甚麼我們直接找
陳長青談。」
  我點頭:「是啊,我們和他的交情不同,省得聽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吞吞吐吐。」
  那七人也並不受激,一起向外走去,到了門口,才道:「陳長青心懷陰謀,胡言亂語,
我們還不知道他意欲何為,但是你們可以轉告他,他的任何陰謀,必然不能得逞,必然!」
  我一聲長笑:「他人都死了,還會有甚麼陰謀!」
  我在說這話的時候,理直氣壯之至。但是話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對他們
來說,「人死了」並不代表一了百了,他們相信轉世,相信生命的形式,從生到死,又再從
死到生。
  在他們的概念之中,生命是永恆的延續,「死亡」只不過是暫時的休息。
  在這樣的概念之下,我的話,自然不能成立––陳長青若是有甚麼陰謀,他人死了,照
樣可以展開。
  溫寶裕在這時,大聲道:「老陳,這麼個人在這裏含血噴––你,你不站出來為自己辯
白?」
  他本來當然想說「含血噴人」,但一想到陳長青現在已不是人,所以才改了口,聽來很
是蹩扭。
  那七人卻也道:「是啊,出來辯白啊。」
  但是等到各人的語聲靜了下來之後,卻是人人都大有失望的神情––沒有陳長青的回應

  我知道,陳長青不會再和那七人聯絡的了,還是趁早把他們打發走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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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向溫寶裕使了一個眼色,溫寶裕道:「各位請啊。」
  那七人神色陰晴不定,忽然道:「能不能容我們再設法––召他前來?」
  藍絲冷冷地道:「你們並沒有這個能力,何必白浪費時間。」
  七人一下又漲紅了臉:「我們––」
  藍絲接著道:「對別的鬼魂,你們的法子有用,但是對陳長青,沒有用––剛才你們不
是已經試過了嗎?」
  七人還是一副不服氣的神情:「我們是師兄弟,同門之間,心靈相通,是尋常事。」
  藍絲冷笑:「既然如此,何必你們一再找他不著?」
  七人提高了聲音:「他剛才胡言亂語,必非出自本心,他有可能正受不知甚麼力量控制
,身不由主,所以言行才大悖常情。」
  我雖然站在陳長青這一邊,但這時,對於那七人說的話,卻也表示同意。因為陳長青明
明身在困境,卻又一再拒絕我們的幫助,甚至不願和我們接觸,這和他的為人,很是不合,
這就是七人所說的「有悖常情」那樣,他也真的有可能是受了甚麼力量的控制,身不由己。
  我還未曾表示我的同意,只聽得藍絲又冷冷地道:「你們所謂『常情』,只是你們所理
解的情形,他現在的情形如何,你們能了解嗎?」
  藍絲語音清脆動聽,可是她的話,卻是咄咄逼人,詞鋒很是銳利,那七人被藍絲問得答
不上來,過了一會,才道:「他肉體喪失,靈體獨存,這種情形,我們––」
  藍絲不等他們說完,就搶著道:「這種情形,你們不知道––這裏也沒有人知道,只有
處在那種情形中的靈體自己才知道。」
  那七人對藍絲的說法,也不能不承認,他們抱怨道:「可是他又不告訴我們他的情形,
說了,我們自然明白。」
  藍絲道:「事情和你們無關,他為甚麼要告訴你們––」
  那七人和藍絲的對話,一直是藍絲佔著上風,七人只有忙著應對的份兒,直到這句話,
他們才感到可以反駁藍絲了,是以七人疾聲道:「怎能說和我們無關?和我們師父有關,就
是和我們有大大的關係。」
  我聽到這裏,心中就笑:這七人上當了。
  果然,藍絲立即問:「他是他,令師是令師,又有甚麼關係了?」
  那七人也疾聲道:「他竟說師父他––」
  七人說到這裏,陡然住了口––他們已發覺自己說溜了嘴,神情不免有點尷尬。
  藍絲俏聲追問:「他說令師怎麼了?」
  七人齊齊頓足,藍絲道:「你們連他說了甚麼都不肯講,還想他再和你們說甚麼?」
  七人卻現出很是悲憤的神情,終於冷不住爆發了出來:「他––他竟然在胡說師父––
胡說師父沒有轉世,再也不會轉世!」
  一聽得七人這樣說,我心中陡然一動,因為這種情形,在我和白素分析陳長青的處境時
,曾在我們的設想之中出現過。
  稍有不同的是,我們的設想是:「陳長青不要輪迴轉世」,而七人所說的是「不會再轉
世」,其中的區別,顯而易見。
  我忙問:「你們聽清楚了,是『不會再轉世』,還是令師『不要有轉世』?」
  七人的神情更是悲憤:「他胡說––說師父不要轉世,叫我們別白費心機去尋找了,真
是豈有此理,荒唐透頂,怎會有這種事?」
  我一聽得他們如此說,腦中便不禁「嗡」地一陣響,我的推測,得到了初步的證實。
  我和白素,在作出推斷之際,並不知道天池上人的情形,只知道陳長青的情形。
  我們的推斷是,人的生命形式,從生到死,是一個階段,這個階段以死亡為小結,這種
小結,稱之為「解脫」。
  對於這個階段之後的生命形式,有許多種不同的方式,十分繁複,別的且不去說它,單
說天池上人這一派,他們認為,在「小結」之後,靈體轉世,再開始第二階段的生命,以這
樣一直轉世下去,生命也就不滅。
  而又有一種看法,又深一層,是認為在每一階段的生命之中,必須通過種種方法「修行
」,以達到積聚某種力量之目的。
  當這種力量積聚到了相當程度的時候,生命形式,就會有一個大轉變,在一次死亡之後
,靈體不必再轉世,和「人」的生命形式,從此脫離關係,進入了另一種生命的形式。
  佛教的理論,稱這種經過徹底改變之後的生命形式為「成正果」、「成佛」、「到西天
」等等。
  這一種生命形式變化的理論,是和它的基礎理論相吻合的––基礎理論是:人的一生,
充滿了各種痛苦,所以才要藉死亡來解脫。
  可是,若是解脫之後轉世,豈不是又進入了另一個痛苦的歷程?
