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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黑潔明][ 風騷老闆娘][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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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古人說:紅顏禍水,自古紅顏多薄命。又言: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那……若紅顏既是禍水,又具禍害的話,她會短命還是長命?
  齊白鳳看著今生唯一收的女徒弟,笑著反問她:「那你願當短命的紅顏,還是千年的禍害?」
  她睜著水汪汪的鳳眼歪著頭想了想,很認真的回答:「我要當紅顏禍害。」
  齊白鳳聞言哈哈大笑,「好一個紅顏禍害。」
  這有什麼好笑的!
  杜念秋不悅的瞪著師父,小小的紅唇嘟得老高,見他久久止不住笑,她哼了一聲,小腳一跌便轉身找師兄訴苦去。
  那年,杜念秋方十歲。
  清風、白雪、秋意涼,祁連山上正熟鬧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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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天,是他!真的是他!
  杵在熱鬧的長安街頭,杜念秋全身僵硬、無法動彈。隔著人群,正在和身旁的黑衣人說話的男人,的確是她十幾年來朝思暮想------不,是深惡痛絕的男人。
  我的老天爺!為何那男人會來到長安?他不是長年都待在西域的嗎?
  像是感應到她的注視,他抬起頭向這處望來,倆人視線對上,她白了臉,他雙眼則冒出火焰。
  他恐怖的視線終於讓她僵硬的身體清醒過來,一回身立即鑽入巷弄之中,用最快的速度朝風雲閣跑去。
  老天保佑,拜託別讓她被抓到了!
  赫連鷹顧不得正在大街上,施展輕功一個起落便越過人群,有如獵鷹般迅捷的撲向他的獵物。可惜任他速度再快,卻比不上杜念秋熟門熟路。她左彎右拐,邊跑邊放暗器擋他,最後乾脆把民房當大街,前門入、後門出,就見兩人一前一後,在長安街上玩起捉迷藏來。
  好不容易終於瞧見風雲閣的大門,杜念秋神情慌張的竄進去,嘴裡還忙吩咐著下人,「關門,關門!快把門關上!」話聲方落,卻猛地瞧見石頭那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容。
  她兩眼瞪大瞧著石頭,頓時頭皮發麻。完了,絕不能讓石頭和他碰面,要不然她鐵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還未瞧清大廳裡的情勢,杜念秋手一抓,便將石頭撈著,「走了,咱們回家!」
  「搞什麼?!」石頭滿臉莫名其妙地被她拉著走。
  一旁的秦冬月還抱著娃娃阻止戚小樓尖聲怪叫,轉頭見著杜念秋,忙道:「大娘,你不是去抓藥嗎?小樓,你別鬧了!小鬍子,拜託管好你的未婚妻!」
  她頭痛的瞪那兩人一眼,回頭卻見大娘拉著石頭往外頭跑。「大娘,你拉著石頭上哪去?你抓的藥呢?」
  杜念秋哪還有心情回答,直拉著石頭衝向大門。
  反倒是戚小樓聽見秦冬月的話,反彈的大聲吼道:「我才不是他的未婚妻!」
  「瘋婆子,你說話小聲點。」冷如風厭惡的回瞪戚小樓,開始後悔提出娶她的主意。「你你你……你才是大色狼哩!你這個老牛吃嫩草的傢伙!」戚小樓氣得臉紅脖子粗。
  冷如風還沒來得及反擊,就見大門砰的一聲被人踹開。
  杜念秋剛好抓著石頭來到門口,她血色盡失地倒抽口氣,腳下一彈穿過庭園倒射進廳內,手裡瞬間又射出滿天飛鏢。
  只聽一陣鏗鏗鏘鏘,在門口的赫連鷹輕輕鬆鬆便將暗器全數打落。秦冬月瞧見這情勢差點傻了眼,一旁的蘭兒嚇得躲到了她身後,宋青雲則氣定神閒的來到她倆身前擋掉了彈射過來的流鏢;小鬍子冷如風護住了瘋婆子戚小樓,可惜戚小樓不領情,還乘機踹了他一腳。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團混亂啊!
  秦冬月兩眼一翻,忙呼叫自己的老公:「孟真!孟真!」
  誰知孟真才到,杜念秋指著門口的黑衣人爆出驚人之語:「師兄,他非禮我!」
  秦冬月從沒聽過這麼爛的謊話,偏偏孟真、冷如風、宋青雲那三個「豬」兄全聞之色變,杜念秋就趁著三個男人擋住黑衣人時,左手順道拉走蘭兒、右手牽著石頭,從後門溜了。
  戚小樓看情況不對,立刻跟上。她才不要留下來嫁給那不要臉的小鬍子呢,還是跟著大娘比較好玩!
  那幾個人一跑,大廳頓時安靜不少,氣氛卻凝重了起來。赫連鷹沒再追上去,眼前這三個人並不好應付。不過他也不怕她跑了,因為看樣子這些人和她有很深的關係。而且盂真不是不講理的人,他知道只要孟真不阻止,他想找她就不難了。
  孟真才一定眼就認出了赫連鷹,他馬上領悟到事情有些不對,赫連鷹這種人是不可能在路上非禮婦女的。他神情嚴肅的道:「赫連兄,師妹天性不拘小節,若有得罪,孟真在此替她道歉。」
  姓赫連?冷如風眉一揚,直盯著那嚴酷面冷的黑衣人,他該不會是沙漠之王赫連鷹吧?
  「師兄,這位是?」
  「在下赫連鷹。」未等孟真回答,赫連鷹便自我介紹。
  果然是他!冷如風眼中精光一閃,微微笑道:「在下冷如風。敢問赫連兄此次遠從西域來有何貴事?」這人不是才退了親事,這會兒怎會和師妹扯在一起?
  「我來要回我的妻子。」赫連鷹冷著臉回答。
  他這句話讓眾人一驚。
  秦冬月忙道:「你不是同意退親了?」該不會他反悔想娶蘭兒了吧?若真如此,那就慘了。方纔他進門時就瞧見活生生的蘭兒,若鬧到皇上那兒去,蘭兒假死的事就瞞不住了。
  赫連鷹嘴角一撇,冷冷地道:「我找的不是李蘭公主。」
  另外三個男人聞言,突地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宋青雲開口問:「你找的是誰?」
  「杜、念、秋。」赫連鷹冰冷的眼中燃起一簇火焰,一字一字、咬牙切齒的念出這十四年來未曾或忘的名字。
          ☆          ☆          ☆
  他依然記得初見她時的震撼。那年他才十九歲,而她十六。
  雖然只十六歲,她巳出落得美艷動人;她身上神奇的混合著青澀和艷麗,每個見到她的人,無論男女,皆被她吸引。彎彎的柳葉眉、迷人的丹鳳眼、櫻桃般粉嫩的小嘴,再加上不盈一握的細腰和吹彈可破的肌膚,她一出現在台上便引起一陣騷動。
  那是個遊牧民族幾個月才有一次的市集。因位處絲路,各式商旅、不同人種在此地是稀鬆平常;金髮藍眼的大有人在,黑膚如炭的也不在少數,看久了也就見怪不怪了。市集上擺著琳琅滿目的攤子,從古玩玉雕、絲綢錦緞到牛羊馬匹、駱駝和水,只要想得到的,市集上幾乎都有。而她所站立的台子是奴隸販子搭的木台,她,是個待價而沽的奴隸。
  赫連鷹本來只是經過而已,卻被嘩然人聲給吸引。誰知他這麼轉頭一看,卻再也移不開視線。
  身為一個命運難測的奴隸,她應該害怕的,但她沒有,反而對著台下眾人甜甜一笑。她笑起來時眼波流轉,神情是又嬌又媚。
  赫連鷹全身一僵,一股灼熱的慾望迅速蔓延全身,他突地有種想把她藏起來的衝動。
  灼人的視線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發現他的存在,竟然興致盎然的開始打量他。
  好個英俊的男子!黑髮黑眼、劍眉挺鼻,只可惜神情冷了點。他黝黑的膚色顯示他長期在烈日下工作,身上罩著一件厚重的黑披風,讓她看了都覺得熱得要命,他臉上卻未見一絲汗水;腰間呢,則插了把墨黑的長劍,就不知是裝飾或是他真能使劍了。
  「五十兩!」
  「六十兩!」
  「七十兩!」
  台下的人開始競價,價格是越叫越高,在一旁主持的奴隸販子笑得合不攏嘴。她似乎對誰會出價買下她不怎麼感興趣,一雙鳳眼仍在打量他。
  赫連鷹眼底出現一抹興味,這女人很有意思。從五年前,就很少有人敢如此正大光明的打量他,更別說是個女子了;而她卻能和他對視。
  「一千兩黃金!」此價一出,頓時引起一陣騷動,所有人皆瞧向出價的買者。
  杜念秋亦不例外。她輕佻秀眉,水樣的黑瞳滴溜溜地瞥向赫連鷹身旁書生打扮的公子哥,卻未久留,只淺淺一笑,視線便又重回赫連鷹身上。不管怎麼說,那人都出下了天價,不對人好點,怎對得住他出的價錢?但她還是比較好奇那一臉酷寒的偉岸男子,他的注視奇異地讓她心中一陣輕顫,好似她是他的所有物一般……
  千兩黃金啊!奴隸販子嘴張得像吞了三顆鹵蛋,反應過來後,像是怕那公子哥兒反悔似地,急忙大聲道:「一千兩黃金成交!」
  赫連鷹瞥了眼身旁的男子,就見那書生好笑的盯著他。
  「多事。」他澆了那人一盆冷水,頭也不回的離開。
  「什麼多事!我有說要把她給你嗎?我替自己買媳婦不行啊!」書生不爽的在他背後叫囂。他的確是想將她送給他的啦,誰教這人冷得姑娘家都不敢上他的床,怕在上頭被他凍著了。難得見他能看這位姑娘看得忘了正事,所以他才好心的想替他這結拜兄弟討個媳婦,怎知還被他嫌多事!
  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蕭靖絮絮叨叨的念了一堆,還不忘去付錢提貨。看這小姑娘生得貌美艷麗,天生就有當尤物的本錢,他就不信義弟會不要她。是男人都會有性衝動的,哪有人像他義弟一樣,從認識到現在,沒見過他上女人的床。衝動憋久了可不好,總得降降火氣吧!
