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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97集 水晶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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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後來,我問白素:「你也太霸道了,怎麼知道我要說甚麼,就不讓我開口?」
  白素道:「我當然知道你想反對!」
  我道:「當然要反對,朱槿代表那股強權勢力,有它插一腳,我自然不幹!」
  白素笑:「本來就沒有你的份兒,是他們的事!」
  我不禁無言以對,確然,我太熱衷了,把事情當作是自己有份的事。
  卻說當時,陶啟泉呆了一呆之後,問道:「朱女士是代表––」
  朱槿搶著道:「不必明說。」
  陶啟泉道:「這是絕無把握可以一定成功的事,投資大有可能化為烏有!」
  朱槿道:「兩位算是富可敵國,以一國之力,自然也不在乎,只要有成功的希望,也就
值得。」
  我和陶啟泉異口同聲問:「為甚麼?」
  朱槿攤了攤手道:「我不能理解有些人的心理,他們認為這樣的大事,如果沒有他們參
加,他們會成為歷史的罪人。」
  朱槿說得很是隱晦,但是我們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們」是些甚麼人。這些人自我膨脹
到「要對歷史負責」––任何人的心態,到達了這一地帶,那就很難說是正常的了。對心態
不正常的人講理,自然是陡勞無功的事。
  這些人,能為了滿足一下自己的感覺,而動用幾百億美元,這也就是獨裁政權的「可愛
」之處了。
  這件事,和我不能說沒有關係,必須在開始時,就說個明白,我沉聲道:「如果是這樣
,我就全面退出。」
  我這句話,可能早在朱槿的意料之中,她一揚眉:「衛先生,你太小器了,這是純學術
性的行動,你何必如此計較。」
  我悶哼了一聲,還沒有開口,忽然有一個我熟悉的聲音,若遠若近,傳了過來,卻又人
人都可以聽得清楚,那人道:「我也不會參加,但是無主古墓,人人得而掘之,我會單獨行
動!」
  這聲音突然出現時,人人都為之愕然,不知是從何而來。只有我和白素,一聽就聽出了
那是齊白的聲音,也知道齊白正自「陰間」來,他人還不知在甚麼空間,或是空間和空間的
交接處,也不知道他用了甚麼方法,竟然可以人未至,聲先達。
  待到他的聲音傳完,眾人在錯愕之間,齊白突然在阿花的面前出現,向她扮了一個鬼臉
,嚇得阿花尖叫連連,向陶啟泉的懷中,躲之不迭。
  白素笑道:「齊白,你越來越無聊了,看,把我們的小美人嚇得這樣子!」
  齊白嘻嘻笑:「給我們的陶大豪富一個保護小美人的機會,有何不可?」
  我在一聽到齊白的聲音之際,心中已盤算著如何介紹他這個人,這時,我已有了說辭,
我道:「各位,這位齊白先生,是天下第一盜墓聖手,本來是人,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神
不神,不知算甚麼!」
  各人聽了這樣的介紹辭,又曾親眼見他突然現身的怪異,自然更是目定口呆。
  朱槿微笑:「齊白先生還是有關部門要通緝的第一號要犯!」
  齊白向朱槿瞪了一眼:「若是為了盜墓罪通緝我,比我該抓起來的人,至少有一百萬,
而先要定罪的是一大批當官的,對古墓保護不力,法令不行,勾結盜賣,破壞文物,人人都
該判個無期徒刑!」
  齊白一口氣說來,神情激動無比。
  朱槿長嘆一聲:「若是有甚麼代表之類,能提出你這番言論來就好了!」
  齊白竟至於口出惡言:「屁,甚麼代表,哪有一個是真能按己意開口的人!」
  我沉聲道:「別說這些無謂的話了,我和齊白都表明了立場!」
  朱槿道:「我奉命一定要完成任務。」
  大亨道:「我不會為了祖先的一座陵墓,而違逆美人的心意。」
  溫寶裕鼓掌道:「好啊,吹了!」
  陶啟泉怒然:「這算甚麼,好好地談判,來個節外生枝,未免太掃興了!」
  在這其間,齊白向我連施眼色,我微微點頭,表示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我向陶啟泉道:「算了,合作不成,我們可以獨力進行。」
  陶啟泉雖然氣憤,但也顧及到獨力難成,所以聽了我的話之後,略有猶豫。我知道,齊
白向我示意,他很有把握,必有道理。
  所以我又道:「獨力進行,雖然吃力點,但不必受他人制肘,而且獨享成果。你的初步
估計,放在真正的專家手中,可以大幅改變,放心好了!」
  陶啟泉望向我,我又向他堅決地點了點頭。
  陶啟泉站了起來:「好吧,買賣不成仁義在,合作雖然不成,總算結識了一位大人物。

  大亨和朱槿,一看到事情發展成這樣,臉色很難看,朱槿道:「合作不成,那等於是分
頭行事了。」
  大亨也道:「那我必然協助朱槿來進行。」
  我一攤手:「不要緊,已經提供給你的那些資料,就算是祝對方成功的禮物好了。」
  大亨的臉色一陰,向阿水望了一眼。白素細心,觀察到了這一情形,就笑道:「阿水先
生所說的一切,全在資料之中,他的所有經歷,已全部提供,並無保留,這一點,必須聲明
!」
  我心中一凜,也道:「所以,阿水在整件事中的作用已經完成了。」
  我們說的時候,目光都直視著大亨和朱槿,且相當凌厲。這兩人都假裝聽不懂,一副若
無其事的神態,當然,他們已知道我們在說甚麼––不要打阿水的主意了。
  大亨已站了起來:「真是遺憾,第一次就合作不成!」
  陶啟泉打了一個哈哈,先發制人:「只盼以後在大家分頭行事時,不要互相阻礙就好了
!」
  大亨和朱槿,竟然不說「當然不會」,只是各自「哼」了一聲,分明表示了非友即敵的
態度。
  齊白在這時,仰天大笑了三聲:「論到發掘古墓,要是有人能勝過了我,我齊白就做鬼
去!」
  齊白的這個誓言,罰得大是古怪。大亨的神情,雖然大是不善,可是一時之間,也不知
該如何反應才好,只是瞪大著眼,望著齊白。
  齊白又補充了一句,聽來更怪:「或者,罰我做不成鬼!」
  大亨一拍掌,大聲道:「好,無論如何,很高興認識各位––」
  他說到這裏,轉頭向朱槿道:「我看,你該去勸勸你們那邊的人,不要和這裏的人競爭
,勝負結果很明顯,這裏的––甚至有的不是人,具有鬼神的身分,人再能幹,如何爭得贏
。」
  大亨這一番話,說得極其認真,朱槿聽了,居然也很嚴肅地點了點頭:「我一定盡力辦
好。」
  事情在突然之間,又有了這樣的變化,倒也頗出乎意料之外,齊白首先大是高興:「好
,你爽快,我也爽快,事成之後,算是你有份。」
  大亨笑了起來:「對我來說,祖墳被人發掘,並不是甚麼光彩的事,若是沒有實利,只
掛個名兒,那就不要也罷!」
  齊白不是很了解大亨的遺傳來歷,是以一時之間,神情古怪,大聲反問道:「祖墳?」

