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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鈴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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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黑潔明] 都是你的錯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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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6 06:33: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晚上九點半。

  在黑色大理石打造足有二十坪大的寬廣浴池中,白煙從清澈見底的泉水表面蒸發向上,形成蒙嚨的霧氣。右面牆上的石獅口,不斷流出熱燙的泉水,左壁上則有著兩盞宮燈。

  前方是入口處,僅以一整片玫瑰石做成的屏風擋住,後方沒有任何屏障,只有上頭掛了個造形古樸的風鈴。這兒地勢高,往外望出去便是山下的城鎮,山下的人看不見這裡,池中的人卻能從這兒看見山下的風景。

  浴池的水深及腰,而且浴池在邊緣拔高起來有如長椅般,讓人方便坐著泡溫泉看風景。

  劉少君正包著白浴巾坐在這兒泡溫泉,凝望著山下黑夜中的點點燈火。夜風一吹,頂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音。

  「你好點了?」

  劉少君聽到聲音倏地轉過頭,只見凌俊身上裹著條黑色的浴巾,下了泉水走向自己。洗去了臉上髒污的凌俊,有著傾國傾城的容顏,配上她那打薄的短髮,看起來像是俊美的少年。但是那玲瓏有致、勻稱姣好的身材,加上一身足以和少見陽光的劉少君媲美的白皙肌膚,可就讓人不容錯認她的性別了。

  「嗯,好了點。」劉少君微一點頭,輕聲道謝:「謝謝你讓我這麼晚還來泡溫泉。」她知道這池子到晚上九點後就不再開放,是這女孩特別通融的。

  「不客氣。」凌俊在她身旁坐下,「你覺得這裡如何?」

  「很漂亮,很安靜。」她望著山下的燈火,簡短的回答。

  凌俊用手撥了撥水面,「介意我問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劉少君轉頭看她。

  「大個兒說是他害你不能走的,你為什麼不恨他?」她直視著劉少君的雙眼。

  「不是不恨,只是我也有錯,去怪他,倒不如先怪我自己。而且,恨又如何呢?找他報仇嗎?他能賠我一雙腿嗎?」她淡淡一笑,「不行,是吧?何況冤冤相報何時了,只是浪費我的心力、生命和時間而已。還是說去和他要錢呢?我不是乞丐,並不缺錢,拿那麼多錢做什麼?放著生利息嗎?等我哪天死了,還不也是別人的。」

  「你很認命?」凌俊揚眉。

  「不,我只是很珍惜生命。」劉少君認真的回答。

  「既然珍惜,為什麼又不敢接受真心?」凌俊質問。

  「你--」劉少君愣了一下,臉色微變,有些慌的撇過頭,裝傻地道:「什麼真心?我不懂。」

  「不懂?我還以為除非是白癡,才看不出來大個兒對你的用心。」凌俊一臉的好笑。

  她尷尬的沉默了一會兒,才苦澀的低聲緩緩道:「有時候,做人不能把事情看得太清楚。」

  「哦。」凌俊點點頭,假裝同意,然後在她鬆了口氣時,又迅雷不及掩耳的問了句「所以你就利用他?」

  「沒有!」她猛地抬起頭,咬著下唇道:「我沒有。」

  「不是嗎?你明知道他喜歡你,又不給他明確的拒絕,只是假裝不懂大個兒對你的好,不懂他對你的心。一味的貪圖他給你的方便和溫柔,卻又不肯響應,只知道裝傻,你這不是在利用他是什麼?」凌俊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雖然音調不高,話意卻咄咄逼人。

  「我們是朋友。」劉少君有些微慍,想理直氣壯的說出這句話,卻語音微弱,她心虛地連目光都不敢看向她。

  「朋友?哈,你是傻子才當他是朋友。」

  「對,我是傻子,那又如何?礙著你了嗎?我想當傻子……不行嗎?」劉少君忍住快奪眶而出的淚,奮力扶著池邊站起身。

  凌俊不以為然的看著她,冷冷的道:「大個兒現在不在外面,你確定你能自己走到更衣室?我要是你就不會這樣走出去。」

  「謝謝你的好心,但你不是我。」她沒回頭,只是咬牙扶著池子邊緣,一步步走到前方,因為在泉水中有浮力,腳反而省力。

  凌俊仍坐在原地,拍拍手,諷刺道:「好有骨氣啊。原來你的骨氣還會挑人出現的,真行啊!」

  劉少君受不了的停了下來,背對著她,雙肩微微輕顫的說:「你懂什麼?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

  「我是不懂,你什麼都不說,怎麼可能有人懂!」她冷言冷語的說著。「說啊,說說看你有什麼為難委屈的理由,我可有的是時間聽你說。」

  「你希望我有什麼樣的反應?響應他嗎?」劉少君轉過身來,激動的道:「你以為這樣就萬事順利了嗎?事情沒有那麼簡單的,這種事不是你情我願就行了,感情的事牽涉到的不只是人的一輩子,還有背後所牽連的朋友和親人,我是個只能走幾步路的殘廢,就算將來能走了,也是要瘸一輩子!」「一輩子,你懂嗎?不是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或是十年二十年,而是一輩子!我若響應了,就表示要交付我的心出去。但是,試問他能忍受一個瘸子當女友或當老婆多久?就算他能忍受,他的朋友能嗎?親人能嗎?」

  她努力的控制自己的呼吸,不敢太快換氣,不想在這裡就發作。

  「我的心也是肉做的,也會痛,會流血。我只是想保護自己,這樣做有錯嗎?」

  淚水滑下臉龐,她未拭去,只是望著凌俊那張絕美的容顏繼續道:「如果……我曾貪求,也只貪圖這短短兩天而已,我只求這兩天能假裝他是屬於我的,假裝這次能到永久,假裝我是幸福的。」

