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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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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典心]口下留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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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18:10: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窗外萬里無雲,玄武大道上人往人來。

  龍門客棧裡頭,小二們忙著上菜,樓上視野極好的特等席裡,坐著一名貌美無雙的姑娘。

  她穿著輕薄冷冽的黑絲衣衫,外罩一襲軟綢披風,領口半敞,露出一抹白嫩的頸。梳整的髮絲上,戴著金絲銀絲繞盤成花冠,華貴美艷得讓人震懾。

  這姑娘不是旁人,正是龍門客棧老闆娘——龍無雙。

  瞧她那嬌貴的模樣,任誰都不會相信,幾日之前,她曾男扮女裝,混進邊疆的牧場裡,假扮臨時工。

  這麼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非得是對美食的執念,深得匪夷所思,否則哪會舍下京城裡的舒服日子不過,千里迢迢的跑去駝城「拐」人回來?

  為了慶賀「拐」人成功,才一回到客棧,她就替丁兒籌齊了材料,催著那仍淚汪汪的小女人快快進廚房,替她做出一籠小籠包。

  眼前,琉璃桌案上,就擺著剛蒸好的小籠包。

  這小籠包做得小巧玲瓏、皮飽餡嫩,龍無雙舉筷挾起一個,挪到冰瓷調羹上,張嘴咬了一口。

  只一口,她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怪了,做小籠包的人是原來的人,餡是原來的餡,料是原來的料,怕有些還比雷家牧場廚房裡用的更上等,怎麼這會兒吃起來卻差了些?

  她不信邪,又慢條斯理的皎了一口。

  嗯,果然——似乎是較鹹了些——

  她蹙起柳眉,放下了小籠包,輕啜了一口滇紅金芽,轉身望著窗外的繁華街心,思量著是哪裡出了岔錯,竟讓原本的美食走了味兒。

  正在思忖著,明眸卻掃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慢慢朝客棧晃了過來。

  來得好!

  她嘴角一勾,眸裡閃爍著笑意。

  呵呵,她一早就擺好了陣仗,在這兒候著,就是猜出雷貫天會去搬救兵。

  「有說客到了,再去沏三亞茶來。」

  「是。」

  丫鬟福身,乖乖退下,熱燙的茶湯才剛端上桌,那人也上了樓,逕自來到這一桌,拿著扇於拱手為禮,微微一笑。

  「龍姑娘。」

  「嚴師傅。」她也回以一笑,稍一擺手。「請坐。」

  嚴燿玉落座,開口問候。

  「近來可好?」

  「還不錯。」她恰然笑答,攏起袖子,親自替他倒了杯茶。

  他頷首道謝,睨著桌上那籠小籠包,微笑再問。

  「小籠包好吃嗎?」

  她稍微頓了一頓,看著只被咬了兩小口的小籠包,然後才開口。

  「不錯。」

  「手藝學得可精?」

  「江南泰石老人敦出來的愛徒,手藝怎會不精?」她逞強開口。

  「是啊,手藝應該是精的,怕只怕不合你胃口。」嚴燿玉再笑,笑得十分溫文,精明的雙眼卻故意多瞧了小籠包一眼,意有所指的說:「龍兒,強摘的瓜不甜,你又何必強求呢?」

  她有些不悅,卻仍沉住氣,扯出一抹淡笑。

  「許久不見師傅上門,今日到我這兒,就是為了這件事?」

  「丁兒是我家的人,習藝若是不精,非但壞了泰石老人的名聲,只怕也會影響龍門客棧的聲譽,這一來,龍兒豈不吃虧?」

  哼,說客就是說客!說穿了,還不是來替雷貫天求情的,竟還能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她暗暗一哼,皮笑肉不笑的開口。

  「連泰石老人都稱讚丁兒青出於藍,她做的小籠包必是天下第一,怎會壞了龍門客棧的聲譽,我又怎麼會吃虧呢?」

  嚴燿玉不語,瞧著她,又溫文的笑了一笑。

  「只不過,丁兒已嫁作人婦——」

  「我知道,她是嫁了雷貫天嘛!」她掩嘴呵呵一笑。「你放心,我已經勸丁兒休了他。那傢伙既然想納妾,就表示不缺她這麼一個劉丁兒。」

  嚴燿玉輕咳兩聲,似笑非笑的瞧著她。「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

  不過什麼?還有什麼好不過的!

  她挑起秀眉,等著嚴燿玉的下文,卻久等不見他再開口。

  驀地,她心頭一跳,這才察覺有些不對勁。

  想這嚴耀玉精明狡猾,堪稱京城第一奸商,年方二十就讓娘請來當了她師傅,這麼多年來,她從沒見過他說話這般拖拖拉拉。再說,他是來替雷貫天說情的,雷貫天怎會不在場,該不是——

  糟!中計了!