  我把大亨的來歷,簡略扼要地說了一遍,自然也不免提到了那人樹合一的兩個樹中人。
齊白一面聽,一面神情古怪之至,甚至於面肉抽搐。
  我看到這種情形,大是奇怪,等我說完,齊白向朱槿疾聲問:「那一男一女兩個樹中人
呢?」
  朱槿是何等聰明之人,自然一下子看出,其中必有極重要的關鍵在,所以她並不立即回
答。
  齊白怕是和陰間中的靈魂打交道久了,所以忘了人是如何難對付,他竟然又十分焦急地
追問了一句:「那一男一女兩個人呢?」
  朱槿微微一笑:「這是國家絕頂機密,請恕我無可奉告,齊白先生。」
  齊白一聽,更是著急,我早已看出,他越是著急,朱槿越是不肯說,所以我重重推了他
一下,道:「我看你,還是和朱女士商量一下,看她需要甚麼代價,才能化國家絕頂機密為
普遍資料。」
  朱槿一聽,「哈哈」笑了起來,竟然直認不諱:「衛先生真是解人。」
  齊白氣得雙眼翻白:「唉,你說,要甚麼條件?」
  朱槿卻還在拿腔:「那得先探探行情,這兩個人能起甚麼作用。」
  齊白說得斬釘截鐵:「這,不能告訴你!」
  朱槿一笑:「那就只好漫天開價了!」
  齊白道:「我也可以落地還錢,你說來聽聽。」
  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顯然事前始料未及,所以機靈如朱槿,一時之間,竟也不知如何
開價才好。
  她在猶豫間,大亨已然道:「這價好開,就照先前所說,朱女士他們,佔三分之一的權
利,可是不再盡任何義務!」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大亨的這個代價,自然開得極高,我們不知道齊白的目的何在,
所以一時之間,都不表示意見。
  陶啟泉卻悶哼一聲,顯然表示這代價太高了。
  齊白卻道:「可以,只要你把那一男一女交給我,就讓你佔三分之一!」
  一時之間,人人都吸了一口氣,陶啟泉咳了幾聲,我向他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靜觀事
態發展。
  朱槿像是也想不到齊白答應得如此爽快,她道:「好,我儘快和上頭商量,一有結果,
就答覆你。」
  陶啟泉忍不住問:「所謂『佔三分之一』,是甚麼意思?」
  朱槿悠然道:「就是我們甚麼也不幹,坐享其成,坐享部分是一切的三分之一。」
  陶啟泉面有怒容,一提氣,想要開口,齊白已搶著道:「對,就這樣!」
  陶啟泉忍無可忍,大喝一聲:「不是這樣!從現在起,這件事我獨力進行,不要任何人
合作,也不會讓任何人分享成果!」
  他這樣說的時候,怒容滿面,自有威嚴。阿花先是退開了一步,顯然未曾見過他如此疾
言厲色,但隨即撲上去,緊緊地抱住了他,我看在眼裏,心想,這小美人能得到這樣的愛寵
,倒也並非事出無因。
  陶啟泉一發怒,一時之間,氣氛僵硬之至,齊白望了陶啟泉半晌,沉聲道:「你不可能
獨力完成這事的。」
  陶啟泉仍怒:「那是我的事!」
  齊白又道:「你別以為你已掌握了不少資料,那一點用處也沒有,我掌握的資料比你更
多,可是也毫無頭緒,你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
  接下來,齊白和陶啟泉兩人針鋒相對的對話,聽來頗是駭人聽聞。
  陶啟泉一聲冷笑,指著齊白,神態和語氣都不是很客氣:「你的資料比我更多?嘿嘿,
我有人親眼見過,並且在那裏生活了三年多。」
  齊白一回眼,伸手拍開了陶啟泉指住他的手指:「那又怎樣?我有親手建造那陵墓的鬼
,總比你那人親眼見過,更有用吧?」
  齊白的話,聽來怪誕莫名,陶啟泉可能不會明白。但我和齊白都曾設想過找一個「蒙古
老鬼」,了解成吉思汗墓的情形。
  從齊白這時的話聽來,好像他在陰間的這些日子,在這方面有了些結果。
  我正在思索間,陶啟泉在怒火頭上,也沒有心思去細想齊白的話,就罵道:「見你的鬼
。」
  齊白一揚眉:「不錯,正是見我的鬼,我無時無刻不見鬼,這也正是我的本錢。」
  陶啟泉顯然把他當成了瘋子,不準備再和他說甚麼,轉而向我道:「衛斯理,只要你我
合作,這件事就可以完成了,何必勞師動眾?」
  他這話是說和大亨合作也是多餘的了,大亨反應極快,「哈哈」一笑:「告辭了!」
  可是朱槿卻道:「等一等,我們和齊白先生之間,還有事要商量。」
  陶啟泉恃著和溫寶裕熟,竟然代溫寶裕下起逐客令來:「你們有事,請便吧!」
  這時,我不禁感到為難之至。齊白和大亨都是我請來的,陶啟泉如今這種態度,就算他
們不怪我,我也覺得說不過去。
  我咳了一聲,正想說話,白素卻輕輕碰了我一下,示意我不要出聲。
  齊白望著陶啟泉,一字一頓:「沒有我,你決不能成事!」
  陶啟泉也一字一頓:「這世上,我最不信是誰沒有誰就不行!」
  齊白冷笑一聲,不再理會陶啟泉,轉而對我道:「衛斯理,你何必和這種沒見識的人在
一起浪費時間,我把我的發現告訴你,我們一起來研究。」
  陶啟泉更怒:「你這個有見識的人,只不過在『研究』的階段,我倒已經可以有實際行
動了,雖然我是一個沒有見識的人!」
  齊白揚著頭不理,一點也沒有收回他的話之意。大亨和朱槿,卻是一副幸災樂禍的神情
,望望這個,看看那個,坐山觀虎鬥。
  我想開口,白素已然道:「這樣的一件大事,我看,三方面合作尚且未必可以成事,若
是爭吵起來,大家各幹各的,那就只有讓成吉思汗再在海底多躺幾百年。」
  各人一向都十分佩服白素,她一開口,大家都不出聲,但不出聲,並不表示都願意合作

