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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月光女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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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瓊瑤] 梅花三弄之一 梅花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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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01:23:37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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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霜和香綺,就這樣進了親王府。
    雪如把東邊一個沒人住的小跨院,稱作「靜思山房」的幾間小屋,暫時讓吟霜和香綺住
下。這「靜思山房」的位置比較偏僻,房子也已多年失修,本來,早就要翻建了,只是王府
中待修待建的房子實在太多,這小跨院反正空著,也就無人過問了。吟霜和香綺住了進去,
小寇子,阿克丹,秦姥姥全來幫忙新技術掃,吟霜挽起頭髮,捲起袖子,也跟大家一起洗洗
擦擦,忙得不亦樂乎。幸福的感覺,把她整個人都包裹住了。皓禎趕來了,見到吟霜,兩人
都覺得,已經分開幾千幾萬年了。皓禎握著吟霜的手,看她除了孝服,用藍布包著頭髮,更
有另一種風情,不竟看得癡了。吟霜是千言萬語,簡直不知從何說起。輕輕一跺腳,埋怨的
句子,就脫口而出了:
    「你怎麼要為了我,而弄得闔府不寧啊!」
    「我也知道自己不對,」皓禎急忙說:「但是,我就是沒有辦法,面對著她,老想著
你,我實在是力不從心呀!現在,你進了府,我的心就定了!或者……」
    「別再『或者』了!」吟霜著急的說:「咱們對彼此一往情深,巴望的就是天長地久,
你再這樣任性下去,我們的天長地久也會受到阻礙的!現在我入府了,不是丫頭還是女婢,
我可以常常看到你,即使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我也已經心滿意足了!請你為了我,去做真
正的額駙,做公主真正的丈夫!讓不知情的人得著心安,而知情的人,也不再為你擔憂著
急……這樣,才能安大家的心,這樣,才是真正愛我,為我著想的一條生路啊!」皓禎怔怔
的看著吟霜。
    「可是,我有犯罪感!」
    吟霜深抽了一口氣。「和我在一起,你有犯罪感?」她問。
    「不是!和她在一起,我有犯罪感!你已經先入為主,佔據了我整個心靈,我沒有絲毫
空隙,再來容納他人,無論是我的身體,或是我的心靈,都渴望忠於一份感情,難道,這也
是錯嗎?」「你說這話,我太感動了!」吟霜眨著含淚的眸子。「但是,你已經娶了她呀!
你被指婚的時候,就已注定了你的身份與地位,難道你違背皇上的旨意,辜負父母的期
望……就不是『不忠』嗎?皓禎!皓禎!」她急切的仰著臉,熱烈的低嚷著:「要愛我,先
愛她!要親近我,先親近她,請你,求你,拜託你……」他癡癡的看著那張臉,那閃亮的雙
眸,那蠕動的紅唇,聚然間,他俯下頭去,用自己的唇去堵住了她的。
    「哼哼!」一聲重重的哼聲,把兩人倏地分開了,兩人抬頭一看,雪如面罩寒霜,已站
在兩人面前。「身在王府,可不是帽兒胡同的小四合院!」雪如鄭重而嚴肅的說。「別以為
這兒幽靜,沒人來!府裡的丫環、太監、當差的、打更的……都可能闖見!何況還有公主帶
來的那一大票人!所以,你們兩個,行動要分外小心!」她看著皓禎,再看看吟霜,實在是
無法放心。「從明天開始,吟霜到我房裡來侍候,讓秦姥姥教你一點兒丫頭規矩!」
「是!」吟霜恭敬的應著,知道雪如這番安排,是一種「監視」,一種「隔離」,這樣也好!
    「皓禎,你還不走?」雪如跺跺腳。「我已經什麼都依了你,你也該實現對我的承諾,
快去吧!」
    皓禎再看了吟霜一眼,吟霜眼中,盛滿了囑咐、祈求,似乎在說著先前的那幾句話;
「要愛我,先愛她;要親近我,先親近她!」皓禎歎了一口長氣,出門去了。
    這天晚上,公主房中寶帳低垂,熏爐中,香煙裊裊,皓禎凝視著公主,看到的不是公
主,而是吟霜的臉。也罷,且把公主當吟霜!他的心一橫,伸手去輕解公主的羅裳,似乎在
解著吟霜的衣扣。公主悄悄的抬起含羞帶怯的睫毛,看到的是一張溫柔的、動情的臉孔;那
麼年輕,那麼俊秀,那麼神思縹緲,那麼眉目含情……她曲意承歡,一心一意的奉獻了自
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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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01:24:42 |只看該作者

11

吟霜就這樣,在福晉房裡當起差來。擦桌椅,洗窗子,燙衣服,做針線,修剪花木,照
顧盆栽……她和香綺兩個,真的事無鉅細,都搶著去做。福晉看在眼裡,安慰在心裡。這孩
子,倒也勤快,雖然出身江湖,卻沒有絲毫的風塵味,非但沒有,她舉手投足間,還自有那
麼一份高貴的氣質。雪如發現,自己是越來越喜歡起吟霜來,看著她在室內輕快的工作,竟
然也是一種享受。雪如無法解釋自己的感覺,卻常常對著吟霜的背影,怔怔的發起愣來。
    總覺得吟霜似曾相識,但又說不出為什麼。不止她有這感覺,秦姥姥也有這感覺。或
者,人與人之間,這種感覺,就叫作「投緣」吧!但是,真把這「似曾相識」的原因挑破
的,卻是王爺。當王爺初見吟霜,他幾乎沒有注意她。雪如對他說:「這是新進府的兩個丫
頭,是姐妹倆,姐姐叫吟霜,妹妹叫香綺!」吟霜和香綺跪伏於地,說著秦姥姥教過的話:
    「奴才叩見王爺!」王爺揮揮手,對家裡的丫環婢女,實在沒什麼興趣。他心不在焉的
說:「起來!下去吧!」「是!」吟霜和香綺磕了頭,雙雙站起,垂著手,低著頭,退出房
去。退到了門口,王爺不經意的抬了抬眼,正好和吟霜照了面。王爺一怔,衝口而出:
    「站住!」吟霜嚇了一跳,和香綺都站住了。
    「回過頭來!」王爺說。
    吟霜和香綺,都回過頭來。
    王爺盯著吟霜看了片刻,微微頷首說:
    「好了!下去吧!」兩人如皇恩大赦,慌忙下去了。這兒,王爺定了定了定神,回頭對
雪如輕鬆的一笑,說:
    「這個丫頭,乍看之下,有幾分像你!」
    「是嗎?」雪如愣了愣:「會嗎?」
    「可別多心啊!」王爺哈哈笑著。「不該拿丫頭和你相比!不過,她那神韻,和你初入
府時,確有幾分相似!要說,這人與人,也好生奇怪,同樣的眉毛、眼睛、鼻子,怎麼都造
不出重複的面孔?老天造了太多的人,偶爾,就會造出相似的來了!」「怪不得,」雪如怔
忡的說:「總覺得她看起來面熟,原來如此!敢怪不得挺喜歡她的,原來如此!」
    雪如不曾往別的方向去想。府裡有太多要操心的事,自從公主下嫁,規矩就多得不得
了。皓禎和吟霜,又像個隨時會燃燒起來的火球似的,讓人拋不開,也放不下,提心吊膽。
    時間迅速的滑過去,園裡的牡丹花才謝,樹梢的蟬兒就囂張起來了。六月的北京城,已
像是仲夏,天氣熱得不得了。
    隨著天氣的燥熱,蘭公主的心情也浮躁不已。皓禎已被皇上賜了個「御前行走」的職
位,每天要和王爺一起上朝,比以前忙碌得多了。按道理,她和皓禎還是新婚燕爾,應該膩
在一塊兒才對。誰知這皓禎非常古板,輕易不來公主房。大概是這「公主」的頭銜太大,把
他壓得透不過氣來吧!他在公主面前,總是唯唯諾諾,恭敬有餘,而親熱不足。公主也設身
處地,為他想過千次百次,也曾明示暗示,對他說過好多回:「不管我是什麼身份,嫁了
你,我就是你的人了!婚姻美滿,相夫教子,是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我別無所求,只想做
個普通的女人,所以,忘了我是公主吧!讓我們做單純的夫妻吧!」能說這話,對蘭馨來
說,已經實在不容易。自幼,養在深宮,簡直隨心所欲,有求必應,這一生,幾乎沒遇到過
挫折,更不瞭解什麼叫失意。誰知嫁到王府來,這個「額駙」卻把她弄得不知所措。那樣的
一表人才怎麼總是不解風情,曾經「捉白狐,放白狐」,應該是個很感性的人呀,怎麼渾身
上下,沒有絲毫熱氣?偶然「熱情」時,又為魂兒出竅,神遊太虛。這個人到底是怎麼了?
蘭公主有一肚子的疑問,苦於問不出口。「公主」的身份,又使她不像一般夫妻那樣方便。
要見額駙,必須借崔姥姥之口,去傳旨召見。皓禎完全不主動進公主房,她不好意思常常
「召見」,何況有時,召也召不來。「喝醉了。」「去都統府了。」「明兒個有早朝。」
「已經歇下了。」「去練功去了!「去蹓馬了」……理由千奇百怪,層出不窮。
    三個月過去了,蘭公主身上沒有絲毫喜訊。這樣「清心寡慾」,想要有喜訊也不容易。
蘭公主的心情越來越壞,脾氣也越來越暴躁,「公主」的「架式」,就逐漸擺出來了。崔姥
姥冷眼旁觀,急在心裡,疼在心裡,卻苦於無法幫助蘭馨。
    就在六月的一個下午,蘭公主終於發現了吟霜的存在。
    午後,崔姥姥說,普通人家的媳婦兒都會做些吃的用的,沒事時就給婆婆送去,婆媳之
間可以聊聊天,談談她們兩個共同所喜愛的那個男人。由這種「交流」裡,往往獲益非淺。
蘭公主動了心。所以,把宮裡送來的幾碟小點心,讓崔姥姥用托盤裝著,她就親自帶著崔姥
姥,給雪如送來。
    事先,她並不曾先通報雪如。
    穿過迴廊,繞過水榭,走過月洞門……一路上丫環僕傭紛紛請安問她,她都猛搖手,叫
大家不要驚動福晉。才到福晉房間外的迴廊上,就一眼看見皓禎那心腹太監小寇子正鬼鬼祟
祟的走來走去。正好小寇子背對著公主,她就逕自往福晉門口去,本來不曾特別注意。誰知
小寇子一回頭,看到了公主,竟然臉色大變。上氣不接下氣的就直衝過來,攔在福晉房門
口,「崩咚」好大一聲給公主跪下,然後就揚著聲音大喊:「公主吉祥!」蘭公主不笨,頓
時間,疑心大起。崔姥姥反應更快,已一把推開了房門。
    門內,皓禎和吟霜,慌慌張張的各自跳開。
    公主眼尖,已一眼看到,皓禎的手,分明從吟霜面頰上移開。他在撫摸她的臉!公主驚
詫得瞪大眼,還來不及反應,吟霜已嚇得魂飛魄散。她猛一抬頭,見公主那瞪得圓圓的眼睛
正直直的逼視著自己,更是大驚失色。她蹌踉一退,竟把崔姥姥手中的托盤給撞得跌落下
來,點心散了一地,托盤也碎了。「哦!」吟霜驚呼一聲,就撲下去撿碎片。
    「大膽!」蘭公主一聲暴喝。憤怒、羞辱、妒嫉、痛楚……各種情緒匯合在一起,像一
把大火,從她心中迅速的燃燒起來。「你是什麼人?說!」吟霜被公主這一聲暴喝,嚇得全
身發抖,這一抖,手中碎片把手指也割破了,血,立刻沁了出來。
    「呀!」皓禎驚喊,本能的就要往吟霜處衝去,小寇子連滾帶爬,匍匐進來,攔住了皓
禎。
    「回公主!」小寇子對公主急急說;「她是新來的丫頭,才進府沒有幾天,什麼規矩也
不懂,請公主息怒開恩不要跟她計較!」「掌嘴!」崔姥姥怒聲接口:「公主沒問你話!你
回什麼話?」
    「喳!」小寇子響亮的應了一聲,就立刻左右開弓,自己打自己的耳光。這樣的仗勢,
讓吟霜更是驚惶得不知所措,她跪在那兒,只是簌簌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皓禎見小寇
子已連續自打了十來個耳光,禁不住大聲的喊:
    「小寇子,住手!」「要打小寇子嗎?」皓禎氣呼呼的說:「打狗也要看主人!小寇子
是我的人,誰要動他,就先動我!」
    崔姥姥一驚,低下頭去,不敢說話了。
    公主見這樣,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她衝上前去,往吟霜面前一站,怒瞪著吟霜,大聲說:
    「你是誰?給我清清楚楚的報上來!」
    「我、我、我……」吟霜的臉色慘白,嘴角發抖。
    「大膽!」公主又喝:「什麼『我、我、我!』誰給你資格在這兒說『我我我』!」
「是是是!」吟霜抖得更厲害。
    「什麼『是是是』?」公主恨聲喊。「還有你說『是是是』份兒嗎?」吟霜不知該如何
說話了。此時,雪如帶著香綺和秦姥姥,快步趕了過來。一見這等狀況,雪如已心知肚明,
立刻訓斥著吟霜說:「糊塗丫頭,已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見著公主,見著王爺,見到我和
貝勒爺,都要自稱『奴才』,錯了一點兒規矩,就是大不敬!還不跟公主請罪求饒!」
    吟霜顫顫抖抖的對公主磕下頭去。
    「奴才……奴才罪該萬死,請公主饒命!」
    皓禎臉色鐵青,氣沖沖的想要舉步,小寇子死命攥住了他的衣服下擺,遮攔著他。
    「公主!」雪如不慌不忙的說:「這吟霜丫頭,是我屋裡的,才進府不久,還沒訓練好
呢!」
    「哦?」公主狐疑的看著福晉,又看著臉色陰沉的皓禎,心中七上八下。一個才進府的
丫頭?是不是自己太小題大作了?她再定睛看吟霜,好美麗的一張臉,那麼楚楚動人,我見
猶憐。她略一沉吟,點了點頭:「原來還沒訓練好規矩,怪不得呢?」她眼波一轉,笑了。
聲半日變得無比的溫柔:「叫什麼名字呢?」「奴……奴才叫白吟霜!」這次,吟霜答得迅
速。
    「白吟霜!」公主念了一遍,再仔細看了吟霜一眼,就笑著抬眼看雪如:「額娘,您把
這吟霜丫頭給了我吧!我看她模樣生得挺好,一股聰明樣兒,就讓我來訓練她吧!我那公主
房,丫頭雖然多,還沒有一個這有這麼順眼!」
    「你……」雪如一驚,看公主笑臉迎人,一時間,亂了方寸,不知要怎樣回答。皓禎已
衝口而出:
    「你要她幹嘛?」吟霜生怕皓禎要說出什麼來,立刻對公主磕下頭去,大聲說:「奴才
謝謝公主恩典!」
    公主伸手,親自扶起了吟霜。
    「起來吧!」吟霜不敢起身。雪如見事已至此,已無可奈何。她飛快的看了皓禎一眼,
再對吟霜語重心長的說:
    「從今天起,你每天一清早,就去公主房當差!公主這樣抬舉你,也是你的一番造化!
