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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溫瑞安]神州無敵[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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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7 18:16:0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第一章 墨刀魔杖

  終於到了棋亭。
  棋亭上大局已定。
  在亭子附近,有七八具死屍,死的當然都是費家的人。
  鐵鑄的亭子外,東、南、西,北,各有一人,竹笠覆臉,四色繽紛,正是上官族的高手。
  只有亭子內沒有死人。
  而且還有活人。
  兩個活人。
  兩個活著的人,正在下棋。
  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坐著的人,似已坐了很久很久了,佝僂著背,皺著眉頭,連眼睛都快眸不開了,但他安然地坐在那裡,卻給人一種泰然如磐石的感覺。
  站著的人,隨隨便便地站著,一足踏於石凳,一手托頭,但給人一種蒼松臨風的做然不拔的感覺。
  坐著的人右邊銀眉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是一枚鐵蒺藜嵌進去的痕跡;那是他當年與唐門第一高手唐堯舜格鬥的結果:那暗器打斷了他的眉運,但他卻是唐堯舜一生戰役中唯一的活口。
  可是他現在面臨的是一盤殘局。
  殘棋。
  所有的活子被截殺。所有的退路被封死。所有的先機盡喪。所有的守勢塞絕。一個人如果到了這局棋的地步惟有跳下山去尋死。
  而他現在遇到的正是這樣子的棋局。
  他歎了一口氣。
  對方拾起了棋子,果然下了那一著。
  殺著。他已沒有生機。
  對方顯然也看出了這點,而且斷定了這點、他用手頂了頂頭上的竹籤,現出他縱錯刀疤猙獰的臉,彷彿也歎了一口氣道。
  「你沒有路了。」
  言下不勝惋惜。
  坐著的老人把雙手插進雙手衣袖裡,肩聳得老高,連聳了九次眉,終於舒出了一日白茫茫的煙氣,道。
  「我這棋局敗了。」
  站著的人就是上官族的「家長」上官望,他說:「你要自殺還是要我動手?」
  那坐著的人抬頭:「為什麼?」
  「原來你不懂?」上宮望殘酷地笑道:「在江湖上,敗了就等於死。」
  「哦。」坐著的人恍然道,「我的棋局雖然敗了,死的是棋子,不是我。」
  「我不能死。」這坐著的人眼中發出了凌厲的精光:「我沒有敗。」
  「因為我心裡還有生機。」
  坐著的人當然是費家老大費漁樵。
  上官望睬著他,目光卻生出了刀刃一般的寒芒,好像從未見過這個人似的。
  這時蕭秋水等恰好過了「鷂子翻身」,走上「博台」來。
  蕭秋水遙望見兩人下棋,就知道這兩人走力、內力都很了不起。
  「淇亭」裡的棋子奇大,而且是鐵鑄而成的,兩人居然隨隨便便。
  稀鬆平常地拎著下,一點都不以為意的樣子——這要非常功力。
  亭外死了那麼多人,不管是自己人,還是敵對、至少都經過一場驚心動魄的廝鬥搏殺,但兩人平心靜氣,淡然對奕——這也要非常定力。
  蕭秋水剛走過去,那幾人立即就動了。
  動得奇快無比——一下子,蕭秋水變成了那亭子。他們就似塞死那棋亭一般地截殺了蕭秋水的攻路或退路。
  現下蕭秋水只有一條路一一跳下去。
  下面是懸崖。連鷂子也飛不上來的深崖。
  所以跳下的路是死路。
  而蕭秋水目前只有這條路。
  蕭秋水願不願走?
  上官望笑了:「你現在當然只有一條路。」
  「退回去!」上官望目中精光閃動,「你打前鋒有功,我答應不半途向你出手。」
  蕭秋水搖首。
  上官望目中殺氣大現。一隻鳥雀,不知如何竟掠到這兒來,忽然沉下山崖去,只在眾人眼中那麼一晃而過。
  「如果你守信諾,費家也不會有今天了。」蕭秋水說:「費兄伉儷,也不必做一對沒有臉目的夫婦了。」
  費士理、皇甫漩激動得全身發抖,正要上前,蕭秋水一把攔住。
  上官望的目光如刃,冷得就如一塊鐵砧:「他們把事情都告訴你了?」
  蕭秋水的目光橫掃了回去:就似一柄厲斧敲所在鐵砧上,星火四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上官望怒笑,刀疤縱橫的臉容有說不出的恐怖:「如果沒有藍風凰的指引,你哪裡找得到華山來?那你的朋友就死定了。藍鳳凰是柳隨風的人,柳五是李幫主的手下紅人——而我們也是『權力幫』的支持者,你跟我們作對,有沒有考慮清楚這點?
  「我不必考慮。」蕭秋水正色道,「如果權力幫是利用我剔除費家,首先沒有得過我同意。」
  「我是不受人利用的。」蕭秋水斂一連幾個「你」字,驚恐無已,竟說不下去。
  費仇嘻嘻笑道:「那晚你恩將仇報,偷裘於我,我挨了一擊,未暈倒前使用這柄刀……」他拾起了那墨也似的黑刀,上官望目中驚懼之色更甚。
  「……連斬中你十數刀,你居然能掩臉逃生——這點連我也佩服你。」
  費漁樵這時突然開口:「上官望,你已經沒有希望了。」
  在上宮望的「四象陣勢」、「五行陣法」未破前,卻是誰也不敢說這句話。
  但是鬼使神差,就在上官望等五人注意力被蕭秋水所分散之際,造成了斷足的費仇一擊得手的機會,連誅兩人,使得上官望的陣式不能運行,再加上費士理、皇甫漩夫婦,以及蕭秋水、陳見鬼、秦風八、劉友等人的聯手,上官望是佔盡了下鳳。
  這點費漁樵是清清楚楚的!沒有蕭秋水的出現,縱他早知老父親費仇匿伏桌下,但依然不可能如此急遽直下,順利得手的。
  但是他一開口,依然挑明了蕭秋水:「蕭少俠,現在費家與上官族己勢均力敵,你大可不管,誓與我們對敵。」
  上官望目光閃動:「蕭大俠,只怕他們殺了狡兔,便妄毀了良弓——先助我剷除他們,再救你的朋友,才是穩當。」
  蕭秋水耳濡目染,見聞兩家相互殘殺,實在不忍,忍不住道:「你們……兩家又是何苦……身列為『天下三大奇門』,就算……
  就算……你們毀滅了另一家,何況還有……還有排名第一的『慕容世家』啊!」
  上官族冷笑道,「慕容世家?權力幫會讓慕容世家得意兩年,那才是怪事!」
  蕭秋水心內一寒……陡想起李沉舟那空負大志的眼神,與柳隨風淡若春水的眼神,彷彿驟然目瞳漲大。成了狂熾熱烈的眼神,如火團一般,焚燒過來……明明是熱切的,蕭秋水卻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冷顫。
  費漁樵沉聲道:「蕭秋水……若兩家都不幫,請站到一邊去……
  待料理了上官族的人,再還你朋友,『天下英雄令』的事,甭提了、至於死傷,就當我們咎由自取,不關你的事!」
  蕭秋水默然,上官望見蕭秋水兩方面都不偏幫,總算也放下心頭大石。緩緩地取下腰間的一根短棒。
  費仇的笑容凍結在臉上那癡呆的眼光,這時看來更為呆癡!
  「這就是你的『降魔杖』?」
  上官望發出一種近乎粘滯的聲音,而眼中發出魔幻一般的凶光:「不錯……這就是今日取你項上人頭的魔杖。」
  「哈哈哈……」費仇陡地暴笑起來:「墨刀對魔杖!費家墨刀對上官族魔杖……哈哈哈!今日可真是熱鬧……」
  就在這時,上官望的杖頭「噗哧」一聲,猝然打出一蓮細如牛毛的飛針,噴向費仇腦門。
  費仇仍在笑。
  眼看針要襲到,他的墨刀驀然一遮。
  一柄墨刀,突然漲大,變得如一彎折扇般,把細針都吸了進去。
  但聞一聲慘呼,費士理撫腹栽倒。
  原來上宮望向費仇噴出飛針的同時,杖尾同時打出一枚無聲無息的白骨針,直打入費士理腹中,這一下聲東擊西,費士理果然著了道兒,連在一旁的蕭秋水,也估計不到對方作困獸之鬥,猶如此狠毒,一時搶救無及,費士理已臉色慘青,栽倒下去。
  只聽皇甫漩哭喚道:「二哥……」
  蕭秋水只覺一陣揪然,也不禁義憤填膺,就在這時,「哧、哧」兩聲,費漁桅向那紅衣人及藍衣人射出兩枚鐵棋!上官望與費仇已交手數招,兩人手中的奇異兵器更詭招殺招齊出。上官望返身吼道:「不要接棋!」
  紅、藍兩人,紛紛跳避,「轟」地一聲,棋子打空,竟炸了開來,那兩人在跳避中卻摘下了竹籤,呼地飛旋向費漁樵激轉了過去!
  原來竹籤邊沿,嵌滿藍汪汪的利刃,顯然塗有劇毒,費漁樵在炸藥煙霧中,竟似避不過去,身形歪曲,竟「刷、刷」二聲,為二帽沿切中!
  紅衣人日月雙輪一起,歡呼聲:「著了!」
  藍衣人臉色凝肅,一攔道:「不對……」
  就在這時,費漁樵如鬼魅一般,自兩人背後浮現,兩掌打出。
  但是這兩人反應也極快,居然在這千鈞一髮間,竟沉人士中去,費漁樵臉色陡變,叱道:「居然在我面前施『遁土法』!」
  噗噗兩聲,雙掌竟直插下去!
  蕭秋水這時見這情景,驀然想起「落地生根」馬竟終——他也是這樣力擊士中,擊殺「千手人魔」屠滾的——現在他已逝去,他妻子歐陽珊一不知可好?
  但現下的血光,可凌厲十倍!
  費漁樵右手一抽,拔出來時,竟挖了一顆活生生的人心,連素來膽大的劉友,一睹之下,也幾乎昏倒。
  但費漁樵拔出另一隻手時,五指已被削斷——他痛得白了臉,就在這時,一道藍衣人影,破上而出,靈蛇般鑽入棋亭旁一株松樹幹去。
  費漁樵怒叱一聲。
  「藏木?」
  一揚手,那松樹就炸了開來,炸得四分五裂,成了碎片,爆射半空,一抹藍衣人影長降飛去。
  蕭秋水這才真正見識了武林三大奇門:「慕容、上官、費』;的奇門異術,就在這時,費漁樵宛若多長了一雙羽翼,長空飛起,截擊而去!
  「博台」那邊,也正打得激烈。
  倏然人影交錯,費仇突而彈起!
  這時藍衣人正掠過棋亭。
  費仇一柄墨刀,忽然變成了一支長矛。
  至於刀如何變成矛,則快如電光石火,無法瞧得清楚,一剎那,刀已變矛,矛已發出,穿入藍衣人腹腔!
  藍衣人慘嚎,墜下,腹部撞地,矛破背而出!
  鮮血也同時飛綻!
  費仇一舉殲殺藍衣人,但落下時,因僅有一足,身形跪跟,上官望的降魔杖尖,猝地噴出一索飛爪!
  飛爪抓住費仇胛骨,爪端系有一絲金索,上官望用力一抽,爪即深嵌入骨,用力把費仇扯了過來。
  可是費仇本來赤手空拳的雙手,忽然往腰問一插,即多了一副手套——嵌滿尖齒般利刃的黑色皮套,令人不寒而慄。
  他雖負傷,但仍;日鬥志未消,要與上官望近身肉搏一一可是上官望手中降魔杖「喀登」一聲,竟彎折為三,成了一支三節棍,可近可遠,一回臂,已箍住費仇的咽喉!
  費仇即刻吐出了長舌,瞪凸了眼睛——可是他戴上皮套的雙手,也立即放到三節棍上。
  只聽「咯嘯、咯哧」二聲,三節棍頭尾二節,竟被費仇的手剪斷!
  但是上官望立即放棄三節棍頭尾二節,反而抓住中節,由左至右,用力一抹,費仇的咽喉,立即如噴泉一般,「嗤」地噴出一抹血水來。
  原來第二節棍子的中央,嵌有鋼鋸般的犬齒,吐現棍沿,上官望如此一拉拔,登時要了費仇的命。
  費仇瞪露著眼珠子,摀住咽喉,搖搖欲墜——他與上官望死敵多年,終於還是喪在對方手下,自然不甘,但上官望為了對付他,也盡了全力,連手中武器也沒了,他「嘩呀」一聲跳了起來。
  蕭秋水在他眺起來之後,才發覺費漁樵在他的身後,用一種冷峻歹毒的眼神,冷冷地望著跳嚎起來的上官望。
  上官望眺起,落下,背靠亭柱,右手扶牆,將背貼牆,在場誰都可以嗅到一種焦味!
  「你……你……」
  費漁樵冷沉地道:「你完了。」
  上官望如虎咆哮般吼了一聲,嘶聲嘎道:「胡說!我……我還沒有死!」
  費漁樵凝視著他,奇怪的是眼神中反而流露出一種哀傷。
  「但是卻快死了……」
  「不,不!」上官望仰天長曝,忽然語音一怔,「唆」地一聲,一柄墨色的刀尖,竟自他胸前凸露了出來!
  他驚詫不信地俯望胸前刀尖,聲音裡充滿了驚訝與不信:「我……我終於是……死在這把墨刀之下……」
  只見在他背後拔出藍衣人腹中長予,再折合為刀,暗狙上官望的皇甫漩淒笑道:「不錯……你最終還是死於我們之手……」
  只聽費漁樵發出一聲短促的斷喝道。
  「二嫂,快鬆手……」
  可惜已經遲了。
  上官望已經發動了。而且是全力發動。他瀕死的一擊,是何等莫可匹御。皇甫漩飛出,落地,上官望尖呼,旋轉搶前,還待再擊,蕭秋水一攔,反擊,上官望稍退,砂石滾落,他變作一聲嘶吼,直墜入萬丈深崖。劉友抱住皇甫漩,皇甫漩已出氣多,人氣少,眼睛卻是亮的,好像很愉快的樣子。
  「………快送我到外子身邊去。」
  她爬到了費上理屍身前,慘笑著用手往他臉上一抹,「嘶」地址開了臉上的膜皮,現出了本來眉清目秀的臉來:「二哥,我們終於可以……終於可以真面目示人了……」
  說完她也撕去臉上的膜皮,現出相當秀美的臉容,淒笑道:……大仇已報,這次可以……可以無愧於心了……可惜的是費家無後,皇甫家也沒有了復仇的人了……」
  說著揉撫著她丈夫的手掌,溘然逝去。可是她臨終的話,留給蕭秋水一個疑問——皇甫漩確屬昔日皇甫世家的後裔,難道皇甫高橋不是麼?
  蕭秋水目睹那千變萬化的墨刀與魔杖,詭秘莫測的異術,以及那慘烈的狀殺,心中如載了一塊鉛鐵般無比沉重。
  這名動武林的兩大家,現在落得兩敗俱傷——比兩敗俱傷更慘,簡直是玉石俱焚;上官族一流高千己死盡,費家一門卻只剩費漁樵人,而且一隻手也形同殘廢。
  ——真的是要在互相殘殺,彼此鬥爭、吞噬、戮殺中才能生存下去嗎?
  蕭秋水等要離開「博台」時,邀約費漁樵一道下山。
  ——他左手被削,華山「鷂子翻身」處如此凶險,怕不能輕易過去。
  蕭秋水心中確如此臆測,所以邀費漁樵下山,費漁樵卻愴然拒絕。
  「我不下山了。費家完了,我就呆在這裡吧。」
  「家都沒有了,我下山,已沒有任何意義;你們自己下去吧。」
  「你們毋庸替我擔心,家父苟且愉生了這許多年,就是為了要手刃仇人,他要我把最後一戰引到『博台』來,就是為了他獨腳不便於行,將上官望等誘來此處,令他難有退路,再拚死一擊。」
  「僥倖有蕭少俠在,使他們分神,家父才能連狙殺兩人,破了他們的陣勢;否則,哎,真不知能否復此大仇……」
  「家父謫居於此,己備多年乾糧,而且還有甬道通往山徑,諸位就此下山,到南峰去拯援同道吧,老夫留在這裡,諸位也毋需多勸……」
  「誘拿少俠的友人,以求『大下英雄令』,並乞望朱大天王垂憐,是我短淺的眼光…… 幸而也沒傷了人命,至於你闖山救人,所殺之人。
  就算不經由你手,也必歿於上宮族之手,算是費家咎由自取,應有此報吧……」
  蕭秋水等一行四人,於是拜別了滄桑的費漁樵,再過「鷂子翻身」,接近了華山南峰。
  南峰系華山五峰中的最高峰。峰頂上有「仰天他」,終年不涸。
  池邊樓鑄了許多大字:「太華絕頂」「睨視群峰」,從峰頂俯瞰秦嶺。遠眺太白、太華、終南諸山,顯得如眾星捧月,無法與華岳南峰那澎湃的氣魄相比齊。
  由南峰西下,便可以到「老君廟」。神話故事裡的孫悟空大鬧天宮,據說就是在這兒偷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被玉皇大帝派遣天神天將擒著,放進丹爐裡煉熬七七四十九天,金睛火眼的孫猴子卻闖了出來,連一根毫毛都沒有燒焦,上花果山做他的「齊天大聖」去了。
  而今在「太上老君廟」困的不再是孫悟空,而是這一群重義輕利的武林豪傑之士——梁斗、孟相逢、孔別離、林公子、鄧玉平、唐肥、鐵星月、邱南顧、歐陽珊一等人。
  蕭秋水憑著費士理結他的鑰匙,一一開啟了機關,在交進英雄虎淚的歡呼聲中,解開了他們為「天下英雄令」所負上的枷鎖。
  梁斗看見蕭秋水來了,只靜靜他說了一句話:「你終於來了。」
  蕭秋水有跪拜衝動,因為梁斗知道他一定來。
  梁斗沒有看錯。
  他果然來了。
  鐵星月見蕭秋水出現,也講了一句話:「他媽的兔崽子王八恙子媽拉巴於人娘賊格老子先人板板去他媽的驢!」
  在旁的邱南顧不禁低聲問了一句:「你在罵蕭大哥?」
  鐵星月板著臉孔道:「不是。」
  邱南顧奇問:」那你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鐵星月粗著嗓子道:「我只有在非常快樂時才說這些話!」他瞪住邱南顧道:「我現在非常快樂。」他越說火氣就越大:「如果你下在這裡聯噪,我更加快樂!」
  「更加決活一百倍!」
  他發出一聲大吼。
  旁的人都怔了下來,不知道這一對腦筋黏線的傢伙又在做什麼?
  一路下華山,經長空棧道,懸空橫木,僅貼於山壁,驚險之情,尤勝老君黎溝、千尺幢、百丈同峽,甚至鷂子翻身都遠不及之。
  但是鐵星月、邱南顧可沒因著山路險絕而停止他們的嘴巴。
  「你可不可以停止你的說話?」邱南顧忽然很認真地問鐵星月。
  准料這卻惹起鐵星月長篇大話:「什麼?我為啥要切上嘴巴?我天生一張口,就是用來說話的,我說起後來滔滔不絕,流利乖巧,言不由衷,鞭辟入裡……有什麼不好,用得著你來管?你要我不開口,是不是妒嫉我有天生這樣的口才?不甘心我有這樣的辯才!」
  邱南顧光火了:「我妒嫉你?」
  鐵星月「哇哈」笑道:「這可是你親口說的!」
  邱南顧怒道:「我叫你不要說話,又不是叫你閉口!」
  鐵星月更似抓到對方痛腳似地爆笑起來:「嘻嘻,哈哈,好啦,你投有語言的天分,偏來說話,你看你看,現在一說就錯啦……叫我不說話,不是等於叫我閉口?難道我不是用嘴巴說話,用腹語來說不成?就算我會腹語,那我嘴巴不用來說話,卻是用來做什麼用?放屁是吧?」
  邱南顧氣得截斷鐵星月的話:「對!你的嘴巴就是用來放屁的!」
  鐵星月怪眼一翻,用鼻子哼哼道:「嘿,嘿,你說我用嘴巴放屁,這下好啦,我練成絕世內功啦,居然把腹間瘋氣逼上喉頭,再舒放出來,這下我是一流高手啦,你哪是我的對手,當我徒孫都不如哩。」
  邱南顧也不知怎的,大概最近憋氣多,豪氣弱,居然一時辯駁不過鐵星月,氣得雙眼發綠,只能氣呼呼地道:「閉……閉上你的狗嘴!」
  一時說不下去。
  鐵星月「哇哈」叫道:「看哪,看現在哪個先閉上狗嘴呀!」
  在旁的劉友頗看不過去,也接道:「喂,老鐵,人家罵你狗嘴,你可真個長不出象牙來。」
  鐵星月冷笑道:「我人長狗嘴,可不得了哩,是讚美哇,我的易容術真高明,別人是男扮女裝,或者少充老樣,我卻是化裝成一條狗一更不簡單的是,我只化裝了最難化裝的部分:狗嘴巴!」
  瘋女無可奈何,啐罵道:「看你,口沫橫飛,齜牙露齒,真像條狗!」
  鐵星月一招回擊道:「你呢?嘿,眼睛小小,像雞眼一樣,一排哨牙,好像要刨西瓜。」
  瘋女一時為之氣極:「你……你……」你不出話來,鐵星月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眉開眼笑道:「怎樣,想罵架?找我老鐵,簡直有限不識……什麼山,哦,那個什麼著名的山……」
  那邊的「閻王伸腿」秦風八也看不過眼,趁*嵌橋費羯閡壞氖*父「散花天女」連菊劍寓邸之處。
  ——敢情對唐方的懷念,也如歐陽姊的懷抱,不管人在不在,那情感都可以大到無所不在吧。
  ——毋論走到千山萬水,仰望千重萬嶂,但心底的那條小徑還是往那欲位無淚的深念中行去。
  唉。
  蕭秋水心裡不禁暗暗自歎。
  梁斗那飽經風霜並未變俗而變得明亮含憂的眼神又清澈了起來,笑道:「也許……也許等江湖風波險惡平定後,二弟……該到川中去一趟。」
  蕭秋水有些靦腆,但他真摯他說:「要去的,一定要去的!」為了這句話,為了要實踐這句話,蕭秋水日後果真做到了。
  可是付出了代價。很大很大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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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南宮與慕容

  長阪坡,麥城、當陽,都是人所熟知的古戰場。在長板坡立有一塊巨碑,上書「長阪雄風」,紀念的就是趙子龍當年匹馬單槍救主人以及張翼德喝退曹軍的史實。
  這些青史上有名的虎將,都曾在這湖北古城中大顯身手,古之一戰,迄今流傳百代,膾炙人口。
  只是蕭秋水此次到襄陽,所面臨的,又是何種挑戰呢?他在風裡衣袂翻飛,與大俠梁斗等步下華山,只見兩天的殘霞,像火燒一般的雲卷,好似燦放在他曾經格鬥過的地方。哦,明天是一個晴天,蕭秋水的微喟,在風裡微小得聽不見,風吹過去,風還要再吹十里百里。
  走入湖北,江湖已沸騰得如一鍋煮開了的粥,在噴發,冒煙、不可抑制。
  「蕭秋水竟然殺了皇甫公子身邊的人!」
  「蕭秋水這樣做,太過分了!」
  「是呀,若是在擂台正式比鬥猶可,怎能為了爭奪『神州結義』盟主,如此狠得下手呢!」
  「我就是說這年輕人靠不住呀!」
  「胡說!我看蕭秋水不是這種人!」
  「蕭秋水素來都很講義氣的……」
  「義氣?講義氣!義氣值多少錢一斤?這個年頭,誰無靠山。
  就只有殺!講義氣?人頭落地之後,到陰間裡慢慢去講吧。」
  江湖上的傳言就是這樣,對蕭秋水非常不利。
  梁斗等把這些傳言都聽在耳裡,陷入蹙眉的深思。鐵星月等卻聽得吹鬍瞪眼,頓足跺腳,好不氣煞!
  中原武林人士,都把力挽狂瀾的決心期望在「神州結義」的崛起上,但願能在這次決賽中,選出適當的領袖人物,使白道上削弱的勢力,能重新一振,能與朱大天王。權力幫斡旋,甚至相搏!
  中上江湖中,宛若一弓數矢,都繃而未發,卻又一觸即發。新近也掘起了不少武林人物,都來竟爭這人人欲得之甘心的盟主寶座。
  ——武林人物,苦練一生,無非為了名揚天下。丈夫遭遇,以功名求富貴,全憑真實本事,又有何不對?
  但在求功名的手段。目的上,就有很大的分別了。
  ——其中當然也有「權力幫」的羽翼,朱大天王的走狗,只要角逐得盟主寶座,無疑如同三分天下己取其二,再集中全力殲滅第三勢力,則名符其實地「君臨天下」了。
  可是究竟誰是好是忠?又有誰能斷定?誰看得出來?這對蕭秋水來說,是必戰的一戰,但究竟為他理想而戰,還是為著他人期待寄望而戰?