  說實話,他不久前還懷疑義弟不行呢!不過剛才義弟那身體反應可真讓他開了眼界;原來義弟不是不行,只是早先的姑娘都不合他意啊。
  「姑娘如何稱呼?」蕭靖笑咪咪的問。
  「小女子姓杜,閨名念秋。」她嬌滴滴的聲音如黃鶯出谷,聽得人骨頭都酥了。蕭靖眼睛一亮,看來這次可撿到寶了。
  他領著杜念秋走向馬匹,「杜姑娘是漢人吧?怎會流落至此地?」她雖然身穿回族的衣服,但那張臉看起來就像中原姑娘。這裡可是大漠,她一個姑娘家如何越過那灼燙的黃沙來到這裡?
  「小女子一家來此經商,在途中遭遇強盜,爹爹娘親都死了,後來便被奴隸販子給帶到這兒來了。」杜念秋眉宇間染上一絲輕愁,輕聲細語的訴說悲慘的遭遇,引得蕭靖一陣同情;殊不知她心底正在偷笑著呢。
  她壓根沒遇到什麼強盜,只是不小心住進了黑店。爹娘死了倒是真的,不過…早死了十幾年了。
  她原本是想偷偷跟著大師兄孟真去打北突厥的,誰曉得跟錯了軍隊,來到了玉門關。後來她想想,反正都到了邊關,再回頭去北方找師兄徒然浪費時間而已。雖然從小往在祁連山,她卻從沒到過再西邊一點的沙漠中玩過,既然現在人都已經到了玉門關,那就順便跟著商隊到關外玩玩好了。
  這一玩,就玩掉了幾個月。她才和同行的商隊告了別,沒想到就住進了黑店,醒來時,她人就在奴隸販子手上啦!
  想想還真有些丟臉,她竟然會被小小的迷香給制住。本來功力一恢復她便要走人,但生性愛玩的她隨即想嘗嘗被人拍賣的滋味……她是可憐的紅顏嘛,當然要過得坎坷一點,才對得住這「紅顏薄命」的名言啊!
  「公子,您當真要娶小女子做媳婦嗎?」杜念秋裝出一臉含羞帶怯的模樣。
  他看起來人挺好的,說不定她可以跟著他玩上幾天,再回中原去。她已經溜出來好幾個月了,再不回去,可是會被師父和師兄罵死的。
  蕭靖聞言一呆,半晌才猛地想起自己早先說過的話。
  「不,不是我的媳婦,是方纔那人的媳婦。」
  「哪一個?」「就是你一直盯著看的那個啊!」蕭靖笑得挺賊的。
  杜念秋霎時紅了臉。那人嗎?不知為何,她是挺想再見見他的。
  「走吧,我帶你去找你未來的相公。」蕭靖扶她上馬,輕喝一聲,往黃沙滾滾的沙漠行去。
  騎了幾個時辰,兩人來到了一處突兀地出現在黃沙中的巨大巖山。
  杜念秋奇怪的瞧著這高聳入青空的巖山,怪了,她怎沒聽人說過沙漠中有這麼一座巖山啊!
  巖山在沙漠中形成了陰影,陰影處還長了幾株沙漠中特有的植物。
  「這裡是?」
  「黑鷹山。」蕭靖跨下馬,走到山壁陰影中,只見他伸手對著山壁拍了兩掌,突地從山壁中傳來一聲清亮的口哨,他也回了一聲口哨,跟著那看似平常的巖壁竟然開了道門。
  我的天爺!杜念秋瞪大了眼,怕自己看錯了。
  「來吧,歡迎光臨你以後的家。」蕭靖對她一笑,牽著韁繩走進石門內。
  穿過長長的巖洞後,眼前豁然開朗。杜念秋不敢相信的望著這綠草如茵、溪流潺潺、牛羊成群的景象,原來所謂的「別有一番洞天」就是這個意思啊!
  「蕭爺,您回來啦。」一名壯丁在洞口和蕭靖打招呼,兩隻眼可直盯著杜念秋。
  「你家爺回來了嗎?」
  一提起赫連鷹,那名壯丁忙道:「爺早回來啦!在紫宛老夫人那兒呢。」
  正好,他可以帶這姑娘去找乾娘。有了乾娘撐腰,還怕那冰塊不接受他這義兄千兩黃金的心意嗎?乾娘可是想媳婦想死了。
  蕭靖嘴角揚起狡詐的微笑。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可是為了赫連鷹著想,不想讓他背上不孝的罪名,所以才會出此上策的。老弟,你可別怪我啊!
  帶著還在發愣的杜念秋,蕭靖心定神靜的向紫宛走去。
  他們穿過一大片草地、樹林和那條溪流,經過幾家房舍,最後來到了紫宛,這時杜念秋才知道要把驚愕的小嘴給合上。
  「親愛的乾娘,你乾兒子來探望你啦!」蕭靖滿臉笑意的牽著杜念秋進屋。
  老夫人見著他,嘴角不覺也染了絲笑意。這小子也真是寶貝,天天住這兒,還表現出幾年沒見的模樣;不像鷹兒老寒著臉,活像她這做娘的欠他錢似的。
  瞧著乾兒子身邊的姑娘,老夫人不禁眼一亮。好個嬌美的姑娘家,敢情是這小子娶媳婦啦!唉,就不知鷹兒何時才會有姑娘肯嫁他呢?
  一旁的赫連鷹瞧見杜念秋,微微一愣。他以為蕭大哥是開玩笑的,沒想到他真把這姑娘給帶回來了。蕭大哥真要娶她嗎?看到義兄握著她的小手,他眉頭不由得蹙起,心頭一陣煩躁。
  「這位姑娘家是?」老夫人和藹的開口詢問。
  「赫連家的媳婦啊!」蕭靖笑著回答,聽得赫連鷹和老夫人一陣愕然。他頓了頓,又道:「您老人家忘了曾交代我替義弟留意好姑娘嗎?我見杜姑娘溫柔嫻淑、品性善良、身世可憐,就用您交給我的黃金把杜姑娘買了回來,做義弟的媳婦啊!
  」他一邊說著,還向老夫人眨眼示意。
  杜念秋一臉好笑,拜託!她什麼時候溫柔嫻淑、品行善良過了?她也不過說自己身世可憐,他竟然還能拼出其它的,這人還真是說謊不打草稿。
  「娘?!」赫連鷹不悅的看向娘親。
  「咳咳咳,是有這麼回事。」老夫人接收到乾兒子的暗示,忙幫著圓謊。好不容易乾兒子替兒子討了個媳婦,不幫著點,只怕她抱孫子的希望又要落空了。
  她和相公是老年得子,近四十歲她才生了鷹兒這個兒子。老伴幾年前走了,兒子也大了,這世外桃源雖不錯,這紫宛卻冷清了些,她可是想孫子想瘋了。赫連鷹臉一寒,瞪了杜念秋一眼,不悅的轉身出去。
  怎麼?他不願意娶她,她還不屑嫁他呢。長得帥了不起啊!杜念秋在心底叨念,對他的印象頓時打了折扣。
  「別和他計較,鷹兒就是這德行。」老夫人招手喚她上前,「好媳婦,你叫什麼名字?」
  「杜念秋。」她乖乖的低頭回答。
  「家裡還有什麼人嗎?」
  「沒有了。」除了師父和師兄以外。杜念秋暗自吐了吐舌頭,她可不想到時候落跑還被抓回來當那個冰塊的娘子。
  笨蛋才嫁他呢!等一有機會,她就要趕緊回中原去。這地方怪怪的,哪有人花千兩黃金到奴隸販子那兒買媳婦的?搞不好那傢伙身上有毛病,才娶不著媳婦。
  「好,那就由老身做主吧。明兒個正是黃道吉日,你和鷹兒就明晚拜堂吧!」
  什麼?明晚拜堂?!
  杜念秋張口結舌,呆住了。
          ☆          ☆          ☆
  從老夫人宣佈明晚拜堂起,就見一群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女人忙著服侍她;恍惚中吃了晚飯,杜念秋直到三更半夜才清醒過來。方踏出門,她就見外頭家家戶戶張燈結綵的,人人臉上掛著笑容。
  現在是半夜耶!這群人不睡覺的嗎?
  杜念秋嘀咕著,偷偷從另一頭繞進樹林,打算循原路回那山洞,溜回市集上去。現在應該還有人在那裡,商旅們通常都很早醒,趁清晨陽光沒那麼炙烈時多趕些路。
  豈料她才入了林剛要過溪,就驚見一隻飛天怪物從天而降。黑天黑地的,她沒瞧清是啥東西,嚇得忙退,腳下一個琅蹌,整個人失去平衡,撲通一聲摔進水裡。
  杜念秋手忙腳亂的在不及膝頭的水裡爬坐起來,終於瞧清了那怪物的真面目。
  它正停在她身前的大石上,目光炯炯的瞧著她。
  一隻老鷹?!她竟被一隻老鷹嚇得跌進水裡!要給師兄們知道了,鐵定會笑死的。
  「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出來嚇人,你好不好意思啊?」她不爽的站起來指著它罵,「瞧我衣裳都濕了,小心我拔了你的羽毛做枕頭!笨鳥!」
  「那你三更半夜不睡覺,在水裡幹嘛?」
  喝,老鷹會說話!杜念秋嚇得縮回手指頭又退了三步,卻撞進一副堅實的胸膛。她忙回頭,就見到她未來的相公。
  「原來是你,我以為……」
  「以為老鷹會說話?」他支起她的下巴,嘴角閃過一抹輕笑。
  「才……才沒有。」她羞得滿臉通紅,「你在這裡做什麼?」
  「你又在這裡做什麼?」他拔下她發上歪斜的玉簪,她的黑髮頓時如瀑般瀉下。
  「你做什麼?!」手裡忙著將長髮挽起,杜念秋不悅的嘟起嘴向他要回玉簪,「把簪子還我!」
  「先回答我,你在這裡做什麼?」赫連鷹打量著上頭雕著鳳凰的玉簪;這玉簪通體碧綠、雕工細緻,不像是普通商家會有的東西。
  她鳳眼一揚,語氣倨傲,「是我先問你的!」
  「我在洗澡。」他答得輕描淡寫。
  杜念秋視線一低,這才發現他上半身未著片縷,只下身套了件褲子而已。她驚得忙往後退,天!她方才差點貼到他身上去了。玉頰上又染上一抹紅暈,她低頭忙道:「快把你的衣服穿上啦!」
  「你還沒回答。」
  「我……」她挽著長髮的右手開始發酸,腦袋裡全亂成一團,老半天才說:「我……出來散步。」
  「散步散到溪裡去?」
  「還不是那只笨鳥害的!」她抬頭瞪他一眼,見他還沒將衣服穿上,忙又低下頭。怪了,小時候見師兄打赤膊都不覺得奇怪,此刻見著他袒胸露背,她一顆心卻猛跳,活像沒見過男人似的。
  一陣夜風吹來,身上的濕衣傳來寒意,她突地打了個寒顫。
  赫連鷹瞧著直皺眉,將她攔腰一抱走至溪邊。
  杜念秋方要抗議,一件厚重的披風罩到她身上,阻絕了夜晚的寒風。
  披風上還有黃沙、陽光及他身上的汗水味。她睜著鳳眼瞧著他剛硬的臉,頓時將抗議嚥回喉嚨裡,對他的印象分數止跌回升。
  赫連鷹抱著她避過眾人回到客房,要離去時,突地又道:「別再輕易嘗試離開。黑鷹山外到處是流沙,就算你過得了流沙,也過不了不定時的沙暴。小心賠了你的小命。」
  原來他知道她的意圖!杜念秋連忙抓住他,「你既然不想娶我,幹啥不帶我離開?只要帶我回市集,我不會再來打擾你的。」
  赫連鷹望著她,忽然一笑,「我發現,娶你也許不是個太糟的主意。」說完他便走了。
  他那突如其來的笑容讓杜念秋失了魂,等人都走遠了,她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麼。
  天,這男人真打算要娶她啊!這下真的慘了!