你要好生記著,費力的當差,小心的伺候,盡心盡力的叫公主滿意。只要公主喜歡你,你就
受用不盡了。你有多大的福命,全看你的造化,你的努力了!懂嗎?」
    吟霜聽出了雪如的「言外之意」,一種近乎天真的「希望」就在她心頭燃燒了起來,她
拚命的點著頭,由衷的、感激的應著:「奴才懂得了!」皓禎張嘴欲言,卻不知道還能說什
麼,還能做什麼,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吟霜,被調到公主房去了。
    當晚,皓禎就不請自來,到了公主房。公主在滿腹狐疑中,也有幾分驚喜,幾分期待。
皓禎四下看了看,吟霜正在房中,好端端的伺候著茶水,伺候完了,公主就和顏悅色的遣走
了她。吟霜低頭離去以前,給了皓禎極盡哀懇的一瞥,這一瞥中,說盡了她的心事:「不可
以為了我,得罪公主呀!」
    委曲求全。這就是委曲求全。但,「委曲」之後,真能「全」嗎?皓禎凝視著公主,心
裡是千不放心,萬不放心。可是,公主那充滿笑意的臉龐上,是那麼高貴,那麼誠懇,那麼
溫柔!「皓禎,」公主坦率的開了口。「今天下午的事,真對不起,看到你對吟霜丫頭動手
動腳,我就打翻了醋罈子了!我幾乎忘了你是這王府裡的貝勒爺,從小被丫頭們侍候慣
了,……現在,我已經想通了,如果你真喜歡這丫頭,我幫你調教著,將來給你收在身邊,
好嗎?
    皓禎傻住了。注視著公主,竟不知如何接口是好。
    「想想看,就算皇阿瑪,也有個三宮六院呢!」公主繼續說,聲音誠誠懇懇的。「與其
你到外面,找些我不認識的人,還不如我在府裡,為你準備幾個人!你瞧,我都想清楚了!
你可不要不領情,瞎猜忌我!」
    「我、我怎敢瞎猜忌你呢?」皓禎迎視著公主的眼光,心裡雖然充滿疑惑,嘴裡卻誠誠
懇懇的說著:「你貴為公主,一言九鼎。我們都是皇族之後,也都看多了後宮恩怨。希望在
我們的生活中,沒有勾心鬥角這一套!你坦白對我,我就坦白對你,那吟霜丫頭,我確實頗
有好感,請你看在我的份上,千萬不要為難了她!我對你,就感激不盡了。」
    公主怔了怔,做夢也沒想到,皓禎居然直承對吟霜丫頭,確有「好感」。這種「承
認」,使公主心裡刺痛起來。表面上,她還必須維持風度,那有一個公主去和家裡的丫頭爭
風吃醋呢?她眼中掠過一絲難以覺察的陰鬱,立刻,她收起了受傷的感覺,勉強的堆出一臉
笑意:
    「說什麼感激呢?你未免言重了!別說你看中一個丫頭,就是你看中一個格格,我也該
為你娶進門來呀!咱們還在新婚,你好歹給我一點面子,等過一年半載,再提收房納妾的事
兒,好不好?」能說不好嗎?皓禎畢竟年輕,也畢竟單純。他忽略了人性,也不瞭解一個嫉
妒的女人,是怎麼一種人?一個嫉妒再加失意的女人,又是怎樣一種人?當然,他更沒防備
公主身邊,還有個厲害的人物——崔姥姥。皓禎的幾句「肺腑之言」,就把吟霜打進了萬劫
不復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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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01:25:23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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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霜就這樣,在福晉房裡當起差來。擦桌椅,洗窗子,燙衣服,做針線,修剪花木,照
顧盆栽……她和香綺兩個,真的事無鉅細,都搶著去做。福晉看在眼裡,安慰在心裡。這孩
子,倒也勤快,雖然出身江湖,卻沒有絲毫的風塵味,非但沒有,她舉手投足間,還自有那
麼一份高貴的氣質。雪如發現,自己是越來越喜歡起吟霜來,看著她在室內輕快的工作,竟
然也是一種享受。雪如無法解釋自己的感覺,卻常常對著吟霜的背影,怔怔的發起愣來。
    總覺得吟霜似曾相識,但又說不出為什麼。不止她有這感覺,秦姥姥也有這感覺。或
者,人與人之間,這種感覺,就叫作「投緣」吧!但是,真把這「似曾相識」的原因挑破
的,卻是王爺。當王爺初見吟霜,他幾乎沒有注意她。雪如對他說:「這是新進府的兩個丫
頭,是姐妹倆,姐姐叫吟霜,妹妹叫香綺!」吟霜和香綺跪伏於地,說著秦姥姥教過的話:
    「奴才叩見王爺!」王爺揮揮手,對家裡的丫環婢女,實在沒什麼興趣。他心不在焉的
說:「起來!下去吧!」「是!」吟霜和香綺磕了頭,雙雙站起,垂著手,低著頭,退出房
去。退到了門口,王爺不經意的抬了抬眼,正好和吟霜照了面。王爺一怔,衝口而出:
    「站住!」吟霜嚇了一跳,和香綺都站住了。
    「回過頭來!」王爺說。
    吟霜和香綺,都回過頭來。
    王爺盯著吟霜看了片刻,微微頷首說:
    「好了!下去吧!」兩人如皇恩大赦,慌忙下去了。這兒,王爺定了定了定神,回頭對
雪如輕鬆的一笑,說:
    「這個丫頭,乍看之下,有幾分像你!」
    「是嗎?」雪如愣了愣:「會嗎?」
    「可別多心啊!」王爺哈哈笑著。「不該拿丫頭和你相比!不過,她那神韻,和你初入
府時,確有幾分相似!要說,這人與人,也好生奇怪,同樣的眉毛、眼睛、鼻子,怎麼都造
不出重複的面孔?老天造了太多的人,偶爾,就會造出相似的來了!」「怪不得,」雪如怔
忡的說:「總覺得她看起來面熟,原來如此!敢怪不得挺喜歡她的,原來如此!」
    雪如不曾往別的方向去想。府裡有太多要操心的事,自從公主下嫁,規矩就多得不得
了。皓禎和吟霜,又像個隨時會燃燒起來的火球似的,讓人拋不開,也放不下,提心吊膽。
    時間迅速的滑過去,園裡的牡丹花才謝,樹梢的蟬兒就囂張起來了。六月的北京城,已
像是仲夏,天氣熱得不得了。
    隨著天氣的燥熱,蘭公主的心情也浮躁不已。皓禎已被皇上賜了個「御前行走」的職
位,每天要和王爺一起上朝,比以前忙碌得多了。按道理,她和皓禎還是新婚燕爾,應該膩
在一塊兒才對。誰知這皓禎非常古板,輕易不來公主房。大概是這「公主」的頭銜太大,把
他壓得透不過氣來吧!他在公主面前,總是唯唯諾諾,恭敬有餘,而親熱不足。公主也設身
處地,為他想過千次百次,也曾明示暗示,對他說過好多回:「不管我是什麼身份,嫁了
你,我就是你的人了!婚姻美滿,相夫教子,是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我別無所求,只想做
個普通的女人,所以,忘了我是公主吧!讓我們做單純的夫妻吧!」能說這話,對蘭馨來
說,已經實在不容易。自幼,養在深宮,簡直隨心所欲,有求必應,這一生,幾乎沒遇到過
挫折,更不瞭解什麼叫失意。誰知嫁到王府來,這個「額駙」卻把她弄得不知所措。那樣的
一表人才怎麼總是不解風情,曾經「捉白狐,放白狐」,應該是個很感性的人呀,怎麼渾身
上下,沒有絲毫熱氣?偶然「熱情」時,又為魂兒出竅,神遊太虛。這個人到底是怎麼了?
蘭公主有一肚子的疑問,苦於問不出口。「公主」的身份,又使她不像一般夫妻那樣方便。
要見額駙,必須借崔姥姥之口,去傳旨召見。皓禎完全不主動進公主房,她不好意思常常
「召見」,何況有時,召也召不來。「喝醉了。」「去都統府了。」「明兒個有早朝。」
「已經歇下了。」「去練功去了!「去蹓馬了」……理由千奇百怪,層出不窮。
    三個月過去了,蘭公主身上沒有絲毫喜訊。這樣「清心寡慾」,想要有喜訊也不容易。
蘭公主的心情越來越壞,脾氣也越來越暴躁,「公主」的「架式」,就逐漸擺出來了。崔姥
姥冷眼旁觀,急在心裡,疼在心裡,卻苦於無法幫助蘭馨。
    就在六月的一個下午,蘭公主終於發現了吟霜的存在。
    午後,崔姥姥說,普通人家的媳婦兒都會做些吃的用的,沒事時就給婆婆送去,婆媳之
間可以聊聊天,談談她們兩個共同所喜愛的那個男人。由這種「交流」裡,往往獲益非淺。
蘭公主動了心。所以,把宮裡送來的幾碟小點心,讓崔姥姥用托盤裝著,她就親自帶著崔姥
姥,給雪如送來。
    事先,她並不曾先通報雪如。
    穿過迴廊,繞過水榭,走過月洞門……一路上丫環僕傭紛紛請安問她,她都猛搖手,叫
大家不要驚動福晉。才到福晉房間外的迴廊上,就一眼看見皓禎那心腹太監小寇子正鬼鬼祟
祟的走來走去。正好小寇子背對著公主,她就逕自往福晉門口去,本來不曾特別注意。誰知
小寇子一回頭,看到了公主,竟然臉色大變。上氣不接下氣的就直衝過來,攔在福晉房門
口,「崩咚」好大一聲給公主跪下,然後就揚著聲音大喊:「公主吉祥!」蘭公主不笨,頓
時間,疑心大起。崔姥姥反應更快,已一把推開了房門。
    門內,皓禎和吟霜,慌慌張張的各自跳開。
    公主眼尖,已一眼看到,皓禎的手,分明從吟霜面頰上移開。他在撫摸她的臉!公主驚
詫得瞪大眼,還來不及反應,吟霜已嚇得魂飛魄散。她猛一抬頭,見公主那瞪得圓圓的眼睛
正直直的逼視著自己,更是大驚失色。她蹌踉一退,竟把崔姥姥手中的托盤給撞得跌落下
來,點心散了一地,托盤也碎了。「哦!」吟霜驚呼一聲,就撲下去撿碎片。
    「大膽!」蘭公主一聲暴喝。憤怒、羞辱、妒嫉、痛楚……各種情緒匯合在一起,像一
把大火,從她心中迅速的燃燒起來。「你是什麼人?說!」吟霜被公主這一聲暴喝,嚇得全
身發抖,這一抖,手中碎片把手指也割破了,血,立刻沁了出來。
    「呀!」皓禎驚喊,本能的就要往吟霜處衝去,小寇子連滾帶爬,匍匐進來,攔住了皓
禎。
    「回公主!」小寇子對公主急急說;「她是新來的丫頭,才進府沒有幾天,什麼規矩也
不懂,請公主息怒開恩不要跟她計較!」「掌嘴!」崔姥姥怒聲接口:「公主沒問你話!你
回什麼話?」
    「喳!」小寇子響亮的應了一聲,就立刻左右開弓,自己打自己的耳光。這樣的仗勢,
讓吟霜更是驚惶得不知所措,她跪在那兒,只是簌簌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皓禎見小寇
子已連續自打了十來個耳光,禁不住大聲的喊:
    「小寇子,住手!」「要打小寇子嗎?」皓禎氣呼呼的說:「打狗也要看主人!小寇子
是我的人,誰要動他,就先動我!」
    崔姥姥一驚,低下頭去,不敢說話了。
    公主見這樣,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她衝上前去,往吟霜面前一站,怒瞪著吟霜,大聲說:
    「你是誰?給我清清楚楚的報上來!」
    「我、我、我……」吟霜的臉色慘白,嘴角發抖。
    「大膽!」公主又喝:「什麼『我、我、我!』誰給你資格在這兒說『我我我』!」
「是是是!」吟霜抖得更厲害。
    「什麼『是是是』?」公主恨聲喊。「還有你說『是是是』份兒嗎?」吟霜不知該如何
說話了。此時,雪如帶著香綺和秦姥姥,快步趕了過來。一見這等狀況,雪如已心知肚明,
立刻訓斥著吟霜說:「糊塗丫頭,已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見著公主,見著王爺,見到我和
貝勒爺,都要自稱『奴才』,錯了一點兒規矩,就是大不敬!還不跟公主請罪求饒!」
    吟霜顫顫抖抖的對公主磕下頭去。
    「奴才……奴才罪該萬死,請公主饒命!」
    皓禎臉色鐵青,氣沖沖的想要舉步,小寇子死命攥住了他的衣服下擺,遮攔著他。
    「公主!」雪如不慌不忙的說:「這吟霜丫頭,是我屋裡的,才進府不久,還沒訓練好
呢!」
    「哦?」公主狐疑的看著福晉,又看著臉色陰沉的皓禎,心中七上八下。一個才進府的
丫頭?是不是自己太小題大作了?她再定睛看吟霜,好美麗的一張臉,那麼楚楚動人,我見
猶憐。她略一沉吟,點了點頭:「原來還沒訓練好規矩,怪不得呢?」她眼波一轉,笑了。
聲半日變得無比的溫柔:「叫什麼名字呢?」「奴……奴才叫白吟霜!」這次,吟霜答得迅
速。
    「白吟霜!」公主念了一遍,再仔細看了吟霜一眼,就笑著抬眼看雪如:「額娘,您把
這吟霜丫頭給了我吧!我看她模樣生得挺好,一股聰明樣兒,就讓我來訓練她吧!我那公主
房,丫頭雖然多,還沒有一個這有這麼順眼!」
    「你……」雪如一驚,看公主笑臉迎人,一時間,亂了方寸,不知要怎樣回答。皓禎已
衝口而出:
    「你要她幹嘛?」吟霜生怕皓禎要說出什麼來,立刻對公主磕下頭去,大聲說:「奴才
謝謝公主恩典!」
    公主伸手,親自扶起了吟霜。
    「起來吧!」吟霜不敢起身。雪如見事已至此,已無可奈何。她飛快的看了皓禎一眼,
再對吟霜語重心長的說:
    「從今天起,你每天一清早,就去公主房當差!公主這樣抬舉你,也是你的一番造化!
你要好生記著,費力的當差,小心的伺候,盡心盡力的叫公主滿意。只要公主喜歡你,你就
受用不盡了。你有多大的福命,全看你的造化,你的努力了!懂嗎?」
    吟霜聽出了雪如的「言外之意」,一種近乎天真的「希望」就在她心頭燃燒了起來,她
拚命的點著頭,由衷的、感激的應著:「奴才懂得了!」皓禎張嘴欲言,卻不知道還能說什
麼,還能做什麼,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吟霜,被調到公主房去了。
    當晚,皓禎就不請自來,到了公主房。公主在滿腹狐疑中,也有幾分驚喜,幾分期待。
皓禎四下看了看,吟霜正在房中,好端端的伺候著茶水,伺候完了,公主就和顏悅色的遣走
了她。吟霜低頭離去以前,給了皓禎極盡哀懇的一瞥,這一瞥中,說盡了她的心事:「不可
以為了我,得罪公主呀!」
    委曲求全。這就是委曲求全。但,「委曲」之後,真能「全」嗎?皓禎凝視著公主,心
裡是千不放心,萬不放心。可是,公主那充滿笑意的臉龐上,是那麼高貴,那麼誠懇,那麼
溫柔!「皓禎,」公主坦率的開了口。「今天下午的事,真對不起,看到你對吟霜丫頭動手
動腳,我就打翻了醋罈子了!我幾乎忘了你是這王府裡的貝勒爺,從小被丫頭們侍候慣
了,……現在,我已經想通了,如果你真喜歡這丫頭,我幫你調教著,將來給你收在身邊,
好嗎?
    皓禎傻住了。注視著公主,竟不知如何接口是好。
    「想想看,就算皇阿瑪,也有個三宮六院呢!」公主繼續說,聲音誠誠懇懇的。「與其
你到外面,找些我不認識的人,還不如我在府裡,為你準備幾個人!你瞧,我都想清楚了!