  從一個痛苦的歷程,進入另一個痛苦歷程,而且一樣繼續下去,那麼所謂永恆的生命,
就是永恆的痛苦歷程,這有甚麼意義,又何謂之「解脫」?
  所以,「成正果」是生命形式的徹底改變,不要再有轉世,再有人生。
  到這樣境界之後,新生命歷程中,是否沒有了苦痛,不得而知,但至少在理論上,做到
了真正的解脫。
  這種想法,可能是要到了生命只有靈體獨存的階段,才會產生。
  由於是兩種不同的生命形式所產生的不同想法,自然格格不入,互相之間,無法接受。

  尤其是天池上人門下的弟子,窮畢生之力,都在努力於如何轉世,如何再生,這是他們
生命希望之所在––天池上人在生時,也是如此,那種藉轉世來達到永生目的之想法,已是
根深蒂固,視為天經地義之事,忽然之間來了一個根本相反的大轉變,這叫他們如何接受!
那等於是摧毀了他們畢生努力的方向,令得他們全然無所適從,變成了比盲人更可怕的盲目

  我知道,要令那七人,接受這一點事實,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令得他們信仰全失,自
此再也沒有了生命目標,數十年潛修苦行,一旦化為流水,也是很殘忍的事。所以,當我看
到溫寶裕和藍絲,還想力證陳長青所說的必然是事實時,我搶先道:「我也認為陳長青是在
胡說,大可不必相信。」
  此言一出,不但溫寶裕、藍絲和紅綾都感到意外,那七人也是意外之至。
  各人一起望住了我,我先向三個小傢伙使了一個眼色,表示「山人自有道理」,然後我
向那七人道:「我和令師,雖然只見過一次,但是印象極其深刻,令師對生命奧秘,探索研
究,成就之高,可以說是全人類之中,無人能出其右。」
  這一番話,七人自然中聽,所以他們不住點頭。
  我又道:「關於令師轉世之事,你們一上來就走錯了路,你們不該去追尋陳長青,應該
直接去追尋令師的靈體,聽他的直接訓示。」
  那七人起先還有點疑惑的神色,後來見我說得實在誠懇,他們齊齊嘆息:「我們也曾想
過,但想到轉世過程之中,有太多不可測之事,只怕一打擾,就生意外,所以就沒有實行。

  我吸了一口氣:「陳長青的話不可信,唯一的辦法,就是直接請令師訓示。我提議七位
,回到令師圓寂之處,作法也好,靜候也好,令師必然會和你們聯絡,這樣做,勝過萬里奔
波,卻來聽陳長青的胡言亂語萬倍。」
  七人聽了,大有「聽君一席言,勝讀十年書」的神情,雙手合十,連連稱謝。
  我向他們拱了拱手:「後會有期。」
  那七人又向外走去,但走了一步,卻又停了下來,向我道:「多謝閣下指點,待師父的
轉世事成之後,再作聯絡。」
  我只求先把他們打發走,因為我的思緒十分亂,有許多事,只是有了一個概念,而這種
概念,又是以前絕未產生過的,需要進一步好好地思索,我也沒有想和他們再見,所以我只
是順口道:「好,好,請。」
  七人又再向我合十,看來真的以為我指點了他們一條明路,魚貫走出。
  溫寶裕想送出去,我道:「不必了,他們自己會走,一定兼程趕回去,對他們來說,師
父轉世,是一等一的大事。」
  溫寶裕壓低了聲音,像是唯恐給他們聽見:「可是我相信陳長青說的,他們的師父,已
經不要再轉世了。」
  我直視著溫寶裕:「追求再生、轉世,正是他們追求的生命目標,天池上人何以忽然會
有這樣完全相反的改變?」
  溫寶裕神情肅穆,一反常態,來回走了幾步,才道:「猜想––只是猜想,是他對生命
有了新的認識,而這種新的認識,是因為他生命形式起了變化之後得來的。」
  我點了點頭,溫寶裕這個「開場白」,已經和我的設想,十分吻合了。
  我道:「這新的認識,內容如何,你可有設想?」
  溫寶裕道:「若是從人生難免苦痛引開去,則不願再生為人,也順理成章,自然而然。

  既然和我的想法一樣,我自然而然,鼓了幾下掌:「然則不願轉世,又當如何?」