  這點連蕭秋水自己都有些迷糊了。
  梁斗等的機智縱橫,是可以揣測得出這點來的,所以他們也得憂心蕭秋水的怔忡。
  在臨潼西南一帶有個「施儒鄉」,梁斗等人到族儒廟上香拜祭,回頭問諸人:「可知道這兒的歷史故事?」
  秦風八、陳見鬼、劉友等搖首說不知。鐵星月搔搔腦袋,自以為是地嘀咕道:「族儒府嘛……這個族,就是生下來的生的意思,旁邊加個方、就是方才生下來。即是剛剛生下來的意思……至於儒嘛……」
  梁個臉容一斂,輕叱道:「不可胡說!」
  鐵靈月、邱南顧等雖天不怕、地不怕,但對梁鬥鬥一代大俠,心中是敬畏的,倒不敢胡言亂語,梁斗微笑注目向蕭秋水,蕭秋水說:「弟只隱約記得《史記》上有云:『秦始皇三十五年,諸生四百六十餘,皆坑之咸陽。』……尚請大哥賜正。」
  梁斗笑道:「不錯,此正秦皇坑儒處。《漢書注》有謂:『新豐縣溫湯之處,號憨儒鄉,溫湯西南三里有馬谷,谷之西岸有坑,古老相傳以為秦坑儒處。』即在此地。」梁斗稍頓又道:「秦皇雄霸天下,滅盡六國,確也做了不少統一攘夷的大事,但是暴政虐民,以為焚書坑儒,斬盡殺絕,即可杜絕人口,固其萬世之崇,此大謬矣。馬文淵有道:『當今之世,非獨君擇臣也,臣也擇君矣!」秦始皇便是自以為天之驕子,愚民惑眾,真是天人得而誅之者,故有博浪沙之一椎……」
  蕭秋水知梁斗即有所寓意,恭聆諭教,梁斗肅容道:「今之天下,二弟或無意獨攬,但卻應有丈夫之志,廓清中原!現下少林。
  武當,實力大受所傷,武林十餘大門派,亦遭消滅,武林中不是沒有人,就是並未有能人將其結合在一起,以致彼此爭鬥,奚落歧視,今下權力幫、朱大天王橫行江湖,而且爪牙遍佈,萬一連最後之江湖正道的堡壘——神州結義——亦在他們掌握與控制之中,你不挺身而出,力挽狂瀾,還在猶疑,則不但拘批矯情,也淪為武林罪人。見死不救的超拔之士,那又何忍?」
  梁斗朗聲道:「真正亂世男幾,是在澄清江湖,攬轡中原後。
  再圖隱忍的!」
  蕭秋水猛抬頭,見粱斗在香煙氤氳中如身長八尺,神逸無匹,脫口道:「是!」
  梁斗卻見蕭秋水乍抬頭,雙目神光完足,精光暴射,心中一粟,馬上生起一個意念:— —這孩子,將來造就不得了!
  心中愛惜,梁斗不由生起了一種大志的感動,彷彿為了扶助蕭秋水起來,他可以不惜犧牲一切……
  他年少時也有很多憧憬,很多幻想,很多為抱負和崇拜犧牲一切的感受。然而今日已是中年,他為自己居然還有這種真切深摯的心意而渡然。眼角微濕一他設法掩飾,故意撥開廟裡圍繞的香煙,強笑了一笑,道:「秋水,你資質很好,稟賦也高,聰穎過人——不要誤了這天意難逢!」
  孟相逢也微微地笑漾於唇邊。他歷劫江湖數十年,看見大名鼎鼎的崢嶸人物——大俠梁斗——居然為年紀輕輕的蕭秋水效命操勞,並且感動得飲泣,他自己也不禁為這種感動而感動起來一畢竟是故人之子呀。
  「秋水,梁大俠語重心長,要你力挽狂瀾……況且,為父報仇,光大門戶,都落在你一人身上,你有這種正氣,若能收拾銳氣,收斂傲氣,當可在武林放一異彩。汞為師叔的我亦願為你效死力。」
  孔別離笑了。笑得極有信心。十幾年來,東刀西劍,無不是在一起敵汽同仇,並肩作戰的。盂老哥都這樣說了,他這個做二弟的哪有異議!何況……他很喜歡這個年輕人:蕭秋水 ——成功得不讓人嫉妒。有些人微有些造就,即叫人看不順眼,孔別離是性情中人,所以才千里迢迢來替浣花劍派助拳。他對蕭秋水沒有這種感覺。
  「你應當力戰。況今之天下大亂,金兵入侵,民不聊生,在這種情形下,先穩定武林,再率忠貞之士,恢復中原,才是丈夫之志,男兒本色。做個英雄好漢,就要做得像岳爺爺一樣,把握時機,帶領一班結義兄弟和軍隊,把金兵殲滅,重振漢威,光復中原!」
  蕭秋水聽得雙眉一揚,好像旭臼深埋黛郁青山的洞體間,忽然一躍,就跳上雲層來,發出燦人的霞彩。
  金兵侵宋,慘無人道。建炎四年,岳飛移軍屯宜興,以二千兵將破金,獲其屯重而還,宜興民眾,繪製岳飛之畫相,晨夕瞻仰,皆云:「父母生我易也,公之保我難也!」同年於常州連勝金兵四陣,追殺至鎮江之東,並再與金兵遭遇於清水亭,殺得橫屍十五里,斬金兵千戶一百七十五級,與韓世忠大敗金兵於黃天蕩,韓姜梁紅玉擊鼓助威、威震八方!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同年五月,岳飛於牛頭山鏖兵再戰,恢復建康,斬獲秀髮及垂耳環者三千人,殭屍十餘裡,收降卒二千人,萬戶。千戶二十餘人,戰馬三百匹,銷仗旗鼓千萬計,民眾歡聲雷動,夾道相迎!同月部將叛變,暗殺不遂,並於同年十月,解圍承州,救緩通、泰二州,斬做將傅慶,並焚袍燒幣!同年十二月,岳移兵屯江陰,金兵望岳軍興歎,不敢渡江!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紹興元年春,岳飛大敗李成於西山壤子莊。二年三月岳飛三十歲,遷神武副軍都統制,屯兵洪州,兵隸李四節制,同年受調命以本職權知漳州、兼權州,湖東路安撫都總管。同年四月、以八千人大破曹成十餘萬之眾,收男將楊再興,同年平馬友支黨於筠川,並年敗劉志餘黨於廣濟,又年亡將李宗亮於筠州。三年,擒賊首羅誠,並奏請朝廷不屠虔州百姓,同年七月,御賜「精忠岳飛」,岳堅拒高官厚祿,並擊毀李成十萬之眾,慚復襄陽,日後襄陽為北窺重地,全仗岳功。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紹興四年,岳飛以五萬軍隊,擊毀偽兵李成之三十萬大軍、並力辭朝廷所封之節度使,五年,平巨盜楊麼,並以賊攻賊,並破二安,平洞庭之後,岳雲居功甚勉,岳飛因其為己子,又不極其功。
  並帶疾措置軍馬還屯鄂州。並命楊再興斬偽宣贊,收復長水縣,中原為之震動。岳飛懷目疾,仍孤軍深入,抵河南蔡州,朝遷恐偽齊重兵來攻,詔命岳還。朝廷聽秦檜議和;岳飛只好自罷兵權,後十年因調命還襄陽,再上章請追討偽齊,可惜朝廷昧於和儀,始不允其請。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澄清中原、收復河山的岳武穆,力圖中興,上表:「金人重兵聚於東京;屢經敗砌,銳氣大喪,內外震駭。聞之謀者,金人欲盡棄其輕重,疾走渡河。況今豪傑風尚,士卒用命,天時人事,強弱己見……」精忠無二的岳飛,蕭秋水是心嚮往之,而且無時不為其可歌可泣的江山征戰。寸士恢復,而壯懷激烈,血脈迸張。
  蕭秋水是這樣想的,但在香煙裊裊的另一邊,如深雲蔽日般映得劉友的臉陰沉不定,她近日來經流言紛紛,以及華山險死還生的劫難,想法可不一樣。
  ——我有沒有必要,跟蕭大哥一齊闖下去?
  劉友心中一直反覆著這個問題。
  眼看「戰友「們個接一個地身亡,或者變節,甚至退隱,劉友心中,很不是滋味。
  「兩廣十虎」中,羅海牛叛變,勞九在死,殺仔為自己人所殺,阿水戰死於華山,吳財也幾乎成了廢人……這在劉友的心中產生了很大的陰影。
  ——這樣沒有依靠,究竟是在「闖蕩」,還是在「闖禍」?
  ——這樣做,有沒有前途?
  ——我,有沒有必要,跟隨著「闖」下去。
  她心裡這樣想著。什麼「義」呀。「忠呀」、「大志氣」呀、都好像砂帛磨在木塊上,她心靈稜角畢露的銘刻,早已磨得很鈍,磨鈍得很平很滑了。
  而已還萌生了二心。
  她從前沒有想過的,而今她想了,她為什麼要千里迢迢,來找蕭秋水水,去充當「神州結義」之盟主?
  ——她因為想到了這點,心懷抨地跳著……
  「莫非……」她雖浪跡江湖,為人瘋瘋癲癲,但她畢竟是個女子呀。就算是「江湖女子」,也需要慰藉。蕭秋水那初露鋒芒的銳氣,正是她歷盡風霜所渴求的……
  但這又有什麼用!她因為瞭解了自己這一點,更恨不得唾棄自己。蕭秋水心裡,就只有唐方。就算唐方不在,蕭秋水心裡還有那蒼山,自有妄行的自雲相伴。她算是什麼?支持蕭秋水永遠去做她那一份永無人知的配合?
  她不知道一個人這樣想的時候,私心已掩蓋過一切壯志了。這之間沒有對錯,而人生也不必要只去做對的事。但是劉友的非分之想,使她在「兩廣十虎」的高情厚義中脫軌而去,好像隕星一般地掉下去、墜下去,再要掙扎上來時,已深不見底了……。
  她更不知道在廟裡盛繁的煙火中,一人臉色陰晴不定,但帶著了然而又冷毒的眼神望著她,好像望著一隻野生的貓,終於到他家戶前來偷吃一一而他致命的毒藥就置在食物裡。
  所謂「理之所在,義不容辭」,或者「為朋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諸如此類的話,猶如風過秋葉,是很容易凋落的。掉落時只是驚心地殷紅一片,像血灑過一般壯烈,讓人想起存在過的一剎那罷了。真正危難來的時候,是不是就凜凜這理義的原則。說的時候輕易,但真正殺戮,酷刑臨身時.是不是還有一諾舉泰山的膽志?
  而且勢為人忽略的是,在酒酣耳熱,血脈噴張時,拍案大呼,生死相共,血灑神州,只不過是以喉嚨裡振動空音所發出的聲音罷了,著不畏鬼神,則矢志亦又如何?世人雖知刀劍加身時操守不易,卻不知在平時無可作為時,更能令人他去,或生退志,然後又自圓其說。他如若尋著真理,只要他不去自省昔日為何要堅持和抉擇原來的初衷,而且更於自欺欺人為大徹大悟時,他便如脫絲韁的馬車,馬自放轡奔去,車則停於人多的大草原上,再竭盡往另一無盡無涯的方向馳去。
  一一誰先到呢?
  這答案又有誰知道?
  ——會不會在其他落日長圓的草原上,懷念當時怒馬悲歌的日子?
  那就是一個饒有興味的問題了。
  一個人原本是很堅持某事某物的,突然在別人都放棄的時候,他也會放棄——這時候,很多路向和很多誘惑,像童話裡的通往魔堡的所在一樣,驟現在他眼前。
  梁斗、孔別離、孟相逢等人就是瞭解蕭秋水除了極熱切的人世胸懷外,還有極強烈的出世志願。
  ——可是這個時代,與其多一位出世的隱者,倒不如增一位人世的勇者。
  他們就本著這種心意相勸。這對蕭秋水來說,影響是深遠的。
  翌日經始皇陵一帶,眾人雖行色匆匆,仍不勝稀噓。
  始皇陵在臨潼之樂,即葬始皇之處。始皇登位的時候,即穿治儷山,統並天下後,徵集民夫約八十萬人,穿三泉下銅而置棺禪,宮觀百官奇器珍怪,徒藏而滿,並命工匠作機弩矢,有所穿陵者輒然射殺,並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這是秦始皇自己精心設計的「自掘墳墓」,於驪;戎之山,斬山鑿石,周回三十餘里。
  孟相逢至此,不禁浩歎道:「……可惜這暴君苦心建造的『死所』,卻被那楚霸王入關,直闖入陵,以三十萬人運墓中之物,逾三十日不能窮盡……可笑啊可笑。」
  孔別離也歎道:「後來也不知怎地,機括失靈,關東盜賊銷掉取銅後,又遭牧人入內尋失羊時縱火焚之,火延九十日不能滅……
  始皇若有靈,也著實可悲也。」
  梁斗道:「還不止呢,黃巢也曾在此作過一次浩劫……只怕日後,這始皇帝苦心經建的墓陵,代代劫火,還會不安寧呢。」
  大家都默然。
  歷史的遺跡,確令人浩歎。但今日天下大局,金賊入侵,朝廷靡廢,更令人戀口。江湖局勢,追消魔長,更令人扼腕深歎…就在這時,夕陽殘照,孤家荒陵,有一個奇異的。忿怒的聲音,叫了一聲:「蕭,秋,水!」
  一個人若把對方的名字,如此分開來,一個字一個字地,自牙縫裡嘶聲之叫喚,如果不是極親呢得跟對方開玩笑,就是仇恨己極恨不得挫骨揚灰的忿喚。
  蕭秋水應了一聲,其他入迷而站住。不知怎地,這些身經百戰的武林高手,膚發間同時炸起一陣顫慄。好像一柄殺過一萬一千一百個人的寒劍劍尖正指著你的咽喉時皮膚所冒起來的雞皮疙瘩一般自然。就在這時,一道人影閃出。
  快不能形容這一劍。
  這一劍快而厲。
  但厲也不能形容這一劍。
  快不夠輕靈。厲不夠肅殺。
  殘霞滿天,飛燕投林。
  一一這劍如同輕燕!
  這劍本已無暇沾,但在這一剎那,受狙襲的蕭秋水,突然看出它的暇疵來。
  他的少林「參合指」就輕輕一鑿,「啪」地敲在如雪的劍背上,那劍就靜了,殘霞亂舞,飛燕掠林,也只被剪輯成一幅不動的畫圖。一切都靜了下來。
  那人落下,雖仍身輕如燕,但已因憤怒與驚懼,使得他手臂僵硬,收不回去。
  他怒叱:「你……怎麼看出我劍的破綻?」
  同時間,飽歷江湖的梁鬥,孔別離,孟相逢同時失聲呼叫。
  「於山人!」
  於山人——名劍容,目空一切,不願與「武林七大名劍」共齊的天山派老掌門人。
  ——也就是「柳葉劍」婁小葉的師父。
  這一恍惚間,大家都對這老劍客狙擊的事瞭然於胸。
  ——敢情是為了愛徒婁小葉的死……
  天山劍派干山人素有俠名,今日竟對一個後生小輩施暗襲,可能是因為明知以個人之力,無法在梁斗、盂相逢、孔別離、林公子,鄧玉平、唐肥諸高手維護下搏殺蕭秋水,只得出此下策,以期一擊得手,及時身退,誰料……
  ——可是蕭秋水怎識得破我這一劍!
  這是於山人此時老邁但依然豪壯的心中最忿然的一件事!
  蕭秋水依然以雙指捏住劍身,猶如以雙筷夾住一棵蔥一樣輕便!
  「這,這是寶劍『如雪』?」
  於山人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聲。
  蕭秋水笑了。笑意十分真誠。
  「好劍!」
  於山人又用鼻子哼了一下,這是重重的一下——我的劍當然是好劍,這還用的著你說!可是他無論怎麼發力,手中劍還是不能從蕭秋水指間抽口來。為了不使他自己在眾人面前繼續出醜,而蕭秋水又似無惡意,於山人就暫時僵持在那裡。
  蕭秋水又饒有興味的問:「剛才前輩所施的劍法,可是『落燕斬』?」
  於山人沒好氣地瞪了他年輕的臉孔一眼——算你小子好眼光!
  「嗯。」
  蕭秋水又笑了,笑容更愉快。
  「好劍法!」
  干山人再也憋不住了,大聲吼道:「要真是好劍法,那又為何一出手就給你抓住了破綻:你是怎麼看出我劍招中破綻的?」
  這句話其實場中人人都想問。現在殘陽已滅,但適才殘霞亂飛中的那一斬,如果是斬向自己……自己是不是也抵擋得住呢?
  這真是疑問。蕭秋水卻真摯地道:「你的劍沒有破綻。」
  ——雖然是對敵,但連於山人也從蕭秋水誠意的眼中,看出對方並不是諷嘲,更不是憐憫的安慰,他忍不住問。
  「那你因何一出手就制住了劍招?」
  蕭秋水輕輕地放開了手指,敬虔地道;「落燕斬」沒有破綻,那是天下絕好的劍招!破綻在人,不是在劍招……」
  於山人一聽,勃然大怒,「你……你……」
  蕭秋水卻只淡淡地接說下去:「於老前輩本就不該暗算我的。『落燕斬』本就是捨身斬敵的剛勁殺著,於老前輩本身光明正大,才能使得出如此剛烈殺法。」蕭秋水笑了一笑又道:「……前輩為人,與暗襲很不相襯.所以出劍時氣反而餒了。
  沒有飛燕之清遠,則如鴉雀,所以給我雙指夾住……」
  於山人聽得心如許酣暢,但又如暮鼓晨鐘,冷汗涔涔滲下,忍不住問道:「若……若我剛才之一擊,並無氣勢上的弱點呢?」
  蕭秋水即道:「則無破綻。」
  於山人沉吟又忽開豁:「如果無破綻,則要從正面搏殺,是否?」
  蕭秋水即答:「是。」
  子山人想了一會,忽然向天長笑三聲,大聲道:「我若正面攻你,則又如何勝你?若從旁偷襲,則先勢頓弱……原來天下無十全十美的劍法,縱有,也非我所能創。罷了,罷了……」
  說「罷了」時,即返身行去,連劍也不要,隨手塞到蕭秋水手中,揚長而去,也不理眾人叫喚。這一生癡於劍的老人,竟在這一擊的敗著中,悟了劍意,反而棄劍不用,退隱田園,寄情山水去j。
  以蕭秋水的年齡德望,居然在一招之間,三言兩語之後,點化下一位成名的老劍客,使其頓悟而去,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所以一直定到了「鴻門堡」,大家還有著這心情上的愉悅。
  「鴻門」是秦未名地,劉邦與項羽起兵時相約,先入關者為王,而劉邦為先入關者,屯軍壩上;項羽即在鴻門按范增計,邀約劉邦赴會,並擬於席間誅殺劉邦。幸張良妙計,並得項伯掩護,宴中並引樊噲從間道還,劉邦方能逃得一死。有漢天下,這是重要的一個契機,否則,歷史則要改寫矣!
  一行十三人,接近鴻門。
  這時月影昏暗沉間,氛圍很是悶寂,梁斗忽道:「孔、」盂兩位仁兄,對占卜很有研究,可否為今夜卜一卦?」
  眾人都十分好奇,稱好不已。
  盂相逢笑道:「我倆自幼闖蕩江湖,心意相通,武林風波險惡,所以學會卜卦,自佔一番,只是鬧時無聊!騙人玩意而已……」說著便待推辭,但拗不過眾人殷切堅持,孔別離笑道:「好吧。既今晚各位興頭如此之大,咱兄弟亦不忍掃諸位雅興……我們就來卜一個『刀劍之卦』吧。」
  梁斗撫掌笑道:「孔、孟著名的『刀劍之卦』,世所著名,今於鴻門,乃得一見,實是平生一願也……」
  鄧玉平也動容道:「刀劍卦」是失傳已久的占卜之術,必須要兩個心意相通,並精諳相術的高人異士,才能進行……今能得目睹,確為一大快事。」
  孔別離笑著補充道:「不止是相術,而是相刀劍之術。」
  盂相逢也笑道:「相人易,相物難也,並於相物以知人所凶吉。
  更為難上難……」
  林公子接道:「那請兩位為這難上難卜一卦吧……」
  而鐵星月和邱南顧,早已等得迫不及待,緊張萬分地喃喃自語:「別吵,別吵,就要占卜了。」
  「有誰吵了?是你自己少開尊口!」
  「我又不是酒樽,為什麼叫我『樽口』?」
  「別吵!別吵!」
  「如此逕自鼓噪著,直被蕭秋水瞪了一眼,兩人素來對「大哥」又敬又畏,便不敢多作聆噪了。
  只見月色下,孟相逢,孔別離斂容整色,調理衣襟,肅然盤足坐下,閉目冥思,義一會,不約而同,解下刀劍,置於膝前。
  這葉刀劍雖都未出鞘,但凌厲的殺氣已超越鞘套,侵入了天地月色之中。
  孟相逢、孔別離臉上眉肌抽搐著,也似為這超乎尋常的煞氣而不安著,孟相逢、孔別離乍翻眼,目光暴長,兩人閃電般,一抄兵器,拔出刀劍!
  這剎那問刀劍交擊,光搖芒射。刀童交擊之星花,刀劍相映之彩燦,刀劍反照月華之光芒,甚至刀劍拔出之嘯吟,刀劍破空之勁風,刀劍互撞之清音,在這瞬間,孟相逢全神去看,孔別離凝神去聆。
  眾人緊張得手心都冒出了冷汗,張大了瞳孔,凝視此變,連大氣也不敢稍喘一下。
  待燦亮的火花熄滅,龍吟般的兵刃之聲隱咨後……大地又回復丁寧謐,刀劍各已還鞘,孔別離,孟相逢靜靜地,靜靜靜靜地彌在月華之中。
  孟相逢又閉上了眼睛,但聲音卻仍逗留在適才剎那間時空裡,遙遠而疲備。
  「殺那間的星花……如同劍客決鬥於生死之一瞥……那星火自極紅轉藍,再歸黃色淡化……今天將見血光!」
  孔別離傾聽著,然後很仔細。很仔細地補充道:「不止如此。
  這刀劍出鞘前聲帶嘶啞……今夜必有殺伐。」
  孟相逢沉涸於彷彿另一深邃空漠的幽冥之中,聲音悠悠傳來:「刀劍出鞘之時,映照月華,但光後透射時,恰有一線烏雲掩過,是寶刀不甘蒙垢卦。」
  孔別離半開他那無神。心意具不在的眼睛,緩緩接道:「刀劍交擊時,成殺伐聲,今夜將有人頭落地,忌火,畏毒,系凶卦。」
  「刀劍互相映照時,具發出血光,但精光明利,血災過後,依然坦蕩……」
  「刀劍破空時所劃出之尖嘯,有危機四伏、四面楚歌的意向……而此處正是鴻門!恐怕,恐怕敵人己經來了。」
  「不錯。我們已經來了。」
  這聲音響起自附近的四方竹林中。
  就在這時,烏雲蓋月,漆黑不見五指。也在同時,無數如密雨般的風聲,打在剛才眾人占卜所在之處。
  古人有所謂」劍相」。「刀相」,來鑒別決戰的勝負,判斷兵刃的好壞,揣測前程之凶吉。
  而…限不相逢,別離良劍」孟相逢和「天涯分手,相見寶刀」孔別離,今日在此地占卦,卦方成形,血光大現,而殺伐也立時兌現。
  ——狙殺的人是誰?
  ——那暴雨般的一蓬毒釘,他們是否避得開去?
  烏雲蓋月,一下子猝然地全黯了下來。
  暗器在黑暗中,「嗤嗤」,有聲,至少響了足足半頃刻,才驟然齊止。
  暗器打在地上,還是人的身上?
  誰也不知道。
  這時大地昏沉沉的,連一絲聲響也沒有。
  靜寂繼續。
  人都不知道到哪兒去了——死了?還是逃了?
  間寂反而變成了令人最是不安的聲音。
  這死寂維持著,一直到那烏雲過去,月華又重新灑放於大地上。
  那時才看到大地、花樹叢中。那特殊的景物。
  宴會。
  花前月下,有很多人在宴筵上喝酒。
  只不過是默然的喝酒。吃肉。一點聲息也沒有。
  因為一點聲響都沒有,所以在月夜下如此乍看,分外覺得一種非人世界的可怖。
  這些人都臉色森冷,在正几上,有三個臉向甫面的人,左右具有相對向的一席,各據兩人。
  中央三人,正中間位置者,冠帽黃袍,寶相莊嚴,猶如天子一樣的氣派,旁邊二人,一年少冠王,神采卓然,伊然太子;左首一人,是個女人,有說不出的雍華迫人,宛若皇后。
  至於左右側幾前的人,一如公卿,一如大臣,另一邊則一如將軍,一如武官,七人都有一共同點,雖然氣派顯達,盛筵錦衣,但在如此荒涼的月色下,有一種奇異的陰翳,使人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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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7 18:17:09 |只看該作者
  這些人臉色蒼白得可怕,似被吸血鬼將其血液吮光一般,只不過行屍走肉而已。
  中央那人,揚起寬袖,舉起玉龍杯,向十丈之遙的一排杉木林遙遙一敬,用一種比平常人說話慢了十倍,而且緩慢拖曳的聲調道:「黃……泉……路……遠……我……敬…… 諸……位……」
  這沙嘎沉澀的聲音,在月色下聽來,令人全身發軟。
  他們是誰?怎麼在這種地方,這種情形下擺設下了盛筵?