  劉少君淚眼矇矓,雙腿已無力,整個人滑坐到池中。

  她淒涼一笑,聲音破碎地說:「你不用急著幫他申張正義,他只是同情我而已,我不會纏著他、不會欺騙他的感情,回北部後,我會和他明說的。你就當是可憐我……讓我擁有兩天的幸福吧。」

  凌俊安靜地望著眼前的女人,半晌才走過去淡淡的開口,「你知不知道你很矛盾?」她將劉少君扶起來,然後拭去她臉上的淚,緩緩的說:「你剛剛說的那些,就叫認命。」

         ※       ※        ※

  半夜十二點。

  如果……我曾貪求,也只貪圖這短短兩天而已,我只求這兩天能假裝他是屬於我的,假裝這次能到永久,假裝我是幸福的。

  張鴻羽回想著劉少君方纔所說的這段話,他面對著外頭的庭院,兩眼注視著兩指中夾著的煙,前頭燃著的紅點,每遇夜風便倏地閃得更紅,然後又漸微弱。

  你能當是可憐我……讓我擁有兩天的幸福吧。

  他深深吸了口煙,然後吐出。白煙梟梟,他的內心因她所說的另一句話而仍然洶湧波濤,胸口依然疼痛。

  他從來沒有想過她竟會說出這樣卑微的話,她向來都是高傲的、自我的、堅強獨立的劉少君,他也沒想到當他無意中聽到這些話時,心中會有這麼強烈的震盪。

  本來他是去前頭要杯熱開水來喝,沒想到回來時,竟會在玫瑰石的屏風後聽到這段談話。他不是有意想偷聽,但兩腳卻無法移動走開,只能靜靜的站在那裡聽完。

  直到現在,他還是無法平復內心的激動。

  你不用急著幫他申張正義,他只是同情我而已。

  張鴻羽又想起她說的另一句話,不禁苦笑。她錯了,他不只是同情她。

  他本也以為自己有些同情她,而且很喜歡她,但直到方才聽到她說的那些貶低自己的話時,一陣強烈的疼痛由心口席捲全身,他才知道自己不僅僅是同情和喜歡而已,他早已愛上她了,所以才會這樣希望能得到她的信任,希望能夠照顧她,希望能將她呵護在自己懷中;也所以才會如此的為她感到心痛,心痛她的自卑,心痛她的矛盾,心痛她的不敢奢求。

  更心痛她所認為的,只能擁有短短兩天的幸福。

  手中的煙緩緩燃盡,他又點了一根,心情仍是沉重。

         ※       ※        ※

  她曾以為她不相信「只在乎曾經擁有,不在乎天長地久」,卻在不知不覺中走向了這樣的道路,想貪求兩天的愛戀,兩天的溫柔。

  她曾說過,她「不認命」,但原來心底卻早已認了命。

  她是矛盾的,怎能不矛盾呢?

  如果他沒那樣溫柔,如果他沒那樣疼寵,如果他眼中未曾有過那樣的承諾,如果他不曾那樣地毫無保留,那麼或許她還能抗拒陷落,還能堅持著。

  但一切都亂了,她的理智、她的情感,都因為他的介入而亂了。

  然後,變得矛盾。

  跟著,喪失了自尊……接下來,她是否將失去自我?

  牆角亮著微弱的小燈,一隻飛蛾努力的振奮著翅膀,一次又一次的衝向燈罩,它跌落下來,還沒觸地又在空中飛起,再次鍥而不捨的繼續撲向昏黃的光源。

  劉少君望著這景象,眼角又滑下淚,滲入枕頭。

  她咬著下唇,知道在和室的他還沒睡,所以不敢啜泣出聲,只能緊抓著涼被,無聲的掉著淚。

  原本張鴻羽想再要一間房,但這兩天是周休二日,山莊早已沒了其它空房,凌俊只叫服務生搬來一床被,要他睡和室就好。

  兩人皆沒有異議,在劉少君泡完溫泉回來後,雙雙陷入沉寂。

  她很早便進臥房就寢了,但一直睡不著,她知道他也是,他一直在面對庭院的走廊上抽煙,一根接著一根。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也沒有心思去猜他在想什麼,她的腦海早已被這段壓抑的感情攪得天翻地覆,再無力去想其它了。

         ※       ※        ※

  一夜天明。

  山中的清晨涼意沁心,庭院中的花草林葉上沾著晶瑩剔透的露水,隱約還能聽見不遠處的溫泉水流聲。

  鳥聲啁啾,吱吱喳喳的飛過,振翅聲也加入晨光序曲中。

  「早。」張鴻羽拉開相隔的紙門,見劉少君已坐起身正在按摩自己的雙腿,便露出微笑向她問候。經過昨晚大半夜的思量,只是更加確定了他的心意,他知道自己絕不會任她將他遺忘。

  「早……」劉少君低頭按摩著兩腿輕聲回答,音量微小的幾手聽不見。「你腳痛嗎?」他見狀,關心的走上前蹲坐下來,伸出手,「我幫你。」

  她嚇了一跳,忙推開他的手,「不用了。」

  「放心,我知道怎麼做。」他熟練的大手重新回到她的腿上隔著衣裙施力。

  「你……怎麼會?」她被他的熟練動作嚇了一跳,忘了再阻止。

  他低著頭專心的按摩她的腿,輕描淡寫的回道:「學的。」

  「學?」她有些錯愕,一顆心漸漸揪緊。她望著他的側臉輕問:「什麼時候?」

  他停了一下,過一會兒才說:「前兩天。」

  她撇開頭,好想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好瘦,身上沒幾兩肉,我每次抱你都覺得像在抱空氣一樣。」他像是沒注意到她的情緒波動,語調輕鬆的說。