  溫寶裕雙手一攤:「這可問倒我了––這個問題,不但我如今是人,答不上來,我看陳
長青已經其身是鬼,他也一樣答不上來。」
  我也大是感慨:「是啊,若是人,想到死亡之後,可以轉世重生,那是求之不得的大好
事,假若是鬼,只怕想法又大不相同了。」
  我和溫寶裕的問答,已經涉及生命奧秘的極深層次––作為兩個「人」,能討論到的範
圍,到這種程度,已經很難再深一層了。
  若是要再深一層去討論,那不是「人」的認識範圍之內的事,在討論者之中,需要有「
鬼」的參加才是,因為有太多的情形,只有鬼才知道,人無法得知。
  而如果要討論下去,最理想的參加者,自然是已不再是人的陳長青。
  我和溫寶裕,都有就此引陳長青出來的意思,所以溫寶裕接著道:「鬼的想法,若是不
想做人,那問題簡單,大可一直當孤魂野鬼下去,怕只怕當鬼不如當人––你自然知道失去
手臂者仍然感到手臂痛的事。」
  溫寶裕所說的事,是說有人動手術切除了手臂之後,卻仍然感到不存在的手臂劇痛的一
種病例,說明人思想的感覺,超然於身體之上,也就是說,沒有了身體之後,一樣感受到身
體的苦痛,而且更麻煩可怕––這種痛苦,是如此怪異,全然無應付之法。
  所以我道:「是啊,那時,不是『生不如死』,反倒是『死不如生』了。」
  溫寶裕明白我的用意,所以他立時「哈哈」大笑了起來:「有趣,有趣!」
  若是我們的好朋友陳長青,當真「死不如生」,我們當然和他一樣難過,絕笑不出來的
。但這時,溫寶裕一笑,我也跟著笑。
  因為我和溫寶裕相信,陳長青音訊全無,並非他已遠去––對一個靈魂來說,應該根本
沒有遠近的分別,他只是不和我們聯絡。
  如是他不主動和我們聯絡,我們並無辦法,所以只好刺激他,使他「主動投案」,這便
是我們笑的原因。
  溫寶裕又道:「要是如今『死不如生』,那麼陳長青去投師學道,簡直是脫褲子放屁,
多此一舉,至於極點了。」
  我索性把話放到盡:「大抵也只有陳長青這樣的蠢人,才會有這種愚行。」
  這句話才一出口,我就聽到了陳長青轟然的回音:「放屁!放屁!放其臭屁,臭不可聞
。」
  不但是我聽到了,從其他人的神情看來,人人都聽到了陳長青對我們非議的反擊。
  這次,我真的笑了起來:「你還能聞到臭味嗎?」
  我這樣說,只是順口說一句,回應陳長青罵我「放屁」,並沒有甚麼特別的意義。」
  可是,世事很是難料,這樣隨便出自無心的一句話,居然歪打正著,正說中了再也料不
到的一種情況。
  只聽得陳長青先是發出一陣怪聲,聽來竟如同是抽搐之聲。
  接著,便是他聽來無助、悲哀、苦惱、傷悲交雜,至於無法形容的可怕聲音:「臭味?
我當然聞得到,我甚至可以聞到自己全身腐爛所發出的臭味,你們能不能設想這種可怕的情
形?」
  一時之間,我們四個人都呆住了––再也想不到陳長青竟會說出如此可怕的話來!
  確然,人,任何人,聞到的臭味再可怕,也決不會聞得到自己全身腐爛所發出的臭味!

  這種情形之可怕,簡直超乎想像之外,叫人一想起來,心中就像是不知被甚麼東西堵住
了,不斷地作嘔,可是卻甚麼也吐不出來,那種感覺之難受,堪稱生平未有。
  而並不是我一個人有這樣的感覺,從神情上看來,溫寶裕的感覺,可能比我更強烈,他
的臉色,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看起來竟有點青綠色。藍絲的神情也怪異莫名––她是
降頭大師,甚麼古怪噁心的東西都接觸過,也會感到心悸,紅綾雖然是野人出身,對於腐肉
,不應該有抗拒,但是一想到,腐爛的是自己的身體,她也不禁拉長了臉,緊抿著嘴,感到
難以忍受。
  陳長青只不過是隨便說了一句,我們的感覺,便已如此強烈,也可以知道他如今的處境
,是多麼糟糕,多麼可怕,多麼超乎想像!