  心念電轉,她怒瞪嚴耀玉一眼,一拍桌子。

  「你們——」

  「調虎離山。」他微笑,坦白招了。

  「是誰出的主意?」

  「你說呢?」

  她臉色一青,二話不說,撩起衣裙就飛身往後,翻下了樓宇,再幾個縱落就奔進客棧後方。

  該死!她一回到京城,就把丁兒推進客棧裡,囑咐下人把她藏在客棧最裡頭,沒讓她聽見昨日那場喧鬧,更沒讓她知道,雷貫天已經追進京城,為的就是要徹底隔開兩人。

  萬萬沒想到,她一時疏忽,竟然就被壞了佈局。

  果然,她猜得沒錯!嚴耀玉在前頭絆住她,而雷貫天就從後門進了園子,眼看就要闖進那間專作點心的廚室。

  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瞪,想也不想的喝道——

  「慢著,給我站住!」



  廚室裡頭,四個姊妹各佔一桌,各自忙碌著。

  「丁兒,雷家牧場裡頭,真的每個人都斷手斷腳嗎?」甲兒檮著酒熬豆沙,好奇的問。

  「沒有,只有一部分的人。」

  「那他們的手腳,是被雷將軍吃掉的嗎?」乙兒捏著金腿小棕,也探過頭來。

  「不是,他不吃人的,那是誤會。」

  「誤會?!」甲乙丙異口同聲,全停了動作,萬分驚異的看著小妹。「他不吃人?真的嗎?」

  「嗯,他喜歡吃我作的小籠包——」丁兒幽幽的點點頭,一想到雷貫天,她的心口就莫名疼了起來。

  不知道他現在怎麼了,吃飽了嗎?洗澡了嗎——

  他——納妾了嗎?

  想起那漂亮有錢的姑娘,她雙眼一紅,忍不住就掉下淚來。鹹鹹的淚,一滴一滴都落進面前那一大碗剛拌好的餡料裡。

  「啊,你怎麼又哭啦?」甲兒嚇了一跳,連忙掏出手絹,替小妹擦去兩頰的淚。

  「是啊,丁兒,你別哭啊,好不容易逃出虎口,該要放鞭炮慶祝才是啊!」乙兒接著說。

  「對啊對啊,瞧你哭得眼都腫了,再哭下去,連臉都要腫啦!」丙兒摟著妹妹的肩,安慰的輕拍。

  她卻止不住淚,仍是淚如泉湧,抽抽噎噎的搖頭。

  「嗚嗚……你們不曉得啦……」

  「曉得啥啊?」甲兒不解回問。

  「我——我——」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我了半天還我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倒是說清楚啊!」乙兒追問著,突然聽見,門外傳來一聲嬌喝。

  「慢著,給我站住!」

  四個姊妹同時一愣,丙兒好奇的開了門,朝外頭探看,其餘的姊妹們也擠到了門邊,想瞧瞧外頭是發生什麼事。

  只見偌大的園子裡,一個魁梧大漢手提大刀,正氣勢洶洶的朝這間點心廚室走來。

  啊,是雷貫天!

  甲乙丙丁見狀,全都驚得倒抽一口氣。

  丁兒的反應卻和姊姊們不同,其餘三個一見雷貫天,嚇得集體倒退三步,全貼到牆壁上去了。唯獨她不退反進,一瞧見那張熟悉的臉,就急著要飛撲進他懷裡,一雙腿兒老早奔了出去。

  只是,她才跑了兩、三步,就聽右方傳來龍姑娘的叱喝。

  「通通給我站住,不准動!」

  那嬌貴傲然的口吻,讓丫鬟出身的丁兒,當真習慣性的停步,定在原處不敢再上一則。

  雷貫天見狀,火氣又冒了起來。

  「過來!」

  小腦袋轉了回來,無限期待的望著他,不禁又朝前踏了—步。

  右方卻又傳來龍無雙的嬌喝。

  「丁兒,別過去!」她急著要留下點心廚子,神色有些惱了。「他要你過去,你就真過去啊?你忘了嗎,他可是要納妾了啊!」

  那兩個字,像是銳利的釘子,重重敲進她心口。小臉上驚喜交集的期望消失,取而代之是哀怨,她眼眶一紅,嘴兒一扁,淚又落了一串下來。

  「哭什麼!」見她眼紅紅、淚漣漣的,雷貫天心下一緊,又怒又氣,伸出手命令道:「過來!」

  龍無雙還有話說。

  「看,他又凶你了!這種男人有什麼好,別怕他,姑娘我給你靠,你儘管——」她話才說到一半,旁裡一道氣勁彈來,點了她的穴,頓時教她沒了聲息,也無法動彈,一隻手就這樣伸在半空,櫻桃小嘴也只能這樣半張著。

  可惡,哪一個王八蛋這麼大膽,竟然敢點她的穴?!

  一支眼熟的扇柄,慢條斯理的從旁邊探來,壓回她伸在半空的手。

  「龍兒,人家夫妻吵架,你瞎攪什麼?來,乖,把嘴閉上,別吃著了蒼蠅。」嚴耀玉輕言淺笑,用扇柄點了下她的下巴,就讓她閉上了嘴。

  龍無雙氣得七竅生煙,卻因穴道被制住,壓根兒吭不得氣,只能眼睜睜看著雷貫天朝丁兒走去。

  「你你你……你要做什麼?」見他火冒三丈的步步進逼,丁兒嚇得連連後退,結結巴巴的問。

  「做什麼?」他半瞇著眼,怒氣沖沖的開口。「當然是帶你回家!」

  她一退再退,直到退無可退,被逼到了門邊。瞧他愈走愈近,她心裡發急,小腦袋搖得像博浪鼓。

  「我……我不回去——」

  「什麼?」他一瞪眼,停下腳步,握緊了大刀。

  「我……我我……」她咬著下唇,看著他那張鐵青的臉,腦海裡閃過那美麗有錢的姑娘,心底抽緊發疼,想也下想的就脫口而出。「我要休夫!」

  此話一出,可是語驚四座,所有人倒抽口氣,都驚駭的瞪著她。

  「你說什麼?」雷貫天驚天一吼,登時驚得鳥飛蟲走,三顆貼在牆壁上的小肉包,更是嚇得匍匐趴倒,一個跟一個的爬開,躲到安全地帶去了。

  丁兒也被吼得心驚肉跳,本能的轉頭,去看那個一路上拍胸口保證,願意替她主持公道,休掉丈夫的龍無雙,卻見龍無雙動也不動,像尊石像似的杵在那兒。

  雖說靠山沒了,但是她心裡的怨痛還在,她眼眶含淚,覷著眼前兇惡的男人,把心一橫,仍是握緊了拳頭,把話重說了一次:

  「我要休夫。」

  這女人這次竟然連結巴都不結巴了!