  她不自在的想抽回雙腿,但是腿部神經卻不怎麼聽她使喚,而且他的手仍箝制住她的笨腿,不讓她移開。

  「我知道我的腳像鳥丫腳。」她無力反抗,只能一扯嘴角,鼻頭紅紅的。

  「不是。」張鴻羽微微一笑,「我可不知道有哪種鳥有一雙這麼漂亮的美腿。」

  瞧著他頰上的酒窩,劉少君有一時的失神,對他的恭維不知如何響應,半晌才小小聲的道:「我的腿……一點都……不漂亮……」

  他停下動作,面對她,伸手摩挲她的粉臉,沙啞的說:「錯了,這雙腿非但很美,而且還很吸引人。」

  他緩緩湊上前,印上了她的肩,溫柔的、細細的吻了她。

  在退開時,他低聲瘖啞的道:「你該對自己有點自信才是。」

  劉少君雙眼迷濛,微微喘著氣,心跳因他的吻而急促,緩不下來,「你可不可以……別再這樣。」

  「怎樣?」他的微笑如春風,似乎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錯。

  「吻我……」她只是在回答問題,他卻故意將這句話聽成要求。

  「沒問題。」張鴻羽嘴角噙著笑。

  「不是--」她的尾音消失。

  他突然傾向前吻她,將她的抗議全數吞進嘴裡。

  當他再度放開唇時,她還差點迎上去,幸好全身無力,才沒做出糗事。

  劉少君雙頰染上粉紅的色澤,黑眸似水矇矓,小嘴微張,淺淺的喘著氣說不出話來,唇瓣因他方纔的輕咬吸吮而有些腫脹。

  他望著她,吻了下她的額頭,邊輕笑的說:「我喜歡你茫然的模樣。」

         ※       ※        ※

  中午十二點。

  她想她真的是很卑鄙的。

  在山莊典雅的餐廳中,劉少君前面放著精緻的日式美食,但她卻吃不下多少。

  當張鴻羽離開去接一通電話時,她乾脆放下筷子,視而不見的望著左邊窗外的景物。

  她是卑鄙的。雖然說她是被動,但仍是卑鄙。

  凌俊說得沒錯,她的確是在利用他,利用他對她的溫柔,利用他無微不至的呵護和疼寵,利用他不想逼她的心態佔盡了他的便宜,然後,又以她沒有鼓勵他來說服自己並欺騙他人。

  她是沒有鼓勵他沒錯,但也沒有很積極的去拒絕他。

  事實上,她的確是知道他對她的好,她也知道他喜歡她,只是她一直都在裝傻,不想正視他的感情,不想正視自己的心。

  這一切的一切,只因為她害怕,害怕受到傷害,所以不敢付出,但是卻又眷戀他所有的一切。她喜歡看見他頰上性感的酒窩,她喜歡待在他懷中感受他胸口傳來的心跳,她也喜歡聽見他爽朗的笑聲,喜歡看他偶爾出現的遲鈍反應,喜歡聽他突如其來說出的讚美,喜歡他細心的溫柔……

  如果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有那麼多數也數不清的喜歡,甚至掩蓋了他的缺點,當這些喜歡在心中堆得滿滿的,幾乎溢出胸口、滿出眼眶時,是不是代表了那樣的喜歡已經變了質,成了……愛?

  她緊緊交握雙手,睫毛上沾著淚珠。

  是不是……不該再如此霸佔著他?她一向不是如此卑鄙的人,她一向不喜歡欠人情,更不喜歡欠感情。

  「君君?」一聲她幾乎遺忘的驚訝叫喚打翻了她的思潮。

  劉少君全身一僵,穩住翻騰的情緒緩緩回首,看向那位依然打扮得一絲不苟、西裝筆挺的男人。

  「真的是你。」莊算右手攬著一名溫柔可人的女子,兩人身上從頭到腳皆是名牌,連姿勢都是令人難以挑剔得無懈可擊。

  以外型來看,這絕對是標準的大丈夫配小女人。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的腿不是--」他想起該遵守的禮教,尷尬的住了口,然後道著歉,「我……很抱歉。」

  那抹不安總算讓他完美無瑕的外表露出了一絲破綻。

  她面無表惰的望著眼前這對男女,突然覺得這場景荒謬得可笑,她想過無數次再見到他會有的反應,像是痛罵他一頓、極盡所能的貶損他、甩他一巴掌,甚至裝作不認識他,當沒這個人存在……但如今,她卻只覺得可笑。

  曾經,她以為自己愛過這個男人;曾經,她以為她恨他入骨:曾經,她以為他是她的真命天子,而現在,她才知道她錯了,大錯特錯。劉少君的嘴角閃過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微笑。

  這男人的侷促和不安,破壞了他外表的完美。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若無其事、神態優閒的將長髮撩到肩後,「用不著對我說抱歉。」

  「我……」她的反應,反而使他更加緊張不安。

  她揚首瞧著那名女子,開口問他:「你老婆?」

  「不……對。」發現自己在她的注視下講錯了答案,他忙又改口。

  看見那小女人臉上閃過錯愕和心痛,劉少君不禁可憐起她來。她一手抵在桌沿,支著下巴對他說:「犯不著緊張。你當初會做出那樣的行為,我並不怪你。你老婆很漂亮,恭喜。結婚多久了?」

  「呃……謝謝,我們結婚四年了。」像是沒料到她會向他道賀,莊算有點嚇到。

  在櫃檯接電話的張鴻羽遠遠就看見桌邊的這對男女,他很快的就掛了電話,大步走過來。

  他來到桌旁,同他們點了頭,轉向劉少君問:「你朋友?」

  「不,他是我前未婚夫。」她眼睛眨也不眨的回答,無視於身旁三人的尷尬與震驚,自顧自的夾起一片生魚片,沾了沾芥末放入嘴裡。

  一個沒注意,她吸了口氣,芥末的辛辣很快的直衝上腦門,她嗆得掉下了淚,卻讓一旁的三人誤會而更加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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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6 06:34: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車子行駛在國道九號線上,路旁的木麻黃一棵棵往後倒退,車中瀰漫著沉悶的氣息,劉少君打開了車窗,鄉野間的香味迎風撲面。未幾,過了一座橋,藍色的路標快速從頂上越過,上面分別標示著新城和太魯閣還有幾公里。路的兩旁不是稻田便是玉米田,有時還能看見整片的檳榔或木瓜樹,田邊及中間偶有幾棟透天的房屋,左邊的田野再過去便是有如屏風般的高山,右邊的遠處被屋舍及樹木擋住,她知道那些屋宇田野的後面便是廣闊的太平洋,因為仍能聞到海的味道。

  車子依然往前行駛,自從上了車,張鴻羽便未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她知道他心裡有了疙瘩,因為……她早先流下的淚。

  還真是巧啊!她對著窗外的景物無聲的苦笑,她知道他誤會了,誤會了她仍對莊算有情,以為她還愛著他。而她也任由他誤會,畢竟這算是天意,不是嗎?

