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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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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孟華]叛愛佳偶[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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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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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20:47:2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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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茬苒,轉眼三年已過。
  琦芳已經是個明星級的老師,只要是她帶的班,風氣好、升學率高,而且每個學生都能找到最適合自己的路。
  群昱在醫學院的學業即將結束,但隨著畢業時間接近,他也益發焦躁不安。
  他很清楚,一旦畢業了,就得要回正理村,繼承父親的事業,但這同樣也意味,他和琦芳得分開……
  當然並不是非得分開,因為他有信心可以說服父親去接受他們在一起的事實,但問題不只是在此,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說服琦芳和他一道回正理村去面對這一切。
  在這三年朝夕相處的時光中,他很快就發現琦芳恨透了正理村,在她離開的時候,便發過誓絕不輕易回去;這些年來,她弟弟玥勳,會在寒暑假時,坐車到臺北來和她一起住,是唯一知道他們在一起的人,但他不多嘴,而且在一年前,他也考進了師大,成為快樂的大學生。
  不過,謝天謝地,他並沒有搬過來和他們一起住。
  為了琦芳的“厭惡正理症”,他簡直傷透腦筋,連提都不敢提,當他回去探望父母,也只是留下紙條告知,讓她不會擔心。
  如何說服父親接受他倆的事實,將傷害減到最小,已經是難事,再加上說服琦芳接受正理村,並跟他一道回去,更是一大難題。
  如今即將畢業,課業不僅沒有減輕的情形,還要准備考醫生執照,這麼多的狀況,已經快把他逼瘋了。
  他瞪著眼前堆積如山的課本,這一輩子,他從來沒那麼感到無力過。
  難道他和琦芳,真的只有走上分手的運途?他心痛地想著。

  琦芳將最後一批作業改好後,站起來伸個懶腰,望向牆上的鐘,指針走向六點,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半個小時,可是她卻無意離開辦公室回家去。
  家?這輩子,唯一讓她產生歸屬感的地方,曾幾何時,卻變成一個讓她怯步不歸的地方。
  她很清楚自己在怕什麼,她怕打開門的那一剎那,看到群昱表情憂鬱的望著窗外發呆,向來少抽煙的他,最近抽得可凶了,旁邊的煙灰缸上,堆滿了十幾條煙屁股,顯示他正在為某件事深深煩惱——而那件事和她有絕對的關系,並且是個禁忌——一個隱藏快三年的禁忌!
  然後在察覺到她回來時,他臉上的表情開始產生變化,有那麼一剎那,她覺得他在恨她,但隨即恢復平靜,露出笑容迎向她,乙太過開朗的聲音,問她的班上如何、學生有沒有調皮、學校發生哪些越事?
  她得強抑下所有的恐慌和不安,開始述說學校的一天,並問他考試准備得如何,實習上碰到了哪些問題?
  夜晚,仿佛對方會突然消失般,狂野的交合,像兩頭陷入困境的野獸,拼命的需索,直到被榨幹為止。
  每天……他們都在拼命維持表面上的和諧,不敢面對那縮頭躲了三年的“現實”,誰也不願意做那個攤牌的人。
  好累!真的好累!
  她知道自己無法不讓他回正理村,正理村對他而言,是他的根,繼續他父親的職業,更是他唯一的目標,所以她永遠不會做出這樣的要求。
  但她同樣的,也絕對不再踏入那有如夢魘般的村子,只要一想到,她就覺得自己快窒息一般,恐懼、憤恨、羞辱霎時席捲過來,讓她怕死了。
  好似正理村隱藏了一頭惡獸。
  望向窗外,此刻正是黃昏,黃昏的天空一直是她最喜歡的,在她考上大學,准備永遠離開正理村時,也正是黃昏時。
  那一天,她永遠也忘不了,夕陽紅得像血般……
  和玥勳話別完之後,整個下午已過去一大半,她蹲在衣櫃前,開始做最後的收拾。
  倘若說正理村還有讓她留戀的人,也只有兩個,一個是玥勳、一個是美麗老師,而她已經向他們道別。
  玥勳完全明白她離開的原因,他並沒有哭鬧阻止她,反而要她小心點,等她穩定下來後再去接他,才國中而已,就已經懂事得教人心疼。
  其實玥勳不像她,曾經深刻感受到周遭人排斥的滋味,剛到正理村時,他還小,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另外,大伯蔣琦榮也有刻意在保護他,若旁人有閒言閒語,絕不教對方好過,所以玥勳受到的傷害比她曾受過的,小很多了。
  可惜,她偏偏是被王心湘收留。算了!事已至此,再追悔亦沒用。
  “你已經要搬出去了嗎?”王心湘的聲音冷冷從門口傳過來。
  琦芳停止收拾衣物的動作,僵硬著身子緩緩轉過來面對她。“是的。”老實說,進林家這八年來,撇開最初剛進來時的“訓話”,和一大串惡毒咒罵的話語,她同王心湘之間的對話不會超過二十句,彼此相敬如冰到了極點。
  這也是她頭一次來到這個房間,主動和她說話。
  王心湘冰冷嚴肅的表情並未有任何改變,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緩緩掃過她。“不會再回來了吧?”
  琦芳咽下口中的苦澀,強抑著想對這個老太婆大吼大叫的沖動,仰起下巴。“你希望我回來嗎?”
  “不!”
  “好!那我就不回來。”她靜靜地說道。
  她的平靜反應,似乎頗讓王心湘驚訝,嚴肅的臉孔有了一絲動搖,以更深沉的眼光盯著琦芳半晌,才緩緩轉身離開。
  看到那佝僂僵直的身影,淚水無聲滑下臉頰,琦芳伸手抹去,幹麼還會感到心痛呢?不是早就發誓過,絕不會讓這個老太婆再能傷她分毫的,為什麼還會難過呢?
  她沉重地收拾這八年在正理村使用的一切,老實說,除了教科書及衣物外,並無太多增加的,保留了想念的書,其他全都賣給舊書攤,這樣整理下來,也不過兩個行李箱,東西真是簡單得可以。
  收拾完後,便開始將行李往下搬,老陳特意過來幫忙。
  “陳叔,謝了!”
  老陳默默點頭,一聲不吭的幫她將行李抬下。
  搬完最後一箱後,她站在房間門口,在這裏,她待了八年,雖然生活有如煉獄放,但它就像個小堡壘一般,守護著她,讓她不受風吹雨淋。當她受傷時,它則靜靜包裹住她,任她傾泄所有在心中的哀傷和委屈,如今將要離去,說沒有不舍是騙人的。
  她深吸口氣,將房門緩緩關上,走到樓梯口,一旦走下去,就再也不會回頭了,樓上是王心湘的房間,她從沒上去過——在主人嚴厲的禁止下,而她也一直覺得上面是個大黑洞,一旦上去就會被妖怪給吃掉。
  但今天已是最後一天,而且她已長大,不在乎了,她想知道那個老太婆住的地方長什麼樣子,於是拉開那扇門,慢慢走上去,一上去,立刻被濃厚的檀香包圍住,所有的窗戶都被厚厚的窗簾給遮蓋住,陽光完全照不進來。
  好悶,真的好悶!才上來不到兩分鐘,她已經開始喘不過氣。
  怎麼可能有人住在這個地方?在這多待一秒,絕對會馬上生病,何況是經年累月!
  “你上來這裏幹什麼?”後面響起尖銳的聲音。
  她轉過身子,在陰暗的光線照射下,王心湘那張嚴厲的臉,看起來更加可怖嚇人,幾乎嚇跑促使她走上來的勇氣——幾乎!
  她深吸口氣穩定心緒,卻只吸進一口充滿黴味的空氣,強忍下想打噴嚏的沖動。“我只是想上來給您告別。”
  “不必!”
  她不理睬那如冰的拒絕。“總而言之,這些年謝謝您的照顧,外婆!”這是她首度這樣喚她。
  沒想到王心湘臉色大變,勃然大怒的吼道:“誰准你叫我外婆的?我不承認!”
  一直看著她的琦芳,想起這些年受到的委屈及那如刀割的冷言冷語,便再也忍不住。“你不承認也沒辦法改變這個事實,我是你的外孫女,過去是、現在也是、未來更是!”她亦大聲回吼道。
  沒想到王心湘聞言更加狂暴,她隨手拿起一件東西向琦芳砸過去。“你再亂說,看我撕爛你的嘴。”
  她微偏身子,躲過那飛靶。“話可以隨便說,但血緣就是血緣,是上天註定好的,誰也沒有辦法改變。”
  她面露無懼的神情緩緩走向王心湘。“我不懂,事情都已經過了那麼久,你為什麼還不肯原諒媽媽,她可是你唯一的女兒呀!就算她不該和爸爸私奔,可是他們都已經……往生了,難道不能讓一切過去嗎?”
  “過去?”王心湘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我為什麼要?”突然之間,她整個人再度平靜下來,那如冰刀般的恨意強烈的散發出來。
  “沒錯!你媽是我的女兒,是我懷胎十月、吃盡苦頭生下來的,你可知道我用了多少心血將她撫養成人?讓她吃好的、穿好的、念一流的學校,甚至我幫她選的丈夫都是最好的!結果她用什麼回報我?”王心湘咬牙切齒地說。“沒心沒肝,不懂得感恩盡孝,背叛了我對她的信任,背棄與鄭家的婚約,陷我於不義,更可惡的是,她表面上裝得乖巧端莊,結果卻背地裏和你父親勾搭……下流!淫賤!狠狠糟蹋了我所有的心血!”
  琦芳胸口一窒,差點氣暈過去,這個死老太婆,居然敢這樣侮辱她最親愛的父母!她聽夠了,更受夠了這個混濁陰悶的房間。
  她大步的走到每扇窗前,將窗簾用力的拉開,把陽光釋放進來,橘紅的陽光,將這個房間照得更加詭譎,打開窗戶,讓清新的空氣流了進來。
  “你在幹麼?不准你亂來!”王心湘有些慌亂地用手遮住眼睛,一時間無法適應那突如其來的紅光。
  “我要讓你照照陽光,看看能不能把你那已經發黴、發臭的心救回來!”最後懶得拉,將那些窗簾扯下來——短期內絕對無法馬上裝回去,微喘地,琦芳轉過身子面對王心湘。“今天是我最後一次站在你面前,你高興也好、生氣也罷,對我都已經無所謂了,告訴你,我不在乎!但我一定要清楚告訴你,我對你的看法!”
  “你給我閉嘴!不准你講話!別以為你要搬出去,就可以這麼無禮!”王心湘又驚又怒,這丫頭未免太囂張了!
  “你才給我閉嘴!”橫豎已經豁出去了,今天就是一定要把話說清楚。
  “這就是你回報這些年我沒讓你凍死、餓死的方法?”王心湘氣得全身發抖。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琦芳心痛地對她大吼。“你知道嗎?我多想天天叫你外婆、天天跟你一起吃飯、一起聊天談心?只要你肯給我機會!只要你能對我付出一點點的關心和親情,我就會毫不猶豫地投向你,為你做牛做馬都無所謂!可是呢?這些年,你豎起一道又高又厚的冰牆,讓我無法進去,只要一走近,你就會射出刀、箭來傷害我,逼得我必須去討厭你、恨你!”
  “我不用你喜歡!”王心湘倨傲地說道。
  這話在五分鐘前或許還傷得了她,但現在,她氣得只想一泄為快。“是呀!你當然不需要!”她冷笑。“因為真正沒心沒肝的人是你,不是我媽。”
  “你……”
  “在我聽來,你只是把媽媽當個寵物在養,吃好的、穿好的又怎樣?當她做出了不順你意的事情時,你就毫不留情一腳特地踢出家門,讓她在外面自生自滅!”
  “那是她自找的!”王心湘低吼道。“而且我趕她出去剛好順了她的意,不是嗎?和你父親在外面雙宿雙飛,還生了你們這兩個小雜種!”她恨恨地說道。
  雜種?這個老太婆真的是變態!琦芳揚揚眉。“還真巧呀!偏偏你又是這兩個雜種的外婆喔!”
  王心湘憤怒的高舉起拐杖,朝她快步走過來,一副欲將她打死的模樣,琦芳昂然站著,沒有閃避,當棍子落下時,她精確地用手接了下來並一把奪過,將之扔在一旁,當王心湘整個人如惡虎般朝她撲打過來,她毫不費力地握住了那雙手,十八歲的她,力氣可是遠遠超過眼前這個七十歲的老太婆。
  這是琦芳頭一次碰到王心湘的身軀,瘦骨磷峋,皮膚上皺紋遍佈,更夾雜著黑褐色的老人斑,她突然警覺到眼前這個女人,只不過是個老人罷了,而她居然這樣不顧一切的刺激對方,即使能在言辭上狠狠挫敗這個女人又如何?這樣的“贏”又有何價值?
  她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疲倦地將老人推到一旁,把距離拉開。
  整個房間霎時陷入一片岑寂。
  良久,琦芳才開口,語氣已不若先前的憤怒和怨恨。“其實,當你將媽媽趕出去的時候,我相信媽媽的痛苦不比你少。小時候,我們從沒見過其他親戚來我們家裏玩過,每當問爸爸、媽媽,我們為什麼沒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時,爸爸就會變得很沈默,媽媽會突然流下眼淚,嚇得我再也不敢問這個問題,也因此一直不知道你們的存在……”
  王心湘沒有看向她,面無表情的看著窗外,橘紅的光線漸漸黯淡下來,再過不久,整個世界就會回歸黑暗。
  “但誰也沒想到,我們竟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遇,外婆把我當仇人,心不甘情不願把我帶到正理村,大伯強硬將玥勳帶走,活生生地將我們姊弟分開……這樣的親戚……”她不忍再言,默默走到樓梯口,背對著王心湘。“外婆,我走了,雖然知道你一定不會接受,但我仍要說謝謝——謝謝你這八年來的‘照顧’,雖然沒餓死、凍死,可是你把爸媽的怨恨全都發泄在我身上,讓我生不如死。”
  “你是在說我虐待你嗎?”王心湘臉上的表情扭曲得更厲害。
  “是的!”精神虐待有時候遠比肉體上的傷害來得深刻。
  “不愧是你媽生的,同樣不知好歹!”
  “不要再侮辱我媽了!”她對王心湘大吼道。
  “給我滾!滾得遠遠的,一輩子都不要再回來!”
  “誰要再回來這個鬼地方,你求我我都不會回來。”
  思斷義絕,毋須再多言,琦芳頭也不回,跑下這一生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的樓梯。
  她抹去臉上的淚水,她恨那個死老太婆!恨她!恨她!
  沖出林家大門,老陳對她點點頭,便閃身至門後。
  那扇紅門緩緩在她面前合上,她已麻木不覺得悲傷,只是覺得……解脫了。
  她不會再回來這充滿不堪記憶的地方!她在心底發下狠誓,然後便頭也不回離開。
  臉頰上的濡濕驚醒了她,抬頭一看,窗外的天空已經一片藍黑,真是的,事情都已經過去,為什麼她還會哭?她不敢置信地瞪著指上的水滴,然後她搖搖頭,將思緒從過去拉回,如今她該想的是現在、是將來!
  將來,想到他即將到來的畢業……她就全身無力,不願再去想,像只將頭埋進沙裏的鴕鳥,可惜的是,這沙子即將要被到來的狂風吹得一顆不剩,讓她再也無處可躲。

