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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殺啊——
草原上,刀劍交擊、殺聲震天。
一招一式間,汗水、塵沙、哀號、嘶吼漫天飛舞,通透鮮紅的血珠漾在晴空下,停頓,墜落,轉瞬間已沾上沙塵。
風,在吹著。
殺伐末停。
他殺紅了眼,長劍揮舞,砍了頭、斬了手,除了敵人和血,什麼都看不見。
「小心——」
「老大——」
「後面——」
身後傳來同伴數聲驚呼,他能感覺到身後襲來的冷冽劍氣,卻仍頭也不回,一劍斬殺了前方敵人。
劍氣破空,撕裂了他身後的衣。
鏘!
金鐵交擊聲近在耳邊,有人替他擋下了那致命的一劍,他沒有回身,甚至沒回頭看上一眼,只是繼續揮舞著手中染血的長劍。
他知道那是誰,他聞到了她身上的香味,那是他送的香囊,他親手調配的香味,只給了一個女人,一個他願將性命交付她手中的女人。
他信任她,一如他信任自己手中的劍。
草原上,風沙未停,草屑四飛,敵人卻已潰散四退。
他不再追擊,回過身,看見她。
她穿著一襲白裙,手持銀亮長劍,站在屍橫遍野的沙場上,身上未曾染血,乾淨的一如清蓮。
他則全身是血,渾身滿是塵上,鮮血從他臂上的傷口順著他的手、流至他的劍尖,滴落。
她表情淡漠,眼底卻透著難掩的哀傷。
他知道,她還是沒殺人。
她武藝高強,卻從不殺人。
他露出野蠻的笑,走到她面前,粗暴地將她拉到懷中吻住她的唇,直到看見她蒼白的臉上透出暈紅的血色,才放開她。
他直視著她,舉劍向天,所有的人全都吶喊出聲,勝利的歡呼戰吼聲響徹雲霄。
她,卻只是沉默悲傷的看著他,流下了一行清淚。
已經忘了是從何時開始夢見她。
那個女人,有著絕美的面容,長髮、紅唇、柳眉、杏眼,白皙得幾近透明的肌膚吹彈可破,她完美得不像人,飄忽得像隨時會消散在空氣中。
夢中,她總是眉宇帶愁,烏黑的瞳眸含淚,悲慟的望著他。
為什麼——
每一次,他都有著相同的疑問。
每一次,他都憤怒得想掐死她,卻沒有一次下得了手。
每一次,她都只是痛苦絕望地看著他流淚,彷彿她才是心口被狠狠插上一刀的人。
金色的面具、黑色的朝服、戰場上的盔甲、山寨裡的長劍——
她在他夢中出現無數次,不同的夢、不同的場合、不同的衣著,卻永遠有著似曾相識的情況和同樣的一個女人。
無論他是什麼樣的身份,曾經有多麼剽悍、多麼勇猛,他在夢裡總是會死在她的手中。
從來沒有例外。
他每一次都蠢到信任她,她每一次都親手將刀插進他胸口。
狠狠的、毫不留情的——
一刀斃命!