  陶啟泉先道:「衛夫人,第一手資料是從我這裏來的,整件事,我就應該有主決權。」

  齊白一聲冷笑:「你的那個所謂『第一手資料』,比起我已掌握了的資料來,只能算是
小兒科。」
  陶啟泉指著阿水:「他曾去過那海底,見過陵墓,這還算是小兒科?」
  齊白道:「啊,去過,見過,真了不起,不是小兒科,是大兒科。請問去過見過的這位
先生,陵墓在哪裏?」
  阿水到這時,才有機會說了三個字:「不知道。」
  齊白仰天怪笑:「大兒科,簡直是巨人科!」
  陶啟泉道:「根據他的經歷、我們可以判斷出陵墓所在的地點。」
  齊白道:「根據判斷去行動?若判斷錯了,行動沒有結果,你還有能力再進行第二次行
動嗎?」
  齊白此言一出,各人都靜了下來,因為齊白說話時的態度雖然差,但是這話卻是重要之
至。
  我們曾判斷,那陵墓有可能是在其中的一個海子之下,當然認定了這個海子進行工作。
但如果判斷錯了(可能性極大),那麼,一千億美元和大量人力,也就化為泡影了。
  就算陶啟泉的財力再雄厚,能再有一次嗎?
  而且,再一次又失敗了呢?
  這是在行動之前,必須慎重考慮的事。
  陶啟泉靜了片刻,反問:「難道你已經知道了確實的所在?」
  齊白的態度更惡劣,雙眼翻白:「為甚麼要告訴你?開門見山,看在衛斯理夫婦臉上,
你參加,算你一份,不參加,請便!」
  陶啟泉呆住了,出聲不得,只怕他一生之中,從來也未曾受到過這樣的對待。
  我實在為難,就向溫寶裕瞪了一眼––這小子平日能說會道,偏在這時候,他一聲不出
。溫寶裕知道我的意思,他就開始發作,一瞪眼就罵齊白:「你是不是在陰間久了,所以沾
了鬼氣,沒有人味了。」
  這話,聽來很重,罵得頗兇,但我不禁佩服溫寶裕的機智––他和齊白熟,罵齊白幾句
,沒有問題。但他在話中,卻明顯地點出了齊白特殊的、古怪的、人所難及的身分,他自陰
間來。
  單憑他這個身分,人間的任何人,就難以和他匹敵了。
  果然,溫寶裕此言一出,齊白仍然是一派目中無人的樣子,並不出聲,陶啟泉的神色略
變,大亨也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氣。
  眾人之中,表情最有趣的是阿花,她睜大了眼,望定了齊白,又是好奇,又是害怕,那
種自然流露的神情,掩過了她在風塵之中,顛倒眾生的艷光,現出了一派天真來。
  溫寶裕繼續道:「你也不想想,不是陶先生找到了阿水,又有意去開發,這件事怎能開
頭?」
  齊白怪叫了起來:「你這小鬼又不是不知道,我和衛斯理早就著手研究過一切資料––
人間找不到的資料,我們甚至到陰間去找,他那些資料,算得了甚麼!」
  溫寶裕的話,自然是要引齊白把我們其實早已在著手進行的事實抖出來,齊白一面說,
一面指著我,我道:「是,久已在進行,但是陶翁提供的資料,都極其有用,所以,我們應
該合作。」
  陶啟泉吁了一口氣,趁機下台:「既然如此,我聽衛斯理的安排就是。」
  齊白哼了一聲:「他的資料,沒有多大用處––」
  他說了這一句之後,突然轉向朱槿:「請安排那一男一女儘快和我見面。」
  朱槿眼珠轉動:「要他們出來,很是困難,但齊先生若是肯進去––」
  不等她說完,我就疾聲道:「且慢,那一男一女,如今情形如何?已經完全脫離了樹木
的遺傳,還陽變了人麼?」
  這一問,令朱槿的臉色微微一變,雖然她立時以一個動人的笑容來掩飾,但是我也可以
知道其中大有文章。
  我立時道:「既然合作,就必須坦誠相對。」
  齊白也道:「怎麼一回事?可是那兩個人出了甚麼問題?」
  各位讀者,他們現在在討論的那一男一女,首先出現在《還陽》這個故事之中,後來,
又在《遺傳》這個故事中成為主題人物。在《遺傳》結束時,那一男一女是交由勒曼醫院處
置的,勒曼醫院用大亨的遺傳因子,去改變那一男一女的生命形式,使他們成為以人為主,
樹木為副的異類人。
  自大亨離開勒曼醫院之後,一直沒有他們的消息,只是在勒曼醫院的那個外星人,曾傳
言「一切進行順利,一年之後,他們的生命改變形式就可以完成」,事情應該和朱槿方面,
已沒有關係的了。一開始,齊白和朱槿「交易」提出條件時,朱槿一副「擁有」那一男一女
的樣子,卻又是何解?
  我不明其中究竟,曾好幾次要提出來,但是卻被齊白使眼色打斷,這時,我再也忍不住
,道:「齊白,如果你要和那一男一女會面,應該找勒曼醫院,那個外星人欠我一份情,應
該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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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齊白卻瞪了我一眼:「就只你聰明,這還用你教?」
  我不禁有氣,齊白竟這樣對我說話,未免大可惡了,可是我還沒有開口,朱槿已先笑了
起來:「看起來,衛先生的消息不是很靈通,並不知道事情後來的變化。」
  我怔了一怔,霎時之間,我知道自己有許多事被蒙在鼓裏了。
  或許,這些事根本和我無關,所以沒有人告訴我,但是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心中難
免不快。我先向齊白望去,齊白現出很是訝異的神情,好像他絕不能理解會有這種情形。
  我知道他自從「人不人鬼不鬼」之後,神通廣大,有許多事,他憑藉腦能量的活動,就
可以知道,和我這個平常人不同。
  (其實,平常人要他人告知,或是接觸到了資料,才能知道一些事,也是腦能量活動的
結果,只不過和齊白或某些外星人的方式不同而已。)
  所以齊白可以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
  我忍住了不快,冷冷地道:「確然不靈通之至,竟不知道又有了變化,看來勒曼醫院的
那個外星人,也渾得可以,他也沒有告訴我甚麼!」
  大亨笑道:「倒不能怪那個外星人,是我出了些小主意,他非答應不可!」
  我大奇––大亨雖然神通廣大,莫非財真的可以通「神」,連外星人也會受他所制?
  大亨又道:「事情是這樣的,在勒曼醫院的那一男一女,由朱槿帶來,她同時也帶來了
一個要求。」
  事情好像越來越複雜了,我耐著性子聽下去。
  大亨向朱槿作了一個手勢,朱槿接了下去:「由於有不少領導人,曾見過那一男一女『
木頭人』,所以知道了他們能還陽復生,都希望能和他們有進一步的交往認知。」
  我冷笑道:「為了甚麼?好向他們求教長生之道?就算能,做上千多年的木頭人,只怕
也沒有甚麼趣味。」
  朱槿道:「我不知道,大人物自有他們自己的想法,交侍下來要我執行,我哪有資格去
問為甚麼。」
  我道:「這任務不易完成,外星人怎肯讓他們的傑作外流。」
  朱槿道:「所以,大亨就幫了我的忙!」
  我仍然不明白大亨能出甚麼力,大亨笑道:「簡單之至,他們要我在心甘情願的狀況之
下,提供遺傳因子給他們,我就說,如果他們不答應,我就不情願,他們即使取到了遺傳因
子,也沒有用處,他們自然答應了。」
  我沉聲問:「他們答應了甚麼?」
  朱槿道:「他們答應,那一男一女還陽之後,借給我們三年,和領導人相交,所以,他
們如今正處在深宮,向老先生們傳授特殊的養生之道。」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這件事還有如此的變化,真是始料不及,沒有人告訴我,也不足為
怪,因為事情確實與我無關。
  我的語氣仍然很冷:「還有一個用處,就是你可以利用他們來做買賣––原來他們生性
如此善良,可以任由他人擺布。」
  朱槿微微一笑,並不回答,一副高深和神秘莫測的模樣。我討厭朱槿和她的同類,倒也
不是全無理由的,一和特權統治有點關係,人就會變得鬼頭鬼腦,藉此來表示他高人一等,
是屬於知道秘密的特權階層,嘴臉便也就很不雅觀了。
  齊白在這時,向我頻使眼色,示意我不要插手,由他來處理。
  我道:「很好,本來是談合作的,現在談出個三分天下來了!」
  齊白傲然道:「不論多少分,真命天子,始終只有一個。」
  陶啟泉拍案而起,大聲道:「我真是見識過了,算了,我放棄了,我獲得的資料,既已
公開,自然也不想收回,各位,後會有期!」
  找人合作,結果出現了如此的局面,自然令人灰心,陶啟泉毅然退出,不失為明智之舉
,因為至今為止,他一點損失也沒有。
  齊白卻仍不領情,冷冷地道:「你的資料,其實一點用處也沒有!」
  陶啟泉怒極反笑:「是!是!你有建造過陵墓的鬼,當然已經知道確切的所在了!」
  齊白道:「當年挑選最忠誠的官兵去建造陵墓,每一個人都蒙上了眼,經過好幾十天才
到目的地,誰能知道是甚麼所在。」
  我的思緒大是紊亂,因為當時的情景如何,實在難以想像。那麼宏偉的陵墓,是如何在
水底建造起來的,那比金字塔是如何建造,更難想像。
  我說了一句公道話:「阿水提供的資料,也不能說沒有用,至少證明了確有其陵,而且
是在海底。」
  齊白明顯地在敷衍:「是!是!」
  陶啟泉不準備再逗留,已由溫寶裕陪著離去,阿花自始至終,黏在陶啟泉的身旁,阿水
口中喃喃,也跟著走了出去。
  齊白又急不可待地問朱槿:「你何時安排我去見那一男一女?」
  我怒道:「你何必要她安排?你已有突破空間的能力,瞬息萬里,動念即至,自己去好
了。」
  齊白道:「我自己去容易,可是要和你一起去,你卻沒有這個能力。」
  我大奇,事情竟又有了突變!
  我道:「我才不會去!」
  齊白卻道:「你非去不可。」
  我望定了他––他和我相識已久,不會不知我的脾氣,最恨受強迫,可是他仍然這樣說
,自然非給我一個我可以接受的解釋不可。
  齊白嘆了一聲:「衛斯理,我們相識以來,我聽你的話,做過許多事,你就聽我的話一
次,有何不可?」
  他雖然軟言相求,但我仍不為所動:「齊白,你最好想想清楚,我從來也不曾強迫你做
過任何事!」
  齊白欲語又止,白素突然道:「不急在一時,有話慢慢說。」
  朱槿人極機靈,她嫣然一笑:「或許有我們在,有點不方便,我們告退,你們慢慢商量
!」
  她說著,挽著大亨走了出去,溫寶裕才送了陶啟泉回來,見這等情形,忙又送他們出去

  等到溫寶裕回來,齊白吁了一口氣:「好了,這下全是自己人了,說話就容易得多。」

  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在陰間呆久了,真的沾了幾分鬼氣。」
  齊白道:「錯,我早已是鬼不是人,又豈止『幾分』鬼氣而已。」
  白素笑道,「人也好鬼也好,既然全是自己人––」
  她說到這裏,突然頓了一頓––剛才齊白自認是鬼,這「自己人」三字,便大有語病了
。我們又不是鬼,所以,也不能說成「自己鬼」,她就說不下去了。
  齊白道:「總之,我們久共患難,說話容易。」
  白素道:「是,齊白,要請你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我們說個清楚,有太多的事,我們
被蒙在鼓裏,一點也不知情!」
  齊白伸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從頭說起!」
  我、白素和溫寶裕齊聲道:「從頭說起!」
  齊白吸了一口氣:「我和宣宣在一起,陰間歲月,不啻神仙,但即使是神仙,也會起凡
思,我有兩大願望,其一已實現,另一個,卻仍然魂牽夢繫。」
  我笑道:「你的願望,無非是發掘古墓,你所謂已實現的一個,莫非是指秦始皇墓?」