  「你再說一遍!」雷貫天氣紅了臉,臂上青筋爆起,氣勁一發,腳下石階登時碎裂。

  「我……我要……」丁兒嚇得不知所措,下一瞬間,她突然就哭了出來,眼淚嘩啦啦泉湧而出。「嗚嗚,你又對人家吼!你壞、你壞!就是會吼我——」

  「我吼你?你敢說要休夫,我就不能吼你?」雷貫天將大刀往地上一插,憤怒的伸出手,把那張粉嫩的臉兒像揉麵團似的揉搓,氣怒的咆哮著。「想休了我?你作夢!」

  丁兒一時也惱了,忘了害怕,哭著氣喊道——

  「那還不是因為你要納妾!你要去納妾,那就去啊,我成全你啊!」

  「我有說過我要納妾嗎?」

  他氣得繼續捏她的臉。

  「怎麼沒有?我明明就聽到了,那個富商在客棧裡,說要把女兒給你當妾!」

  「你有聽到我答應嗎?」他抵著她怒吼。

  被捏開的小臉,驀地一呆。

  呃——這個——那個——好像——的確是沒聽到他答應的樣子——

  在陽關客棧的廂房外頭,她只是聽見,那富商開口提議,要雷貫天納妾,然後她就被小龍——不,是被龍無雙——拉走了——

  瞧她詞窮,雷貫天獨眼炯亮,火大的繼續逼問。

  「有嗎?你有聽到我答應嗎?」

  「嗚……嗚嗚……」

  丁兒啜泣著,有些心虛的低下頭,搖了搖腦袋瓜子,跟著卻又想起那美麗姑娘的丫鬟說的話,忙抬起頭辯道——

  「可是、可是,那丫鬟明明就說,她家小姐要嫁進牧場來了啊!」

  雷貫天給的答案,格外簡潔有力。

  「你聽她在放屁!」

  他氣得頭頂都快冒煙了,捏著她的臉開口就罵:「我他媽的娶你一個,就快把我搞死了,怎麼可能再娶第二個?」娶個老婆,可遠比打仗還累人。他能剷平為數眾多的叛軍,卻擺不平一個小女人。

  「但是、但是,她很有錢啊!」她哀怨垂淚的說。

  「有錢我就要娶她嗎?那我娶老婆做啥?娶錢就好啦!」他瞪著獨眼,愈吼愈大聲。

  丁兒聞言,紅唇一扁,又哭了出來。

  「嗚嗚,我知道了,你不想娶老婆啦,反正、反正,我也只是爹爹得罪你之後的賠償啦——哇啊——」

  「誰說你只是賠償的?」

  他簡直氣得快要吐血而亡了。

  「你啊,就是你啊——」她邊哭邊說,一副小可憐的模樣,小串頭還在他胸膛上咚咚咚的猛鎚。

  「媽的,你這笨女人!」

  雷貫天瞪著她,有那麼一瞬問,他真不知道該要掐死她,還是一刀砍死自己會比較痛快些。

  但是,看她哭得這麼淒慘,他心下不由得一緊,只能鬆開捏住她圓臉的手,一把將她攬進懷裡,又氣又惱的低語。

  「別哭了。」

  她嗚咽不停,趴在他胸前,哭得雙眼紅腫。

  「嗚嗚嗚……明明就是你自己說的——嗚嗚嗚……說爹爹吃了你的包子,所以要賠你一個女兒的——」她又槌了他兩拳,宣洩心中的難過。「反正、反正,我只是你隨便挑撿來的,當然隨便就可以替換——」

  想當初,雷貫天就是在她們四姊妹裡,隨手抓了一個來作賠償的!

  她一直覺得,自個兒是他隨手挑中的。所以,她不認為,她在他的心裡是特別的;她更不認為,她是他心中那個最特殊而無法取代的人——

  原本爆怒如火山的男人,突然間滅了火。他抱著懷裡的小女人,深深歎了一口氣,大掌揉著她的小腦袋。

  「說你爹爹得罪我,那只是藉口。」他沉聲說道,捧起那張淚汪汪的臉。「我要挑的就是你。只有你。」

  「啊?」

  幽亮的獨眼,筆直的看進她的眼裡。他知道,要是再不把一切說清楚,這個小女人就不會乖乖的跟他回去。

  「丁兒,你找到了我。」他用拇指描繪著她的唇,徐聲低語。「記得嗎?我是你找到的,你一個人找到的,所以我是你的。」

  「什麼?」

  她被他的手指弄得有些昏頭,卻還是努力保持清醒。

  「你還沒想起來嗎?十三年前,在山上破廟。」他提醒她。

  十三年前?破廟?

  她愣了一愣,一時忘了哭泣,歪著小腦袋,很努力的回想。

  「你在破廟裡救了一個人,一個失了左眼的人。」他抿著唇再說,原以為她會自己想起的,誰知這小女人這般遲鈍。

  這十三年來,他一直未曾忘記過這軟甜粉嫩的小女人,而她卻老早把他忘得一乾二淨!