你可不要不領情,瞎猜忌我!」
    「我、我怎敢瞎猜忌你呢?」皓禎迎視著公主的眼光,心裡雖然充滿疑惑,嘴裡卻誠誠
懇懇的說著:「你貴為公主,一言九鼎。我們都是皇族之後,也都看多了後宮恩怨。希望在
我們的生活中,沒有勾心鬥角這一套!你坦白對我,我就坦白對你,那吟霜丫頭,我確實頗
有好感,請你看在我的份上,千萬不要為難了她!我對你,就感激不盡了。」
    公主怔了怔,做夢也沒想到,皓禎居然直承對吟霜丫頭,確有「好感」。這種「承
認」,使公主心裡刺痛起來。表面上,她還必須維持風度,那有一個公主去和家裡的丫頭爭
風吃醋呢?她眼中掠過一絲難以覺察的陰鬱,立刻,她收起了受傷的感覺,勉強的堆出一臉
笑意:
    「說什麼感激呢?你未免言重了!別說你看中一個丫頭,就是你看中一個格格,我也該
為你娶進門來呀!咱們還在新婚,你好歹給我一點面子,等過一年半載,再提收房納妾的事
兒,好不好?」能說不好嗎?皓禎畢竟年輕,也畢竟單純。他忽略了人性,也不瞭解一個嫉
妒的女人,是怎麼一種人?一個嫉妒再加失意的女人,又是怎樣一種人?當然,他更沒防備
公主身邊,還有個厲害的人物——崔姥姥。皓禎的幾句「肺腑之言」,就把吟霜打進了萬劫
不復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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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霜被帶到福晉房裡。
    雪如注視著遍體鱗傷的霜吟霜,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捲起吟霜的衣袖、褲管,她迫
不及待的去檢查她身上的傷痕,片片瘀紫,點點燙傷,處處紅腫……還有那已迅速腫起起的
十根手指頭!雪如心裡,像有根繩子重重一揣,抽得五臟六腑都痛楚起來。怎會發生這樣的
事?那公主,好歹出身皇室,自幼也是詩畫熏陶,受深閨女訓,自然該懂三叢四德,怎麼出
手如此狠毒?雪如一面一疊連聲叫秦姥姥和丫頭們拿金創藥、拿定神丹、拿熱水、拿棉
花……一面捧著吟霜的手,就不住的吹氣。水捧來了,藥也拿來了,雪如又親自為她洗手擦
藥。嘴裡不由自主的的,疼惜的低喊著:
    「這個樣子,也知道有沒有傷筋動骨,要不要傳大夫?秦姥姥,要不要傳大夫呀?」
    「不要不要,千萬不要!」吟霜急切的感著。「我的手指都能動,身上也只是些皮肉小
傷,千萬不要傳大夫,如果給貝勒爺知道了,會鬧得不可開交的!」吟霜說著,就拼著命活
動著手指頭,給雪如看。雪如心裡一驚,吟霜說的確實有理,這事必須瞞過皓禎,否則後果
不堪想像。她緊緊的凝視著吟霜,這冰雪聰明、蘭質蕙心的女孩兒,即使出身在江湖百姓
家,卻賽過名門閨秀!
    「吟霜啊!」她忍不住激動的說:「我太難過了!我應該多護著你一些的!不說是為了
皓禎的比故,單講我心裡頭對你的感覺吧!已經從認可,到了喜愛與疼惜的程度,說什麼我
都有責任要保護你呀!」吟霜聽得又感動又感激,看著福晉,心裡熱烘烘的。
    「可我做了什麼了?」雪如自責的繼續說:「我總以為公主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會
對你做出太離譜的事來,這才把你交給了公主,沒料到她竟會下手如此狠毒!想想看,萬一
我湊巧不在府中,你和阿克丹,只怕都已成刀下亡魂!這,想來我就毛骨悚然了!」「您不
要自責吧!」吟霜急急接口,惶然得不知所措了。「是我太不爭氣,太沒有用嘛!以致公主
恨我入骨,跟我形同水火,落到現在這個地步,驚動了您的大駕!您居然親自為我出頭,冒
險得罪公主,不顧婆媳失和……我真不知道憑什麼得您如此眷顧,如此愛護?又憑什麼讓大
家都捨身為我,聯手護我?我……我……」她說關說著,淚珠已奪眶而也。「我太感動了!
我真的太感動了!」
    「聽我說!」雪如心疼的把吟霜擁入懷中。「你的苦難到今天為止!從今兒起,我一肩
扛下來了,在我心底,你就是我的媳婦兒了!我再也不讓你去公主房!公主要怪罪,就讓她
怪罪我吧!」聽到雪如這句:「在我心底,你就是我的媳婦兒了!」吟霜又驚又喜,整顆心
就像一張鼓滿風的帆,飄向那浩瀚的、溫柔的大海裡去了。那份喜悅和滿足正如同大海中的
潮水,滾滾湧至,把手指上的傷痛,身體上的折磨,都給淹沒沖刷得無影無蹤了。這天晚
上,皓禎興沖沖的來到了「靜思山房」。小寇子、阿克丹緊跟在他身後,拎著食籃,裡面又
是酒,又是菜,又是各種精美小點心。「吟霜!」皓禎笑著去抓吟霜的手,吟霜輕輕一閃,
他只抓到她的衣袖。「我娘告訴我,她又把你從公主房要了回來。太好了!把你放在公主身
邊,我真是千不放心、萬不放心,要見一面,比登天還難!害我這些日子,過得亂七八糟!
現在,好了!你又回到靜思山房裡,我們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來來來!來喝酒!」他又要
去抓她的的手,她再度輕輕閃開。微笑著說:
    「別拉拉扯扯的,喝酒就喝酒嘛!」
    「怎麼?」他一怔:「幾天不見,你憔悴了不少!身體不舒服嗎?受了涼嗎?」「哪
有?」她急急接口,喊香綺、喊小寇子、喊阿克丹。「來啊!咱們把酒茶擺起來,讓我侍候
貝勒爺喝一杯!」她慌忙去提食籃,擺餐桌。但,那腫脹的手指實在不聽使喚,一壺酒差點
沒掉到地下去。香綺和小寇子都奔上前來,拿碗的拿碗,拿壺的拿壺。好不容易坐下了。皓
禎看著吟霜,儘管憔悴消瘦,那眉尖眼底,卻滿是春風呀!他未飲先醉,斟滿了杯子,就連
乾了三杯。酒一下肚,心潮更加澎湃。這樣的夜,已經好久都沒有了。窗外月光把柳樹的枝
枝椏椏投射在窗紗上搖搖曳曳。窗內,燭光照著吟霜的翦水雙瞳,閃閃爍爍。他深深的啜了
一口酒,趁著酒意,醺醺然的說:
    「吟霜!我想聽你彈琴!」
    「彈琴?」香綺正斟著酒,酒杯砰然落在桌上。「不可以!不可以……」「彈琴?」小
寇子正幫皓禎布著菜,筷子嘩啦掉落地。「彈什麼琴?彈什麼琴?」在門口把風的阿克丹也
衝進了室內。
    「不能彈琴!」他氣呼呼的,直截了當的喊:「貝勒爺可以走了,改天再來!」「怎麼
了?」皓禎狐疑的看著眾人。「我很想聽吟霜彈琴,你們一個個是中了邪嗎?吟霜!」他看
著她:「我最喜歡你彈那首《西江月》,以前在帽兒胡同,咱們每次喝了酒,你就彈著唱
著……自從你進府,那種日子,反而變得好遙遠了……」
    吟霜站起身子,轉身就去拿了琴來。
    「那麼,我就再為你彈一次!」
    「小姐!」香綺驚呼:「你不要逞能了吧!」
    「貝勒爺!」小寇子對皓禎又哈腰又請安:「福晉交代,你不能這兒久留,請回房吧!」
    「是!」阿克丹大聲接口:「早走為妙!」
    「什麼早走為妙?」皓禎生氣了,對大家一瞪眼:「整個府裡,沒有一個人瞭解我,沒
有一個人體會我的心嗎?此時此刻,你們就是用一百匹馬,也休想把我拖出這靜思山
房……」「叮叮咚咚」一陣琴弦撥動,琴聲如珠落玉盤,清清脆脆的響了起來,打斷了皓禎
的怒吼。滿屋子的人,都靜默無聲了,每個人的眼光,都落在吟霜身上。
    吟霜撥著弦,十根手指,每個指尖都痛得鑽心。她含淚微笑,面色越來越白,額頭沁出
汗珠。琴聲一陣撩亂,連連撥錯了好幾個音,額上的冷汗,就大顆大顆的跌落在琴弦上。
    香綺撲過去,把吟霜一把抱住,哭著喊:
    「不要彈了!不要彈了!」
    皓禎震動極了,愕然的瞪著吟霜,然後,他一個箭步衝上前來,拉開了香綺,直撲向吟
霜。把吟霜正往懷裡藏去的雙手,用力的強拉出來,然後,他就大大一震,整個人都呆住
了。吟霜那雙手,已經不是「手」了。十根手指,全腫得像十根紅蘿蔔,彼此都無法合攏。
藥漬和瘀血,遍佈全手,斑斑點點。而那十個指甲,全部變為瘀紫。
    「吟霜!」好半晌,他才沙啞的痛喊出來:「你發生了什麼事?」他的目光,銳利而狂
怒的掃過香綺、小寇子、阿克丹。「你們一個個,這樣隱瞞我,欺騙我!你們都知道她受了
傷,才一直催我走,阻止她彈琴,但是你們沒有一個人要告訴我真相!」他咆哮著:「你們
好狠的心!你們氣死我了!」
    「噗通」一聲,小寇子跪了下去:
    「是福晉的命令,咱們不能不瞞呀!」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皓禎臉色鐵青,兩眼瞪得像銅鈴,裡面冒著燃燒般的火
焰。「怪不得額娘會把吟霜討回來!原來如此!這手指是什麼東西弄的?夾棍嗎?是夾棍
嗎?」他大聲問,不等回答,他猝然抓住吟霜的手腕,把她的衣袖往上一捋,露出了她那傷
痕纍纍的胳臂。
    皓禎死死看著這胳臂,好半晌,不動也不說話。然後,他用力雙手握拳,砰的一聲捶向
牆去,嘴裡發出野獸受傷般的一扭狂嗥:「啊……」這聲狂叫把全體的人都震撼住了。吟霜
噙著滿眼淚,哀懇的瞅著皓禎,不知如何是好。
    「你弄得這樣傷痕纍纍,卻叫我完全蒙在鼓裡!」他大叫出聲:「你不是浪跡街頭,無
依無靠的白吟霜,你是身在王府,有我倚靠的白吟霜!你卻弄成這個樣子!今天就當我是咽
下最後一口氣,無法保護你!那也應該還有阿克丹,沒有他還有小寇子,還有香綺……」他
一個個指過去,眼中噴著火:「就算大家統統死絕,無以為繼了,還上有皇天,下有后土
呀!」他一腳踹開了腳邊的一張凳子,厲聲大喊:「香綺!」
    「貝勒爺!」香綺跪在地上,哭著,簌簌發抖。
    「你給我一個一個說清楚,這每個傷痕,是從哪兒來的?」
    於是,這天深夜,整個公主房都騷動了。
    皓禎氣勢洶洶的來了,一路把太監侍衛們全給擋開,殺氣騰騰,長驅直入。公主還沒有
入睡。白天的事,仍縈繞腦際。吟霜被福晉救走了,自己儘管貴為公主,卻拿福晉無可奈
何。公主恨在心頭,氣在心頭,卻完全失去了主張。連計策多端的崔姥姥,也亂了方寸。蘭
馨這一生,珠圍翠繞,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雖然自幼驕寵,但也讀過四書五經,學過琴棋書
畫。在嫁到王府來以前,她就聽過皓禎的故事,對自己的婚姻,充滿了遐思綺想。嫁進來以
後,見皓禎果然是個文武雙全的翩翩佳公子,自己這顆心了就熱烘烘的,連同自己那白璧無
瑕的身子,一起奉獻給皓禎了。這種「奉獻」,對她來說,是「完完整整」的,是「纖塵不
染」的,也是「毫無保留」的。但是,這樣的「奉獻」,卻換得了什麼?在不知道有吟霜此
人時,她還能自我排解,把皓禎的冷淡解釋為「不解風情」。發現吟霜的存在,她才真是挨
了狠狠一棒,原來皓禎身上也有熱情,這熱情的對象竟是府裡的一個丫頭!她在嫉妒以外,
有更深更重的受傷,她的身份被侵犯了,自尊被傷害了,連尊嚴都被剝奪了。「她不過是個
丫頭呀!」蘭馨對崔姥姥不住口的問:「怎麼有這麼大的魔力呢?如果我連個丫頭都斗不
過,我還當什麼公主呢?我的臉往哪兒擱呢?」
    「公主別急,公主別生氣,」崔姥姥一疊連聲說:「咱們再想辦法!」「人都被福晉帶
走了,咱們還有什麼辦法?」
    「辦法總是有的,你還有皇阿瑪呢!」
    「你糊塗!」公主一跺腳。「這閨閣中的事,也能去跟皇阿瑪講嗎?要丟臉,在王府裡
丟就夠了,難道還要丟到皇宮裡去?」崔姥姥連忙應著,又轉過語氣來安慰公主:「我看那
吟霜丫頭,弱不禁風的,是個福薄的相,哪有公主這樣高貴!想那額駙,對吟霜丫頭,頂多
是有些心動罷了,不可能認真的!這男人嘛,總是風流些,等他知道你在生氣以後,他衡量
衡量輕重,也會想明白的!你別慌,他一定會來賠罪的!你瞧吧!」崔姥姥話未說完,皓禎
確實來了。他一路乒乓乓乓,見人推人,見東西推東西,聲勢驚人的直闖進來。崔姥姥大吃
一驚,才攔過去,已被皓禎一聲怒吼喝退:
    「你退下去!我有話要和公主說!」
    他三步兩步,衝到公主面前。橫眉豎目,眼中閃耀著熊熊怒火,咬牙切齒的開了口:
    「我統統都知道了!關於你虐待吟霜的種種陰毒手段,我統統知道了!你的所做所為令
人發指,令人不齒!我簡直難以置信,天底下居然有你這種惡毒的女人,而這個女人正是我
的妻子,如此無品無德,你已經不只令你的丈夫蒙羞,也令整個皇家宗室蒙羞!」公主蹌踉
一退,臉都氣白了,臉都氣白了,身子都發抖了。「你……你瘋了?膽敢這樣子教訓我!她
不過是個丫頭,我要打要罵,都任憑我!而我是公主,是皇上指給你、名正言順的妻子
呀!」公主顫聲說。
    「對!論名分、論地位,你是天,她是地!可是論人格,講性情的話,她是天,你是
地!」
    「住口住口!」蘭馨受不了了,大聲叫著說:「你和她到底是什麼關係?你這樣處處護
著她?今天你母親、你身邊的人全現形了,你也原形畢露!你說你說,她到底是從哪裡跑來
的賤人?」「不許你這麼罵她!」皓禎狂怒的大吼了一聲。「你要知道她是我的什麼人嗎?
我就老實告訴你吧!她是我心之所牽、魂之所繫,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一個女人!」
    公主像被一個閃電擊中,臉色慘白,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說什麼?」她不相信的問。
    「對!」皓禎豁出去了,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的說:「她是我的女人!是我所愛的女
人!如果你能容納她,我和你那婚姻還有一絲絲希望,偏偏你不能容納她,這樣百般欺負
她,你不是置她於死地,你根本是置我於死地!」他站在她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瞪著她:
「你聽明白!你再想想清楚!你盡可高高在上,當你的公主,放她一馬!井水不犯河水,過
你的榮華富貴,太平日子!如果你不肯,定要除之而後快,你就把我一起除掉吧!」公主又
驚又怒,又痛又恨,睜大了眼,激動萬分的喊了出來:「你威脅我?你這樣子威脅我?為了
那個女人,你居然半夜三更闖進來,對我極盡羞辱之能事!」她抽著氣,淚珠奪眶而出。
「皇阿瑪被你騙了!什麼智勇雙全,什麼才高八斗,全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她
一口氣喊了幾十個「假的」,喉嚨都喊啞了,淚珠如雨般滾落:「皇阿瑪誤了我!我把什麼
都給了你,現在已經收不回來……皇阿瑪!」她抬頭向天:「你誤了我!」這句「皇阿瑪,
你誤了我!」使皓禎一震,看到蘭馨那盛妝的面龐,已經淚痕狼藉,心中也掠過了某種愴惻
之情。他閉了閉眼睛,深抽了口氣,啞聲說:
    「這種王室的指婚,向來由不得人,是誤了你,也誤了我!如果你我都沒有那種勇氣在
一開始就拒絕錯誤,但求你我都能有某種智慧,來解今日的死結!否則,這個悲劇,不知要
演到何年何月……」他長歎一聲,掉頭走了。
    蘭馨公主,無助的哭倒在那刻著鴛鴦戲水,刻著雙鳳比翼的雕花大床上,淚水濕透了綃
著百子圖的紅緞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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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清早,蘭公主就帶著崔姥姥、宮女、太監們一大隊人,浩浩蕩蕩的回宮了。
    這件事再也瞞不住王爺了。事實上,公主回宮這個突發狀況,已使整個王府全亂成了一
團。王爺在大廳裡背著手,走來走去,又驚又急又氣。雪如、皓禎、小寇子、阿克丹全被叫
齊不說,浩祥和翩翩也來了。皓祥見著皓禎就氣極敗壞的喊:「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們一家子
啊?為一個丫頭去得罪公主?你瘋了?還是腦子有問題?」
    皓禎和皓祥實在不對路,兩人誰看誰都不順眼。
    「我和公主,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皓禎氣呼呼的說:「我一人做事一人當!」
    「你一人當?」皓祥尖聲說:「你講些什麼外國話?公主如果生氣了,皇上如果怪罪下
來,阿瑪、額娘、我,哪一個逃得掉?什麼叫『連坐』,什麼叫牽連『九族』,你懂不懂?