  這一點,連陳長青也出乎意料之外,因為我們立刻又聽得他說:「你們怎麼了?活吞了
毛毛蟲?怎麼樣子變得那麼難看?」
  藍絲首先鬆了一口氣,因為「活吞毛毛蟲」這種事,對她來說,簡直是家常便飯,可以
沖淡剛才陳長青的話所帶來的恐懼感。
  我和溫寶裕對望了一眼,心中均有同感:寧願活吞毛毛蟲,也不願多聽陳長青說他的苦
況了。
  我喘了一口氣,說話也有點不連貫:「那––你的處境––不是很––不好?」
  陳長青的聲音,有著怒意,也有著極度的無可奈何和悲哀:「很不好,簡直糟到了極點
。」
  溫寶裕叫了起來––他的聲音都變了:「那你還不快去轉世,難道你學道那麼久,連轉
世的本領也沒有學會?」
  陳長青並沒有立即回答,只是過了一會,他才長長地嘆了一聲。
  我們也不能確知他這聲長嘆是甚麼意思,但情形不好,可想而知。
  我忙道:「就算你不能轉世,可以暫且到一二三號設置的陰間去,我知道在那裏的靈魂
,好像沒有你身受的那種––煩惱。」
  陳長青的聲音大是惱怒:「叫我去和這類無知之徒為伍,你可記得那個再生轉世成了穴
居人的教授?」
  我怔了一怔,陳長青說的那件事,並非直接發生在我的身上,而是發生在一個「非人俱
樂部」的會員身上,那會員有一個至交,是著名的生物教授,深信再生轉世,而他在死後,
也確然轉世成功,可是投生於穴居人之中。試想,一個生前有完整的前生記憶的教授,再生
之後,發現自己處身於與文明世界隔絕的穴居人社會之中,這是何等刻骨的痛苦。
  這件事的悲劇情之濃,無以復加,陳長青在這時提了出來,我隱約可以了解他的用意,
但是卻不能十分確定。
  我可以了解的第一點是:他不肯到那個「陰間」去,看來也不願到別的,類似的人類靈
魂聚集之所在(陰間有許多個,這一直是我的假設),原因是他不願與「那些無知之徒在一
起」。
  環境是不是令人痛苦(或令靈魂痛苦),是由這個人(或靈魂)的認識程度來決定的。

  再以那個投生為穴居人的教授而言,因為他是高級知識份子,有著超人一等的卓越知識
,認識異於常人,所以在穴居人之中,他便感到了極度的悲哀和痛苦。
  但是,若根本便是一個穴居人,對文明世界一無所知,毫無認識,他也就必然心安理得
當他的穴居人,不會有特別的痛苦。
  所以,在同樣的環境中,有的人快樂得很,有的人痛苦莫名,決定因素,並不在於環境
,應在於處在這環境之中不同的人。
  在一大群愚者之中,智者痛苦莫名,而愚者自得其樂。在人間這種事,也常有發生,陳
長青不願到陰間去和「蠢鬼」為伍的心情,很可以了解,因為他畢竟不是普通的鬼魂––他
在生之時,就是一個傑出的人物,不屑與愚俗之人為伍的。
  可是,他又為甚麼不選擇再生?難道正如溫寶裕所說,他連再生的本領也沒有學會?
  這一點,就令我不了解了。而且,好像也可以有別的選擇,例如長期處於「遊魂」的狀
態––這些,都是我經歷之中,曾經接觸過的情形。
  我們幾個人,各自轉著念,所想的也都差不多,陳長青的聲音卻變得焦躁無比:「你們
不懂,甚麼也不懂,一點也不懂。」
  我也焦躁起來,以致於口出惡言:「他媽的你甚麼也不說,叫我們怎麼懂?我們知道你
在困境之中,大是不妙,比做人更糟,想幫你,你不說原委,我們怎麼能懂你究竟想怎樣?