  齊白點了點頭,我嗤之以鼻:「你根本連秦始皇墓的入口處都找不到,這就算實現願望
了?」
  齊白一揚眉:「我用古法,在秦始皇墓中,得了異寶,並且運用異寶,和那『十二金人
』有了溝通,這已夠了––我的是願望,並不是奢望。」
  我點了點頭,確然,齊白在秦始皇墓上所下的功夫,已是無人能及了。
  齊白又道:「另一個願望,就是要找到成吉思汗墓,並且,至少也要有如同秦始皇墓一
樣的成績。」
  我道:「你這願望,由來已久,而且,也曾做了不少研究工作。」
  齊白道:「是,只是和其他所有研究者一樣,不論下了多少功夫,都屬白費心機。直到
你提出了在陰間找『蒙古老鬼』的方法,才算是有了突破––在這之前,幾乎要疑心世上根
本沒有此墓了!」
  循「蒙古老鬼」的線索去找成吉思汗墓,這倒是我的發明,齊白上次還說沒有成績,如
今自然已有所穫了。
  他興奮起來,伸出了兩隻手指:「皇天不負苦心人,我找到了兩個––當年參加建造、
策劃的,至少有五六萬人,但是鬼魂四散,能找到兩個,已經算是不容易了,這兩個在生時
,都是低級軍官,是百夫長,他們都曾參加營造陵墓––」
  接著,齊白就把那兩個蒙古百夫長,生前參加營造陵墓的經歷,詳細說了出來。
  一個有好幾萬人參與的工程,單靠兩個低層營造者的敘述,自然只是一鱗半爪,難窺全
貌,不太詳細,沒有全部複述的必要。
  其中,只有幾點很重要,必須說得明白。
  兩個百夫長,一個參加的只是運輸工作,單是運輸工作,也分十幾路,他參加西路,專
運石塊。照他所述,巨大的花崗石塊,均採自今高加索山區一帶,然後東運。所有參與運輸
的人,一律蒙眼––有些人表示忠誠,甚至把自己雙目弄瞎,以示決心。
  據這位百夫長說,每一程來回,需時一百二十天左右,蒙眼的日子為三十天,即在距離
目的地三十天路程起,就要蒙眼,所以根本不知道目的地何在,他也根本未曾起過絲毫偷窺
之念,因為他一片忠誠之心,不允許他這麼做。
  他只知道,石料有二十八種規格,一絲不能苟,上萬個來自世界各地的石匠,日以繼夜
趕工,每塊石料都有凹槽,可以嚴絲合縫,鑲嵌在一起。
  另一個百夫長,則參加了海上作業。這個百夫長的敘述,有意思得多。
  據他所述,參加工程的人,只知道是在一個「海子」上作業,在海面上紮起極大的木筏
,把石料一塊一塊的沉到水中去。在水中作業的,是另一批人,那批人輪流下水,至於在水
下作些甚麼,他也不知道。只知道所有下水的人,都頂著一個圓球下去,每隔一些時,就冒
上水來,換上別人。
  下水作業的人,千挑萬選,全是身體最精壯的青年,被視為英雄,而且待遇極好。每當
大軍征服了甚麼地方,總有大量美女和財寶運來,任由他們選擇。使別的官兵眼紅的是,一
定要在水中作業的官兵,選擇完畢之後,才輪到犒賞他們,所以,人人都爭著要到水底作業
去,他也努力過,可惜沒有成功。
  當齊白說到這裏時,溫寶裕說了一句:「要是能找到一個老鬼,當年是參與水中作業的
,那就好了。」
  齊白搖頭:「也沒有用處,因為水中作業的人,也不知道是在哪一個海子之中作業。」

  我吸了一口氣:「不論是參加了哪一項工程,這些官兵最後的命運,都是被殺戮滅口了
!」
  齊白道:「是,但多少和世人想像的有些不同,他們之中,大多數人是自願一死以效忠
的。」
  我們都沉靜了一會,人類行為之中,「效忠」竟可以達到這種程度,真不知該如何評說
才好。
  我感嘆道:「數萬官兵的鬼魂,都不知散落何處了,竟然只找到兩個!」
  白素道:「就算找到了兩百個、兩千個,也一樣沒有用處。」
  齊白點頭:「衛夫人的意見和我一樣––那麼偉大的工程,一定有一個組織在策劃進行
,指揮運作,這個組織,一定有一個核心領導。」
  他說到這裏,我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這麼龐大的工程,要動用不知多少人力物力,指揮部的組織,也一定規模頗大。而在總
指揮部之中,知道核心機密的,也絕不止一個人。
  算它有三五人知道總的機密,這三五人所知的機密,也當然仍在他們鬼魂的記憶之中。

  也就是說,若是能和這三五個鬼魂之一接觸,那麼,就可以知道陵墓所在的確實地點,
不必在眾多的海子中去探索了。
  對於發掘陵墓來說,這當然是一大突破,而且,可以節省不知多少人力物力。
  我一面想,一面已急不及待地問:「你有可能找到當年核心人物的鬼魂嗎?」
  齊白卻又搖了搖頭––這一來,不禁令人莫測高深,我以為我已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瞪著他,他壓低了聲音:「當年的核心人物,主持了這樣的一件大事,一定有一種方
法把秘密留下來,不會就此由它淹沒的。」
  我有點不明白:「請你說具體一些。」
  齊白吸了一口氣:「我的意思是,秘密必然會以一種極其隱秘的方法,在最親近的人之
間傳下去。」
  我皺眉:「何必兜圈子,就設法去找當初核心人物的鬼魂好了。」
  齊白道:「鬼魂億萬,不但飄忽無蹤,而且,存在於各個不同的空間之中,要找特定的
一個,比甚麼都困難,不如另外設法!」
  我仍然不明他何所指,齊白又道:「這種穩秘,有資格參與的人,必然是子孫,不可能
是外人。」
  我同意他的分析:「讓子孫知道先人陵墓之所在,也很合情理。」
  齊白吸了一口氣:「成吉思汗的子孫繁多,若是人人都有權知道,那不必多久,秘密也
就不成為秘密了!」
  我點頭:「所以,一定有一個特定的傳授方式,我猜是––」
  我說到這裏,心中有了一個主意,但是我且不說。我知道齊白也必然有了想法,所以我
也不問他,只是向溫寶裕望去。
  溫寶裕知道我是在考他,他略一想:「我猜是,皇位傳給誰,這秘密也就傳給誰。」
  我一擊掌:「正是!」
  齊白極興奮:「這也正是我所想的。」
  溫寶裕雙手一攤:「元朝的皇帝,早已沒有了,你找誰去?」
  齊白大大地吸了一口氣,卻不言語。
  溫寶裕一怔,叫道:「難道大亨的遺傳因子之中,竟也包含了這個秘密?」
  我心中一亮:「大亨不會知道這個秘密,但有一個人,有可能知道!」
  我這樣說的時候,白素點了點頭,溫寶裕大奇:「這個人是誰?」
  齊白一字一頓:「那一男一女樹中人的男子!」
  我和白素,早已知道齊白有這樣的答案,溫寶裕雖然一聽之下,大是訝異,但是隨即略
有所悟:「這個男子,會有不屬於他的記憶?」
  溫寶裕這樣問,證明他已經了解到齊白的意思。
  齊白的意思是,成吉思汗陵墓的秘密,必然世代相傳,只由一個人或極少數人知道,這
一個知道秘密的人,最可能是皇位的繼承者,是下一任的皇帝。也就是說,這個絕頂秘密,
只有蒙古皇帝才知道。
  這個假設可以成立。那麼,根據這個假設,皇帝之一孛兒只斤貴由,一定知道這個秘密