十八歲之前,他一直以為那是夢,直到他在佳士得拍賣會上意外看見一副曾經出現在他夢裡的金色面具。
他的面具。
他以最高的金額標下了它。
也許是巧合,也許是他曾在哪裡見過它,之後才會夢到這副面具,他曾經如此猜想著。
但之後,他忍不住開始注意留神古董的拍賣市場;然後,他在夢中佩戴過的玉石、喝過的酒器,甚至連他拿過的武器刀劍都出現了,其中一把劍柄裡,和夢中一樣有著不為人知的機關,藏著他在夢裡放進去的白玉珠鏈。
當他打開機關,發現白玉珠鏈掉出來,落在他掌心上時,那一瞬間,他知道她一定存在,一如這些出現在不同年代的古物一般。
二十三歲生日那天,他知道有一天,他會死在同一個女人手裡。
午夜將近。
回到大廈公寓裡的仇天放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若有所思的望著窗外城市繁華的夜景。
黑夜裡,道路如銀河般亮著,車潮來回不停,即使在深夜,這座城市依然有著它獨特的生命力。
前方的視野一望無際,他當初買下這裡當居所,就是看中它的方便和廣闊的視野,從這裡他可以清楚看到位在不遠處的煌統大樓,也可以看見他方才開車經過的幾條主要道路,他甚至可以看見她所住的屋子隔壁那幾棟高樓。
那麼近。
他不知道自己一直離她那麼近,就在同一座島上,同一個城市裡,甚至同一家公司。
起初,尋找她,是為了以防萬一。
他並非真的宿命,但他從來不賭運氣,他只相信自己。
所以如果真的有那個女人,他寧願能將她掌握在手裡。
他不是真的很清楚找到了她要怎麼做。
殺了她?也許。
如果她真的動手,他總是能在她動手時先宰了她,這一次不比以往,他知道自己不會信任她,他也不會讓她有機會動手。
把她關起來可能更好。
畢竟這還是個法治的社會,殺人是犯法的,何況這一次她什麼都還沒做。
但如果刀存在、珠鏈存在、面具也存在,甚至連她都存在,還有什麼不可能發生?
所以他開始尋找她,那個被他喚做蝶舞的女人。
然後一年過去了、三年過去了、五年過去了,他仍在作夢,他仍收集那些曾在夢裡出現的古董,但夢中的女子卻始終不曾在他面前出現。
那些夢,在夜晚偷襲他、困擾他,時間久了,他開始懷疑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什麼她會存在?為什麼她要殺他?
他不懂那般柔情似水的她,怎能那樣背叛他?他信任她,他甚至覺得……幾乎確定她應該是……
該死的!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每次都錯得那麼離譜,在那些夢中,他不曾看錯過人,只除了她。
那些夢,那些畫畫,那個女人,佔據了他夜晚的人生。