  暗器猝襲的同時,蕭秋水等一十三人,已閃身上了那排高大而枝葉茂密的杉樹裡去。
  月亮再度露臉,他們也立時看到了離奇的場面,令人驚心動魄的盛宴。
  「鴻門宴!」
  鄧王平失聲道。
  「他們是誰?」鐵星月睜大了眼睛。
  「他們就是鴻門宴的主人。」梁斗沉聲道。
  「什麼?」鐵星月幾乎跳了起來,「你是說劉邦、項羽、范增、樊噲、張良、項莊、項伯的『鴻門宴』!」
  梁斗緩緩地點頭,神色裡竟有著未見之凝重。
  「不可能!」這次是邱南顧不眼氣,「楚霸王等俱是死人,死人怎能開『鴻門宴』!」
  梁斗的聲音依然非常沉重,「死人倒好,問題他們不是死人。」
  孟相逢也接道:「不但不是,而且還是極厲害的活人。」
  孔別離解釋道:「他們是南宮世家的人,這『鴻門宴』便是『南宮世家』的鴻門宴。」
  盂相逢道:「他們企圖模仿『鴻門宴』的遺風,武林中只要被這一『鴻門宴』相邀請,就等於閻王下了救令,非死不可……」
  孔別離道:「而今晚南宮世家這『鴻門宴』所出動的是最情銳的南宮七傑!」
  孟相逢道:「南宮世家的首腦人物。有『六傑一秀』,一秀是南宮無傷,『七傑』是模擬古之『鴻門宴』中的人物——南宮楚,南宮漢、南宮增、南宮良、南宮伯,南宮莊、甫宮噲等七大高手。」
  孔別離道:「別看這七人裝模作樣,其實是一流高手的高手。
  南宮世家雖已沒落,但有七人在的一天,南宮世家依然不可輕視……而且他們還有一個天才,那就是南宮無傷,此人很可能是洗脫南宮世家近百年來之積弱的唯一的好手,年紀雖輕,但武功十分高強……」
  邱南顧望望下面逕自在一種極詭異妖氛下喝酒食撰的人物,不禁產生了一種暈眩。嘔吐的感覺。
  「我們不參加他們的鬼宴會,走掉不就行了嗎?」
  「走不掉的。」梁斗沉聲道,這索來淡逸的人間高手,今番也深思不已,「南宮世家的人非同小可,他們雖然不敢貿然攻人杉樹林來……但他們所現身的位置,也堵死了我們的退路。現在我們只有應約,而沒有退路。」
  孔別離插口道:「楚漢相爭時,鴻門宴上,項羽乃用張良之計,借酒逅走,樊啥。夏侯嬰。斬疆、紀信等人以劍盾暗自溜走,南宮的鴻門宴怎肯重蹈覆轍……他們敢站在明處,乃因他們有恃無恐蕭秋水忽道:「他們挾持我們做什麼?我們又沒犯著南宮世家的人!」
  孟相逢冷笑一下道:「人在江湖;你雖沒開罪人,可是他們也不允許你並存……南宮世家早在上官望族之前,已投靠權力幫,據悉今番如你不角逐,應以皇甫高橋聲望最隆,但以南宮無傷的實力最強,……蕭老弟你的呼聲又最高,他們不先行將你截殺於此,難道還等你施施然湖北去打擂台?」
  蕭秋水苦笑道:「為了在下的非分之念,居然出動到整個家族來截殺,未免太看得起了…只是……只是……只是連累了幾位叔叔。兄弟……」
  林公子忽然截道:「大哥這樣說,把我當作了什麼人?」
  「對!」陳見鬼也佯怒道:「這樣做弟兄,也沒意思嘛。」
  「我們支持你角逐這盟主之位,他們使這種卑污手段,即是和我們作對。」秦風八啐道:「這根本是我們大家的事!哪裡算得上是連累!」
  「是。」蕭秋水眼睛發著光,心裡發著熱,臉容肅然道。
  「我說錯了話。諸位不要見怪。」
  幾人在樹叢中說話聲音奇小,但在遙遙樹下宴席中的人,卻似一一都聽見似的,嘴角泛起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殘酷笑容,那「皇后」打扮的人用一種詭異的語音道:「你們談完了沒有?」
  「談完了!」鐵星月為了壯膽,特別應得大聲。
  「談完了,就該出來受死了。」
  「老子高興出來就出來,高興不出來就不出來。」鐵星月的脾氣,是世所共知的,正如他高興什麼時候放屁一樣,捏拿不準的。
  「那你現在高不高興?」那人居然還是很好脾氣,用男不似男。
  女不似女。令人骨軟的聲音問。
  「高興。」鐵星月索性在樹上躺了下來。
  「高興你怎麼還不下來?」那「皇后」還問得下去。
  「我高興但是就不下來。」鐵星月跟人嗑牙,總有一套「理論」。
  「很好。」那女人咧出一排黃牙,陰森森、陰側側地笑道:「我給樣死的東西你看,再給件活的東西你觀賞,看你下不下來!」
  說著,一物呼地扔過來。
  鐵星月見來物洶洶,忙翻身坐起。
  他正要伸手來接,鄧玉平急叱:「不可!」
  ——來物可能是淬毒暗器或炸藥,如用手接,豈不……
  鄧五平意念迭出,劍光已起。
  海南劍派的快劍本就獨一無二的。
  「哧」地一聲,劍已刺中那物。
  那物居然插在劍上——迎著月色一照,鄧玉平探頭一看,不禁全身發毛:人頭!
  這人頭披頭散髮,死狀極慘。
  諸俠一看,毛骨悚然,蕭秋水失聲而呼:「曲抿描!」
  這人頭生生被人剁下來,而且居然是曲抿描的頭顱。
  蕭秋水目毗欲裂,正在這時,那「皇后」一反手,倒提出一人,就像拎抓著一隻小雞那般容易。
  月色一照下,那人容貌樵悻,滿身瘀傷,蕭秋水一看,便欲衝出,梁斗一手扳住,仍禁不住輕呼了一聲:「曲暮霜!」
  曲抿描和曲暮霜一個善使金劍,一個擅用紫劍,俱是一代劍宗曲劍池之愛女,曾隨同蕭秋水。齊公子,古深禪師、梁斗等赴烷花劍廬救援。
  而今她們居然一個被殺,一個被擒。
  一一這是怎麼回事?
  那「皇后」見蕭秋水並沒有衝過來,冷酷地笑道:「我就是南宮漢,你最好記住這名字。」她陰冷地笑笑又說:「待會兒吃了這一宴,到閻王殿上去,也好報我的帳。」她隨手一握,曲暮霜即給她一手推了過來,她一面桀桀笑道:「你們一定奇怪她們怎會落到我們手上是不是?也罷……你們就敘敘舊,自己說去!」
  曲暮霜瞳孔張大,那本來羞赧的神情,早已驚駭得不成人形,眾人好不容易才定過她的神來,她嘩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蕭秋水問。
  「我們……」曲暮霜抽搐著,艱辛地道:「……與蕭大哥分別後,就回到家裡,後來聽說洞庭湖一帶之武林大會,想蕭大哥會去,便想湊湊熱鬧,爹也答應,誰知……」又一陣聲喧,幾乎昏了過去,蕭秋水知其受驚嚇過度,忙運內力於掌,暖流源源輸入曲暮霜體內。
  曲暮霜打了一個寒噤,又甦醒過來,斷斷繼繼地道:……爹爹也去,他是跟慕容英雄過去……我和描妹,則是跟大洪山荊秋風前往……」
  蕭秋水等心中都瞭然,慕容英雄是「慕容世家」中的第五號人物,昔日康出漁等暗殺慕容英,便曾提到這名字。慕容世家名列「四大世家」、「三大奇門」中聯蟬,並是首席,實力當然非同小可。
  至於大洪山的荊秋風,是著名粗豪,剽悍的青年高手,他的獨一無二的兵器是一百二十七斤重,佈滿尖梭的六角巨棒。
  曲暮霜、曲抿描、荊秋風三人一路上漫行到虞山一帶。虞山地處水鄉,周圍多湖泊,微雨時獵煙疏雨,衣袂生寒,拂水晴巖。
  東側有劍門奇石,相傳為吳王闔閭試劍處,故名劍門,斷崖峭壁,筆立數仞,崖隙仰視,氣象森然。登此俯覽,平野千里,湖平如鏡,無邊風月。
  曲抿描與曲暮霜本都是胸無大志的,只知道要去洞庭湖看熱鬧,便拖著手說好要跟去,也沒別的意思,其實也有相助蕭秋水逐得「盟主」的心意。
  荊秋風可不是這種想法。他在兩湖一帶,甚是有名,大洪山氣壯勢宏,他的棒法,乃仿山勢天湧之意,自信縱有人能擊敗他、但氣勢上可與天齊,無人可以相比擬,對蕭秋水,既未見過,更未交臂,聞二女如此敬佩,心中大是不服。
  其實他赴麥城,為的是一顯身手,順便借此追求這一對姐妹花,以功名來博取歡心—— 至少他初步的構想確是這樣。
  這日來到劍門,雨細日黯,淋在身上,本來舒服,但一路淋著來,少說也全身濕透了,荊秋風很不是味道,帶曲家姊妹,找到了一處台巖,充作躲雨的地方。那兒也有幾人,似在避雨。蕭秋水嘀咕道:「怎麼天不作美,老是下雨,真是討厭!」
  曲抿描故意地道:「啊,這雨不是很侍意的嗎……」
  曲暮霜也不悅道:「你怎可以咒天的呢!」
  荊秋風本就不是有風度的人,給這對姊妹花這般一氣,回頂一句道。
  「你們不敢罵天,我可有膽!」
  曲暮霜撅撅嘴道:「人家蕭大哥才不會這樣!」
  「嘿!蕭大哥!」荊秋風一路上己聽了不少曲家姊妹稱讚蕭秋水的話,這回子給雨水一淋,火可是冒上來了:「他是什麼東西!你們一天到晚提他,也不提提我!他頭上長了一朵花啦?還是三頭六臂。十二隻手指兩隻牙齒?天下沒第二個麼!」
  曲暮霜一曬道:」你怎能跟他相比!」
  荊秋風怒不可遏:「為什麼不能!」
  曲暮霜不去理睬他,逕自道:「蕭大哥若聽得有人比他強,眼睛會發出神采,而且恨不得立即去拜會對方,才不會像你這樣,動輒發火……這就是胸襟之不同了。」
  荊秋風聽得瞪圓了大眼,期期艾艾地道:「說不定……說不定蕭秋水只是裝模作樣,也許他聽到別人比他高明的時候,他心中正想著去比鬥,但又為了表示風度,不得已只好裝作欣賞……這樣也不一定呢!」
  曲暮霜也瞪大了圓眼:」哈!哈!居然有這種想法……」笑著心中也不免有點懷疑起來了——真難說蕭大哥是不是真的如此大度呢!
  荊秋風雖然魯直、凜威,但卻不是好險小人,聽曲家姊妹如此說來,對蕭秋水心中也暗暗有些仰慕,心忖:待在當陽見著了他,要真是條好漢,我荊秋風就服了他,如果不是,嘿嘿,我的六角巨棒就要敲碎他騙人的把戲……
  倏然「嘯」地一聲,一道閃電,曲暮霜猛地尖叫一聲。
  他們一直沒有注意在巖洞邊一齊躲雨的人。
  正好一個閃電,照亮了巖穴,也照亮了巖穴裡的人。
  不知何時,那些人竟靜寂地喝酒——三人在正席,左右各兩人在偏席,無聲地喝酒。吃肉。
  這些人臉色蒼白死灰,如地獄裡浮上來的幽靈。
  曲暮霜素來膽小,發出一聲尖叫。曲據描也臉色發白。荊秋風天不怕。地不怕,發出旱雷般的一聲大喝道:「吠、是誰躲在那兒裝神扮鬼!」
  曲抿描在江湖上行走反倒比較留心,陡想起武林中最可怖的「鴻門宴」,不禁顫聲問:「是不是……南宮世家……」
  只見中央的那「皇帝」打扮的人,例著森寒的白齒,用病纏於榻三十年般的忻忻聲音道:「小……娃……子……要赴……神州……結義……大會……是……不……是?」
  荊秋風沒好氣怒叱道:「關你什麼事!」
  那「皇帝」毫不動怒:「你……們……是不……是……支持……蕭秋水?」
  荊秋風本未決意,但對眼前幾個人著實嫌惡,所以故意道:「我當然支持蕭秋水!難道還會支持你們南宮世家那個怪物不成!」
  那「皇帝」陰笑了一聲,又「卡」地停住,似被濃痰塞住咽喉,然後又「卡」地一笑。
  「很好……你……可以……死了。」
  「什麼?」荊秋風幾乎不相信他自己的耳朵。那陰陽怪氣的人居然判了自己的生死!
  荊秋風正想椰嘲過去,但在右席的一名武將猛然站起!
  荊秋風雖然高大,全身肌肉猶如柞樹根瘤,目如赤火,聲若焦雷,但那人一站起來:也不知怎的,殺氣就不知比他大了多少倍!
  那人一反手,抄起青龍大刀,在他抄起的時候,刀風已是「呼」地一聲。當他掄起的時候,刀風又是呼地一聲。等到刀風劈落的時候,又再呼地一聲。
  荊秋風不覺已退了三步。他的六角巨棒,因感受到奇大的壓力,竟然舉不起來。
  他只有身退,避過對方一擊後,再圖反擊。
  但是對方刀光一掄,一聲怪呼,血光迭現。
  曲抿描人頭落地。
  那武將一收刀,欠身,道:「我是南宮噲。」
  說完便立即退了回去,穩坐回席上。
  可是曲抿描已身首異處。
  尖叫的是曲暮霜,她哀呼著過去樓住她姊妹無頭的屍身——曲抿描甚至來不及發出任何尖呼。
  荊秋鳳金猿般的火目,更加血般燒紅了。
  他對曲家姊妹本就很好——好到不能抉擇究竟喜歡的是誰,愛的又是誰——對方叫「南宮噲」的一出手就殺了他不知是最喜歡還是最愛的人,叫他如何不憤怒若狂。
  他大喝,元氣充沛了他全身。他為人耿直,素來都很檢點。元氣蓄藏,沒有發洩的那種精銳勁勢。
  他六角巨棒舉起,發出震天價響。
  他矢志要把南宮噲搗成肉泥。
  就在這時,文臣席上,一文官打扮的人忽然站起來,低低說了一聲:「我是南官良。」
  然後他就衝了過來。
  荊秋風自侍臂力過人,殺氣沖天,壓根幾沒把這女相的男子放在眼裡。
  他瞥見對方衝過來的身法,極快、但不穩,他冷笑,這種身法,他還應付得來。
  就在這時,遽爾變了。
  那南宮良的身法,猝然加疾五倍!
  這身法本來就快,再陡然加迅五倍,簡直已快到無可思議!
  這身法他應付不來!
  荊秋風轉頭,擰身;一棒橫掃了過去。
  南宮良疾衝的身形,就似沒有骨似的,在疾衝中忽然一縮,巨棒就在他腦背夾帶著呼嘯劃了過去,而他卻沖人了荊秋風巨棒範圍之內。
  荊秋風急收巨棒,但南宮良已拔刀。
  牛耳尖刀。
  就在這時,荊秋風猝然倒退。
  南宮良一刀紮了個空!
  荊秋風已急退到南富啥身前,一回身,一棒當頭擊下!
  這下驟變,誰也意想不到,荊秋風畢竟是青年一代少有的好手,所以有豪氣角逐」神州結義」盟主寶座,絕不是曲家姊妹的武功可以比擬。
  他在這種情形下,居然還不求自保而要報仇,確實令「鴻門宴」中請人皆為之一驚。
  他一棒擊下,南宮噲意料不到,但在他身邊的南宮莊卻一抬手,一柄雁翎刀「叮」地二聲,架過荊秋風一棒。要知荊秋風的六角巨棒奇重無比,加上天生神力,並借力一掄,所帶起的回力已是十倍,南宮莊輕輕一刀,竟然封架得住,實在令荊秋風意想不到。
  南宮良一擊不中,也不追趕,亦向後疾退!
  他背後就是悲痛中的曲暮霜。他退得居然比進時還迅速!
  荊秋風心中一涼,也不管南宮莊,南宮啥二人,大吼一聲,向南宮良飛攫過去。
  就在他長空而起的同時,電光般的一閃,一支「海夜叉」,已刺進了他的腹腔。
  在文官席上的「南宮伯」出了手。
  同時間,南宮良己打掉了曲暮霜手裡紫劍。
  荊秋風發出一聲長天狂吼,一手抓住鋼叉,瞪著杯大的眼珠,瞪視南宮伯。
  南宮伯也不禁退了一步,就在這時,南宮莊的雁翎刀已一刀劈在荊秋風的背上。
  荊秋風狂嚎返身,南宮啥「霍」地一刀,一顆頭顱又飛得半天高,血雨灑落,好一會兒才「骨碌」掉落地上來。
  真是一刀兩段。
  曲暮霜眼見比悲慘情景,再也無法戰鬥,只覺天旋地轉,而自己又正欲擺脫這恐怖世界,便終於暈倒了過去,不省人事了。
  「……以後我便被送到這幾來。他們問我,蕭秋風會不會參加神州結義大會?我說,蕭大哥本就是神州結義的創辦人。他們又問,你為何赴神州結義助他的拳?我答,是爹估計兩廣十虎等會千里迢迢把蕭大哥找到的。他們聽了靜了一會,再問,你爹也去了。
  是不是?我只好照實說爹跟慕容英雄打水路去洞庭湖。他們聽了,頗有怒氣,說,凡是支持蕭秋水,就是跟無傷作對。無傷的武林盟主是做定了,你爹不識抬舉,你等著瞧,說著第二天起七人中便不見了五人,另外兩個、押著我,讓我受種種折磨,在這裡擔擱著,說你們一定會在這條路上出來……我等到今天,才見到你,實在好伯……」
  梁斗變色道:「你把令尊的行程,也告訴他們了?」
  曲暮霜含悲點首。
  梁斗跺足道:「唉呀,這可糟了!」
  這時只聽樹下宴筵中,那「太子」打扮的人嘿嘿笑著說:「我是南宮增。我們留那娃兒給你們,便是告訴你們這些……至於曲劍池、慕容英雄嘛……」只見他忽然一揚手,兩件黑突突的物事又飛了過來!
  孟相逢,孔別離相顧一眼,月夜下猶如電光石火,刀劍一閃,刀劍交叉,已托住那兩件物事,原來又是兩顆人頭!
  曲暮霜本已嚇得魂飛魄散,一瞥之下,更是魂飛九天,哀呼一聲,又暈厥了過去。
  曲劍他原本擬從湖南之湘水上溯,至洞庭湖後,再沿漢水赴麥城。
  曲劍池系老劍客,自從他失掉了六隻手指後,他對世間英名的角逐之心,早已消淡得比湘江水還要清澈了。
  他本與辛虎丘齊名,而辛虎丘卻落得那般下場……這次他赴「神州結義」,倒不只是為支持敵人(蕭西樓與曲劍池並列當世「七大名劍」之一)之子奪得寶座,而是為了慕容世家的事。
  慕容世家是武林第一世家,因列「四大世家」之首,同時也是「三大奇門」之冠;五百年來,慕容世家人才輩出,領袖武林,脾睨群倫,聲名不墜。
  但在權力幫崛起以來,屢行暗殺,狙襲慕容世家的子弟,這幾個月來,慕容世家死傷逾百。
  權力幫或許並不急著要對付慕容世家——至少天下未定,首號敵人朱大天王未除,權力幫確是沒有與慕容世家公開為敵的必要。
  不過在權力幫而言,卻是慕容世家先發動攻擊:在烏江一投中,「鐵騎神魔」閻鬼鬼之所以無法搏殺浣花劍派的蕭秋水等;便是因慕容世家的人從中作梗。
  可惜權力幫不知道,慕容世家雖早不齒權力幫所為,但確曾約制下屬,不可先對權力幫發動攻擊——其實在貴州烏江一戰中,慕容世家的人根本就沒有與役,只是邱南顧在胡說八道罷了,讓「鐵騎六判官」誤以為是慕容世家的人,提早掀起了這一場一大世家與一大幫派的鬥爭。
  戰爭甫發動之初,朱大天王便設法與慕容世家總管,亦即是慕容世家第四號人物慕容恭接觸,希望能聯合兩家之力,再加上費家的外圍實力,一舉殲滅權力幫。
  慕容恭是當時慕容世家安排與江湖武林接觸的總負責人,他當然知道大勢使然,與朱大天王合作是明智之舉,因為權力幫早已收買了南宮,上官兩家。
  慕容世家顯然已被孤立。
  但是當他稟報慕容世情時,慕容世情一日回絕。
  慕容恭只是負責人,慕容世情才是真正的慕容世家領袖,所以決策方面,慕容世情說不可以,便是不可以。
  慕容世情做絕天下,年少時名動八表,當世之間:除燕狂徒之外,無人聲名能在其上,可說威震武林,而且文采風流,也有不少奇行艷史。
  他雖老了,但他的一女一子,慕容若容與慕容小意,都是盡得真傳,是武林中出名的美人,也是翰林中有名的才子,他決不肯因與權力幫的敵對,而甘心情願與他認為下流卑鄙的朱大天王同流合污。
  這決定使朱大天王退而結網,等待漁人之利,趁著權力幫與慕容世家拚殺之餘,常遣伏兵,暗殺了不少朱大天王心目中的「棘手人物」。
  這次慕容家年輕一代外系重要高手慕容英慘死於川中,而曲劍池畢竟是川中一帶的武林名宿,眼見慕容英屍首死狀奇慘,臉容充滿了驚疑和不信,想必是為熟人所謀害(其實乃為康出漁所殺),慕容英雄便想打探出究竟,找出真兇,所以他我上曲劍池幫忙。
  慕容家與曲劍池有深厚的淵源,曲劍池早年曾在朱大天王手下重創,左手五指全折,就在那一役中,所以能夠不死,全因慕容世情出手相救。
  慕容世情與朱大天王亦在那一場拚搏中結下深仇;所以慕容家有事相托,曲劍池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
  在慕容英斃亡的現場中,慕容英雄發現了蕭秋水身上的東西:就是他的一枚楊際光所刻的圖章,變作碎裂小塊,散落地上(蕭秋水於該役曾著了鐵判官一鏈,打得腿腰衣裂,圖章便是在那時掉失)。
  慕容英雄也是經過仔細查怔、拼湊,才勉強看出這圖章上刻的是蕭秋水的名字。
  ——浣花劍派的蕭秋水怎會跟這樁事情有關?
  於是他即去拜渴曲劍池,請問此事。他素知曲劍池與蕭西樓相熟,而烷花劍派剛與權力幫大戰過,現下生死不知,但門戶已毀。
  而且他也肯定在場的死屍,多被極強大的內勁震死,顯然並非慕容英所敵。慕容英沒有那麼大的本事。
  慕容英是他堂弟。慕容英雄出自正宗嫡系,所以名字能有兩個字。在他之上的慕容恭,卻是旁系中最出類拔草的一人,不過是在慕容家整整傳了五代,挨了四五十多年才獲取的榮譽。
  能在慕容世家排名五位之內,畢竟不是非同小可。
  聲名都是靠實力去換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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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7 18:17:2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困獸鬥

  曲劍池見慕容英雄肯來找他,高興不迭。
  他一直想報幕容世情之深恩。
  無奈慕容世情宛若閒雲野鶴,幾次拜謁,都避而不見,曲劍池實無勇氣再作騷擾。
  如今慕容英雄來間,曲劍池悉盡相告。
  一一既然蕭秋水素與權力幫為敵,慕容英之死斷不會是蕭秋水所為。
  ——想必是蕭秋水與慕容英共同作戰,也就是說,如果想找到慕容英何以死得如此不甘之原因,必定要先找到蕭秋水,因為他是目擊證人。
  ——只要蕭秋水還未死。
  所以慕容英雄立即動身。湖北「神州結義」大會,蕭秋水已掀起這一股武林新興勢力,激起一股熱情澎湃的人。蕭秋水不可能不來。
  曲劍他也願意動身,不待慕容英雄相約,也要找到蕭秋水,問個清楚。
  他雖已老邁,但只要可以為慕容世家盡力之處,他自當盡力。
  而且不遺餘力。
  這時曲家姊妹也嚷著要到湖北去湊熱鬧,曲劍他表面不反對,但借順便遊覽風景的名義,使自己兩個心肝寶貝隨實力相當可觀的豪客荊秋風陸路前往,自己卻與慕容英雄,借水路先到當陽,處理了這件事情再說。
  卻不料他們在湘江之上,遇到了可怕的截殺。
  斜風細雨,打在曲劍池和慕容英雄的臉上,卻有著迥異的感受。
  曲劍池老了。
  自從他左手斷了五隻手指後,他的雄心已經消沉,而右手尾指又被墨家第一劍手墨夜雨削斷後,他更壯志消磨,只想靜度餘年,保留剩下的四隻手指,不理世事。
  人當失掉自己所有的東西後,才會對原來有的珍惜起來——這對於仗劍一生的曲劍池來說,是垂暮之年才悟得的道理。
  細雨輕打在他的臉上,猶如捶打在他骨骼深處那麼重。他的風濕痛、刀掌擊、內外傷的舊症又發作了。
  ——這是不是我最後淋的一次雨了?
  他心中浮現了如此不樣的一個念頭。
  慕容英雄可不是那麼想。
  他的臉並不俊秀。方正、國字臉。但有男子氣,有一種有責任感,敢擔當的果決氣概。
  ——在慕容世家中,比他俊美十倍的何止百人,武功高過他的也逾十人,他之所以有如此獨特的地位,乃因他偉岸的軀體中,有著超人的意志和超乎尋常的手腕。
  ——人在江湖,不獨特便被埋沒。慕容英雄不想被埋沒,在他鐵骨偉軀裡,堅強的志魄與錚錚的傲骨,使他在江湖上,一直是屹立著的,不肯也不願意被埋沒。
  細雨霪霪。慕容英雄想到他在太行山除「九熊」。人們夾道相迎,簇擁歡呼。就在那晚,他佔有了小冰,那看來冷冰冰拒人於千里之外但一旦燕好卻熱情如火的女子。
  慕容英雄微微地笑開了;在他一生披膽瀝血的戰役中,也不知夾雜著多少路柳牆花之歎息……只是人們不知道他英敏果敢的個性下,還有著這些少女夢裡的歎息……
  就在這時,他的夢遽爾醒了。
  一艘快舟,待他發現時,已經駛得很近很近。
  他扳開船夫,擰轉掉桅,但已來不及,對方的船首似撅子,「轟」地切人了他的船身。
  大浪湧進來。
  在艙中的曲劍池也跳了出來。
  一個身經百戰以上的老劍客,當然在這種情況下能鎮定得下來。但他向側邊的「青年人」望去時,才知道什麼叫做「安若磐石」。
  舟子已快沉下去了,海水不斷地灌進來,然而慕容英雄連眼睛都不多眨一下,眉頭也不多蹩一下。
  那船上有五個人,照舊絲風不動,在吃喝著。
  中幾有三個人,左右旁幾各一人。
  曲劍他一瞥,臉色陡然變了:「鴻門宴!」
  慕容英雄依然卓立在斷舟上,沒有動作。
  但他的瞳孔在收縮。
  一一南宮世家?
  他認得這些人,如果南宮世家有八個高手的話,這舟中五人無疑便是其中首席的人。
  ——南宮漢,南宮楚,南宮增、南宮莊、南宮伯。
  這些人只要遇上任何一個,已經不好惹。
  而今居然來了五個!