  丁兒眨了眨眼,腦中迷迷糊糊,像是在回憶一個好久好久之前的夢。破碎的景象,一幕幕浮現眼前,她好像記得白兔、破廟、染血的鬼——

  「啊!」她恍然大悟,張大了小嘴,抬頭看著他,搜尋著那張傷痕纍纍的臉,好半晌才遲疑的問:「那個鬼哥哥?」

  「對。」他歎了口氣。

  「可——可是,他很年輕啊——」

  額上青筋又再冒起,他瞪著那張疑惑的小臉,氣急敗壞的再吼。「我又不是神仙,過了十三年了,我也是會老的!」

  「你——你又吼我——」她扁著嘴,又是淚光閃閃。

  嗚嗚,爹爹說得對,她早該戒掉壞習慣,不應該隨便心軟,瞧見有小動物受傷,就愛管閒事的插手——

  呃,不對!

  她偷偷瞄了那鐵青的怒容一眼。

  瞧他這猙獰武猛的樣子,哪裡是什麼小動物,根本就是猛獸!虧得小時候膽子大——不,該說是,小時候笨得不知道害怕,才會有膽子接近他——

  見她又要哭,雷貫天只能斂了火氣,重新將她擁入懷中。

  「丁兒,你十三年前就說了,我是你的,所以,我才會回來找你。」他看著她淚光閃爍的大眼,伸手拭去她眼角滑下的淚。「不是我挑了你,而是你在十三年前就挑了我。」

  他極有耐心的等了又等,等到她長大成人、等到她從江南學藝回來,這才設下陷阱,設計了劉廣,找到藉口登門搶親。

  那天,他踏進嚴府,見著四個一模一樣的小女人,憑藉著烙在心中十三年的記憶,靠著她白嫩耳垂上的那點硃砂痣,他認出了她。

  雷貫天說出口的一切,讓她震撼得有些呆了。

  「所以,你、你、你一開始要的就是、就是、就是——」她又開始結巴了,怯懦得不敢求證。

  有可能嗎?她對他來說,真的有這麼特別嗎?

  有可能嗎?她對他來說,真的是那個最特殊而無法取代的人嗎?

  所以,他苦等了她十三年。所以,他不要她的姊姊們、不要其他的女人,只要——只要——

  丁兒輕顫著,注視著眼前的男人,看著他緩緩低下頭來,用帶著刀繭的寬厚大掌,捧著她的圓臉,說出那些她企盼得心兒發疼的話。

  「是的,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要。」雷貫天堅定而筆直的望進她的眼裡,霸道的宣佈。「我只要你。」

  揪在她心頭的某個死結,因為他的話語,瞬間鬆解了。她的眼睛又浮現水霧,止不住的眼淚又落下來,只是這次不再是因為恐懼、不再是因為哀傷,而是因為無盡的欣喜。

  「真的嗎?」她小聲求證,眨巴著大眼,眼淚一顆一顆的掉下來。

  雷貫天貼著她的唇,給了她答案。

  「真的。」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有著穿透她靈魂的力量。她心中清楚,他一諾千金,是個絕不可能說謊的男人。只要他說出口的一切,就是事實。

  原來,她在他的心裡真的是特別的。

  原來,她真的是他心中那個最特殊而無法取代的人。

  丁兒發出一聲抽噎,淚流滿面的撲進丈夫的懷中,小臉緊貼著他的胸膛,重溫他的心跳與體溫。軟嫩的手,圈在他的肩上,緊密得像是這一生再也不願意鬆手。

  雷貫天也以同樣的力道,緊緊擁抱她。他的頭埋在她的發裡,口中吐出幾句低喃的咒罵,從來強而有力的嗓音,竟帶著些許顫抖,彷彿懷中這失而復得的小女人,是他最珍視的寶貝。

  正當夫妻二人緊密相擁、誤會冰釋時,一旁僵立的龍無雙,這才衝開了穴道,好不容易恢復行為能力。

  「等等,不要抱在一起,給我分開!分開!」她氣呼呼的提起絲裙,急著要衝上前棒打鴛鴦。「雷貫天,我警告你,快點放開我的點心廚子——」

  「龍兒。」

  一旁的嚴耀玉又開口了。

  她警覺的閃開,就怕這奸詐狡猾、詭計多端的師傅,會再出手偷襲她。

  「作什麼?」

  嚴耀玉聳肩一笑。

  「我只是想問你,沒了雷貫天在身邊,丁兒作的小籠包,能合你的胃口嗎?」他往特等席的方向一指,刻意提醒她。

  龍無雙捏緊粉拳,不甘心的一跺腳。只是,再不甘心也罷,她是親口嘗過的,沒了雷貫天在身邊,丁兒的手藝就失了水準,那青出於藍的廚藝全都浪費了,就算是強留她在客棧裡,也沒半點用處。

  「不然,你說該怎麼辦?」她惱怒的質問,指著那個抱緊老婆、一副絕不鬆手的雷貫天。「劉丁兒跟我可還有十年約呢!難道就白白便宜他了?讓他把人帶回雷家牧場?」

  「不如,你們都各退一步。」

  「怎麼說?」她挑眉。

  嚴懼玉搖扇淺笑。

  「我跟雷將軍已經協議好了。只要你願意讓步,讓他把丁兒帶回去,他就願意讓你派人到雷家牧場,跟丁兒學著捏小籠包。然後,每一年裡,他會抽出三個月陪著丁兒回京城,在客棧裡替你捏制小籠包。」

  這是昨日在嚴府,眾人討論出來的折衷法子。雷貫天原本不肯同意,還是金金提醒,說丁兒的親人都在京城,雖然嫁去了雷家牧場,但是總也會想念家人,他才勉為其難的點了頭。

  龍無雙微揚著下巴,腦子裡估量著情勢。

  這雖然是個可行的方法,但是,一年裡只有三個月嗎?雖說如此一來,她就能再嘗到那絕頂美味的小籠包,但是瞧著雷貫天那怒瞪著她的模樣,她心裡又覺得不痛快,總覺得便宜了這傢伙。