他開始研究它們,在被淹沒的歷史洪流中,試著撈出些許殘篇斷簡。
研究這些收集到的古董幾乎已成為他不為人所知的怪異嗜好,打發無聊時間的休閒娛樂。
這幾年,他發現那些既殘缺又鮮明的夢,並非照著順序,或著該說歷史的時間出現,他開始經由那些古董及武器,衣著,研究那些夢在歷史上出現的前後,試著想找出那最初,一開始,事情發生的源起,如果真的有的話。
事實證明,的確曾經有過那個源起—一
「喲喲,好高級的房子啊,看來你這幾年過得不錯嘛。」
嬌嫩的語音在身後響起,他渾身一僵,緩緩回過身。
沙發上不知何時盤腿坐了一名妙齡少女,她身上套著露出肚臍的白色緊身短T恤、白短褲,腳上穿著一雙白布鞋,背上背著一隻無尾熊模樣的可愛背包。
削短的黑髮、烏黑的大眼,彎彎的粉唇,眼前的少女看起來既甜美又可愛,只除了她的模樣和年歲,和七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她時,一點也沒有改變。
如果他曾對他的夢或所謂的前世今生有所懷疑,當他七年前遇到她時,所有的懷疑也全在那時煙消雲散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
「住啊,我沒地方住,你這裡景觀那麼好,房間又那麼多,分我一間住又不會怎麼樣,對不對啊?」她笑嘻嘻的看著他,既刻意又挑釁的喊了—聲:「哥。」
「我沒有妹妹。」他不動聲色的看著她。
「是嗎?現在有啦。」她眨著大眼,一臉無辜的說:「還是你覺得我很礙事,如果是這樣,那我到山上和爸媽一起住好了!」
他瞪著她,額冒青筋。
「怎麼樣?這裡或那邊,選一個吧?」她笑吟吟的道。
看著這嘻皮笑臉的丫頭,知道自己得罪不起她,仇天放壓下怒氣,只是重申道:「我沒有妹妹。」
女孩瞇了下眼,哼了一聲,才妥協開口,「那當表妹總可以吧?」
雖然不滿意,但總比原先那個好,他看著她,冷聲道:「客房在左邊。」
「喲呼,睡覺羅!」她開心的跳下沙發,歡呼的跑進左邊的客房,離開客廳前,卻又轉身看著他甜甜一笑。「對了,看在你好心賞我一張床的份上,提醒你一件事,別再逼你家秘書去做健康檢查,就算你逼她一千次,那份健康報告一樣不可能是真的。」
「為什——」話說到一半,他一僵,跟著瞬間領悟一件事,如果那些夢是真的,是他的前世記憶,那她一定和眼前這女孩一樣。
「你懂了?很好。」女孩一扯嘴角,像是在冷笑,也像是在苦笑。「很好。」
她輕笑著重複那兩個字,纖巧的人影消失在轉角。
當年她的出現帶來更多的殘夢,補上了他不解的缺塊,給了他答案。
七年來,他想起越來越多的過去,那殘酷的真相卻讓他幾乎無法承受,從此尋找那個女人的理由變了,他不再試著尋找她,他知道自己一定要找到她!