  杜念秋苦著臉進房換衣,看見銅鏡裡濕淋淋的長髮時,才驚覺那傢伙忘了把玉簪子還給她了。
          ☆          ☆          ☆
  赫連鷹斜倚在樹上,兩眼望著屋裡的身影。他不討厭這女孩,也喜歡她的膽量;想來方圓十里內,敢毫無懼色和他說話的姑娘也只有她了。
  他知道自個兒的個性並不討喜,大漠中的姑娘偏好熱情豪爽的情郎,而他不是那一型的。他雖不打算改變自己,可也不喜歡自個兒的娘子還畏懼他,整天戰戰兢兢地怕惹他生氣。
  她算是個不錯的對象。赫連鷹把玩著手裡的玉簪,想著她嬌艷的容顏、柔滑白皙的肌膚、還有那婀娜誘人的身段……他嘴角一揚,就勉強湊合著吧!
  她是他第一個感興趣的姑娘。
  將玉簪子收進貼身的衣袋,他怕她又想偷跑,便在原地待到屋裡的燈熄了,許久之後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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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06:15: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折騰了一天,她終究是和他拜堂成親了。
  天啊,她當真嫁給了他嗎?完了,她一定會被師父罵死的。
  杜念秋垮著小臉坐在床上,左等右等,只聽外頭人聲鼎沸,就不見她相公進門。一時三刻過去,她終於受不住頭上不知有幾斤重的頭飾,乾脆自行掀了蓋頭,卸下頭飾,捏了捏脖子,這才感覺好多了。
  身體舒坦了些,她就注意到桌上的佳餚美食。老神在在地坐到桌旁,她邊吃邊想,這地方還真是怪。在沙漠中竟有農田?!出去誰信,但這裡的確是有啊。
  四周高聳的山壁,擋去了風沙的吹拂。這裡的先人開鑿了深不見底的井,又不知從何處引來山泉,形成溪流灌溉樹林農田。濃密的樹林遮去烈日,避免了溪水的蒸散,加上山壁也遮擋了清晨黃昏的日照,循環之下,這裡就成了沙漠中的世外桃源。那些先人還真是聰明啊,不過剛開始時一定很辛苦。樹林是需要長久的栽培才能達到遮陽的效果,就算此地原就有著山泉,但若沒個幾年工夫,也無法達到保存水源的目的。這地方短短幾個時辰的日照都能將人曬成人干,何況是幼小的樹苗;
  他們在成功之前,一定失敗過不少次吧。
  就不知他們為何要避居到此地來。有仇家嗎?看來也不像啊。
  一陣腳步聲傳來,杜念秋聽見不少人開玩笑的聲音,她來不及戴回頭飾,只好急忙蓋上紅頭巾端坐床上。
  門開了又關上,人聲退去。
  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不過似乎有些不穩。
  一陣木椅倒地聲之後,杜念秋自個兒又掀了蓋頭,只見赫連鷹身形搖晃、笨手笨腳的扶起木椅,讓她忍不住要懷疑是木椅在扶他。
  「你到底喝了多少?」她跳下床,走到他身邊,幫他將椅子扶好。
  他坐到椅子上,伸手比了個五。
  「才五瓶你就不行啦!」她二師兄冷如風平常喝酒可凶悍了,每次都得灌個兩、三壇才肯罷休,害她以為人人都像二師兄一般呢。
  「五壇。」他酒氣未消的盯著她瞧。外面那群人全像是怕他跑了,個個猛灌他烈酒。不過是娶個妻嘛,他是赫連家的獨子,傅宗接代就靠他了,早晚也是要娶的。他本來沒想到要如此早就成親,但昨晚氣頭一過,他想既然有現成的女人,他又不怎麼討厭她,乾脆讓娘高興高興,省得成天叨念他不孝。
  「啊?那你怎麼還沒倒啊!」杜念秋瞪大了眼瞧他。快昏、快昏啊,昏了她就可以乘機跑了。想她杜念秋年方十六,大好青春才要開始,她還想當名垂千古的紅顏禍害呢,怎麼可以把她轟轟烈烈的一生賠給這個冰塊男。
  外頭那群人絕不會想到洞房花燭夜新娘子會跑掉,那表示她有充足的時間回市集上去。至於他所說的流沙和沙暴,她才不信呢,若真有,那她來的時候怎麼一個也沒瞧見?瞧她巴不得自己醉昏的模樣,赫連鷹嘴角勾起一抹邪笑。五壇烈酒巳是他的極限,卻未醉昏到不能洞房的地步,看樣子要讓這丫頭失望了。
  她自個兒掀了紅巾,珠花頭飾也卸了下來,連桌上的食物也讓她吃了個半空,她倒是挺自動的。赫連鷹見她嘴角還沾有粉紅色的桃花糕屑,便伸手招她過來。
  「幹嘛?」杜念秋聽話的移向前,以為他要說什麼。
  下一秒,她人就坐在他腿上了。她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見他的臉驀地在眼前擴大,然後是一陣酒氣直鑽人口鼻之中。他舔去糕屑,溫熱的唇舌隨即攫住她的紅唇。
  杜念秋兩眼大睜地直看著他,老天,他怎麼可以碰她的嘴?!
  啊--他的手在摸哪裡?
  啊啊--她的衣服……
  啊啊啊……
  「不……不可以。」好不容易小嘴自由了,她卻只能說這三個字。
  洞房花燭夜嘛,還有什麼可不可以的。赫連鷹再度堵住小妻子的嘴,這種時間還是少說點廢話吧。
          ☆          ☆          ☆
  齊白鳳是個很好的師父,真的。
  只可惜他什麼都教了,就是忘了教她洞房花燭夜是幹啥的,難怪她笨笨的就被人給吃了。
  睡到日正當中才起床,杜念秋全身酸痛得要命;她下床時每痛一下,就罵一次師父和那不要臉的大色魔。
  他人早不知上哪去了,外頭的婢女聽到她起床的聲音,送進水盆來幫她梳妝。杜念秋阻止了想幫她梳頭的婢女,因為她的發細老打結,這種事她從小就自個兒來,免得被扯得齜牙咧嘴的。
  「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她端坐銅鏡前梳發,詢問著一旁不安的婢女。
  「夫人,奴婢名喚月牙兒,今年十三。」
  杜念秋蹙起眉,不開心的梳開打結的秀髮,「甭叫我夫人,我才十六,大你三歲而已,你以後叫我念秋姊就好了。」
  「可是夫人……」月牙兒一臉不安。
  「有什麼好可是的。你是跟著我的吧?」她轉頭瞅著月牙兒。
  「是……是啊。」
  「既然如此,我說了就算。」杜念秋一臉沒得商量的模樣,繼續對著銅鏡和她那一頭糾結的亂髮奮戰。
  「但爺那兒……」
  「他不會管這種小事的啦。」杜念秋揮手叫她住嘴,又問:「對了,我怎沒聽人提過這黑鷹山,外頭的人不知道這地方嗎?」
  「他們是不知道。黑鷹山是赫連爺爺當年在戰亂時所建,咱們這兒的人皆是赫連爺爺及老奶奶救回來的。這地方只有和平沒有戰爭,於是月牙兒的爹娘便也在這地方定居下來,決定終身服侍赫連家。」
  杜念秋乍聽有些訝異,「這地方的人全都受過赫連家的恩惠嗎?」
  「是啊。」月牙兒乖巧的點點頭,眼裡有著崇拜。「我聽爹娘說,赫連爺爺是個真正仁義的大俠,要不是他,這裡大部分的人都會死在戰場上。」
  「那個冰塊……我是說,那我相公呢?他人怎麼樣?」一加一可不一定等於二。有個英雄父親,不代表兒子也是英雄一個。
  「爺人很好的,他都會親自幫忙蓋屋、挖渠、種葡萄、哈密瓜什麼的,只是爺不大說話,也不怎麼愛笑。但爹爹說,爺只是天生個性如此。上次隔壁的李大哥不小心陷入流沙裡,還是爺不顧性命危險救他出來的呢。」月牙兒忙著替主子說好話。爺的確是個好人,但他那張臉從沒有溫和的表情……他是個好主子沒錯,但若要當自家相公和他過一輩子,那還是算了吧!
  是嗎?真看不出來他人這麼好--等等,這外頭真的有流沙啊!
  「月牙兒,黑鷹山外頭真的有流沙和沙暴嗎?」杜念秋睜大了眼詢問。
  「是啊。」月牙兒點點頭。
  這下她要逃跑的事得從長計議了。杜念秋咬著下唇思索,過了一會兒又想起剛剛聽不懂的兩個名詞:「對了,你方才說的……伯萄和哈什麼瓜的,那是什麼東西啊?」月牙兒聽到她的發音,好笑的道:「夫人……不,念秋姊,是葡萄和哈密瓜。
  那是兩種水果,很好吃的。」
  「葡萄、哈密瓜?」杜念秋好奇的回頭問。
  「是啊。聽說是西邊的人傳過來的,吃起來很甜呢。」
  「它們長什麼樣子?這裡有種嗎?乾脆你帶我去看看好了。」杜念秋很快的將梳好的頭髮盤起,牽著月牙兒的手就往外跑,急著看那未曾見過的稀奇水果。
  「念秋姊,跑慢點,你得先去和老奶奶請安哪。」月牙兒忙提醒她。
  對喔,她差點忘了。這可不能怪她,她還沒成了親的感覺,所以才將這禮數給忘了。
  杜念秋緊急收住步子,害月牙兒一下子撞到她身上。
  「老奶奶……呃,我是說婆婆人在哪裡?」
  「大廳。」月牙兒捂著撞到的鼻子回答。
  「好吧,那咱們先去問安,再去看伯萄!」「是葡萄。」月牙兒糾正她。
  「葡、萄。對了吧?」她笑著重複。
  「嗯。」月牙兒怯怯的回她一笑。雖然有人說這夫人是蕭大爺從奴隸販子那兒買回來的,但是她想她喜歡這個開朗的夫人。
          ☆          ☆          ☆
  哇,好好玩啊!