  他不知道南宮世家因何能算準他在江上——他最敬仰慕容世情,所以行事方式也似慕容世情一樣,飄忽,無羈,捉摸不住。
  但是這次顯然對方早已盯上他了。
  而且一照面就把他立足之地毀去。
  他真後悔不該憶起那些不該憶起的東西,而沒有及時去注意應該注意的事物。
  細雨此刻像小冰那冰涼的手,用冰涼的毛巾,冰冷地擰在他臉上:清醒!
  南宮世家對慕容世家,心理上可以說是非常複雜。
  數百年來,南宮世家一直在武林世家上排名第一,但聲名卻一直不及慕容世家響亮。
  南宮世家從渲赫到沒落,都是因為與墨家及唐家拼戰之結果。
  「甫宮,墨。唐」三家之拼,源自於昔日三大家族派兵圍剿燕狂徒時,各為保存實力,沒有出盡全力,互相指責,最後導致大打出手,血流成河,所以燕狂徒反未在該役中受傷。
  三家互拼結果,唐家出類拔草,更加聲威日壯;墨家勢力範圍銳減,但因死人較少,實力依然彌堅,至於南宮一家,除一流高手「七傑一秀」以及十數名旁支子弟外,幾乎死光死絕。
  南宮世家所幸保存「七傑一秀」,所以仍能在武林四大世家中排名,但已有名無實,且最妒恨慕容世家的聲譽日盛。
  南宮世家因而投入權力幫,柳五亦策劃南宮無傷竟逐「神州結義」之武林盟主一席,條件是南宮世家抵制慕容世家。
  這條件南宮世家自然欣然相允,只不過在暗中,還加了一項。
  他們是真正希望南宮無傷能當上武林盟主之位,培養實力,重振家聲,以望有一日脫離傀儡掌握,而發揮南宮世家的影響力——所以他們私下不但要滅慕容世家,同時也對李沉丹指示之方針——對付來歷不明之皇甫高橋,抵制慕容世家,拉攏蕭秋水——這諭示,南宮世家只唯唯諾諾,不置可否。
  事實上,利用權力幫的支援,登上寶座,殺皇甫高橋,殺慕容若容,殺蕭秋水,都在所不借。
  ——如果能在「神州結義」選拔前先殺一兩人,則更可減輕南宮無傷的壓力。
  這是南宮世家的人私心所願。
  所以慕容世家撞著了南宮世家,就似犬與狼相遇,勢無可免地廝殺一場。
  如果慕容英雄是犬,那將要變成落水狗了。
  因為他的姿勢雖然不動,舟子卻慢慢灌進了水,緩緩往下沉了。
  而且野狼不上一隻。
  慕容英雄身形沒有絲毫稍動,心裡卻搖動得厲害。
  放棄立足點,則只有大江茫茫;飛過對舟去,對舟卻有待機而噬的惡狼!
  生死一發,怎容他片刻猶豫!
  曲劍他顯然也看出了這一點。
  他突然飛撲了過去:整個人平平貼著水面,掠入對方船中。
  他決定先搶過船去,惟有這樣,才能轉移對方的目標,爭取慕容英雄搶入船中的時間。
  他想法是對的,可是做法卻是錯的。
  他平平點水掠去時,對方船首驀然開了兩個洞。
  機括一開,穹簧一彈,兩支勁矢,閃電也似地射到。
  曲劍池倏地拉拔水平,全力竄起!
  就在這時,一人撲出,一記板斧,橫斫入曲劍池肋骨內。
  出手的人就是南宮增。
  曲劍他的搶登,只吸住了南宮增。
  而慕容英雄的確把握住了時機——他在曲劍他掠起的同時,也飛了出去。
  竟是飛跳向水中!
  南宮莊大喝一聲,持雁翎刀飛截過去!
  可是這時,慕容英雄的身法驀然變了。
  倏然一折,變作反竄向舟側。
  要知這凌空改換方向們身姿是極難做到的,何況在這等迅急的閏躲下。
  但是慕容英雄做到了。
  可惜他還未撲到船側,南宮伯已持叉在手,一叉向他刺來!
  慕容英雄的「東海水雲袖」一卷,已套住鋼叉,右手「流風天閣掌」已迫了過去。
  他只求先迫退南宮泊——只是他足能沾地,就可一搏。
  南宮伯是被他迫退了,而且在一招問「空手入白刃」奪下了鋼叉。
  但他的雙足卻永遠不能落地了。
  因為兩道飛拔急閃,已把他雙足齊踝削斷!
  發出雙鈸的人是南宮楚。
  他落到船中時,南宮漢雙指已捏住他的喉核,陰側側地告訴了他一句話。
  「你的人頭,會幫你送給朋友去。」
  南宮世家的武功中,南宮漢最深沉,計謀,手段都最高,武功上卻是南宮楚的一對飛鈸最強,其次是南宮增的板斧,接著是南宮良的策略和牛耳尖刀,跟著下來是南宮噲的青龍刀,再下來是南宮莊的雁翎刀和南宮伯的鋼叉,但是南宮漢與南宮楚的武功,加起來也未必是南宮無傷之敵。這是江湖傳聞,梁斗當然聽過一些。
  他看到慕容英雄和老劍客曲劍他的頭顱時,就知道事無善了。
  就算南宮世家不找他們算帳,他也要找南宮世家討回公道。
  梁斗跟曲劍池很熟,在情義上,理當如此,何況他也曾受過慕容世情的恩澤。
  在他未成名之前,「無量台」是他修習之地,有一天經過了一個人,給一隻頑皮的小狗不小心咬了一口,那人竟殘忍地毆打那頭小狗,撬光了它的牙齒,割掉了它的鼻子,梁鬥忍無可忍,要維護那頭小狗,那人便也要毆打梁鬥。
  梁斗當然不讓他揍,反而「教訓」了那人一頓。後來皇甫家族的主人皇甫崇來了,他才知道那人就是皇甫崇的獨子皇甫謙。
  梁斗那時候的武功,最多只能與皇甫祟的兩個弟弟皇甫彬與皇甫杉打個平手,要以一敵三,絕無可能,就在危急時,慕容世情出現了,舉手投足間,殺了皇甫彬與皇甫杉。
  這釀至皇甫家的人憤嫉若狂,舉家全力攻打慕容世家,結果卻被慕容小意與慕容若容殺得落花流水,皇甫謙敗亡,皇甫崇也重傷,鬱鬱而終。這是梁斗與慕容世情的一段淵源。
  同時梁斗對現下武林中盛傳的」皇甫公子」皇甫高橋,也甚為納悶——什麼時候已沒落了的皇甫世家又多了一位這樣驚世駭俗的青年高手?
  在另一方面,慕容英雄為南宮世家的人所殺,粱斗更不能坐視。
  梁斗沉吟了一下,用一種極為壓抑的聲音問:「甫宮世家的人,你們究竟想怎樣?」
  一陣嘿笑。
  南宮漢又好又鬼地道:「剁下你們每人一隻右手,發誓下去湖北,那就算了。」
  孟相逢冷笑問:「你們不想讓我們參加『神州結義』大會?」
  南宮漢反詰道:「你們若去當陽,肯不肯支持我們家的無傷?」
  孔別離道:「支持。」眾人自是一奇,他隨即又道:「他坍台時我們拍手掌拍腳板拍屁股都一定支持。」
  鐵星月哈哈一笑,好玩笑的脾氣又「發作」了:」南宮無傷若倒台,我丟臭雞蛋;他若不下台,我就扔番茄、草鞋、毒蛇……」
  邱南顧接道:「我丟香蕉皮,還有馬蜂窩,更加一點胡椒粉……」
  秦風八奇道:「你撒胡椒粉,全場豈不都要打噴嚏?」
  陳見鬼笑道:「其實只要老鐵上去放一個屁,南宮無傷就要全身傷咯,若論暗器,老鐵的屁凡是有鼻子的人都無可抵禦,排行還應在唐門暗器之上。」
  鐵星月瞇著眼睛咧著大嘴,笑到鬼鬼的樣子,居然謙遜地道:「失禮。失禮。」
  南宮世家的人開始莫名其妙,後來變了臉色。在樹上的幾人瘋言瘋語,居然沒把他們南宮世家的「鴻門大陣」放在眼內!他們卻不知道,好似鐵星月、邱南顧這等人,不但天塌下來當被蓋,就算黃河氾濫,他們也只當強迫游泳罷了。
  南宮楚怒道:「你們若要到麥城,就得先過『鴻門大陣』!」
  林公子冷冷反問:「怎樣過去?」
  南宮楚咧開白森森的牙齒,道:「闖呀!」
  林公子居然打了一個呵欠,橫睡在樹極上,洋洋地道:「我為什麼要闖過去?為什麼不是你們闖過來?」
  唐肥也奸笑道:「武林中有云『遇林莫入』,莫怪姑奶奶我沒有提醒你們喲。」說著也「砰」地放了一個響屁。
  南宮世家自擺「鴻門大陣」以來,從未遇過此等尷尬事。
  凡遇「鴻門宴」一擺,對方魂飛魄散,心驚膽裂,跪地求饒,當場嚇暈都有;也有頑抗到底,設法逃走,自殺不降,硬拚突圍的,就是沒有今晚的怪事,對方不逃,等他來攻,而且睡覺。
  諸俠居然都有默契,各尋枝極,竟都互道晚安,瞑目而睡。
  ——究竟有沒有閉上眼睛,南宮世家的人看不到,不過輕微的鼾聲卻陣陣傳來。
  南宮世家的人心中卻不謐靜。
  ——如此侮辱!
  只要對方硬闖,甫宮世家」鴻門宴」中早有接戰的陣仗;如果對方力攻,也正中南宮世家下懷。就算對方佔了地利,分路逃竄,「鴻門大陣」自然也有應變的策略。
  但對方居然不攻,甚至不守,反而睡了——今天已是三月十一的晚上了,明天就是三月十二:「神州結義」擂台大賽了,蕭秋水他們不急麼?
  他們不急,南宮世家的人可急了。
  就算連夜啟程,恐怕也未必一定趕得及助拳——單靠權力幫內應照顧南宮無傷,南宮家的人,可誰都下放心。
  ——他們竟敢睡著了!
  南宮世家的人,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忍受這種蔑視。他們堅信急於趕路的這一干人,毋論怎樣,都不會睡得著,只要睡不著,便走會憋不住,衝出來……
  那時南宮世家的「鴻門大陣」,便會全力發動截擊的功能,狙殺這一干可恨的人……
  梁鬥心中是激怒的,慕容世家的慘案,他不能坐視不理。孟相逢、孔別離雖身經百戰、但對戰無不勝的「鴻門大陣」,心中惴然,林公子,唐肥,鄧玉平心中也忐忑,南宮世家的煞氣,與他們本身所散發的殺氣,絕對只強不弱,鐵星月、邱南顧,秦風八、陳見鬼、劉友、曲暮霜等人雖遊戲人間,但未敢妄動,因為他們的「大哥」蕭秋水沒有動。他們都唯蕭秋水馬首是瞻。
  可是在他們心裡也充滿著不安。
  這絕不如南宮世家的人所覲林子外觀那麼謐靜安詳。
  等。看誰有耐性。這是梁斗的決策,同時也是「東刀西劍」以及蕭秋水的判斷。
  只要他們表現不急,急的最終是南宮世家。
  ——問題是,誰先憋不住。
  群戰不似獨鬥,要考慮的是整體的軍防,部署,安排和戰力。
  就算蕭秋水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眨眼間便可將對手七人。
  盡皆殺死。
  何況他還不知道自己實質的功力如何。
  更且在衝殺中,他身邊弟兄的安全尤要顧全。
  無論是自己等人衝入「鴻門大陣」中,或南宮世家的人殺入杉樹林中,都是險著。
  放棄自己易守難攻的據點,將自己暴露在敵人的包抄下,是最不必要冒的險著。
  所以誰都不願意先鋌而走險。
  靜靜的林中寂寂。
  飲酒吃肉的人也寂靜無聲。
  在牛乳般的月光下,寧謐得像秋草冬蟲都睡著們似的,睡得很恬很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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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7 18:18: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浴血山林

  旭陽如火———個天氣有驟變的日子。
  二月十二日。
  麥城。當陽。長阪坡。
  如火如荼的鬥志,充溢了這座古城。
  人頭擁動,人擠著人,要走半步,都要看人潮有沒有動的意願——在這種人山人海、人貼著人的情形下,個人往往不能左右群情的騷動。
  三十六面大旗在飛揚。
  三十六個有頭有面的幫派,已將他們的大旗,自擂台左右橫排過去,大風吹來,一齊飛揚,說不盡的氣勢!
  ——我這面旗,要插到擂台上去!
  抱著如此轟轟烈烈的野,每人都要在擂台上大展身手,獨霸天下……
  當人人都這樣唯我獨尊時,腥風血雨是免不了的,——殺!
  除十六面大幫大派的旗幟,還有各路英雄好漢、黑白兩道、奇人隱士,甚至雜教異壇。不見經傳的人物,也各在擂台「雌雄榜」上刻下了標誌,準備一舉成名天下聞。
  其實這幾天各路人馬,陸陸續續擁到麥城,襄陽,所造成的結果,是使格鬥早在半個月前已經開始,每日最低的死亡數字是一百一十三人。其中當然包括暗殺。
  ——而今能上得了擂台的,已是不得了的。有真本領的武林人物。
  不過擂台比試本身,卻並不如此血雨腥風。
  因為擂台一擺開來,淘汰的效果立現,打了六場後,台下的人,便沒幾個人敢上合會挑戰了。
  ——因為自己目睹武功比自己高的人都敗下陣宋,實不必上台丟臉。
  有自知之明的人,還是很多;很多人偷偷塗去鐫名,或偷偷拔掉錦幟,悄悄潛身台下興歎:一可惜今番只能上「雌雄榜」,不能上「天闕」。
  只有「神州結義」擂台大比試中前三名的人。才有資格上「天闕」——真是天闊,猶難若登天。
  可是沒有人敢說不公平。因為勝的具是真才實料,真刀真槍,當然令規是敵汽同仇,聯合異己,共抗金兵,共殲強徒——所以比武中的規矩是「點到為止」。
  現在已比過一十二場,當然有十二人落敗,但只誤殺了一人,傷了三人,反而下似私下格鬥來得慘烈。
  ——因為誰都想自己未當盟主之前,顯得氣度大一點,受人擁戴多一點,而且又能獲仁俠的清譽,何必當眾誅殺,供人垢病?
  更何況主持人的虎髯無人敢惹,萬一殺戮過多,評判人下令「人品太差、不配競斗」,如此被逐,不僅失威,而且也划不來。
  這評判人是武當鎮山第一高手大永老人,以及少林南宗長老地眼大師。
  少林,武當雖己形沒落,但兩脈聲威,依然存在,這次「神州結義」,欲求英才統領武林,亦是兩派深意和力主——這是少林。
  武當捐棄私已,泱泱大度的地方。
  主持這場竟斗的是半官方的諸葛先生。他一直是當時「天下三大神捕」之一(即《躍馬烏江》中的「鐵臉鐵手鐵衫鐵羅網」中的朱俠武、《兩廣豪傑》中的「九指擒龍」胡十四,以及這位日後在《四大名捕》故事系列中的首腦人物諸葛先生)。
  本來人才濟濟的武林,因多場殺戮與拚搏,早已沒落不堪,若不再「江山代有才人出」,怎耐權力幫、朱大天王等相迫?諸葛先生是官府方面的代表,那時他才年逾三十,正是精壯之年,有他出面,一切都公平合理,大家在長阪坡拚鬥,也較有了多全感。
  這時日正當空,已比鬥了一十八場。
  現在連勝五場,儼然武林盟主的人是個女子。
  中原彎月刀洗水清。
  但群豪和台下觀眾心中紛紛嘀咕,這洗水清的名聲並不好(即《白衣方振眉》故事中喬厲花的師父),要是她當上了「神州結義」的武林盟主,與這種妖女結義,如何得了?
  部分有識之上卻臉含微笑,胸有成竹——洗水清武功顯然刁辣,但必定「一山還有一山高」,更高的「一山」,只要出現,必定能壓倒她。
  洗水清也知道別人不擁戴他,所以她因此忿恨,出手也特別狠辣,五場拚鬥,重創了五人,其中有兩人,雖然不死,只怕此生也再難動武了。
  日頭烘烘的,在這春臼迎夏的季節裡,很容易便多引起一場暴雨……
  洗水清的彎刀猶自在擂台上閃亮——經過了一晚上的寂靜,杉樹林子裡的人,正逕自拂笑、椰榆、調侃、議論著。
  林子外順著太陽暴曬——而且眼看就有一場風雨吹到的南宮世家,真可用「憤怒若狂」來形容。
  ——不管一切,衝入林子去!
  但「遇林莫人。」
  ——不管如何,迫他們出來!
  可是一旦移動,陣勢即失。
  ——總不能如此長期呆下去呀。
  況且今天已是三月十二日。
  ——當陽的戰局如何了?
  南宮無傷當上了盟主沒有?奇怪的是蕭秋水也要赴長板坡,卻為何不急?為了一個蕭秋水和一干支持他的人,耗在這裡,畢竟還是不智……
  ——要是無傷遇到麻煩怎麼辦?
  想到這裡,南宮漢,南宮楚、南宮增、南宮噲、南宮良、南宮伯、南宮莊真是心猿踢跳,意馬難拴。
  此刻再聽到鐵星月、邱南顧、蕭秋水、陳見鬼等人的「爆笑」,南宮世家的人更無法按捺了。
  洗水清的彎刀,再也無法在擂台上發出藍汪汪的光芒,耀武揚威了。
  這是第二十場拼戰。
  洗水清一直威風凜凜,她的門徒也一直喧囂吶喊——直至這苗疆彎月刀被打飛為止。
  上來的人是個持戒尺的頭陀。
  少林子弟。
  大永老人的眼睛亮了,臉色卻沉了下來。
  他明白地眼大師操心策劃這擂台的用心了,這位曾手擒(雖最終亦為逃脫)權力幫柳隨風柳五總管而名噪一時的佛門高僧,這樣苦心經營的目的,乃是為了使和尚大師(南少林)的弟子——托缽頭陀——奪得首魁,重新再領導武林。
  大永老人開始岡震怒而微微激動得顫抖;但他臉直,始終帶著看來倦偏,但令人諱莫如深的淺淺笑意……
  托缽頭陀又連勝了三場,加上少林正宗的聲勢,看來確無人敢再持虎鬃。
  四方的烏雲,漸漸往烏日罩來……天色漸黯,困獸鬥。
  本來林內困獸,待而擊殺。而今,林內林外,皆為困獸。
  人獸困而相鬥,只有三種結果:獸存人忘,人存獸亡,或人獸皆傷亡。
  自古以來,嗜血的、狙擊的,或自沖的人獸廝殺,其結果都一直沒有變,最多變成了人馴野獸為家畜,實質上,獸還是「亡」了。
  至少失去了本性。
  這場戰役極短。
  但傷亡極大。
  是蕭秋水與役以來,死傷最巨的一次,是以蕭秋水永生難忘。
  「放火。」
  這猶如張滿的彎即發的一觸,在南宮漢向南宮莊如此低囑這一句話語時。
  ——放火燒了杉林,逼出他們。
  南宮莊於是偷偷退出去,悄悄舉起火把,右手持雁翎刀,靜靜掩至林後,準備縱火。
  這林子只不過兩三畝地,可是葉枝茂密,諸俠欲想衝出,自然逃不過南宮人的截擊,但南宮世家的人也沒法看清楚裡面的動靜,他們本來就想在這杉樹林中以暗器伏襲蕭秋水等,但去,被盂相逢、孔別離用「刀劍凶卦」識破,他們沉不住氣,施放暗器襲擊。
  然後一擁而出,卻反被對方佔了杉林,變成了「敵暗我明」之情勢。
  南宮世家本可以部分人鎮守杉林,部分人出擊,無奈「鴻門大陣」卻非七人不能運行,現下南宮莊遁移縱火,南宮漢等必須吸住敵人的注意力。
  「林裡的人聽著,我們化干戈為玉帛可好?」
  這時南宮莊已潛到林後了。
  只聽林裡梁斗的聲音道:「我們本就不想與你們為敵。」
  南宮楚怪笑道:「甚好!只要你們不在當場反對無傷,我們就結伴而行,也無不可。」
  這時南宮莊已準備點燃焚燒。
  只聽梁斗悠悠地道:「擂台上比武,本就公平,我們又不上擂台去,你們的無傷若敵得過蕭秋水,又何懼之有?」
  南宮楚心想:你還那麼自高自大,待會兒一把火,不燒得你皮脫毛光……但表面仍不動聲色,笑道:「好啊,無傷是贏定了蕭秋水的!只要你們不礙事,當然……」
  他企盼目睹大火熊熊蔓燃起來,然而他耳畔卻聽得一聲慘呼。
  南宮莊的慘叫。
  外面的人在對話,甫宮莊已溜到林子的邊緣。
  待他肯定南宮漢、南宮楚等已吸住了杉林裡的人注意力時,他就開始點火。
  他先燒地上的枯枝……然後高舉火把,燒樹上的枝椏——只要燃著了一隅,就立即蔓延,夠林裡的人慌亂了。
  但他剛剛舉起火炬……忽然瞥見濃葉盛枝中有一白衣人,冷得好似一塊寒涼般盯著他。鄧玉平!
  他打了一個寒噤——劍光一閃!
  南宮莊是何許人也,他及時一橫刀。
  「叮」地一聲,劍刺在刀身上,星花四濺!
  就在這時,林中又無聲無息地,沉浮間躍出一個白衣人。
  南宮莊心向下一沉,那人一劍斬來。
  南宮莊急退,雁翎刀一搭,「乒」地刀劍交架,南宮莊的火把,呼地撞向那白衣人的臉龐。
  那白衣人一仰身,腦觸及地,間不容髮躲過火炬一擊,而左手自右手劍中抽拔出一柄更薄的緬刀,橫腰一斬!
  這便是南宮莊發出慘嘶的情景。
  他不知道名聞江湖「刀劍不分」的林公子,真正的殺手銅便是刀劍並施,左手刀,右手劍,刀劍雙殺。
  南宮世家的人都是久經陣仗,一聽那嚎叫,便知南宮莊很難活命了。
  這時林中已冒出黑煙。
  但是南宮世家的人心卻亂了。
  就在這同時,林中殺聲大作,不知有幾人,分了幾頭,掩殺了過來。
  濃煙反而掩蓋了他們的蹤影。
  ——這火勢已無可補救。
  南宮世家的人只好反殺了過去。這時不能氣餒,氣餒則亡。
  戰役憋得越久,戰前的準備功夫越久,戰況越劇烈,可能反而結束得快。
  真正的高手,生死勝負,均在頃俄問決定。
  南宮噲最勇猛。曲抿描和荊秋風的頭,便是給他一刀斫下的。
  他最大的嗜好,便是斫人頭。他矢志要斬蕭秋水的人頭。
  蕭秋水在濃煙中衝出來,目標也是他。他要為曲抿描報仇。兩人見面,分外眼紅。就在這時,林內傳來了一聲慘嚎。
  ——是秦風八的叫聲!
  ——怎會如此呢?蕭秋水心頭一震,南宮啥的青龍刀當頭劈下!
  南宮楚是南宮世家中殺人最多者。他有一天的紀錄是:殺人一百二十六屍,姦淫四人,搶劫十一宗。
  他飛舞雙錢,但有一刀一劍,交織如網,纏住了他。
  「東刀西劍」孟相逢。孔別離!
  南宮漢是南宮世家這邊的主力,他揮舞金鞭,卻給梁斗一柄淡淡的刀,纏得寸步難移。
  南宮哈的青龍刀,虎虎生風,叱喝連連,大概是佔了上風——不知南宮良,南宮增,南宮伯他們那邊怎樣了?
  ——南宮漢。南宮楚心中如此揣討。
  就在這時,南宮啥的虎吼猛然而止!
  南宮噲劈了一刀,蕭秋水避過。
  南宮噲又斬了一刀,蕭秋水又險險避過。
  南宮哈這時雙眼己被濃煙熏得淚下,額頭大汗洋洋而倘,他又斫了一刀,蕭秋水又避過。
  蕭秋水這次回了一劍。
  南宮噲拼出了蠻勁,又斬了四刀。
  蕭秋水都避了過去,乘隙又回了三劍。
  南宮噲連人帶刀,又劈了下去。
  蕭秋水在千鈞一髮之間避去,交錯時反手回了兩劍。
  南宮噲雖天生勇力——但他的刀法,都是最耗力的。
  他又斫了一刀,對方亦回了一劍,他已氣喘如牛,只好先歇住揩汗。汗水已令他雙目刺痛。
  就在他揩汗的時候,才感覺到手指所觸,儘是濕濕、腥腥的液體。
  接下來更令他孩汗的是:他眼簾上流落儘是一片紅色……整個視線都是紅色!令他無法看清事物!
  難道……他才發覺手指觸摸到額上有一道裂縫,深深的裂縫!
  果然是血!
  而且開始滴落,在他衣袖上。他因俯首而望,才發現他大腿一片殷紅……不止在大腿,連小腹的衣襟,也讓鮮血浸得如濕布一般!
  他反手一摸胸膛,又觸及一道劍傷——他開始還以為劍傷不重,但一摸竟然摸了進去,摸到自己的內臟!
  他本來拼得忘了一切……而今都回來了,一剎那,至少有七八處傷口同時作劇烈地刺痛,他狂嚎一聲:「蕭秋水!」
  眼簾前的血紅景物上,已不見了蕭秋水,他怪吼,但已嘶啞,揮刀呼呼呼斫殺了幾圈,終於不支倒下。
  南宮噲死的的時候,南宮增的板斧對上的唐肥,南宮伯的鋼叉力鬥鐵星月和邱南顧,南宮良的牛耳尖刀,拼戰林公子與鄧玉平,陳見鬼、劉友、曲暮霜也在這個戰團之中。
  蕭秋水迅即接過南宮伯的戰力,疾向鐵、邱二人道:「去助唐肥!」
  南宮伯使的是鋼叉。是他的鋼叉先刺入荊秋風的小腹中。蕭秋水撲近,一劍絞出!
  這一劍之劍氣,絞碎了南宮伯的勇氣!