  不該再耽誤他了,像他如此好的男人,值得比她更好的女人。

  不該再霸佔他了,這個男人是不屬於她的。

  終究……幸福這種東西,還是與她無緣,就算她怎麼想求、如何想要,一切都仍將落空。

  車外景物飛逝,她隱忍住淚,決定放手。

  因為愛上了,所以更加知道該放手……

  但是,心痛何時能好?何時能呢?

         ※       ※        ※

  你還愛著他?

  張鴻羽想問她,但卻沒有開口,因為他怕聽到她承認。

  從中午起,他就一直心緒不寧,總有一股火在胸口灼燒,燒出了妒意、恐慌和不安。幾乎從一開始,他就忘掉了那個男人的存在,或許是他下意識刻意地想忽略掉他吧。車速是越開越快,他絲毫未察只是緊緊握著方向盤,兩眼注視著前方,幾乎是靠著本能和習慣在駕駛。

  沒有多久,車子到了太魯閣,因為是觀光勝地,所以有些塞車,也因此車速才慢了下來。

  不少觀光客在路旁拍照,各式各樣的旅行車、轎車停在一旁。

  好不容易過了太魯閣,他將車開上蘇花公路。這期間,他根本不敢看她,怕一不小心那句問話就會脫口而出。

  令人窒息的氣氛仍在空氣中飄浮。

  左彎右拐的蘇花公路一邊是垂直的山壁,一邊是陡峭的懸崖。著名的清水斷崖的確名副其實,斷崖下是深藍的大海,往下瞧去,驚濤拍岸十分壯觀。

  風變強了,從海上吹來一整片的灰雲,漸漸的遮去了陽光,籠罩了前面的山頭。

  不久,車行進至灰雲下方,小兩淅淅瀝瀝的落下,濕了車前整片玻璃。

  劉少君將車窗搖上,張鴻羽則激活雨刷。

  車中的空氣泛著濕熱,在坐的兩人依然沉默無語。

  黑色的雨刷不受干擾,規律地左右刷動著。

         ※       ※        ※

  回到台北,五顏六色的招牌已一一點亮,街頭閃爍著霓虹燈光。

  雨水依然落下,車子行過無數攤泥水,穿過無數個交通燈號,越過了整個大台北,終於進入了她所熟悉的街道。

  她的小屋漸漸靠近,然後,他將車停在鳳凰樹下。

  劉少君本以為他會下車,但他卻久久未有動作,只是握著方向盤,神色難辨的望著前方。緊窒的氣氛壓得她透不過氣,她衡量了一下車子到大門的距離,估量她應該可以靠自己走過去,未再多加細思,她便要開門下車。

  手才到了門扣上,他的大手就橫越了過來覆在她手上阻止她。

  「等一下。」他黑眸透著陰鬱。

  劉少君沒有言語,覺得他的手又熱又燙,幾乎要灼傷了自己的手背。她抽回手,垂下眼瞼將兩手放在腿上交握,但右手的手背依然熱燙,感覺疼痛。

  張鴻羽遲疑了一下,望著她蒼白的臉,聲音沙啞的道:「我一直不想逼你,因為我認為你該知道也懂得,所以我相信有一天你終會相信而且響應。」他停了一停,才又繼續道:「但是我一直忽略掉你的感受,我想知道,對你來說,我是朋友嗎?」

  她沉默著,雙手緊緊握著,心痛一陣痛過一陣,半晌才吸了口氣開口,「不是。」

  她抬起頭,極力鎮定、面無表情的說:「是麻煩。對我來說你是個麻煩,打擾了我平靜的生活。」

  他臉一白,有點受到打擊,將放在心中的那句問話脫口而出,「你還愛他?」

  「對。」她的指甲陷入肉裡,收緊下巴,發現說謊比想像中還要容易,她甚至可以直視他的雙眼,一字一字清楚的說:「我愛他。」

  他似乎被這三個字打落地獄,雖然極力想揚起嘴角微笑,卻笑不出來,他低下頭落魄地乾笑了兩聲。

  突然間她心痛的想哭,想伸手拂開他的亂髮,想摸著他的臉頰告訴他她在說謊,告訴他她有多麼的愛他。

  但一切都沒有發生,她仍緊緊交握著雙手,任心痛蔓延全身。

  張鴻羽吸口氣,伸手摸了下臉,然後向上撥開垂下的黑髮,再抬頭時已有了笑容。

  「我抱你過去。」他臉上帶著溫柔的笑。

  她看著他強裝出來的笑容卻更加想哭。張鴻羽走下車,繞到她這邊。

  抱她下車時,他不忘說了句:「拿外套蓋在身上,才不會淋濕。」

  她照做,不敢再開口,怕一開口就會痛哭失聲。

  小雨在下著,他抱著地快步穿過草坪。

  她聽得到他一步步踩在石板上的腳步聲,感覺得到他的體溫透過衣料傳達到她身上,雨水從他的髮梢滴下,順著他的頸項滑落。

  她希望這條路能沒有盡頭,可惜,他走沒幾步就到了大門口。

  張鴻羽將她放下,扶著她站好。「好了。我相信,你應該可以自己進去。」

  他凝望著她,瞼上仍掛著微微的笑。

  「我……我會……」他停下來,聲音嗄啞地有點說不下去。重新吸口氣後,他才帶著有點淒然的微笑,一口氣說道:「我會遵照你的希望,不再來打擾你。」

  她聽到這句話有點瑟縮,但仍抓著外套遞給他,「這……還你。還有,謝謝你這兩天安排的溫泉之旅。」

  「不客氣。外套你留著吧,下雨會冷。」他將外套披在她背上,以手背撫了下她的臉將雨水拭去,然後輕聲道:「你保重。」隨即他便轉身離去。

  劉少君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看見他走了幾步又停下來,雨絲細細的落在他身上,她不禁屏住了氣息。