  今年是聖嬰年,水量特別多,連日來,豪雨不斷,台灣中南部各地紛紛傳出災情。
  這天剛好是星期天,當琦芳走出浴室,發現群昱表情陰鬱的掛上電話。
  “怎麼啦?一臉悶悶不樂的。”她走進廚房,開始做早餐,熟練的將兩人的偏好弄出來。
  他喜歡吃半熟的荷包蛋、煎熟的培根、夾著起司的烤吐司;她則喜歡水煮蛋蘸鹽,吃著夾巧克力醬的烤吐司,從這些小地方,就可以看出他們兩人之間的差異,但又奇異的相契。
  她熟練的在平底鍋上翻弄著荷包蛋,正打算弄出一個完整漂亮的蛋形。
  “我爸媽要上來臺北住幾天,准備參加畢業典禮。”
  她的手一震動,蛋倒了下去,鮮黃的蛋汁從尚未凝固的蛋白流出,迅速地在平底鍋上凝結,變成咖啡色。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將已經熟透的蛋鏟起來,放到旁邊的盤子上,然後進行下個煎培根的動作。
  “你沒有話說嗎?”挫折和壓抑許久的痛苦,漸漸揚起。
  “我能說什麼?”她瞪著平底鍋上,培根在受熱下,融出油脂,開始辟哩啪啦作響。“又不能阻止他們下來,倘若要住臺北的話,看是要幫他們租旅舍還是怎樣,若是讓他們來這,只怕他們會起疑……”這間房子不像一個單身男學生的房間,她已經很用心的將它佈置成個家,處處都有她的味道。
  “他們住在這裏是要准備幫我收東西搬回家的。”他冷冷地說道。他快恨死她了,她怎麼可以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難道對於他們即將分開的事實,她一點都不在意、不擔憂?
  她沈默了一下。“這樣的話,那就讓他們來呀!”他在氣什麼?她也不好受呀!
  “你說的倒挺乾脆的,讓他們就這樣發現,讓他們就這樣進來?”他聲音拉高的質問道。
  她將火關掉,轉過身面對他。“不然能怎樣?反正縮頭是一刀、伸頭也是一刀,要嘛!就是讓你父親知道我們的關系,不要嘛!你就主動一點,把東西先搬回家,省得他發現。”在慌亂和驚恐下,理智正漸漸抽離她的身軀,完全憑著意氣說話。
  他抓住她的肩。“我搬回去?你為什麼可以輕易的說出口?”他暴烈的質問道,他不敢相信耳中所聽到的。
  “不然你要我怎麼說?”她悲憤地瞪著他。“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我們將會遇到這些事情的,可是你偏偏不聽。”
  他像碰到火般的放開了她,他瞪著她。“是呀!你是說過了,就像個先知一樣,把所有可能發生的問題都想到了。可是你為什麼不去想辦法解決呢?我天天想破頭,可是你卻像個沒事人般等到問題如預言實現,你怎麼能?我們這三年算什麼?我們的愛算什麼?”
  她蒼白著臉。“你這樣說不公平,我怎麼可能沒想?好!既然你認為我沒有在想,告訴我,你想出來了嗎?解決方法是什麼呢?”
  他深吸口氣,讓頭腦冷靜下來。“方法很簡單,你跟我一起回正理村,一起面對我的父親。”
  “我不會回去正理村。”她立刻拒絕。
  在那一瞬間,他真想掐死她,然後再自殺算了。
  “若是你愛我的話,就要跟我回去正理村。”他態度堅決地說道。
  “你若是愛我的話,就不會逼我回去那個鬼地方!”
  她對他大吼道。可惡!居然拿他們的愛來威脅她!
  愛不再是怡人的東西,現在已經變成了傷人的利器!
  兩人暈眩地互瞪著,胸膛激烈起伏。
  “為什麼你就不肯放下那愚蠢的自尊……”他深吸數口氣,讓口氣和緩,再次試著勸服。“你已經接受了我,一定可以接受正理村。”他的手伸向她。“跟我一起回去吧!只要有你和我在一起,我們一定可以面對一切,我需要你和我一起並肩作戰,去說服我的父親,好不好?”他幾近低聲下氣地求她。
  他怎麼可以這樣逼她?她往後退一步。“不一定要用這種方式,既然我們都不想分手,那你回正理村沒有關系,反正你可以隨時回臺北來看我,我也可以到正理村附近的城鎮和你相會。”只要不去正理村,什麼都行。
  他的手垂下來。“這就是你想出的法子?再次假裝問題不存在,像外遇般的在外面偷偷相會,難道我們之間就只有肉體關系嗎?”他不信的大吼道。
  兩人間現在似乎只剩一根細微的線在牽連著,一旦斷了,兩人都會掉入萬丈深淵。
  “當然不只,既然我們相愛,距離不是問題,不是嗎?”她絕望的想拉近和他之間的差距,為什麼,明明近在咫尺,但兩顆心卻離得如此遠。
  “是!它不是問題,但要我背著父親,偷偷摸摸在外面和你相會,我做不到!”他搖晃著她的肩膀說道。
  她痛不過。“這三年你不就做到了!”她朝他吼道。
  他如燙火般松開她,臉色蒼白地瞪著她!他的表情讓她後悔剛剛的脫口而出,現在想收回已經來不及。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她絕望的想補救。
  啪!那條線斷了。
  他眼神充滿痛苦、悲憤。“不!你一直都是這樣想的,對嗎?我們只是一對偷歡的狗男女,是不是?“
  “不是這樣的,你明知不是!”她忍不住哭出來。
  不!事實上就是,他在心中幹澀的笑道,不敢讓父母知道這段戀情,不是偷偷摸摸,又是什麼?
  她的哭聲像針般,刺得已滿是傷的心不斷淌血,他受不了了,轉過身,用力的拉開門沖出去。
  看見他就這樣離去,她哭得更傷心,整個人哭倒進沙發,直到昏睡過去,清醒了又再哭。

  他會不會回來?她移開眼上的冰袋,望向牆上的鐘,現在已經晚上十點了。
  她眼睛因哭得幾乎張不開來,而不得不用冰敷消腫,一整天,她幾乎沒有進食,淚水不停的流,喉頭哽咽地吞不進任何食物,勉強喝了點水,但沒過一會兒,就會從她眼中流光……
  突然;傳來門鎖轉動聲,她屏住氣息,一看到是他,整個心上的大石,立即松下來,太好了!他沒事。
  不!有事,他表情充滿冷漠,望著她的眼神,則深奧難懂。
  一絲淡淡的氣味傳入她鼻中。“你喝酒了?”她啞著聲音問道。天!滴酒不沾的人竟然喝了酒。
  他沒有回答,只是不發一語凝視她,然後緩緩褪下身上的衣服。
  看到他的動作,站在沙發背後的她抓緊了椅背,他的眼神清楚的傳達出他的企圖,她想跑開,可是腳像被綁了鉛一般,只能無助的站在那裏。
  該阻止嗎?雖然她是如此渴望再度投入他的懷抱中,可是她不要在這種情況下……
  他的衣服已經脫光,全身一絲不掛地向她走了過來,雖然對彼此的身體並不陌生,但他那強健充滿性感的身體,仍會讓她臉紅心跳、無法抗拒。
  此刻的他充滿了脅迫、力量,讓她顯得柔弱、無力。
  走到她面前。“我們現在就來‘性’交吧!”他輕聲說道。
  他的話讓她腦袋變得一片空白,“性交”……不是做愛。“不!”此時想退,已經太遲。
  他緊緊抱住她,近乎野蠻地吮吻她,她的唇和身體得到痛苦的快感。
  他沒有抱她進入臥室,直接將她拉到地上,當她意會到時,她整個身軀已被牢牢釘在他身下,動彈不得。
  “別這個樣子!我不要!”她淚水滑出眼角,她不希望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她不要啊!
  他沒有理會她的哀求,雙手毫不留倩地撫遍她全身,往日的溫柔細膩全然不見,內心深處的絕望透過他的手傳遍她全身,讓她止住了掙紮。
  看入他的眼,雖然他拼命讓自己面無表情,可是卻無法掩藏眼中的痛還有……愛,原先驚恐、傷心的情緒迅速地消失,這一次,或許是最後一次了吧,她驀地意識到。
  有如世界末日般的情緒攫住了她,令她轉被動為主動,也想將心中的絕望,毫無保留傾泄而出,意念一轉,立刻被捲入快速旋轉的性感風暴中,像發情的野獸般,不在意任何一切,只想發泄欲望。
  他們絕望的熱情繾綣,把自己全部奉獻給對方,也把對方融進自己生命裏,即使世界在此刻毀滅,也無法奪去這一剎那專屬他們的歡愉。
  這一夜,他們誰也沒開口,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停止,一個眼神、一個觸摸、一個呼吸,都可以再度燃起他們心中的渴望,原以為已經無力、酸疼不堪的身軀會蘇醒過來,貪得無厭在欲望的高峰徘徊,直到灰飛煙滅,再也沒有彼此的存在。
  “為什麼愛你要這麼委屈……”
  他的低語將她從睡鄉中拉回來,所有的睡意消失不見,撐起疲累酸疼不堪的身子,他已睡著了,緊閉的睫毛下隱隱閃著水光。
  為什麼愛你要這麼委屈……
  要這麼委屈……
  她將拳頭放進口中緊緊咬著,深怕逸出喉頭的低泣會吵醒了他,踩著虛軟不穩的步伐,踉蹌走出兩人的房間,鎖進浴室裏,在傾泄而下的熱水裏盡情的哭出聲來。

  第二天,當她忍著全身的酸疼和紅腫的雙眼去上班時,他仍昏昏睡著,當她下班回到住處時,雖然客廳並沒有多大的變化,但是憑直覺,她知道他走了。
  走進兩人的房間,打開衣櫥,他的衣服已經全部不見了……走進書房,屬於他的那一邊的書架,已經空無一物,幹幹淨淨的,好像沒有人待過。
  她已經麻木沒有感覺,眼淚全都在昨天哭幹了,幹澀得擠不出任何一滴來,她覺得好累、好累,只想好好睡一覺。
  靜靜關上門,回到房間,用兩人曾一起蓋過的毯子緊緊裹住全身,一動也不動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她將會有好一段時間,都無法待在那張大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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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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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天起,群昱再沒有跟她聯絡過,一個月後,是他的畢業典禮舉行的日子。
  那一天,她刻意打扮了一下,戴上一副幾乎可以遮住她半張臉的墨鏡,還有草邊帽,乍看之下,她只是個毫不起眼的歐巴桑,她沒打算讓他知道她要參加,她只是想遠遠看著他,給他最誠摯的祝福。
  坐在二樓觀禮家長位的最後方,幾乎是一下子,就找到了鄭家人,群昱的父母還有一些叔伯、堂兄弟姊妹全都來了,陣容相當龐大,還有……孫瑤紅、陳立文以及她最敬愛的溫美麗老師。
  看到那些熟悉的臉孔,她差點拔腿跑開,但謝天謝地,他們全坐在一樓的觀禮席。
  她可以明白,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來參加他的畢業典禮,因為他是他們的驕傲,是正理村的天之驕子!
  不像她,只有弟弟……還有他來觀禮,可是在當時,她覺得這樣就夠了,擁有他們,就等於擁有全世界!
  但現在……她卻覺得孤單不安。
  她不曉得自己是怎麼撐過這一場典禮,當看到他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畢業並代表全部畢業生致詞時,她感到驕傲,可當他的家人為他傑出表現,熱烈的喝采時,引起全場注目的時候,她淒然地明白一件事,他是屬于正理村的,而她卻不是,她沒有家鄉、沒有可以歸根的地方。
  緩緩地,在他們全部站起來唱校歌之際,她溜出了禮堂。
  走在六月的烈陽下,卻融解不了她冰冷的心。
  她……是一個沒有過去、沒有根的人。
  群昱倏地抬起頭,飛快打量周道人群,沒有!沒有!她並沒有在這裏。
  “你在找什麼?”坐在他身旁的雅培輕聲問道。
  “沒有。”他坐正身子,他的心跳突然加劇,不知為什麼,他肯定她今天一定有來,至少剛剛她一定在場。
  “蔣琦芳今天沒來觀禮嗎?”
  “可能有,可是我沒看到她……”他陰鬱地說道。
  一個多月前,他帶著所有的家當搬到雅培在外面租的小套房,雅培從他口中,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後果,深深被他們之間的糾葛懾服不已,可以說是現代版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不過現代這個羅蜜歐比較戀家,不會輕易背叛家族,而這個茱麗葉,個性比較悍一點,自尊又極高,不肯輕易放下身段妥協,難解啊!他為這兩人感到惋惜。
  “你不打算再見到她嗎?”
  不想?他想得快瘋掉,若非他拼了老命,將整個心思移轉到課業上,全力准備考試,他相信自己真的會進瘋人院。
  “見了又能怎樣?就像她三年前所預言一般,問題沒解決前,在一起只有徒增痛苦。”他澀澀地說道。
  “那你後悔三年來這樣義無反顧的和她在一起嗎?”
  雅培冷靜地問道。
  三年來的甜美時光清晰地浮現腦海,她的笑靨、她的聰穎慧人,她那不輕易展露的溫柔,還有那動人心迫的激情,想起他們最後在一起的那一夜,他像被魔鬼驅策般,毫無憐惜狂野的佔有她,把種子一次又一次噴灑在她體內,或許……下意識,他希望她能受孕,卑鄙地希望用孩子做為他們之間不可切斷的關聯。回憶令他手心一陣麻癢全身輕顫,他握緊拳頭。“不!我不會後悔,無論重來幾次,我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
  “那你打算就此放棄了?”
  他過了半晌才開口,語氣充滿堅決。“不!”
  “那你打算怎麼辦?”
  “等她想通肯回正理村時。”
  “若她一輩子都不肯呢?”
  他閉上眼睛。“我……不知道。”他痛苦地低語道。
  典禮完畢後,群昱被家人團團簇擁著,在校園中四處照相,父親鄭青雲神采飛揚向他們述說快三十年前的校園景觀是如何,從未來過台大的親戚們,則笑得合不攏嘴。
  “群昱,怎麼都沒看見你的女朋友?”孫瑤紅走到他身邊問道。
  自從在三年前,群昱清楚拒絕了瑤紅的情意表白,這幾年,兩個人幾乎沒碰過面,斷斷續續從家人口中知,她交過幾個不錯的男朋友,他很訝異她居然會特地來參加他的畢業典禮。
  “她很忙,所以無法來。”他淡淡地說道。
  “你真的有交女朋友?”瑤紅受傷、不可置信地瞪著他。“可是伯父說你沒有!”
  她的聲音尖銳得讓他頭疼,已經這麼久沒見,他不好意思對她無禮,只有用一貫的冷淡回應。“我沒讓他們知道。”
  瑤紅覺得很沒面子,那她今天盛裝來參加他的畢業典禮做什麼?這些年來,都沒聽說他帶女孩子回家過,以為他身旁的位置還空著,滿懷希望地在正理村等著,更將一拖拉庫交往的男朋友全拋棄了,誰知他竟然……
  “鄭伯伯!群昱已經交女朋友了,可是他居然一聲都不吭,您瞧他有多不老實。”她不甘心地嚷道。
  鄭青雲聞言露出驚訝的笑容。“真的嗎?那為什麼從來不帶回家給我們看?”
  群昱吞口口水,該怎麼回答呢?他勉強露出笑容。
  “因為她的工作在臺北,她不太願意到正理村這種鄉下地方,所以若是這個問題一直無法解決,將來會有問題。”
  “所以在未肯定之前,你不願意告訴我們?”青雲臉上一片了然,他相信兒子的謹慎。
  “是的。”
  “唉唷!那種不肯來我們正理村,覺得鄉下是個苦地方的都市大小姐不要也罷!”群昱的小堂叔不屑地說道。“我們也不歡迎啦!群昱,你找村子的女孩娶娶就好,你看我們的瑤紅,一點都不輸給那些都市小姐,而且還比她們都美麗,大家說是不是?”
  眾人聞言都點點頭,開始鼓噪要群昱放棄原來的女朋友,改追瑤紅。
  群昱只有苦笑以對,立文拍拍他的肩膀,無言給他力量。
  “好了,各位難得來參加犬子的畢業典禮,我要好好請你們在臺北大吃一頓。”青雲也過來站在他身邊,緊緊抓住他的手,驕傲之情溢於言表。
  這項提議大受歡迎,眾人歡呼一聲,如今填祭五髒廟成為最重要的事,鼓勵人變心的事情,則已拋到九霄雲外,暫時不再談起——暫時。