他必須找到她!
血腥的記憶在腦海裡翻滾,他握緊雙拳,臉色蒼白的閉上眼,挫敗的憤怒教他幾欲咆哮出聲。
劇痛撕裂著他的心臟,他猛然回過身,看著佈滿客廳整面牆上的古董。
刀、槍、劍,戟、長鞭、匕首,各式各樣的武器擺放在上頭,柔和的燈光下,它們有如擺設藝術品般看似無害,他卻知道它們在他手中曾經多麼該死的鋒利、多麼可怕的順手。
他,殺人如麻。
而那些夢,的確該死地曾經發生過!
他來了。
細雨紛飛的早晨,有些冷。
還沒有八點,她知道,她一直看著鍾上的秒針經過每一格刻度。
他早到了,卻似乎沒打算上來。
她站在屋子裡看著他那輛停在樓下街上的黑色轎車,無法解釋的惶惑再度湧上心頭。
車窗是開著的,她能清楚看見車內的男人。
他點燃了一根煙,微蹙著眉,朝這邊看了過來。
她心虛的往後退開,然後才想起他不可能看見她,二樓裝的是反光玻璃,只要她不開燈,外面的人看過來只會看見反射的風景。
他盯著這扇窗好久,久到她以為自己被他發現了,差點忍不住想拉起窗簾。
然後,他收回了視線,若有所思的望著前方,微蹙著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這個男人竟能這般影響她?
這麼多年來,她不是沒被人吻過,但沒有一個男人引起的感覺抵得過他的萬分之一。
她呼出的熱氣,在玻璃窗上形成一層白色的濕氣,遮住了他的身影,可卿微微地偏過頭,偷偷的看著他。
這個男人,真的讓她嚇到了。
每次看著他,她總是會同時升起兩種莫名極端的情緒,一種是想逃走,另一種卻是渴望接近他,那樣的矛盾總是教她困惑又驚慌。
他想要她,她知道,就算之前不知道,在經過昨晚那一吻後,她想不知道都不行。
輕撫著唇瓣,她閉上眼,微顫著。
昨天深夜,她一度想收拾行李逃走。
她異常的體質讓她不能也不敢和人交往,所以拒絕了所有人的追求,甚至不敢和父母再住在一起,怕父母的朋友們發現他們領養回來的女兒,不只不會生病、不會受傷,甚至三十五年來都沒有老化。
她不化妝時,看起來只有二十歲上下,剛撿到她時,爸媽甚至以為她才十七、八歲。
三十五年前她失去了記憶,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會和一般人不一樣,但是除了不會老、不會生病,受了傷會很快好之外,她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樣。
她不會飛天,也不會遁地,更不會什麼驚人的幻術,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不一樣,卻也曉得若是讓人知道她的不同,勢必會造成極大的震撼。
因為如此,她不讓自己和人有太深的牽連,沒和父母斷了聯絡,是因為知道他們愛她,他們能接受她的不正常。
但,他們是例外中的例外。
她不想受人注目,也不想被當成研究的對象,所以每次在旁人開始懷疑時,她便會自動離開,切斷和過去所有的聯繫,更改她的身份文件資料,換一個完全不同的行業,重新適應一個新的地方。
這樣把自己連根拔起的行為,做起來並不愉快,所以非到必要時,她並不想這麼做。
她很喜歡現在的工作和住的地方,原本打算在這裡再多待幾年的,他是個讓她措手不及的意外。
她睜開眼,看著樓下那擾亂她心神的男人。
應該走的。
她知道自己昨晚就應該離開這裡,但是不知為何,在收好了行李之後,她卻無法踏出大門一步,反而一夜無眠地坐在窗邊,等著他出現。
現在,他出現了,就坐在車裡,等著她下樓去。
一顆心,不自覺地緊縮顫抖著。
不安、害怕、迷惘、渴望……
種種情緒充塞在她心中,她卻領悟了一件事,她不想離開,她想和他在一起,和這個男人在一起。
直覺告訴她,和這個男人在一起會很危險,他太像夢裡那個男人,但她極度渴望的心卻不讓她退縮。
一年、一個月、一天,甚至幾個小時也好。
她想和他在一起,想再看看他,想再次感覺他的體溫,和他那不為人所知的溫柔……
細雨如絲般在空氣中輕飄著。
沒關係的,不會有事的。
她在心底告訴自己,反正只要情況不對,她還是隨時可以走、可以離開的,不是嗎?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看著那輛車、那個人,她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推開門走了出去。