  這個男人,昨天還想拿刀劈了她呢!她為什麼要遂了他的心意——

  不溫不涼的聲音,又在一旁響起。

  「還有,」嚴耀玉還有下文。

  「還有什麼?」

  她轉過頭去。

  「你師母替丁兒準備的嫁妝裡,有一份雲南上司進貢的上等盤龍菇,重約五斤,可說是價值連城。原本,是想留在丁兒的喜宴上宴請賓客的。」嚴耀玉略微一停,瞧見徒兒的眼睛裡,從飽含怒意,變得閃閃發亮。「你師母的意思是,當然也不能讓你吃虧,只要你願意讓步,那份上等盤龍菇就——」

  他的話還沒說完,龍無雙已經搶著開口了。

  「成交!」

  盤龍菇呢!那可是最鮮絕美味的菇類,生長在毫無人跡的深山裡,尋常要是採得幾兩重的盤龍菇,就已經貴逾千金,更何況是重約五斤?那可是絕頂的珍品啊!她只要一想到,就已經津唾直流。

  「那,事不宜遲,你這就隨我回去拿吧!」嚴耀玉說道,轉身就走,刻意把龍無雙帶開,省得再打擾那對恩愛的夫妻。

  兩個奸商師徒,上前一後的走了,院落裡轉眼清場。四周靜悄悄的,而丁兒滿耳裡,都是雷貫天的心跳與呼吸聲。

  她依偎在他懷裡,重溫著他的味道與體溫,這才知道,自個兒有多麼想念他。那種依戀,像是根植在她的身體裡,這一輩子都無法拔除。

  一輩子——

  這三個字滑過心口,她忍不住露出甜甜的笑,知道自己跟這個男人,真的會共度一輩子。

  「那、那,你以後都不許吼我喔!好不好?」她趴在他胸前,低聲的說道,趁著此刻氣氛正甜跟他撒嬌。

  「好。」

  小腦袋在他胸前磨了磨,遲疑了半晌,然後慢吞吞的拾起來。

  「那、那你會不會納妾?」

  雷貫天發出一聲不耐的呻吟,獨眼發亮,大嘴中張,又要朝她怒吼。

  「你、你才剛剛說了,不會吼我的!」她急忙說道。

  半張的大嘴,硬生生僵住,還真的說停就停。雷貫天瞪著她,半晌後吐出一大口氣,好不容易才斂住即將出口的咆哮。

  丁兒眨眨眼兒,心中更甜了幾分,知道他是真的在乎她,才肯為她約束那狂若暴雷的可怕脾氣。

  「我是說以後,要是再有機會,你會不會——」她還沒說完,那張大嘴已經罩了下來,吻住她的唇兒,把她吻得臉兒燙紅、氣喘吁吁,再也問不出任何煩人的問題。

  半晌後,當她被吻得嫩唇微腫時,那熱烘烘的大嘴,終於放過她的唇,遊走到她的左耳,吮吻著那枚淺紅的硃砂痣。

  他抵在她的耳邊,慎重的低語。

  「不會。」雷貫天強調。「我這輩子只會有你一個妻子,絕對不會納妾。」他的眼裡,從未容納過其他女人。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他要的女人,這一生就只會她一人。

  她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認真又問了一句。

  「說話算話?」

  「對!」

  她不需要更多的保證了。

  她的世界完整了。她有了一個最特殊而無法取代的人,而在他的心中,她也是最特別而無法取代的。

  雷貫天又抱著她半晌,然後牽起她的小手,大步就往外走去。他的速度好快,活像是身後有鬼在追似的,見她走得慢,追不上他的步伐,他索性一把抱起她,將她抱在懷中,快步朝外頭走去。

  「走吧!」這個鬼客棧,他連一刻也不想再多待下去。

  她拾起頭,仰望著他。

  「我們要去哪裡?」

  「回家。」他言簡意賅,已經跨出龍門客棧,抱著地上了停在門外的馬,然後一扯韁繩,就逆風策馬,在玄武大道上狂奔起來。

  丁兒緊緊窩在他的懷裡,她沒有問,他是要帶她回哪個家。是嚴府,還是雷家牧場,或是其他地方。因為,從今以後,只要有雷貫天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好,我們回家吧!」她靠在他胸膛上,露出好甜好甜的笑。

  那匹如怒龍般的駿馬,就這麼載著夫妻二人,一路奔出城門,奔向邊疆的雷家牧場。

  奔向他們此後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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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3 18:11:37 |只看該作者
番外篇

  很久很久以前——

  午後的一場暴雨剛停,山道兩旁,蒼松兀自挺立。

  沾著雨水的綠草鮮翠如玉,一抹軟白突然從草中探出頭來,嗅嗅、聞聞,長長的耳朵豎起,圓大的眼兒警覺的察看四方。

  兔子!有兔子耶!

  原本坐在臨時搭起的棚子裡歇息躲雨,吃著軟白包子的小女孩,瞧見那十來尺開外,毛茸茸的白兔,瞬間瞪大了眼。

  大人們仍在煮茶閒聊,她怕驚動了長耳毛球,不敢出聲,只能悄悄的伸手,拉拉三姊的衣袖,兩眼卻直盯著那一團白。

  可是身旁的姊姊們,全搶著吃桌上的茶點,根本沒精神理會她。就在這時,白兔猛地一跳,朝另一個方向跳走。

  「啊!」她輕呼出聲,立刻捧著手裡的包子,匆匆追了過去。

  長耳白兔一跳一跳,不時嗅嗅聞聞,像是察覺有了跟蹤者,忽然間飛快的奔逃起來。

  「冤冤,別走啊!」

  她氣喘吁吁,移動胖胖的小腳奮起直追,可那白兔東奔西竄,才幾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森林裡。

  啊,討厭,冤冤不見了。

  她在附近的草叢裡,東看看西瞧瞧,卻再也尋不見那長耳白冤。正當她一臉沮喪,準備放棄時,卻看見前方有座破廟。

  唔,冤冤會不會是躲到廟裡去了?