  杜念秋瞧著一大片的哈密瓜田,興奮的拉著月牙兒從這頭晃到那頭,還問了正在田裡忙的壯丁一大堆問題,完全沒有一點夫人的樣子,讓眾人不知如何是好,好半天才忸怩的想到要回答她的問題。
  不過時間一久,大家也都習慣了。還有人拿了木片給她,讓她遮陽,怕這新夫人被日頭曬傷了。
  杜念秋手老舉著木片酸得要命,又不好拒絕他們的好意,靈機一動便將木片穿了個洞,再用棍子穿過拿繩子綁緊,這樣一來舉著木棍就輕鬆多了,一旁的人瞧見,不由得佩服起她來。
  「念秋姊,你好聰明啊。」
  「這沒什麼。人家雨傘用來擋雨,我不過把這改成遮陽傘罷了。」杜念秋對月牙兒笑笑,還不忘咬了口人們剛才送她的哈密瓜。
  「念秋姊,我幫你拿著吧。」瞧她一手傘一手瓜的,月牙兒便要幫忙。
  「也好。」杜念秋將克難傘交給她。「對了,月牙兒,這裡是哈密瓜田,那葡萄呢?」
  「葡萄要再過去才看得到。」
  「那我們快點過去瞧瞧吧!」杜念秋興高采烈的拉著月牙兒往前走,沒多久就見一條長廊出現在眼前。木搭的長廊爬滿了綠色的籐蔓,金黃色的陽光穿透一串串小巧可愛青綠的果實,像寶石翠玉般晶瑩剔透的吊掛在長廊上。
  好可愛啊!她從沒想到水果能長得這麼可愛。杜念秋快樂的衝到葡萄架下,東瞧瞧、西看看,空氣中充滿了葡萄的香味,她深吸一口氣,這水果真是太美妙了。
  「月牙兒,這些葡萄熟了嗎?可不可以吃啊?」她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可以呀!」月牙兒早準備了籃子,就等著摘些葡萄回去呢。
  「哇,真好!」杜念秋高興得手舞足蹈,一回身卻猛地撞到某人身上。
  咦,好熟悉的味道啊!她將頭往後移一點,瞧見那黑色的服裝,再將視線往上調高一些,果然瞧見那張冰塊臉,笑容不由得一收。「是你啊。」
  這是什麼口氣和表情,難道她不高興見到他?赫連鷹不悅地寒著臉,「你在這裡做什麼?」
  「采葡萄啊。」杜念秋白他一眼,都是這傢伙,害她到現在腰還酸痛得緊,脖子上、手臂上到處被他弄得紅紅紫紫的,讓她大熱天還得拿布料遮著這些地方,熱死了!
  想到這裡,她拿手對著臉頰扇風,再瞪他一眼。
  看她香汗淋漓的,小手不停的扇風,就不曉得為何還要穿那麼多。赫連鷹伸手便將她衣領拉下來,「穿這麼多衣服做什麼?」
  「喂!」她急得拍掉他的手。這男人怎麼這樣,大白天就對她毛手毛腳的!她兩眼緊張地瞥向月牙兒的方向,卻不見人影。
  「我讓她回去了。」他移開右手,左手又伸過去;才一拉開衣領,就瞧見她脖子上的淤青,讓他瞬時愣了一下。
  「你幹嘛啦!」杜念秋紅著臉動作快速的往後退,這個超級大色鬼!
  他咋晚太用力了。赫連鷹恍然醒悟過來,扶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攬到身前輕輕的觸碰那塊淤青,「會痛嗎?」
  「廢話!」他幹嘛突然變得這麼溫柔?別說他是心疼她,她才不信。杜念秋狐疑的看著他,對他的手還停留在她脖子上感到很不自在。
  忽然之間,他又將她抱起,向長廊的另一頭走去。
  「喂喂喂,你要帶我去哪裡?我要吃葡萄啦!」她不高興的環著他的脖子,伸手將他的臉轉向自己。
  「等會兒會讓你吃的。」他說完又將臉轉回正前方。
  「哼!」什麼等會兒,不想讓她吃就說一聲嘛!小氣鬼!
  穿過葡萄長廊,不一會兒就進了樹林。杜念秋像好奇寶寶似的,攀著赫連鷹的脖子在他懷中東張西望。
  沒多久,她忽然發現地勢開始高了起來;他抱著她倒是一點也不費力,既然如此,她也樂得賴在他懷裡。可惜就是熱了點。
  「喂,你不熱嗎?」她扯扯他的衣襟。
  「不會,我習慣了。」
  變態。杜念秋瞧他一眼,隨即又看向四周。已經走很遠了,他到底要帶她去哪兒啊?
  「還有很久才會到嗎?」
  「就到了。」
  他話才說完,就見一大片山壁擋在跟前。
  赫連鷹在巖壁上看起來毫無痕跡的地方推了一下,石門就開了。
  杜念秋看了,忍不住問:「你們這兒很多這種機關嗎?」進來的入口是,這地方也是,搞不好她睡覺的床下還有地道呢,等下回去翻翻看。「還好。」他抱著她走進山洞裡,裡頭清涼的空氣頓時讓兩人身上的暑意消散許多。
  還好?這是有很多,還是沒有很多的意思啊?杜念秋還要再問,卻發現這山洞有些怪怪的。她看了半天才看出個名堂,原來這裡竟然不怎麼陰暗,整個山洞裡透著淡淡的藍色光澤。
  「這是什麼地方?」
  「冷泉。」
  「冷泉?」可她沒見著泉水啊。
  她才這麼想著,就聽見潺潺流水聲,山洞的空間變寬,一潭湛藍的泉水出現在眼前。
  原來他們的水都是從這裡引出去的啊!她原本還在想這黑鷹山外都是沙漠,那條小溪是從哪兒引來的水源呢。
  赫連鷹將她放到泉水旁平滑的大石上,杜念秋愛玩的伸手浸到水裡,卻發現水冷得緊。
  「好冰啊!」她抬頭對他說。
  他掏出一粒紅色的藥丸,「把這吃下去。」
  「這什麼?」她接過來看著,湊到鼻前聞了聞。
  「活血用的。你到水裡泡泡,淤血很快就會退了。」見她手肘露出的地方也有些青紫,他突覺一陣不郁。
  看他眉心糾結的直盯著她手上的淤青,杜念秋突然開口道:「其實已經不會痛了,我的體質天生就比較容易黑青的。」她小時候常拿這點向大師兄告狀來陷害二師兄,這會兒不知怎地,竟見不得他為此困擾。或許是因為他不如外表看來如此冷漠吧!他似乎不怎麼相信,仍執意要她吃下藥丸。她聽話的吞下,他便示意要她下水。
  「你先轉過去啦。」要脫衣服呢,他這樣盯著她,教她怎麼脫啊?
  赫連鷹是轉過去了,但等她一下了水,他又轉過身來,也開始脫掉身上的衣服。
  「你幹嘛?」杜念秋嚇得忙往另一頭游去。吃下藥丸後身子便直髮熱,下到泉水裡就不覺得水冰了,反倒覺得通體舒暢。可他幹嘛也脫了衣服?!
  赫連鷹撲通一聲跳下水,有如水中蛟龍般,三兩下便逮住了她。
  杜念秋被他扯進水底,想往上游小嘴又被他堵住,害她都無法換氣,差點成為第一具在水中窒息肺裡卻沒有水的屍體。
  好不容易,他終於帶她浮出水面,她忙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氣憤的對他大喊:
  「你想害死我啊!笨蛋!」
  「泉水很深的。」他側著頭,眼裡帶著笑意。
  他言下之意,是擔心她會淹死嗎?才怪!她覺得他是故意的。
  「你怎麼不用吃藥丸?」這泉水很冰呢。
  赫連鷹但笑不語。他的小妻子難道不曉得,他光看著她就熱血沸騰了,哪還需要什麼活血藥丸。
  瞧他那一臉曖昧的表情,就知道他腦袋裡全是些色情思想。杜念秋一下子便紅了臉,他是不是又想對她做昨晚那些事?
  「你在想什麼?」
  他淡淡的回答:「你問題太多了。」雖然他的確是很想,但現在不是時候,他會下水是真的擔心她。正常的人吃下火龍丸,立時會感覺到過熱,就算在冷泉中也會感到不適,但她並無不適,應是會武。他伸手撫過她雪白頸項上的青紫,很高興那痕跡淡了些。
  聽到他說的話,杜念秋仔細回想,才發現她的問題的確是滿多的。見他手又伸到自己脖子上,她不安的重申,「真的不會痛了啦!」
  「怎麼懂得水性?」
  「小時候住在水邊,泡久了就會了。」師父一共收了四個徒弟,除她之外,其他三個全是男的。她十歲前其實皮得像個小男孩,因此爬樹、游水、玩彈弓。捉蚱蜢之類的,她無一不會。等大了點,師父發現這女徒弟比男孩子還野,這才嚴加管教起來。
  「你這條疤是怎麼回事?」她指指他黝黑胸前一道白色的疤痕。
  「被女人砍的。」
  什麼?!杜念秋立時橫眉豎眼的道:「你做了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這傢伙該不會像二師兄一樣花心吧,一想到這裡,她忙又鴨霸的說:「不管你做了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都給她砍一刀了,不准納她為妾!」
  怎麼情勢急轉直下?赫連鷹好笑的看著她,她腦袋裡到底裝了些什麼?獨斷的認為他欺負了那女人也就算了,竟然還說他會納那喪盡天良的女盜為妾?天知道他只是制伏她時,一時不慎才會中了她的招,怎會納那女人為妾!
  他忍不住揚眉,「她至少大了我二十歲。」
  啊?是嗎?杜念秋一聽,連耳根子都紅了。奇怪,她本來就並不打算做他娘子的,怎麼這下竟會脫口而出不准他納妾呢?他若納妾不正好,這樣就不會太注意她逃跑的事啦!
  可是,可是,可是……她的貞操都被他騙去了,這下怎麼再嫁個偉大的人興風作浪,做個名留千古又長命的紅顏禍害嘛!這都是他害的,所以他必須要負責,當然不准再娶其它女人啊!杜念秋自圓其說的想著。
  可是……這是不是代表她真要留下來做他娘子啊?