  溫寶裕在我說完了之後,也加上了一句:「真他媽的!」
  陳長青也怒:「等你們死了,自然知道滋味,還『真他媽的』!我是在幫你們開路,設
法免得你們死了之後,和我一樣––不知怎麼才好,真他媽的死不如生!」
  陳長青的反應如此激烈,頗出我和溫寶裕的意料之外,我們各自嘆了一聲:「謝謝你為
我們打算––我們還沒有考慮到那麼遠。」
  陳長青「哼」地一聲,忽然掉了兩句古文:「昔日戲言身後事,如今都到眼前來。」
  我忙道:「是,是。是怎麼一個情形,總要你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多多關照。」
  陳長青生前,喜歡別人替他戴高帽,這時果然並不例外,他怒意已消,長嘆一聲:「關
照是關照不了甚麼,我如果找到了辦法,可以告訴你們,若是找不到辦法,那麼到時候,一
起受苦罷了。」
  我聽完了他言下之意,吸了一口氣:「你的意思是,真的是死不如生,鬼不如人。」
  陳長青沒有立刻回答,溫寶裕又問道:「人死了,不是一了百了,得到了解脫?」
  陳長青冷笑了幾聲,笑聲之中,滿是苦澀,我再問:「是,或不是?」
  陳長青這才道:「不是––不但沒有解脫,生前的一切感覺全在,而且又增加了新的感
覺,那是你們無法知道的,因為你們沒有死。」
  我疾聲道:「既然如此,何不快去轉世?」
  陳長青「哈哈」笑了起來:「再去重覆一遍生老病死,到頭來,再增加多一層苦痛,天
下還有比這個更自尋煩惱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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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陳長青的話,雖然在我的推斷之中出現過,但這時聽他說來,我仍然不免有遍體生寒之
感。我和溫寶裕齊聲道:「那該怎麼辦?」
  陳長青忽然激動地叫了起來:「要尋求大解脫的方法,大解脫!真正的解脫。」
  我們一時之間,都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
  陳長青又道:「我錯了,師父也錯了,世上許多許多的設想全錯了,錯在以為死亡是一
種解脫,其實不是,死亡是痛苦的累積,累積。」
  他的話,不但聲音滿是悲苦,內容也令人心悸––連死亡也不是解脫,痛苦人生,豈非
無助之極?
  我們四人之中,溫寶裕年紀輕,藍絲作為降頭師,自有她獨特的人生觀,紅綾自小在山
野間長大,一接觸文明,就和外星人有聯繫,觀念自然也與眾不同。四人之中,自然以我和
陳長青的觀念最是接近,所以也最能體會陳長青此話那種孤苦無依,無所適從,徬徨淒酸的
心境,對他來說,簡直也到了絕境。
  我自然而然,長嘆一聲:「那怎麼辦呢?」
  陳長青也長嘆一聲:「我不知道––不知道––」
  我陡然想起來:「長青,處在你這種境地之中的,不止你一個,令師呢?你剛才說他不
要再有轉世,那豈不是和你一樣,認清了『轉世』是一個很滑稽的生命方式,他準備怎麼樣
?」
  陳長青沒有立刻回答,我又道:「令師的學養在你之上,對生命的認識,也必然比你強
,你怎麼不請教他?」
  陳長青這才又一聲長嘆:「我師父他是泥––」
  他說到這裏,略頓了一頓,多半他原來想說「泥菩薩過江」,但想到不是太恭敬,所以
才住口。
  他改口道:「他也不知道怎麼辦,但是他有信心,必然會有真正的解脫,大解脫。」
  我苦笑:「所謂『大解脫』,是怎麼樣的一種情形?」
  陳長青一字一頓:「是生命的徹底了結,靈體消失,生命不再存在,只有到了這一地步
,一切由生命帶來,與生命共存的苦痛煩惱,才會隨之消失。這道理,也很有些人懂得,但
都誤認為『死亡』就是終結,不錯,死亡是終結,但那必須是靈魂的死亡。」
  我腦際「嗡嗡」作響,把「靈魂」和「死亡」聯在一起後,真是怪異之至––靈魂本身
已是死亡之後才產生的,怎麼再死亡呢?
  難道死亡可以連續發生?
  而且,靈魂死亡之後––
  我一想到這裏,脫口道:「你又怎知靈魂死亡之後,生命就此結束,又怎知不會產生靈
魂的靈魂,冤魂不息,一直延續下去?」
  陳長青道:「或許是我用錯了字眼,總之,我所說的大解脫,是生命的絕對終極,徹底
消滅,再也沒有任何形式的存在。」
  他說了之後,有一陣子的沉默,然後他又道:「這不但是生命的終極,而且也可以說,
是生命之目的。生命不知由於甚麼原因而產生,而的是,要令生命,完完全全消失掉,一切
全部歸於空,空。」
  他把後一個「空」字大聲叫出來,竟令得聽到的人都為之震動。
  我用力搖了搖頭,陳長青所說的這一切,我難以接受,陳長青「咭咭」地笑:「看,我
早說你不懂,是不是?」
  我無法不承認:「是,我不懂。可是你也不懂,你的師父也不懂。」
  陳長青道:「是,我從來也不曾否認過這一點––但是,只要我們師徒努力,就一定會
有明白的一天。」
  我忍受不了他的語氣,冷笑道:「你要是真的那麼有自信,也不會苦惱至於此了。」
  陳長青卻笑了起來:「這你又不懂了,凡是新生,都經過大痛苦而後誕生,人如此,連
蟲也如此,繭化成蟲,掙扎出來之時何等痛苦。釋迦牟尼不是經過大痛苦,如何會悟出佛理
來?」
  我道:「好,好,你說得有理––說起佛理,你們難道一點也不信服?」
  陳長青笑了起來:「身為人,以為做鬼便解脫,做神做佛便解脫,可是看來,神鬼佛和
人,也沒有多大差別,佛理一面要『四大皆空』,一面又要成佛,既有欲求,何空之有?連
釋迦也難以自圓其說。我們現在追求的確然是空,但此『空』,和佛理的『空』又有不同,
我們要的是『真空』––真的一無所有,徹底絕滅,不同那『假空』––既有西方,何得云
空?」
  陳長青一口氣說下來,聽得我目定口呆。
  他所要求的「真空」,聽起來自然比佛理的「空」來得真。佛理一再強調「空」,可是
最高目的,卻不是空,而是成佛!