  他應該已經回正理村了吧!
  自從他走後,她發現沮喪比想像中還嚴重,因為她已經付出全部的情感,而更教人害怕的是,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可以若無其事的退縮,將自己與世界隔開。
  他已經侵入她的身體每一寸,進占了她的心,更滲透了她的靈魂。
  當分身離去時,便再也找不到完整。
  夜晚突然驚醒,為身畔的空虛,輕泣垂淚,為再也不能偎進溫暖的胸膛心傷。
  當室內只有電視的聲音浮在空氣中,她懷念他的笑語,更想念那無數場知心的談話,他是她唯一的知己。
  白天還好,有學生可以讓她忘記他,因為他們本身就有堆積如山的煩憂,待她去解決。
  一到了晚上,待在這個充滿回億的小窩中,任憑痛苦侵佔所有的思緒,藉著想念過去的一切來虐待自己。
  她望著窗外的星空,淚眼朦朧的,此刻的他在做什麼?
  收音機傳來了莎拉•布萊曼如天籟般的歌聲……
  當我獨自一人的時候
  我夢見地平線
  而話語舍棄了我
  沒有陽光的房裏
  也沒有光線
  假如你不在我的身邊
  透過每一扇窗
  招展著我的心
  我那已屬於你的心
  你施予到我心中
  你在那路旁
  所發現的光
  是時候該說再見了
  那些我從未看過,從未和你一起體驗的地方
  現在我將看到與體驗
  我將與你同航
  在那越洋渡海的船上
  在那不再存在的海洋
  是時候該說再見了
  另一邊,群昱倚在窗邊,這又將是一個無眠的夜,聽著由義大利盲歌手波伽利以寬廣的音域唱出……
  當你在遙遠他方的時候
  我夢見地平線
  而話語舍棄了我
  我當然知道,你是和我在一起的,我的月亮,你和我在一起
  我的太陽,你就在此與我相隨與我與我
  是時候該說再見了
  那些我從未看過,從未和你一起體驗的地方
  現在我將看到與體驗
  我將與你同航
  在那越洋渡海的船上
  在那不再存在的海洋
  我將與你一起讓它們再出現
  是時候該說再見了
  快點回來我身邊,我想要緊緊抱住你,不再讓你離開,琦芳合起雙掌,向遠方祈許著。
  快點鼓起勇氣到我這邊來吧!我們將可以突破萬難,解決一切事情,群昱在心中大聲吶喊著!
  莎拉和波伽利完美的和聲在室內響起。
  我將與你同行
  在那越洋渡海的船上,在那不再存在的海岸
  我將與你一起讓它們再出現
  我將與你同行
  我將與你同行