  她皺著眉瞧他,乾脆先試用看看好了,若他人真的不錯,就寫信通知師父和師兄,說她把自個兒給嫁了;若他對她不好,她就把他給休了,再回去找師父他們。
  對,就是這樣。杜念秋點點頭,打算暫時先不溜了,等試用過再說。第三章她跑到哪去了?
  他在紫宛繞了一圈,沒見著他的小妻子,只見娘親一臉好笑的瞧著他。
  赫連鷹想問又問不出口,手裡拎著那串葡萄又往外走,繼續尋找他那喜歡到處跑的小妻子。
  從成親的第一天起,就沒見到她安靜停下來過。她不是在葡萄園就是在田裡,要不就是在溪邊,再不就是在樹林裡;他成天就光忙著找她,納悶她怎麼那麼會跑,整天下來,這裡的每個人都見過她了,就他沒見到。
  赫連鷹才出了紫宛,第一個遇上的人就笑著對他打招呼,「爺,找夫人嗎?咱剛剛才在月牙兒家見到她。」
  瞧,每個人都知道他在找她,就她不知道。
  赫連鷹對他一點頭,實在笑不出來。所有人都知道她人在哪裡,偏是他這做丈夫的不知道,這像什麼話!若不是他們好心提點,他還得繞上一大段冤枉路。
  赫連鷹不悅的朝月牙兒家的方向去,這種捉迷藏的遊戲必須停止,她以後到哪裡都得讓他知道才行。他沒想過為何自己會如此在意她的行蹤,但他就是不喜歡她好像把他排擠在外的舉動。
  「什麼是火祭?」
  遠遠地,他就聽見她嬌媚的問句。她真的很喜歡問問題。
  「火祭就是田裡收成完的那一天,為感謝眾神賜給咱們豐收,而舉辦的祭典。
  明晚就是了,到時會有許多的食物、水果和葡萄釀的酒,所有的女孩們都會打扮得漂漂亮亮,在火祭上跳舞祈福。」月牙兒解釋著。
  杜念秋一聽,興奮的道:「原來明晚就是火祭啊!」難怪她瞧著家家戶戶都忙著,除了她之外不見一個閒人。她就是聽見人們在談論火祭這名詞,才會問月牙兒的。
  「是啊。這幾天爺都幫著大夥兒收成,明兒個上午應該就能弄完了。」
  「原來相公在忙這事啊,難怪我最近老沒看見他。」
  月牙兒聽了差點沒笑死,明明是念秋姊太會跑了,現在所有的人全知道爺一天的時間裡,總有半天在找她。偏偏每次念秋姊前腳才走,爺後腳才到,老是慢了一步。而念秋姊竟然還認為沒見著爺是因為他太忙了!
  赫連鷹可聽不下去了,他冷著臉走到小妻子身後。
  月牙兒一見到他,立刻收起笑容。「爺。」
  杜念秋回過頭來,一臉訝異。「是你啊!你不是很忙嗎?」
  是啊,他是很忙,忙著找她!赫連鷹為她的遲鈍感到有些無力,只能問道:「怎麼沒待在紫宛?」
  「月牙兒的娘身子不舒服,娘叫我帶些補品過來。」
  赫連鷹見她補品還拿在手中,不禁皺眉問:「你來多久了?」
  「才到啊。我中途遇見張媽在曬衣,瞧她身子不大方便,就幫幫她。幫她曬好了衣,又遇見李嫂在找小豆子,便又幫著找他回去吃飯,這才過來的。對了,方才在前頭遇見蕭大哥,他送我花呢!你看,很漂亮吧!」她獻寶似的將花舉到他眼前。
  聽了她的行程,赫連鷹不禁慶幸方纔那位好心的人是在她到了月牙兒家才見著她的,否則他豈不是又要多跑幾個地方才找得到她。可他才慶幸沒多久,就見她另一手高興的捧著蕭靖送的花,胸口頓時一悶。不過是束花而已,她高興個什麼勁!
  沒注意到他不悅的神色,杜念秋就見著他手裡拎著的那串葡萄,忙將補品和花束交到月牙兒手上,快樂的接過那串葡萄,「哇!這是要給我的嗎?好棒!」說完還親了他臉頰一下,「謝謝,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她這一親,可嚇傻了兩個人。只見月牙兒半晌才回過神來忙低下頭,心中暗暗佩服她的大膽,而赫連鷹卻只能呆呆的望著她。咦,這傢伙怎麼了?杜念秋伸手在他眼前揮了兩下,她有做錯什麼事嗎?好像沒有嘛!她常看和二師兄在一起的那些姑娘若收到二師兄送的禮物,也是這樣謝他的啊!再說平常這男人在房裡老愛親她,她不過回親他一下,怎麼他就傻了?
  「鷹,你沒事吧?」她拍拍他的臉頰。
  「沒……沒事。」赫連鷹終於回過神來,心裡頭竟有種飄飄然的感覺。尤其是見她興高釆烈的將那束花丟給月牙兒,改捧著他的葡萄,看了就讓他先前的怨氣一掃而空。
  「沒事就好。」見他恢復正常,杜念秋便牽著他的手往溪邊去。「那陪我去把葡萄洗一洗。」她走了兩步,還不忘回頭對仍低著頭的月牙兒交代,「好好照顧你娘,快把補品拿去給她吃,別浪費了我婆婆的好意。」
  「知道了。」月牙兒忍著笑稱是,直到那兩人走遠了才跑進屋子告訴娘親剛才的情景。沒想到爺那麼冷靜嚴肅的人也會有發愣的時候,她還以為發呆是她這種小丫頭才會做的事呢。
  杜念秋才走到一半,突然又大叫:「哎呀!」
  「怎麼了?」
  「我忘了蕭大哥送我的花了。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回去拿。」她才要跑回月牙兒家,卻被赫連鷹硬拉住。
  「忘了就算了。」他可一點也不想再見到她拿著別的男人送她的東西。
  「那花好漂亮呢。」她想帶回去插在房裡。
  「那種東西很快就枯了。」他滿心不是滋味,不懂女人為何總喜歡那些花花草草。
  「你怎麼說這種話,真殺風景。」哼,不拿就不拿嘛,真不知道他在不高興什麼。杜念秋嘟著小嘴,捧著葡萄繼續往溪邊去。
  赫連鷹悶悶的跟在她身後,他又沒說錯,把花摘下來,花很快就會凋謝,一點也不實用,只會製造垃圾而已。
  兩人一前一後的到了溪邊,杜念秋將葡萄浸進水裡清洗,然後將洗乾淨的葡萄一顆顆放在撩起的衣襬上,順便還吃了一顆。
  「好甜喔。你要不要吃?」她遞給他一個。
  赫連鷹看她遞到自個兒嘴邊的葡萄,乖乖的張口吃掉。
  看在他還懂得送她葡萄的份上,她決定不要太計較他的不解風情。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嘛。
  杜念秋開心的看著他吃掉她餵他的葡萄,便牽著他來到樹蔭下坐好。
  「鷹,你爹爹當初為何要避居黑鷹山啊?」她坐在草地上,聽著有一聲沒一聲的蟲鳴鳥叫,丟了一顆葡萄到嘴裡和他閒聊。難得這傢伙有空陪她,享受一下優閒的夫妻生活也是不錯的。
  他伸手順了順她柔細的長髮,「赫連家原是世代在中原經商,但時局不穩,曾祖行走絲路時意外發現此處,便舉家退居至關外,並不是爹避居此處;只是從爹開始,才從外頭救助無辜的戰患進來。」
  原來如此!難怪這兒的人雖然各族皆有,但房舍及眾人的生活習慣都和漢人差不多。杜念秋點點頭,又餵了他一顆葡萄,「聽月牙兒說,爹是武功高強的大俠啊!為何我沒聽過有姓赫連的俠士呢?」她師父的好友劉叔老愛說些大俠的故事,卻不曾聽他提過。
  「爹不愛稱名道姓,不過有人替他取了個別號,喚他塞外飛鷹。」
  是飛鷹伯伯啊!杜念秋這下可認得了。飛鷹伯伯和師父是好朋友,她小時候還讓他抱過呢。當時她太皮了,飛鷹伯伯放在口袋裡的幼鳥還曾被她一劍砍掉尾巴的羽毛。
  該不會它就是……那天嚇她的那隻老鷹吧!
  看她一臉訝異,赫連鷹問道:「你見過他?」「沒有,沒有,只是聽過。」杜念秋連忙否認。她還沒決定要不要留在這裡,若讓他知道她是誰,到時不就沒地方跑了。「對了,爹去世很久了嗎?」
  「五年了。」他望向遠方翱翔青空的黑鷹。
  也就是說,他從十四歲就自個兒撐起黑鷹山了。難怪他才十九看起來卻像個二十九的老頭子,這傢伙好可憐喔。
  杜念秋同情心一來,便伸手環著他道:「你別太難過了。古人說得好:早死早超生嘛。說不定爹現在已是五歲的帥小子了呢。」
  赫連鷹對她奇特的想法頗覺訝異,他沒從這種角度去想過關於死亡這件事。當年爹去世時,他只記得爹從小到大對他的教誨:男兒有淚不輕彈!於是他隱起傷痛,一肩扛下黑鷹山所有的事務。他對這裡的人有責任,而那是他唯一還能感覺到爹在他身旁的方法。
  五年過去了,失去至親的傷痛仍未恢復,此刻經她一提,他卻霍然領悟,他必須讓它過去。不是忘記,而是讓它成為記憶。
  「再吃一顆吧?」她再遞顆葡萄到他嘴邊。
  赫連鷹吃掉它,雙手定定的環住她的纖腰。
  一陣熱風吹過,杜念秋伸手拭汗。這地方真是熱,連在樹蔭下都逃不過陣陣的熱浪,若不是因為他待她還不錯,她早就跑了。
  可是熱歸熱,她還是賴在他懷中,任汗水直流,就沒想到要離開他透透風。
  她忍不住打了個呵欠,因為打一早她就東跑西逛的,這時一坐下來,不免就想睡覺。
  見她頭枕在他的肩上沉睡,赫連鷹將她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替她遮去穿過枝葉的陽光,直到太陽落下,星光乍現,才抱著她回紫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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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06:17:21 |只看該作者
          ☆          ☆          ☆
  空地上生起巨大的營火,點點火星竄向夜空。人們圍著營火,手中拿著各種樂器,奏出動人的音樂。隨著樂聲的響起,一個個嬌美的姑娘身著五彩的服裝環繞著營火跳起炫麗的舞蹈。她們臉上帶著羞赧的笑容,窈窕的身段隨音樂搖擺著。
  忽然,由旁邊加入了一位以輕紗蒙面的姑娘。
  她身著全紅的服飾,幾近透明的紗裙隨著舞姿飄起,隱約露出白皙修長的美腿、水蛇般的腰肢,黑髮飛散在夜空中。她一出現,便吸引住眾人的眼光,包括赫連鷹的。
  樂聲一時全停了,只留餘音繚繞。
  赫連鷹僵在富場,看著她舞到跟前,手中持著一柄泛著紅光的匕首。她舞姿絕妙,舉手投足皆引人入迷,像是敦煌的天女舞至人間,媚而不俗、艷而不妖,堪是舞不醉人、人自醉……
  震驚一過,赫連鷹一閃身將披風罩至她全身,將她扛在肩上,怒火沖天的將她帶出火祭現場。
  看到他的表情,沒有人敢阻止他,只能互相看看,然後當沒事一樣,繼續火祭的重頭戲--向看上的姑娘家求婚!