你成天『御前行走』,走來走去,連大清王法你都走丟了?」
    翩翩見王爺臉色鐵青,不住伸手去拉皓祥。
    「好了好了,」她悄聲說:「有你阿瑪在,你就少說兩句吧!」
    皓祥掙開了翩翩,忍不住怒瞪了翩翩一眼。就是這樣!每次自己說話翩翩都要攔!全因
為翩翩懦弱,自己這「庶出」的兒子就永無出頭之日!「不要吵了!不要吵了!」王爺大聲
一吼,已知道事情的關鍵人物,是新進府不久的丫頭白吟霜,就一疊連聲叫帶吟霜。吟霜和
香綺匆匆的趕來了,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吟霜自從入府後,在人前不敢穿白色衣服,但人後
總是換上素服,以盡孝思。現在倉促趕來,身上仍穿著件月白色的衣裳,只有襟上綃了幾隻
蝴蝶,一條月白色的裙子,只有邊緣綴著幾朵小花。臉上幾乎未施脂粉,頭上挽著鬆鬆的發
髻,插著一支竹製的簪子。看來十分素雅端莊,那樣荊釵布裙,仍然有著掩不住的美麗。她
腳步蹌踉的帶著香綺走進大廳,乍見一屋子人,心臟就咚然一聲,往地底沉去。皓禎夜鬧公
主房,公主負氣回宮的事,她已有耳聞,如今見王爺滿面凝霜,雪如滿眼倉皇,她感到「大
禍已至」,而自己正是「罪魁禍首」,雙腿一軟,就對王爺跪下了,香綺也慌忙跪下,雙雙
匍匐於地。
    「吟霜和妹子香綺,叩見王爺福晉。」她囁嚅著。
    「抬起頭來!」王爺命令著。
    吟霜被叫得抬起頭,怯怯的瞅著王爺。
    王爺眉心微微一皺,他記得這張臉孔,他記得這對眼睛,他更記得這種清靈飄逸的美。
    「你是小寇子引進府的,對吧?」
    「喳!」小寇子響亮的答了一聲,生怕吟霜答出漏洞來。「她是我三嬸的乾女兒,無爹
無娘,只有姐妹兩個,所以入府,在福晉跟前當差!」「哼!」王爺瞪了小寇子一眼,還來
不及說什麼,皓祥已毛毛躁躁的插進來。「阿瑪,這小寇子仗著哥寵他,專門不做好事,咱
們府裡根本不缺人手,莫名其妙弄個人進來,明眼人一看就知!當丫頭是幌子,向主子獻美
人才是真的吧?」
    吟霜聽皓祥說得如此難聽,本來就已玉容慘淡,此時,臉色就更加蒼白了。「你別無的
亂放矢!」皓禎氣壞了,忍不住對皓祥吼去。
    「事實不容狡辯!你和公主還在新婚燕爾,就迷上一個丫頭!你有公主還不知足,還要
貪戀美色來禍及全家!你難道不知道紅顏禍水嗎?」皓禎忍無可忍,撲上去就給了皓祥一拳。
    翩翩驚叫,滿屋人都變色了,王爺不禁大怒,對皓禎怒吼著說:「你反了?為了這個女
子,你要和全世界為敵嗎?」
    「如果我必須與全世界為敵,我就只好和全世界宣戰!」皓禎挺著背脊,朗聲宣告,兩
眼炯炯然的注視著王爺:「阿瑪,額娘,我現在正式向全家宣佈,吟霜不再是府裡的丫頭,
我早已把她收房了,所以,她是我的妻妾!就像側福晉是你的妻妾一樣!全家如果再有任何
人對她不禮貌,我不會善罷甘休的!本來我要給吟霜一個儀式,事已至此,也不用儀式
了……」他走過去,拉住皓祥的衣服,指指吟霜:「你看清楚,從今以後,她等於是你的嫂
嫂!」
    「嫂嫂?」皓祥怪叫著,去看王爺:「阿瑪,你就由著他胡來嗎?」「我怎麼胡來了?
納個妾就叫胡來?如果阿瑪不曾納妾,你如何存在?」「你……」皓祥氣得發抖,握著拳想
揮向皓禎。
    「住口!住口!」王爺大吼著,瞪視著皓禎:「王孫公子,娶幾房妻妾,也是人之常
情,但是,沒有一個像你這樣,鬧得滿城風雨,全家不寧!如果我再不說你幾句,你簡直要
無法無天了……」吟霜眼見大廳中,兄弟、父子都吼成了一團,自己跪在那兒,真不知道該
如何自處。從沒料到,自己和皓禎的兒女私情,會弄到王府大廳來公然討論,那份尷尬和難
堪,更是兜心而起。再聽到皓禎為了維護她,幾乎什麼禮貌都不顧了,她就又著急又感動。
此時此刻,各種複雜的情緒,像幾千幾萬股奔流,翻翻滾滾的湧上心頭,她再也無法控制自
己,匍匐著,往前跪行了兩步,對王爺磕下頭去:
    「王爺!所有的罪過,都是奴才不好!鬧得這樣闔府不寧,上下憂心,怒才當真罪該萬
死……請王爺息怒,不要怪罪貝勒爺,奴才但憑王爺處置發落……」
    吟霜話未說完,只覺得眼前一黑,頓時天旋地轉,人就昏過去了。皓禎大驚,奔上前
去,忘形的就抱起了吟霜,只見吟霜面色慘白,雙目緊闔,氣若游絲,不禁心中大痛。他抬
眼看著父親,急切而痛楚的喊了出來:
    「你知道嗎?她這些日子,受虐待、受酷刑、受責備、還要受公審、受屈辱……她只是
一人弱女子……你們怎容不了她?怎麼沒有絲毫惻隱之心呢……」
    王爺怔著,不知怎的,心裡也亂糟糟的,對那吟霜,竟生出某種酸楚的憐惜。而雪如,
已跳起身子,一疊連聲的喊:
    「傳大夫!快傳大夫!」
    大夫來了。在吟霜那靜思山房裡,大夫為吟霜把了脈,察看了瞳仁、氣色,再問了香綺
幾個問題,大夫就笑吟吟的出了臥房,對雪如和皓禎拱手為禮:「恭喜福晉,恭喜貝勒爺,
這位少夫人沒有大礙,她有喜了!」有喜了?有喜了?有喜了!
    雪如和皓禎面面相覷。
    「有喜了?」福晉凝視著皓禎:「有喜了?這表示,碩親王府,後繼有人了?真的?真
的?」
    皓禎狂喜的轉頭看大夫:
    「你確定嗎?」「確定確定,大約兩個月左右,」他掐指一算:「明年春天,小小王爺
就要出世了!」皓禎和雪如再度驚喜的互視。忽然間,雪如內心裡的耽憂,全都迎刃而解。
吟霜有了身孕!這件天大的「喜訊」,就是公主,也沒奈何了。在那個時代,「傳宗接代」
是人生最大的事!有了「身孕」,不止保住了地位,還會抬高身份。雪如深深吸了口氣,頓
時笑逐顏開,轉頭急呼:
    「秦姥姥,快把吟霜遷到上房裡去!」「不能遷,不能遷,」秦姥姥急忙說:「有了身
孕,不能隨便搬遷,怕動了胎氣!」「那,」雪如急急說:「豈不委屈了吟霜?也罷,快去
我房裡,把上好的絲被棉褥枕頭都抱來,再挑幾個能幹的丫頭和姥姥,送過來侍候吟霜!」
    「是!」秦姥姥喜悅的請了個安,掉頭就走:「我立刻去辦!」雪如太歡喜了。她緊緊
的握了一下皓禎的手,急急的說:
    「你這兒陪著吟霜,看她缺什麼、要什麼,儘管吩咐秦姥姥去辦!好好安慰安慰她,教
她切莫再傷心難過,有喜了,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可要好好保養身子,珍惜這個小生命!
我呢,我這就去向你阿瑪報喜!」
    當王爺聽到這消息時,那種又驚又喜的表情,就再度證實了雪如的看法。不孝有三無後
為大!尤其王室對「子嗣」的重視,真是賽過一切!第三代即將來臨,王爺怎能不喜上眉
梢。「有喜了?有喜了?哈!」他搖著雪如:「咱們豈不是要當爺爺奶奶了?」他臉色一
正:「傳話下去,從今天起,下人們要改口稱呼吟霜『白姨太』,再不能吟霜吟霜的叫了!」
    「是!我這就傳話下去!」
    一時間,王府裡忙忙碌碌。一向冷僻的「靜思山房」頓成熱鬧場所,丫頭僕婦,送湯送
水,煎藥端茶,戶為之穿,恭喜之聲不絕於耳。阿克丹、小寇子都成了熱門人物,連香綺也
成了巴結奉承的對象。這個「喜訊」峰迴路轉,竟把吟霜的悲劇轉過來了。
    在吟霜床邊,皓禎握著她的手,就別說有多麼興奮了。他吻著吟霜受傷的十個手指,一
個個吻過去,每吻一下,就說一句「天長地久」。吟霜噙著淚,帶著笑,被他弄得神魂皆醉。
    「以後,你要改口稱我爹為阿瑪,稱呼我娘為額娘了!」皓禎深情的凝視著她:「你總
算名分已定!」
    「我……真的可以?」吟霜仍然像做夢一般,不敢相信。「整個王府都會接受我?承認
我?我是白姨太?我終於成為你的侍妾:白姨太?」「別那麼一股受寵若驚的樣子!我不能
讓你成為夫人,已經夠心痛了!真恨自己,不能給你更多!」
    「我還求什麼呢?」吟霜熱淚盈眶,激動的說:「能和你朝夕相處,又懷了你的孩
子……」她撫著自己的肚子,充滿了感情的看著皓禎:「突然間,最美好的事都降臨在我的
頭上,我已經太滿足,太快樂了!」
    兩人彼此相擁,說不盡的濃情蜜意。但,驀然間,吟霜的害怕和擔憂又襲上心頭,眼中
再度布上了烏雲。
    「可是,」她顫慄的說:「公主已經去宮裡告狀了,萬一皇上怪罪下來,萬一公主又不
肯饒我……」
    「噓……」皓禎伸出一個手指,壓在吟霜的唇上。「現在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把身子
養好,以外的全體交給我吧!我現在充滿了信心和勇氣,即使面對皇上,我也心懷坦蕩!」
    吟霜的擔憂並非「過慮」,第二天下了朝,皓禎這「御前行走」就被召進了皇上的御花
園。
    「皓禎,你怎麼要這樣辜負我呢?」「皇上聖明!」皓禎用一種「勇者無懼」的神情,
坦然的對皇上「推心置腹」起來:「臣與蘭馨公主,閨房失和,弄得皇上要親自過問,實在
是辜負天恩,罪該萬死!但是,男女間的事,是人生最最無法勉強的事,我對蘭馨抱愧之
至!至於牽涉進來的另一個女子白吟霜,與我發生感情,早在婚禮之前。雖然她明知我的婚
姻不能自主,將來她毫無名分可言,然而,她全然不計較,她的一片真心癡情,強烈到可以
為臣粉身碎骨。這樣一個女人,無法不令臣刻骨銘心。如果『情有獨鍾』也是一種罪過,我
只有以待罪之身,聽憑發落!」
    皇上怔住了。注視著浩禎,那麼慷慨陳辭,坦然無懼!皇上實在喜愛這個年輕人。「你
這樣說,是根本不準備接納蘭馨了?」
    「臣不敢!只要蘭馨不過問吟霜,臣與蘭馨,仍是夫妻!我保證相敬如賓!只怕蘭馨不
容吟霜,這才會鬧得舉家不寧,驚動聖駕!」「唔!」皇上沉吟著,心裡已全然明白,蘭馨
是打翻醋罈子了。那皇上三宮六院,年輕時,也有數不清的風流韻事。此時,見皓禎俊眉朗
目,英姿颯颯,不禁想起自己年輕時代來。想著想著,就無法對皓禎疾言厲色了。「唔!」
他再哼一聲。「今天,我就姑且原諒你,不過,你自己要有個分寸,你畢竟是額駙,不可讓
蘭馨過分冷落!我不聽你那套什麼『情有獨鍾』,只希望你能『處處周全』,這閨閣之中,
本就比國家大事還難處理!你好自為之!下次蘭馨再哭回家門,我定不饒你!」「是!」皓
禎鬆了好大一口氣,沒料到後上這樣輕易放行。而且,吟霜之事,既已面稟皇上,就更加
「妾身份明」了!他喜出望外,恭敬的應著:「臣謹遵聖諭,謝皇上寬宏大量,不罰之
恩!」皇上不罰,吟霜有喜,碩親王府裡,更是一片喜洋洋了。王爺和福晉,想到哪兒,臉
上都是笑吟吟的。只有皓祥,郁決到了極點,對翩翩掀眉瞪眼,氣呼呼的說:
    「真奇怪,這皓禎怎麼處處搶先我一步!比我早出世,襲了貝勒爵位!比我早結婚,得
到額附身份!連娶姨太太,都比我早一步!現在,又早一步要生兒子了!老天,我為什麼那
麼倒楣呢!我為什麼該是『第二』呢?太沒天理了!太沒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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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01:30:24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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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蘭馨公主,結束了她的歸寧,回到王府,才發現吟霜的身份,已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白姨太?」公主驚愕的挑著眉毛,瞪大了眼睛,「她已被正式收房?成了白姨太?而
且,她懷孕了!她居然懷孕了!」她把手中一個茶杯,匡啷一聲擲於地:「皓禎,他欺我太
甚!」
    崔姥姥急忙過來,又給她拍背,又給她撫胸口,嘴裡喃喃叫著「不氣,不氣!」公主一
把攥住崔姥姥,十分無助、十分悲痛的問:「為什麼?為什麼這白吟霜有這麼大的力量?能
夠旋乾轉坤?我是公主啊,我怎麼就鬥不過她?王府裡,人人向著她,都沒有人向著我!這
也罷了,怎麼皇阿瑪也不為我做主,反而訓了我一頓,要我有容人氣度,要我寬宏大量……
這明明就是叫我和吟霜平起平坐嘛!現在,她居然懷了孕!我看,早晚我會被她壓下去!怎
麼會這樣嘛?現在我又該怎麼辦嘛?」
    公主說著,滿臉的悲切與茫然。崔姥姥見公主如此,真是又又憐惜,卻苦於無法安慰。
此時,宮女小玉,在打掃砸碎的茶杯,跪在地上細心的撿拾碎片。一面撿著,一面忍不住插
嘴說:「公主,奴才聽到府裡的丫頭姥姥侍衛們,傳來傳去,說了好多關於白姨太的事,不
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公主一怔,瞪著小玉。
    「說!」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
    「是這樣的,」小玉怯怯的開了口,壓了聲音:「大家都說,那東跨院,也就是靜思山
房,自從白姑娘住進來以後,就常常看到白色的人影飄來飄去。這白姑娘姓白,名字叫『吟
霜』,好像都和『白』字有關。據說,那白姑娘還綃了一個綃屏給額附,綃屏上是只白狐
狸。公主一定知道額駙小時候,捉白狐、放白狐的事……所以,大家都說,這白姨太不是
人,是……」她四面看看,生怕那「白」什麼的會「無所不在」,聲音更低了:「是……是
『大仙』哩!」
    那是一個盛行鬼狐之說的年代。人們相信鬼,相信神,最奇怪的事,是相信「狐狸」會
變成「大仙」。
    「大仙?」公主脫口驚呼,不禁渾身打了個寒噤。「她是大仙?」「別胡說!」崔姥姥
忙接口,叱罵著小玉:「那是民間小老百姓才去相信的!這王府裡面,上有公主,下有王爺
福晉,都是福厚高貴之命,那些牛鬼蛇神,怎能近身?別在這兒捕風捉影,妖言惑眾!」
「喳!」小玉忙叩頭,想退下去。
    「不忙!」公主回過神來,急聲喊:「你還聽到什麼,都說出來!」「喳!」小玉又應
著,四面張望了一下。「還聽說,這白姨太就是當日放生的白狐,化成人形,要來『送子報
恩』!」「送子報恩?」公主失聲重複了一句。
    「是啊!要不,才進府沒多久,就從丫頭搖身一變,成了白姨太,不是太神通廣大了?