  但是他畢竟是經驗老到的好手,鋼叉一扳,還是掣住了蕭秋水的劍。
  蕭秋水忽然棄劍。
  南宮伯錯愕。
  蕭秋水搶近,出掌。
  南宮伯胸膛被印上一掌。
  蕭秋水一著即退,收回鋼叉上的劍。
  中掌後的南宮伯,已無絲毫力氣挾制蕭秋水的劍。
  他目瞪口呆瞪著蕭秋水——胸膛雖只被淡淡地印上一掌,就是剝開衣襟,可能也見不到掌印……
  但南宮伯猶如被重錘撞擊一般、全身骨路寸寸碎裂,推金山倒玉柱般仆跌下去。
  「殘金碎玉掌」!
  蕭秋水一上來就殺了南宮噲、南宮伯,折損了敵方兩大要將!
  ——只是秦風八去了哪裡?
  蕭秋水心中大奇,就是因為這點擔心,適才他差點為南宮噲所乘,要不是武當劍神妙精萃,只怕還要傷在南宮噲的刀下呢。
  ——臨陣退縮,秦風八絕不會是這樣的人!
  這時南宮良已拼紅了眼,他的牛耳尖刀一刀扎進曲暮霜的腸子裡,但在他的刀尚未抽出來之前,他的手已被林公子斬斷!
  他負痛疾退,閃開了鄧五平的快劍,猛地將陳見鬼攔腰抱住。
  這時蕭秋水已趕到了。
  陳見鬼已遇險。他必須要先殺了南宮良。
  他全力一劍刺出,就在這時,鄧玉平忽然搶前一步,一劍往蕭秋水背後刺去!
  這一劍之快,竟比平常快了三倍!
  就算蕭秋水不是背受暗算,而是迎面刺來,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蕭秋水也來不及招架。
  就在這閃電驚虹的剎那,蕭秋水卻似乎早已料到這一劍所刺的部位似的,回劍格開。
  鄧玉平倏變了臉色。
  蕭秋水問了一句。
  「你殺了秦風八?」
  鄧王平頓時愣住了。
  唐肥與南宮增之戰是最慘烈的。
  唐肥挨了三斧,南宮增總共中了三根梨花釘、兩枚黃蜂針,以及一把吳鉤飛劍,兩人依然拚鬥熾烈。
  這時鐵星月和邱南顧趕到了,但是南宮增手中的板斧,忽然飛了出去!
  這一斧劈中唐肥的左臉。
  斧又嵌人心窩。
  唐肥尖叫,打出了「唐花」。
  唐花美若曇花。
  南宮增想避,但花開滿天,杉林無處不飛花。
  終於有一朵花,燦爛地開在他的額頭上。
  南宮增長嘯一聲,他的雙眸充滿了驚艷;他的人也在驚艷中死去。
  唐肥的血艷得怵目驚心,她人卻十分醜陋。
  她受傷已重、正竭力拔出嵌在心窩的斧鋒。
  這時一人如大鵬,飛躍過來,雙鈸擊在斧柄上。
  南宮楚!
  斧面又再沉陷入唐肥厚寬的胸內。
  鐵星月大喝,一拳揮出,南宮楚卻一矮身,鐵星月的拳頭,變成直接揮到了唐肥的臉上。
  唐肥的臉被擊稀爛,倒飛了出去。
  這下兔起鵑落,目不暇接。
  唐肥偌勢飛出,著了臉部沉重一擊後,她借力飛去,以借大的身子,竟攬住跟梁斗決戰的南宮漢!
  邱南顧這時一沉身,箍住南宮楚,南宮楚心下一涼,想把邱南顧甩出去。
  邱南顧死命抱住,這時孟相逢,孔別離的刀劍已至。
  南宮楚不知怎的,已掙脫了邱南顧的牽制,跌跌撞撞了出去,卻覺眼見一片茫茫,什麼也看不清楚。
  那邊的唐肥壓住南宮漢,甫宮漢死力穩住,金鞭已牽制使梁斗的刀。
  但是鐵星月已衝了過去。
  虎吼著衝過去。
  南宮漢已向唐肥背上擊了一鞭,皮開肉綻,但唐肥仍然不放。
  鐵星月怎能讓南宮漢再傷唐肥,他猛撲箍住南宮漢的頭,拼盡全力,就是一擰!
  「喀咯」一聲,南宮漢的頭,宛若正臉長的後頸上一般,就在這時,梁斗一聲輕微的喟息。
  他的刀已刺入了南宮漢的心窩。
  南宮漢的頭現在雖是擰轉,但心依然在前面。
  此時唐肥已放了手,龐大的身軀「砰」地跌在地上,鐵星月悲勵呼叫:「阿肥——」疾俯身探望,南宮漢卻搖播顫顫,梁斗「突」地把刀收回。血水如小瀑般噴出。
  南宮漢跌跌撞撞,橫走了凡步,連人帶鞭,撞到了一人身上。
  南宮漢這時頭往後向,看到的是雙目只有眼白,沒有眼珠的南宮楚。口吐白沫的南宮楚。幾乎已沒有生命了的南宮楚。
  他驚駭無已。他自己已難有指望,連南宮楚也遭了毒手……這時他又瞥見了地上的南宮伯,南宮噲、南宮增的屍身。
  ——唉,南宮世家……
  太陽好毒。熱烘烘地映照身上,南宮漢分外感覺到那逼辣的炙意。還有自己身上濺出來熱炙炙的血。血。死亡。以及毀滅,南宮世家要在江湖上毀滅了。他只意識到這裡,眼眶裡便盈滿了熱暖暖的血……
  他想到「毀滅」為止,就失去了生命。
  他跟南宮楚幾乎是同時喪失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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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刀五斷

  南宮莊、南宮啥、南宮伯、南宮增、南宮楚、南宮漢一一依次伏誅、剩下的是南宮良。但是這邊也折損了唐肥、秦風八、曲暮霜。
  本來陳見鬼纏住了南宮良,現下兩人都住了手。
  陳見鬼停手是因為突如其來的透變:鄧玉平與蕭秋水的對峙。
  南宮良則已崩潰,才不過頃刻間,「鴻門大陣」的七個人,還活著的只剩他一人,就算他再堅強,也抵受不住這種殘酷的事實。
  ——如果你一直是很多人生活在一起,而且生活得很好、很威風,但是有一日你身邊的「很多人」都忽然離開了你,而且永遠「回不來」了,你會有什麼感覺?
  「你怎麼知道秦風八已死?」
  「我猜的。」蕭秋水淡淡他說。
  「你怎麼知道是我殺死他的?」
  「因為你就是『人王』。」蕭秋水還是淡淡他說,但眸中已現出迫人的鋒芒:「權力幫中的『人王』。」
  鄧玉平又目瞪口呆地望著蕭秋水,好似從來沒認識過這個人似的。
  「你是在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
  「峨嵋山伏虎寺中,若沒有內應,權力幫決不可能如此輕易盡擒大伙,大家中的是迷香,偌大的伏虎寺,迷香竟佈置得如此神不知、鬼不覺、這其中一定有蹊蹺。」
  「……後來我才打聽當晚大家先喝了你沏的茶,你的茶裡沒有迷藥,因怕梁大俠等老江湖一品嚐就試得出來……可是卻有對迷香的味道失去判斷的效能……而我和唐方喝了那條,到對面去了,所以沒中迷香,所以沒事——但那晚對屈寒山猝然挾持唐方,我也失去了警覺,這不可諱言系你所沏的『好茶』所致。」
  「所測不錯,」鄧玉平鐵青春臉色,冷笑,「只是你從什麼時候識破是我?」鄧玉平反問道:「可疑的人,應該是很多的呀?」
  「是很多,但我卻先確定其中有內奸,」蕭秋水的話吸引住了全場,他說話時有一種很奇特興奮的神采,教人如鐵受磁所吸引一般,凝神過去。
  「刀王兆秋息知道伏虎寺的事,系權力幫所為;然而幫主李沉舟卻不知情,使我想到這件事,很可能是柳隨風下達的命令,而不是李幫主。」
  「你那麼信任李幫主?」鄧玉平疑惑。
  「他不會騙我的。」蕭秋水斬釘截鐵地道:「縱然我是他的敵人,他也用不著騙我的。」
  蕭秋水是蕭秋水。李沉舟是李沉舟。可是不管是蕭秋水對李沉舟,還是李沉舟對蕭秋水,都有一種奇特的相知,而且情深的相惜,互重的相敬。他們可以騙別人,而且彼此對立,可是卻不會去欺騙對方。也許這兩人在某些方面雖然相去太遠,但在某些方面,又相近太多;而他們都不是自欺欺人的人。
  「後來柳五來告訴我,找鳳凰即可知曉梁大哥等人的下落——這是故佈疑陣,以憚讓我親眼目睹朱大天王對部下殘暴的追殺,而矢志為敵;如此可以借我之力消滅費家,同時柳五也派出上官族的人,讓這兩家互拼,結果乃死亡殆盡。如果梁大哥等人是被朱大天王所操縱下費家的人所擄,高似蘭又怎知曉其中過程……那麼其中必有原故,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我們這一群人,有權力幫的高手潛伏。柳五本來想要在伏虎寺捉拿這些人,以報錦江之辱,卻不料你剛下了迷香,費家人就趕到,你獨力難以拒抗,只好也裝迷暈,所以糊里糊塗地都把帳賴到費家人的身上……」
  「費家、上官族、還有我們,甚至剛才的南宮世家,都只是朱大天王、柳五等人對壘攻守的棋子而已……」蕭秋水目光熠熠:「你一路上留下暗記,通知權力幫,是以柳五總管改變了計劃,不料我跟費士理夫婦並沒有打起來,反而救出了大家,而且還幫費家滅了上官族……這些事兒一直都陰差陽錯,所以柳五含忿,要南宮世家在我們未到當陽前伏殺我,你來裡應外合……」
  鄧玉平神色鎮定,但臉色冷峻:「這些大致上都沒有估錯;只是你怎麼在眾多人中,獨獨懷疑到我?」
  「你是人王,作得天衣無縫,並沒有失敗,我是看不出你。」蕭秋水知道鄧玉平心中最斤斤計較的是:他身為「人王」,自然作得甚周圓,怎麼還會被自己——人世未深才闖蕩江湖的少年——識破:「我沒有看出你是『人王』。只惜在浣花之役中,你為救柳五,做得太過火,以身擋住眾人的視線,所以才讓柳隨風有遁逃的機會。但我一直只是懷疑,直至……」
  「……秦風八是不是死了?」蕭秋水又目忽射厲光,暴長而問:「是不是!」
  「是。」鄧玉平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不想你們獲勝得太容易——至少也要付出一些代價,以便使權力幫安排的南宮無傷能順利御統武林,所以我殺了秦鳳八。」
  忽聽一聲怒至極點,怒至極端的尖嘯,一人挾著厲風,向鄧玉平撲來!
  鄧玉平疾退。
  出襲的人是陳見鬼,她乍聞自己情同手足的至交被鄧玉平所暗殺,驚慟難抑,出手猛攫鄧玉平!
  鄧玉平一面急退,一面出劍!
  海南劍派的劍,快而無情!
  可是陳見鬼簡直不要命了!
  誰都可以看出她避不開鄧玉平這一劍,但鄧玉平也絕避不開她這一擊。
  蕭秋水陡地一聲大喝,自後執往陳見鬼的衣須,把她前攫的身軀,硬生生揪了回去。
  鄧玉平冷笑,劍勢不停,向蕭秋水刺來。
  蕭秋水右手不及拔劍,以「無相劫指」之力,雙指倏地夾住那迅、毒、疾、快如蛇蠍的劍尖。
  就在這時,蕭秋水只覺左下脅一陣熱辣辣地疼。
  月牙刀已割人蕭秋水左脅,蕭秋水左手揪住陳見鬼,右手夾住鄧王平的劍鋒,就在這時,著了暗算。
  但蕭秋水是何許人?他左脅吃痛,馬上一腳踢出!
  這一腳並不高明,卻能救命。
  他此刻功力,何等高強,又有八大高手武功蓄華相傳,這一腳踢出,隨著一聲斷喝,那人也非庸手,即刻棄刀飛退!
  ——居然還有內奸!
  那人倉皇身退,臉色慌恐,蕭秋水又驚又怒,陡叱道:「怎會是你……」
  一時失措,鄧玉平忽自劍愕中抽出了另一柄又扁又薄又狹又快的利刃,「嘯」地點戳在蕭秋水的咽喉上。
  這下兔起鵲落,極端神速,蕭秋水已為鄧玉平所制,別的人根本還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哪來得及出手!
  以月牙刀偷襲的人是瘋女。
  曲江劉友!
  「真沒想到……」
  蕭秋水發出如此一聲慨然長歎。
  ——被人擊敗乃兵家常事,為朋友所出賣才教人心碎。
  劉友臉上居然還有不豫之色,撫著被踢折的手腕,不但無歉疚,反而頗有偏意地進。
  「便是我!」
  「你為什麼……
  鄧玉平桀桀地笑起來。「不為什麼!又不是文藝故事裡對話。
  她在你們一夥中,能幹什麼?既無傑出的武功,也並不罕眾望。談理想、做大事,對她這樣一個市井出身的女孩子,能當飯吃麼?兩廣十虎一個個的死,她不心寒,才是騙人…… 所以我說服了她。秦風八其實是她殺的。嚴格來說,我吸住了秦風八的注意力,她就用這柄月牙刀,背後……」
  鄧玉平說著,也想用力將劍往前一送;他這一刺即刺穿蕭秋水的咽喉,然後準備在蕭秋水未嚥氣前補加一句:「——就這樣地送了命。」
  可是他在這頃刻問回心一想:不可以,而今梁斗、盂相逢、孔別離、林公子等全是高手,他殺了蕭秋水,恐怕也難逃一死……何不利用蕭秋水作護身符,待自身安全解決後再作處置,當下轉念道:「你們最好鎮定點,如此蕭秋水才可望活得長一些。」
  他說著猝然伸出手指,小心地連點蕭秋水幾處穴道,徘徊了一下,又再加點了兩處穴道,才放心,怪笑道:「他是我們的人質。你們要是出手,他就……」
  這時天灰濛濛,開始有雨落下了……
  雖然有雨,但群眾不但沒有散去,群情更加洶湧,如萬濤排壑。
  擂台上的托缽頭陀,已連勝六場。
  主持諸葛先生已唱名五次,無人敢上台挑戰。
  ——看來這領袖群倫的人物,又落回少林的身上了……
  擂台上的托缽頭陀,靜坐默思,神色端然。
  ——年紀雖輕,卻是彈佛修為精湛的大師!
  眾人心中紛紛發出唱歎,就在這時,忽然一閃,一人以極詭異的姿勢,掠上擂台,罩向頭陀!
  托缽頭陀猛喝一聲,驀然站了起來,看來寡言訥語的他,足有六尺高壯,戒尺夾帶著厲風,飛劈而出!
  來物粉碎!
  只聽一人情脆的拍乾聲,笑道:「托缽師兄,好功力!」
  來者是一位俗家打扮的紈終子弟,但見禮儀式卻是道家的手勢。
  眾人一時議論紛紛。「卓勁秋來了!」「武當年輕一代第一高手來了!」「這下少林對武當,可有得瞧了!」
  原來被托缽頭陀一尺擊碎的,是卓勁秋故意扔出的外袍,托缽頭陀居然將神功貫注在戒尺上,一出手竟震碎軟質的布帛,這等少林的硬功夫,當真不可輕視。
  托缽頭陀,連戰七場,向未如此動容過,一下手即全力以赴,卻只擊碎了一件衣衫—— 是不是他被卓勁秋所懾,是不祥的徵兆、本來一直留著有恃無恐笑容的地眼大師,那得意之笑容消失了,代之是以尖刻的眼神,瞥向武當大永老人。
  大永老人閒適地逸坐著,輕撫白髯,彷彿道骨仙風,臉上卻含有一個跟地眼大師先前一樣的——諱莫如深的笑容。
  鄧玉平的頭髮,被雨淋濕,幾絡髮絲,黏在額前,他看著蕭秋水雙指還夾著他的「偽劍」,獰笑道:「我的劍是海南劍法之精革。劍是凶器,劍中劍才是神器。你夾著的不過是我的凶器,我的神劍天下莫敵……」
  說著想把蕭秋水夾著的劍解下來。蕭秋水深湛的眼神望定著鄧玉平道。
  「你弟弟死得好冤!」
  ——鄧玉函為與權力幫對抗,而終於戰死,他哥哥卻情願投於權力幫中,效犬馬之勞。
  鄧王平乍聞,也煩躁起來——鄧王函畢竟是他血親弟弟,被「飛刀神魔」沙千燈所殺後,鄧玉平也萌過退出之念,但海南劍派並無實力,若無權力幫支持……鄧玉平最終又打消了退身之念。
  蕭秋水這一提醒,他不禁毛躁起來,叱道:「再說……我一劍殺了你!」
  驀然他瞳孔睜大,摹念及,他適才不是制住了蕭秋水的穴道嗎?
  穴道中連「啞穴」也點了,怎會……
  他想到這裡時,蕭秋水深湛的眼神變為熾烈,而鄧玉平狂妄的眼神變為慌恐。他要退已來不及,蕭秋水雙指夾的劍往前一送,就刺入了他的心房,蕭秋水用眼睛深深地望進鄧玉平那驚疑與不信的瞳孔裡去:「少林豹象大師深諳『易筋經』,把身上體內的氣穴移開一兩分,並不是難事,你太輕敵了,而且……」
  蕭秋水望著鄧玉平滿額青筋,大汗涔涔的臉容道:「你太相信你的劍。劍是凶器,惟有不用凶器,方才是吉。用劍者自以為吉,猶生者言死,不知珍重。」
  鄧玉平全身因刺痛而痙攣著。他突地嘶吼道:「劉友……」
  瘋女的眼光己因恐懼而呈散亂。她本來因尋求庇護,才投靠權力幫。而今暗襲蕭秋水,在鄧王平面前領了首功,不料卻仍為蕭秋水控制大局。她因失去依靠而慌亂起來,奔過去扶住鄧玉平,但緊張得位訴起來。
  「你……不可以死。」
  江湖人系流落的,生活是熱鬧的,但心裡是寂寞的,他們也有他們所需,家庭、溫暖、慾望……等等。在華山蕭秋水與費丹楓之役後,劉友原本有幾分標緻的容貌,卻因江湖風霜而蒼老。直到秦皇陵後,鄧王平便收起了他銳利的劍鋒而以他那一雙銳利的眼光找到她,她在寂寞的武林生涯裡,月夜下,陵墓中,第一次向一個寂寞的江湖男子獻身……
  蹉跎的歲月,寂寞的歲月……
  卻不料在事後,這「寂寞的男子」居然是權力幫中的」人王」。而她既是他的人,就要跟他一起,為權力幫打天下。
  值得嗎?
  劉友覺得自己簡直是瘋狂。
  但是錯已經鑄成了。這些年來與權力幫為敵,這些敵情同仇的朋友、在一夜之間,全部改觀了……
  江湖上有出賣朋友的「好漢」嗎?有棄信背義的「英雄」嗎?
  儘管她心裡想把過失都推給對方,而且想盡千方百計用理由說服自己乃是被迫、自衛,不是出賣、殘害,但在她聽從鄧玉平之計,一刀劈殺秦風八的一刻,一切都湧到了眼前,難辭其責。
  她殺傷蕭秋水的剎那,也有此種愧恨的感覺。只是慚疚愈深,下手愈恨,表現愈不馴,這也許就是「泥足深陷」」吧,等到她真的斫中了蕭秋水,那血……流出來的時候,堂堂蕭秋水竟在自己手下受傷了、那時之震愕,反而使她無法瞬即斫殺下去。
  ……這也許是她手上月牙刀會被蕭秋水及時踢飛的決定性因素。
  但是鄧玉平倒下了,胸口流出了花一般的鮮血,她一下子,如同裸程相見的一刻,什麼遮飾,依憑都消失了。她如在飛落深崖的剎那,沒有天,也不著地……然而鄧玉平在呼喚她。
  垂死的呼喚。
  劉友飛奔過去,眾人都沒有攔阻。
  劉友嘶聲哭道。
  「你……你……不能死……」
  鄧王平的臉上居然浮起了一絲好險的笑容,喘息道:「就算我死。
  ……你……你也得先死……」
  他說完曲江瘋女就倒了下去,爬在地上好一會,撫腹而起,披頭散髮,真好似瘋女一樣。鄧玉平的劍貫穿了她的腹腔,自背後凸露了出來:「你……你為什麼要……殺我?」
  「因為我是人王。」鄧玉平艱辛地笑道,「你是我用過的女人,不能讓別人再用你。」他大力地呼吸喘息著:「我是人王,我死,至少也要有人陪我一起死。」他笑得發苦:「目前我只有能力,也只有把握殺你。」
  曲江劉友眼中充滿了一種猶如野獸臨死前的絕望,但是桀驁,嘎聲問:「你就為這…… 這一點殺……殺我……」
  鄧玉平傲慢地點頭。曲江瘋女忽然撲了過去,白森森的牙齒,一口就噬在鄧王平脖子大動脈上。
  卓勁秋外號「一葉知秋」,是武當派俗家弟子中,聲望最隆、地位最高、武功最好、人緣最廣的首席前輩「劍若飛龍」卓非凡的獨子。
  既是獨子,劍法也是嫡傳的。
  卓勁秋若獲得「神州結義」之盟主,這正道武林無疑就是武當派的天下。
  地眼大師現在也清楚了大永老人為何如此篤定了,他冷笑道:「卓先生為啥不來?他如此苦心策劃,理應前來觀賞才對。」
  他雖看似不經心的說,但聲音絕對可以越過相隔的三個人,傳到大永老人的耳中去,大永老人微微一笑道:「卓師哥一向很少親自出來。」
  地眼冷哼道:「卓先生的架子越來越大了。」
  自從鐵騎、銀瓶以及武當掌教太禪、掌刑守闕道長歿後。卓非凡已儼然代表武當,確非一般場合可以見到的。
  大永老人依然不動氣,微笑回了一句:「也不見得。貴寺地極師兄,不是也沒有大駕光臨嗎?」
  少林地極確實沒有來。少林正宗七大高僧,天正、木葉、木蟬、木蝶、龍虎、豹象俱已身亡,只剩地極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抱殘大師二人,傷心哀矜之餘,也有瑣屑繁事,走開不得,倒不是因架子勢頭足。
  地眼卻聽不過去,冷笑道:「地極方丈要來,也至少要在有卓先生在的場合才到。」
  大永老人淡淡地聽不懂個中含意似的回話:「是麼?地極大師真好耐性。」
  兩人針鋒相對,各不相讓,卻聽冷哼一聲,一人道:「武當少林,原來是鬼打鬼。」
  地眼這一聽,自然勃然大怒,心忖:我倆是一派宗主,就算不睦,干你屁事!連涵養極好的大永老人,也怒不可遏,即側首望去。
  原來隔著地眼與大永老人席問,有三個人,聲音極微,卻是從這三人中發出來的。
  兩人都怔了一怔,俱不能肯定三人中哪一人曾開口說過話。
  這三人中間是一個威猛如天的人,連地眼大師那般兇惡的奇僧。
  以及大永老人如此深沉的高手,一望之下,也不禁怦然心跳,好似在什麼地方聽過或見過這人,但又不知從何處何地,曾聽過或曾見過。
  左邊一人,顴骨高聳,額骨睜峰,目光炯炯,十分矍鑠的老人,鐵色衣衫、凜然而坐。
  右首一人,是個女子,寶藍色配水綠色衣裙,高捨雲發,還沒看清楚模樣,便被一種閒淡的、雍容的,而且淡淡優異的絕代風華所迫住……
  叫人看不清那花容月貌……
  雨霪霪下,三人猶如罩上一層雨花,看不真切,三人衣裳卻絲毫不濕。
  ——這三人顯然都不凡。
  大永老人和地眼大師,縱橫江湖數十年,而今竟連誰說了話罵了自己,都找不出來,心中暗暗提防,一面驚疑不已,但在未找出說話者是誰之前,確也不便發作。
  那三人依然故我,凝望擂台,又似全不把台上打鬥放在眼裡似的;三人彼此之間,既似故友重逢,又似全不相干。
  擂台上的托缽與卓勁秋,早已打得烏天暗地,捨死忘生。
  蕭秋水、梁斗、孔別離、盂相逢、陳見鬼、林公子、鐵星月、邱南顧等俱不願目睹曲江瘋女、鄧玉平互相戮殺致死的慘狀。
  原來在一起的夥伴,一下子變成了「奸細」,自相殘殺,而且一一自這世上消失……熱熱鬧鬧的一群,變得孤獨、寂寞是何等令人沉哀的事。
  南宮良沒有再出手。
  他的牛耳尖刀已被打落,手已被斬斷,親人都死了,他已失去了戰鬥的能力。
  唐肥滿身披血,一邊臉獰猙可怖,如鐘無艷一般,相映十分悸人。
  鐵星月含淚俯身過去,雙手緊握住唐肥的手。
  只聽唐肥氣若游絲地道:「我……還有任務……未完成……我……不能走……我……我不要死……」
  鐵星月垂淚道:「阿肥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林公子瞧了瞧唐肥的傷勢,道:「你放也,她臉蛋大,還死不了。」
  唐肥最後告訴鐵星月的話:「我怕不能再和你一起放屁了。」
  說完她就不省人事了。她在「神州結義」中也許並不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物,而且一直也沒發揮她的重要性,但夭意難測,一個人天不假年,際遇難逢,命途多外,英雄氣短,很容易就浪費了如此一生,中途變節、死亡或退隱,使得在青史留名路上,未能留下深如樓鑿的痕印!或許她在此刻身亡,反而能留下節義之名。
  唐肥重傷。
  ——如何向唐方交代?