  當她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時,發現門口放了一雙男鞋,興奮立刻湧上心頭。
  她飛快掏出鑰匙將門拉開,但是橫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的那個男子卻不是朝思夢想的那一位,頓時她像泄了氣的皮球。
  “嗨!姊!”玥勳抬起頭向她打招呼。
  她沮喪的將外套脫下掛好。“你怎麼會突然跑來?”
  “放暑假了,所以我跑過來住你這。對了,怎麼都沒看到群昱哥?”
  她胸口微微發疼。“他走了。”
  玥勳吃驚地瞪著她。“你們分手啦?”
  “或許吧!”
  “為什麼?”玥勳不敢相信,他們是這麼相愛的一對呀!
  “他……回正理村了。”
  玥勳跳了起來。“就為這樣而分手?”這太離譜了吧!“難道你們不一起說服他父親同意你們結婚嗎?”在他心中,群昱可是他唯一認定的姊夫。
  “說服之後又如何?反正我絕不會待在正理村,他……拒絕這種遠距離的相處方式,所以……”
  玥勳聽完後簡直要昏倒,他不是不瞭解姊姊對正理村的厭惡,但為了這點就分手,未免太意氣用事。
  “回正理村會少你一塊肉呀!”
  “你不懂啦!好不容易才逃開,我絕對不會再回去的!”弟弟怎麼可能明白她曾受過的傷害,她不想再受一次!
  眼前這個女人,可是他最崇拜的姊姊,聰明、才華洋溢,是正理國小有史以來第一位傳奇人物,以最高成績考進省女,最後為了省錢以及實踐曾對父親許下的承諾,以最高的成績進入師大就讀,是他的偶像,更是他效法的榜樣,但她在情感處理上,卻那麼低能呀!
  不過,姊弟也不是白當的,念教育心理系已一年的他,多少學會了挖出問題的竅門,他細細注視著姊姊。
  “姊,你到底在害怕正理村什麼?”
  她一顫。“不是害怕,是厭惡!厭惡!”她忍不住提高聲量說道。
  愈害怕的東西通常都會用怒氣去包裝,他聰明的沒有點破這一點。“OK!正理村有什麼事情讓你如此‘厭惡’?”他一點都不放鬆地追問道。
  琦芳用雙手環住自己。“他們欺負、排擠我們姊弟,視我們為人渣,恨不得我們早點離開,硬逼著我們去承擔爸媽做出他們眼中‘傷風敗俗’的懲罰!”她開始述說當年剛進正理村的情景,愈說臉色益發慘白。
  玥勳也好不到哪去,他難過地望著姊姊,有許多事他都已沒記憶,所以不若她的感受深刻,而且他並沒有受到同學的排擠過,甚至還頗受愛戴,可是從她的話語中,他並不覺得那是全部正理村的人對她所做的事,更正確一點來說,應該是……
  他走到姊姊面前蹲了下來。“姊,那些都是外婆對你做的事情,是不是?她不斷逼你去承擔爸媽所做過的事嗎?”他輕聲問道。
  她沒有回話,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緊自己。
  玥勳心內充滿歉疚。天呀!這些年來,在王心湘的魔掌下,她到底受了什麼樣的傷害,才會造成她今天這麼厭惡正理村,而他在大伯蔣琦榮的照顧下,簡直是身處在天堂嘛!
  “告訴我,她到底對你做了什麼?”他堅持著。這一點,他和蔣琦芳一樣頑固,不知道答案,絕不鬆手。
  記憶之門,就這樣被打開,當她張口述說時,才發現以為已癒合的傷疤下,原來仍舊流著又臭又黑的膿,正慢慢的侵蝕她,一口一口將她的現在和未來吞噬,讓她的生命變得荒蕪。
  說完後,兩姊弟抱頭哭成一團。
  過了一小時之後,玥勳抬起頭,以超過他年紀的成熟對她說道:“姊,你不能再逃避了,你不可以讓那個女人繼續傷害到你的未來,你必須回去面對她!”
  她閉上眼睛。
  “姊!你不可做膽小鬼,為了群昱哥和你的未來,你一定要鼓起勇氣!”
  回去吧!回去吧!回去正理村!
  “姊!不管你原不願意承認,爸爸、媽媽都是正理人,所以我們也是呀!”
  她深深一震,從哪里來就該到哪里去!她眼睛慢慢張開。“我知道了。”她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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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發表於 2010-3-11 20:48:37 |只看該作者
  兩個月後,她站在小山丘那棵大樹下,靜靜俯望正理村。
  當她提著簡單的行李從火車站走出來,收票者是個生面孔,他對她露出親切的微笑,並迭聲歡迎,讓她相當震驚,懷疑自己是不是下錯站了。
  站在火車站前,看著遠方的天空,此時已近黃昏,天邊的彩霞艷紅如橘,好奇怪,在臺北就是沒法看到如此燦爛的晚霞。
  往日記憶襲上心頭,七年前她離開王心湘時,也是在黃昏時候,她低頭看腕表上的日期。會嗎?會有這樣的巧合?
  她深吸口氣將徒然變亂的心跳緩和下來。是的!她正是七年前的今天離開,而現在……她再度回來了。
  她踏出第一步,原本以為會有窒息般的感受,但什麼都沒發生,反正都已踏出了第一步,接下來又有何懼?她放膽往前走。
  七年未回來,正理村已有許多的改變,有一會兒,差點認不出路來,房子都變得相當新式,相較起來,原先眾人所羡慕的林家別墅,反而顯得破舊。
  此時是晚餐時刻,所以路上都沒看到什麼人,從一戶戶人家接連排出的油煙,讓人相信,他們正享受著豐美的晚餐。
  她慢慢走向正理國小,此時天色漸暗,當她爬上充滿回憶的小山的時,已經是千戶燈火,和天上的星星相互輝映。
  她靠著樹幹。好!現在她已經回來了,但下一步要怎麼做?
  她已跟王心湘絕裂,林家是回不去了,不過,此行的目的不就是要闖進去,和那個老太婆奮戰嗎?怎麼,突然怯弱起來?連靠近那棟房子的勇氣都沒有?她暗罵自己。
  還是跑到鄭家醫院去,去見那個讓她瘦了一大圈的人,要他立刻帶她去和他父母攤牌。
  不過,她有極大的不確定,兩人已經四個多月都沒見面,連音信都未通,他會不會已經不要她了?說不定,他已經決定選擇保護父親,而決意同她分手?
  反正,男人嘛!一旦得到手,就不會再珍措,何況還在一起三年!情侶在一起久了,都會生厭,更別提還像夫妻一樣生活在一起,夫妻都有七年之癢,說不定,他也有了……雖然早了點,所以剛好趁這個機會把她給甩了。
  盡管知道這樣想,是貶低了他的人格,可是沒辦法,分開了那麼久,連一聲問候都沒,怎能不教她胡思亂想?
  愈想情緒就愈低潮,開始懷疑自己為什麼要回來?
  突然從身後傳來車子的聲音,兩道車燈直直朝小山丘駛上來。
  有那麼一會兒,她覺得驚慌,是誰開車上來,不管是誰,她都沒有准備好碰面。
  她拿起行李,打算溜走時,那輛車卻像飛也似的,一下子就來到了她面前,她被那刺目燈光,照得張不開眼。
  當車門打開時,她整個呼吸立刻靜止了,剛剛一直在她腦海中的那個人就站在她眼前。
  兩人像著魔似的互望著,全世界好像消失一般,整個地球就只剩下他們兩個。
  “你真的回來了嗎?”他低啞的聲音有難掩的激動和興奮。
  “嗯!”看到他的激動,讓她無法言語。
  天!他怎麼像變了個人,眉宇間似乎多了條痕,人也消瘦了不少。
  “你瘦了。”兩個人幾乎同時說出這句話。
  楞了一下,不再猶豫,他們沖入彼此的懷中。
  他的唇狂猛地攫住她,她亦以不輸給他的力道回吻。
  他們像溺水者般緊緊攀附著。
  她想開口說些話,他卻深深地吻住她,直到兩人快因缺氧而昏倒,才松開彼此,大口喘著氣。
  “我……”她再次試著講話,他伸出手指輕點住她的。“噓!什麼都別說,只要你人來了就好。”
  有多少千言萬語想傾訴,可是在這一刻,都沒有比在彼此懷中這件事更真實。
  清涼的夏晚,他們的身軀卻如火般的燙熱,蘊藏四個月的相思,瞬間轉換成激情,快速、狂野、溫柔……將所有的恐懼、不安、怨憤升華,極至過後,留下無盡的深情。
  在大樹下,他們躲進群昱從車上拿下的睡袋,滿足地倚偎在彼此的懷中,望著滿天星空。
  “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她輕聲問道。
  “一個小時前,你弟弟打電話告訴我的,我以為自己在作夢,當我沖到火車站時,卻沒見到你的人影,我差點瘋掉,若不是收票員告訴我有個高佻、長發美女來到正理村,才讓我松了口氣,想你可能會來這,所以就開車上來,幸好,我好怕自己得等到頭發白了,你才會想通。”過了好半晌,他才低聲說道,用臉輕輕摩挲她的頭發。
  她動了一動,在他懷中找到更舒適的位置。“差點——幸好只有四個月。”
  他苦笑。“幸好?這幾個月差點沒把我逼瘋。”
  “我又何嘗不是?”相思原來是件那麼痛苦的事。
  “不過若是我一直都沒回來,怎麼辦?”
  他靜了一下。“你不會想知道。”
  “把我徹底忘掉?”一想到這,她就不由得恐慌。
  “不!”他摟緊她,低頭在她耳邊。“事實上,再過兩個月,若是你還沒有想通,我會沖去臺北,將你綁架,用拖的也要把你拖回來。”
  他口氣中的認真,讓她毫無疑慮,相信他一定會說到就做到。好險!她暗暗在心中鬆口氣,不過——她偏頭作沉思狀。“聽起來好像不錯,我還沒被人綁架過!”
  他看起來想掐死她。“你就不能讓我一次嗎?每次都是我去找你癱牌,什麼時候你主動找過我?”他不開心地說道。
  說的也對,打從發現對彼此有情意,都是他主動接近,而她幾乎是被動,但又芳心暗喜的欣然接受,在這一點,她的確做得比較差勁,不過她已經有在反省,現在她在這裏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不否認,打從下定決心和你交往在一起時,我就相信,將來我們一定會‘分手’,所以當那一刻來臨時,我幾乎毫無異議的接受了……”她用手指輕輕畫著他光裸的胸膛。
  他一聽,整個手臂不自覺縮緊。天!這是什麼想法?原來她一直對他們之間的關系,抱著如此悲觀的看法。
  “我以為自己可以輕易放了你,也深信自己可以抱著對你的愛和思念,一個人獨自的活下去,但我錯了!”
  她拾起頭深深凝望這張摯愛的臉孔。“你早已是我靈魂的另一半,失去你,我根本不能完整的活下去,只能像個行屍走肉,對外在所有的一切都沒感覺……”那種苦澀、虛無,她發誓這一輩子都不要再嘗了。
  “太好了!”
  什麼?她抬頭瞪他。“哪里好啦?”
  他重重吻她一下。“我還以為這幾個月就只有我自己有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發現不是,多少讓我覺得有些安慰。”
  她聽了哭笑不得,用力扯了一下他的胸毛。“別瞎說了。”
  他吻住她的唇,直到兩人差點失控,但現在他們無意再品嘗極樂的快感,在這難得的一刻,他們只想好好享受這特殊的親密,毫無保留地將心底的真實感覺和心情,全盤托出。
  “你已經對你父親說了嗎?”她問道。
  “沒有,就等你回來。”他露出自信的笑容,她已經肯站在他身邊陪他作戰,他再也無所畏懼,突然他憶起一件事,表情嚴肅地注視她。“你懷孕了沒?”
  她驚訝的張大嘴巴。“你怎麼會這樣問?”
  他沒回答,手伸到她的腹部,發現平坦如昔,他不禁失望的歎口氣。“你幹麼呀?”差點沒被他的行為弄瘋。
  “失敗了!”他整張臉埋在她胸口,失望的說道。
  “咦?”她將他的頭從胸部拉起。“你到底在說什麼呀?”
  他一臉沮喪。“我離開前的那一夜,做了那麼多次,又沒戴保險套,想看你會不會懷孕,誰知道居然沒有,難道是我的努力不夠?”
  她掠不可遏。“鄭群昱,你太狡猾了吧!怎麼可以耍這種小手段?”嘴角忍不住揚起。
  “沒辦法,那時我怕死了,絕望得要命,深怕我們就這樣分手,所以才會想要讓你有孩子,這樣一來,就可以有永遠都切不斷的牽連。”他一臉無奈地說道,雖然手法有一點小人,但——沒辦法,誰叫他愛她!
  她瞪著他,然後忍俊不住笑出來。
  “你還敢笑?在你面前我一點自尊都沒有!”他狠狠瞪她一眼。
  “Sorry!”她抹去眼角的淚水,眼中露出一抹深思。
  “其實我那時也好希望自己懷孕……”她垂下眼。“所以,在你走後不久,發現月事如期來時,我難過得想死——”她為此還整整哭了一個禮拜,以為一切都絕望了。
  “沒關系,從現在開始,我們加緊努力,一定可以很快製造出小寶寶。”他自信滿滿地說道。
  “你……那麼急著想要有小寶寶?”她從來不知道他會那麼想當爸爸。
  “沒錯!因為小寶寶的存在,可讓我更容易說服我老爸接受我們在一起的事實。”
  她翻翻白眼。“你想拿寶寶作籌碼?太差勁了!”
  他搖搖頭。“你錯了。”他嚴肅的望著她。“我們的孩子將會是化解上代所有恩怨的關鍵,將是上天賜給我們愛的禮物。”他突然滑下身子,整個臉貼在她的腹部。
  “說不定今晚會有奇跡,在這出現了。”
  愛的禮物,她臉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的確是如此,一份諒解、一份寬恕。
  他回到她的身邊。“你可以留在正理村多久?”他想起最現實的問題。
  “恐怕會很久……”
  他一驚。“那你學校的工作怎麼辦?”
  她望他一下,然後從睡袋鑽出半身,沒有他的體溫,整個人不禁冷得瑟縮了一下,她伸手將她的皮包拿過來,從中抽出一隻牛皮紙袋,將它交給他,再重新倚偎進他的懷中。
  “這是什麼?”他接過後並沒有打開來看,現在周遭一片都是黑暗,只有微弱的星光。
  “我申請調校了,現在我是正理國中的英文老師。”
  他猛喘一口氣。“那你、你……可以永遠待在這裏?”他驚訝得結巴,本想她肯回來陪他一起面對這一切,就已經夠了,可是沒想到,她居然把在臺北的工作給辭掉!
  “看樣子是了。”這次請調的程式比她想像中快多了,或許是因為她是申請從城市調往鄉下學校,所以幾乎一下就OK了。
  “為什麼?”他整個人坐起來,全然不顧赤裸。
  她將外套丟給他披著,她也套上衣服坐起,並肩坐在大樹下。
  沈默半晌她才開口。“這次,我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回來的。”她抬頭望向星空。“玥勳跟我談了好久,幫我找出怨恨正理村的原因,不!更正確一點來說,是幫我找出我內心真正的恐懼到底是什麼?”
  “找到了嗎?”他低沉地問道。
  她緩緩地點點頭,他伸手握住她的,靜待她開口。
  “是因為我的外婆。”一提到這個稱呼,仍會帶給她強大的刺痛。“我一直以為自己根本不在意她的,當我離開正理村時,她就和我毫無關系,我會毫不留戀的將她拋在腦後,當作此生都沒有碰見過她的!”說到這,她的語氣不禁有些激動。“但是我卻沒發現,自己對正理村所有的怨恨、排斥、不滿,全都是出自於對她的!”
  她閉上眼睛。“我之所以不願意回正理村的真正原因,是因為我根本不敢面對她,我……好怕見到她呀!”她雙臂緊緊抱住自己,她的恐懼是如此強烈,他嚇到了,趕忙摟住她,將他的力量傳給她。
  “天!她到底對你做了什麼?怎麼會傷你傷成這樣?”他又驚又怒,他很清楚,琦芳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子,他沒有見過比她更有勇氣的,可是林老太太為什麼能讓她害怕成這樣?
  她的眼神陷入記憶之河,開始緩緩說出,和王心湘碰面之初的事……
  “打從我住到王家的第二天,她就把我當成垃圾——個暫時丟不掉的垃圾,無時無刻都在提醒我,我的爸媽是犯了多大的罪,而我就是他們的孽種,如今落得不得好死、家破四散的情況,全都是報應!”
  群昱覺得喉頭湧上一口苦汁,想像當時的情景,她才十歲呀!
  “爸爸……他生前一百多萬的存款,她將那些錢全交給了我,而我在正理的所有開銷,全都從這一百多萬里支出,她一毛錢都不會給我,每個月一號按時到我房中向我伸手拿這個月的生活費,我給多少,這個月就吃多少,她從不讓我上桌同她一道吃飯,也不准我碰房子中的任何東西,不准開冰箱、不准看電視,她是收容了我,但那不是個家,只是個監牢,我沒有多餘的錢買衣服,全是陳叔偷偷拿以前媽媽穿過的衣服給我穿,他說那些是她忘記燒掉的,於是我改一改,除非必要時,絕不穿制服以外的服裝。”說到這裏她抹去滑下臉頰的淚水。“她注視我的目光,永遠充滿了怨恨,永遠不會忘記罵我一聲‘孽種’……”
  天呀!群昱快聽不下去,那個女人怎麼可以這樣傷害她?
  “當我拿到國語文競賽第一名時,當我以為找到了可以肯定自己的方法時,她來到我的房間,將那些刊登關於我的新聞的報紙,撕得碎碎,將它用力踩爛,生氣的對我說,像我這種有不知羞恥父母的人,少公開露面丟人現眼……粉碎了我所有的勝利感……”她把臉埋進手中。“我曾經那樣深切的渴望,當她發現我的表現優良時,會改變對我的看法,會接受我……”她哽咽地幾乎說不下去。“她卻完全否定我的存在……”
  天!他心疼的摟緊她,仿佛這樣做,可以保護她不再受到過去的傷害。
  再次將過去所發生的事述說,讓她再也抑不住,眼淚決堤而出,她在他懷中悲泣,哭得不能自己,自從父母雙亡後,她就再也沒有如此悲切的哭過,他一直摟著她,在她耳邊低語,輕撫她的頭發,希望能分擔她生命中的一切悲傷。
  哭到胸口發疼幾乎喘不過氣來,在他的懷中漸漸停止。
  她啞著聲音繼續說道:“現在,你該明白我為什麼會害怕回來這裏的原因吧!長久以來,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沒人要的‘垃圾’,或許出於本能的排拒這樣的自我貶低,因此得不斷告訴自己不是,其他人才是真正的垃圾,整個正理村就是個大垃圾場,若不這樣想,我一定會瘋掉、自殺!因此我要趕快長大,離開這個充滿不堪回憶的大垃圾場,過全新的生活,所以請別怪我在你提到回來這裏時,我的反應會如此無情、激烈……”
  他眼睛有些濕潤。“若是可能的話,我真希望能代你承受這一切!”一想到自己不明就裏,硬逼著她回來,他快恨死自己了。
  “算了,想想這可能是我的命運吧!”許多事情想通了,反而可以更釋然。
  她搖頭不語。
  哭完後,她整個人疲倦極了,靠在他的肩窩。
  他用襯衫抹去她臉上的淚水和汗水,動作輕柔得令她覺得溫暖,她輕聲道謝,經過這場哭泣後,她覺得整個人像從被禁錮已久的牢籠掙脫。
  “我現在只要想到自己過去做的一切,我就想把自己給宰了。”他愧痛地說道。
  她仰起頭,露出溫柔的微笑。“別這樣說,若是當初你沒這樣做,或許我今天不會這樣,是你的存在,讓我不自覺使生命的重心有個寄託——以打敗你和孫瑤紅為首要任務,那種好勝不認輸的精神,支持了我在正理村的歲月,那時都沒有發現,現在想來可能還要謝謝你咧。”她柔柔地說道。
  他靜了一下,默默回想過去,然後輕笑出聲。“這下我不得不感歎,人與人之間的關聯真的很微妙,稍一牽動,就不曉得會將彼此引向何種人生路途。”
  “的確是如此。”她衷心同意。
  “那現在我們下一步要怎麼做?”他特意用“我們”,意味他沒打算讓她再一個人面對這一切。
  “嗯,不管是對稱父親或是我外婆,我這次回來,一定會帶給他們極大的震驚。”
  已經可以想見,正理村將會掀起一場大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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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20:49:1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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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過了中午,幾乎所有正理村的人都知道,正理國中新來的英文老師是蔣琦芳,這個消息如燎原般燒過了整個正理村。
  那一天,鄭家醫院陷入了極怪異的氣氛中。
  群昱小心地觀察父親,雖然外觀如往常般的平靜、專業,可是在得知琦芳回來的事情後,他偶爾會發呆的望著窗外,然後會輕歎口氣,讓群昱看得心驚肉跳,心情不覺沉重下來。
  “鄭醫師呀,您知道林芳玥和蔣琦勳的女兒又回到村子的事情嗎?”對門的陳家嬸過來量高血壓時說道。
  鄭青雲淡淡地應了知道。
  真不曉得那女孩怎麼想的,聽說她在臺北明星國中教得好好,怎麼會突然想回村子裏教書?”陳家大嬸嘰哩呱啦說個不停。
  群昱插嘴道:“她畢竟是在這裏長大,回來貢獻家鄉是應該的嘛!”話才出口,便得到父親一記銳利的瞥視,似乎是在怪他多嘴。
  “這樣說來,好像也有理……”
  稍晚,結束了下午看診,父子倆一起走回樓上的住家,群昱的母親江玉霞,拿出冰鎮西瓜,讓父子倆朵頤,青雲比往日都沈默。
  群昱吸了口氣,時候到了,他望向坐在沙發上的父母。“爸媽,明天我想請蔣琦芳來我們家吃晚飯。”
  猶如丟下炸彈般,青雲和玉霞呆若木雞的瞪著兒子,蔣琦芳……這個名字和她父母一般,是個禁忌,從未在這個客廳出現過。
  鄭青雲鐵青著一張臉。“你在胡說什麼?為什麼要請她來吃飯?”
  “是呀!幹麼請她呢?”玉霞驚慌的語氣,透露些許恐懼,蔣琦芳,一個佔有她丈夫心的女人之女。
  “因為她是我的女朋友,也是我將來要娶的妻子。”
  這話帶來更大的震撼。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玉霞不可置信地說道。
  “已經很久了。”群昱毫無保留的將他和琦芳之間的感情詳細描述出來,意外地,發現父親沒有出聲打斷。
  當他說完後,青雲才面無表情緩緩開口。“你認為我會反對,所以一直瞞著我?”
  “是的!”
  “那你為什麼不一直瞞下去呢?”青雲倏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進房間,房門關上聲音之大,令整個房子都震動了。
  雖然父親的反應早在預料中,可是仍讓他心疼,畢竟多少會帶著些許的盼望,期待他已經放開過去。
  他轉向母親,雖然她臉上表情也充滿了不悅,可是母親是最疼他的。“媽,您的看法呢?”
  玉霞看著這個她引以為傲的兒子。“你這不是明知故犯嗎?明知你父親,對蔣琦勳和林芳玥的看法,而你現在居然說要和他們的女兒結婚?”她搖搖頭。“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我愛她,所以不在意她是誰的女兒。”他簡單地說道。“不過,媽,您也恨她的父母嗎?”
  玉霞愣了一下,緩緩搖搖頭。“我不知道,其實他們兩個也是我的朋友,都是一起長大的;在林芳玥和你父親訂婚時,我覺得好嫉妒,但又沒話說,因為他們兩個條件是最速配的,可是怎麼樣也沒想到,她會和蔣琦勳在一起,那時我覺得她太不識好歹,也非常氣她,怎麼可以這樣傷害你父親。”
  “那現在呢?還會恨她嗎?”群昱有些緊張,母親的看法也是很重要的。
  “恨?”她歎口氣。“若當年她沒有和蔣琦勳私奔,我也不會和你父親在一起,雖然他心裏沒有我,可是他從沒虧待過我,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對一個女人而言,這也就夠了,所以也談不上恨不恨,何況人都死了,再恨也無濟於事呀!”
  謝天謝地!母親果然夠明理,群昱在心裏暗松一口氣,母親雖然不是那種會讓人眼睛一亮的美女,但她身上有種寧靜的氣質,年紀愈大,這份寧靜額外吸引人,讓人仰慕,樂於接近。
  “那您能支持我跟琦芳嗎?既然您認為事情都已過去。”
  玉霞露出無奈的表情。“我是沒問題啦,畢竟這是你自己的一生,可是,你父親才是過去的受害人,他能不能諒解,又是另外一回事,當年,蔣琦芳的父母真的傷他很深,心愛女人和好友同時的背叛,讓向來心高氣傲、天之驕子的他,怎能受得了?”
  群昱有些沮喪的低下頭,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母親說的他都懂,但……想到琦芳現在也在奮鬥,他萬萬不能就此退縮。
  “媽!我明天還是要請琦芳來家裏,我當然不是要你們馬上就接受,可是我希望你們能先認識她,其實這些年,她也不好受呀!”
  “哦?怎麼說?”玉霞不解地問道。
  群昱深吸口氣,便將琦芳這些年的遭遇一一說出來,刻意地,讓聲量足夠穿進父親房間那道緊閉的門。
  “是這樣呀……”玉霞聽完後,不覺滿懷感慨,當她知道那個小女孩來到正理村時,她只是心疼丈夫又得要再次面對過去的夢魘,雖然不悅,但也未想過其他。
  “我只知道她很厲害,連連為正理國小拿到了好幾個第一名,功課又好,沒想到她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長大的,你也真是的,幹麼這樣找人家麻煩,那些都是上一代的事呀,你強出個什麼頭啊?”她沒好氣瞪兒子一眼。
  群昱不好意思的抓抓頭。“那時怎麼會想這麼多?一心想為老爸出氣,誰知道她比我還兇悍,一點也不讓人,把我打敗……”
  “結果到最後,連一顆心都給了她?”玉霞的嘴角忍不住揚起。
  “是呀!”他完全承認,這輩子真是註定栽在她的手中。
  突然,房門打開,鄭青雲站在門口,臉上的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什麼。
  “明天把她帶回來家裏,我倒要看看那兩個混蛋的女兒是怎麼樣的‘優秀’,居然能把你給吃得死死!”
  顯然剛剛母子倆的談話,全都一字不漏進了他耳裏。
  群昱聽了大喜過望。“是的!父親,我立刻就告訴她!”父親居然肯見琦芳,是好現象,這意味著一切都有很大的轉園餘地。
  “別高興得過早,我不一定會點頭。”說完後,門又砰地一聲關上了。
  不一定就是有可能同意!群昱高興得差點跳起來。
  “沒想到你父親居然會這麼說。”玉霞一臉不敢置信喃喃自語道,仿佛沒料到丈夫會這樣說。
  群昱拿起外套。“媽,我出去一下喔!”現在的他,巴不得立刻飛到琦芳的身邊,報告這個好消息,但還來不及踏出門,樓下診所即傳來急速的按鈴聲,意味著樓下有一位緊急病患。
  房門一開,鄭青雲臉色沉著沖了出來,父子倆極有默契的沖下樓,這一刻,除了救人以外,再無其他事情能干擾得了他們。