這會兒,又有了喜,大家說,大家說……」「說什麼?」公主大聲問。
    「說白姨太,一定會生個兒子!」
    公主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眼光直勾勾的瞪視著牆上的一幅畫,視線並沒有停在畫
上,而是穿過了畫,透過了牆,落在遙遠的,不知名的地方。那兒在曠野,有草原、有皓
禎,有白狐……白狐一步一回首,烏黑的眼珠,正是吟霜的眼珠……小玉退下了。崔姥姥見
公主神思恍惚,目光遲滯,心中就慌了。這蘭馨公主是崔姥姥從小帶大的,身份是主僕,感
情卻賽過母女。她急忙忙去倒了杯水來,給公主喝了,見公主仍是神不守舍,就拉著她的胳
臂,搖了搖她,急急的說:
    「你千萬不要聽信這些謠言,你想想看,那白吟霜怎會是大仙呢?如果她是大仙,先前
咱們整她的時候,也不見她施展什麼本領啊!水淋她,針扎她,蠟油燙她,夾棍夾她……她
何必乖乖受罪,盡可以做法呀!是不是?」
    公主怔忡的想了想,面色灰敗。
    「但是,她還是贏了,不是嗎?我拿她一點兒轍沒有,不是嗎?」「不不!還有辦法
的!」崔姥姥長長一歎。「現在,只好放開白吟霜,也放下你公主的身段,用盡工夫,夫挽
回額駙的心!」「挽回?」公主愣然的眨著大眼。「我甚至好懷疑,我曾經擁有過他的心
嗎?如果根本不曾擁有,現在又談什麼挽回呢?」
    「快別說這樣喪氣話!你是正室,她是偏房,你的出身是公主,她的出身是丫頭,如果
你也有了孩子,這『正出』和『庶出』,距離就大了!所以,當務之急,是也要懷孕才好!」
    「懷孕?懷孕?」公主臉色一沉,眼光陰暗,悲憤的喊出來:「懷孕是一個人就能懷的
嗎?人家好歹是有了,我呢?早先尚未撕破臉的時候,閨房中就已經是推三阻四,勉勉強強
的了,現在可好,一切都挑明了,人家更是專房之寵了……我怎麼懷孕啊?」公主說著,羞
憤和委屈一齊掩上心頭,蒙著臉就哭了。「不傷心,不傷心!」崔姥姥拍著公主:「咱們等
機會,等機會,只要機會來了,說不定旋乾轉坤的,就是咱們了!」
    公主看看崔姥姥,心中充滿了苦澀、難堪、羞惱、和無助。「天啊!」她喊著:「我怎
麼會落到這個地步?跟一個丫頭爭丈夫,還要等機會!我怎麼會墮落到這種地步呢?」
    崔姥姥心痛極了。「等著瞧吧!」她低低估噥著:「總有一天,會給咱們逮著機會的!
路還遠著呢!等著瞧吧!」
    機會真的來了!而且來得太出人意外,這個「機會」,把整個王府,又都震動得天下大
亂了。
    這天,已是八月十四,中秋節的前一天。在碩親王府中每年到了這個日子,府中會大宴
賓客,王府中的戲班子、舞蹈班子都登台演出,府中有身份的女眷,她都能坐在台下,和賓
客們一起享受聽戲的快樂,是個闔府同歡的日子。當然,男賓和女眷是要分開坐的,中間用
屏風隔開。
    這晚,吟霜初次以「如夫人」的身份,被雪如帶在身邊,參加了這場盛會。坐在台下,
她穿著新縫製的紅色衣掌,梳著婦人頭,髮髻上簪著珍珠鑲翠的髮飾,容光煥發,明眸似
水,真是美麗極了。公主雖坐在她的上位,也是珠圍翠繞,前呼後擁,但,不知怎的,她就
覺得自己被吟霜給比下去了。尤其吟霜臉上,綻放著那樣幸福和安詳的光彩,簡直讓人又忌
又恨!吟霜見到了公主,倒是惴惴不安,畢恭畢敬的,又請安又屈膝,臉上卻不得不堆著笑
意,一來維持風度,二來要示惠給皓禎,真是幾千幾萬個「無可奈何」!
    台上,一場熱鬧的孫悟空大鬧天宮才鬧完,孫猴子和眾武生一邊串漂亮的觔斗雲翻下場。
台下賓客們大聲叫好,掌聲雷動。下面要換戲碼,客人和女眷們都乘機走動走動,添茶添水。
就在此時,戲園外,侍衛大聲唱著名:
    「多隆貝子駕到!」皓禎嚇了一跳,霍然站起。隔著屏風的吟霜,已驚得花容失色,手
中的一個茶杯,差點掉落地,茶水竟灑了一身,香綺慌忙上來擦拭。公主詫異的看著吟霜,
不知她何以如此失態。還沒轉過神來,皓祥竟領著多隆,走到屏風這面來了,皓祥以討好的
聲調,朗聲報著:
    「啟稟公主,多隆貝子求見,跟公主請安!」
    公主眉頭一皺,正要揮手說不必,卻一眼看到吟霜直跳起來,臉色大變,身子往香綺北
後躲去。公主疑心頓起,立刻轉了語氣:「進來吧!」多隆跨了進來。他和公主,原是嫡親
的表兄妹。當初如果不是皓禎鋒芒畢露,雀屏中選,這「額駙」的地位,也很可能落在他身
上的。他起了過來,對公主甩袖子,跪下,磕頭。「臣多隆,叩見公主!」
    「起來吧!」「謝公主恩典!」多隆站起身來,抬頭一看。吟霜避無可避,用袖子往臉
上遮去。同時,皓禎帶著阿克丹和小寇子,也急急的繞到屏風這面來了。「請多隆貝子,到
這邊來入座!」小寇子大聲說:「別驚擾了公主!」「有什麼驚擾不驚擾的!」公主看到小
寇子就有氣。「多隆是自家表兄弟,不必見外,就在這兒入座吧!」
    「謝公主恩典!謝公主恩典!」多隆大喜過望,一疊連聲的說著。已有小太監端過一張
凳子來,多隆就側身坐下,喜孜孜的東張西望。吟霜這一下急壞了,真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
鑽。王爺好不容易承認了自己,但卻從不知自己曾行走江湖,酒樓賣唱。她真不敢想,萬一
穿幫,會怎麼樣?
    「吟霜!」公主的聲音冷冷的響了起來:「你擋著我了!你不坐下,站在那兒做什麼?」
    「是!是!」吟霜輕哼著,遮遮掩掩的往回坐。
    吟霜?多隆大吃一驚,定睛對吟霜看去。皓禎已一步跨上前來,伸手搭在多隆手腕上:
    「雖是親戚,男女有別!請到這邊坐!」
    怎的?公主已經「賜坐」,你這額駙還不給面子?多隆心中有氣,再抬眼看那「吟
霜」,這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他跳了起來,直視著吟霜,怪叫著嚷開了:
    「吟霜!白吟霜,原來你已經進了碩親王府!你害我找遍了北京城!」「放肆!」阿克
丹直衝上前,伸出巨靈之掌,就要去抓多隆。「白姨太的閨名,豈可亂叫,跟我出去!」
    「你才放肆!」公主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這阿克丹好大狗膽,上次殺入公主房中,現
在又直闖女眷席。公主本是冰雪聰明,現在,已料到這多隆和吟霜之間,定有隱情,心中就
莫名的興奮起來。跨前一步,她指著阿克丹,聲色俱厲的大聲說:「這是反了嗎?膽敢在我
面前如此張狂!來人,給我把侍衛統統叫來!看誰還敢輕舉妄動!」她抬眼看多隆,沉聲
說:「多隆,你不要害怕,儘管告訴我,你可認得吟霜嗎?」
    多隆得到公主的「鼓勵」,更是得意忘形,和皓禎的新仇舊恨,正可以一起總算!於
是,他在福晉面前,在趕過來一看究竟的王爺面前,在皓禎及吟霜面前,他就呼天搶地的喊
開了:「這吟霜原是我的人呀!她在龍源樓唱曲兒的時候,已經跟我了,我還來不及安排她
進家門,她就失蹤了!原來,是被皓禎搶了去……」他直問到吟霜面前:「吟霜,你怎可這
樣朝秦暮楚,得新忘舊!」吟霜面色雪白,嘴唇簌簌發抖,又驚又氣之餘,一句話都說不出
來。皓禎怒吼了一句:
    「多隆!你血口噴人!無中生有!我跟你拼了!」
    公主往前一攔。「事關王府名聲,非同小可!」公主轉頭去看王爺,眼光銳利如刀。
「阿瑪,你能不聞不問嗎?你要被欺瞞到幾時呢?」
    王爺已震驚到了極點,也惱怒到了極點。
    「立刻給我把吟霜帶上樓去,你們一個個……」他指著皓禎、小寇子、阿克丹、多隆:
「全跟我來!」
    於是,連夜之間,王爺和公主,在王府「懷遠樓」的一間秘室中,夜審吟霜。樓上,樓
下,都排排站著公主的侍衛,把房間團團包圍著,氣氛森嚴。崔姥姥不聲不響的站在房門
口,靠著牆邊,一雙眼光卻銳利的投射在吟霜身上。雪如帶著秦姥姥,站在房門的另一邊,
雪如心急如焚,她雖然知道吟霜的出身,但對多隆的「指證」,仍然嚇得心神大亂。出於對
吟霜的喜愛,更出於那份本能的信任,她不相信多隆的話。但是,多隆把吟霜的身份拆穿
了,雪如也難逃「欺瞞」的責任!何況,這多隆言之鑿鑿,字字句句,如判了吟霜的死刑,
雪如實在聽得驚心動魄。
    「回公主,回王爺,這白吟霜原是龍源樓的賣唱女子,皓禎曾經為了搶奪她,在龍源樓
對我拳腳相向!此事由不得我胡說八道,龍源樓的徐掌櫃和店小二都親眼目睹!我功夫不如
禎貝勒,爵位也不如他,但這白吟霜早就委身於我……」
    「多隆!」皓禎一聲狂叫,沖運去就勒住多隆的脖子。「你這樣信口雌黃,你居心險
惡,太卑鄙了……」
    多隆躲都躲不及,被勒得直嗆直咳,公主怒拍椅子扶手,厲聲說:「來人來人!快去制
住額駙!」
    好幾個侍衛應聲而入,七手八腳的扯開了皓禎,皓禎漲紅了臉對多隆繼續憤怒的大喊:
    「我知道你得不到吟霜,心在未甘!你害她還不夠慘嗎?你殺了她的父親,害她骨肉分
離,家破人亡……現在還要這般羞辱她,你不怕舉頭三尺,神明有眼?!」
    王爺大踏步走上前來,抬頭痛心已極的看了皓禎一眼,就掉頭去看那跪在地上的吟霜,
森冷的說:
    「誰都不要再說話!吟霜!抬起頭來!我有話問你!」
    吟霜面無人色的抬起頭來,淒苦已極的看著王爺。
    「你曾在龍源樓唱曲嗎?」
    「你是小寇子的親戚嗎?」
    「不是。」「你和皓禎在何處相遇?」
    「在……龍源樓。」「你到底是什麼出身?」
    「從小跟著我爹和我娘,彈琴唱曲兒為生!」
    「你怎能入府當丫頭?」
    雪如再也無法保持沉默,接口說:
    「是我!」王爺迅速轉眼去看雪如,眼中,盛滿了不相信、悲痛,和被欺騙後的惱怒。
「我實在是情迫無奈!」雪如哀懇的看著王爺:「皓禎前來求我,我見他們兩個情深義重,
這才想法子把吟霜接入府,這之中的原委和經過,我再慢慢對你說。現在,請看在吟霜已有
身孕的份兒上,就別再追究了吧!」
    「怎能不追究?」公主厲聲說:「姑不論酒樓歌榭的賣唱女子,怎麼混進王府,這已有
身孕,到底從何而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皓禎怒喊著。
    「我的意思很明白!」公主喊了回去,直視著皓禎:「我懷疑她肚子裡的孩子,根本不
是你的!」
    「怎麼不是我的?」皓禎跺著腳,快要氣瘋了。「她以白璧之身,跟隨了我……」
「那,」公主指著多隆:「他,又怎麼說?!」
    「他是含血噴人!他是胡言亂語!你們要相信一個這樣無恥的小人,而沒有人肯相信
我!」皓禎氣極,一聲狂叫:「啊……」同時,雙手用力一格,竟把抓著他的幾個侍衛硬給
震得飛了出去。他拳打腳踢,又踢翻了兩個,然後,一反手,他搶下了一個侍衛的長劍,就
舞著對多隆劈了過來。多隆大駭,狂叫著躲開去,而王爺,已迅速的攔上前去,暴喝一聲:
    「你給我站住!」皓禎一劍正要刺出,一見是父親,硬生生把劍收住,房中所有的人,
都失聲驚叫了。「怎麼?你要逆倫殺親嗎?」王爺沉痛的說,指了指地上的吟霜:「為了這
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你居然串通母親,和你的親信,聯手來欺騙我!你罔顧禮法親情,
造次犯上,漠視皇恩浩蕩,冷落公主……你……你……」他重重喘著氣:「你真讓我痛
心!」跪在地上的吟霜,已經再也聽不下去了,崩潰的用手抱住頭,發出一聲淒厲的狂喊:
    「夠了!夠了!我走!我走……」
    喊著,她站了起來,反身就往樓下奔去。公主大叫。
    「抓住她!」她已奔到樓梯口,崔姥姥見機不可失,伸出腳來,就把吟霜重重一絆,吟
霜沖得飛快,被這一絆,整個人失去重心,就一腳踏空,從那陡峭的樓梯上,滾落了下去。
雪如大驚失色,伸手想抓住吟霜,撈到了吟霜肩上的衣服,嗤的一聲,衣服撕破了,吟霜的
身子,仍然像滾球一般一路翻滾了下去。
    「不要!吟霜!吟霜……」皓禎狂奔過去。
    「天啊!」雪如跟著奔下樓。
    吟霜臥在樓梯底下,那肌膚上,一朵小小的、粉紅色的「梅花烙」正清晰的展現著。
    「天啊!」雪如再喊了一聲,整個人都呆掉了。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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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夜,吟霜失去了她的孩子。不幸中的大幸,是她並沒有摔傷筋骨,但,她整個人
都虛脫了。
    窗外,秋風正肆意的吹著,把窗框叩得簌簌作響。窗內,一燈如豆,淒然的照射著那低
垂的床帳。吟霜蜷縮在床上,手棉被把自己連頭蒙住,她緊緊閉著眼睛,不哭,不動,不說
話,不思想……她什麼都不想做了,甚至不想看這個世界。皓禎坐在床前面,緊緊握著她的
一隻手,牙齒咬著嘴唇,把嘴唇都咬痛了。他注視著那露在被外的髮絲,竟也失去安慰她的
力氣。兩人就這樣一個躺著,一個坐著,任憑夜色流逝,更鼓頻敲。香綺進來了好幾回。
「大夫說,小姐需要好好休息,你就讓她睡吧!」香綺哀懇的看著皓禎:「這兒有我服待,
您也去休息休息吧!熬了一夜,您的眼睛都紅了。吟霜小姐的身子要緊,您的身子也要緊
呀!」皓禎搖搖頭,動也不動的坐著,眼光直勾勾的看著吟霜。吟霜躺在那兒,也是紋風不
動。冷冷的夜色,似乎被這樣巨大的沉哀,給牢牢的凍住了。
    同時,在王府的另一端,公主在自己房裡,也是徹夜未眠。「審吟霜」的一段公案,因
吟霜的流產而告一段落。那多隆,在吟霜滾下樓,全家亂成一團的當兒,就悄悄溜走了。接
著,府裡救吟霜、傳大夫、備車備馬、抓藥、熬藥……鬧了個雞犬不寧。公主趁亂收兵,到
房裡,心臟還噗通噗通跳個不停。丫頭宮女,來來往往奔跑,傳遞消息,吟霜流產了!孩子
掉了!公主的心腹大患也除去了!她睜著大眼,怔忡的看著崔姥姥,不知怎的,她並沒有什
麼歡喜的感覺,那顆心,始終在噗通噗通的跳,跳得她心慌意亂,神思不寧。公主在人前盡
管要強,在人後卻自有脆弱的一面。