  蕭秋水只想把一切江湖事快快有個交代,然後快快放棄掉一切,快快去見唐方。
  蕭秋水更想念唐方。
  是役。
  南宮世家「七傑一秀」中之「七傑」,六死一傷。南宮漢、南宮楚、南宮增、南宮噲、南宮莊、南宮伯死,南宮良則遭斷臂。南宮世家自此數十年無法重振聲威。蕭秋水方面,唐肥重傷,秦風八、曲江瘋女、鄧玉平、曲暮霜因不同原故而毆,為蕭秋水與役以來「神州結義」中弟兄傷亡最重的一次。
  斯役也。
  少林可以說是中國武術的重要發祥地,以佛經禪理修心,以武術勞作修身,而創出一套因大慈悲而殺無赦的武功。這武功是不動明王般的兇殺,為的是降魔除妖,以弘揚佛法。
  武當的武功卻出自太極兩儀,一生二,二生二,三生萬物,萬物川流不息,以修練的過程悟道,以有生之年取無涯之念。所以武當武功心法,多取陰柔一路,手控乾坤,步走八封,無招勝有招,以招生招,故能綿延不絕,借力生力,借勢取勢。
  托缽頭陀的戒尺劈頭劈臉、潑頭潑臉地打,但是卓勁秋的劍,仍封守自如。
  托缽頭陀與卓勁秋,在武林上俱是鋒芒畢露,驕激人物,雖身在佛道二門,卻維騖不馴,兩人拼戰百餘回合,不分勝負,就在這時,擂台之巔,忽急如箭矢、閃下二道人影。
  只聽在擂台上主持的諸葛先生陡發出一聲斷喝。
  「小心刺客!」
  這兩個著柿色緊身衣的刺客,一使鐵鏈鐮刀,一使淨重七十六斤的霸王槍,夾著雷霆般呼嘯,霸王槍刺托缽頭陀,鐮刀隨著飛鏈呼地轉鉤卓勁秋的脖子。
  就在這剎那間,電擊般交錯。
  只聽兩聲怪嚎,兩聲斷喝,兩名刺客,交錯躍上台頂,而卓勁秋與托缽頭陀,又酣戰在一起。
  然後那執霸王槍的人,在台頂一陣搖晃,終於鬆手,霸王槍在眾人驚呼中呼地掉落了下來,插在台板上,猶自晃動不已。這名刺客撫頭。
  他的頭也在此時鮮血進激,裂開五六片。
  他的頭是給戒尺敲碎的。
  那使鏈子鐮刀的,一擊不中,躍上台頂,稍借力於足,又想飛躍向旗桅處求突圍,忽然一陣痙攣,身上竟自肩至胯,分成兩爿,血雨紛降,在眾人嘩然聲中落了下來。
  兩名刺客,僅一個照面,即死在這少林、武當兩大高足之下。大永老人撫髯微笑,地眼大師也眼睛發亮。群雄更都認為這兩人確乃不世之高手。
  台上戰團依然。諸葛先生卻一揮手,即有數名衙役分頭料理兩刺客的屍身,不一會諸葛先生挺身公佈道:「刺客身上果有令旗,是金兀朮派人刺殺我們高手的金賊!」
  群眾一聽,物議嘩然。紛紛叱喝道:「金賊敢潛來謀刺,好大的膽子!」「該殺!待『神州結義』後,一齊殺金賊去!」「少林,武當領導我們,直搗黃龍!」
  儘管群眾呼嚷,坐在地眼與大永老人之間的三人始終神色不變。
  只聽那罷爍老人搖首道:「少林、武當的武功,練壞了。」
  這下令大永老人、地眼大師再也按捺不住了,地眼大師冷笑道:「這位老丈,嘖有煩言,怎不上台去比劃比劃,省得在這兒空言擾擾。」
  精悍老叟淡淡地道:「少林的戒尺,在之於『戒』,若能以戒殺慈悲心,則可摧心廢腑,那小頭陀卻以開碑裂石使之,未免猛而無當;武當劍法,宜於輕緩,柔若鴻毛,蘊巨力於不著力,這小雜毛卻大斬大殺,無堅不摧,其實剛而易折也。」
  他結論道:「都沒有看頭。這樣的場面,用得著我老人家出手麼!」
  地眼大師和大永老人正待發作,那霍霍有神的老叟又說:「你看吧,不出三招,兩敗俱傷……第一招……」
  大永老人與地眼大師不禁都張目望去。
  卓勁秋和托缽頭陀的劍和戒尺,殺了人後,就變得更淒厲,更狠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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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勁秋的劍勢,忽然一變,變得猶如落葉一片,毫不著力,托缽頭陀卻臉色倏然大變,戒尺猶重若干鉤,慢過蝸行,但每一擊俱似萬鉤之力。
  那清矍老叟卻嘖嘖有聲,皺眉道:「哎呀不行,這劍勢太造作了,只求形式,不求神意……那頭陀敢情在賣弄,真正的巨力,哪有如此吃重……唉,第二招羅!」
  卓勁秋那軟弱無力的劍術,實則就是最利害的殺著:「一葉知秋」。他的劍若秋風,秋風平和拂臉,托缽和尚的戒尺著盤古之斧,斧斧皆六丁開山之勢。
  劍尺一碰,黏在一起;托缽頭陀一反手,壓住劍身,呼地衝出一掌。
  鐵衣老叟卻歎道:「頭陀敗了。」
  地眼大師正要發作,卻猶見台上局勢大變。托缽頭陀本佔上風,但出掌之際,貫注於尺之功力頓減,卓勁秋的劍,已順勢挑上,噗地刺入托缽頭陀的腿根,哧地自其夙骨穿出。
  托缽頭陀慘吼。地眼大師急掠而起,耳邊還傳來那老叟的喟息:「這大眼睛的頭陀輕功怎地如此差勁!好好的『驚鴻一瞥』,給他使來,像大笨象過河一樣……」
  然而驚怒中的地眼大師,已無及旁顧。
  來得及嗎?
  蕭秋水、梁斗、孔別離、孟相逢、鐵星月、邱南顧、林公子、陳見鬼還有重傷的唐肥,一行九人,全力在細雨霏霏中,趕路。
  ——不管來不來得及,只有全力去趕。
  漫天的雨絲反映著一種金橘色,而且幻有濛濛的霞彩,該不是已近黃昏了吧?
  地眼大師如夜梟的身影,衝破了細雨幻成的彩橋,投入場中。
  就在這時.衣袂一閃,人攔住。
  攔的人雖一副氣走神閒的樣子,但皮笑肉不笑:「大師,怎麼?也要撈個盟主來當當麼?」說話的人正是大永老人。
  「勁秋下手雖不知輕重,卻可是堂堂正正,贏了這一場的呀,大師要教訓小孩,吩咐貧道不就行了嗎?」
  這一番說下來,江湖人物更愈認地眼大師不是。要知道這些都是刀上舔血的武林中人,雖希望不致發生慘禍,但心中俱有一種野獸般的慾望,恨不得別人拚個你死我活,方才過痛,何況還有朱大天王、權力幫,甚至金人潛來臥底的人作哄,一下子眾議紛紛群情洶動:「怎麼,少林派不服氣麼?」
  「不服氣就上台打過!」
  「嘿!大永老人也上台奉陪呀!」
  「徒兒不行,師父出馬啦!」
  「地眼是有道高僧,也想對『盟主』之位插一腳鳴?」
  這句話對地眼大師來說,不啻當頭棒喝,身為少林高僧,豈可覬覦盟主寶座?弟子既敗,難道老羞成怒,讓人譏椰為「輸不起」?而且這一次選拔,顯然是拔擺青年一輩的高手,近日來,老一輩高人中,連天正、和尚大師、大禪、守闕、十四大掌門都紛紛遇害,教人沒了信心,而近年來崛起卻聲名鵲起專門打擊權力幫的皇甫高橋、專事跟朱大天王作對的南宮無傷以及無幫無派,自闔家遭殲後,自創「神州結義」,闖蕩江湖,曾掀起武林中驚天巨浪的蕭秋水,引人注目。這次武林大會,實則有如此默契;選拔新生代高手,領導武林,戮力剷除惡勢力!
  地眼大師也要爭奪,則是冒大不韙了。地眼大師畢竟是佛門正宗,還不敢犯眾怒。
  他只好抱著奄奄一息的托缽怏怏退下。大永老人笑容可掬,笑吟吟地四圍一掬道:「卓師兄高足才疏學淺,僥倖勝了托缽頭陀,實屬萬幸,不知何方前輩,不吝賜教。」
  如此團團揖拜,連說三次,居然也沒有人敢上台來,卓勁秋洒然一挽劍花,態度甚是倨傲。
  眾人本見他殺傷少林頭陀,劍法精奇,誰都不敢招惹,但見他一副孟浪嘴臉,都心懷不忿,於是又有人躍上擂台來,捨命挑戰。
  如此一連三場,卓勁秋皆輕易取勝。
  這時已日薄西山,黃昏天邊,血霞赭紅。
  己近黃昏。
  暮色將臨。
  一行八人在暮色中匆匆趕路,都是懷著悲壯的心情,大家都沒有說話,可是誰的心裡都想著,不能讓襄陽城那一群人等待落空,失望頹喪。
  快近晚了。不知擂台已結束了沒有?
  ——不管結束了沒有,都得趕去,盡分心意。
  就算夜晚來臨,擂台還是繼續。
  燈火四亮,水晶瓦,琉璃燈,還有燃燒如天火般的巨燭,霍霍熊熊,閃的不已。
  這時擂台上的夾板,已沾滿了血污。
  比試一直持續下去,血流得更多了。
  卓勁秋戰到第五場後,便發了狠,決心要殺雞儆猴,所以連殺了三個人。
  到了第九場,一個青衣少年,怯生生地上了場,抱劍暗聲:「青城派第十一代弟子…… 客雲凌……請卓……卓師兄……賜正。」言下不勝怯場。
  卓勁秋眼睛亮了,笑瞇瞇但臉色陰森森地道:「青城派弟子麼?——你來作甚?這裡對不是鬧著玩的場合。」
  客雲凌江湖經驗甚嫩,臉上居然赦然一紅。愧然道:「我……家師叫我來……來碰碰運氣。」
  客雲凌一見可知是個初出江湖的少年,卓勁秋故意一剔眉,笑吟吟道:「哦?是青城老掌門『千手劍猿』商俊龍麼?」
  客雲凌端正地答道:「正是家師。」
  卓勁秋洒然一笑道:「好……碰碰運氣,也罷,你來吧。」
  客雲凌恍然道:「我……我自知不是兄台對手,……但是……家師有命……在下不得不……不得……」
  卓勁秋嗤笑道:「不得不戰,是麼?」
  客雲凌愁眉苦臉地答:「是……是……」
  卓勁秋托大地問:「但你明知不是我對手,是也不是?」
  客雲凌臉上稍呈猶豫之色,終於咬了咬下辱,答:「是。」
  這時台下都紛紛發出竊笑。卓勁秋落落大方他說:「好吧,你放心便是,我盡可能放你一馬!」
  客雲凌大喜過望,謝道:「多謝卓師兄手下留情……」如此一說,好像自己敗定了似的,台下這次是發出了抑制不住的爆笑。
  客雲凌又為此漲紅了臉。
  卓勁秋將劍門一開,招手道:「來吧……你如此怯場,該有個外號叫『小生害羞』才對。」
  客雲凌窘迫得拔劍時,劍身出鞘時險些兒劍鞘掉地,忙回身一抄,及時撈住,眾人本來仙笑,卻見客雲凌有如此敏捷的身手,不禁轉化為一聲喝彩。好事之徒更渴見弱者能勝強者,故意鼓噪道:「打:打!打死他!」
  「不要怕他,小生害羞,上呀!」
  「那削臉小子太傲了,青城派的,快攆那雜毛弟子滾下台來!」
  這一陣鼓噪,使得「一葉知秋」卓勁秋臉上,閃過一抹殺氣。臉色也時青時白。
  客雲凌抱劍拱揖,劍尖向地,正是江湖晚輩對前輩的見面拜禮,卓勁秋頭微微一昂,「嘯嘯」劃了兩道劍花,胸門大開大闔,也不答禮。
  客雲凌腆然挺劍,朗聲道:「請卓師兄賜教。」
  卓勁秋冷笑:「你進招好了。」
  客雲凌刷地一劍刺去,正是青城派劍法「直」字訣,這一劍又快又捷,卓勁秋大意未防,吃了一驚,忙引劍一帶,嗖地把對方劍鋒讓過了,但衣擺卻給劃破了一道日子。
  台下眾人轟然。「好!一劍分真章!」「再來一劍!」「殺了他!」「讓小子知道青城劍法,不比武當劍法差!」
  眾人如此嚷嚷,對客雲凌而言,確大有激勵作用,但卻動了卓勁秋的殺心。
  卓勁秋目光發出淬礪的神色,劍芒一展,左一劍,右一劍,客雲凌的劍法也不弱,也左擋一劍,右封一劍,誰料格架兩劍,兩劍已速為八劍,忙吃力擋開八劍,八劍己變成一十六劍,如此一劍連接一劍,客雲凌實窮於應付,卓勁秋「綿延不絕」的武當劍法也發揮得精準盡致。
  交手十數招,客雲凌雖盡下風,但是展盡青城劍法以赴,居然不敗。卓勁秋不耐,忽然以「黏」字訣將劍貼住客雲凌劍身。
  客雲凌一揮未動,劍身卻為卓勁秋所帶動。
  這是武當劍法借力使力之精萃。
  卓勁秋展動劍勢,想借對方餘力,反殲對方,就在這時,卻忽然感到一股奇異的力量。
  這詭異的勁道,幾乎吞沒了他的劍勁,使得他的氣力,宛若泥牛入海。對方竟然借他的力,回擊自己!
  ——難道以「直」訣稱著的青城劍法,竟創出了「圓」的殺法?
  卓勁秋此驚非同小可,神意一懈,「嗤」地一聲,客雲凌的劍尖已刺中卓勁秋的肩膊。
  客雲凌的劍術,可不似他為人那麼稚嫩,該收就收,他傷了卓勁秋,很感愧疚,收劍道:「承讓。」
  這剎那,卓勁秋漲紅了臉。
  ——武當劍法,怎能讓區區青城劍法所敗!
  就在客雲凌後退的瞬間,卓勁秋巨喝一聲,掩蓋了客雲凌的低微的後語……
  一道淡淡的白光,反映火焰、一閃即逝。
  客雲凌慘曝,撫胸、捂背、血湧出,他嘶聲叫:「你……」
  火炬照射下,客雲凌臉色全白,更顯得濺血驚心。客雲凌搖搖擺擺,走前幾步,以手指向卓勁秋,毗裂而道:「你!」
  卓勁秋沉著臉叱:「你找死!」
  陡地又刺出一劍,就在此時,一人撲起,巨梟般擋在兩人之間,回身,拍手,雙掌夾住卓勁秋的劍身,喝道:「守擂台規矩!」
  來人清矍有神,正是主持人諸葛先生。
  「砰」地一聲,這時容雲凌已仆倒地上,氣絕而歿。
  諸葛先生因站得近,看得分明,怒嘯道:「勝負已分,你竟如此加害!」
  這時一道人影,飄然而上,正是大永老人。「這比試可沒規定先傷算輸,卓師侄拼得一傷來贏得此場,這是有目共睹的。」大水老人微微一笑又道:「卓師侄出手未免太重了一些。但場中高手相搏,又怎能把握得到釐毫不差?」大永老人深沉地笑道:「就算先生上台,也未必能夠吧?」
  諸葛先生變了臉色,他既是擂台主持,又屬官方委命,可不便發作。一干武當關係弟子,也乘機喝彩。惟恐他人群情洶動,尤其少林一脈,藉機起哄不已。
  這時突聽一個聲音淡淡地道;「其實這場算他贏了,也沒什麼的……只是晚死一些罷了。」
  一時全場都靜寂了下來。如此挺身公然侮辱武當派高手的,就算少林門人,也萬萬不敢。
  卓勁秋遽然臉色煞白,怒問:「你說什麼!」
  只見一個人站在西首一炷火炬下,熊熊火光映得臉目黃慘慘的,看不清楚模樣。這人冷冷地道。
  「我說,」他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上台。」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上台殺了你。」
  「武當已經式微了,」在台下一處旗桿下面,仰望獵獵飛揚的族旗,一個朝衣百結的老乞丐有著如此的浩歎:「少林也是。」
  然而盤踞在他身邊的十來個徒兒們,卻聚精會神凝視擂台上的格鬥場面,絲毫興不起感慨。
  還有來回走巡的十來個乞丐,不時跑過去,走過去,老乞丐招呼時,他們都搖頭攤手,老乞丐心裡納悶:「奇怪。」
  「……就算蕭秋水不來,風八和見鬼,也該趕回來呀,難道……」
  他正尋思著,隨而被遞變的場面吸住了。
  只見黑暗中步出一人,遽爾一竄,就掠到了火光最亮處,這時火光閃煙,映照在那人臉上,出奇的柔和,出奇的俊美,出奇的蒲灑……
  卻給人一種陰慘的感覺。
  大永老人不禁驚然問:「你……」他即刻恢復了鎮定,畢竟是一代宗師。
  「閣下何人?」
  那青年人的衣衫,隱然有一種暗淡的綠瑩瑩色澤:「南宮世家,南宮無傷。」
  那人緩緩解下了鹿皮製的二尺四寸中鋒刀鞘,橫於胸前,一股殺勢,窒人而至,大永老人竟然有些怔忡,在旁的諸葛先生倏沉聲道:「永老,這是擂台,請循規。」
  大永老人點了點頭,猶疑地睞了在台上有些恍餾的卓勁秋一眼,飛身下台。
  卓勁秋也著實感到迫人的氣勢。他決意要用語言來戳破這過分厚重的高壓。
  「南宮世家的人麼?怎麼南宮世家沒人來支持你?」
  卓勁秋畢竟是武當一脈佼佼者,一語中的,只見那俊美青年稍稍一震,姿態上也有了一絲可襲——只有一絲可襲,就在這時,台上忽有一股無可言喻的優雅聲音道:「他家人來不來,又有何關係?我來了就夠了。」
  就在這話語在耳邊涎響的剎那——這剎那間,南宮無傷的姿勢,又天衣無縫、無理可襲了。
  卓勁秋額角滲出了汗。
  高手相搏,互伺暇隙,比招式拚搏更重要,若是對手無暇可襲,而且氣勢如山,被擊潰的反而是自己了。
  那女音一起,似起自無盡無涯,遠如夭涯,然近如颶尺,卻不知怎地,眾人一齊都向那雍華清麗而帶慢色的婦人望去。
  那風華絕代卻仍似看不清楚。
  ——她是誰呀?
  老乞丐陷入苦苦的深思中。好像在為鎮鎖著一件天地間鑰匙的秘匣,在索解破法一般。
  就在這時,一陣令人牙酸頭麻的拔刀之聲,緩緩傳來。
  南宮無傷橫著身子,橫刀拔刀。
  拔刀慢緩。他眼球似發出慘綠色的光芒。
  ——這傢伙究竟是人是鬼!
  戰無不勝的卓勁秋,此刻竟有如此荒誕的恐懼感。
  為了克服這種畏懼,最好的方法是擊破畏懼、粉碎恐懼——他發出一聲怪鳥般的怒吼,挺劍向那兩點綠色的光芒刺了過去。
  就在這時,蹲在暗影角落下的老乞丐,霍然站起,雙目閃閃發光,像豁然而通了苦思千年的問題似的,失聲道:「是她!」
  這時銹刀之聲更烈,而且更刺耳、更快括,嘶地一聲,銹刀拔出。
  劍芒黯、劍折、指削、腳斷、人頭落。
  半瞬間,南宮無傷已砍了五刀。
  五刀皆中。
  卓勁秋的劍招被破,想收劍,但劍被震斷,想收手,但指被削斷,想身退,但腳被砍斷,想倒下,但人頭被劈落。
  一刀五斬。
  五斬皆中這時只聞那雄踞中首,威猛如天的人道:「好!『五展梅』。已得趙師容真傳。」
  在他旁邊盈然的女子一震,側目望過去。
  這一望風韻絕代,風華比火炬亮麗,不知幾人同時哦了一聲,消了殺心,置了武器,獨獨是那威儀堂堂的人,絲毫不為所動。
  這時那箕踞的老乞丐雙目一片茫然,兀目尋思:「若她真的是趙師容……那威武老人又是誰呢?」
  ——是誰呢?究竟是誰呢!
  這小小的當陽城,居然如此臥虎藏龍?
  就在這時,一個背有六個麻袋的麻臉乞丐勿匆走過來,老乞丐一點頭,這麻子即俯近老乞丐的耳邊悄聲道:「票報幫主,蕭秋水與梁大俠等,已進入麥城了。」
  老乞丐沉重地點了點頭,眺視墨黑的天穹,宛若漆黑的盡處,便是破曉。
  夜已深沉但人不散去。
  眾人一顆心,如出鞘的刀,回不了鞘中。
  眾多的人悄寂無聲,呆呆凝在台上那綠眼人的身上。
  數百支火把霍霍地燃燒著。但沒有人出聲。良久,有人上來收拾了卓勁秋的屍體,諸葛先生清了清喉嚨,才道:「而今得勝者乃南宮世家:南宮無傷,有准不服,可與之挑戰,贏者問鼎盟主寶座;只是……」
  「只是希望在未來比試中,點到為止,旨在切磋,能不傷人命,就盡可不傷性命……」
  諸葛先生的話,根本生不了效。
  而且更糟。
  往後的戰役更加慘烈。
  接著下去,還是有人掠上台去。
  ——擂台戰跟一般角逐,心境往往是相反的;擂台戰只是把明爭暗鬥,強烈突出公開化,安排到大庭廣眾上來罷了。
  ——不少人都想靜觀其變,隔山觀虎鬥,然後從中取利,很多人都想上去竟逐,但又怕長時間消耗戰,讓敵人想出破綻和來歷,或被車輪戰術擊潰。故非真正藝高膽大,性做偏狂之輩,不敢一上來就登場。除非是十分自恃,大部分的人則都想坐收漁利。
  但是不自量力的人還是很多。而今一層一層地,一場一場的比試下去,但台上的南宮無傷屹立不敗,武功已高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可是仍有人眼見室座被人佔去,心有不甘,便硬著頭皮上來死拼。
  ——那僅是拚死。
  一一拼,而死。
  一一而且是必死。
  在南宮無傷的銹刀下,似乎是必殺必死的。
  而且已經死了六人。
  殺了六場。
  南宮無傷真的是南宮無傷。
  他刀下從不傷人——只殺人。
  一刀必殺。
  一殺必死。
  這時又有人飛上台去。
  「晚輩華山劍派冉豆子,請南宮兄賜教。」
  老乞丐仰望星空,在人們捨死忘生的拚搏下,燭炬擎天的焚煙中,很少人注意到天空那寂寞的星閃。
  明天,這也是現出太陽的地方。
  老乞丐心中喟息著。可是他這然閃亮了眼睛,如星熠,因為一行人,已風塵僕僕地,進入了群眾之中。
  來了。
  華山劍派冉豆子外號「居合雙劍」,他的居合劍法乃源自無相的太極與有相的無極之周轉圓融,在華山一脈中,超出了一般同門的技藝甚遠。
  冉豆子的人十分機伶,他一上來就行後輩之禮,系求萬一身敗,南宮無傷不致痛下殺手,以他的過人輕功,至少可以躲得過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是他處事立身的原則。
  對方只是陰冷地橫刀於胸,絲毫不理睬他的言詞,他心中懊惱,但也驚然而驚。
  在三年前終南劍派挑戰華山劍派一役中,鬥劍七場,連勝五場。
  懾伏了終南劍派掌門人「九州游龍」有子敬、「十方騰蚊」有子健兩兄弟。七場比劍中,冉豆子共戰三場,而且三決三勝,連對方副掌門有子健,皆在他劍下落敗。
  那還是他三年前的劍術。
  可是他現在已沖決了十次——十次劈殺,對方的銹刀,依然發出令人牙酸之聲響,輕易格過之後,又收入刀鞘之中。
  冉豆子滿臉如豆般的大汗。
  ——沒有辦法!
  ——這傢伙的刀法簡直不似人使的!
  不管居合劍術如何無相、有相,對方刀勢不變,一擊必破。
  這時擂台下已萬分緊張,屏息凝視,因為自從冉豆子上台後,是唯一逼得南宮無傷連出十刀招架的人。冉豆子仍未落敗。可是南宮無傷也沒攻過一刀。
  ——只要南宮無傷一擊不中,冉豆子是不是有取勝的機會?
  「很難。」台下人群中的淡青衣梁鬥,如此疲寞地微微歎道,他身旁風塵僕僕的蕭秋水,也為南宮無傷刀勢之縱橫而迷惑。
  「這柄橫向天笑的刀,因是銹刀,反而可將人心中刀意盡情發揮。」蕭秋水眼神中一陣迷茫,又一陣慧黠:「這南宮無傷的刀,比『七傑』加起來都厲害一些。
  「按定刀術論,」孔別離是關東刀法名家:「這刀意並非南宮世家所能有;這刀勢一擊必殺,是望道始知天地寬的宗師才能創。」
  「好刀法。」蕭秋水首肯:「要勝之,除非沒有刀法。」
  ——混沌初開,既生一切,亦無一切。
  ——是故高手相搏,無招更勝有招。
  南宮無傷忽然出刀!
  終於出刀!
  冉豆子本來已拚死接他一刀,但這一刀之速,令聰敏機警過人的冉豆子,也來不及接這一刀。
  沒有令人牙酸的聲音——這一刀竟是連鞘刀法!
  巨力劈下,冉豆子雙劍交叉,全力一架。
  「喀喇」一聲,雙劍齊折。
  冉豆子飛退,一面退、一面叫;「我敗了、我服了……」
  可惜南宮無傷絲毫不因為對方敗服以及求饒而有所動,他先用連鞘刀破了居合雙劍,再發出那今人膽寒的銹刀磨鞘之聲,拔刀而出!
  刀風激火。
  火勢定時,冉豆子己伏屍當場。
  諸葛先生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沉滯地呼道:「南宮無傷勝。」
  如此連呼八次,俱無反應。群豪情知再呼兩回,如無挑戰者,即是南宮無傷任盟主一職,當下心中不服,但又懾於南宮無傷殺氣,鴉雀無聲。
  這時已呼到第九遭,忽聽一個冷沉的語音道。
  「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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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皇甫高橋

  這說等一等的人,就站在一炷火炬下。
  火光熊熊,但此人背火光而立,黑幢幢的巨影,叫人無端生有一種恐怖感,只有火光中不明確的輪廓,看不清臉目。
  ——難道又是一個:沒有臉目的人?