  那個男子是外星人取了貴由的細胞繁殖而成的,他和貴由這個蒙古皇帝之間的關係,十
分複雜微妙,他不是貴由的兒子,因為他的衍生,並非通過貴由的生殖功能而產生的。
  他也不是貴由的複製人,因為他的產生,以貴由的生殖細胞為陽,以一株大樹的細胞為
陰,是人樹的陰陽結合而產生的。
  他勉強可以說是貴由的化身,但那也只是一半化身,他的另一半是樹木。
  但不論如何,他必然承受著貴由的遺傳因子––人的生殖細胞,雖然小到要用顯微鏡才
看得到,但是卻攜帶著人的全部遺傳因子,這已是確知的事實。
  所以,那男子體內的遺傳因子,是從貴由而來的。
  不過,單憑這一點,就能使他有貴由的記憶嗎?
  溫寶裕問的這個問題,很切中要害。
  我也立即道:「是啊,兒子有父親的遺傳因子,但是沒聽說兒子有父親的記憶!」
  齊白沉聲道:「那男子不是貴由的兒子!」
  那男子和他生命來源的一半之間的關係,我已分析過了,所以齊白的話我同意。
  溫寶裕補了一句:「不是兒子,反倒會有記憶!」
  齊白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事情很複雜,我也沒有說一定會有,只是可能有!」
  我問:「可能有的根據是甚麼?」
  齊白作了一個手勢,表示那是他的設想:「當年,外星人用了貴由皇帝和海迷失皇后的
生殖細胞來繁殖新品種的人,可以肯定的是,細胞中必然有著皇帝和皇后的遺傳因子,當和
樹木結合之後,新種人產生,不論其過程是多麼曲折離奇,波折橫生,但到了最後,仍然要
依靠加強遺傳因子的刺激,才能使他們真正成為有思想的人。由此可以推斷,遺傳因子在他
們身上所起的作用,遠比一般正常人來得強烈。」
  我們都同意他的這個推斷,不過我還是道:「由你的這個推斷,似乎並不能達到他們擁
有皇帝和皇后記憶這個結論。」
  齊白對我的責問,居然表示同意,他點頭:「可是,同樣地,也不能否定有這個可能。」
  我呆了一呆,確然,從科學的觀點來說,事情在未能有確實的否定之前,也就不能否定
沒有存在的可能性。
  但是,這也未免太虛無飄渺了,我不由自主搖了搖頭,表示那太不可靠。
  齊白又道:「我和他們的製造者,那外星人,有過接觸!」
  我一聽之下,不禁直跳了起來,大聲道:「那你何不早說?」
  齊白叫起屈來:「是你們同意,我從頭說起的!」
  我連連揮手,催促他說下去。齊白道:「接觸的結果是,那外星人當初的目的,不僅是
製造一個新種的人,而且是要這個新種的人,有高級生物的思想系統,要使產生的新種人,
是優秀的高級生物!」
  我回想起曾見過的「新種人」,確然具備了這樣的條件。我點了點頭:「是不是他們在
遺傳方面,做了甚麼手腳?」
  齊白十分高興:「你一下子就明白了,我們人類––」
  他說了半句,想起他自己其實已不能算是「人類」了,所以頓了一頓,改口道:「人類
對於細胞中的遺傳因子存在的情形,所知太少,人類對於記憶,也所知太少,人類甚至不知
道記憶存在於人體的哪一個組織之中,人類的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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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不等他再說下去,就大喝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頭:「別再數落人類的不是了,別忘了
,你不久之前,也還是人,而且,是一個真正的人!」
  齊白一翻眼:「我只是討論事實,並不是和你作甚麼意氣之爭。」
  我道:「好,那麼你說,人類的記憶,存在於人體的甚麼組織之中?」
  齊白沉聲道:「分成兩部分––具體的記憶,存在於具體的身體組織的每一個細胞之中
,總的記憶,則存在於腦細胞。全部記憶,都能通過生殖細胞遺傳因子的儲存而保留!」
  我睜大了眼睛,對齊白的這番話,一時之間,有點難以明白。
  齊白道:「說具體一些,人體的每一部分細胞,都有它們不同的記憶,指甲細胞記得自
己的身份和功能,長出指甲來,頭髮細胞也一樣,所以,不會在該長頭髮的地方長指甲,也
不會在長指甲的地方長頭髮。」
  我道:「這我明白,可是我仍然不知道,何以這樹中男子,會有貴由皇帝的記憶?」
  齊白自顧自說下去:「除了腦細胞之外,生殖細胞也有全體的記憶,而且所負的責任更
大,因為生殖細胞要衍生出一個新的生命來,這個新生命,必須有著上一代的遺傳因子,所
以,生殖細胞的記憶力十分強烈。」
  齊白說到這裏,頓了一頓,不等我重複說我仍然不明白,他說道:「外星人用生殖細胞
製造新生命時,強調了這一點,特別保護了遺傳因子中的記憶不被干擾,所以,他也認為那
樹中男子,很有可能遺傳了貴由皇帝的記憶,就算不是全部,也有局部––情形和有少數人
懷有前生的記憶相類似,當然不盡相同。」
  齊白總算解釋明白了,我再提出問題:「是他已有了記憶,還是要通過甚麼方法,例如
催眠之類,使他回復記憶?」
  齊白道:「我不知道,這要見了他方知。」
  我站起來,走了幾步:「然而,又何以非我去不可?」
  齊白嗔道:「你忘了你和那一男一女的關係了?他們能夠還陽,你出了不少力,起了極
大的作用,他們見了你,感恩圖報,自然肯傾力合作!」
  我搖頭:「感恩圖報這種行為,並不屬於人性範圍之內,你只怕太奢望了!」
  齊白應聲道:「人性習慣忘恩負義,不習慣感恩圖報,可是植物不然,你別忘了,那男
子一半是樹,植物最回報對它好的人,你勤於淋水施肥照拂,植物必然蓬勃生長以報,決不
負恩!」
  我呆了半晌––齊白的話,確然令人感慨良多。確然,植物是知恩圖報的,調理過植物
的人都知道,若是把一株瀕於枯萎的植物救過來,這植物一定會茂盛的生長來回報。
  植物不但有感覺,而且感覺還極其強烈,只不過植物的感覺有異於人,所以人不了解它
們而已。
  我明白齊白的意思,是希望那樹中男子,念在我曾有助於他,會肯和我合作。
  我沉默不語,心中很是猶豫。齊白又道:「這種記憶,在細胞成長變成了另一個人之後
,記憶是隱性的,要經過誘導,或是在某種特定的情形之下,才能產生,可能需要長期相處
。」
  我嘆了一聲:「若是要我長期在那環境中過日子,那是絕無可能之事。我看,還是設法
把那一男一女請出來好了。」
  齊白望了我半晌,他也知道,我所說的「絕無可能」是實情,所以他也嘆道:「好,那
就只有我先進去,看看是不是能將他們請出來。」
  我給他鼓勵:「以你現在的身份和神通,我相信必定可以成功。」
  齊白挺了挺胸,我又道:「事不宜遲,你還是快一點去進行的好。」
  齊白沉思了片刻,大聲道:「好!」
  接下來,我們又看到了他突破空間的本領––他已能自由來去陰陽界,我們看到的情形
,實在不算是甚麼,但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人透過了牆,在眼前消失,總不免產生怪異之感。
  溫寶裕伸了伸舌頭:「乖乖,這還了得,有了這樣的本領,還有甚麼古墓能難得了他?

  我也正想到這個問題,同時,隱約感到,齊白這傢伙,一定還有一分私心,有甚麼事未
曾和我說。
  白素應聲道:「可是先決條件,他必須知道那古墓何在,才能無阻無隔地進入。」
  這時,溫寶裕也想到了,他大聲叫道:「不對!以他之能,就算不知道確切地點,要探
索一千個海子,也是輕而易舉之事!」
  我忽然想通了,哈哈笑了起來:「只怕他還不是那樣的神通廣大,我想,海水對他來說
,可能是禁地,他沒有能力穿越海水––記得嗎?陰間主人,那一二三四號外星人本身,就
無法進入海水之中!」
  溫寶裕也明白了,搖頭嘆息:「他還不是萬能!」
  白素卻道:「但是我相信,若是知道了確切的地點,他一定比我們有辦法。」
  對於白素的這個說法,我們自無異議。
  我和白素回家,一到家,就接到了陶啟泉的電話,他顯然十分憤怒,大聲提出:「衛,
我應該怎麼做,只聽你一句話,你說!」
  我很鄭重地道:「這件事,不是人力所能達成的,你還是放棄算了––用同樣的氣力,
可以令你的小夫人對你感恩三生了!」
  陶啟泉還有點不服氣:「當年造也造起來了,如今我只不過想把它發掘出來,就那麼難
?」
  我不客氣地潑他的冷水:「別忘了當年建造它的是一個橫跨歐亞兩洲的大帝國!而且,
據我所知,秦始皇陵的建造,有外星人參與。這個海底的陵墓,是否全由地球人完工,還大
成疑問!」
  陶啟泉又道:「那麼大亨也做不到了?」
  我知道他的心意,他做不到的事,就不想有別人做成功,尤其是和他同等級的大亨。
  我道:「當然,大亨也是人,也做不到。」
  陶啟泉道:「齊白不是人,所以做得到?」
  我回答得相當小心:「至少,齊白可以嘗試著去做,而且,他的目的,和你不同,幅度
要少得多,他只不過想進入古墓,到此一遊而已。」
  陶啟泉這才吁了一口氣,看來是接受我的勸告了。他忽然轉換了話題:「衛斯理,照你
的理論,我和阿花之間,是不是前世必定有甚麼糾纏?」
  我給了他肯定的答覆:「必然!」
  陶啟泉大是興奮:「好極,有朝一日,我會向你求助,弄清楚我和她前生有甚麼糾纏。

  我笑道:「當盡力而為。」
  陶啟泉道:「還有一件事,辦得成就辦,辦不成––就算了。」
  我問:「請說是甚麼事?」
  陶啟泉道:「阿水很是死心眼,他說離開了海底之後,很想念那個曾和他相處了三年之
久的婦人。我想,不發現陵墓則已,若是發現了,必然同時也發現在海底生活的那一大批人
,是不是可以找她出來,和阿水團聚?」
  我聽了,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雖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草木其實也是有情的),但
這樣的「團聚」要求,未免太難了。
  我打趣道:「要那婦人到世間來,怕十分困難,他要是願意住到海底去,或者還容易些
!」
  陶啟泉知道我在說笑:「扯蛋!由得他去吧,過上些日子,他就會忘記了。」
  這件事是由陶啟泉而起的,但是發展到如今的階段,陶啟泉已淡出了。
  後來,我以此事為例,感慨世事的變化無常,齊白反對:「不然,陶啟泉只是湊巧,他
不來找你,我過上些日子,也會來找你!」
  我搖頭:「那就大不相同了,若不是陶啟泉帶來了阿水的經歷,知道海底下有一大群人
一直在生活著,只怕你變了鬼子也找不到!」
  後來事情的發展,確然證明阿水的經歷,極有幫助,所以齊白也同意了我的看法。
  我在等著齊白進行的結果。兩天之後,他突然出現在我的書房之中,紅綾也在,一把抓
住了他,喝道:「你真是神出鬼沒之極了!」
  齊白嘆了一聲,我道:「別怪他,你看他的樣子,一定是求助來了!」
  齊白又嘆了一聲:「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說服他們,我失敗了。不過,你若是肯答應
去,他們可以讓你見那兩個樹中人!」
  我也嘆了一聲:「齊白,你上當了,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他們會不答應!」
  齊白瞪大了眼,我道:「他們的權力中心,全是行將就木的老人,那些老人最想能永遠
活下去,但又不可能,所以他們必然最關心死亡之後的情形,你來自陰間,可以替他們建立
和陰間的聯繫。你把這一點拋出去,要求甚麼,都可以達到目的!」
  齊白呆了一呆,伸手在自己頭上拍了一下,神情在剎那之間,有極其狡猾的詭異,我一
時之間也不知道他在打甚麼鬼主意。
  他道:「你說得對,我這就去試!」
  紅綾一伸手,又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向紅綾一笑,突然之間,只見紅綾的手仍然五指緊
握,但是已不見了他的蹤影。
  紅綾嗔道:「下次再見了他,穿了他的琵琶骨,再用黑狗血當頭淋他!」
  紅綾所說的,是傳統對待鬼怪妖精的辦法,我忙道:「千萬別說,這玩笑開不得!」
  紅綾愕然:「他真會怕?」
  我道:「我不知道,但確知這玩笑開不得!」
  紅綾吐了吐舌頭,也沒有再堅持下去。
  等到齊白再出現的時候,他的神情興奮莫名,那時,我和白素正在客廳中接待一位突如
其來的客人。一般來說,我極少接待這一類客人,但是這位來客,卻有令我非見他不可的理
由。
  齊白突然現身,這種情景,看在不明來由的來客眼中,自然是怪異莫名,來客直跳了起
來,張大了口,驚駭至於難以出聲。
  但齊白卻全然不顧別人的驚愕,自顧自大聲嚷叫:「來了!來了!他們來了!」
  那來客望著我,我忙道:「你的事,可以慢一步再說,請先回去,我一定和你聯絡!」