八點,門開了。
她出現了,穿著一身白色的套裝,撐著一支紅色的傘,過腰的長髮綰成了髻。
他看著她在細雨中走下紅磚屋旁的樓梯,穿過小小的庭園,一步一步,緩緩地來到他身邊。
她走得如此的緩慢且小心翼翼,他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怕一動就會驚嚇了她,讓她改變主意,轉身逃跑。
終於,她在車旁站定,白著臉、抿著唇、緊握著傘。
「有件事我要先說清楚。」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透著微微的緊張。
他捏著煙,一語不發的盯著她,黑瞳幽暗。
「我假設你吻我是因為我吸引你,我想你知道我也……」她無法克制的紅了臉,將話說完:「被你影響。」
她的用詞教他微一挑眉,卻仍識相的保持沉默。
「秘書的工作並不包括陪上床。」雖然尷尬,她還是強迫自己說下去。
「我知道。」他眼底浮現一抹幾不可察的笑意。
她有些惱,嫩臉更紅,卻又不能不把話講清楚。「如果我們將來有些什麼,我希望你能公私分明。」
他低沉明快的回答教她心跳飛快,深吸了口氣再道:「你不能再突然吻我。」
他直視著她的雙瞳,這一次,隔了兩秒,才一字一句的慢慢開口,「我不保證做不到的事。」
她屏著氣,渾身一顫。
細雨仍在飄著,在車外、在傘外,紛紛、霏霏,包圍著,隔絕了世界。
他仍看著她,一語不發的,等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率先垂下了視線,然後轉身。
仇天放捏著煙的手一緊,直到看見她繞過了車子,打開了另一邊的車門,坐上了車,關上了門,才放鬆下來。
她沒走,沒離開。
他逼自己拉回始終盯在她身上的視線,強迫自己熄掉煙,然後把手擱在方向盤上,而不是將她強行拉進懷中,感覺她的存在。
「吃了嗎?」
「我沒胃口。」她低頭收著傘,臉色蒼白。
他沒再多說,只是發動車子,將車開出去,中途在一間早餐店替她買了早餐。
他把早餐塞給她時,她沒有抗拒,只是收著。
一路上,沒人開口說話,到了公司後,他從後座拿出她昨晚忘記帶走的公事包、眼鏡和髮夾還給她,她有些尷尬的接過手,在進電梯時,極力鎮定的拿出行程表和他報告今天的行程。
「把承太的約延到明天,擬一封道歉回函給西雅圖汰新的喬森,通知業務部,王經理一到就叫他上來。」他在電梯打開時走了出去,進到辦公室前才停下來,定定的回頭看著她,「還有,把你的早餐吃掉。」
她吃了。
那天早上,時間過得奇異的緩慢。
她後來才發現是因為他把所有的約都延期了,而且也幾乎沒再交代新的工作,需要做的事變少了,所以才會覺得時間變慢。
她甚至在中午休息時,偷空補眠睡了個午覺。雖然一夜沒睡,但因為補了一個小時的眠,她的精神還是比早上好了許多。
下午時,她忙碌了起來,沒再有多餘的時間瞎想。
然後,三點過去了,五點過去了,八點過去了。
人們在他的辦公室來來去去,找他的電話一通接一通,找他的人也是,他一直沒有休息。
九點時,他走了出來,再次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提早宣佈下班,送她回家。
就這樣平靜的過去了。
接下來幾天,忙碌的日子依舊,只是他下班的時間開始提前到八、九點,接送她上下班似乎成了他的例行公事。
他很忙,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那意味著他根本不可能有時間來追求她,或是說和她約會。
可惜這件事,對他似乎一點也不構成困擾。
他十分擅長一心二用,利用接送她上下班和中午要她一起到辦公室裡吃便當的時間,用一種幾乎是誘哄的方式,對她步步進逼。
上班時,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毫不留情的奴役她、指使她,讓她忙到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其他。只是偶爾,她會發現他用一種火熱的眼神盯著她看,像是想把她吞吃入腹的樣子。
她發現自己越來越難在他面前強裝無事,紅霞一次又一次的飛上雙頰。