  這人無疑比南宮無傷穩重閑雅多了。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台去;蕭秋水靜觀那人的背影,心中卻很奇異地生出一種幻覺來,彷彿他跟此人熟悉:他見過此人!
  這種很熟捻的感覺很快便得到答案:因為南宮無傷眼中發出盛厲的綠芒,問:「你是誰?」
  那人的聲調卻非常富於感情但又善於壓抑腔調,答:「皇甫高橋!」
  一一皇甫公子!
  連蕭秋水心中也不禁一震;他想到了十日前大雁塔中的血案。
  「皇甫公子到了!」
  「皇甫公子才是實至名歸!」
  「皇甫公子為我們一戰!」
  也許只有蕭秋水、皇甫高橋等,才能獲大眾的支持,眾人見皇甫高橋出現了,歡呼不已,大多數的人對皇甫高橋只聞其名,未見其人,故此莫不求一睹。蕭秋水心中就算再豁達,也難免有些黯然。
  ——皇甫公子很得眾望。
  他心裡如閃電般忽憶及一事。大雁塔疊不疊,潘桂,黎九、齊昨飛,蒲江沙、刁金保、刁怡保等,在長安城中鞠躬盡瘁,為皇甫公子張揚,連軍師疊老頭兒都出動了,皇甫高橋真的不知?
  他這個想法一閃而逝,因為他發現一雙怨毒的眼睛正在歹狠地盯住他,正是在終南山下血案中惟一生還的齊昨飛!
  蕭秋水這時不知怎地忽然念及在「大白樓」齊昨飛等人出現時,也是這一句:「等一等。」
  南宮無傷仍是橫刀當胸,神色森冷:「皇甫高橋你果然來了。」
  皇甫高橋走上了擂台,頎長。情瘦的軀體依然背向擂台,沉靜笑道。
  「我當然來了。」
  南宮無傷道:「你終於來了。」
  皇甫高橋道:「我如此來了。」
  南宮無傷忽然打了一個岔道:「可惜你原來並不是皇甫一系的人。」
  卓勁秋對付武功深沉如海的南宮無傷時,也因看不出對方的破漏,故意用話相激;在南宮無傷面對如山般攸宏的皇甫高橋是,也是故意用語言去擊潰對方——只要對方因激怒或氣沮,稍為鬆懈,則可以一舉搏殺。
  誰都知道戰鬥已近尾聲,武林中再也我不出比南宮無傷、皇甫高橋等更高的好手。
  所以南宮無傷對皇甫高橋的一戰,很是重要。
  與整個武林命脈攸關的一役。
  大家都屏息以待。
  皇甫高橋冷靜如鐵石。
  南宮無傷瞄了瞄,仍橫著刀說:「你硬要擠入皇甫一系裡,只是為了要在白道上有個名分可以立足,如此你才準備爭取這『神州結義』盟主的資格……可惜偏偏遇著我。」
  皇甫高橋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南宮無傷臉上儘是癡狂之色,但眼神銳利,綠光暴熾:「你一定在奇怪我是怎麼知道的……我當然知道,我還知曉你是朱大天王派來扼制武林的傀儡!」
  此語一出,實是轟動,一時竊語紛紛。南宮無傷側側地笑道:「我還知道你利用武林同道,並運用朱大天王的部屬,故意縱容,來替你行好事、吹大氣,好作俠名之宣揚……是也不是?」
  皇甫高橋身軀雖不十分高大,但從背後看去,卻深沉不透,宛著一座大山一般。
  南宮無傷目中已有一絲畏色,很快地又被野獸一般綠色厲芒所掩蓋:「……你還故意命人殺害自己的部下,讓蕭秋水的名聲大受打擊,是也不是?」
  皇甫高橋忽然說話了。
  「翔實。」
  「我跟蕭秋水本來就很相似。我扮他去殺人,敢情連他自己都以為是他自己殺的。」
  「不過我也清楚你因何知道這些……因為你,就是權力幫豢養的走狗!」此語一出,群情更為轟動,皇甫高橋又道:「而且蕭秋水等現在沒來,就是你們南宮世家在半途截殺了!」
  南宮無傷臉色盡白,澀聲道:「你……你……你怎知道這些?」
  皇甫高橋冷笑道:「我不知道的事,還少得很。」
  南宮無傷冷哼道:「而今我們倆,都不是什麼英雄好漢,誰活得下去,誰便是盟主。」
  台下一陣騷動。
  「欺世盜名的東西,咱們才不選你們!」
  「什麼盟主嘛,都是殘害忠良的東西!」
  「滾下來,別玷污了擂台聖地!」
  但是誰也不敢上台挑戰。皇甫高橋淡淡地道:「天王的意思,本就有盟主可做,則撈一個牽制武林的名位;如果不能,則鬧個天翻地覆,讓天下不成局面……」
  南宮無傷也哈哈笑道:「而今我們兩人最後對峙,都不是什麼白道中人,倒成了朱大天王和權力幫的對壘,哈哈哈……實在可笑啊可笑!」
  皇甫高橋仍靜靜地道:「不過……可笑歸可笑,朱大天王還是權力幫,總要分個勝負。」
  笑容漸自南宮無傷臉上斂去:「何止勝敗……應分個生死。」
  說完了這句話,兩人都沒有再說話了。
  連台下的人、也如死寂。
  一種無聲無息的殺氣,倏而掩蓋了全場。
  只有火苗在「撲,撲。撲」地躍動著。
  兩人身影不佳跳躍著,猶如毒蛇的長信,早已攫擊了數十次。
  然而兩人其實都沒有動。
  這武林正道所設的擂台,竟然是兩大黑道邪派高手的決鬥之地。
  皇甫高橋始終背向台下。
  臉向台下的南宮無傷在火光映照裡,臉色倏忽不定。
  這氣氛一直膠著似的。
  然後南宮無傷緩緩拔出銹刀。
  又發出那種刺耳的刀磨聲。
  就在此時,皇甫高橋手腕一掣,竟翻出一柄刀。
  一柄刀鞘鑲有七顆鑽石的魚鱗紫金刀。
  刀長一尺九寸,比銹刀還短。
  就在這時,南宮無傷的刀已全抽出來,一刀當頭斫下!
  皇甫高橋未及抽刀,舉刀一架。
  但是南宮無傷的刀,居然是削鐵如泥的寶刀。
  一刀兩斷。
  兩斷的是皇甫高橋手中的魚鱗紫金刀。
  刀斷刀,人卻無傷,皇甫高橋搶位,倒踩九宮,兩人交錯而過。
  這時變得皇甫高橋臉向群眾,南宮無傷背向大家。
  兩人交錯的身形以及凌厲的刀風,使得火煙輕曼。
  眾人可見皇甫高橋的臉容陰晴不定,動晃不已。
  但是蕭秋水卻差點驚叫了出來——這突如其來的錯愣,使得整個人震住了、懾住了、呆住了、傻住了!
  他張口欲呼,卻成了千呼萬呼的無聲!
  這時兩人又動了。
  南宮無傷挾著一刀斬斷皇甫高橋兵器的餘威,全力出擊!
  就在這時,皇甫高橋雙掌交錯。
  巨飆狂捲,所有的火炬,同時幾為之滅。
  南宮無傷只覺眼前一黑,頓失敵人所在。
  代而換之的是一種可怖的恐懼感。
  就在這剎那間,一劍如同白練破空,「篤」地刺人他的心房,「味」地連著血水,自尾梁骨凸露出來。
  這時群眾只覺一窒,隨而火光又一盛,再回復正常,皇甫高橋已自南宮無傷體內,拔出了長劍,迅敏地收回袖中。皇甫高橋冷冷地向南宮無傷捂胸的悲容說:「我用的本就是劍,不是刀。」
  南宮無傷想說話,無奈一張口,卻噴出一口血箭。
  血箭激噴,連皇甫高橋也不及退後,濺得血跡斑斑。
  南宮無傷卻轟然倒地氣絕。
  這時台下卻發出一聲不知是驚駭。還是喜悅、或是苦楚。抑是興奮的呼喚:「哥哥!」
  呼叫的人是蕭秋水。
  他這猛呼一聲,就連梁斗等人也嚇了一跳。
  他叫的人是蕭易人,別的人也許還能認不出。看不清,但他一眼就看得出、認得清,是蕭易人,沒錯,就是蕭易人!
  台上的「皇甫公子」就是蕭易人!
  蕭易人借掌風一激之力,擾亂南宮無傷視線,再一劍搏殺之,以為無人識破,正在躊躇滿志之時,忽聆一女音清脆但有一種說不出的冷傲如雪的哼道:「『一心劍』!是朱大天王的殺手鑭?」
  蕭秋水那大叫一聲,就在此時響起。
  蕭易人聽得一震,不由自主地錚地拔劍而出。
  劍作龍吟,久吟不沓。
  遂時全場都靜了下來,直至劍吟音絕,眾人才開始議論紛紛:「蕭秋水來了!」
  「他才是眾望所歸……」
  「可是台上是他的哥哥呀!」
  「蕭易人不是浣花派的大將嗎?怎會……」
  「哈!啊!蕭家的人改姓皇甫,為的是什麼……這可怪了!」
  蕭秋水乍然發覺台上的人是他尋找已久的親兄長,真是驚駭無已,再乍聽那冷做如雪的聲音,又以為是唐方,在這人事縱錯迷離的剎那,他只有感到唐方才是他真正的依憑,不禁血脈賞張,張口欲呼。
  千呼萬喚啊……
  ——唐方!
  然而他張眼望去,不是唐方!
  是一個風華絕代的女人,姿色中隱透一種水蓮般的楚美。可不管是誰,只要不是唐方,那……蕭秋水好似一下子掉到冰窖裡,視覺中只有黑衣的親哥哥——蕭易人,執劍於台上,冷冷地盯視著他。
  這時的武林,可以說是十分紊亂,是非紛擾不清,蕭秋水本有清譽,早在大雁塔血案的傳言中,已被誣蔑成一個「為爭盟主而不揮手段的沽名釣譽之輩」。這種情形,只有幾個人明白。蕭易人本人當然明白,因為事情是他一手搞出來的。蕭秋水只來得及頓悟,難怪大雁塔中疊不疊等都指他為殺人兇手,蕭易人跟他兄弟,本來長得就很相似,何況兩人都學得蕭夫人之易容術,蕭易人故意利用疊不疊等自願替他宣傳,以致聲名大鵲,但事成之後即假冒他人,殺人滅口,以致一石二鳥。一箭雙鵰——這倒是擂台下齊昨飛所意識到的。
  可是一般群眾,還不明白所以,只見這浣花劍派兩兄弟對壘之局已形成,以為又有好戲開鑼,大是奮亢,鼓噪莫已。
  ——在這種激烈煽動,慫恿場面裡,人,還能不能仔細思考。
  冷靜處理呢?
  ——兄弟圍牆,能不能避免呢?
  ——流血,能不能減少呢?
  蕭秋水第二次喊:「哥哥!」
  在台上的蕭易人談談一頷首,算是招呼,即問,「你想怎樣?」
  蕭秋水一愣,重複了一句:「我想怎樣……」
  蕭易人生性多疑,以為蕭秋水有意諷弄,冷笑道:「老三,你敢與我爭強麼?」
  蕭秋水惶然道:「三弟不敢。」
  群眾嘩然,蕭易水冷峻地道:」既然不敢,就給我站到一邊這時群眾又有人呼嚷起來:「別怕他呀!」「上啊!」「哥哥又怎樣,誰強誰稱王!」「別管他,他不跟他老子姓,就不是你哥哥!」
  這時有約莫一二百人徘開群眾,魚貫步至蕭秋水身前,紛紛抱拳與蕭秋水招呼,而後便靜靜站在他身後。
  這些入原來都是熟人,肥碩和藹的便是「好人不長命」胡福、黑不溜丟的便是「鐵釘」李黑、高姚白皙的挽髻女子便是「雜鶴」施月,吊兒郎當的長髮懶漢便是「舞王」吳財,還有一人,呵呵行來,光頭大肚,正是大肚和尚,還帶了一個女子走來,那女子正是蕭雪魚。
  如此近二百人站在蕭秋水身後,神色堅毅,他們在此苦待蕭秋水至、已非一日,眾人向蕭秋水抱拳見禮,也出自至誠,這些人都是滿腔熱血只賣給識貨的人,其中一名清秀女子越身而出,清朗而英楓地道:「小妹伊小深,原是唐潔之唐大哥義妹,而今帶領唐大哥一干人跟蕭大俠,有任何差遣,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有半個不字,陰曹地府裡,也沒臉目見唐大哥。」
  蕭秋水聽得心頭一熱。他還記得這女子,便是峨嵋山上,饒瘦極所暗殺的「銀戟溫侯」唐潔之的義妹。蕭秋水見如此多對武林寄了滿懷熱望,殷切期盼自己的武林同道,宛如以前自己「錦江兄弟」闖蕩江湖的時候……
  ——哎,錦江四兄弟,唐柔死了(後來還死了唐朋、唐猛、唐大,傷了唐方)、玉函也歿了(而他哥哥鄧玉平居然是內好),連左丘也背叛了(還連同羅海牛,殺了龍川殺仔),只剩下了自己了身一人。
  蕭易人從上面俯瞰下來,看見那麼多人擁向蕭秋水,以為他故顯身世,砸自己的場,當下怒極,但不動聲色,鐵青著臉,呼喝了一聲:「天塌下來了,阿美。」
  這句話本來是一個暗號,暗號一發,」皇甫公子」的人即到搶登擂台,全力護駕。
  可是他發出那句話,卻如石沉大海。
  其中只激起有些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時不知集合好,還是不集合好,其中有些人,臉上有不豫之色,更有些人的臉上是不忿之色。
  只聽一個極端蒼老。虛弱的聲音嘶力地問:「皇甫公子……你!你有沒有殺自己的弟兄?」
  間他的人是一個鬍鬚灰白的老頭子,坐在竹橇子上,但背躬如駝,才沒說幾句話,就嗆咳不已,很是辛苦,蕭秋水認得他,這人便是大雁塔血案中大難不死的疊老頭兒:「你當時蒙面在我背後打了一掌……還殺了黎九,潘桂他們,卻聲言你是蕭秋水……但是後來……」他用顫抖的手指指向蕭秋水,聲音十分激動:「他倒是進來,以本身內力保住了我的元氣……那分明不是他幹的!而那蒙面人的聲音,卻跟你……要不是南宮無傷說起,我當真還分辨不出來……」
  齊昨飛厲聲問:」我們為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你……你為何要這佯殘害我們!」
  蕭易人也不否認,冷冷地道:「沒有為什麼,在武林中、不用點好計,何以成名?俗語有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不幸我現在被權力幫的狗腿子識穿,要是我已成了事,哪還輪得著你們來揭穿……」
  齊昨飛嘎聲顫間:「那……那你昔日在金陵樓向我們借酒醉大吐苦水,說你心有大志,惟名不足,故無法得行大事……都是……
  都是有意暗示我們為你宣傳,利用我們為你打好名聲了?」
  蕭易人淡談地道:「是你們自己要去做,我可沒有『強迫你們這樣做。」
  疊老頭兒氣得印堂發黑,慘笑道:「沒料我疊不疊,不長眼睛識人……臨老騙了許多赤膽忠肝之士,為這樣一個喪心病狂的傢伙效忠,我……」忽然向天長笑,笑聲一竭,一掌向自己天靈蓋拍擊下去,腦漿迸濺,磕然身亡。
  蕭易人卻連眼睛也不多眨一下:「大丈夫當以功名求富貴,無名怎可以在江湖上混?要成名,當然要耍手段,這點都看不透,早就該死了,活到現在,真虛長了一輩子!」
  忽聽一個聲音沉實中帶有激動,問道:「你究竟是蕭家的人,還是皇甫家的人?」
  蕭秋水乍聞這個穩實的聲音,大喜過望,果真蕭開雁,背插雙劍,穩若泰山地站在人群之中,瞪住台上的人,一字一句地間。
  台上的蕭易人又是一震。卻聽台下那矍鑠老人嘿嘿笑道:「他幹嗎要作蕭家的人?他在蕭家,名不成,利不就,而且還給權力幫殺得全軍覆滅,成不了大事,投到我們這邊來,我教他武藝,給他錢財,讓他仁義滿天下,坐待武林盟主寶座,要不然,做個長江七十二水道。黃河三十三分舵。大江南北的山大王,兩人之下,萬人之上,何樂而不為哉!你說…… 當蕭家人,比得當皇甫公子麼?」
  地眼大師禁不住霍然而起,喝問:「你……究竟是誰?」
  那精悍老人一笑不答。那老乞丐即驟然跳起來,好像想到什麼似的,直跳了起來,足有一丈高,他的大叫引起會場的驚震!
  「他是長江七十二水道。黃河三十三分舵總瓢把子!別放走他!
  他就是朱順水!」
  這時一場皆驚。紛紛起而圍之。那黑衣老人神色自若,淡淡笑道:「不錯,老夫就是朱順水。」
  他擺擺手,安然而坐,笑道:「我不走,別緊張。武林盟主若沒有結果,我根本就不想走。」
  朱順水凌厲的眼神一掃,欲欺身而上的數名高手不禁魄散魂飛,全身發軟,雙腿進不得半步。朱順水又笑說:「皇甫高橋——或者是蕭易人,不管是誰都好,總之是我朱順水的弟子,今日你們沒人勝得了他,武林中便無領導武林的人物,所以天下正統,應歸於我朱順水的,」就算你們不封他為盟主,我朱順水也自封為王,輪不到你們說話。」
  「胡說八道!」那老乞丐跺著腳直嚷道,「混蛋加十級!」
  「裘老幫主。」朱順水悠閒地笑道:「你省省氣吧。如您老親自上台,我朱順水倒要領教領教。」
  群豪又是為之一愣。「襲老幫主」?莫非這看來毫不起眼的「老乞丐」,就是昔日跟少林天正,武當太禪三人鼎足而立的「神行無影」裘無意!
  ——連丐幫的幫主也來了!今夜的當陽城,是何等風雲色變!
  眾人因朱順水的出現而被吸引過去時,蕭開雁依然端靜地間話(蕭秋水卻見到他的二哥雙肩不停地起伏著……他真的能心平氣和嗎):「爹媽方才過世……待你恩重如山!而你竟為了這一點虛名,而不借跟三弟爭鋒,認賊作父,連姓氏也不要了!」
  蕭易人冷笑道:「大丈夫能行非常事,方為非常人……何況,我也是為了有靠山好對付權力幫。」
  「很好。」蕭開雁不甘地望向他大哥(蕭秋水發覺這索來冷靜的二哥,眼圈紅了):「我還聽說爹娘是死於朱大天王之手,你不報父母深思,反而要忘恩負義,不怕天下人唾棄恥笑麼!」
  蕭易人的臉龐猶如數十條蟲在蠕動著,在火光的映照下,出奇地猙獰:「隨你怎麼說,你看我武功,是不是一日千里?人往高走,水往低流……待紮好了根基,再圖恢復家聲未遲!」
  「大哥,大節不可有失。」蕭開雁的聲音輕而激昂(蕭秋水瞥見他二哥兩行淚己掛主厚實的臉頰):「否則,我只好代爹娘處理你了。」
  「哈哈哈……」蕭易人大笑不已,吐出來的勁氣震得火把恍惚不定,他你遇到生平最可笑的事兒一般,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息道:「你這是大義滅親吧?」他又笑了一輪,笑得讓人感覺到他的神經繃緊得不似人形,令人毛骨悚然起來:「那你好好替天行道吧,莫反讓我給滅了親……」
  蕭開雁沒有再說話。
  他只是緩緩地解開雙劍,以白布反扎前額(川人紀念諸葛亮,故以白中系額念之,每有莊嚴把祭,更縛此以示一往無前),向蕭秋水處望了深深一眼,即大步向擂台走去。
  「二哥!」
  蕭秋水喊。
  蕭開雁一旦走去,即不再返顧。
  「二哥!」
  蕭秋水排開眾人,搶上前去,只見蕭開雁兩行清淚,已籟落至下頷,而他雙眸裡仍有淚光,直望著擂台上,不理蕭秋水的呼喚。
  「二哥——」蕭秋水摧心裂肺地呼叫。這時一陣狂風吹來,火炬閃滅得如飛鴛一般,晃搖不已,原來是晨風,而黎明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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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7 18:20: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擂台

  蕭開雁交叉著胸前的黑白雙劍,大步踏上擂台。
  蕭易人望著蕭開雁厚實的胸膛,笑道:「老二,你愈來愈結實了。」
  (他心中想到的卻是蒼山之敗……他大好前途,都毀在那烈火與濃煙裡,部下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降的降,而他要蒙受屈辱,讓天下人都知道他蕭易人是敗軍言勇,反不如他那不學無術,游手好鬧的三弟蕭秋水!為此他要吐氣揚眉,以雪前恥,而投入朱大天王麾下,有何不可!這看來誠實的傢伙,竟以蕭家的名義,來阻止他?爹媽都已經過世了,自己是老大,憑什麼要他們來管!)
  他越想越氣,表面卻不慍不火,木石般沉冷。
  這時蕭開雁已踏到擂台上來了。蕭易人望著這素來敬服自己的弟弟,濃眉大目,禁不住咆哮一般地道:「你真的幫老三,不幫我?」
  蕭開雁沉聲道,」我是浣花蕭家的人,我幫的是浣花劍派一百三十餘年來的浩氣長存。」
  蕭易人冷笑:「我也是浣花劍派的人啊。」
  「不是。」蕭開雁緩緩地搖首:「不是。」
  「你是皇甫高橋——朱大天王的人。」
  蕭易人額上滲出了冷汗,怒極反笑:「你是我的對手?」
  蕭開雁沒有答話。他交叉的雙劍舉過頭頂,劍尖橫直,遙瞄蕭易人,前劍卻作齊眉而舉,遙指蕭易人眉心穴。
  蕭易人再也沒說話,長劍斜指三尺之遙地上,左手輕搭在右臂,陷於沉思之中。
  那雍華絕色女子凝視場中陣勢,道。
  「蕭易人『二天一心劍法』,已有七成火候,可是蕭開雁秉性耿直,自幼練雙劍,要破『二天一心』,只要洞察機微,並不太難,可惜……」
  朱順水豪笑道:「可惜蕭開雁的資質,仍是有問題,他使的黑白雙劍,若是夠聰明,早已改換劍路,兼走陰陽,一定會好多了。」
  大永老人瞠目向那女子問:「你又是誰?」
  那女子笑而不答,凝注台上,朱順水大笑震得後排群豪紛紛坐立不穩,連連跌退;「世間上還有敢批評老夫劍術的女子,除趙師容外還有誰!」此語一出,全場盡驚。
  這時擂台上已發動了。
  蕭開雁的姿態是攻的姿勢,所以他先發動。
  蕭易人的劍勢是後發制人。
  他在蕭開雁出招前剎那間的剎那問出了手。
  一剎那是彈指間的六十分之一。
  一剎那間的一剎那,不知有多快,但蕭易人把握住了。
  而且把握住蕭開雁的攻擊點。
  所以他能截去來招,並封殺對方。
  因此也等於把握住生死。
  故此蕭開雁死了。
  蕭開雁沒有馬上死。蕭開雁重傷時並沒有呼痛,但大叫了一聲:「——老三,浣花劍派沒有叛徒……」
  然而蕭易人第二劍已殺到。蕭開雁的臉裂成兩片,隨著濺血,還有一聲迸裂而中斷的慘呼:「——也不能有叛徒!」
  聲斷,人亡。
  奇怪的是蕭秋水所想到的,卻不是蕭開雁的死,而是別的事。
  他想起的是峨嵋山上,蕭開雁跟他敘述的故事。
  那是武林中姜大和姜二的故事。
  故事很簡單。姜大和姜二本是好兄弟,後來兩兄弟都成了大名後,互相猜忌,以致相互攻擊,最後被權力幫所滅。但權力幫七個創辦人中,也為此犧牲三人,如果這對兄弟不互耗實力,其結果可想而知。
  最後,蕭開雁曾結論道:「每個人有每個人做事的一套方法。」
  「只要你信任他,便由他做去。」他殷實黝實的方臉堅毅無比:「我告訴你這個故事,倒不是指我們兩個,而是大哥和你的性格,磨擦較多,從辦十年會一事,便可看見。」蕭開雁還說:「他在點蒼之敗,引為畢生之憾,現處於失意期間,不應再刺激他。」
  「我瞭解。」當時明白了蕭開雁的深意而深深感動著的蕭秋水答:「如果我見著大哥,盡可能會讓他。二哥不用擔心。」
  「那我就放心了。」那時蕭開雁如此欣慰地答。
  而今蕭開雁當先挑釁蕭易人。然後為蕭易人所殺。剩下自己了……
  ——該如何抉擇呢?