  忽然間,他回身跨了兩個大步,大手一伸便將她抓到懷中緊緊擁抱她,她背上的外套因而被震得掉落。他低首深深吻她,她只覺得胸中的空氣像是全被他擠壓了出來。

  他們像是熱戀的情侶在雨中吻別,灼燙的熱吻無法被冰冷的雨滴降溫。

  她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待在他的懷中。她感覺得到他的心跳有力的振動著,穿過他的胸膛,透過兩人的衣衫,直達她的心窩。

  一會兒,他終於停了下來,將臉埋在她的頸邊發中,輕輕地、深情地說了一句話。

  然後他鬆了手,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甚至到了車上都沒再回頭看她,就這樣走出了她的生命。

  也因此,他沒見到她背靠著門板,淚流滿面、肝腸寸斷的滑坐在地上,沒見到她表情破碎、淚眼矇矓的望著他的背影。

  雨在下著,仍在下著……

         ※       ※        ※

  若不是尹秀娟因為連續兩天找不到人而快定在那天晚上殺到她家來,劉少君大概會死在自家大門前,就算不死也可能只剩半條命。

  「你是白癡嗎?竟然坐在自家門口哭到發作!他X的,你要哭不會先進門再哭啊!」尹秀娟火冒三丈的罵著躺在床上的笨蛋,「你是嫌命太長了,還是覺得我不夠忙?失蹤兩天也就算了,竟然還給我弄到差點翹掉!劉少君,我警告你,要是下次再敢給我出這種事,咱們倆朋友就沒得當了!」

  她氣呼呼的咒罵,卻發現床上的人兩眼無神,根本沒注意聽她說話,氣得她直跳腳,差點沒抓著她的衣領搖晃。

  「劉少君,我在和你說話,你有沒有聽到啊?」尹秀娟簡直快氣到冒煙了。

  「我好累,你讓我靜一靜。」尹秀娟的暴跳總算抓回她一絲神智,劉少君語氣微弱的苦笑著說。

  「你到底是怎麼了?」尹秀娟壓下脾氣,蹙眉問:「是不是和前幾天那位男的有關?」

  「沒有。」她疲倦的合上眼,低聲回答。

  「什麼沒--」尹秀娟火氣又上心頭,才提高了音量,卻被剛進來的忠哥摀住嘴,攬著她的腰就將她強行帶出房去。

  一出了房門,忠哥才鬆開手,尹秀娟就瞪著他嘰哩瓜啦的鬼叫:「你搞什麼啊?」

  「你太吵了,她需要休息。」

  「我哪有!」她抗議,嘴巴還不斷地冒出停不下來的言語。

  忠哥聽而不聞,抓著她的手,硬將這只音量奇大、脾氣暴躁的小麻雀帶離門邊,還給劉少君一個清靜。

         ※       ※        ※

  無論如何,我愛你……

  這是他最後說的一句話,那樣低沉沙啞的聲音,一次次的迴盪在耳邊,忽大忽小、忽遠忽近,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著;重複著他的深情,重複著他的不捨,重複著他的承諾,重複著、重複著……

  她無時無刻都能聽見他的聲音,每分每秒那聲音都在提醒她的心痛,戳刺她的傷口。

  「不……不要……」劉少君發出痛苦的呻吟和啜泣,緊捂著耳朵卻仍聽見張鴻羽沙啞的嗓音,閉上雙眼仍能看見他強裝出來的落魄笑容和眼底藏不住的苦澀傷心。

  無論如何,我愛你……

  「別再說了……」她捂著雙耳,蜷縮在被窩中,淚水上不住的滑落,「別再說了。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對她?為什麼他要說出口?為什麼不讓她就此死心就好?如果他沒說,這一切就可以變得比較容易,那麼她就可以假裝……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假裝他只是同情,假裝是她自作多情,假裝這一切只是一場無疾而終的夢。為什麼……他要說出口?所有關於他的影像伴隨著那句話在腦海中反覆播送,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是她自己把幸福葬送掉。

  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

         ※       ※        ※

  逞什麼強呢?

  腦中一個聲音對他這麼說著。

  張鴻羽全身濕透的坐在大皮椅上,上衣扣子被他扯掉了兩顆,他雙腳交疊架在辦公桌,褲管還在滴著水,一頭短髮又亂又濕,同樣也在滴水。他一手拿著一瓶XO,直接就以瓶口對嘴喝了一口。

  逞什麼強呢?大笨蛋!不就是個「前」未婚夫而已,你愛她不是嗎?反正那王八蛋已經結婚了、死會了,她再愛他也沒機會了,你為什麼不會假裝不知道,別問她啊!只要持久下去,她終有一天會被你感動的。

  「是啊……是啊……被我感動……呵呵……」他醉醺醺的邊乾笑邊開口同意腦海中的聲音,「我……我敬你……」他舉起酒瓶向著空無一人又烏漆抹黑的辦公室晃了一晃,又對著嘴灌了一口。

  那你為什麼還要問她?為什麼還要逞強假裝沒事呢?