  老奶奶坐在上位,笑逐顏開。看樣子她的孫子可有望了。
  不過,到底是誰讓她那媳婦誤會這場舞蹈的真意的?難道她那活潑的媳婦不曉得只有未婚姑娘才能在火祭上獻舞嗎?不管怎樣,她是滿高興這結果的啦!今晚光看見她冰山兒子那滿臉妒火的模樣就夠本了。
  另一頭,疾速掠過田園樹林往紫宛而去的赫連鷹可是氣壞了。她是存心給他難堪嗎?她已進了赫連家的門,竟然還在求偶的火祭上穿得如此暴露地跳舞!瞧她露胳臂、現大腿的,更別提她胸前那暴露出的肌膚,還有那白嫩嫩的小蠻腰,這些原本只屬於他一個人的,這會兒全給一海票的男女老少看光了。
  赫連鷹火大的踹開房門,將在披風裡掙扎的杜念秋丟到床上。
  奮力掙出被風的杜念秋發見自個兒披頭散髮的,面紗也掉了,衣服頭飾全亂成一團;看看這粗魯的男人做的好事,她費心的打扮全完蛋了!
  「你在搞什麼鬼?我舞才跳到一半哪!」她火冒三丈的坐在床上將披風砸回他身上。「誰讓你去跳舞的?」他伸手輕易地打掉厚重的披風,臉上的模樣活像地獄來的惡鬼。
  「我自己要跳的!」想她還和宮裡的名舞伶費心學過,這會兒聽見火祭可以跳舞,便想讓他瞧瞧她可不是啥事都不會做的。誰知道他不稱讚她也就罷了,還半途將她綁出來,丟到床上凶她。
  杜念秋兩手扠腰一挺胸瞪回去。要比大聲她也會,誰怕誰啊!哼!
  見她毫無悔意,赫連鷹看了就火大;再看到她身上那根本遮不了多少的布料,他就氣得想把她痛揍一頓。
  瞧他就只是怒瞪著她,半天不說一句話,杜念秋不知死活的又道:「看什麼看!沒看過美女啊!」
  這女人實在欠教訓!赫連鷹伸手抓住她的玉臂,語氣凶狠,「我知道你不想嫁給我,但你已經嫁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這是我的地方,你是我的女人,就算你想在火祭上另尋夫婿,也不會有人敢要你!你要再敢試一次,我就把你關到地窖裡!」他原本以為經過這些天,生米都煮成熟飯了,她應該已經改變了心意,怎知她竟然在火祭上公然侮辱他!妒火一下子充塞在他的心胸,她是看上了哪個男人,才讓她有膽在火祭上獻舞?她那炫目的舞蹈是跳給誰看的?她在面紗下多情的笑靨是為誰而笑?她是不是曾和那男人談情說愛,在他為她神魂顛倒、四處找她的時候?
  在火祭上另尋夫婿?這傢伙在說什麼啊!杜念秋一愣,蹙眉試圖掙開被他抓痛的手,嘴裡還道:「放手啦,很痛耶!我知道我已經嫁給你了,一個相公就很麻煩了,我幹啥在火祭上再找一個?我只是跳個舞而已,你凶什麼嘛!那麼多姑娘家都在跳,你怎麼不去凶她們!」
  「她們又不是我娘子!」赫連鷹氣得大吼一聲,吼完才慢半拍的聽懂她話中的意思。只是跳個舞而已?敢情他的小妻子壓根不瞭解在火祭上獻舞的另一項含意?
  「小聲一點啦!我又不是聾子。」雙手被他抓住,又不能摀住耳朵,害她雙耳還殘留陣陣回音。她要是真被他吼聾了,非要他好看不可!
  「你知不知道火祭獻舞的意思?」他忽然冷靜下來。
  「當然知道,就是感謝眾神慶豐收嘛!」他這不是廢話嗎?杜念秋狐疑的看著這忽冷忽熱的人,他該不會是真有毛病吧?
  她真的不知道!赫連鷹又驚又喜的看著她。這也就是說,她沒看上其它男人、沒有和誰談情說愛!赫連鷹瞬間鬆了口氣,火氣指數立刻從沸點下降。
  討厭,他究竟還要抓著她多久啊?她的手都快麻掉了!這傢伙武功高強,她完全拿他沒辦法;誰教她小時候不愛煉功,要不然也不會每次都被他抓住就跑不掉。
  她只有暗器可能比他行,但這時她兩手都被抓住,要怎麼使?再說他還不知道她會武呢,若給他發現了,師父和他爹爹這麼熟,他一定會猜出她是誰的,所以還是不用的好。
  杜念秋還在想要怎麼脫身呢,就見一陣夜風吹來掀起了輕薄的紗裙,白皙勻稱的美腿便展現在赫連鷹眼前。他瞧見了,眼瞳轉深,杜念秋忙把腿縮起來。
  她以為縮起來他就見不到了嗎?她全身上下他哪處沒看過、碰過?想起那雙美腿纏在他腰上的感覺,他下半身不覺硬了起來。
  娶妻最重要的,就是要她替他生下兒子。看來他得努力些讓她懷孕,她便不會老是跑得不見人影了。
  赫連鷹慾火旺盛的吻住無路可退的杜念秋,決定從今晚開始要讓她累得下不了床,直到她懷孕為止。
  喂,他怎麼又這樣!杜念秋嘟著嘴暗暗生氣,她就知道上了床準沒好事!這回她連罵他都懶,反正每天晚上都讓他得逞,乾脆隨便他想怎樣就怎樣好了……
          ☆          ☆          ☆
  「你這匕首從哪裡來的?」赫連鷹把玩著那柄從她身上摸來通體火紅的匕首。
  柄上雕了只同她玉簪上相同形式的鳳凰,看來是一對的,教他不由得好奇起來。
  睏倦的杜念秋縮在他懷裡,喃喃道:「師父給的……」「誰是師父?」打她吃了活血用的火龍丸卻無正常人該有的不適時,他就知道她會武,所以對她的回答並不訝異,這會兒只是想套她話而已。
  「師父就是師父嘛!你別吵我,我要睡覺啦!」杜念秋嘟著嘴抱怨,還把涼被拉到頭頂上。
  還有力氣嫌他,看來他小妻子的運動量還不大夠。赫連鷹嘴角一彎,鑽進被中,打算再和她運動運動。
  翌日清晨,杜念秋累得無法下床,赫連鷹也樂得和她待在床上。反正田裡的事也忙完了,這幾天他都無事。往常這時候他都會到附近的部落去走走,但今年他卻光是看著他小妻子不雅的睡姿都覺得心滿意足。
  見她翻來覆去,睡得一身是汗,他將從小掛在身上的家傳黑玉石解下,替她戴上。這黑玉石通體冰涼,能消暑防毒。他從小生長在沙漠中,早習慣了炙熱的氣候,原本這黑玉石早想給她,每每都有事耽擱了,再不就是她一轉眼就跑得不見蹤影,這才拖到現在。
  月牙兒來到門邊,自半掩的門內,看見爺一臉溫柔的瞧著熟睡的夫人。她縮回欲敲門的小手,靜靜的替他們將門掩上,笑嘻嘻的去向老奶奶回話。原本老奶奶是奇怪爺怎地這會兒還沒見到人,才叫她過來看看,沒想到竟見著爺將貼身的黑玉石送給夫人,想來爺必是愛上夫人了。這真是太好了,老奶奶聽了一定很高興。
          ☆          ☆          ☆
  杜念秋傻愣愣的瞧著在天空飛舞的黑鷹,怎地一晃眼,她就在這地方住了三個月?若不是這幾天老想吐,讓她難受得去找大夫,她也不會曉得自個兒竟懷了兩個月的身孕,更不會恍然想起她竟在這裡待了這麼久。
  到底是從何時起,她便未再想過要回中原的事?對了,似乎是從他將黑玉石給她之後。從那天起,他對她的態度似乎就有些不大一樣,他到哪去都將她帶著,害她無法再四處走,但幾天後,她竟也習慣了。
  其實他人真的滿不錯的,除了有些怪癖,例如不准她穿得太涼快啦、不准她四處亂跑啦、不准她隨便對男人笑啦等等,除此之外,他倒是對她挺不錯的。像每日清晨,他總會親自替她梳發,知道她喜歡吃些什麼樣的食物,他都會不著痕跡的弄來。某天早上,她還見到桌上多了一盆花,他說這樣那些花就不會死掉,聽得她一臉愕然,卻感到窩心。
  當他和她一起走在烈日下時,他總會走在陽光所在的方向,替她製造陰影;她生平只見過三個如此細心的男人,他是第四個--其它三個是師父和大師兄及二師兄。至於三師兄,若不是他瞎了,她相信他也會如此做的。
  想到師父和師兄,杜念秋這才發現她該寫封信通知他們一下。她已經失蹤快半年了,大師兄孟真不知道是不是還在戰場上,也不曉得他是不是安好?他若知道她不見了,一定挺擔心的。至於二師兄冷如風,她懷疑天天待在花街柳巷的他還會記得她這可愛的小師妹。但三師兄宋青雲一向疼她,這會兒一定急壞了。
  還有師父,他要是知道她幹了什麼好事,一定會氣壞的。
  啊--她突然好想念他們呀!不過,她又捨不得離開他。最近他心情似乎不錯,有時還會笑呢,瞧得一群姑娘家傻了眼,害她想遮住他的笑容。他是她的相公嘛,怎麼可以讓別人隨便亂看。再說她現在又懷孕了,也不適合做長途旅行,何況是橫越乾熱的沙漠。
  對了,她要去告訴他這消息。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
  一定會很高興吧!杜念秋漾開了笑容,開心的穿過樹林回紫宛去。
          ☆          ☆          ☆
  杜念秋滿心歡喜的進了門,沒察覺到空氣中那絲血腥,直直的闖入了大廳。
  門內一片杯盤狼藉,老奶奶胸口插著一把匕首,鮮血直流。
  「娘!」杜念秋急忙衝上前去。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她心慌意亂的掏出師父給的救命藥丸讓娘吞下,邊拔出匕首幫她點穴止血。
  就在此時,一群人從門外衝了進來。
  「就是她!鷹哥哥,我就是看到她和姨娘在吵架,我一見著她掏出匕首,便跑去找你,誰知道還是晚了一步!」一名相貌可愛的女子挽著赫連鷹,指著杜念秋大呼小叫,「你這沒良心的女人,怎麼可以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
  她是誰?她在胡說些什麼?杜念秋瞪著那名從未見過的女子,滿臉茫然的道:
  「不是……不是我……」
  「你手上還拿著凶器,竟然還敢說謊!」
  杜念秋低頭瞧著手中的匕首,手不由得一鬆,匕首掉到地上。她忙抬頭要向赫連鷹解釋,卻見到他哀痛欲絕的抱著滿身是血的娘親。
  「鷹,不是我做的,我來時娘已經倒在地上了,我沒有殺她!」她激動的說。
  赫連鷹雙眼充血的盯著那掉在地上的凶器,他原本也相信她,相信她不會做出這樣的事,直到看見她雙手沾滿了血,握著這把鳳凰匕首……
  他輕輕放下娘親,緩緩抬起雙眼,直盯著看似一臉無辜的她。是他的錯,若不是他相信她,若不是他愛上了她,就不會將她和娘親留在紫宛裡,去接遠房表妹。
  要不是因為他為了討她歡心而轉去葡萄園,就不會只讓表妹先回來,而無法阻止她行兇。「我沒有做!」杜念秋雙眼澄清的看向他。
  失去理智的赫連鷹壓根聽不進去,他猛地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齒的道:
  「為什麼這樣對我?」她怎麼可以背叛他!