  不用等到明晚,今天他們就提前和琦芳碰面了。
  當群昱看到她一臉慘白的站在診療室外,差點沒被嚇得魂飛魄散,快步的沖向她。“你怎麼啦?出了什麼事?”
  “不是我,是她!”她指向已被送到急診室去的人,已有幾位醫生在裏面,她拉住群昱的外套。“你要救救她,她就這樣直挺挺的在我面前倒下去,我……”她急得已經語無倫次。
  “別慌!是你外婆嗎?”他急忙柔聲安撫她。
  她蒼白著臉點點頭,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掉落,他看了心疼至極,可是現在沒時間問她詳細的情況,緊緊握了她的手一下,便沖進急診室。
  琦芳看著那亮起的紅燈,虛軟的滑坐到椅子上,腦中一直浮出王心湘那張蒼白、震驚的臉龐。
  天!早知道,她就不要那麼貿然的跑回林家,但誰又知道,王心湘一見到她會變得那樣激動,突然滿臉脹紅,休克昏倒過去。
  她重重閉上眼睛,千萬要沒事呀!她還有好多好多的話尚未對“她”說,還有好多好多的帳沒算清,“她”
  不可以就這樣走掉,不可以!
  “我還以為傳言是假的,沒想到你真的回來。”
  睜開眼睛,孫瑤紅和她的母親張琪琪正站在她面前。
  琦芳不想和她們說話,低下頭,緊握著拳,開始向上天祈禱。
  瑤紅並沒有因為這樣而停止說話,反而被她的冷漠給激怒。“你倒挺厲害,一回來就把你外婆氣得昏倒。”
  她冷冷地說道。
  王心湘出事的消息,很快就傳遍整個正理村,因此有不少人聞風聚集到鄭家醫院來看熱鬧。
  琦芳一僵。可惡!為什麼經過這麼多年,孫瑤紅還是那麼愛找她的麻煩?她抬起頭直視這個自小就存在的死對頭。“我還真希望昏倒的人是你不是我外婆。”
  “你!”瑤紅作夢沒想到,琦芳的嘴巴還是那樣厲害,讓她永遠都占不到便宜。
  “你居然敢咒我的女兒!”張琪琪臉上露出駭人的神色,似乎恨不得撲過來撕裂她的嘴。
  琦芳覺得好無力,她現在根本無心和她們應對,她做了一件連自己可能都會吃驚一百年的事情,她抓住孫瑤紅的手,一把將她拉到身邊坐下。
  “你幹麼?”瑤紅猝不及防的驚呼。
  “看在多年老同學的份上,我外婆現在在裏面做生死的掙紮,你可不可以暫時停止攻擊,陪著我一起等候呢?”琦芳那充滿疲憊懇求的聲音,會讓人忘記一切恩怨,瑤紅再不懂事,也意識到此刻情況特殊,她閉上嘴巴,用力將手抽回,拉住母親一道離開,嘴巴不停嘟囔。
  候診室瞬間恢復平靜,琦芳鬆口氣,繼續她那被中斷的祈禱。
  時間滴答滴答過去,一個小時後,手術室的紅燈才熄掉。
  門打開,鄭青雲和群昱一道走出來,青雲面無表情看著她。“你外婆有輕微中風的現象,幸虧送得早,所以沒有什麼後遺症,但還需要住院觀察,此外她還有營養不良的情形。”
  “她還活著……”確知了這點,讓她幾乎虛脫。
  青雲僵硬的點點頭,然後越過她往前走去,群昱則迅速走到她身邊,緊緊摟住她,她將臉埋在他肩窩,脆弱得只想永遠靠在他身上。
  青雲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頭,看到兒子和她緊摟的模樣,不覺皺了眉頭,成何體統,在光天化日下!他清清喉嚨,將他們的注意力引到他身上,他直視琦芳。
  “在你外婆倒下來的時候,有沒有發生休克的現象?”
  琦芳點點頭。“有的,我幫她做人工呼吸,可是也不知道有沒有做對,總之一看到她氣回過來,才停止……
  鄭青雲深深凝望她一眼。“你及時將她的命救了回來。”說完後,他轉過身離開。
  “是嗎?我救了她一命?”她喃喃自語道。
  群昱露出贊佩的笑容。“幸虧你處理得宜,要不然等她到醫院,只怕因為腦中風過度缺氧,而造成難以挽回的傷害,現在要不要去裏面的加護病房看她?”
  她拉住他的袖子。“先不要,我還沒有辦法去看她……”她整個身子抖個不停。
  他擔心地將她引到旁邊的椅子坐下。“怎麼啦?已經沒事了。”
  “我……”她就是止不住顫抖。“我覺得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若不是因為我回來,她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都是我害的。”
  他靜了一下。“你和她碰面時說了什麼?”他小心地問道。
  她搖搖頭。“我根本來不及說什麼。今天吃過午飯後,我就到林家去,可是……不知怎地,就是不敢去敲門,我在外面徘徊了好久,一直猶豫到底要不要敲門……
  “後來呢?”
  “我一直坐在外面發呆,後來我鼓起勇氣決定去敲門,但是誰知道鐵門根本就沒關,一推就開了,我大著膽子走進去,本想先找到陳叔的,可是裏面的模樣嚇壞了我。”
  “怎麼說?”因為他一直沒在意過她外婆的事,所以也沒格外留意林家那棟漂亮的洋房出了什麼事。
  “整個院子亂七八糟的,好像沒人整理過,花草全都枯得差不多了,我開始叫喚陳叔,可是都沒人回應,我突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所以我就打開門,沖進屋內,裏面真是髒得一塌糊塗,和我印象中那個幹淨、一塵不染的房子完全不同,我心想是不是人都搬走了,於是我一邊走上樓,一邊到處察看,來到了我以前住的房間,當我打開時,我又被嚇到了……”
  “為什麼?看到了什麼奇怪的東西?”
  她搖頭苦笑。“何止奇怪,那個房間幹淨整齊得嚇人,好像有人經常在打掃……”
  “怎麼會這樣呢?”
  “我不知道,可是當我轉身打算離開時,她就站在我的身後。”她被嚇得尖叫了一聲,有那麼一瞬間,她認不出那個滿臉皺紋、一頭散亂白發的老人是誰。“若不是那身破舊旗袍,我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蓬頭垢面的女人就是……外婆。”
  “我被她嚇到,她也被我嚇到了,兩眼一翻,就昏死過去,發現她已經沒鼻息了,想也沒想的就為她做了CPR,等她回過氣後,就趕緊送到你們醫院來……”她臉埋進掌中。“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呢?”她的絕望和無奈,從指縫中透了出來。
  “那個臉色糟糕、全身散發異臭的女人,怎麼可能會是她呢?怎麼可能?”她喃喃不停的說道,和原先預期的完全不同,她應該還是那樣跋扈、那樣的不可一世、那樣的咄咄逼人。
  群昱則被她的反應給嚇到了。“你沒事吧?”他拉開她掩臉的手,皺著眉頭擔心地說道。
  她沒有說話,只是將臉埋在他懷中,從他的懷抱汲取他的堅強力量,讓自己情緒平穩了下來。
  他輕輕撫著她,當她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平靜了下來。
  “我進去看她。”
  他們兩人一道走進加護病房,當看到那全身插著各式各樣的針頭時,若非有他牽著她的手,她差點支持不下去。
  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己對這個“死老太婆”,並非完全不在意,若是她有個萬一,她一樣會為她傷心、焦慮,畢竟她們之間還是有血緣的關系,這是上天賜與她們之間,永遠都無法切斷的牽連!
  “你要有心理准備,她若醒來的話,行動將不會如過去一般方便。”他嚴肅的望著她。
  她看著躺在病床上,完全虛弱無助的婦人,淚水緩緩滑下。“我會照顧她的。”她深吸口氣後堅定的說道。
  即使心中相當驚異她肯接下這將會難以擺脫的重擔,更別提床上這名老婦,曾經以極惡毒的態度對待過她。呼!這才是讓他如此愛她的原因,她有顆混合銅牆般的堅強及柔軟善良的心。
  他伸手攬住她的肩。“不是只有‘我’,是‘我們’!”
  她鼻子一酸,頭往後靠向他的。“謝謝!”
  “傻瓜!”

  從鄰居的轉述當中得知,所有的改變是在半年前。
  一直待在林家的陳叔和陳嬸,因為年紀大,所以被住在國外的兒子接去享福,從那時候開始,王心湘整個人就不對勁了。
  她請了看護,但每個看護全都因為受不了她的壞脾氣,做沒多久就不幹了,因此走一個就換一個,這種情況斷斷續續持續到現在。
  年紀大的王心湘,原本已經夠孤僻的個性,變得更駭人,聽說一個月前,一直按月固定從印尼匯來的生活津貼,突然停止了,據傳回正理村的消息,原來是移民到印尼的林靜雄已經死了,所以那邊的“家屬”很自動的將所有的錢都停止匯來。
  得知林靜雄死亡的消息後,王心湘像變個人,頭發也不梳,衣服也不換了,身體也不清潔,好像就要這樣臭掉、爛掉。
  琦芳聽完後,整個人不禁有點混亂。外公?她在印尼還有一個外公?後來在她繼續追查下,才得知了王心湘和林靜雄過去的那一段,令她完全明白,王心湘個性為何會如此偏激。
  一個被丈夫背叛的女人。
  一個被女兒背叛的女人。
  她坐在病床邊,看著緊閉雙眼的外婆。
  在醫護人員的協助下,她幫她洗淨身子和頭發,現在整個人幹幹淨淨的。
  她的頭發雖然已經全部花白,可還是相當濃密、綿長,顯示主人曾經相當用心保養過。
  女為悅己者容。
  想到她那一身總是幹淨、不失貴婦般的裝扮,本以為那只是習慣使然,從沒想過背後還有一層更深的意義。
  她得藉此不斷提醒自己,她——王心湘才是林家的大老婆,是被明媒正娶的迎進林家大門,她曾是個擁有顯赫家世的大家閨秀,而不管丈夫曾經怎樣背叛她,若是有那麼一天,他突然後悔了,來見她的時候,她還是看起來亮麗逼人。
  以前的她或許不是個個性如此惡劣的人吧?
  琦芳輕歎口氣,她仍末完全清醒過來,偶爾睜開眼睛,隨即又閉下,群昱說這是因為她身體太虛弱之故,起身將被子蓋好。
  房門打開,群昱走進來,把手放到她的肩膀。“要不要吃飯了?我看你這幾頓都沒有好好的吃。”
  她摸摸肚皮,的確有點受不住。“好啊!我們要去哪吃?”
  走到病房外,他才開口。“我家。”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瞪他半晌。“你……說了?”
  “對!”他有趣地看著她臉上的表情變化,從震驚到喜悅,然後是……不安。
  “他們怎麼說?”
  “誰是‘他們’?”他故意逗她。
  她差點跺腳。“你爸媽啦!”
  “沒贊成,但也沒反對,所以利用今天晚餐,讓他們能多加認識你。”他笑道。
  她臉上升起一抹酡紅。“好怪呀!”她覺得有些羞窘。
  “怪什麼?醜媳婦總是要見公婆。走吧!”不由分說,他將她推往樓上走去。