    「我……我們會不會做得太過分了?」她囁嚅的問崔姥姥。「額駙會不會從此和我結下
血海深仇,更不要理我了?」
    崔姥姥注視著公主,被公主的不安傳染了,也有些心驚肉跳。「可那吟霜,確有條條死
罪呀!」崔姥姥想自己說服自己。「我為額駙的王室血統,不得不出此下策!現在好了,總
算一個大問題解決了……一切慢慢來,皇天有眼,不會讓你的一片癡心,都白白耽誤的!」
    公主機伶伶打了個冷戰。
    「怎麼了?」崔姥姥問。
    「有陣冷風吹來,你覺不覺得?」公主縮了縮脖子,看看那影綽綽的窗紙,窗外一棵桂
花樹,枝椏伸得長長的,張牙舞爪的映著窗紙。「如果……如果……如果那吟霜果真是白
狐,她會不會來找我算帳?」「公主啊!」崔姥姥低喊著:「如果她果真是白狐,我怎會絆
得倒她,她又怎會失掉孩子?」
    「對,對,我糊塗了!」
    正說著,桂花樹上,一個黑不溜丟的東西,豎著個大尾巴,「忽啦」一聲從枝椏上飛掠
而去。
    「白狐!」她驚叫。「不是的!不是的!」崔姥姥連聲說:「只是一隻貓而已!公主
啊,你別怕,額駙現在儘管恨你,將來自會明白你的一番苦心!何況,現在王爺什麼都明白
了,他會清理門戶,為你撐腰的!」「可是,」公主顫慄的回想著:「那福晉,她在樓梯底
下,抱著吟霜,她那眼光,好像……好像我把她給殺了!你有沒有看到?」她問崔姥姥:
「她似乎整顆心都碎了!」
    是的,雪如自從看到那朵「梅花烙」以後,就整個人都陷進瘋狂般的思潮裡。昏亂、緊
張、心痛、懷疑、驚惶、害怕、欣喜……各種複雜的情緒,如狂飆般吹著她,如潮水般湧著
她,她心碎神傷,簡直快要崩潰了。吟霜流產,和「梅花烙」比起來,前者已經微不足道。
她在自己臥室中,發瘋般的翻箱倒櫃,找尋她那支梅花簪子。
    秦姥姥忙著關窗關門,確定每扇窗都關牢了,這才奔過來,抓緊了雪如的手,緊張的說:
    「冷靜冷靜!王爺好不容易睡下了,可別再驚醒他!簪子我收著呢,我找給你!」秦姥
姥打開樟木大箱,開了紅木小箱,再取出個描金綃鳳的織錦小盒,打開小盒子,那個特製的
梅花簪子,正靜靜的躺在裡面。「梅花簪!」雪如拿起了簪子,緊壓在自己的胸口:「就是
這簪子烙上去的!一模一樣啊!秦姥姥,你也看到了,你也清清楚楚看到了,是不是啊?」
    「是,是,是。」秦姥姥深深吸著氣,又緊張又惶恐。「但是,這可能只是個巧合,吟
霜那肩上,說不定是出水痘,或者出天花什麼的……留下的疤痕,正巧……有這麼點兒像梅
花……」「那,」雪如拿著簪子就向外走。「我們去找吟霜,馬上核對核對!」「不行不
行」秦姥姥慌忙拉著雪如:「那孩子,這一晚受的罪還不夠嗎?又受氣、又受辱、又受審、
又摔足、又掉了孩子……這會兒,好不容易歇下了,你又拿著個簪子要去比對……你怎麼對
她說!說你要看看,她是不是你當初遺棄的女兒嗎?你別忘了,旁邊還有皓禎呢!不,不,
不!」秦姥姥越想越怕:「這秘密是死也要咬住的,絕不能透露的,萬一洩露出去,別說你
我都是死,這皓禎、吟霜、以及王爺,個個都是欺君之罪!何況,皓禎已經以王族血統的身
分,娶了公主呀!大清開國以來,這滿漢不通婚,王族血統不能亂呀!你快冷靜一點!冷靜
一點呀!」
    「我不能冷靜!我怎能冷靜下來呢?想想看,這些年來,一直以為我那苦命的女兒,已
不在人世了!但是,突然間,她卻出現在我面前,原來,就是吟霜呀!怪不得頭一次見面就
覺得她似曾相識,怪不得王爺說她像我年輕時候……對了對了!錯不了!她肯定就是我那個
孩子……可憐,這些日子來,我眼睜睜看著她受虐待,受折磨,卻無力救她……老天用這種
方式來懲罰我,它兜一個圈子,把我的女兒送回到我面前,卻讓我母女相對不相識!如今,
相識又不能相認!」雪如激動得淚如泉湧了。「我顧不得,我要去認她!」
    「不行不行!你失去理智了!」秦姥姥急得又是汗、又是淚。「說不定她不是呢?她的
爹和娘有名有姓,是唱曲子的,不是嗎?」「那,」雪如緊握著簪子,簪子上的「梅花」,
都刺進了掌心,。「我去問問她!」秦姥姥死命攥住了雪如。
    「你要穩住呀!就是要去,也等天亮了再去!你想清楚了再去!這會兒,你才從她那兒
回來不久,又失魂落魄的沖了去,你不怕走漏秘密,難道你也不想保護吟霜嗎?」
    雪如跌坐在床沿,眼光直直的落在窗紙上。天,怎麼還不亮呢?怎麼還不亮呢?天□□
亮的時候,吟霜終於蠕動了一下身子。
    皓禎急切的撲上前去。
    吟霜把棉被從面孔上輕輕掀開,透了口氣,她快要窒息了。皓禎跪落在床前,用手輕拂
開她面頰上的髮絲,深深切切的注視著她的眼睛。她蹙了蹙眉,黑而密的兩排睫毛微微向上
揚,她終於睜開眼睛了。
    她的視線和他的接觸了。兩人的眼光就這樣交纏著,彼此深深切切的看著彼此,好久好
久,兩人誰也不說話,只是緊緊緊緊的互視著。這眼光,已訴盡了他們心中的痛楚,和對彼
此的憐惜。然後,吟霜伸出了雙手,一下子就把皓禎緊緊的摟住,把頭埋進皓禎的胸前,她
這才吐出滾下樓梯後的第一句話:「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名譽,我,生不如死啊!」
    皓禎把她的頭,緊壓在自己的胸膛上。滾滾的熱淚,就奪眶而出了。他恨不得就這樣把
她壓入自己的心臟,吸入自己的身體,讓兩人變為一個,那麼,就再也沒有任何力量能把他
們分開!「就算失去了天與地,」他啞聲說,每個字都絞自內心深處。「就算太陽和月亮都
沉到海底,就算全世界變為冰雪和沙漠,你,絕不會孤獨,因為你永遠永遠有著我啊!」
    「皓禎!」吟霜痛喊著。淚,也汩汩流下。
    兩人緊擁著,讓彼此的淚,滌淨兩人被玷污的靈魂,也讓彼此的淚,洗去兩人沉重的悲
哀。
    就在這忘我的時刻,雪如帶著秦姥姥趕來了。看到這樣兩顆相擁的頭顱,這樣兩個受苦
的心靈,雪如整顆心,都揪起來了。她衝過去,把這兩個孩子,全擁入她的懷中。她痛中有
痛、悲中有悲、淚中有淚、話中有話的喊了出來:
    「老天啊!是怎樣的因緣際會,會讓你們夫妻兩個,相遇相愛;又是怎樣的天道循環,
會讓我們娘兒三個,有散有聚!這所有的痛苦和折磨,都是我的錯!我不曾把你們保護好,
不曾讓你們遠離傷害,不曾給你們最溫暖的家,甚至不曾順應天意……這才讓你們受苦若
此!我真悔不當初,不知如何是好!老天若要懲罰,罰我吧!我已年老,死不足惜!你們如
此年輕,生命如此美好!老天啊!讓所有災難,都交給我一個人去承擔吧!只要你們幸福!
你們幸福!」
    皓禎和吟霜,被雪如這麼強烈的感情,弄得又驚愕又震動。但是,他們自己有太多的
痛,這些痛和雪如的痛,加起來正渾然一體。他們就含淚承受著雪如的擁抱,和雪如的母
愛,並且,深深的被雪如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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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01:34:04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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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經過好幾天的調查,小寇子、阿克丹、常媽,以及龍源樓的掌櫃,都叫過來一一盤
查清楚,這才把吟霜的身世弄明白了。最起碼,是他「自以為」弄「明白」了。關於在龍源
樓駐唱,多隆調戲,皓禎救人,白老頭護女身亡,吟霜賣身葬父,到帽兒胡同,皓禎「金屋
藏嬌」,直至冒充小寇子的親戚,被雪如帶入府來……這種種經過,都弄得清清楚楚。王爺
在震驚之餘,心底某種柔軟的感情,卻不能不被這一對小兒女給勾引出來:多麼曲折,又多
麼感人的一段情呀!王爺不笨,人世間的滄桑看了很多,王室的勾心鬥角也經歷了不少,對
多隆這種人,可以說是司空見慣,瞭解得透徹極了。等到他把這所有經過,都弄清楚之後,
雖然「被欺騙」的感覺仍然深重,但對那白吟霜,卻有滿心同情,對那失去的「孫兒」,更
生出一份「痛惜」的情緒來。
    但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種種「蒙蔽」和「欺騙」不能不罰!於是,小寇子被拉
入刑房,痛責了二十大板。阿克丹自請懲罰,跪在練功房一晝一夜。雪如見皓禎身邊的兩大
親信,都不能逃過,就拉著王爺的袖子,急切而哀懇的說:「如果你還要罰皓禎和吟霜,那
你就罰我吧!隨你要把我怎麼樣,但你絕不可以去動他們一分一毫!吟霜受了這麼多委屈,
已經痛不欲生,至於皓禎,早被這樣的身心煎熬,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你雖是王爺,也是父
親呀!你已經親眼看到他們兩個這種生死相許的感情,你就算不瞭解,也該有份悲憫之心
吧!」「哼!」王爺輕哼了一聲,心中早已軟化,嘴上卻不能不維持著王爺的尊嚴。「希望
家裡所有的欺騙,到此為止!如果再發生欺騙的事情,我定不饒恕!」
    雪如心中,「咚」的重重一跳。欺騙!這王府中最大的一樁「欺騙」,該是「吟霜」了。
    就在王爺調查事情經過的這兩天中,雪如也趁吟霜熟睡時,悄悄核對了她肩上的烙痕。
「梅花簪」與「梅花烙」分厘不差,雖然只是匆匆一比對,已讓雪如和秦姥姥屏止呼吸,淚
眼相看。然後,在無人時刻,雪如握著吟霜的手,小心翼翼的,盤問了吟霜的身世:「孩
子,我從不曾問起你的父母,到底,你母親是怎樣的人?你有兄弟姐妹嗎?你還有親人嗎?」
    「不!我沒有兄弟姐妹,我是獨生女,我娘是在四十歲那年,才生了我的!」「哦?」
「我爹名叫白勝齡,是個琴師,拉一手好胡琴。我娘多才多藝,會京韻大鼓,也會唱各種曲
子,還能寫詞。當年他們在京裡駐唱,我也是在京裡出生的!」
    「哦!」雪如喘口氣。「你是那一年那一日出生的?」「我是戊寅年十月二日生的!」
吟霜抬頭,熱烈的看著雪如。「我和皓禎談起過,才知道我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實在太巧
了!」雪如早已百分之百、千分之千、萬分之萬的斷定了吟霜的身份,瞅著她,她整個心絞
扭著,絞得又酸又痛。她深抽了口氣,紛亂的再問了句:
    「那時候,你們住在京城的什麼地方?」
    「我小時候,住在郊外,一個叫杏花溪的小地方!」
    杏花溪?杏花溪!那就是二十一年前,孩子順水漂流的小溪呀!原來她竟被這白氏夫婦
撿了回去!什麼都不必再問了,什麼都不必懷疑了!雪如怔怔的看著吟霜,看著看著就一把
把她擁入懷中,緊緊的摟著,激動的說:
    「聽著!孩子呀!你的苦難都已過去!因為,從現在起,就是有五雷轟頂,也有我給你
擋著!」
    那天,雪如帶著秦姥姥悄悄出府,到了香山公墓,去祭拜白勝齡的墳。在墳前,雪如虔
誠的燒著香,跑了下來,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頭,低低祝禱說:
    「白師父,白師母,你們在天之靈,請受我三拜!謝謝你們養大了我的女兒,謝謝你們
愛護她,養育她,把她調教得如此之好!如今,我已相信因果循環,但願來世,我們再結因
緣,我願效犬馬之勞,以報今生之恩!」
    吟霜的身世,雖已大白,可憐的雪如,卻不能相認。秦姥姥說得對,這是全家要受牽連
的欺君大罪,是必須死死咬住的秘密!雪如咬緊牙關,緊緊封鎖著自己的秘密。但,聽到王
爺口口聲聲談到「欺騙」時,怎能不心驚肉跳,字字鑽心呢?這才明白,二十一年前的一個
行動,竟要付出一生慘痛的代價!如果僅僅是自己的一生也就罷了,若要連累到吟霜和皓禎
的一生,她真是罪莫大焉,死有餘辜了!
    小寇子挨打,阿克丹受罰,吟霜失掉了孩子……皓禎承受了這所有的一切。是的!王爺
說的: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這天下午,他帶著府裡幾個武功高手,直奔公主房。
    公主聽門口大聲宣報「額駙駕到」,就帶著崔姥姥,急急迎上前去。這是「夜審吟霜」
以後,皓禎首次來公主房。公主一則有愧,二則有悔,三則有情,四則有盼……所以,腳步
是急促的,神情是渴盼的,眼中是佈滿祈諒的。
    誰知,皓禎帶著人手,長驅直入,整個臉孔,像用冰塊雕刻出來的,說不出有多冷,說
不出有多硬。他站在房子中間,回首對帶來的侍衛們命令說:
    「把這個崔氏,給我拿下!」
    侍衛一擁而上,迅速的就抓住了崔姥姥,幾根粗大的麻繩,立即拋上身,把崔姥姥的手
腳,全綁了個結結實實。崔姥姥大驚,直覺到「大禍臨頭」,雙腿一軟,就對皓禎跪下了,
嘴中急急嚷著:「額駙饒命!額駙饒命!」一面回頭大叫:「公主救命呀!救命呀……」公
主急衝上前,一把抓住皓禎的衣袖,搖撼著說:
    「你要做什麼?趕快放開她!」
    皓禎一甩袖子,就把公主甩了開去。他退後一步,冷冷的看著公主,臉上一無表情,聲
音冷峻而堅決。
    「公主,你聯合那多隆,在王府裡興風作浪,又唆使崔氏,對吟霜暗施毒手……你以為
你是公主,就可為所欲為!但,別忘了,你已嫁進王府,是我富察氏的妻子,我現在無法以
國法治你!我以家法治你!從今以後,你被打入冷宮,我再也不會與你有任何來往。至於這
崔氏,她將為我那失去的兒子償命!立即推赴刑房接受絞刑!」
    「冤枉啊!皓禎!」公主急了,眼見那些侍衛,拉著崔姥姥就要走,她急得把公主的身
分地位全忘了。「我沒有聯合多隆,是他自己來的呀,我也沒唆使崔姥姥,那、那、那是個
意外呀……」她焦灼的喊著:「快放下我的崔姥姥呀!她是我的奶媽,是我身邊最親的
人……皓禎,你誤會了,是誤會呀……」「是嗎?」皓禎的聲音更冷了。「誤會也罷,不是
誤會也罷,反正悲劇已經造成,無法彌補了!」他一抬頭,厲聲說:「帶走!」「來人呀!