  她小心翼翼的匍匐前進,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怕又驚走了白兔。

  這間廟很破,裡頭還黑漆漆的,她在門前探頭探腦,有些想打退堂鼓了——

  倏地,廟內的暗處,有東西微微一動。

  兔子?!

  她心中一喜,胖胖的小腿跨過斑駁的門檻,一心只想要抓小兔子來玩耍。但是,她才跑了兩步,卻被某個東西絆著。

  「哇啊!好痛——」她撲跌在地上,摔得灰頭土臉,手裡的包子也滾出去了。「啊,包子包子!」她忙喊著,雖然跌得疼,卻更心疼包子,連忙起身想撿。

  才這麼一動,她陡然發現,自個兒的小腳被抓住了!

  是什麼東西?

  她忐忑的回頭,一瞧之下,立刻就嚇得臉兒慘白。

  只見昏暗的光影中,趴著一個渾身浴血的人。他左邊的眼睛不見了,只剩一個黑呼呼的窟窿,緩緩滲出血水,大手緊握她的腳踝,把她的白襪染出一個嚇人的血手印。

  「哇啊!鬼啊!救命啊!放開我、放開我——」她嚇得不斷掙扎,但那只緊扣的大手卻沒鬆開。她又驚又慌,拾起另一腳,對著那隻鬼猛踢猛踹。「走開!走開!壞鬼!臭鬼!放開我——」

  在小腳一陣亂踹伺候下,那鬼沒有鬆手,只是連連吐了幾口鮮血。然後,竟舉起另一隻手,把她亂踢的那隻腳也抓住了。

  她嚇得又是一陣尖叫,身子像毛毛蟲似的亂扭,眼淚也淌出來了,一邊哭一邊叫:「哇啊,放開我!我以後會乖的啦!你不要抓我啦!我不要變成鬼啦——」

  「閉嘴!」

  那隻鬼用盡殘餘力氣,發出一聲怒喝,她又驚又怕,嚇得立刻閉嘴,卻還是哭得一抽一抽的。

  「我——不是鬼——」那人回過氣來,費力的開口。

  不是鬼?

  那人又劇烈的咳了起來,接著,就因為劇痛而鬆手,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抽搐了好一陣子,才停了下來,血水不斷從他嘴角溢出。

  重得自由,她立刻連滾帶爬的躲開,一雙眼兒不敢離開那個人。

  血耶——鬼——好像不會流血的吧?

  而且,這會兒還是大白天,外頭陽光閃耀。她記得爹爹說過,鬼都是晚上才出現的,一遇著陽光就會化成煙——

  她稍稍止了啜泣,淚也不流了,狐疑的稍微靠近一點,小小聲的問道。

  「你——真的不是鬼嗎?」

  那人睜開殘存的右眼,幾近不可察覺的搖搖頭,然後又重新閉上眼,臉色變得更蒼白了些。

  真的不是鬼啊?

  她嚥了嚥口水,偷偷覷著他,只瞧他呼吸輕淺,胸前的血漬愈擴愈大,整個人遠微微顫抖著。

  看他那樣子,好像很痛——不,是一定很痛!

  他沒了一個眼睛,還全身是血,一身的刀傷劍傷,看不見一塊好肉。仔細一瞧,他應該只有十五、六歲,比她家的少主年紀還小呢!

  瞧他傷得這麼重,心地善良的她,在旁邊躊躇了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慢慢的移了過去。

  「喂,你還好吧?」

  他沒有開口,沒有動,只是趴躺在那裡,像是剛剛的對答,已經耗盡他所有的力氣。

  該不會是死了吧?

  瞧那小哥哥半晌沒有動靜,她不禁又移近了些。

  「喂,你還活著嗎?」

  他還是一動也不動,她只能拿起隨身的小水壺,倒一點清水在掌中,往他臉上灑灑灑,想激出一點反應。

  過了半晌,他終於又睜開了眼,黑色的瞳眸浮現不耐。

  「還活著嘛!」她忘了害怕,蹲在他身邊,睜著烏黑大眼,好奇的對他嘀嘀咕咕。

  「你受了好重的傷喔!」

  「你怎麼了?」

  「是跟老虎打架嗎?」

  「是打贏還是打輸啊?」

  「你要喝水嗎?」

  「要吃包子嗎?」她撿回包子,先仔細拍乾淨,才好心遞上前去。

  這丫頭怎麼這麼吵?

  他怒瞪著她,滿肚子都是火氣,卻無力動彈。

  他跟一群弟兄們,去剿了一群盜匪,卻也遭對方反噬。弟兄們都死絕了,而他受了重傷,好不容易來到這破廟,卻再也無力前進。

  鮮血跟體力逐漸耗盡,他原想靜靜的等死。誰曉得,這黃毛丫頭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腳把他睬個正著,還對他猛踢猛踹,踹得他差點沒提早去見閻王。

  現在,她不踹他了,卻蹲在旁邊,對他碎碎念個不停。

  「滾開。」

  他費盡殘餘的力氣趕人,只想圖個清靜。

  「啊,你不想吃嗎?」她不再害怕,只是眨著烏黑大眼,張著櫻桃小嘴,很堅持的把包子往他嘴邊湊。「可是,爹爹說,要吃飽才有力氣。上次我染了風寒,爹爹要我努力吃,後來我真的頭好壯壯,再也沒有染過風寒了呢。」

  老天,就不能讓他安安靜靜的等死嗎?