這一回,他灼人的視線教她終於惱得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誰知,他卻半點也不閃避,只是滿眼興味、嘴角微揚地瞧著她。
「我臉上長了天花嗎?」她微擰眉。
「沒。」
他回得簡潔,視線卻沒移開,還是直勾勾的瞧著她,臉皮沒這男人厚,她一陣羞窘,只得示弱的率先拉回視線,匆忙告退。
「如果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沒等他回答,她匆匆回身,卻清楚曉得他仍盯著她瞧。
天呀,這男人看她的模樣,活像她沒穿衣服似的。
可卿面紅耳赤的落荒而逃,還沒到門邊,辦公室的門卻被人粗魯的拉了開來,一個面熟的男人氣沖沖的揮舞著一疊文件,大聲嚷嚷的闖了進來。
「仇天放,你撤了我們連鎖飯店的企畫案是什麼意思?」
沒料到有人會直接闖進來,她閃避不及被他擦撞個正著,一時失去平衡,雖然她及時退了一步,試圖穩住,但穿著高跟鞋的左腳還是扭了一下,手中的文件也被撞得散落一地。
男人看都沒看她一眼,只是朝仇天放走去,將手中的企畫案毫不客氣地捧到桌上。
「這件案子我們已經談了半年了,你不能說撤就——你做什麼?」男人氣急敗壞的咆哮到一半,卻見辦公桌後的仇天放理都不理他,只是忽然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到門邊幫那沒用的秘書撿文件。
「還好嗎?」
「還好,我來就行了。」可卿認出闖進來的人是仇天晉,是他堂弟,忙提醒他。「仇總,你忙你的吧。」
他卻仍是執意幫她把文件撿齊。
「仇天放!我在和你說話,你是耳聾了嗎?你不要以為你現在是總裁,就可以高枕無憂——」被人視若無睹,仇天晉氣得臉紅脖子粗。
「道歉。」仇天放握住撿好文件,起身後立刻想溜出門的女人,直視著他的臉,開口要求。
「什麼?!」仇天晉無法置信的瞪著他。
「和唐秘書道歉。」他輕聲重複。
本想破口大罵的仇天晉,嘴還沒張,就看見那向來禮貌客氣的傢伙眼底閃過一道嚇人的冷光,他心下一寒,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仇總,不用了……」可卿不自在的想離開,手卻被他抓握著,他握得不緊,卻也讓她無法在不讓人發覺的情況下掙脫。
「道歉。」他冷冷再開口。
見他一副不打算輕易放過的模樣,仇天晉又氣又怒,卻仍是在他冷峻的威逼下,粗聲對著那秘書道:「抱歉。」
「沒關係。」可卿微點了下頭,再次試著抽手,這回他終於鬆了手,她忙抱著文件道:「我先出去忙了。」
不想處在炮火中,她匆匆離開,厚重的門在她身後合上,卻仍隔絕不了門裡隆隆的咆哮爭論,多數都是他那位狗眼看人低的堂弟的叫囂聲。
她揉著疼痛的腳踝,卻連頭也疼了起來。
五分鐘後,仇天晉怒不可遏的走了出來,瞧他滿臉通紅、青筋暴凸,顯然事情沒有照他想的解決,他依舊看都沒看她一眼,只是火大的拍打著電梯按鈕,一邊掏出手機和人告狀。
老天,這傢伙真像長不大的小鬼。
才聽他說了幾句,她就厭惡地偷偷翻了個白眼,好不容易這傢伙終於進了電梯,她耳根子方得以清靜下來。
本以為現在終於可以安靜工作,總裁辦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門卻再度打開。
她一愣,欲起身,卻見他抬手示意她坐著,拿了一瓶藥膏走了過來,在她身旁蹲下。
「你做什麼?」她有些許的驚慌。
「替你擦藥。」他一腳跪在地上,朝她伸出手。「把腳伸出來。」
她才不要!
可卿紅著臉瞪著他,「不用了,我沒事。」
他微瞇了下眼,跟著突然握住她的左腳腳踝,她吃痛地握緊椅把,輕呼出聲,他挑眉,大手仍握在她腳踝上,卻放鬆了些。
她微惱地瞥他一眼,她受傷的痊癒速度十分神速,這扭傷再過一會兒就會全好了,可偏偏她就是不能讓人發現她的怪異。
不想多生是非,她咬了咬下唇,深吸了口氣,這才妥協伸出手。「我穿著絲襪不方便,藥給我,我等一下自己到化妝室擦。」
他抬眼噍著她,厚實溫熱的大掌仍握著她的腳踝,面無表情的威脅道:「你可以自己把絲襪脫了,或者我幫你脫。」
她張口結舌、面紅耳赤的瞪著他,渾身莫名一陣燥熱,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他也不急著催她,只是神色自若的半跪在她面前,絲毫不在乎隨時都可能有人從電梯裡走出來。
可惡!