  來客面有難色:「衛先生,好不容易見到了你––」
  白素道:「他說了會和你聯絡,一定會在最短時間內聯絡你,你請先回吧!」
  來客嘆了一聲,慢慢走向門口,齊白走過去,伸手拉開了門,來客看到了齊白,很是害
怕,急急出了門,在他走出門口時,才說了一句:「衛先生,看來你的那些經歷都不假,真
的––與各種––怪人為伍!」
  齊白心情好,故意惡作劇,衝來客作了一個怪臉,把來客嚇走了。
  這個來客,帶來了一個故事,但是和這個故事無關,所以只是略提一提就算。
  齊白關上了門,仍在叫著:「來了!來了!他們來了!」
  我問:「人呢?」
  齊白一揚手:「隨後就到!」
  這一「隨後」是十小時之後了,據齊白說,他們是一起出發的,但齊白有突破空間的本
領,千里迢迢,轉念即至,別人都要坐飛機來,十小時也已經是特權人物才能做到的時間了

  來的是那一男一女,還有朱槿。
  我和白素,一見那一男一女,就不禁被他們的外表吸引住了,忍不住發出了由衷的讚嘆
之聲。
  嚴格來說,我不是第一次見到他們了。第一次,是由黃蟬帶著我去見他們的,那時,他
們還未曾「還陽」,只是木頭人,身體木質,不能自由活動。但當時已覺得他們栩栩若生,
全身,尤其是臉上,寶光流轉,非同凡響。
  如今,他們的身體,表面看來,與常人無異。當他們並肩走進來時,那種雍容的氣度,
難以形容地令人心折。
  我們見過不少儀容出色的男女,在我認識的人之中,當原振俠醫生和女巫之王瑪仙在一
起的時候,是令人目為之眩的金童玉女。當年輕人和他的黑紗公主在一起的時候,是令人神
為之奪的神仙伴侶。
  但是若將他們和眼前這一男一女比較,卻又都有不及之處,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才
好。
  那一男一女見了我和白素,立時現出很是親切的笑容,一齊急步靠近我們,雙方接近之
後,他們齊聲道:「大德不言謝,我們不必多說甚麼了。」
  我忙道:「其實我並沒有做甚麼,兩位在成長過程之中,多有磨難,全仗多方面的幫助
,才得以度過。」
  那一男一女互望了一眼:「衛君太客氣了,我們不敢忘記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
  說起來,我真的沒有為他們做過甚麼,他們一再這樣說,反而令我感到不好意思。
  齊白在一旁道:「你們不必客氣來客氣去了,言歸正傳,他們對於自己的來歷知之甚詳
,我們要進行的事,大有希望。」
  我深吸了一口氣,向朱槿看了一眼,朱槿道:「其一,黃蟬托我問候兩位。其二,我是
當然的參加者。」
  齊白忙道:「是!是!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參加,並沒有甚麼關係,成吉思汗的陵墓,根
本沒有被發掘的可能,絕無可能!」
  我瞪著齊白,不明白他這番自相矛盾的話,是甚麼意思––他既說發掘陵墓絕無可能,
又說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參加並無問題,卻是何意?
  齊白看來有太多的話要說,手舞足蹈:「首先,陵墓確然在海水中,但是那海子根本不
存在於地面之上!」
  我搖了搖頭––雖然那一帶荒涼無比,但如今,從人造衛星上觀察,地球的每一個角落
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不會再有地面上的空白。
  齊白立時又補充道:「那海子不在地面上,而是在地底下!」
  地下有海洋,那也不出奇,最近,地質學家就證明了在歐洲中部,地下有一個大海洋,
面積比地中海還大,但是我還是搖頭。
  我道:「不對,阿水見過有光線自海面射下來,而且,他也是通過浮上水面,離開那裏
的!」
  我準備,若是齊白反駁我,說阿水的敘述不可靠,我就和他爭辯,因為我相信阿水的話

  齊白卻一拍大腿:「奇妙之處,就在這裏。那地下海子,一年之中,有一個時期會開海
眼––」
  我忙道:「等一等,甚麼叫作『開海眼』?」
  齊白道:「你真心急,那地下海子,和一個會移動的海子之間,有奇妙的聯繫,每年有
一次,當那個會移動的海子,恰好移到地下海子的上面時,兩個海子的海水相通,那個地下
海子也能接收陽光,通向地面,過了那個時期,海子就隱藏在地下,誰也不知它在何處!」
  我呆了半晌,心中只想著一個問題:如此怪異的自然現象,當年是怎麼會被人發現,而
利用來建陵墓的?
  那一男一女卻在這時插言,那女的聲音溫柔動聽:「這一年一度的開海眼,也就是當年
殉葬者拜祭先帝的大日子。」
  我呆了一呆,一面想起阿水的敘述,一面口中念念有詞:「殉葬?先帝?」
  那男子很認真地點了點頭。齊白解釋:「這位仁兄的情形,很是怪異。人類的『精神分
裂症』或稱『人格分裂症』,這位仁兄的情形很近似。他有貴由皇帝的記憶––有時候,他
簡直以為自己是貴由皇帝!」
  那男子像是在為他自己抗辯,大聲道:「我本來就是他!」
  像「我本來就是他」這樣的語句,正常人聽了,會大惑不解,幸好我久歷不正常之事,
所以也不覺得怎樣。
  齊白又道:「有時,他又覺得自己是一棵樹––」
  那男子再度抗辯:「我本來就是一棵樹。」
  齊白續道:「更多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是人和樹的結合,一個特別的、新型的生物,無
以名之。」
  這一次,那男子的聲音變得低沉:「我本來就是無以名之的生命,是––別人製造出來
的!」
  我看到他在這樣說的時候,和那女子互望了一眼,眉宇之間,頗有落寞和無可奈何的神
色。
  我安慰他:「所有的生命,都是『別人』製造出來的,有沒有名,並不重要,宇宙間每
一刻有舊有的生命絕跡,也是有新的生命產生,何必執著?」
  那一男一女聽了我的話,神情開朗了許多,我又道:「像你們如今的情形,那是高級生
命的象徵––身體雖然只是一個人,可是思想卻分成三方面,這和道家的最高學說相符合–
–人到了精神的最高境界,會有『三尸之神』的出現,甚至在實則的形體上,也可以進步為
一化為三,道家的祖師太上老君,就有『一氣化三清』的神通,那是眾所周知了!」
  那一男一女聽了更大是高興,齊聲道:「我們對這些一無所知,要多多請教。」
  我道:「不敢,我也所知不多,但我可以介紹真懂的人給你們––令祖成吉思汗當年也
曾向道家請益,長春真人丘處機曾是大汗的良師益友!」
  那男子連連點頭:「是,我聽說過。」
  齊白吸了一口氣:「我們的設想,完全正確,他有有關成吉思汗陵墓秘密的記憶。」
  我大是驚喜,望定了那男子,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那男子嘆了一聲:「正因為我還
有自己和樹木的思想,所以,這––個––作為皇帝的記憶,令我痛苦不堪––在那個記憶
中理所當然的事,在另外兩個記憶中,都是罪行,真是痛苦。」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對於他的「痛苦」,不是很能理解。他又道:「兩種截然不同的
記憶,衝突極大,而且道德標準大不相同,一個視人命如兒戲,為了一點點小事,可以殺戮
無數生命;而另一邊,卻知道生命之可貴,哪怕是一株小草,都有生存的權利,這––真是
太矛盾了,卻偏集中在我一個人的身上––真太痛苦了。」
  我吸了一口氣:「你可以請勒曼醫院的醫生,把你不需要的那部分記憶刪去!」
  那男子苦笑:「我也想過如此,可是這一部分記憶,又是我生命來源之一,我又有點依
戀不捨!」
  我苦笑:「那就無法可施了!」
  齊白叫了起來:「就靠了你這部分記憶,人類才能略知這偉大的陵墓工程的梗概!」
  那男子聲音苦澀:「以幾萬人的生命作代價,又令得幾千人世世代代在海底的洞中生活
,這叫『偉大』?」
  我們都不出聲,朱槿轉過臉去––她的上級,直到如今,還在延續這種「偉大」,所以
她很難和我們目光相對。
  齊自道:「不管這些深奧的問題,我要向衛君夫婦複述你所說的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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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那男子道:「可以。」
  齊白道:「他所知的也不多––如何建造的經過,他就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年一度的開
海眼,和知道有一個千人隊,准攜家眷,自願在岩洞中殉葬––活著看守海底的陵墓。重要
的是,他知道那一年一度出現的『海眼』的正確所在。」
  齊白在說到這一點的時候,簡直雙眼發直,滿面紅光,興奮莫名。
  我沉聲道:「你準備通過『海眼』去探索陵墓?」
  齊白一挺胸:「當然,而且,我想邀你作伴––你是當然伴侶,別人有興趣,也可以參
加!」
  他說到這裏,望了朱槿一眼。朱槿立時道:「我當然有興趣。」
  我猶豫了一下––若是在若干年之前,我早就一口答應了,可是如今,人的年齡,絕對
影響人的想法,我竟沒有立時答應。
  齊白也大是訝然:「怎麼了?」
  我道出了我的想法:「別忘了,在那陵墓附近還有許多人,一直以奇異莫名的方式生活
著,而他們的責任就是守護陵墓,你去探索陵墓,就等於是外來的入侵者,與他們為敵!」
  齊白呵呵笑了起來,向那男子一指。
  那男子道:「我在被告知陵墓的秘密時,同時也得到了一番先帝的訓示。先帝說,他經
營的,不但是一座陵墓,也為活人找到了一個最隱蔽的所在,可以避難。帝王生涯,權在則
昌,權失則亡,難以有千秋萬世不敗的基業,一旦失敗,需要避難時,那就是最好的所在了
。」
  我心中大是感慨,因為未曾想到成吉思汗這個不可一世,人類歷史上最成功的皇帝,也
會有如此的想法。
  那男子又道:「要進入陵墓,為守墓軍人接受,必須有一句暗語,我自從被定為皇位接
位之後,先帝就傳授我這句暗語,在學習的時候,我也不知這是甚麼意思,到最後,先帝才
告知暗語的用途。」
  齊白急不及待地道:「他還記得!」
  那男子接著就念出了一句話來,這句話甚長,至少有三十個音節以上,我也聽不懂含義
。齊白又搶著道:「我已記住了!」
  那也就是說,進入陵墓的條件,已成熟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一副無可無不可的神情。齊白叫了起來:「衛斯理,遨游成吉思汗
陵墓,這可是稀世難得的機會!」
  我道:「我當然不會錯過––」
  齊白過:「阿水所說的那各種『半球體』,顯然是當時潛水工具,我們配備最新的潛水
設備去,就算有萬一的差錯,最多在海底岩洞住上一年,到第二年開海眼時,再浮上來!」
  我吸了一口氣:「我不是考慮這些,而是在想,陵墓難道有現成的通道可以通進去?」