  這頓飯吃得很尷尬,琦芳有些食不下嚥,甚少動箸,倒是群昱的母親很主動的為她張羅了不少菜到她碗中,並不時親切地問她一些過去在學校教書的情形,絕口不提她父母的事情。
  而群昱也盡力將餐桌上的氣氛炒熱,不過……男主人的臉還是毫無表情,一徑低頭扒飯,最後弄得大家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尷尬極了。
  琦芳望向群昱,他回她一個抱歉的眼神,告訴她要有耐心,這事是急不得。
  唉!她也知道急不得,而且她也不急,此刻在她心中,全是王心湘的事。
  “你當初為什麼會想當老師呢?”玉霞突然出聲問道,她對這個女孩是愈看愈喜歡,在出色的外表下有股和兒子神似的傲氣,看到她,她完全明白群昱為何會選擇她。
  琦芳一時沒留心,便直接脫口而出。“一方面是念師大不用花錢,另一方面,是因為小時候父親認為我很適合當老師……”當發覺自己說出什麼,已經來不及收口,她戛然住嘴。
  提到她父親,所有人臉上的表情丕變,鄭青雲緩緩抬起頭,是她進屋以來頭一回正視她。
  坐在旁邊的群昱伸手握住她的,要她不要害怕,該來的總是會來。
  “你父親對你的期望很多嗎?其中有要你嫁到我們家做媳婦嗎?”
  群昱和母親都倒吸口氣,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
  琦芳楞了一下,然後露出談淡的笑容。“他還來不及交代,就先走了。”
  群昱暗暗為她的應對喝采,玉霞也露出微笑,好奇地看向丈夫,想知道他會怎樣反應?
  青雲楞了一下,好利的一張嘴,初見時還不覺得,交手方知厲害,他嘴角揚起冷笑。“若他今日還在的話,會有臉同意這件事嗎?”
  “爸!”群昱沒想到父親竟然會這麼不留情,他正要開口時,琦芳在桌下捏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多嘴。
  她並不生氣,經過這一切之後,明白許多事情有因就有果,現在是要去面對,而不是選擇讓問題加大。
  “我想他和我媽若還在的話,可能會為了女兒的幸福,帶著兩瓶好酒,親自登門向您請罪吧!”她輕聲說道。
  “我哪擔得起?”青雲重重放下碗筷,餐桌上的菜盤都跳了起來。
  “是呀!的確‘擔’不起,因為他們現在也只能帶著空氣酒來拜訪您。”她不徐不緩的說道。
  群昱差點笑出來,琦芳的反應和幽默,一直是他望塵莫及的,他覷眼瞧向父親,只見父親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突然開始覺得擔心,嚴肅的父親可以接受這種四兩撥千斤的談話嗎?
  果然——
  “你幹麼一直要提他們已死的事情?”青雲大喝道。
  “因為那是事實呀!”琦芳輕呼一口氣。“您以為我喜歡一直提起這件事嗎?不!就某方面而言,我跟您一樣氣他們,氣他們怎麼可以不說一聲就把我們姊弟倆丟下,跑去做看不見的天使保護我們?我寧願摸得到他們,可以像現在和你一樣談話,我情願他們活生生站在您的面前,能當面和您說話,將當年的所有恩怨清算解決,而不是……不是要我一個人來承受呀!”說到最後,她的話輕如低泣,群昱握住她的手。
  “爸!可以了嗎?”他懇求的望著父親。
  青雲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那我這些年所受的折磨算什麼?你的父母讓我成為正理村的大笑柄。”
  他臉孔激動得脹紅。
  琦芳無畏地直視他。“鄭伯伯,請您告訴我,您後悔嗎?”
  “嗄?”
  “您後悔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嗎?您後悔娶了伯母嗎?您後悔擁有像群昱這麼優秀的兒子嗎?現在的您可是全正理村民最祟敬的人呀,過去的一切,可以抹煞您為正理村的貢獻嗎?”
  她那如連珠炮般的問話,讓青雲頓時啞口無言。
  這小妮子,心存不軌,他望向正一臉嚴肅的看著他的妻和子,若是他說後悔的話,老婆和兒子不跟他同時翻臉才怪,好好的一個家,不就……但捫心自問,他一點都不後悔,這個家是他用一生心血創立、保護的。
  寧靜漸漸趨散了原先濃厚的火藥味。
  “呃!別再說了,快吃吧,菜都涼了。”玉霞神色自若的出擊打圓場。
  琦芳和群昱對望一眼後,便依言行事,至於青雲,在一陣乾瞪眼後,倏地放下筷子。“我不吃了。”
  砰!房門再度被緊緊關上。
  眾人靜了好一會兒。
  玉霞搖搖頭。“他是我見過最頑固、最嫉惡如仇的人,他不做對不起人的事,也不希望別人對不起他,所以要說服他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抱歉!我說話太直了。”琦芳真心道歉。
  玉霞笑笑,深思地凝望著她。“你的個性不大像琦勳和芳玥,比較……”
  “加倍的頑固和兇悍……”她很“坦率”的承認。
  群昱輕笑,完全同意。“她固執得足以讓聖人跳腳。”
  她對他扮個鬼臉,玉霞則好笑地望著眼前這對璧人。
  突然房門打開,青雲站在門口。“我們鄭家可不歡迎一個姓蔣的兇悍媳婦進門。”他轉向群昱。“兒子,要父親、要老婆,你自己好好選擇!”
  “我兩個都要!”群昱堅決地回答。
  “你只能選其一。”
  “爸!”
  “老公!”
  玉霞和群昱同時驚呼。
  他們實在太低估青雲的頑固和被琦芳的話語所激起的惱差成怒。
  琦芳對天花板翻白眼,她覺得好累。算了!暫時休兵,她現在只想好好冷靜下來。
  “群昱,沒關系的!”琦芳站起身來。“鄭伯母,謝謝您今晚的招待,我先下去照顧我外婆了。”
  “琦芳?”群昱拉住她。“就這樣算了?”他低問道。
  “對日抗戰都打八年,現在才不到兩個小時,還有得耗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得先回去養精蓄銳,我總不能同時應付我外婆和你爸吧!”她對他咬耳朵,然後在他頰邊輕印一吻,便轉過身走出去。
  “我也下去!”他向母親說道。
  “不准你跟她在一起。”青雲喝道。
  “我下去巡房看病人啦!”群昱頭也不回地沖下樓,也不管父親在後面氣得吹鬍子瞪眼。
  “這是什麼兒子?竟敢不聽老子的話!”青雲重重地在客廳沙發坐了下來。
  玉霞懶得搭理他,徑自收拾餐桌。
  “難道一個女人有比父親還重要?”他又氣又傷心的說道。“你說這傷不傷人?”
  玉霞瞪他。“你可以不用給兒子出這樣的選擇題,上代的恩怨沒理由給下一代來承擔。”
  “可是一想到要跟姓蔣的人有關系,我就不甘心!”
  蔣琦勳,他曾經最信任的好友,居然對他做出這種背叛,他曾發誓這輩子絕不原諒他們兩個。
  “若無意外的話,琦芳應該會是你的女兒吧!”玉霞走到丈夫身邊坐下。
  “她身上也留著你最愛女人的血呀!父子倆全都被母女給吸引。”要承認自己不是丈夫最愛的女人,需要多大的勇氣,但她早已認命,並為現有的幸福感到滿足。
  “這……”青雲像年輕的小夥子般脹紅了臉。“不一樣啦!”
  “哪里不一樣?群昱十足十是你的翻版,當他愛上一個人和你同樣的全心全意,光憑這點,你就不該反對,你又不是沒經歷過沒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在一起的滋味。”
  青雲為之語塞。
  玉霞表情放柔。“老公,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別再為難兒子了。”
  青雲臉拉不下來,這輩子他從沒跟人低過頭,連兒子也不行。“不行!我咽不下這口氣。”他任性地說道。
  玉霞氣呼呼瞪著老公,那該死的自尊!“好呀!你既然那麼頑固,我也懶得跟你說,倘若你還是一直無法忘懷這件事,證明瞭這些年,我們在一起的生活……全都是虛假的,反正、反正……我不是林芳玥,哼!”
  砰!這回輪到玉霞用力將房門關上。
  青雲完全傻眼了,向來溫柔嫻雅的妻子,居然會發這樣的脾氣,一時氣不過。“已經夠亂了,你這個老太婆跟著窮攪和,瘋啦?”
  十秒後,他的枕頭和棉被全都從房間裏丟出來。
  “你今晚睡客廳!”
  “喂!”青雲不信地瞪著地上那團東西。天!現在是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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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20:50: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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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昱躡手躡腳的走下樓梯,到一樓時,才哈哈大笑出來,靠在牆壁上,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
  值班的護士都好奇地望著他。
  琦芳被他的笑聲引出來。“你幹麼呀?想把所有人都吵醒呀?”她噓聲說道。
  “Sorry!”一說完後,他又笑出來。
  “到底怎麼啦?”被他弄得滿頭霧水。
  “是我媽她剛剛河東獅吼,把我爸凶了一頓,現在還不准他進房去睡……”他邊笑邊喘的說道。
  “怎麼會這樣呢?”她話還沒說完,從樓梯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是鄭青雲,他鐵青著一張臉走下樓來,經過他們時,狠狠瞪了兩人一眼,之後不發一言的走進院長休息室,把門關上。
  “你媽是為了我們的事和你爸翻臉嗎?”她不敢置信地問道。
  “是呀!不過,更正確一點來說,她可不希望我們真的得要打‘八年抗戰’後才能在一起,為了要早日看到我成家生孫子給她抱,她會多炸幾顆原子彈的,提前結束戰爭。”群昱笑道。
  “這樣好嗎?以你爸那拗個性,若是完全被激怒了,更加反對我們,不就慘了?”她擔心的咬住下唇。
  原本充滿笑意的眼神湧起一股溫柔。“放心!我老媽從來沒發過這麼大的脾氣,而且都已經快三十年的老夫老妻,她比誰都還清楚如何制住父親,放心啦!”他抱住她的肩。
  琦芳輕吐一口氣,真希望事情能像他說的那樣輕松。
  走進病房中,發現王心湘已經清醒,正張大眼睛看著她。
  她心跳加速,快步走向病床,“外婆”這兩字差點脫口而出,憶及她不愛聽到這個稱謂,硬是吞了下去。
  “感覺好一些嗎?”走到床邊,低頭和她對望。
  “你回來幹麼?”王心湘別過臉,表情充滿厭憎。
  琦芳心微痛,但隨即釋然,反正本來就沒預期她會敞開懷抱迎接,而且聽到這熟悉的聲調,倒也讓人鬆口氣,她的精神還沒完全衰減。
  有那麼一刻,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被虐狂,居然會懷念她以前那些惡毒的咒罵。
  “沒什麼,就只是回來探望您老人家呀!”
  “回來看到我沒死,有沒有覺得很失望?”王心湘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
  這死老太婆!琦芳堆出一臉笑容,讓人無法看見其間的怒火。“是失望了一些,差點就可以見報了。”
  王心湘露出困惑的神情。
  “現在呀!報上不是經常有登一些獨居老人死在屋內,卻無人知曉的新聞,有的死了三個月後,才讓人發現那堆被啃剩的白骨,還有老先生被自己養的狗,啃得只剩下半截……”看一眼已氣得臉色發青的王心湘,琦芳倏地住嘴,有些惱怒,為什麼總是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脾氣和舌頭?回來是要和她好好相處,而不是像兩頭瘋狗一樣的互吠。
  她,已經是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更別提她現在還躺在病床上。
  琦芳深吸口氣,讓情緒冷靜下來,將椅子拉過來,和她面對面的互望。“對不起,請原諒我胡言亂語,我不是故意的。”
  “哼!不是才有鬼,你恨不得我被氣死、餓死。”
  在開始數落一長串沒營養的話之前,琦芳搶先開口,聲量大得壓過王心湘。“我回來主要是因為我想你,天知道我為什麼會……算了!幸虧我有回來,才發現家裏出了問題。”
  王心湘冷哼。“你會想我,騙誰呀?你只是想看我的笑話,看見我落魄到這種程度,你很樂,對不對?心裏頭有沒有覺得好高興,認為我終於得到報應,把從前我‘虐待’你的全還回來。”
  琦芳故露驚訝狀。“唉呀!你也知道我是被你虐待長大的呀!”
  “你離開時,不是這樣當著我的面對我大吼嗎?”
  七年前的事了,都已經忘了講過什麼話,琦芳真的快被她打敗了,躺在病床上,一張嘴還可以吐出一長串僻哩啪拉罵人的話,想想,或許自己之所以那麼會在台上演講,全都是因為她的遺傳?
  “好啦!隨便你怎麼說,高興就好。”琦芳靠向椅背,雙臂環在胸前。“不過告訴你,我已經決定搬回來跟你住。”
  “你說什麼?”若不是此刻身體還虛,體力全無,相信她一定會跳起來。
  “我現在是正理國中的正式老師,若無意外的話。我應該會待到退休為止,所以接下來這段日子,我會和你住在一起,為了省房租,所以請多多指教。”
  “你不是說一輩子都不會再踏入那個房子嗎?寧死也不願,不是嗎?”王心湘的聲音充滿了嘲諷。
  “是!我曾那麼說過。”琦芳沒有辯駁,靜靜的凝視她。“但隨著時間過去,我才發現那些都是一些差勁又沒品的蠢話,我後悔了。”她輕聲說道。
  王心湘冷哼。
  “現在我才發現目前對我而言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琦芳伸出手輕柔地覆住王心湘。“外婆,我想念你。”她輕聲地說道。
  若非手被點滴針制住,王心湘一定會大力甩開,但現在無能,所以只能任她握著。
  琦芳深深注視她。“外婆,我需要你,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而我……想回家。”
  若非伸手覆住她的,否則絕對察覺不到那輕微的顫抖,和眼中飛快閃過的波光。
  謝謝老天爺,王心湘畢竟不是個完全麻木不仁的人,一切都還有希望,琦芳默默在心中感謝上天。