來人呀……」公主急喊著,奔上前去,攔住了侍衛:「要帶走崔姥姥,先要帶走我!」
    公主的侍衛們,早已奔了出來。但皓禎有備而來,每個來人都孔武有力,分站在院落最
重要的角落,個個手扶長劍,殺氣騰騰。公主的侍衛們見此等狀況,竟不敢動手。
    「你要在這王府之中,展開械鬥嗎?」皓禎直視著公主,語氣鏗然。「你引起的戰爭還
不夠多嗎?一定要血流成河,你才滿意嗎?」「不!不!不!」公主淒聲大喊,忙伸手阻止
侍衛們。又掉頭看皓禎,眼中遍是淒惶。「我錯了!好不好?你不要帶走我的崔姥姥……我
不讓你帶走我的崔姥姥……」「好!」皓禎一摔頭:「不帶走也成,就地正法!馬上動手!」
    一個大漢,立即取出一條白綾,迅速的纏在崔姥姥頸上。崔姥姥魂飛魄散,尖聲狂叫:
    「公主……公主救命……」
    才叫了兩句,那白綾已經收緊,崔姥姥不能呼吸了,眼珠都凸了出來,雙手往脖子上亂
抓亂扒,張著大嘴,喉中發出格格格的沙啞之聲。公主的三魂六魄,全都飛了。眼見崔姥姥
命已不保,她一個情急,就對皓禎跪了下去,崩潰的大哭起來。她的雙手,死死抱著皓禎的
腳,哭喊著說:
    「不可以!不可以啊!崔姥姥和我情如母女,比親娘還親呀!我給你跪下,我給你磕
頭,我不是公主,我沒有身份地位,我只是個走投無路的女人,一個無法得到丈夫的愛,無
法得到親情溫暖,不知所措的女人呀……我給你磕頭!」她「崩崩崩」的磕下頭去:「我一
無所有,只有崔姥姥,請你饒了她!請你發發好心,饒了她吧……」
    公主這樣一下跪磕頭,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那行刑的大漢也驚得鬆了手。崔姥姥立即跌
坐在地上,又喘又咳。
    就在這不可開交的時候,王爺已帶著雪如,氣急敗壞的趕來了。「老天!」王爺一看局
面,就對皓禎大吼著說:「你闖入公主院中,動用私刑,無異於犯上作亂,你知不知道?趕
快放人!」「在我們府裡,動用私刑,早已司空見慣!」皓禎悲痛的抬眼看王爺:「小寇子
挨打,阿克丹受罰,吟霜被公審,遭暗算……哪一件不是私刑?既然王府中已有此例,多一
條、省一條命又有何妨?這崔氏我恨之入骨,今天勢必要她償命!」
    「皓禎!」王爺著急的喊:「你連我的話都不肯聽了嗎?」他大步上前,伸手緊握住皓
禎的手腕,直視著皓禎的眼睛,他義正辭嚴,真切懇摯的說道:「吟霜受了委屈,孩子又平
白失去,我知道你現在充滿了不平,充滿了憤恨。可是,這世上畢竟沒有完人,你自己也有
諸多不是之處!現在雨過天青,吟霜的身份地位,已經得到全家的認同,她的出身和名譽,
也沒有人再追究與懷疑,這對你來說,不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嗎?你還這麼年輕,今年做
不成爹,還有明年呢!犯得著為此殺人,多添一段冤孽嗎?」
    皓禎迎視著父親,在王爺這樣誠摯的目光,和這樣真切的語氣中軟化了。他呆呆看著王
爺,好半晌不言不語。然後,他掉回頭來,直視著公主,啞聲說:
    「看在阿瑪的面子上,我今天放崔氏一馬!但是,每一筆帳,我都還記著呢!你想清
楚,阿瑪已親口說了,吟霜的身份地們,出身名譽,都已經得到全家的認同,你如果再造謠
生事,我必定追究到底,誓不饒恕!你如果想回宮去,再參我一本,告我一狀,也悉聽尊
便!反正富貴由天,生死有命,我什麼都不在乎!」公主渾身顫抖著,滿面淚痕,此時,但
求崔姥姥不死,哪兒還敢急執?她拚命點著頭說:
    「我不敢、不敢告狀、不敢造謠,我、我、我什麼都不敢了!」皓禎手一軍,眾大漢收
劍撤兵。王爺長歎一聲,對公主匆匆說了句:「一切到此為止,既往不咎,大家息事寧人
吧!」
    然後,王爺,福晉,皓禎,帶著眾侍衛走了。
    公主一下子撲到崔姥姥身前,拚命去扯看見還繞著她脖子的白綾。崔姥姥驚魂未定,又
咳又喘。公主不斷撕扯著那條白綾,淚落如雨。嘴裡,喃喃的,嘰哩咕嚕的,不停的說著:
「我知道鬥不過她,一定鬥不過她,她不是人,是白狐,是白狐,一定是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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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吟霜不是人,是「大仙」,是「白狐」的傳言,就在府中沸沸騰騰的傳開了。
本來,這狐鬼之說,最容易引起人們的穿鑿附會,也最容易被好事者散播傳誦。何況,府中
房舍眾多,又各成院落,各有丫頭僕傭太監侍衛們,人多口雜,你一句,我一句,眾說紛
紜,越傳越烈。
    這種傳言是壓制不了的。於是,吟霜與皓禎也聽到了,雪如和王爺也聽到了。「我是白
狐?我是來報恩的白狐?」吟霜驚愕的睜大了眼睛。「怎麼會這樣說呢?我怎麼可能是一隻
狐狸呢?」
    「其實,這種傳言也有它的好處!」小寇子說:「大家談起來的時候,都是好害怕好尊
敬的樣子,那丫頭宮女房裡,還有人悄悄畫了白姨太的像,在那兒祭拜呢!所以,反正這傳
言對白姨太沒有什麼傷害,說不定還有保護作用,就讓他們去說吧!」「白狐?」皓禎啼笑
皆非,瞅著吟霜。「就因為常常穿白衣服,就變成狐狸了?」他笑著去看她的眉、去看她的
眼。「讓我看看有沒有一點兒『仙氣』?」
    「如果我是白狐,」吟霜笑容一收,黯然的說:「我一定變成這麼一點點大,」吟霜比
了小小的兩寸:「躲到你的袖子裡,那麼,你走到哪兒,都可以帶著我。你陪皇上去承德狩
獵,我也可以跟著你!」那正是九月初,每年秋獵的季節。皇上已經降旨,要王爺帶著皓禎
皓祥,一起隨行。當然,這秋狩獵的隊伍十分龐大,隨行的還有其他王室子弟,和王公大
臣。但,一家父子三人,都被徵召的,碩親王府仍是惟一僅有的!這是了不得的殊榮,換了
任何人,都會興奮不已。唯有浩禎,卻愀然不樂,因為,此去少則十天,多則一月,把吟霜
留在公主旁邊,沒有自己來守護,他真是千不放心,萬不放心。雖然,雪如一疊連聲說:
「有我有我!你放心,好好去陪皇上,只要皇上欣賞你,這公主就拿你沒奈何了!至於吟
霜,我會拼了命來保護她的,我會像一個親生的娘一樣來保護她的!你去了,我會時時刻刻
讓她跟在我身邊,寸步不離,看誰敢欺侮她!」
    「現在的公主,跟以前已經不一樣了!」秦姥姥接口,對皓禎說:「自從你要殺崔姥姥
以後,她整個人都變了樣子,她一點也不凶了,一點氣焰都沒有了,我聽小玉說,她嚇得要
死,她被『白狐』的傳言給嚇壞了,聽到『白姨太』三個字就發抖,所以,她不會再來欺侮
吟霜了!」
    「這樣吧,我把阿克丹和小寇子留下來保護她!」皓禎仍是不放心的說。「不行不
行!」吟霜堅持不肯。「我哪有那麼嬌弱,我在府裡,有這麼多人包圍著,怎會有事呢?你
出門在外,才需要有人照顧,小寇子和阿克丹跟你去!要不然,我也不放心!」
    最後,折衷辦法,阿克丹跟了皓禎,小寇子留在府裡。因為阿克丹脾氣暴躁,常常成事
不足,敗事有餘。小寇子反應快,能隨機應變。於是,皓禎要啟行了。
    雖然是小別,皓禎和吟霜仍然離愁百斛,依依不捨。整夜挑燈話別,說不盡的千言萬
語。至於公主房,卻是冷冷落落,一片寂寥。公主也徹夜不眠,站在窗前,若有所待。但見
滿院秋風,簌簌瑟瑟。偌大的庭院,像一座死城。而那遠處的靜思山房,卻徹夜燈明,如同
白晝。這公主的失意與落寞,就真筆墨不能形容了。
    然後,皓禎、皓祥和王爺,都走了。
    府裡的三個重量級男人一起離去,王府驟然清靜了許多。吟霜每日拿著針線,到雪如房
裡來,靜靜的綃著皓禎的腰帶,皓禎的錢包,皓禎的手帕……她的手那麼巧,連皓禎的朝
服,她也開始綃了。雪如常常面對著她,看著看著就出神了:這樣溫柔如夢,這樣飄逸如
仙……她是她的女兒呀!她嫡嫡親的女兒呀!雪如神思恍惚,每天每天,必須用最大的意志
力,來克服自己想把一切和盤托出的衝動。
    好多日子過去了,府裡靜悄悄,大家相安無事。
    然後,公主房傳出來,公主病了。
    一連幾日傳太醫,終於驚動了雪如。帶著翩翩,她去公主房探視。公主躺在床上,神情
萎頓,兩眼呆滯無神,精神恍惚,答非所問。雪如暗暗嚇了一跳,怎麼突然之間,病得這麼
重,萬一有個閃失,如何是好?太醫開了方子,不外是培元補氣,治療風寒的藥方,連抓了
好多服藥,吃下去也沒有什麼起色。公主看來更憔悴,更消瘦了。然後,她開始拒絕吃藥,
也不肯躺在床上,整天在室內繞來繞去,像一隻困獸。看到樹影燈影,都會驚慌失措。常常
一把抓住崔姥姥就驚叫起了:「白狐!白狐!它來抓我了呀!它來報仇呀!它就在我窗子外
面呀……」崔姥姥慌忙關窗子,把每扇窗子都關起來了!「它進不來了!別怕別怕!」公主
轉著眼珠,四周注視,拍著胸口,好不容易安靜下來。一轉眼,見牆上一個宮燈影子,又指
著大叫起來:
    「它進來了!它進來了!沒有用的!她是白狐,她無所不在,我鬥不過她的!你瞧你
瞧,」她抓著崔姥姥,渾身簌簌發抖。「她把額駙弄走了,她孤立我!要來對付我呀!她就
這屋裡,你感覺到沒有?」公主眼光發直:「冷颼颼的一股風,過來了,過來了,過來
了……」
    「公主呀!」崔姥姥也嚇得魂飛魄散了。「咱們快走吧!咱們回宮去吧!咱們離開這可
怕的地方吧!好不好?好不好?」
    「不好!」公主激烈的吼出來,倏然一退,悲切的看著崔姥姥:「我怎能回宮去?我回
宮了,萬一皓禎來找我,找不著,怎麼辦?」「他……」崔姥姥目瞪口呆,看著公主,見公
主雖然嚇成這樣子,仍然心繫著皓禎,姥姥那句「他不會來的!」就硬生生收了回去。她咽
了口氣,束手無策的說:「那要怎麼辦?怎麼辦?」「崔姥姥!」宮女小玉在一邊侍候公主
喝藥,急急的插進嘴來:「公主這樣子吃藥,吃了好多服都不見效,看樣子根本不是病,是
沖煞了大仙!正經的,還是請個道士來幫幫忙吧!」
    「道士!」公主聽了,脫口就驚呼出來,眼眼裡閃著光,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一般。
「對對對!請道士來作法!你快去給我請個道士來!」於是,道士就入了公主院中。
    那道士一手拿搖鈴,一手拿拂塵,半闔著眼睛,對院落四面八方,東搖搖鈴,西搖搖
鈴,嘴中唸唸有辭,念著一串沒人聽得懂的咒語。然後,他就煞有介事的面朝東方,「呀」
的一聲說:「果有狐祟!」「是嗎?是嗎?」公主對東面看去,赫然就是靜思山房的方向!
「那要怎麼辦?」「必須設壇,公主屏除雜念,坐於壇後,再把那幻化於人形之狐仙綁於壇
前,盆道即可作法化解!」
    崔姥姥聞言傻住了。「這白姨太……」她渾身通過一陣顫慄,就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自
己的脖子。「咱們沒有人敢去碰她,更別說綁她了,不行不行,做不到的!」「那麼,把她
請到這院子裡來也成!」道士說:「剩下的事交給貧道!各位別怕,貧道自有辦法與她斗
法,叫她現了原形,邪咒自然就破解了!」
    「道長能讓她現出原形?真的能嗎?」崔姥姥問。
    那道士頻頻點頭。「這麼說,」崔姥姥充滿希望的。「只要她現形,所有被她迷惑的
人,都會清醒過來了?」「那自然!」道士一股正氣凜然的樣子:「不管她迷惑的是男人,
還是女子,都會醒來的!」
    如果額駙能醒過來,如果福晉知道她是隻狐狸,如果公主不再被邪氣纏身,如果額駙能
回到公主身邊……崔姥姥看著公主,毅然一點頭。不管是用騙的,用搶的,非把吟霜弄來不
可!即使為此丟掉項上人頭,也在所不惜!
    這天一早,吟霜才梳洗過後,正預備去雪如那兒,就被崔姥姥給攔下了。她直挺挺的跪
在吟霜面前,哀聲說:
    「白姨太!我求求你發發慈悲,親自去看看公主,站在她床前,對她說一些你已經原諒
饒恕了她的話,不論公主把你想成什麼,你都不要跟她計較!我實在已經無計可施,不得不
硬著頭皮來求你,因為公主的病情愈來愈嚴重,如果你不解除她的心病,只怕她會凶多吉
少!」崔姥姥說著,就對吟霜磕頭如搗蒜:「上次絆白姨太摔交,是我罪該萬死,請您大人
不計小人過……只要能救我們公主,就是把我殺了,我也情願!」她真心真意的流下淚來。
「你是個好心腸的人,這麼做,固然是委屈了你,可救命要緊,何況,那公主畢竟也是額駙
的人呀!如今額駙不在家,我不知該求誰,走投無路呀……」吟霜心中一陣惻然。自從公主
臥病,她就很想去探視服侍,只是雪如攔著,說什麼也不讓她去。吟霜當然知道「狐祟」之
說,卻認為「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並不十分放在心上。在她內心,其實很想和公主言歸
於好,然後共事一夫,那才是長久之計。因而,她彎腰扶起了崔姥姥,熱心的說:「好吧!