  齊白向那男子一指,那男子道:「正是,自那岩洞之中,有一條通道,可以通進陵墓去
。在上千個守陵人之中,只有一個人知道出入口,這個人世世代代要選擇最可靠的人,把這
個秘密傳下去。能說出暗語之人,就是所有人的主人,所有人都會服從命令。」
  齊白來回走動:「我也想好了,我會帶大批他們生活所需的物資下去,例如能發微光的
燈––他們在黑暗中太久了,我想阿水所說,岩洞中不能生火的原因,是怕消耗氧氣,洞中
的空氣成分固定,消耗一分,難以補充,所以我也會帶空氣補充的設備下去––」
  我不等他說完,就道:「你甚麼也不必帶下去。」
  那男子笑道:「正是,他們都是我的子民,我會考察他們如今的生活情形,設法改善,
齊先生不必額外費心了!」
  他說著,望了身邊的女子一眼:「可是?」
  那女子一直在微笑,聞言才應了一句:「正是。」
  那男子有貴由皇帝的回憶,那女子自然也有海迷失皇后的回憶了,從如今的情形來看,
當年,皇后必定是一個好皇后。
  齊白高舉雙手:「你怎麼說怎麼好。」
  我總結了一句:「一共多少人去?」
  齊白道:「至少有我、朱槿、他們,還有你––」
  我望向白素,白素挽住了我的手臂:「我也去。」
  我大是高興––後來,阿水也堅持要去,理由是他想念那個和他共處了三年的壯婦。
  我們在開海眼日子之前的一個月,就已到了附近地區,由大亨和當地政權打好了交道,
在荒無人煙的沙漠上,我們行動無阻。
  齊白所帶的潛水設備,很是先進,到了臨近日子,由阿水帶路,在一個高崗之上紮營。

  站在高崗之上,極目望去,不見水源,真難想像會有移動的湖泊,帶著大量的水,漫淹
過來。更難想像的是,可以通過這個湖泊,進入地下海洋。絕難想像的是,地底海洋下,不
但有最大帝國創造者的陵墓,還有不知道多少不見天日的守陵者!
  當晚,只聞風聲,不聞水聲,各人都神情疑惑,連那一男一女,也不能例外,只見那男
子不斷向女子望去,女子緩緩搖頭,柔聲道:「那是你當帝王的最高機密,我從來也不知道
。」
  那男子喃喃地念了一些話,又道:「我應該沒有記錯,正應在今晚發生。」
  阿水壓低了聲音:「或許還未到子夜。」
  接下來,大家都不出聲,只是等著事情發生。在這種情形下,酒的作用很大,只有朱槿
和白素,不知在交談些甚麼,壓低了聲音,說個沒完。
  然後,突然之間,人人都抬起了頭來。
  水聲來了!
  那水聲,並不是如怒濤千里,洶湧澎湃,也不如狂風暴雨,震人耳鼓,也不類飛瀑流瀉
,轟轟隆隆,只是汩汩的流水聲,聽來很悅耳。可是在柔和的水聲之中,也可以感到水勢之
浩大,因為水聲聽起來,鋪天蓋地而來,聲音雖然不大,可是卻充塞於天地之間。
  各人一呆之下,一起跳了起來,向營帳外衝去。一出了營帳,足有一分鐘之久,各人都
呆住了則聲不得。從聽到水聲,到衝出營帳,也不過是幾十秒鐘,可是月色之上,極目以望
,已是一片水光!
  那好大一片望不到邊際的水,閃著波光,如同活物,正在迅速膨脹,伴隨著汩汩的水聲
,在我們為眼前的情景發呆期間,水已漫上了高崗,可以浸到腳背了。
  齊白首先大叫一聲:「準備潛水!」
  所有人都事先演習過,潛水裝備極快裝嵌妥當,水已經齊腰了。
  各人都心情緊張,我和白素緊握著手,佇立不動,極快地,看到遠處,像是有幾個發光
的半球體在浮動,水已漫過了頭。緊接著,只覺得有一股極大的牽引之力,顯然是有一個大
漩渦捲了過來,別人經歷如何,不得而知,我和白素已被那個漩渦拋著,身子極快極速地旋
轉起來。
  這種快速的旋轉,很快地超過了人所能忍受的極限,連我也感到了極度的暈眩,白素把
我的手握得極緊,我知道她也一樣在抵抗旋轉帶來的不適之感。
  在這一點上,倒可以證實阿水上次出入,都是昏了過去再醒回來,是實在的情形。
  本來,我們預料在開海眼的日子,蟄居海底的人,會趁機出來,我們或可以遇上他們,
由他們帶領著,通到地下海洋去。
  可是如今種情形,分明是有意外發生了!
  發生了這樣的事,可以說是意料之外,但是,也可以說是意料之中。因為雖然那男子有
著貴由皇帝的記憶,但是他所知也極少。
  他只知道開海眼,和在那一天可以由移動的海子,通到地底海洋去,到達陵墓。但是,
全然不知道該如何去。
  齊白天真地以為,既然阿水憑著中古時期的潛水工具,也能夠進出地底海洋,若是配上
先進的潛水設備,自然更加來去自如了。
  我這時,在身子身不由己地急速旋轉,思緒己開始變得混沌之際,想到了這一點,我不
禁苦笑,豈止齊白一個人如此認為,我、白素、朱槿等等,也還不是一樣,認為移動的海子
一出現,我們就可以到達目的地嗎?
  但事實顯然並非如此,我們都失策了!
  我們都極度失策,如今,我們必須為失策付出代價,我們必須在大海急速的漩渦之中,
掙扎求生!
  我們的潛水設備,包括了頭罩在內,頭罩之中,有完善的通話設備,但是,以我和白素
兩人,那麼富於冒險生活經驗的人,在那種情形下,竟也全然忘記了我們之間是可以通話的
。或者,雖然意識中知道可以通話,但是在急速的、不規則的旋轉之中,不但全身的肌肉,
就是五臟六腑,也都移了位,如何還說得了話來。
  我只可以感到,白素緊握著我的手,我也緊握著她的,這已是我們兩人僅存的知覺了。