  「因為……嗝……我愛她……你……你不知道……嗝……」他打了個酒嗝,伸出食指左右搖晃。

  我知道你愛她。

  「不,你……你不知道……」他一手遮住了臉,一手還緊抓著酒瓶,聲音有些破碎,「我希望……她愛我……」他一臉哭笑不得,閉著眼說:「但她沒有辦法……她愛的……是那個裝模作樣的王八蛋……」

  「所以你就藉酒澆愁?」「對,不對!」張鴻羽語無倫次,突然發現這次的聲音不是從腦海中傳出的。

  他張開眼,移開擱在臉上擋住視線的手,很努力的瞇著眼看向黑暗的前方。

  柯英傑「啪」的一聲將電燈打開,一瞬間,滿室通明。

  張鴻羽立刻又合上了眼,呻吟的詛咒著:「小柯,把燈關掉!」

  「我和你說了他在這裡。」凌俊身上穿著一套全黑的皮衣皮褲,她兩手插在褲袋中,站在柯英傑身後。

  「我沒說不信。」柯英傑淡淡的邊說邊走上前,卻在地上踢到兩瓶已經空了的酒瓶。他皺起眉問:「你喝了幾瓶?」

  張鴻羽雙眼此時已有些適應刺眼的光線,他眨了眨眼,遲鈍的說:「我……嗝……忘了……」他看見柯英傑身後的凌俊,瞼上露出笑容,伸手向她揮了揮,「小……小巫婆……你來陪……陪、陪我喝酒嗎?」

  「不是,我擔心你們,所以下午搭飛機上來看看。」她揚起嘴角,好笑的問柯英傑「他現在是在結巴嗎?」

  「你說呢?」柯英傑強行拿走張鴻羽手上那瓶還剩下三分之一的XO。

  「我沒看過他結巴,也沒看過他醉成這樣。」凌俊似乎覺得很有趣,「可惜沒相機,要不然把他這德行照起來,將來可以拿來威脅用。」

  「誰說沒有。」柯英傑眼尖的看見桌上的相機,拿起來丟給她。

  凌俊雙眼一亮,俐落的接下,還笑咪咪的問向早已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開始胡言亂語的張鴻羽:「大個兒,你說我們該照幾張?」

  「好……照相……越多……越、越好--」他突然站起來點頭,卻在下一秒整個人倒在柯英傑身上昏睡過去。

  「啊?昏了。」凌俊眨眨眼,拿著相機敲敲左手心,「現在怎麼辦?」

  她話才問完,便和柯英傑互望一眼,隨即兩人很有默契、異口同聲的說:「把他再弄慘一點。」兩人一陣忙碌後,才並肩站在一起,望著醉死過去的張鴻羽。

  「你覺得如何?」凌俊詢問。

  「嗯……再加點水會落魄點。」柯英傑打量了下才回答。

  「對喔。要不要再把他臉上多弄一些淤青,看起來會比較可憐?」凌俊提議。

  「是不錯,但怎麼弄?揍他幾拳?」他揚眉。

  「不用,要是把他打醒了就沒得玩了。」她從背包裡掏出化妝包,得意的揚起眉將之拿在空中晃了晃,「看我的!我幫他畫淤青,你拿杯子去裝水。」

  柯英傑點頭,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問道:「你確定那女人真的愛他?」

  「如果她不愛大個兒,我就不姓凌。」她說得信誓旦旦,臉不紅、氣不喘的。

  他聽了才再邁開步伐去裝水。

  佈置好後,他們便拿著相機照了不少張鴻羽既落魄又可憐的相片。

         ※       ※        ※

  一個星期過去,當張鴻羽終於可以正常上班,掩去心底的頹喪和落魄時,凌俊和柯英傑也覺得時機到了,便由凌俊背著那一紙袋洗好的照片去找劉少君。

  紅花點點開滿樹頭,凌俊下了車抬頭一看,不禁為這兩棵巨大的鳳凰樹而傾倒。

  陽光穿過稀疏的枝葉灑落而下,她穿過樹蔭下,來到門前,按了兩下電鈴。

  劉少君從對講屏幕上看見是她,有些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開門。

  「你好,好久不見。」凌俊露出微笑,打完招呼就旁若無人的往裡走。

  「呃……你好。」被她闖得有點措手不及,劉少君只得跟在她後面也來到客廳。

  「你家裡滿不錯的,我喜歡前面那兩棵鳳凰樹。」她一旋身就靠坐在大窗前的圓木桌邊,笑得很甜。

  「你……有事嗎?」劉少君坐在輪椅上不安的問。她和這女孩不怎麼熟,她怎知道自己的住址?難道是他告訴她的?她心一緊,不懂他為什麼這麼做。

  「我上台北玩,順便帶個禮物給你。」凌俊將紙袋交給她。

  「不用了。」劉少君為難的不想接,但她卻伸直了手停在半空中,堅持一定要她收下。半晌後見她不肯收手,她才接了過來,勉強的笑了笑,「謝謝。」

  「不客氣。」她見劉少君將紙袋放在腿上,便催促她,「你不拆開來看看嗎?」

  「呃……」劉少君雖覺得奇怪,但在她熱切的注視下,只好尷尬地照她的意思拆開紙袋,一邊問著:「裡面是什麼?」

  「相片。」凌俊聲音清脆,回答簡潔。

  劉少君聞言,差點將拆到一半的紙袋整個掉落地上,她緊緊抓著紙袋,想起了那天照的相片,原來他不好拿來,而要凌俊送過來。

  何苦呢?丟了不就算了。

  她咬著下唇,神色複雜。

  「怎麼了?你不看看嗎?照得很漂亮呢。」見她停下來,凌俊又說。

  在她的催促聲下,劉少君只好繼續拆開,將一疊二、三十張的相片拿出來看。

  剛開始時,她的情緒還好,但每看一張,那天的記憶便一一浮現。她想起他說過的笑話、促狹的表情、開心的笑容,看到她和他的合照時,她眼眶積聚的淚終於忍不住滴落下來,淚水滴在照片中她看起來十分幸福的笑臉上,在她背後的他,一手攬著她的腰,另一手輕握著她的手,他的臉不是注視著鏡頭,而是帶著溫柔的微笑,深情款款地望著她。