  就在他宛若掉進泥淖般的陷入不能自拔的深思中時,忽聽一聲女音哭呼:「你……對得起爹娘!」
  淒呼的人是蕭雪魚,她悲酸的臉頰已掛滿了淚光,而且已如箭矢一般掠上了擂台,向蕭易人撲來。
  「找死!」
  蕭易人如此斷喝。
  蕭秋水在迷惚中,一驚,躍起。
  劍光閃,如匹練破空。
  蕭雪魚哀呼,淒然倒下。
  大肚和尚厲吼,叫:「雪魚——」不顧一切,揮掌劈向蕭易人,這時蕭秋水已扶住倒地的姊姊。
  蕭雪魚慘白著玉頰,只說了一句話,就失去知覺了。
  「浣花蕭家,就靠你了。」
  蕭秋水虎目盡淚,猛抬頭,大肚和尚身上己掛了多處傷口,血珠子迸濺。
  「住手!」
  蕭秋水發出一聲鋪天卷地的巨喝。
  果真住了手。
  蕭易人明明想控制自己不聽他這個「不成材」的弟弟之意念,但手下不知怎的,竟不受控制般止住了。
  ——也罷,先且住手,聽他要說什麼。
  蕭易人禁不住如此替自己解釋,像不如此作個分辯就無法對自己的恐懼感作出交代一般。
  蕭秋水攬住大肚和尚淌血的身子,只問了一聲:「你可記得……廣西五龍亭之役?」
  「記得。」大肚和尚忍痛卻爽然說道。
  在七星湖之役,連廣西五虎都誤會了蕭秋水,權力幫屈寒山等佔盡上風,蕭秋水簡直是孤立無援之際,但,大肚和尚仍不顧一切後果,堅持要站住蕭秋水那邊,並肩作戰。蕭秋水跟大肚和尚相識十數年,大小百餘戰,但大肚和尚始終沒有背叛過他。尤其七星湖五龍亭中一役,在眾人皆沮之時仗義搶救,不顧生死,蕭秋水夢寐不忘。
  「你挺得住吧?」
  「挺得住。」
  「好。」
  「挺住看著你把這禽獸不如的東西除掉。」
  「好。」
  「大丈夫這當兒,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了。」
  「好。」
  蕭秋水,返身,面向,蕭易人。
  蕭易人,冷笑,劍指,蕭秋水。
  「我很後悔。」蕭秋水說:「後悔我為什麼要等到妹妹和二哥倒下了才出手。」
  「一樣。」蕭易人道:「什麼時候出手都一樣。」
  台下。
  朱順水道:「蕭易人畢竟長蕭秋水十年,十年辛苦不尋常,蕭易人的十年米飯,不會是白吃的。」
  趙師容道:「可是武功不等於吃飯,一點都不等於。約己博藝,無堅不鑽。如果多活幾年就能無敵,那天下第一高手就是只烏龜。」
  徹骨的寒冷。
  東方自魚肚白之後,初升起一片殷紅。
  晨曦的血紅,隨著晚風的吹拂,一切穆靜得如青種孤墳。
  蕭易人忽然劃出一劍。
  火焰呼地幾滅。
  這是示威的一劍,在氣勢凌絕時,蕭易人和身撲上,展示他的「天狼殺法」!
  就在這時,蕭秋水猛揮劍。
  也在同時,旭陽在間寂中,忽然一躍,在清靜的地平線上,露出金芒來!
  那金虹般的一抹——旭陽映在劍上,帶過一道弧形,照射在蕭易人眼簾中!
  ——看不到!!!
  此驚非同小可,右手一痛,拇食二指已被斬斷,長劍應手而落。
  蕭秋水沒有再追擊。他凝視著雲的變化。憶及唐方的柔髮。或無所思,(這一劍,當名」唐方」。)
  蕭易人驚恐地睜大了眼,撫傷,退後,蕭秋水控劍於地,仍然沒有追擊,卻驀然下跪,垂泣道:「哥哥,我求你,回到浣花來吧……」
  他話未說完,蕭易人也」噗」地跪下來,汗下如雨,啞聲道:「我錯了……」
  蕭秋水自幼未得他大哥和顏悅色過,一見這等情形,忙跪前攙扶,只聞蕭易人泣道:「我錯了……」
  蕭秋水一時不知如何安慰是好。蕭易人悲聲飲泣道:「……我錯在沒有在你武功差的時候就殺了你!」
  蕭秋水一愕,蕭易人一伸手,一拳打在蕭秋水鼻樑上。蕭秋水鼻血長流,淚眼模糊,抓劍要攻,但手中長劍已被蕭易人劈手奪了過來。蕭易人獰笑道:「饒是你精似鬼,還是要栽在我的……」
  蕭秋水聽聲辨影,反手一掌,砰地擊中蕭易人胸前。蕭易人「嘩」地吐了一口血,卻因金絲甲護胸(在《江山如畫)中,蕭秋水在雲南即以此浣花至寶之一,避過「佛口神魔」梁消暑之毒針),消去大部分掌力,揚手一劍,「二天一心」,刷地斬中蕭秋水!
  蕭秋水長嘯,危難中忽然抄出懷中一物,不顧一切,直刺出去!
  此時蕭秋水因鼻樑劇痛,腰脊受劍斬之傷,武功己大打折扣。
  這一個突刺,理應不能命中,惟此時旭日普照,光躍大地,照得蕭秋水手中那物燦然一亮。
  蕭易人的眼也為之一眩,尖聲叫:「天下英雄令!」
  心裡怔得一怔,而右手受傷,左手使劍不便,緩得一緩,那令牌的尖牌,已刺入他的心口!
  蕭易人是何許人也!他在未識朱大天王之前,已經是領袖群倫的青年俊傑,機智過人,應變神速,被刺中的剎那,所有的神經一齊刺痛,他就利用劇痛的剎那,全力一吸氣,倒翻了出去!
  黑衣飛飄,他倒翻出擂台。
  只要能安然落地,再圖報復。
  但就在這上下之間,人在空中之際,忽然一道人影,迅若流星,刀光一閃,所中蕭易人,蕭易人狂嚎,劍向反後刺,噗地把背後的人刺得透明窟窿,兩人一齊呻吟,滾落下地去。
  蕭易人辛苦掙扎,向後看去。
  ——是齊昨飛!
  齊昨飛的九環大刀,仍嵌在他身軀內,他可以感覺到那刀刃是何其酷冷,何其無情。
  齊昨天喘息著,用得雪大仇的狠毒眼睛盯著他,大口大口地吸著氣,苦臉。皺眉、歪曲著臉肌,艱辛地道:「你暗殺這麼多……兄弟…我……暗殺……你……」
  說到這裡,目光逐漸散亂,萎然倒斃。
  蕭易人卻還沒有死。
  他的感覺就如把一柄燒的的刀子浸在燒酒裡一般。從前他年少的時候,還不懂得什麼叫欺詐的時候,曾經因為嚮往古城一種叫做「燒刀子」的酒,豪氣霓生。殺了大奸大惡的人之後,也曾和一班意氣飛揚的年少酪酊一番,不醉不散。「燒刀子」當然不是這樣釀製的。可是現在他卻有醉醺醺的感覺,可是很痛苦,那燒的的刀子,就炙在他體內……
  齊昨飛的九環大刀,還遺留在他體內……唉,實在不該那麼大意的!
  他朦朧模糊的視線中,看見一切似乎都饅了,歪曲了;他的三弟奔下台來,驚愕、傷悲、夾住他,但不是真正碰觸他,他知道他自己傷得太重,已氣息奄奄,不堪一觸了。
  ……他看著他弟弟那張雙眉斜飛入鬢。凜烈的眼,還有一張多情的嘴,以及唇上漸形成濃烈得意如眉的鬍髭……他這個「長不大的老三」,也踉他一般,留有小髭了,而且比他還清揚有力……他忽然覺得很傷心,他,挨了這許多年,籌畫了這許多日子,因為際遇不好,他就要死了,一切都要過去了。一切都變成屬於他這個弟弟了。他很不甘心……
  人物綜錯,衣鬢恍惚。他憶起青年時,踉弟弟下榻,三人在房裡縱論江湖事,立志要做大事,興奮得一夜未眠……遠處有雞啼聲了麼,暖風好寒,是催促他上船了吧?
  他不禁說:「好寂寞啊……」
  晨霞艷麗絢爛,漫天塗抹,晨鳥翱翔,青山猶沉沉……然而蕭易人,卻,死了。
  蕭秋水的淚眼望天。
  他這個自小最崇拜的哥哥,臨死前,說了一句和章殘金死時一模一樣的話。
  「好寂寞……」
  這世間走到極峰,悟到最徹,活到最後,難道部只剩下了寂寞?
  蕭秋水不知道。
  因為他還沒有活到最後。
  他的鼻血流著,鼻骨被打傷,腰側被斬傷,在以後他亡命的歲月中,他的鼻子易打噴嚏,容易過敏,一直都沒有好過,腰脊也容易酸痛,一方面是傷未能好徹底,一方面也可能是紀念他的哥哥吧……他未來的生命裡,還充滿了無數次跌倒,無數次至親友朋的出賣,但他卻能忍辱咬牙負重苦拼,終於都重新站起來……
  歲月蒼蒼。蕭秋水的鼻子。腰脊,還是不好。
  蕭易人死了。
  沒有人再上擂台了。
  諸葛先生用沙嘎的聲音,喊了十次,還是沒有人上台挑戰。
  ——蕭秋水是實至名歸。
  事實上,誰也沒有打敗蕭秋水的信心,何況,台下的趙師容與朱順水那兩關,誰也過不去,這「盟主」之位,試問又有誰敢當?
  於是諸葛先生宣佈:「蕭秋水為『神州結義』中『長江大會』之武林盟主,號令武林,天下效命,共抗金賊,鋤強易暴,共赴國難……」接下來是交奉大印玉璽和令旗錦幟,並宣誓為盟。蕭秋水一生中,也不知見過多少人誓約,儘管說得轟天動地,但要背義棄約時,真是連眼睛都不多霎一下。但他只是像台上的戲子,戲演到哪裡,他就盡力去演好他而已。倒是宣佈後的歡聲雷動,幾千人一齊發出來,可堪驚天動地,尤其李黑、胡福,施月、林公子,鐵星月等含淚歡呼,雀躍再三,情義深撼,蕭秋水內心中也激起了千堆雪,他曾經在這世上只剩下唐方了,但是到了如今,他連唐方也失去時,真是寂寞如雪,冷冽,而在春陽下連形跡也未曾留下。而這一下子,歡聲雷動下,他著實有一陣生死無憾的昂奮。可是一句冷冷的話,打斷了他的熱血:「蕭秋水,盟主你自當你的,天下英雄令卻要給我交出來!」
  「誰說的!」擂台下的鐵星月咆哮道。
  「我說的。」
  說話的人是朱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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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7 18:20:4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擂台下的擂台

  「盟主歸你蕭秋水,天下英雄令歸我朱順水,這是兩全其美的事——你不干涉我的,我也不干涉你的。」
  朱順水擺明了態度:「今晚高手如雲,我是知道的,但是其中有多少是老夫手下,諸位可知道麼?」
  蕭秋水忽然有一種感覺。場地寬但太擁擠,他卻覺得天地蒼茫,就算是拂曉,也是空茫一片,而他沒有所依,沒有了家人,除了尚生死未知的蕭雪魚,沒有了牽絆,天地間,任他一個傷心人,獨來獨往。可是隱約卻有先賢先烈,為神州開路,近人道上有勇將國士,在為國殺敵……他豁然肯定了他該作的了。他站了起來,高大如神。
  「你不配。」
  朱順水目光收縮,厲笑,驟然一拍手掌。
  一人座聲疾閃而出,手中七點星光飛出,
  蕭秋水雖然傷重,但是並非傷到不能閃躲!
  他避不過,是因為他不敢置信,這人也會向他下毒手!
  他中了五鏢。
  鏢一射入蕭秋水身軀,即倒射回來,隨著鮮血激噴——他雖沒有閃躲,但全身灌注了護身功力!
  他目眥欲裂,吼道:
  「你——」
  放冷鏢的人竟是重傷毀了半邊臉的唐肥!
  朱順水大笑道:「天下英雄令,我還配不配拿?」
  蕭秋水雙目瞪視,毫不畏縮:「你不配!」
  朱順水臉上一陣抽搐,怒笑道:
  「你以為我是誰,告訴你……」朱順水如蒼天一梟,狂笑道:
  「我是『鐵鎖橫江』朱順水。」
  此言一出,特別運用內力發話,全場中除了那威猛老人外,連趙師容都被震得霍然站起,有人幾乎摔倒,大部分的武林中人震退了幾步,更有人當場震得全身麻痺。朱順水瞇著狡詐的眼睛,問:
  「那麼,」他滿懷信心如狐狸般笑道:
  「我還配不配?」
  蕭秋水平視著他,深深地、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他說:
  「你,不,配。」
  鴉雀無聲。
  除了剝剝的火炬未熄前的燃燒之聲外,數千近萬的人海中,竟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朱順水猶如鷹雕,瞅住蕭秋水,然後舉起了他鷹爪一般的手,輕輕地抓在擂台上的一根柱上,猶如拾起一隻精緻的茶杯一般。
  然而那一人圍抱般粗的柱子,立即摧枯拉朽般霉了,嘩啦啦地倒下來,牽動整個擂台,一陣山搖地動的聲響,塵上飛揚,擂台全塌了。
  這只是朱順水左手一捏之力。
  這下連大永老人、地眼大師都變了臉色。
  朱順水雙目如毒刃,盯住蕭秋水,全身無風自動,一字一句地問:
  「我,還,配,不,配?」
  蕭秋水這次沒有答。
  他反過頭去。
  他問唐肥: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樣做,對不對得起方姊?」
  「為什麼要背叛唐門,而投入這老匹夫手下?」
  唐肥愣住。她那陰陽怪臉還來不及答,朱順水只覺得一陣血液上衝,腦門炸地轟然一聲,一種莫可名狀的憤怒,使頭上毛髮根根豎起!他旋地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
  他那一擊,能不能殺得死重傷在身的蕭秋水,始終是一個謎。
  但他那一擊,忽然被人化解去。
  用輕輕一拂化解的。
  而且用的是袖子。
  水綠色的袖子。
  天下只有一個人能用如此輕曼的力道以及如許曼妙的袖子來消解朱順水的「長江出閘」。
  趙師容。
  趙師容盈盈笑,吟吟笑。
  朱順水臉色鐵青,厲聲問:「你要救蕭秋水?」
  趙師容沒有去答他。卻向蕭秋水道:「你說得對!」她那風華絕代的笑意卻帶憂悒:
  「他哪裡配!」
  朱順水簡直被氣得快發瘋了。想他縱橫七海,獨霸武林,幾曾似今日,先被一個後生小子蔑視,再讓一個女子奚落過?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居然唱了首《黃河曲》,打了個呵欠,伸了伸懶腰,看來所有怒氣都消盡了,回復到原來的樣子,翟然道:
  「原來李夫人也想要『天下英雄令』!」
  趙師容見朱順水居然能在如此憤慨下恢復冷靜神定,心下也不禁暗暗佩服,忍不住說了一聲:
  「果然是朱大天王!」
  朱順水微微一點頭道:「李夫人過獎。」
  趙師容化解那一招時,一種淡郁的香味,裊入蕭秋水鼻中,連傷痛也似清涼多了,眼前一花,出現了如此一位高貴雅淡的女子,不禁心中一聲讚歎,但隨即想起與唐方談論女子(蕭秋水與唐方交往時。乃無話不談,上至天下大事,下至對不識女子之評頭論足,曾談得相知相洽,頭頭是道),心中一酸,旋向唐肥厲聲問道:
  「阿肥,你這樣作,傷不傷方姊的心?」
  唐肥見蕭秋水居然身中五鏢不倒,真如天神一般,心裡暗暗發寒。晨曦下,她半邊臉被利斧劈得鮮血淋漓未去,而鼻子又被鐵星月失手打得稀爛,看來猶如地府中的肥羅剎,甚是恐怖!
  「我本來就是朱大天王的人!」唐肥強充倔悍,咧嘴道:
  「我是朱大天王安排在唐門『臥底』的人,目的是查明唐家近五十年來不出江湖爭霸之真相。」唐肥怒氣沖沖地道:「而今為了殺你,暴露了身份,你還想怎樣?我唐肥可不怕!」
  蕭秋水訝然。「難道你不是唐家的人?」
  唐肥澀笑道:「我是什麼人?我那麼肥,哪家要我?」她癡笑起來,狀若癲狂:
  「我要跟隨朱大天王,作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方才有人看得起!」她一面笑,震動創口,臉頰上鮮血又涔涔淌落,猙獰無比:
  「就算欺師滅祖,也在所不惜!」
  蕭秋水望著她,驀然打了一個寒噤。他現在才感覺到身上的傷口,一齊作痛。
  「唐肥,你真不是人。」
  林公子罵。鐵星月更氣得齜牙露齒,他對唐肥,本已動了真感情。
  「唐豬!你——」
  唐肥「格格」而笑,一面笑,一面搖,肥肉不住顫抖著,忽然笑容一斂,道:
  「你不知道人會變的麼?尤其是女人,要變起來,可以抓住任何一個小小的理由.就可以把你碎屍萬段,……」
  她瞇著另一隻尚稱完好的細眼,故意問:
  「這些你們都不知道麼?不知道又怎麼學人家闖蕩江湖?」
  金刀胡福接住險被氣炸的雜鶴施月與邱南顧,沉聲道:「我們不是不知道。在江湖上,是要講道義的,就算別人不講,我們也憑良心講。」
  李黑冷笑道:「我們不是不懂,而是不屑為之而已。要墮落還不容易,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就得了。」
  施月叱道:」不管如何,就算唐門能饒你,我們『神州結義』也不放過你!」
  陳見鬼亦插口罵道:「在你跟我們是共過患難的人,竟做出這等事來!我陳見鬼就算活見鬼了,原來鄧玉平為『權力幫』臥底,而你為『朱大天王』作暗點子,都是一丘之貉!」
  朱順水笑道:「老夫想跟李夫人打個商量。」
  趙師容隨意笑道:「商量什麼?」
  朱順水道:「商量個條件。」
  趙師容問:「什麼條件?」
  朱順水瞇著眼睛,笑得就像隻老狐狸:
  「天下英雄令,歸趙姑娘得可以,但是……」他笑意愈漸肆意。
  「長江七十二水道、黃河三十六分舵、五湖四海水寨,都可歸姑娘統率……如此可好?」
  趙師容笑了。笑意猶如一隻翩翩的彩蝶,怩聲問:「你是說……」
  朱順水瞇著眼,擠在眼皮下的眼珠,不住上下跳動,打量趙師容:
  「正是向趙姑娘徵得首肯……」他嘿嘿笑道:「我朱老頭兒年紀雖長了些,但這些年來,尚未娶妻,而且……」朱順水傲然道:
  「江湖上,武林中,配得上你趙姑娘的,除了老夫,就是李沉舟,李沉舟在我手下是死定了。」朱順水說到後來,簡直污言穢語:
  「丈夫是老的好,那些事兒.夠穩健,有經驗呀!」
  朱順水在群豪面前說這些話,無疑是全不把其他的豪傑放在眼裡,而且公然說這種不堪入耳的話,眾皆忿然。
  趙師容居然嫵媚笑道:「你是說……天下英雄令歸我,我歸你,你……你歸你自己?」
  朱順水樂不可支:「我?我歸朱大天王。」
  趙師容笑得更嫣然了:「好,好計劃,這樣的好計劃,虧得你才想得出來。」
  朱順水笑道:「我是天才,我一直是人間的天才!」
  趙師容婉然道:「真是天才,比白癡還天才……」忽然水袖一挽,急打朱順水臉門。
  朱順水偏首避過,趙師容的左袖又拂出。朱順水全力跳避,趙師容雲袖暴長,直捲朱順水,這次朱順水跳開兩丈才能定過神來。
  這幾下過招,直如電光石火,朱順水已飄開兩丈,縱聲長笑道:
  「趙姑娘也不……考慮考慮?」
  趙師容微微一笑道:「你知道我和李沉舟的關係?」
  朱順水臉色變了變,即道:「我當然知道。但李沉舟自命風流,有多次外遇,有多少個女人……你可知道?呵,呵呵……」
  趙師容淡淡一笑,更見一種意無抑盡的嫵然。「我知道。若有人想在我面前破壞李幫主,那是妄想。他有多少女子,他都告訴我,我無所謂,因他只愛我一個,大丈夫逢場作戲,在所難免,我趙師容也有不少男子,並不稀奇。李幫主既是我的長輩,也是我哥哥,更是我好友、知音……你想在我面前詞誹謗他,那未免看扁了我趙師容,也看錯了李沉舟!」
  趙師容燦然一笑,有若花開,驕傲而韻姿清楚:
  「趙師容是什麼人,李沉舟又是什麼人!」
  蕭秋水在旁瞥見晨光照微中的趙師容,心頭一熱,想到這一對相知相遇湘信相依、天衣無縫、無理可襲的信賴,想到他和唐方兩地分散,颶尺天涯,卻生死不知,眼眶一紅,身上所有的痛楚,因為見到趙師容,以及想到趙師容和李沉舟至深至大的戀情,而覺得陽光熏曦,心頭鬱悶,為之頓消。
  朱順水臉上一片陰沉,這時大永老人、地眼大師,再也忍耐不住這人目中無人有意攪局,激憤至極,地眼脾氣毛躁,大喝道:
  「兀那王八,就當武林中無人麼!」一掌就向朱順水拍了出去。
  「神行無影」裘無意吆喝道:「使不得……」但已太遲,地眼一掌拍出,朱順水反掌撞去,兩掌一交,地眼大師只覺對方大力撞回,自己急忙再生內力,全力抵住,誰料那外力如黃河決堤一般,又衝破了攔防、地眼此驚非同小可,忙使混原真氣抵住,但這一脈心經,也給萬濤排壑般的巨力衝破,三道逆流,反行體內,地眼只覺全身一竄,連退八步,嘴裡滲出了鮮血。
  朱順水見一掌擊斃不了地眼,也是一怔,冷笑道:「少林僧人果有兩下子。」
  在群豪心中,尤其是大永老人等心裡,造成了極大的驚恐:地眼神僧與天目神僧齊名,在南少林當長老護法之職,份位極高,而且曾與方丈和尚大師三人合擒權力幫主李沉舟手下第一號人柳隨風,聲乞之大,一時無兩。
  可是地眼大師卻一招之下,輸給朱順水。
  大永老人本待地眼大師先行出手,只要對方一動上了手,他在旁邊再插一手,擒住了失大天王,再逐走了趙師容,自然吐氣揚眉,嚴然武林領袖,然後再批判蕭秋水殺兄無資格當盟主一職,再公然要其將「天下英雄令」交出,諒必無阻……如此如意算盤計劃下來,卻見地眼一招敗退,立即打消了出手的念頭。
  ——還是穩著點,看看風頭再說。
  「神行無影」裘無意,在武林中輩份,以及武功內功,可謂:『三大天柱」之一,即是少林大正、武當太禪,以及丐幫裘無意。可惜裘無意為人滑稽突梯,不重身份,故在武林中的號召力,卻大大不如前述已歿的兩人。武林中雖是眾豪拳打天下,但不亮身份,不換聲勢,其中冷暖炎寒,跟翰林、仕途、宦官的排擠競逐,也沒什麼兩樣。
  裘無意這時站出來,綠竹杖往地上一點,向朱順水大聲喝叱:
  「朱順水,你真當江湖無人了?」
  朱順水冷笑。
  「除了你襲老還算是個人物外,這一僧一道,合起來只能算是半個,你門所謂『白道』,哪還有什麼像樣的人物!」
  朱順水話口未完,只聽一人道:
  「那我算什麼?白道的,還是黑道?或是半白不黑道!」
  朱順水偏首望去,只見那威儀堂堂,但瞧不出年紀,威武的人緩緩站起,不知怎的,心中一凜,但嘴巴可毫不有讓:
  「我怎麼知道你算什麼?報上名來,看看排在這一僧一道之前抑或之後……」他一眼瞧出對方武功定必非同小可,所以出語間可軟可硬,也客氣了許多。
  那威猛的人大笑道:「什麼?我跟這禿驢和雜毛並排?哈哈哈……」
  向天長笑,真個宛若奔雷。這下無疑是極端藐視,大永老人涵養再好,也忍無可忍,怒道:
  「兀那野漢,你敢蔑視祖師爺,是活得不耐煩了!」
  威儀的人猛回首,問:「誰說祖師爺?」
  大永老人也不知怎地,給他瞧得心魄一寒,但騎虎難下,只好硬著買皮道:
  「我說的。」
  對方問:「誰是祖師爺?」大水老人只敢回答:「我說的。」原已問非所答,氣勢上弱了一籌。大永老人也省覺到,老羞成怒,心忖:「我且試他一試,換回點顏面再說。」他對朱順水不敢輕舉妄動,但這人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猶勝朱順水,無論如何,自己都必能制得住,當下意念既定,惡念陡生,決定七分攻擊,三分守勢,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境,先試探一下再說。
  威武的人一見大永老人蓄勢待發,便一眼瞭然,笑道:「你死定了。」
  大永老人勃然大怒。他養精蓄銳的一擊,對方竟然說:「你死定了。」好像在對一個小孩說話似的,當下怒吼一聲,單掌護胸,右掌劈出、衝了過去。
  那人瞪住他,猛喝了一聲。
  「祭無朋!」
  這一聲大喝,陡地令大永老人一震!「九陽陰手」祭無朋是三十年前,他未入武當時的綽號與原名,這人何以曉得。這聲大喝宛若焦雷,令他本來陰柔綿延的真氣,突然有了個漏洞,正在源源散去。
  「祭無朋!」
  那人又是一聲暴喝。大永老人恐懼地睜大雙目,衝至一半,被這宛似當頭一棒喝叱驟至,身體搖搖顫顫,因發出咆哮在先,大半功力發於攻,小半功力蓄於守,攻守功力未能配合,是以眼前一片烏金,腦門一陣發黑,全身真力,絲絲遁走,那人又猛喝一聲:
  「祭無朋!」
  轟隆一聲,大永老人如被雷擊,全身一彈,痙攣起來,臉容抽搐著,全身內力,已被這三聲斷喝鎮莊、截斷擊潰,他雙眼一翻,全然混濁,怪吼了一聲:「你……」
  「哇」地一口血箭,打在地上,射出一個血窟窿,他也臉若紫金,仰天倒下,被震碎腑髒經脈而亡。
  三聲斷喝,殺了大永。
  ——這等功力,連朱順水都望塵莫及。
  一就算朱順水與趙師容聯手,也辦不到。
  ——李沉舟呢?李沉舟能不能夠?
  全場愣住,天已大明,火炬已滅。陽光灑在眾人頭上、身上、衣上,因為大過寂然,反而不似是人間一般。
  良久,裘無意澀聲嘎道:
  「你……你……」他每一個字,都像挑了千斤擔子,重鈞負荷,他囁嚅道:
  「你……你……就……就……是……燕……狂……徒……」
  對方沒有作答,只發出一陣鋪天卷地的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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