她緊張的瞧瞧目前停在一樓的電梯燈號,再著惱地瞧著他,見他如此堅持,知道他不會輕易放棄,不得已之下,可卿只好紅著臉開口,「你先轉過去。」
他聞言,這才滿意的鬆開手,轉過身去。
她脫掉了高跟鞋,羞窘不已地用最快的速度褪去了絲襪,把絲襪收到包包裡,然後又抽了幾張濕紙巾快速的擦拭了一下自己的腳,才深吸了口氣通知他。
「好了。」
他轉過身,再次蹲下,一腳跪到地上,溫柔地握住她的左腳,放到他大腿上,然後打開藥罐,替她上藥揉腳,動作輕鬆自然的像在簽公文一般。
雖然他動作十分輕柔,她卻緊張得全身僵硬。
「放鬆點,你太僵硬了。」他沒有抬頭,依然垂眼注視著她扭傷的腳踝,語音淡漠地道:「我不會吃了你。」
「一點都不好笑。」她咕噥著。
他聞言卻微微揚起了嘴角。
藥膏很涼,他的手卻很燙,教她更加不自在,心跳莫名加快。
因為他始終沒抬頭,她不禁偷覷著他。
這男人外表粗獷,睫毛卻好長,他其實不是很帥,雖然濃眉大眼的,但高挺的鼻子有些大,唇型太過冷硬,理得太短的黑髮又顯得太僵。
他真的稱不上英俊,但深邃立體的輪廓卻更加教人印象深刻。
靠這麼近的看,她甚至能瞧見他眉間眼尾的細紋,還有左上方額角幾乎快淡去的舊疤。
看見那道往上延伸消失在他黑髮中的疤,她不自覺地皺了下眉,只差一寸,那道疤就會刻在太陽穴上了。
不知怎地,心微微抽疼了一下。
「還會痛嗎?」
有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問出了口,霎時慌地紅了臉,幸好下一秒立刻察覺那句話是他說的,但卻一時搞不懂他為什麼問。
「什麼痛?」她呆瞪著他。
他抬起頭,唇角微揚,再問了—次,「你的腳,還會痛嗎?」
「什麼?喔,對,我的腳。」他一提,她才想起自己應該還存在的扭傷,可卿羞得連耳根子都紅透,慌張回道:「不痛了,我是說,還有一點痛,可是已經好多了。」
天啊,她完全忘了自己還在上班,當然也忘了她的腳傷,不過那可不能怪她,她的腳的確已經不痛了。
「你確定?」
「確定、確定。」發現電梯燈號忽然開始跳動,她差點跟著跳起來,連忙抓起一份方才樓下會計室送上來的報表給他道:「我沒事了,真的,喏,這是你和會計室要的報表,還有陳經理說一會兒會上來,事實上,我想他已經在電梯裡了。」
「所以呢?」他站了起來,將手上的藥膏放到桌上,頗覺有趣的看著她。
「我想你和陳經理,回辦公室裡會比較好談話。」她一邊瞄著那逐漸往上增加數字的電梯燈號,一邊試著鎮定的提醒他,卻無法遏止臉紅。
豈料,他卻沒移動的意思,反而把手中的報表放到桌上,然後彎下身,兩手握住她的椅把,將困在椅中的她往前拉向自己,跟著低下頭吻住她的唇。
「仇——」
她驚慌的語音被他吞去,整個人完全被籠罩在他的氣息之中。
天啊,他在做什麼?天啊,他怎麼可以在這時吻她?天啊,電梯的數字燈號還在往上跳……21、22……
他加深了這個吻,半誘哄、半強迫的要她專心,她被他吻得腳趾蜷曲、全身酥麻,幾乎融化在椅子上,根本無法再去注意其他。
他在電梯打開前兩秒打住,看見她蕩漾茫然的雙眸後,才滿意地拉下她攀在他頸上的小手,伸手輕撫她被吻腫的紅唇,然後直起身子,拿起報表,回身面對電梯。
電梯門無聲滑開,陳經理走了出來,他點頭招呼著對方,身形巧妙的擋住身後的女人,然後和迎上前來的部下一起走進辦公室裡。
一直等到門合上時,唐可卿才猛地回過神來,她抬手覆住唇,俏臉暴紅,簡直不敢相信方才發生的事,若不是他主動停下,她鐵定會在這裡任他為所欲為。
老天,這地方可是隨時會有人從電梯裡冒出來的啊!
她羞窘地將臉埋在手裡,完全不曉得自己怎麼會忽然變得這麼敏感,似乎只要他一碰到她,她就滿腦子只想著要爬到他身上去。
事實上,就算他現在已經沒碰她了,她還是想爬到他身上去。
你不能再突然吻我。
我不保證做不到的事。
他低沉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她低低呻吟一聲,著惱地以腦袋在桌上敲了兩下,試著把自己弄清醒點。
可惡,這男人對她的吸引力實在太強了,如果不想出糗的話,她以後絕對不能讓他在公共場所靠近她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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