  陳長青這一聲責問:「何空之有?」只怕令釋加牟尼佛駕西來,也難以自辯。
  既有目的,何空之有,要徹底到甚麼都沒有了,才是真「空」。
  天池上人並非佛弟子,所以他能明白這個道理,而一般佛門弟子,卻無法悟到這一境地
了。
  溫寶裕在我和陳長青的這席對話中,一直插不上口,直到這時,他才道:「你的目標如
此偉大,連神、佛都還不是終點,那––我們這幾個朋友,就算全成了鬼,只怕也幫不了甚
麼。」
  陳長青當仁不讓:「這個自然,我曾說要幫我,除非肯死,變了鬼再說,也只是說說而
已。天地之間,鬼魂億萬,不是併入陰間,就是投向輪迴,再不就是不知何所為的孤魂野鬼
,能像我和師父那樣,忽然悟到了生命真正奧秘,知道要解決生命苦痛,唯有大解脫的,少
之又少。」
  我聽了他的話,不知是同情好,還是覺得好笑。因為相類似的話,在人間,也一樣有人
說,人間就有人自以為別人甚麼都不懂,只有他才懂的,這種人常掛在口邊的話是「眾人皆
醉我獨醒」––這「獨醒」之人,自然痛苦莫名,不知如何才好,多有自求一死,以為可以
解脫的,但是變了鬼之後,若是和億萬鬼魂一樣,成了醉鬼,那也就沒事了,若是和陳長青
那樣,也是「眾鬼皆醉我獨醒」的「醒鬼」,那就非但沒有解脫,而且更陷入困境之中,又
要去追求大解脫了。
  這「大解脫」的目標雖然有了,但如何可以達到,悠悠歲月,只怕誰也說不上來。
  我本來推斷陳長青是在困境之中,所以急於想幫助他––如此,我的推斷沒有錯,可是
,他身臨的卻是如此這般的困境,我真是愛莫能助了。
  我只好說些空泛的話去安慰他:「千古以來,我看總有些鬼魂,也明白這個道理,你可
以去找了來,結為同志,共同探索,集思廣益,或者事半功倍。」
  陳長青可沒有回答,我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忍不住大笑:「有一個古魂,你大可先去找
他。」
  陳長青竟沒有聽出我的諷刺之意,還追問道:「誰?」
  我忍住了笑:「就是說『眾人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三閭大夫,跳進江中想
求解脫的屈原,我看他非但沒有解脫,一定更是苦惱,也想追求大解脫,毫無疑問,你們正
是同志。」
  陳長青仍然不以為我在取笑他,連聲道:「誠然,誠然,千古以來,屈子可說是一個清
醒人。」
  溫寶裕道:「清醒鬼。」
  陳長青冷笑數聲:「說來說去,你們還是不懂。」
  我和溫寶裕忙解釋,我們在聽了他的話之後,雖然不是全懂,可是也明白了不少。
  可是我們解釋了半天,陳長青卻再無音訊。
  我們四人輪流再想請他出聲,但一直到了下午時分,仍然沒有結果,這才放棄。
  我和紅綾,回到家中,一進門,就聽得樓上白素的聲音:「你們父女怎麼到如今才回來
,要貴客久等。」
  我這才記起,白素和陰間使者李宣宣有約,李宣宣若在午夜時分前來,當真等得久了,
而我正有許多有關靈魂的事要和她商討,所以我叫道:「對不起,實在是事情太––古怪,
我們還有許多不明白之處。」
  我和紅綾,急急上樓,只見李宣宣神定氣閒,並沒有急於離去之意,這才放下心來。
  我先把陳長青和天池上人的情形,詳細說了,白素和李宣宣都聽得很是用心。
  我說完了之後,李宣宣神情肅穆,並不出聲。白素伸過手來,握住了我的手。
  我知道白素的意思––剛才我所說的一切事,都極其可怕,因為人的生命,似乎是一個
沒有終極的苦痛的漩渦,連死亡都不能擺脫,再生轉世,雖然是生命的延續,但同樣也是苦
痛的延續。
  這樣一想,生命竟是無盡止的苦痛,這豈非可怕之至?