  「我……沒……有……」她奮力想扳開他的手,拚命擠出這三個字。
  他的手指漸漸陷進她的喉嚨,杜念秋臉色漸漸發青,痛得流出了眼淚。他不相信她,他是真的想殺了她!
  「義弟,你瘋了!」蕭靖聽到消息趕到時就見到這情景,他忙出手阻止赫連鷹。
  被他攻得措手不及,赫連鷹鬆了手,卻連連進招欲置她於死地。
  蕭靖抓著杜念秋左閃右躲,沒幾下身上就多了幾道傷口。看樣子義弟真的是瘋了,招招不留情,再這樣下去,他非送命不可。蕭靖猛地大喝一聲,將杜念秋護在身後,原地站住不動。此刻,他只能賭赫連鷹還有點理智。赫連鷹一掌打過來,完全沒有收住之勢,杜念秋見狀,一閃身從蕭靖身後竄到身前,他那一掌結結實實的拍在她身上。
  杜念秋跌到蕭靖身上,立時吐出兩口鮮血。
  一群人全呆了,赫連鷹也停止了攻勢,他白著臉發現自己竟然還會為她感到心痛。
  「你怎麼這麼傻?」蕭靖忙扶住她。
  杜念秋沒有回答,只是抖著手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跡,不敢相信的看向赫連鷹。「你……信她不信我?」她愛他呀!她才剛發現自己愛上了他,願意一輩子留下來,他卻這樣對她!
  話才問完,一股血氣又衝出喉嚨。她再咳出兩口鮮血,心痛的看著他一臉漠然,突然間,她好氣自己的愚蠢,蠢到愛上他。
  她挺直了身子握緊拳頭,白著臉吼道:「赫連鷹,我恨你!你聽到沒?我恨你!」
  赫連鷹平板的表情剎那間有些破裂,全身肌肉在瞬間僵硬。蕭靖一看就知道要糟,再這樣下去,這鐵定是誤會的誤會肯定是解不開了。他一旋身忙攔腰抓住杜念秋,直衝出大門。
  赫連鷹忙追上去,卻見蕭靖帶著她上了馬,直往出口而去。
  一股從來未有的恐慌湧上心口,他不會讓她走的,就算是死,他也要讓她死在這裡!他不會讓她走的!
  杜念秋在馬上看見赫連鷹暴怒的身影,手一揚,一式滿天星便向他射去。她沒有帶著暗器,手中只有方才回紫宛時路過鳥居好玩拾撿的羽毛,但這也夠了,夠擋他一下子,讓蕭靖策馬帶她遠去。因為勉力動武,她一暈,整個人昏了過去。
  赫連鷹見到她的最後一眼,就是她身子一軟,整個人差點從馬上掉落,臉色白得像死人一樣,嘴角還淌著血。蕭靖在千釣一發之際,將她拉回馬上。守出口的壯丁不知道發生的事,遠遠見到,便替蕭靖開了石門。他火速追了出去,卻見到沙暴突起;等沙暴過去,所有曾存在的足跡皆消失無蹤。
  從那天起,他再沒見過那兩個人,沒聽過他們的消息。他不相信他們死了,他不相信她死了!
  也是從那天起,他變了性情。他開始尋找她,攻擊她可能存在的部落,斬殺所有阻擋他的人。然後,他的名氣越來越大,人們當他是可怕的強盜、沙漠中的惡魔,四年後,他沙漠之王赫連鷹的名號開始不陘而走。
  在這之後的十年,他遇到了更多的人,卻從沒有人見過蕭靖和杜念秋。他開始淡忘--至少他以為他開始淡忘了,直至遇見因和親之事而來的孟真,直到他在孟真刀柄上見到永遠無法忘懷的特殊鳳凰記號--心口的傷再度被撕裂,鮮血直流。
  他一直以為她是回族人,所以他未曾想過她可能是漢人,未曾想過要去中原尋找她,直到現在!






第三章

  聽完赫連鷹輕描淡寫的說完事情經過,秦冬月倚在孟真懷裡,雙眼直盯著赫連鷹。
  半晌,她才轉頭問老公,「你相不相信他?」
  孟真和一旁的冷如風意味深長的互望一眼,再一起看向宋青雲。雙眼失明的他似乎知道師兄們在詢問他的意見,略微點頭。
  看樣子,他們師兄弟三人是有了共識。十四年前師妹重傷而歸,還懷有身孕,卻怎樣也不肯說那男人是誰,氣得師父直跳腳,卻拿當時只剩一口氣的杜念秋沒辦法,只好先救活她再說。照這情形看來,赫連鷹說的很可能是真的。
  只不過,他們三人都不相信師妹會做那種大逆不道的事,這其中一定有著誤會。
  冷如風手持紙扇看著一臉冷漠的赫連鷹,開口問道:「如果你找到師妹,你打算怎麼做?」「我娘還活著。」他爆出驚人內幕,令眾人一怔。
  赫連鷹冷著臉,口是心非的再道:「我不想再見她,但娘要見她。」他娘活了下來,知道了事情經過,卻從此不肯再和他說話,只交代月牙兒,要他把她我回來,否則就不認他這兒子。她真的十四年沒再和地說上一句話,就算是面對面,她都要叫在一旁的月牙兒傳話。
  這就是他找她的主要原因,十四年來,他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眾人聞言,心中所想的都一樣--這一定是個誤會。
  秦冬月思緒一轉,嬌笑道:「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告訴你她在哪裡。」
  赫連鷹看著這一臉慧黠的女子,微微點頭。
  「你愛不愛她?」
  「不愛!」他完全沒有考慮,額上青筋突起。
  知不知道什麼叫作此地無銀三百兩?秦冬月巧笑倩兮,差點惹毛赫連鷹。
  孟真為心愛的老婆著想,便替她回答:「玉泉鎮,悅來客棧。」
  赫連鷹得到想要的答案,立刻轉身就走。
  秦冬月假裝正色的對孟真道:「哎呀,你怎麼可以出賣大娘!」
  「胡鬧。」孟真敲了她的額頭一記,這女人老這麼愛玩。
  宋青雲有些擔心的道:「讓他過去,師妹不會有問題嗎?」
  「怎麼不會?當然會!不過甭擔心,因為小鬍子也要過去嘛!對不對?」秦冬月不懷好意的看向冷如風。
  「為什麼?」冷如風一瞪眼,他才不想淌這趟渾水。秦冬月指指懷中的娃娃道:「你要嘛就去把你的未婚妻找回來,順便顧好大娘,別讓她給人欺負去了;不然你就給我全天候顧著你的娃娃。」
  冷如風一聽要和那哭聲震天的嬰兒在一起,他立刻站起身,乖乖的朝玉泉鎮而去。
  等冷如風一出門,秦冬月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忙問著盂真:「你覺不覺得那赫連鷹好像一個人?」
  豈料竟是宋青雲回答了這個問題,「不是他像一個人,而是那個人像他。」
  宋青雲又看不到,怎會知道她說的是誰?難道……不會那麼巧吧!
  「你的意思是……」
  「石頭是他兒子。」孟真在她身後回答。
  「啥?!石頭是大娘的兒子?怎麼沒人告訴我?」秦冬月瞪大了眼。
  「你不知道?」這下換孟真和宋青雲驚訝了。這丫頭和師妹及石頭在悅來客棧生活了整整一年,竟然不知道他們是母子?!
  「又沒人告訴我!何況石頭那小子老沒大沒小的,大娘怎麼看也不像有他這麼大的兒子,我怎麼可能知道啊!」秦冬月抱怨道,隨即又間:「那赫連鷹不知道嗎?」
  「看樣子,他是不知道。」
  秦冬月立刻感到頭皮發麻,不由得看向玉泉鎮的方向。
  這下可好玩了!大娘會恨死她的!
          ☆          ☆          ☆
  「為什麼這樣對我!」
  她看見他赤紅的雙眼,看見他欲置她於死地,看見他一掌毫不留情的拍在她肩頭上。血氣衝出喉頭,她的世界成了一片紅霧,幸福的假象在瞬間崩塌。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她在心底喊了這句話一千、一萬遍,沒有人能聽見。
  他怎麼可以不信她?怎麼可以?