我就跟你走一趟!果真能使公主心神安寧,那就大家都安心了!總之,我先瞧瞧去!」
    小寇子迅速攔了過來。
    「不行!」小寇子說:「要去,也要和福晉一起去!」
    「小寇子,」吟霜搖著頭說:「你不要小題大作吧!」說完,跟著崔姥姥就走。小寇子
直覺不妙,撒開腿就直奔福晉房。
    這邊廂,吟霜跟著崔姥姥,迅速的來到公主院落中。才走進院子,身後的門就砰然一聲
闔攏,把急急追來的香綺關在門外了。吟霜大驚,還來不及回過神來,嗖的一聲,左邊有條
繩索飛來,嗖的一聲,右邊又有條繩索飛來。吟霜身上,立即就被套了兩圈繩索。只見面
前,有兩個小道士交錯遊走,嘴中唸唸有辭,她被纏繞得動彈不得。
    吟霜驚恐的睜大眼睛,對前面看去,這才看清,眼前竟有個祭壇,有個老道士站在壇
後,雙目半闔,嘴裡大聲念叨,一手高舉著搖鈴,一手在胸前結著手印。在道士後方,地上
畫了個八卦圖形,公主就盤腿坐在這圖形中,閉著眼睛,動也不動。「公主呀!」吟霜大
叫:「你在做什麼?快放開我呀!快放開我呀!」公主紋風不動。道士手中的搖鈴往祭桌上
重重一扣,雙眼驀地張開,眼眼對著吟霜身上。
    「啊……」吟霜驚叫關:「不要!不要……」
    兩個小道士各朝繩索的一端,不住拉緊,吟霜被牢牢捆住,站在那兒,無處可躲。
    道士已換了一把木劍,劍端插著黃符,在吟霜面前揮來舞去,嘴裡喃喃念著:「拜天地
神明日月之光簷前使者傳言童子奏使功曹拜請天監靈通遣得強兵降臨手執生刀寶劍身騎白馬
奔馳舞動金鞭黑旗打起諸神廟開枷脫鎖救良民急急如律令……」
    念著念著,他就托起桌上的香爐,把黃符焚化,然後將香爐在吟霜面前晃來晃去,驟然
一聲大喝:
    「疾病厄運,灰飛煙滅!」
    頓時間,一爐香灰,全潑向吟霜。
    「啊……」吟霜慘叫著,滿頭滿臉滿身都是香灰。
    「妖魔狐鬼,立現原形!」
    道士又大喝一聲,拿起桌上的一碗雞血,再對吟霜潑去。
    「啊……」吟霜再度慘叫:「不要這樣對我啊,不要不要啊……我不是白狐,不是白狐
呀……」
    「嘩」的一聲,又是一盆水灑了過來。
    道士手執搖鈴,在吟霜面前又晃又搖,嘴裡再度唸咒,然後,又是噴水、撒香灰、潑雞
血……一一來過。
    「啊……啊……啊……」吟霜不住慘叫著,躲不開,逃不掉,已滿頭滿胸滿衣裳都是
水、雞血,和香灰。
    這時,雪如和小寇子已衝了過來,遠遠的,就看到香綺撲在門上,用全力捶打著院門,
嘴裡尖叫著:
    「開門!開門!不要這樣啊……」
    雪如大驚,直奔過來,那公主院的圍牆上有各式鏤空花窗,雪如湊過去一看,簡直驚得
魂飛魂散,她隔著花窗,對裡面就大喊大叫起來:「你們在做什麼?這太過分了!快來開
門!崔姥姥,你不要命了嗎?快來開門啊……快來啊……
    院子裡,道士作法做得十分緊張,根本沒有人理雪如。小寇子張望了一眼,就又飛奔到
「練功」房去調人手。
    片刻之後,吟霜已滿身狼狽,水、汗、香灰和血漬弄得全身一塌糊塗。她嗆得不停的咳
嗽,又嚇得不停的哭泣。而院外,侍衛們已經趕到,合力撞開了院門。
    「師父,」兩個小道士放掉手中的繩子:「她沒現原形啊!怎麼辦?」崔姥姥衝上前
來,激動的抓著道士。
    「你不是說能讓她現出原形的嗎?現在是怎麼回事?」
    「這這……」道士回頭一看,見來人眾多,慌忙說:「她法力高強,貧道法力不夠,斗
不過她,無可奈何,無可奈何……」他對徒弟們一招手:「快走啊!」
    趁著眾人衝入,一團混亂之時,他竟帶著兩個小道士,一溜煙的逃之夭夭了。雪如顧不
得追道士,顧不得罵崔姥姥,顧不得責問公主……她只是撲向吟霜,一邊拚命解繩子,一邊
拚命用衣袖去擦拭吟霜的頭髮和面龐,一邊流著淚痛喊著:
    「吟霜!我苦命的孩子啊!我眼睜睜看你在我面前,受此屈辱,我卻無法幫你說清楚,
我真痛不欲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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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01:35:33 |只看該作者

19

吟霜被雪如帶回了房裡。
    丫頭們穿穿梭梭,忙忙碌碌。打水的打水,絞毛巾的絞毛巾,倒茶的倒茶,捧薰香的捧
薰香。香綺把乾淨衣服拿來了,雪如親手解開了吟霜的髮髻,要給她洗頭髮。吟霜被動的站
著。淚,仍然不停的流下來。她心中愴惻,喉中哽噎,心情起伏不定,完全無法平靜下來。
    「我是白狐……」她流著淚喃喃的說:「我怎麼會變成一隻白狐?!人人都把我看成白
狐,道士居然對我作法,無論我怎麼說,沒有人要相信我……這樣子對我唸咒灑雞血,要我
現出原形……現出原形……」她泣不成聲:「我的原形到底是什麼?我怎麼會陷進這樣的局
面呢?」
    「好了!好了!都過去了,別再傷心了!」秦姥姥連忙給她拭了一把淚。「來!快把這
髒衣服換掉!」她伸手解開她的衣扣,脫下她已弄髒的衣裳。
    「不是白狐!不是白狐!」雪如喊著:「我可以證明你百分之百不是白狐呀!但是我什
麼都不能說,我又怎會讓你陷進這局面呢?」雪如說著,就繞過去,撈起了吟霜腦後的長
發,幫助秦姥姥給吟霜換衣裳。衣裳從吟霜肩上褪了下來,雪如觸目所及,又是那朵「梅花
烙」。
    雪如的眼光,再也離不開那個烙痕,頓時間,所有的壓抑,所有的克制,所有的憐惜,
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痛楚……全體合成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浪,對她迅速的衝擊淹沒過來。
她什麼都顧不得了,崩潰的撲下身去,一把就緊緊的抱住吟霜,哭著大喊:「再續母女情,
但憑梅花烙!」
    吟霜還沒有從「作法」的驚慌中恢復,就又被雪如的激動陷進更大的驚慌。她皺著眉
頭,微張著嘴,睜大眼睛,完全莫名其妙,不知所措。秦姥姥一陣瞠目結舌之後,就慌忙把
室內的丫頭們,連同香綺一起趕了出去,她又忙著關門關窗子。「吟霜呀!」雪如哭泣著喊
了出來:「你是我的女兒呀,我親生的女兒呀!二十一年前呱呱落地,眉清目秀,粉雕玉
琢……你是我和王爺的孩子呀……怎會是白狐?不是白狐!不是白狐呀!你肩上,還有我親
手烙上去的記號呀……」
    吟霜大大吸了一口氣,腦中紛亂已極,她掙扎著,拚命想掙開雪如的擁抱。一面錯愕的
急喊:
    「你在說些什麼?我一個字也不懂!」
    滿面淚痕的雪如,已繞到吟霜的正面,伸出雙手,她緊握著吟霜的手,不讓她逃了開去。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雪如痛極的,不顧一切的說著:「吟霜,咱們是母女呀,真正
的骨肉至親,你聽清楚了嗎?我是你娘,你親生的娘呀!」
    吟霜往後一退,臉色慘白的轉向秦姥姥。
    「秦姥姥,你快來!」她急促的,慌亂的喊著:「福晉大概受了太多刺激,腦筋糊塗
了……她說這麼奇怪的話,我聽都聽不懂……」秦姥姥衝上前來,忍不住也淚眼婆娑了。
    「吟霜!福晉所言句句屬實,她確實是你嫡嫡親的親娘啊!你原是王府裡的四格格呀!」
    吟霜再往後一退,但,雪如緊拉著她的手,她又無處可退,無處可逃了。她眨動著眼
睛,困惑昏亂已極,不住的看雪如,再看秦姥姥,看了秦姥姥,又看雪如。
    「梅花簪!梅花簪!」雪如立刻從懷中掏出那個簪子,自從發現梅花烙以後,這支簪子
她就一直隨身帶著。她把簪子直送到吟霜眼前。「看見這簪子沒有?當年我忍痛把你送走,
在送走前,我就用這支簪子,在你的右肩後面,烙下了一個『梅花烙』!你自己摸摸看!」
她拉著吟霜的手,去觸摸那烙痕。見吟霜一臉茫然,又急急嚷:「秦姥姥!拿面鏡子來,讓
她看!讓她自己看一看!」於是,秦姥姥拿了小鏡子來,她們把吟霜推到大鏡子前面,用小
鏡子照著那朵「梅花烙」給吟霜看,這是吟霜生平第一次見到自己這「與生俱來」的「梅花
烙」。
    然後,雪如和秦姥姥,細述了當年「偷龍轉鳳」的一幕。怎樣事先籌劃,怎樣抱進皓
禎,怎樣再度產女,怎樣烙上烙印,怎樣抱出府去……以至雪晴怎樣承認,已將孩子放入杏
花溪,隨波流去了。整個故事說完,已是黃昏時候了。吟霜披散著頭髮,穿著件新換上的袍
子,坐在梳妝台前動也不動。雪如和秦姥姥一左一右在她前面,幾乎是哀怨般的瞅著她。
    吟霜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了,從小,爹和娘也留下許多蛛絲馬跡,如今一一吻合……原
來,自己是白勝齡撿到的孩子!她雖然已經猜到,但這件真相仍然來得太突兀,太令人吃驚
了。她坐在那兒,一時之間,不能思想,不能分析,不能說話,不能移動……她臉上毫無表
情,像是一尊化石。
    「吟霜!」雪如急了:「你說話呀!你有什麼恨,你有什麼怨,你都說出來吧!是我鑄
下的大錯,讓你從小流落江湖,受盡人世風霜,即使入府以後,我也不能保護你,讓你再飽
受欺凌……這些這些,每日每夜,都像幾萬隻蟲子,在咬噬著我的心啊!我錯了!孩子呀,
我對不起你,請你讓我在以後的歲月中,來補償你吧!」
    吟霜瞪著雪如,眼中,無淚,無喜,也無悲。
    「說話呀!你到底聽進去了沒有?瞭解了沒有?」
    吟霜終於有了動靜。突然間,她就「忽」的一下子,從椅中站了起來,直著眼兒,她緊
盯著雪如,淒楚而困惑的喊:
    「如果我是你的女兒,那皓禎算什麼?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個故事?說這麼殘忍的故
事?二十一年前,你選擇了皓禎,選擇了榮華富貴,身份地位,你就選擇到底,為什麼要再
來認我?不不不!」她激烈的搖著頭,踉蹌的退回門去。「我不是你的女兒,我是白吟霜,
我不是王府的四格格,我是皓禎的姨太太!我請你不要再來逼我,我已經做了二十一年的白
吟霜,我永遠永遠都只是白吟霜!」
    喊完,她打開房門,就淒絕的衝了出去。
    雪如的臉色慘白如紙,站在那兒,像寒風中的一面旗子,飄飄搖搖,晃晃蕩蕩。夜,深
了。蘭馨公主突然從噩夢中驚醒,乍然坐起,急聲喊:
    「道長!道長!你別走!你讓她現原形呀!」
    崔姥姥和小玉,連忙扶起公主,餵水的餵水,打扇的打扇。自從道士溜走,吟霜被雪如
救去,公主坐在那八卦陣中,始終神志不清。宮女們把她扶回臥房,崔姥姥又把她扶上了
床,她一覺就睡到了深夜。
    「公主!醒醒!醒醒!」崔姥姥喚著:「你睡了好幾個時辰了!肚子餓嗎?想不想吃點
東西?」
    公主坐在床上,兀自發著愣。半晌,她用手揉揉眼睛,猛地神情一動:「法事!對了對
了!道長為我做了一場法事呀!我想起來了!然後……然後我只覺得好疲倦,整個人都虛脫
了似的……」她一把抓住崔姥姥,很緊張的問:「她有沒有現形?有沒有?」「唉!」崔姥
姥懊惱的歎口長氣,一臉的沮喪和擔憂。「咱們叫那道士給擺了一道!說什麼現原形,我瞧
他舞弄了半天,符咒、香灰、雞血都用盡了,人家白姨太還好端端的站在那兒,根本沒事人
一樣!等福晉趕來,那道士就趁亂溜了,丟下這個爛攤子,我真不知道如何收拾!那小寇子
指著我說,等額駙回來跟我算帳!我看……」她眼圈一紅,伸手摸著脖子:「這一回啊,我
怕是真的逃不過了!」
    公主聽著,眼睛睜得大大的,裡面盛滿了困惑。
    「真的沒有讓她現出原形嗎?可是……可是……」她摸摸胸口,又摸摸頭。「我現在舒
服多了,胸口不那麼悶,頭也沒那麼疼了!靈的靈的!」她猛點著頭:「道士作法還是有
用,原來我都覺得快不行了,你知道嗎?是道長救了我!如果沒有他跟我這樣化解一下,我
說不定已經一命嗚呼了!他真的救了我,真的真的呀!」「當真嗎?」崔姥姥疑惑的問:
「你真的覺得好多了?」
    「是啊是啊!」公主四面張望,神經兮兮的。「那白吟霜,有沒有現出個狐狸爪子什麼
的?」
    「沒有啊!」「狐狸耳朵呢?」「也沒有啊!」「狐狸尾巴呢?……」公主小小聲再問。
    「什麼都沒有啊!」崔姥姥拚命搖頭。
    「那道長說,」小玉在一邊,忍不住插嘴了。「這白姨太功夫高強,他不是對手,我
想,道長並沒有說謊,他確實鬥不過白姨太!」「這樣啊!」公主吃了一驚,頓時又膽顫心
驚起來。「這麼說,我的劫數還沒有完?我請道士來對她作法,她豈不是要更恨我了?只怕
她要使出更厲害的手段來報仇了,怎麼辦?怎麼辦?」她掀開被子,翻身下床,忙忙亂亂的
找尋她的鞋子。
    「公主,你要到哪裡去?你要做什麼?」崔姥姥趕緊幫公主穿上鞋子。「符咒!」公主
叫著:「道長不是給我好多符咒嗎?快快快!快給我找來!」「好好好,你別急,別急!」
崔姥姥從櫃子裡拿出一大疊黃色的符咒:「你瞧,都在這裡!」
    「來來來!」公主忙接過了符咒:「我們趕快把它貼起來,門上、窗子上、柱子上、帳
子上、櫃子上、架子上……都要貼!快叫人來幫我貼!把裡裡外外全給我貼滿了!什麼地方
都不能漏!」公主說著,就去找漿糊。
    「漿糊呢?漿糊呢?」小玉奔出去找漿糊。片刻以後,宮女們已棒著一盆剛熬好的漿糊
進來了。公主捲起袖子,竟親自塗漿糊,親自貼符咒,每貼一張,就說一句:
    「這裡貼一張!這裡貼一張!這裡貼一張……」
    一時間,滿屋子的宮女,都忙著貼符咒。崔姥姥看著那忙忙碌碌貼符咒的宮女們,再看
看滿屋子貼得密密麻麻的符咒,最後,眼光落到公主身上,只見公主眼神混亂,情緒緊張,
臉色蠟黃,腳步踉蹌的奔來跑去,爬高爬低,不住的把符咒對牆上、窗上、柱子上貼去……
她驀地明白了,這公主根本神志不清,接近瘋狂了!崔姥姥雙腿一軟,一下子就跌坐在床沿
上了。「天啊!這怎麼是好?看樣子我必須進宮,向皇后稟告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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