  過了一會,李宣宣仍不出聲,我就問:「有些問題,你最有資格給答案了,例如,是不
是有方法使靈魂徹底消滅,不再有任何形式的存在?」
  李宣宣又想了一會,才道:「目前,應該沒有––」
  我聽了之後,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失聲道:「那豈非––永遠沒有真正的大解脫
?」
  李宣宣道:「不能說『永遠不會有』––若是有許多人,或是許多靈魂,都要求有種大
解脫,那遲早會探索出方法來的。問題是,並不是有很多人想那樣,眾多的生命,對生命本
身很滿足,希望一直延續下去,或者對於靈體的單獨存在,也感到滿意,絕不想徹底毀滅。

  我呆了片刻,從紊亂的思緒中,理出了一個頭緒來:「你是說,『眾人皆醉』––眾多
的人,都很滿意那種『醉』的境界,並不要求『清醒』?」
  李宣宣點頭:「就是這個意思,靈魂的意願,和人的意願,其實一致。在人口的比例中
來說,自殺以求解脫的人是極少數,進入空門的人也屬極少數,絕大多數的人,都好好活著
,儘管活著會帶來很多苦痛,但也總能找到一些快樂去抵銷,不是人人都想死,而靈魂的情
形也一樣,絕非大多數靈魂都想徹底消滅。」
  我連連點頭:「是,在我接觸過的靈魂之中,陳長青可以說是最特別的一個。」
  李宣宣道:「和他一樣想法的,當然還有,我也可以認為他們是徹底看透了生命的可悲
性,從而想徹底結束,這是由於他們的認識太深之故。」
  我有點疑惑:「認識太深?」
  李宣宣道:「是啊,知得越多、越深,就越感到人生無常,沒有意義,知得少的,快快
樂樂地在享受生命,人間的情形,一直就是如此。在靈界,情形也一樣。對生命的意義,根
本不作探索,渾渾噩噩的愚者,不是比整日思索的智者快樂得多嗎?」
  聽了這樣的說法,我不禁苦笑,李宣宣似笑非笑:「你對陳長青的想法,如此關切,莫
非你也進入了這『智者』的範圍之中了?」
  我嘆:「我不知道,但我願意自己不是––那種––『智者』。」
  李宣宣也嘆了一聲:「或者,智者日多,就真能探索出大解脫的法子來––真正只有做
到那地步,才能解決一切煩惱。」
  我苦笑不絕:「或許,這只是地球人的想法,外星人的觀念,不知如何?」
  李宣宣道:「你太貪心了,連自己本身生命的去向,都一無所知,還想去知道別人的。

  我無話可說,只好道:「那你––也幫不了陳長青?」
  李宣宣搖頭:「沒有辦法,他所要求的那麼高,自然所感到的苦惱也高。無知、無求,
便無苦。有知、有求,便苦,知得越多、所求越高,便越苦。
  李宣宣最後幾句話,頗值人反覆回味,白素喃喃地道:「要是可以做到知而無求––」

  才說了一半,白素就住了口,我們三人一起笑了起來––要「知而無求」,這已是「求
」了,結果還是一樣。
  李宣宣又道:「陳長青的情形,其實也不必太為他擔憂,他這種情形,人間多的是,只
是程度不同而已,真正因之而感到活不下去的人,畢竟是極少數。」
  我嘆了一聲:「知得太多還不要緊,想得太多才最是麻煩。」
  白素道:「這話白說了,知得多,必然想得多,連電腦知得太多,也會產生自己的想法
,何況是人腦?」
  李宣宣忽然抬頭,目光並無目標,她緩緩地道:「李先生和莊先生,早就指出過,『棄
智』乃是生命中的重要過程,可以『明天下』––那個時代的人,對生命了解之深刻,猶在
現代人之上,現代人對生命的奧秘,越來越不深究了。」
  我道:「這正走上了『棄智』的路,倒走對了,醉生、夢死,不去深究,便也是解脫的
第一步了。」
  李宣宣默然半晌,花容黯然,也無法知道她是在想些甚麼。
  我本來還想問她一些有關她本身的問題––她當年是由於生活的不如意,求生不能,蹈
水求死的,不知道她當年死了之後,是不是把生前的痛苦也帶了去,感到了更大的痛苦?