  凌俊走上前拿了張面紙遞給她,輕聲說著:「你這是何必呢?既然不接受大個兒,為什麼又要掉淚?」她無言,只是緊緊抓著面紙,低首望著那張相片。

  「記得我那天在溫泉中和你說過的話嗎?」凌俊蹲下來,望著她說:「我並不是要你離開他,而是希望你能看得清楚點。這種男人不是路上隨隨便便可以撿到的,最重要的是他還深愛著你,你也愛他,不是嗎?我希望你能想通自己愛他,但沒料到你是想通了,卻決定要放棄他。」

  劉少君抬起頭,聲音沙啞的說:「我不想……成為他的負累。」

  「你怎麼確定你對他來說是負累?你又不是大個兒。」凌俊笑著說。「看看下面幾張。」

  劉少君聽話照做,卻有些嚇到,幾近驚慌的抓著她問:「他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他怎麼會傷成這個樣子?」

  「呃……」看見她激動的反應,凌俊突然覺得他們把大個兒玩得太過分了。

  「說啊?他現在在哪家醫院,我要去看他!」她慌亂著急的直催著。

  「不在醫院,他只是失戀。」凌俊吸口氣快速的將剩下的話說完,硬是把情況給轉回來,「是這樣的,因為你把他拋棄了,所以他就藉酒澆愁,結果跌倒撞到了頭,不過你放心,不嚴重的。所以你看,他是如此愛你,對他來說你根本不是負累,失去了你,才會讓他傷得更重,對嗎?」

  「不……」聽到他不嚴重,她鬆了口氣,但是後面那番話卻讓她不知該不該相信。

  見她瞬即又縮回龜殼中,聽不進勸說,凌俊想到她之前的反應,立刻心生一計,改口擔心的道:「說不嚴重其實也是他說的,因為他不肯去醫院看病,堅持要工作。

  你都不知道他這幾天像工作狂似的,整天待在公司辦公,一天沒睡幾個小時,眼白都冒出血絲了,看起來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而且他脾氣變得暴躁,這幾天公司的員工每個都被他炮轟過。

  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大個兒脾氣一向很好,這一點你應該相當清楚,你們以前曾是同事嘛。但是自從他撞到頭後突然性情大變,我上次看報紙說如果不小心跌倒,腦袋裡若有什麼血塊壓迫到神經,就會這樣的,而且不早點治療的話,很可能會突然暴斃。」她硬逼出兩滴晶瑩剔透的淚水,可憐兮兮的又說:「其實,我今天來最主要是想請你去說服他入院檢查,而且大個兒喝醉時曾說,他最愛的就是你。你捨得讓他死掉嗎?」

  劉少君越聽心越慌,她害怕的摀住嘴,顫抖的低喃著:「不會的……他不會死的……」

  她是不是錯了?難道她的決定,竟換來了他的死亡?不!

  她抬起淚眼,堅決地說:「我……我要去找他。他公司在哪裡?」她絕不會讓他死掉的。

  「我帶你去!」凌俊雙眼一亮,立刻站起身,迅速擦乾淚眼,連哭音都沒了。

         ※       ※        ※

  左邊總經理室的門推開的同時,右側的電梯門也開了。

  不過做員工的當然得先注意老闆,客人可以等一會兒再顧,林秘書也不例外,所以她先看向公司的超級業務員張總經理。

  張鴻羽將幾份文件遞給她,交代道:「把這些資料歸檔,重新估算藍星合約上的價格,確定了以後再拿進來給我。」按著他轉身要進門,卻在下一瞬間定在當場。

  不敢相信他眼角剛剛瞄到的人影,他迅速轉過身,就看見劉少君臉上帶著被騙的怒氣正要退回電梯中。

  凌俊一腳卡在電梯門的軌道上,不忘對他叫道:「還看什麼,快過來啊!」

  劉少君聽了更氣,她坐在輪椅上傾向前,徒勞無功的想把凌俊那隻腳給推開。

  才那麼一下下,他就趕了過來進入電梯。

  凌俊縮回腳,電梯門緩緩關上,她笑笑的向漸漸合上的門揮揮手,提高音量說:

  「我到下面等好消息。」話音甫落,電梯就亮起故障燈,卡在十樓和九樓中間。

  「壞掉了嗎?」林秘書搞不清楚狀況,還拿起電話邊道:「叫他們放心,我馬上叫人來修。」

  凌俊走上前,按掉電話上的通話鍵,皮笑肉不笑的說:「不是壞掉。你要是叫人來修,今天就可以回家吃自己了。」

         ※       ※        ※

  「你幹什麼?我要出去!」劉少君生氣的瞪著把電梯按停的張鴻羽,雙手緊緊抓著椅把。

  那個壞心的女孩,竟然這樣騙她!什麼跌倒、什麼會死掉,一出電梯她就看見這傢伙瞼上連一點青紫都沒有,還是依然完好,英俊得不得了。

  他一點也不為她怒氣騰騰的眼光而畏懼,反而蹲了下來,雙眼和她平視,摸著她的臉頰說:「你瘦了。」

  「沒有!」她口氣很沖,想轉頭避開。

  他卻伸出另一隻手,用兩手固定她倔強的瞼,不讓她逃避他的目光。

  「你為什麼來?」他問道。

  劉少君乾脆閉上眼睛,伸手想推開他,「放手!」

  「睜開眼回答我,我就放手。」他堅持要聽到答案。

  「不要!放開我!」她捶打他,他卻始終不肯放,直到她手酸了,有些喘時,終於知道他不會放棄,她只好停下了手。

  「少君,我要知道為什麼?」張鴻羽低聲再問。他傾向前,語調輕柔,「告訴我。」

  她緊閉的睫毛搧動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僵硬的說:「凌俊騙我說你要死了。我以為……你要死了……」她想到早先的恐懼,忍不住顫抖起來。