  三年後。
  “爸叭!唔!”一個一歲多、長得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搖搖晃晃朝前方走去,沒走幾步,即重心不穩,噗地往前趴下去。
  群昱還來不及路過去扶起兒子,一道黑影已矯健“飛”過他眼前,快得讓他來不及眨眼。
  “呼!不痛!不痛,念怨乖,爺爺幫你吹吹,痛痛就不見了。”鄭青雲正一臉心疼到處摸著小孩子的全身,就怕哪邊摔傷了。
  群昱好笑又是感傷的望著眼前這幕和樂融融的祖孫圖。
  兩年多前,在他“努力不輟”下,琦芳終於懷孕了,在最初得知時,兩人密而不宣,但巧妙地,藉著鄭家醫院婦產科醫生的“多嘴”,讓所有人都知道,當然沒有錯過鄭青雲。
  那段時間,鄭青雲那雙嚴厲的大眼,不時釘在他身上,偏偏他又不動聲色,每天態度自若的生活,和家人閒話家常,對琦芳懷孕的事則隻字未提,青雲好幾次都臉色怪異,欲言又止的,惹得玉霞頻露不解的神色,他則暗笑在心中。
  最後,鄭青雲終於按捺不住。
  “你到底打算和蔣琦芳怎麼樣?”
  群昱露出不解的表情。“沒怎樣啊,就維持現狀。”
  “你們……不打算結婚嗎?”青雲急得差點沒中風。
  “當然想呀,可是您又不同意……”群昱滿臉委屈。
  “什麼時候你們在意我同不同意?還不是照樣在一起,現在連孩子都有了,你說怎麼辦?”
  “當然是要結婚了,總不能讓孩子沒名沒份的。”他眼睛一閃一閃的。
  “那就……去呀!”
  “我想呀,可是孩子的媽不同意。”他很無奈地說道。
  青雲楞住了。“她有什麼好不同意,嫁給你不就稱了她的意、順了她的心?反正、反正,你們不就是想逼我點頭承認你們,如今你們贏了,我輸了,還想要什麼?”他控制不住的大吼道。“總之在他們蔣家人面前,我永遠就只有低頭認輸的份。”他實在不甘心呀!
  “爸!這從來就不是輸贏的問題。”群昱表情倏地變得相當嚴肅。“倘若您還是這樣‘壁壘分明’,無法忘掉和琦芳父母之間那段恩怨,讓自己被過去的怨恨緊緊綁住的話,琦芳是永遠不肯進我們家的,因為她會擔心,我們的小孩因為流有蔣家的血統,所以得不時被提醒,要為先人的錯誤背上包袱……”
  “胡說八道,我哪會這個樣子,我幹麼對一個無辜的娃兒怨恨?”
  群昱苦笑。“琦芳會這樣不安,是因為她有切身之痛,她也是無辜的,但卻平白受到許多傷害,就像您當初拒絕她一樣,因此她沒理由不擔心。”
  “那倘若我一輩子都不能放過,她就一輩子不嫁進我們家?”青雲震驚地問道。
  “是的!”反正不管有沒有外在那些形式,對他都一樣,因為琦芳早已是他此生唯一的妻、孩子的母親。
  “怎麼會這樣?”青雲喃喃地說道。
  江玉霞的聲音,陰森森地從旁邊傳過來。“老頭子,你若是讓我沒有媳婦陪、孫子抱,你看我放不放過你。”
  他不禁畏縮一下。
  自從上回為蔣琦芳一事,兩人冷戰了一個多禮拜之久,最後是鄭青雲受不了,他早已習慣有個溫暖的身體偎在身邊,唯有這樣,才能安然入眠,這一個禮拜對他而言,簡直有如煉獄。於是不顧尊嚴,抱著自己的枕頭和被子沖進房間,對妻子大吼,說他拒絕再待在樓下冰冷的躺椅上睡覺,最後才放低聲音,罵她老糊塗,若是他心中一直愛著林芳玥的話,他就不會天天摟著她睡覺,這番話讓玉霞感到非常驚異。
  夫妻倆徹夜長談,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早已成為對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不僅是生活上的伴侶,更是靈魂的依附,青雲對芳玥那份深愛和憤恨,其實早已在玉霞的溫柔深情中,化為某種思念。只是人很奇怪,不肯去正視內心深處那份轉變,總以原先的深信作為基準,以至在不知不覺中,錯失掉很多機會,包括表達出對彼此的真實感覺。
  愛已失,只有怨,還有一股不肯承認失敗的拗氣,讓他無法大方公開接受蔣琦芳,其實心中比誰都清楚,兒子早已是非卿不娶,他鄭家媳婦的寶座註定只能給姓蔣的,唉!不甘心呀!
  如今,孫子都快要出來,又有什麼好嘔氣的,人……老了呀!
  青雲看向兒子。“我問你,若是你們不結婚,孩子要姓什麼?”
  “姓蔣!”群昱毫不猶豫地回答,語氣顯得太快樂了一些。
  青雲眯起眼睛。“我鄭家的孩子要姓蔣?那才有鬼,走!立刻帶我去見那個凶丫頭!用押的也要把她押著進禮堂和你完婚。”
  “是!”群昱強忍高聲歡呼的沖動,跟在青雲身後去找琦芳,玉霞也緊緊在旁邊盯著。
  然後在青雲親自出面求婚下,琦芳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並突然同時抱住青雲、玉霞喊一聲“爸!媽!”
  後,隨即便大哭了出來,因為她已十幾年沒再叫過這個稱呼。
  兩個老人都深受震撼,玉霞立刻掉眼淚直摟著琦芳喊心肝,青雲則楞立了好久,漸漸領悟到自己是多麼幸運的人,因為他還活著,所以他可以多個媳婦,甚至再過不久,更可以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小孩子,他比那兩個已上天的人,幸運得太多了。
  他又有什麼好怨、好意氣用事的呢?
  抬起手,慢慢抱住那個有可能會是他女兒的人,雖然不是親身,但她卻將是他兒子的愛妻、孫兒的慈母,傳續他鄭家血統的人。
  那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流有他的好友、他的摯愛,還有他的血統,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完美。
  就這樣,在眾人的祝福下,琦芳風光地進了鄭家門,如今小孩子出生,果然立刻成為鄭家兩老的最愛,皆搶著幫媳婦帶孫子,而且寵琦芳寵得不得了,讓他這個做兒子的不免會吃味,但又覺得很開心。
  所有人都快樂幸福,沒有怨、沒有恨,不是件很棒的事?
  群昱比誰都還感受到此。
  “爸!小念恕就交給您了,我去看琦芳需不需要幫忙。”他對父親說道,兒子的名字之所以會取為“念恕”,即希望他能在沒有陰影的環境下,平安順利的成長為一個時時帶有寬恕之心的人。
  “去!去!小念恕有我就可以了。”祖孫倆在花園的綠色草坪上玩成一團。
  群昱搖搖頭,穿過林家花園,走進屋子。
  一個星期前,這棟房子的女主人才剛剛下葬,但房子裏面卻仍充滿了溫暖的氣氛,毫無死寂之氣,這都得歸功琦芳的巧手佈置。
  走上三樓,琦芳正坐在床邊,周道散放著好幾個方型餅幹鐵盒,她正低頭專心翻看著。
  “還沒收拾好嗎?”群昱在她身邊坐下,琦芳在葬禮結束一個禮拜後,才有心情進來整理王心湘的遺物。
  “呃——你來看看,這些放照片的鐵盒是從她衣櫃中找到的。”琦芳將手中的照片遞給他。
  那是一張黑白結婚照,照片大概是三○年代拍的,都已經泛黃,依然能看得出這是相當出色的一對,一眼就看得出,男的長得英俊但鄉土味重,女的美麗氣質出眾,眉宇間散發著和琦芳一模一樣的自信與傲氣。
  “這是外公、外婆嗎?”
  “是呀!”她將照片後面的落款翻給他看——林靜雄、王心湘永浴愛河於中華民國三十九年春”。“沒想到,外婆居然是這樣一個大美人。”
  “是呀!難怪女兒和外孫女也都是美人。”他笑道。
  琦芳笑笑,但笑容有些哀傷,從旁邊拿過一本大相薄。“剛剛我看到了這些。”
  群昱拿過來翻,前面幾頁大多是王心湘年輕時的沙龍照,但後來則是她抱著一個小女孩的生活照,從照片中,可以看出她對這個小女孩是相當寵溺,把她裝扮成像個小公主,抱著時,臉上總洋溢著驕傲的笑容。
  然後漸漸的,這個小女孩長大了,戴著小小方帽的畢業照,按著年代一一排列,有幼稚園、國小、國中、高中,清楚的看到她從小女孩蛻變為美麗佳人的過程,出落得有若出水芙蓉,美麗驚人。
  “這是你媽吧!”他終于明白,父親為什麼會愛上她母親,這樣的女子是所有男人的夢想,幸好他已擁有。
  “嗯!當我看到這些照片時,好像打開了一個時光寶盒,看到她們兩人的過去,好奇怪,雖然都是我的至親,但在這一刻,卻覺得好陌生,她們的過去、她們的故事,都是我所不知道的。”她輕輕撫著那些泛黃的照片。“直到此時我才明白許多事,雖然外婆從不對我說過去的事,但是看到這些,我多少有點瞭解,她真的是一個命運乖舛的苦命女人。”說完後,淚水再也抑不住的滑落。
  他將她摟進懷中輕撫,沈默的聽著。
  “其實她真的很愛外公,所以當外公在外面討了個小老婆的時候,才會那麼憤怒,無法像其他同時代女性,逆來順受。寧願弄得玉石俱焚,不顧外在異議,將丈夫掃地出門,當母親出生時,便成為她唯一的寄託,她費心把她教養成人,為她訂下親事,誰知道母親居然會為了父親背棄了她,在經過這兩次的打擊後,我一點都不懷疑她為什麼會變成如此充滿憤恨,整個人生充滿了痛苦……”
  他輕撫她的頭發。“但無辜的你,卻變成她發泄憤恨的對象,對你實在太不公平了。”
  她苦笑。“不能怪她呀,一個曾是她以為可以仰賴終生的良人,一個則是出自她的骨血,用心養育長大的女兒,這兩個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先後背棄了她,所有的付出最終得來的卻是背叛,她靠恨活下來,是比較容易的;其實,回頭想想,當年她是可以不用去醫院帶回我們姊弟的,任我們被社工人員處理,但她沒有,還是帶了我們回來,給我們安身的地方。”她搖搖頭。“在她的心裏應該有過很大的掙紮吧!而我卻什麼都不懂,硬是恨了她那麼多年,我真的是……”再一次,哽咽的哭了出來。
  “別這麼說,不能怪你,很多事情本來就只能看得到表面,何況她‘精神虐待’你是真的,你又何嘗好受過?怎麼可能會不怨呢?”他伯她鑽牛角尖,沉溺於自責。“而且這幾年,,你已經做得夠多了,因為你在她身邊,我想她已經完全從過去的憤恨解脫了,她走得很安詳呀!”王心湘是在睡夢中過去的,事先一點徵兆都沒有。
  琦芳聞言心更酸,一想到這三年,她和王心湘之間的種種,就不禁郗歎,倘若能早一點領悟,就可以早些回來陪她,而不是只有這短短的三年。
  初時,她們兩個仍像刺蝟般互相在口頭上攻擊,誰也不讓,尤其對琦芳要搬回來這件事,王心湘滿口不願意、嘲諷,但當她真的將行李提進林家那棟大房子時,卻又沒拿著掃把或叫員警將她轟出去。
  雙方達成協議,她的房租就用來抵這個家的伙食費,開始時,兩個人還是過著以前的生活模式,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卻甚少碰到面,白天她請了一個看護,協助打理這個家,然後她去正理國中教書,下班後,王心湘早已將晚飯端到自己的房間去吃,讓她一個人面對一桌冰冷的飯菜。
  最後她受不了,因為她回來不是想要再過以前那種生活,所以她沖到王心湘的房間,明確的告訴她,從今而後,她將親手做晚餐,兩人得要一起吃飯,要不然就沒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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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1 20:50:28 |只看該作者
  終於——兩人同桌吃飯了,每天她一上完課,便沖到超市買菜,然後火速趕回來做飯。
  在餐桌上,王心湘並不讓她好過,老嫌她做的菜難吃,在她不服抗議並提出挑戰下,王心湘親自下廚。
  看到那些色香味俱全的川菜時,她完全甘拜下風,並低聲下氣,虛心討教;說也奇怪,王心湘也不拒絕,每晚便教她一道菜,步驟稍一弄錯,或火候沒抓對時,就會招來一頓有夠毒的謾罵,有時被罵得太過火時,她真想拿起菜刀砍死這個老太婆,但在這種嚴厲的訓練下,她倒也燒出一手道地的川榮,群昱則是這項訓練的最大受惠者。
  對於她和群昱之間的交往,王心湘從沒表示過意見,只是用難解的眼神望著他們。
  念師大的玥勳也不時跑回來探望,雖然以前從未相處過,但是玥勳的不拘小節、貼心溫柔,使王心湘一點都沒有露出排斥的模樣,令她在心中不僅暗歎偏心,但又感到欣喜。
  但很多事情,太興奮的時候,總會讓人生悲。
  有一天,她突然在學校接到看護的電話,說王心湘發瘋了,把家裏所有的東西都往地上砸壞,她問原因為何,看護只說今天家裏寄來了一封信,看完後,王心湘就變成那個樣子,她聽了立刻請假跑回去。
  當她越過滿目瘡痍的客廳,沖到三樓時,只見王心湘滿臉憤恨的拿剪刀亂剪布,看到王心湘再度變回先前那一個冰冷、全身充滿憤恨的模樣,她整個心都跌至穀底。
  王心湘一見到她,便開始咒罵,甚至舉起剪刀,一副想把她刺死的模樣,後來是她和看護聯手將她制住,把剪刀奪下,免去一場意外。
  那封從印尼寄來的罪魁禍首,寄信者是她外公那些小老婆生的孩子,寫信來要王心湘把林家的祖宅賣掉,並將錢一半匯給他們做生活費。
  看到外婆眼中的憤恨,她才發覺到那憤恨後面隱藏著多大的痛苦,而那正是她一直未再去探究的。
  她沒有多話,拿起話筒,透過關系,找到一個熟悉印尼法律的律師,委託其去印尼,把外公的遺囑調出來看,想知道真實情況。
  看到她這樣做,王心湘平靜了下來,似乎很驚異她的作為。
  沒過多久,從印尼傳回來驚人的消息,沒想到林靜雄將他所有的財產三分之二全給了王心湘以及其外孫女蔣琦芳,剩下的三分之一,才留給三個小老婆和其生出的五個女兒,而那些小老婆自然不甘心,以為王心湘人在台灣,不知道遺囑的真相,想要全部私吞,甚至厚顏大膽要求將已過戶給王心湘的祖產賣掉,把錢給他們一半。
  得知這項訊息後,所有人都震驚,尤其是琦芳,她作夢也沒想到,那個從未謀面過的外公,居然知道她的存在,讓她的心情相當複雜,既傷感又欣喜。
  王心湘對於多出來的財富一點興趣都沒有,事實上她的反應更加憤怒。
  或許她想從已逝的丈夫手中獲得的,不是這些東西,而是另外的吧。
  當琦芳領悟到這點時,她將兩人的護照辦妥,買好到印尼的票後,問王心湘要不要跟她去印尼一趟——將林靜雄那些小老婆好好修理一頓。
  出人意料地,王心湘居然點頭答應,顧慮到她年事已大,群昱特地陪她們一道去。
  到了印尼後,王心湘帶著律師,意氣軒揚的走進林靜雄在印尼購置的華宅,和與她一起分享、霸佔丈夫的女人們面對面,她沒有咒罵任何人,只是以高不可攀的神情緩緩掃過所有的人。
  除了第一個小老婆是台灣人,其他兩個全都是印尼婦女,她們何曾見過這樣氣勢驚人的女人,所以全都嚇得縮成一團,勉強只有那個從台灣來的,能夠應對。
  至於她們的女兒,則全都沈默地站在一旁。
  看到那些膚色微黑的年輕女人,琦芳真的很難想像,他們居然有親戚關系,應該要叫她們阿姨嗎?
  王心湘只問了這房子和裏面的東西是不是有一半是她的,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她立刻命人把一半的東西搬到庭園中,原先要放火燒掉,後來琦芳勸她將東西捐給有需要的人,王心湘才改變主意,然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那棟華宅。
  到了林靜雄的墓地時,赫然發現墓碑上刻著妻子志念署名的部分,居然只鐫有王心湘的名字,其他妻子和子女的名字,都未列其上,似乎意味著,林靜雄只肯承認王心湘才是他唯一的妻子,看到此時,王心湘深受打擊和震驚的臉教人覺得心疼。
  所有人都退開,留下她一人在丈夫墓前靜思。
  在他們一行人離開印尼時,教人意外的,是那個台灣籍的小老婆,跑到機場來,將一包東西交給她們,據說裏面是林靜雄生前最喜愛、片刻不離身的東西,要她在他死後交給王心湘。
  當王心湘打開時,整個人都楞住了,因為裏面是當年兩家訂親時,她給他的嫁妝,雖然只是幾條金項鏈、金手環,但全都是王心湘家裏從大陸帶來的貴重物品,意義深遠,甚至在他們初次相親時,王心湘即是佩戴這些飾物和他碰面,而這些居然都是林靜雄的心愛之物?
  台灣籍的小老婆在臨走前,丟下了一番話。“當年若不是你那麼好面子、好強,那樣逼他、恨他,他絕對不會就這樣離開台灣,只要你點頭、肯退一步,他一定會毫不猶豫拋下我,回到你身邊的,他的心全都在你身上!”
  琦芳不知道外婆有沒有聽進這番話,她只是緊緊握住那包金飾低頭凝望著。
  回到台灣後,王心湘整個人沉靜了許多,從印尼回來的疲累似乎始終無法恢復。
  也不知為何,她突然開始喜歡閱讀佛教經典,似乎某種東西,已經從她體內完全撤掉,整個人都清爽了起來。
  後來在得知琦芳懷孕的時候,雖然很震驚,可是什麼都沒說,連罵都沒罵,但琦芳後來發現廚房爐子上都燉了一些補品——對孕婦極佳的。
  向她道謝,王心湘故意露出不耐的神情,揮手趕她走,但她發誓,在外婆的嘴角上掛有淡淡的笑。
  後來鄭青雲終於點頭答應她和群昱的婚事,並親自登門提親,出人意料地,王心湘出面和他談,在她毫無插嘴的餘地中,乖乖點頭等著做新娘。
  結婚之後,經過鄭家同意,群昱和她繼續與王心湘同住,多個男人,整個家的氣氛完全不同,群昱經常主動找王心湘談話,談佛經、談歷史,兩人這才發現,王心湘相當博學多聞的。
  這個家在大家的努力下,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家,無怨、無恨,只有無盡的愛。
  當她生下念恕後,王心湘為她做月子,並不斷叨念女人在這段時間有多重要,身子沒顧好,以後老了會吃虧。
  這份關愛,讓她感動得熱淚盈眶,深知一切都已過去。
  但幸福時光居然過得如此短暫、快速,怎樣都沒想到,在過完小念恕一歲生日時,王心湘會突然在睡夢中逝世。
  對這份突如其來的意外,令琦芳幾乎承受不住,若非群昱以及公婆在旁邊協助支持,她一定會撐不下去。
  王心湘下葬的那一天,幾乎半數的正理村人都來觀禮,雖然她甚少和村裏人來往,但她在正理村已是一項傳奇——一個執著、堅強、休夫趕女的烈女。
  回憶至此,琦芳靠向丈夫的肩頭。“怎麼辦?我好想她呀!”
  “我也是呀!尤其在她變得如此討人喜歡的時候。”
  群昱完全同意。“她會有今天,全都是你的功勞,是你讓她重新活過來。”
  她搖搖頭。“不!我什麼都沒幫到,全都是靠她自己。”
  “你錯了。”他輕柔捧起妻子的臉。“正如你說的,她是個可憐的女人,在面對兩個她付出全部的愛,到最後卻離她遠去的人來說,你是她的救命天使,她心裏很清楚,她沒有愛過你,甚至將恨意無情發泄在你身上,你的離去是意料中的,但最後你卻又回到她身邊,並無私的陪著她度過晚年,我相信她心中受到的震撼比誰都深,所以是因為你,讓她再度相信了人,甚至肯付出。
  你讓她毫無遺憾、平和的離開人世。”
  “早知道,我應該要更早一些回來。”她閉上眼睛。
  “不!這一切在冥冥中都已安排了,時機未到前,誰也不知道會有什麼轉變。”
  她忍不住瞪他。“你怎麼話愈說愈玄了?”
  “是你外婆調教的好呀,這些日子以來跟她習了一堆佛經,深深領悟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有因必有果,我都可以變成鄭大師了。”他一本正經地說道。
  琦芳噗哧一聲笑出來。“你喔——真不曉得前輩子怎麼欠你的?”埋進丈夫溫暖的懷中,眼淚靜靜滑下,將心中僅餘的哀痛釋出,從今而後,這是她最後一次為外婆流淚,相信她將會永遠被眾人所懷念。