  他在心中咒罵,重新閉上眼,當她是只煩人的蒼蠅——

  下一瞬間,輕輕軟軟的東西,輕觸他的臉。

  他驚愕的睜眼,只見那五、六歲大的小女娃,竟拿著小手絹,胡亂替他擦起臉來。

  白色的手絹很快被鮮血染紅,她卻半點不介意,還一邊擦著,一邊認真的對他叨念:「乖乖、乖乖,不痛不痛,我替你呼一呼,痛痛就會飛走了。」

  他一臉愕然,任憑她擦去臉上的血。

  擦了一會兒,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眼兒陡然亮起來。「啊,對了!少主上回有給我一個丸子,說受傷時只要快快吞下,包管沒事。你等等,我找找喔——」

  她邊說邊掏出腰間的百寶袋,低頭翻找了好一陣子,先掏出了一隻竹婧蜓、再挖出一隻小香包、然後是一個小荷包,跟好幾個銅板。

  最後,軟嫩的小手才從那百寶袋中,摸出一粒梅子般大小的白色臘丸。

  「啊,找到了,就是這個!」她開心的一笑,用小手剝開臘丸,然後就握著他的下巴,努力想把那黑褐色的藥丸塞進他嘴裡。「來,把嘴張開,快點吃下去,吃下去就會好了。」

  他卻不肯合作,用盡所有的力氣,死命的閉著嘴。

  開什麼玩笑,誰知道這丫頭到底是要餵他吃什麼東西。雖然,他覺得自己這條命已去了大半,可也不想被搞得更加疼痛,甚至毒發身亡——

  「喂,你要把嘴張開啊,爹爹說,生病受傷了就要乖乖吃藥,吃了藥才會好啊,乖,把嘴張開。」見他硬是不張嘴,她皺著小眉頭,嘟起小嘴教訓著。

  他怒瞪著她,不開口就是不開口,死了也要閉緊嘴。

  豈料,她竟然伸出肥肥的小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把嘴張開。」她頤指氣使的說。

  該死!

  他氣得在心裡直罵,偏偏力氣已經用盡,現在的他,連根指頭都抬不起來。

  想他習武至今,從來都是旁人怕他,誰知今日,竟然落得虎落平陽被娃欺的淒慘下場——

  蒼白的臉龐,因為缺氣而愈來愈紅,他愈想愈是惱火,差點暈死過去,下一瞬間,終於撐不下去的張嘴呼吸。

  「哈!」她見機不可失,胖手一拍,立刻把藥丸子塞進他嘴裡。

  他一口氣回不過來,競真的嚥下那粒來路不明的藥丸——

  「嘿嘿,吃了吧、吃了吧!」她得意洋洋的直拍著手,然後雙手插腰,仰起圓潤的下巴。「哼,我上回不吃藥,娘就是這樣讓我吃!」

  耳中聽著她喋喋不休的聲音,他眼前一陣發黑,深沉的黑暗襲來,把他拖拉進無底的深淵。在昏死之前,他腦子只能閃過一個念頭——

  他媽的,他一定會被這丫頭給搞死!



  沉沉的黑,無邊無際,像是要持續到永久。

  他原本以為,自己再清醒時,大概已經到了陰曹地府,沒想到耳邊卻聽見鳥兒啁啾,鼻端還聞見肉包的香味。

  獨眼倏地睜眼,他猛地坐起,雖然傷口仍然疼痛,卻還真的讓他坐了起來。

  他微微一驚,連忙運功行氣,這才發現,體內之氣不再如昏迷前虛弱紊亂,反而不減反增。

  這是怎麼回事?!

  他打量四周,發現自己仍在破廟裡,雖然還是虛弱不已,但是那沉重的內傷,的確已經開始好轉。

  「啊,你醒了嗎?」

  一顆腦袋從門外採了進來,圓圓的臉上,掛著開心的笑,那女娃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袱,蹦蹦跳跳的跨過門檻,朝他跑了進來。

  「你睡了好久好久呢,太陽都下山兩次了。」她跑到他面前,蹲了下來,把包袱在地上攤開,開心的現寶,裡頭的肉包與藥丸,全滾了出來。

  「看,我跟爹爹要了其他的丸子,還有好多肉包喔。」她先把肉包集中收好,再拿起一小盒丹藥,擱在他面前。

  「爹爹說,這個丸子是補氣的,可以當糖果吃,很好吃喔!」她又拿出另一盒藥。「如果是被蛇咬,就得吃這一盒。然後,這個藥膏是專治跌倒擦傷的。」她把藥盒擺開,最後才抬起小臉,歉然的望著他。「不過爹爹說,如果是眼睛不見,那就沒辦法了。」

  他看著那些藥盒,瞇眼細瞧,這才發現,藥盒上全都印著「寶記堂」的紅印子。

  「寶記堂」是京城嚴家的藥材行,用的全是上等藥材,尤其是傷藥更是一藥難求、萬金難買。而這個丫頭,不但隨身帶著這些名貴藥丸,還毫不吝嗇的往他嘴裡塞?