  人像是處於拋擲器中的一粒小石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看出去,一片混沌,我好幾
次忍住了想嘔吐的感覺,只感到身上,連頭髮都在造反,像是想同心合力地把我的頭皮拋掉

  我開始呼吸急促,想叫,但是又叫不出來,我的意識已降低到了零,到了最後,我只想
到一點:我要死了!白素這次要和我一起來,真是早有預感的––我們兩人可以死在一起。
  死了之後,我們魂歸何處呢?
  由於已有不少經歷,認識了人死之後的情形,所以我並不害怕死亡。
  我還想到了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再接著,我就喪失了知覺。
  我想,一定是身體再也經受不起那種痛苦,所以才用昏迷來保護,若是昏迷不醒,自然
也造成死亡,那是人體對於各種惡劣環境的自然反應。
  等到我重又恢復知覺時,只感到一陣異樣的灼痛,尤其是雙眼,簡直如同有兩雙火球在
炙烤一般,而且,真的有兩團火在跳躍,我下意識地揮動雙手,想揮去眼前的火球,卻發現
我的一隻手不能行動。
  這時,我的神智,迅速復元,我感到那不能行動的一隻手,是被別人的一隻手握著,我
也立刻知道,那握著我手的人是白素。
  我興奮得發出了一下聽來很是可怕的怪聲,接著,也聽到了白素的聲音。
  那時,我也發現了,我雙眼感到有火球存在,那是由於陽光的照耀––對著陽光,即使
閉上雙眼,也會感到一片火紅!
  我先以手遮住雙眼,然後慢慢睜開雙眼來,我首先感到眼前像是走出了無數花朵,接著
,我看到白素也在做同樣的動作,我們的雙手,仍然緊握在一起。
  我慢慢移開手,赫然看到在不遠處,有一男一女也握著手,挺立著,正是那一男一女。

  我和白素齊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迅速地除去了身上的潛水設備。那一男一女看到了
我們,向我們奔了過來,兩人齊聲道:「謝天謝地,可是,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我四面望去,視線所及,全是荒漠,我伸手拍打著頭,一時之間,答不上來。就在這時
,齊白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們被強力的漩渦捲走,未能進入地底海洋,卻又被捲上
陸地了。」
  我、白素和那一男一女都「啊」地一聲,想起昏過去之前的遭遇,都不由自主打了一個
寒噤。
  齊白的神情,沮喪之至,白素道:「少了兩個人,他們呢?」
  正說著,便看到不遠處,一個沙丘之後,有一個苗條的人影,正慢慢向前走來。
  那是朱槿。
  我們向她揮手,她也揮手以答,不一會,她到了近前,哼了一聲:「失敗了!」
  我們齊聲道:「失敗了!」
  大家很自然地望向那一男一女,那男的皺著眉:「我不知道為何失敗,我對我所知的,
絕無保留。」
  齊白不斷頓腳,在沙地上,頓出了一個又一個腳印,恨聲不絕––他本來的要求已經不
高,只是想到陵墓之中去看一下,以他如今的身份而言,任何金銀財寶,對他來說,都已沒
有意義,那只不過是他還完全是人的時候所遺留下來的一個意願而已。
  他也算是做足了準備功夫,結果卻失敗了,自然難免沮喪。
  我迅速地鎮定下來,把前因後果想了一遍,我道:「我們的失敗,其實並不意外,我們
意圖『碰巧』和阿水一樣的奇緣,能夠到達地底海洋,本來機會就不是太大。」
  我的話才一說完,白素先叫了起來:「阿水呢?」
  是的,阿水呢?
  其他的人全在一起了,可是阿水呢?
  由於阿水是一個小人物,不受人注意,所以一開始,我們竟都未覺出他的不存在,這時
驚覺,視線所及,荒漠之上,除了我們之外,別無他人。
  我心中感到了一股寒意,直覺凶多吉少了!
  回想剛才在急速的漩渦中掙扎的情形,我、白素和朱槿,都是受過嚴格武術訓練的人,
尚且被轉得全身的組織,像是離了位一樣,昏了過去;那一男一女,體質和常人不同,不知
道他們是否曾昏過去,但是也顯然未能控制他們的身子。
  齊白已經不是人,他自然可以有辦法對抗惡劣的環境,而阿水卻只是一個普通人,他是
不是能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中逃出生天?
  一時之間,各人想到的都和我一樣,都有大事不好的神情,齊白雖然身份大變,可是衝
動的性子不改,他竟然扯起喉嚨,叫了起來:「阿水!阿水!」
  我連忙喝阻他:「別叫了,他怎麼聽得到。」
  在我們的視線範圍之內,別無人影,自然隨你怎麼叫,也不會有人聽到的。
  齊白停了下來,忽然又道:「通訊儀,通訊儀極有效,可以向他喊話。」
  齊白所說的通訊儀,是附在潛水設備的頭罩上的,本來的用途是,若是在水中失了聯絡
,可以通話。如今齊白提出了可以利用和阿水聯絡,要是阿水還活著,而且清醒,倒可以一
試。
  齊白已取過了他的頭罩來,一面啟動,一面道:「若不是設備精良,只怕有多人在海中
喪生了!」
  他說的時候,望向我、白素和朱槿,然後又望向那一男一女。
  那一男一女道:「我們一樣會淹死的。」
  他們說著,回望齊白,意思很是明顯,齊白摸著頭:「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淹死,
更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後,會是怎樣一種情形!」
  齊白的話,聽來令人發笑,但是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卻又叫人笑不出來。
  他操作了好一會,通訊儀只是發出了一陣嗡嗡的聲響,氣得他抬起手來,把頭罩重重地
摔在沙上。卻不料這一摔,突然自通訊儀中傳出了聲音,很微弱,但是也足夠聽得清楚。
  那是阿水的聲音,他正在叫:「衛先生,衛先生。」
  所有的人立時圍了上來,齊白捧起了頭罩,我大聲問:「阿水,你在哪裏?」
  阿水道:「我很好,我已回來了,你們每一個人都安好?」
  齊白一聽,就漲紅了臉:「好啊!你知道我們到不了目的地,你––」
  阿水急辯:「我也是到了才知道––我被我老婆引回來,你們被拒絕了。」
  齊白更怒:「你放甚麼屁!你反倒可以進去,我們為甚麼不能?我們之中,甚至有貴由
皇帝和海迷失皇后在!」
  阿水道:「我說了,但他們說,根本不知道有甚麼貴由皇帝。」
  齊白呆了一呆,隨即他想到了,成吉思汗時代的人,當然不知道日後會有貴由皇帝。
  齊白又道:「那暗語!我們知道那暗語!」
  阿水嘆了一聲:「我也說了,他們說,他們聽說過有暗語這回事,可是年代太久遠了,
暗語已經失傳,沒有人知道了!」
  我們各人聽得面面相覷,阿水又道:「他們不想長久以來的生活被外人打擾,我是例外
,因為我老婆在他們之間,地位很高,又知道我真心娶她,所以准我留下,你們請回吧!」
  我們都知道,如今他口中所說的「老婆」,就是他上次經歷中的那個壯婦。他叫我們「
請回」,齊白自然不肯干休。但不等他開口,阿水又道:「而且以後也不必來了,如何可以
到達目的地,只有他們知道,為了保障他們的生活不被打擾,絕不會允許外人進入的。」
  朱槿疾聲道:「問他們一下,難道他們願意世世代代在海底下生活?」
  接著,聽到阿水說了一句話,又有一個婦人之聲也說了一句。
  那一男一女顯然是聽懂了的,那男的也大聲地說了一句,可是,卻已沒有了回音。
  齊白發急:「喂,你們在說些甚麼?」
  那男的道:「阿水代問了問題,回答是:他們早已習慣了。我再大聲對他們說,習慣可
以改變,他們卻沒有回答了。」
  齊白道:「那是甚麼意思?」
  那女的道:「那表示他們無意改變習慣。」
  齊白頹然道:「那也表示我們無法見到成吉思汗陵墓!」
  那一男一女望定了齊白:「就算有能力可以去,也應該尊重他人的選擇,是不是?」
  齊白「哼」了一聲:「蒙古皇帝,居然懂得甚麼叫尊重他人,當真可笑!」
  那一男一女不去理會他,向朱槿道:「我們也該告辭了,煩你向那幾位老人家說一聲,
延年容或有之,長生決無可能!」
  朱槿苦笑了一下,沒出聲。
  齊白還想再和阿水接觸,可是直到他將所有頭罩都摔壞了,也沒有結果。
  我們在荒漠中步行了半天,就遇到了車隊。在歸程上,我忽然想起:「阿花和阿水的兄
妹感情很好,她要是問起阿水的下落來,倒不好回答!」
  白素笑道:「這有何難,就說他被水晶宮的海龍王抬去做女婿了。」
  我想了一想,這個說法,倒也貼切––阿水確然選擇了在海底生活。
  誰能說他的選擇不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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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3-13 17:3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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