  群昱和琦芳各一手牽著小念恕,慢慢走上對他倆意義重大的、而且充滿回憶的小山丘。
  三人站在大樹下,俯視正理村。
  “小念恕,爸爸、媽媽就是在這裏把你‘做’出來的耶!”群昱將兒子舉得高高笑道。當時他們兩個不願去旅舍,所以經常帶著簡單的睡袋來這幽會,想他們居然能躲過被人當眾抓到,沒以“敗壞善良風俗”被起訴,算幸運了。
  琦芳搖頭笑道:“你少說這些有顏色的話,孩子正開始學說話,別亂說。”
  “是!老婆大人!”
  琦芳若有所思地望著前方,閉上眼睛。“三年前,我根本不敢想像會有機會再站在這裏,心情可以如此平和、溫柔、充滿喜悅。”
  他凝望她的眼神充滿了愛意和溫柔。“那是因為你充滿了愛,不再有怨。”
  她點點頭。“是的,當回到這裏時,我學到很重要的一課——退一步,真的是海闊天空,倘若當初不放下一切自尊和怨恨,又哪會得到現在這一切的美好。”
  “有時候低頭不見得是輸家,若我當初不先向你低頭,坦承愛意的話,我們又哪會有今天?所以,我是大贏家。”群昱掩不住臉上的驕傲笑容,把兒子抬得高高。
  “而這個更是超級大贏家!”
  念恕是升華一切恩怨的小天使,更是所有人心中的珍寶,簡直把他寵上天。
  琦芳忍不住笑出來。
  “對了!昨天我看到孫瑤紅的母親對你微笑打招呼,你是怎麼做到的?”三年前,瑤紅對群昱和琦芳交往這件事完全不諒解,一氣之下,便離家出走,弄得瑤紅母親張琪琪更憤怒,不讓琦芳好過,公然與其作對,是琦芳在正理村唯一遇到的“困擾”。
  所以當昨天,居然看見張琪琪主動對琦芳點頭示意,實在太叫他意外,不禁好奇老婆是怎麼做到的。
  “簡單啊!就是跟她低頭呀!”
  “真的?”
  “對呀!兩年前我告訴她,我會把她最小的兒子教到進省中,做為父親贖罪的代價,她同意了,前陣子考完放榜,果然是第一志願。所以就沒事嘍!”適度的交易,倘若可以得到永遠的和平,絕對是值得的。
  “你怎麼做到的?瑤紅她弟是出了名的頑劣小太保,蹺課打架一流,你居然有辦法制得了他?”群昱不敢置信地說道。
  “他剛好分到我班上,沒法子嘍!其實他本性不壞,而且聰明絕頂,只是不可以用一般方法教他,而他又願意嘗試我的方法,有了意願,剩下的不就好推動了?”
  教書真的是樂趣多,挑戰性又高,她愛極了。
  “你好棒喔!”他毫不吝惜的送給老婆一記大吻,看得念恕格格笑不停。
  她閉上眼睛,感受丈夫如一的愛戀,一抹記憶突然躍進腦中。偏頭看他。“我有件事故在心中很久了,一直忘了問你。”
  “什麼事?”他一邊逗弄兒子,一邊問道。
  “升國三那年的夏天,你是不是有在這裏偷親我?”
  她插起腰問道。
  令人驚異地,他居然像青少年般的臉紅了,難以想像他已是一個孩子的爸了,他把臉埋進兒子香噴噴的脖子中。“你……那時沒睡著呀?”
  “喔!原來是真的,喂!你很卑鄙耶,趁人之危。”
  “沒辦法,誰叫我那時年少氣盛,每天都作著和你在一起的春夢。再加上你睡著時的樣子,好可愛、好甜,又不會那樣凶巴巴瞪著我,在理智抬頭之前,就已經吻下去,所以……”他對她露出充滿稚氣的微笑。
  “反正我有為那一吻負責呀,瞧!咱們不是結婚了!”
  “大色狼!”她嬌嗔道。
  “我色的地方可多,國中時,我都有注意你有沒有在發育……”
  “鄭群昱——”
  夾著嬌憨笑罵,渾厚充滿深情的大笑,還有稚嫩悅耳的格笑,為這個小山丘奏出甜美的樂章,讓初秋的晚風,吹送至正理村的每一個角落。
  讓所有人知道,有愛就有——天堂!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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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小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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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成長過程中,老實說,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我國小及國中的時候,因為覺得好像受到很多的欺負(笑),尤其跟我國小班上男同學,簡直是水火不容,他們因為人數多,我們女生就淪為弱勢族群,老被欺淩,發生男生與女生的戰爭時,輸的永遠是我們女生的這一方,叫人好不甘願,而這種記憶和感受是一生都不可能忘的。至於國中嘛,因為班上同學分了好幾個團體,而有些人更利用這些團體在傷害、排擠同學,教人看不慣,但又無能改變,也因此不怎麼愛參加這兩段時期的同學會,只跟幾個要好的同學保持聯絡,確定彼此安好就可以了。
  唔!談到同學會就會想到一件很好笑的事,在國二時候吧!我們國小男同學要辦同學會,我——當然不參加(很意氣用事的),結果他們推出一票代表來說服我(別問我為什麼,我從來都沒弄懂他們在想什麼?)而我當然還是搖頭說(因為跟一群看不對眼的男生用餐,絕對沒什麼好胃口,更何況那時正值青春期,別扭得要命),結果一看到我仍拒絕,頓時翻臉,他們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掃完廁所,手上都還拿看清廁刷子,頓時個個拿著那個刷子指著我,質問我到底要不要去,不去的話,會……他們打算怎麼樣我是不清楚,因為還來不及講完威脅的話,就被正在巡邏校園的訓育組組長喝斥住——“你們在幹什麼呀?居然拿著洗廁所的刷子對女生,像話嗎?”
  結果那一票男生全都被拎往訓導處,每個人手上高舉著那些洗廁用具,半蹲在訓導處門口,所有經過的人看到這一幕全都笑得亂七八糟,而我則是毫無同情心的,露著極快樂的笑容走過他們,回到自己的教室。
  我是不是很壞呀?好像有一點,不過,他們若是沒威脅我,不就沒事了嗎?當然,從此以後,他們那一票人沒敢再叫我參加同學會;其實小時候做過許多怪怪的蠢事,現在想來就覺得很可笑,但又覺得,那就是“童年”——一段再也無法回頭的時光。
  不過大家千萬別誤會,以為琦芳的遭遇就是我的童年紀事,不是的!我沒有那麼慘,不過有一點是相像的,那就是當有人惡意欺負時,我絕不會乖乖承受,一定會反擊的,所以我們班那群男生都叫我“母老虎”。後來在知道自己的星座時,覺得他們應該叫我“母獅子”。
  人通常都是欺善怕惡的,所以有時候真的要當個“惡女”,不欺人但也絕對不要被欺負,這可是基本的生存法則喔!
  說到這,可能又有讀者要抗議了,這個孟華怎麼老愛說教,沒辦法嘛!誰叫我是獅子座的,而女獅子向來最喜歡把覺得最好的東西、事務與人分享,不過我絕對不會強求你們一定要接受,所以敬請見諒嘍!

         寫作小劄(一)——叛愛佳偶篇

  在寫作時,我有個習慣,那就是一邊聽音樂,一邊敲鍵盤,因為好的音樂會刺激出好的情感和詞匯。
  像這次寫《叛愛佳偶》時,幾乎一直在聽莎拉•布萊曼的音樂,從她的“歌劇魅影”、“貓”、“ASICAME
  OF AGE”、“遺忘的歌聲”、“永志不渝”……等,尤其是“永志不渝”我後半段的感覺全是聽這首歌而來(尤其在寫男女主角互相想念對方的那一幕,所以才會寫那段歌詞)。
  所以當你們在看這本書時,我有個小小的請求,那就是請你們也能一邊聽這首歌一邊看,倘若覺得身邊沒有這首音樂,然後又很懶得去音樂行花錢買音樂帶的話,那就請你們花錢買郵票,寫信告訴我,我很樂意寄拷貝帶給你們聽的。
  我不曉得有沒有其他作者會做這種怪怪的事情,不過我覺得能把創作時受到的沖擊和一些用文字無法表達的感動,能更實際回饋給讀者,同樣感受到當時的感覺,我想……那應該是件很棒的事情。
  對於這次的書名《叛愛佳偶》,不曉得各位讀者的感覺如何?老實說,我是一個超級不會想書名的人,最敬愛的編輯姊老覺得我取的書名都太文謅謅,像這本原始定名為“面具下的愛”(唔!這個書名一上架,大概沒人肯翻吧!)。
  於是在和編輯姊商量好一會兒,從“錯愛”、“錯戀”(有其他作者用了)、“絕愛”(因怕尾崎南迷抓狂,所以不敢用)到“叛愛”以及為了符合四字市場精神,所以又加上佳偶二字,好累喔!所以看是各位親愛的讀者,你們有很想看到的書名卻一直沒有在市面上出現的,請你們能不吝惜的提供,我竭誠歡迎大家成為“孟華智囊團”一員,若經編輯姊採用的話,我會重重酬謝的。
  《叛愛佳偶》寫完後,我覺得很喜歡,但是不曉得各位會不會喜歡這種故事內容?因為有時候真的很掙紮,到底是要寫出讀者喜歡看的,還是自己喜歡寫的,最後就只有賭一賭,看自己喜歡寫的能不能讓讀者喜歡。
  希望能賭贏,阿門!

         寫作小劄(二)——拒愛佳人篇

  在拿到剛出爐《拒愛佳人》時,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總覺得還少了一些東西,是的,就是少了“寫作小劄”。
  (此時敬愛的編揖大姊出場:你的後記已經夠長了,你也可憐可憐讀者吧!)
  (孟華抗辯:我也就只有在有書出版的時候,可以這麼長舌一下,就可憐可憐我吧!)
  其實當初在交出《拒愛佳人》的“心情小語”時,時間上有點趕,那時又忙著工作,所以寫得有些草率,總覺得沒將《拒愛佳人》的精神完整介紹出來,那種失落感一直無法消除,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一本書出來,所以當然要赴此機會彌補上本的缺憾,所以請各位讀者朋友,體諒一下嘍。
  在我寫《拒愛佳人》這本書的中期時,偶然讀到由洪秀鑾女士所著的《回到愛的原點》,封面上的幾句話深深打動了我,也讓我思考了許久,現在我將之寫出來,然後也請各位一起來思考,看能不能認同——
  想要去愛,卻發現喪失了愛的能力。
  想要得到愛,卻找不到真情對待。
  現代人的愛,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愛,究竟是什麼呢?
  接下來,她在書中提出了幾個問題。
  愛是佔有?
  愛是責任?
  愛是永遠不斷的給予?只施不取?
  愛不必說抱歉?
  愛是犧牲?
  愛是忍耐?
  愛永不褪色?是天長地久?海枯石爛?
  這些問題,讓我思索很久,而我的答案就在我的小說中,其實每個人對愛的定義和表現方法都不同,不過我覺得上述這幾個問題點,是每個時代新女性都要自問自答的必要功課,因為唯有確定了自己的觀點和想法時,在談戀愛的時候,也能夠更有自信,並且懂得保護自己,或是給自己勇氣去面對一切的困難和挫折。
  在《回到愛的原點》中,我最認同的就是洪女士提倡的“愛要在當下”這個觀點,愛只有在當下那一剎那才會無悔的顯現出它的力量,在每一刻、每一秒當中,每個不同時空將愛累積,把握住每一個現在,然後將每個現在串成永恆。對此,不曉得各位讀者是否有同感?衷心希望每個人都能擁有最美、最無悔的真愛。
  和你們分享我的讀書心得,也希望你們能多介紹好書給我(不拘任何體裁——小說、散文、漫畫皆可喔!)。

  祝各位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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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28 2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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