  單純的她,壓根兒沒察覺他神色有些複雜,大方的把包子分給他。「來來,吃包子,這包子很香很好吃喔。」

  他接過包於,瞧著她也捧著包子,坐在他身邊努力的咬咬咬。

  「老爺到這兒來打獵,爹爹就帶我們一起來玩,可是姊姊她們都不理我,害我好無聊喔!」她咕噥抱怨著。

  他沉默的吃著肉包,聽著她邊吃邊說。

  說她家老爺怎樣怎樣,說她家少主怎樣怎樣,說她家姊姊怎樣怎樣,說她家爹爹又怎樣怎樣,說到最後,連她家的小貓小狗,也不忘拿出來說上一說。

  等他吃完肉包,卻發現身旁的丫頭突然沒了聲息,他好奇的看了她一眼,卻見她烏黑的大眼直望著他,滴溜溜的轉啊轉。

  「你啊——」她捧著第三個肉包子,歪著小腦袋瞧著他。

  「怎麼?」

  「爹爹說如果我找到了小貓,小貓就是我的。」她睜著大大的眼睛說。

  他無言,保持沉默。

  「我找到了你喔,對不對?」

  他還是無言,繼續沉默。

  她卻不介意,只是湊得更近,開口再問:「對不對啊?」

  從小,她什麼東西都得跟姊妹們分享,她習慣了共享,於是渴望獨佔。好不容易有了這麼新奇的「玩具」,她才不跟別人分享他。

  而且是她找到他的啊!

  「你是我找到的,我一個人找到的,所以,你是我的東西喔!」她用力點頭強調,用食指指著自己,小臉上滿是認真。「我的。」

  只有她能夠玩他,她不分享給姊姊們!

  看著那張圓潤潤、萬分認真的小臉,少年一動不動的,過了好半晌,才吐出一個字。

  「好。」

  她小臉瞬間發亮,高興的看著他。

  「說話算話?」

  「對。」他點頭承諾。

  「哇,好棒!」她樂得手舞足蹈,開心的湊上前,捧著新玩具的臉,香香的親了他一口。「來,讓我替你上藥。」她拋下肉包,急著要照顧他,打開藥盒,沾了一些金創藥,就往他的傷口上抹。

  圓圓的小臉靠得很近,近得讓他瞧見,她左耳有著一點小小的梅紅。

  他探出手,輕揉那點梅紅,發現不是染上的顏料或是碎落的花瓣,而是她耳上的一點硃砂痣。

  「啊,會癢啦!」她嬌憨的格格亂笑,一邊閃躲,小手亂揮,把膏藥抹了他一臉都是。

  不知是因為嚴家的傷藥,當真是天下第一,或者是其他的原因;當那軟胖的手,擦過他的傷口,那些刺骨的疼,似乎棺稍的、稍稍的減輕了一些。



  幾次日出日落後,喧鬧的人聲接近破廟。

  接連幾日被她用肉包跟上好藥材餵養的他,重傷已經痊癒大半。聽見人聲接近,警覺的睜開眼睛,搶在眾人踏進破廟前,就閃身竄上廟旁的蒼鬱大樹,藉著綠蔭掩蓋了身影。

  幾個衣著華麗的成年人,拎著那小女娃兒,找進破廟裡來了。看來,是她接連走私食物和傷藥到破廟,終於被發現了。

  一個富泰的男人,拎著她踏進破廟,裡裡外外找了一遍。

  「你這丫頭胡說八道,這裡哪有人?」那些肉包啊、藥丸,只怕都是被她扔給山裡的小動物吃了吧!

  她嘟著紅嫩小嘴,因為事跡敗露,只得不情願的伸手指向隱蔽的角落,讓爹爹瞧瞧她的新玩具。

  「有啊,就在那——」肥肥的小手指著空無一人的角落,驀地僵住了。

  不見了!

  她的玩具不見了!

  她掙脫爹爹的手,跳下地來,在破廟裡繞啊繞,找了好一會兒,終於確定廟內真的無人,小小的身子最後僵立在廟門口,小臉上仰望天,然後——

  「哇!」

  她開始放聲大哭,小圓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別哭了!」富泰的男人拎起她。

  「哇——人家的、人家的——」

  「就說你胡說吧!老實告訴爹爹,是救了啥?冤子?狐狸?還是松鼠?三這小丫頭,居然說救了一個男人呢!

  「嗚哇,不是啦、不是啦……」她愈哭愈傷心,眼淚嘩啦啦的流。

  「好了,別哭了,先回去再說吧!」富泰男人看看外頭天色。「今兒個咱們就要回京城,要是回去得慢了,可要讓老爺跟少主久等呢!」

  「嗚哇哇哇……」

  大人們拎著哭泣不已的她,離開了破廟,哭聲愈來愈遠。

  藏身在綠樹中的他,一路跟了上去,遠遠看著那群人收拾了繡著「嚴」字的營帳,結束幾日的狩獵,啟程回京城去了。



  確定那小女娃兒,也哭哭啼啼的跟著走了,藏在樹間的他才掉轉方向,準備回軍營覆令。

  他在綠蔭間縱落穿梭,那女娃兒的哭聲,老早遠得聽不見了,倒是先前那些童稚的對話,牢牢烙在他心頭。

  你是我找到的,我一個人找到的,所以,你定我的東西喔!

  好。

  說話算話?

  對!

  想起那張圓潤的臉兒,他的獨眼裡,滲進一絲難得的暖意,嚴酷的薄唇也露出些許笑意。

  蒼松依舊聳立參天,少年的身影在綠蔭間遠去,搖曳枝葉,終於不見人影,山林曠野再度恢復寧靜,一切像是從未發生過。只有那純稚的容貌、淚汪汪的臉兒、左耳上的淺淺梅紅,從此被他牢記在心——好,說話算話!

  總有一天,他絕對會回來尋她,實踐對她的諾言!


  【全書完】


  編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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