  「老天……」張鴻羽沒想到阿俊是以這種方式將她騙來的,見她全身都在發抖,他忙上前擁住她,柔聲安慰:「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會這樣做。」

  她待在他安全溫暖的懷中,所有的驚慌和害怕至此全部流洩而出,壓抑過度的感情再也藏不住。「我好怕……我不要你死掉……」她忽然哭了起來,整個人崩潰地在他懷抱裡哭得無法自己。

  「別哭、別哭了。乖,都是我的錯,你別哭了,我會去罵她的。」他抱著她,拍拍她的背,有點手足無措,一時間被她這樣激動的情緒嚇著了。

  誰知她聽了後不僅未停止哭泣,反而還氣得邊罵邊捶他,「對,都是你的錯!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錯!五年前把我撞殘也就算了,你為什麼要再出現?為什麼要打擾我?我本來一直都過得好好的,你一出現就什麼都亂了!害我拖稿,害我感冒,還害我睡不著,都是你害的,都是你的錯!」

  「對對對,都是我的錯,你別太激動。」怕劉少君犯病,張鴻羽把所有過錯照單全收,擔心得臉都白了。

  「如果你什麼都沒說,我就可以假裝沒這回事,一切都沒發生過!但是你為什麼要說?為什麼?為什麼?」她滿臉眼淚鼻涕,又捶他肩膀一拳。「現在竟然還教人騙我,你這個無恥的傢伙!」

  「我沒有--」他想說話,卻被她打斷。

  「我不管!反正都是你害的,都是你、都是你!」地無理取鬧的把所有的事情怪到他身上,「如果你沒有這麼死纏爛打,我不會如此輕易的就--」她一時罵得順口,差點就把心裡的話給說了出來,幸好及時發現不對,立刻噤聲。

  他聞言心一跳,忙將她拉離懷中,扶著她的肩頭問:「就怎樣?」

  「沒有!」她找回理智,雖然還在流淚,但只吐出這兩個字,就死都不肯再開口。

  不過他這次學聰明了,很快的自行演繹,然後拭去她的淚水。「你不想說沒關係,我說就好。」他將她的長髮撩到肩後,抵著她的額頭,音調沙啞,有些不穩的問道:「無論如何,我都愛你。所以……可不可以……請你嫁給我?」

  劉少君熱淚盈眶,無法相信地眨了眨眼,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她瞼色發白的撫著胸口道:「你……你說什麼?!」

  「嫁給我。」他以拇指不斷拭去她雙眼泉湧而出的淚水,喉嚨乾啞,真摯地說:「我愛你,不是因為同情,不是因為可憐你,沒有理由原因、沒有因為所以,有的……只是我愛你。你懂嗎?我希望能一早醒來看見你,希望下班回家能守著你,希望無時無刻都能分享你的歡喜與憂愁。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更希望將來某一天清晨你從床上醒來,終於發現自己愛上了我,就算那一天我已經是個老頭,而你是個老太婆也沒關係。所以,你願意嫁給我嗎?」

  她聽著他深情的告白,淚眼矇矓,甚至看不清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只能快速的交換著呼吸,幾乎泣不成聲。

  「少君,別緊張,慢慢來。吸氣……吐氣,吸氣……吐氣,然後說,我願意。」

  他幫助她平穩呼吸,最後順勢加上那句話。

  沒想到,她照著他所說的吐納,最後真的滿臉淚痕地說了三個字——

  「我願意。」

  他先是呆了一呆,接著緊緊抱住她,然後在心底感謝所有過路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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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6 06:34:38 |只看該作者
尾聲   



  教堂外。

  陽光依舊耀眼燦爛,白色的和平鴿展翅飛向藍天。突然天際飛來一隻烏黑的大鳥,它飛到教堂前的一棵大樹時驟然降下,動作乾淨俐落地停在一名安穩坐在樹幹上的黑衣女子肩頭。

  「找到你主人了?」短髮的黑衣女子興致高昂地注視著聖潔的教堂中鄭重舉行的婚禮,一邊開口問。找到了,他救了我。

  「笨鳥,算你幸運。有空帶他來見我。」她瞄著肩頭上,正在用尖嘴整理黑亮羽毛的大烏鴉。

  知道。

  「那只黑貓呢?」

  她的主人已經出生了,母子平安。

  「平安就好。」她微微一笑。

  此時,身穿白色禮服的新人相偕而出,教堂鐘聲叮叮噹噹響起,眾親友在門口排成兩排拉開拉炮,五彩繽紛的綵帶劃過半空,然後落在新人的身上。

  劉少君堅持要站著參加自己的婚禮,所以直到半年後的今天才嫁給了張鴻羽。

  張鴻羽一把將她抱起,因為她還是不能站太久,他怕她雙腳的負擔太重。兩人臉上都帶著幸福的笑容,他一轉身背對群眾,讓她能夠拋出手中的新娘捧花。

  她奮力一丟,白色的喇叭花越過眾人,直直落進站得遠遠的忠哥手中。

  忠哥錯愕的握住這從天而降的喇叭花,那捧花在他大大的手中看起來小的可愛。

  他有些尷尬的拉拉難得穿上身的西裝領口,然後,很快的將花塞給離他最近的女人--尹秀娟的手中。

  尹秀娟難得啞口無言,羞紅了臉,引起眾人的哄堂大笑……

  一直高高坐在樹頭的女子悠悠的輕歎了口氣,有些苦澀的對肩頭上的烏鴉低聲說道:「你說,我這次真的能找到他嗎?」

  大烏鴉拿黑黑的眼珠望著她,然後以鳥嘴輕輕的碰了她粉頰一下。

  會的。

  她深吸口氣,抬首望著藍天白雲,黑眸帶著深深的憂愁。「希望……你說得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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