  這個問題,「私人」之至,我和李宣宣畢竟不熟,不好意思冒然相詢,所以我望向白素
,意思是白素和她來往較深,是不是可以問一問。
  白素一見我的神情,就知道我在打甚麼主意,她搖了搖頭,表示不便相問。
  我自信我和白素之間的小動作,李宣宣並沒有注意,所以她又說了一些,是她自發的,
也等於是回答了我想問的問題。
  她的神情很是感慨:「當年,我一死以求解脫,等到靈體獨存之後,才知道事情不是那
麼簡單,當時,我可以選擇的只是輪迴再生,我一念及生前的苦難,便絕不想再重覆一次,
而靈體獨存,又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飄蕩失落之感,我有幸在這時候,遇上了陰間主人,才有
了新的安排,不然,也必定和陳長青一樣,致力於徹底大解脫了。」
  我道:「可是陳長青卻不肯到陰間去。」
  李宣宣道:「陳長青見識超人一等,想法自然也不一樣。在他看來,處於陰間中的靈體
,渾噩無知,不知生命為何物,是生命中的低級存在,他自然不屑為伍,而他又不知如何去
走他高級的路,於是他就成為悲劇人物––這種人物,人間也有,不獨靈界。」
  李宣宣幾句話道破了陳長青如今的處境––雖然令人同情,但也有點咎由自取,要是他
隨和一點,跟隨大流,去輪迴再生也好,在陰間悠然存在也好,就不會有甚麼悲苦不樂了。
  可是他偏偏要與眾不同,要「獨醒」,那只好祝他總有一天,能達到目的了。
  當然,說到底,我還是很關心他,所以我再問:「以陰間主人一二三號之能,是不是有
方法,能把人的靈體徹底消滅?」
  李宣宣搖頭:「我不知道––我從來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看來不像是有辦法,不過–
–」
  我接道:「不過甚麼?」
  李宣宣道:「不過––我想這個問題,想到過的人,本來就很多,不自陳長青和天池上
人始。」
  我皺眉:「這話怎麼說呢?」
  李宣宣道:「佛教的理論上,就曾多次提及過這種完全絕滅的想法,而且說得明瞭、簡
單,直接之至,我相信那一定是釋迦牟尼和他的弟子,真正想通了之後,留下來的心得,只
不過後世人全誤解了,或是未能真正明白其中的涵義。」
  我聽她說得如此肯定,也不禁覺得詫異,因為即使不是佛教信徒,對於佛學的道理,也
必然有些接觸,我也是個例子,何以我竟不覺得佛理之上,有如此徹底決絕的想法。
  李宣宣見我面有猶豫之色,就緩緩唸道:「照見五蘊皆空,不生不滅––不增不減,不
受想行識––能除一切苦厄––」
  聽到這裏,我已然直跳了起唸來。
  李宣宣唸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佛學經典《金剛般若密多心經》,簡稱「心經」,連
五六歲小孩,都能琅琅上口的。
  那字字句句,仔細一想,確然都是陳長青和天池上人要追求的目標––「五蘊皆空」是
真正的空,「不生不滅」,擺明了不要再生,「不增不減」說得再清楚不過,甚麼都不要了
,又何求來生,何求成佛?只有到這一地步,才能「除一切苦厄」。
  這樣簡單明瞭的訓示,可是世人在誦讀心經之餘,有多少能夠真正了解?世俗都只著眼
於「此生」的一切苦厄,以為「此生」一結束,苦厄也隨之而解脫,卻不知道,真正的解脫
來自「不生」,只有徹底的空,才是徹底的解脫。
  但是,這種精義,對連此生的苦厄都不肯放棄的世俗人來說,未免太奢求了。
  我想了一會,神緒頗有點癡呆,我道:「然則釋迦牟尼和他的弟子,真正大解脫了?」

  李宣宣一攤手:「誰知道。或許有一部分是,但肯定有很多沒有––還要『渡』世人的
,就有所求,怎能真正得成正果!」
  我點了點頭:「所謂『正果』,就是甚麼都不要,任何生命的形式都不要,沒有生命,
才是真正目的。」
  說到這裏,我嘆了一口氣:「既然已有前例,我不必為陳長青擔心,天池上人和佛門的
關係本就密切,只是他接觸的一切,受『轉世』的觀念影響太深,一時之間,難以擺脫。等
到他進一步想通時,問題就簡單了。」
  李宣宣道:「大抵如此。」
  白素神情惘然:「這––真是難以想像,事情要是輪到了我們––」
  我笑道:「你放心,到時,陳長青一定會幫我們的忙。」
  白素蹙眉:「他已不存在了,如何幫我們?」
  我大笑:「你不知道歷史上的高僧,多有自己已修成正果,但是為了渡有緣人,一耽擱
就是幾百年的,我們就是陳長青的有緣人––除非到時,他還未曾想到辦法,那就只好一起
探索了,反正有了目標,知道了是怎麼一回事,總比在錯誤的路上兜圈子好得多了。」
  李宣宣感慨:「我還是那句話––世俗人在『錯誤的路上兜圈子』,只要不知那麼多,
不想那麼多,一樣自得其樂,享受人生。」
  我陡然伸手,把白素拉了過來:「說得對,我們就是這類世俗人。」
  李宣宣笑著站起身來:「對了,還有一件事,非說不可––藍絲所學的召靈降頭術,雜
亂不純,召了凶靈來,很難驅走,十分可怕,不可亂試。」
  我忙道:「是,是,我對他們說,叫他們不可亂試。」
  本來,我心中在想,若是通過甚麼辦法,把附在兵刃上的靈魂,一個個召將來,聽聽他
們生前的遭遇,每一個必然都有一段極精采的故事。
  如今聽李宣宣這樣一說,當然不敢亂來了。
  我正想問李宣宣,藍絲的降頭術,是不是可以有甚麼方法改進一下,使得兵器上的凶靈
,易請易送,一抬頭,李宣宣已經不見了,只有白素望著我笑,似乎是在笑我,連這點小事
也放不開,還談甚麼真正的大解脫。
  我自己也覺得好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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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3-13 17:3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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