  「我恨你!」她聽見自己這麼說,也聽見真心碎成片片。
  為什麼不信我?每說一次「我恨你」,她就聽見腦海中迴盪著這句話--為什麼不信我……
  馬車一個震盪,杜念秋身子一歪撞到一旁的木板,整個人一下子從傷痛中清醒過來。
  車廂放下布簾,只微微從縫隙中透進幾縷陽光。陰暗的車廂內,戚小樓和蘭兒早睡著了,石頭在前方駕車。
  她兩眼無神的直盯著那不時揚起的布簾,雙手緊緊的環抱著自己。
  她記得,她記得十四年前相同的情景。只是當時她是靠在蕭大哥的身上,虛弱得差點當場死在車上。
  同樣的烈日,同樣的塵土,同樣陰暗的車廂,同樣飛揚的布簾,同樣為了躲他而逃著。十四年前她沒死去,全靠蕭大哥一路上以真氣灌到她身上撐著。他要求她回黑鷹山解釋,她堅持要回中原。對那個人,她已心灰意冷。她知道有一部分的她已經死了,死在炙熱的黃沙烈日中,死在那乾熱的西域裡。她再也不是被師父、師兄捧在手心,不識人間愁苦的杜念秋,再也不是立下可笑宏願,要做個名留千古的紅顏禍害,把這世間攪得翻天覆地的杜念秋。
  回到中原後的幾個月,她笑不出聲、哭不出口,每晚都夢到心碎的那一天;師兄們擔心的輪流守在她的床邊。直到有一天,她感受到肚子裡的胎動。
  他踢了她一下,又一下,她震驚的抱著肚子,終於意識到她還有個孩子,在她的體內活著……
  那天,她終於流出了眼淚、笑出聲來,才真正看清守了她好幾個月,擔心得不能成眠的師父和師兄,還有那一直未曾離開的蕭大哥。因為這個孩子,她重新活了過來。幾個月後,她生下了孩子,是個男嬰。她為感謝師父的養育之恩,便讓他跟著師父姓齊,名傲。但師父和師兄都笑說齊傲命硬,她這做娘親的都差點沒命,他卻仍健健康康的活了下來,便戲稱他是石頭。
  久了,眾人反倒老喚他石頭,竟少有人叫他齊傲。
  一晃眼,十四年的光陰逝去,她還以為她這一生會就這樣過去,在悅來客棧中和石頭、劉叔以及隱居山林的大師兄,一起平平凡凡、安安穩穩的度過。
  她強迫自己將那三個月的時光埋藏在心中,將他遺忘。
  十四年了,他為何又要出現?還是想要她死嗎?
  他找來了,所以答案是確定的,不是嗎?
  馬車繼續高速朝玉泉鎮馳行,現下,她只想回到悅來客棧中,將他再次遺忘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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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06:19:22 |只看該作者
        ☆          ☆          ☆
  一個月過去了,平安無事的一個月。
  杜念秋揪緊的心到此刻才稍稍放鬆,招呼著往來的商旅,臉上掛著習慣性的笑容。那人若要追來也早該來了,許是師兄將他打發了吧!可她心中還是有些不確定,他一向不是那麼容易被打發的人;但師兄們也不是簡單的角色,她應該相信他們才是。「大娘!大娘!」戚小樓上半身都趴在櫃台上,整張臉湊到她眼前。
  「哇!你靠那麼近做什麼?」杜念秋一回神就見著戚小樓那雙過於貼近的大眼,嚇得她忙往後靠。
  「我叫你好多聲啦!那桌客人要結帳,我不知道黃酒一罈要算多少?」
  「你不會問蘭兒嗎?」這丫頭老是記這個忘那樣,不像蘭兒來三天,全數的菜錢、酒錢記得一清二楚。「蘭兒姊在廚房幫劉叔呢。」
  杜念秋聽了,突覺有些不對。「小樓,你十八了吧?」
  「對啊。」
  「蘭兒不是才十六?」
  小樓再點點頭,「對啊。」
  「你和蘭兒的稱謂叫錯了吧?」這兩個小妮子也真是的,害她還以為自個兒的記憶力退化了呢。
  「咦?對喔。」戚小樓歪著頭想了一下,才瞪大眼連連稱是。「都怪蘭兒長得太溫柔了,害我老以為她是我姊姊呢。」
  「是該怪你自個兒太幼稚吧!」杜念秋好笑的敲了下她的額頭,「黃酒一罈一兩,快算帳去吧,丫頭!」
  「哎喲,會疼呢。」戚小樓伸手揉著被敲到的額頭,蹦蹦跳跳的算帳去了。
  真是……杜念秋為她的反應感到莞爾。其實小樓這丫頭不錯,雖貴為侯爵千金卻活潑開朗,這一個月來在悅來客棧幫忙也不怕油污髒亂,照樣捲起袖子拿抹布擦桌抬椅,勤奮的程度可不輸一般姑娘家呢。至於蘭兒,那就更不用說了。想她原為堂堂大唐公主,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沒想到她會主動要求幫忙,甚至虛心的向劉叔請教廚房的雜務。她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卻想了許多簡便的方法,減少了不少工作量;這位大唐公主可不是普通的聰明,就是膽子小了些。
  有了她們兩人的幫忙,她的工作一下子輕鬆許多;人一閒,腦袋瓜就開始胡思亂想,所以這些天才盡擔心些有的沒有的。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她一再如此告訴自己。
  日落月升,杜念秋將客棧前的燈籠點亮。進門前,她望向通往鎮外的大街,街上只有三三兩兩的路人。她再度說服自己,他不會追到玉泉鎮的。同一時間,對街的木屋中卻有人正打量著她。
  她比記憶中更亮眼了,時間只在她身上增添了柔媚成熟的韻味。那襲唐裝絲毫未能遮掩她玲瓏有致的身段,她將長髮挽起,露出無瑕白暇的頸項,一小絡髮絲因忙碌一天而松落,老在她頸窩旁晃過來晃過去,當她在櫃台低頭寫帳簿時,那縷髮絲便會懸在胸前,有時還會幸運的落進衣額裡。
  該死!她一定要穿成那樣四處招蜂引蝶嗎?
  悅來客棧裡清一色是男客人,個個無不盯著她窈窕的身段。每當她輕移蓮步,玉臀就搖啊搖的,所有男人的眼珠子也跟著搖啊搖的,口水都流了一地。當她轉過身來,眾人視線皆射向她的衣襟處,每個人都巴不得她彎身時能幸運的一覽春光。
  他真不敢相信這十四年來她都是這樣過的!赫連鷹臉色陰寒,恨不得立即衝過去,將所有膽敢盯著她的男人挖出雙眼。如果有可能,他會把十四年來曾垂涎過她的男人全都毒打一頓。
  一個月前剛進玉泉鎮時,他怕她又逃走,便和手下易容改扮,然後分批入鎮。
  誰曉得一進鎮裡,他卻聽見鎮上的人稱悅來客棧的老闆娘為杜大娘!
  大娘?她嫁人了?!這消息讓他既驚且怒,一想到她這十四年來夜夜和某個男人睡在同一張床上,一把熊熊的妒火讓他差點立刻衝到悅來客棧,將那個膽敢鳩佔鷹巢的姦夫碎屍萬段。但不久前才從黑鷹山趕來的戰不群卻冷靜地及時問了個仔細,這才知道她是個寡婦,十年前來到鎮上時就已經是個寡婦了。
  寡婦?!她竟敢稱自己是個寡婦,當他赫連鷹死了不成!
  戰不群聽了哈哈大笑,赫連鷹只能鐵青著臉瞪他。戰不群又向鎮人打聽了些她的事,兩人才在悅來客棧的對面租了間屋子。
  「她不一定是在咒你死。當初她可是和蕭靖一起跑的,搞不好她早嫁給了蕭靖,他卻死了,所以才稱自己是寡婦。」戰不群苦命的打掃滿是灰塵的屋子時,嘴裡還不忘調侃赫連鷹。
  赫連鷹身軀一僵,咬著牙道:「閉上你的嘴!」
  戰不群一手倚著掃把回答:「我是實話實說。被冷酷丈夫誤會追殺的小女子,遇上了體貼入微的救命恩人還能怎麼著?當然是以身相許。難不成你真以為他們孤男寡女的從西域一路逃至中原,會什麼事都沒發生?何況嫂子又長得這麼貌美、身材一級棒,老夫人還說嫂子本來就是被蕭靖買回來的。原本想白白便宜了你,誰知道你誤會她也就罷了,竟然還辣手摧花,要我也會把她討回來當自個兒娘子好好疼……」赫連鷹越聽臉越綠,倏地一劍掃過去,「你說夠了沒有!」
  戰不群低頭閃過,嘻皮笑臉的竄出門外,「說夠了,說夠了。我去對面向嫂子買吃的,你自個兒好好想想要怎麼向她解釋道歉。」
  赫連鷹右腿一掃,板凳便向戰不群飛去,戰不群輕鬆接下,嘴裡猶不知死活的道:「對了,你覺得下跪認錯怎麼樣?男兒膝下有黃金,說不定她會原諒你!」
  整張桌子飛了出去,戰不群忙笑著逃到對面去了。
  誤會!該死的狗屁誤會!赫連鷹一臉鐵青,一想到這件事他就一肚子火。當年他因為她的背叛而昏了頭,忽略了大多的疑點,事情發生之後又因為太過痛苦而不願回想,才會誤會她長達十四年。而娘親還狠心的讓他一直以為是她背叛了他,直到他在京城找著了念秋,消息傳回黑鷹山,她才派戰不群來告訴他真相。
  刺傷娘親的不是念秋,是那個遠房表妹。她貪圖黑鷹山的財富,想要當上夫人,事先便派人先到黑鷹山采消息,然後設計了一個狡詐的計畫,偷出他收在書房中的匕首,趁娘親不注意時刺殺她,再陷害給念秋。
  那女人唯一沒算到的是娘親沒死,念秋及時救了她。後來怕計畫敗露,她便匆匆離開黑鷹山,當時他發了瘋的尋找蕭靖和念秋,連那遠房表妹何時離開的都不知道,也不在意。
  那該死的女人,若讓他找到,非把她千刀萬剮不可!
  再次望向對街的妻子,赫連鷹煩躁的皺起眉。一想到當年她憤怒的吼著「我恨你」,他的心就一陣緊縮刺痛。
  原以為是她對不起他,怎知竟是他誤解了她!
  該死,她不可能會原諒他的!
         ☆          ☆          ☆
  冰雪退去已個把月,玉泉鎮正進入錄意盎然的初春時節。
  光禿的樹枝點綴著幾抹嫩綠的新芽,芽上沾著夜時露水,晨光乍現時,露水滴落在冷如風早已濕透的衣衫上。
  他受夠了!
  冷如風從屋頂上站起身來,他已經在這鬼地方守了整整一個月,想看看那姓赫連的到底打算拿師妹怎麼辦,結果他根本毫無動靜,光是待在客棧對面的屋子裡。
  也不知道那赫連鷹腦袋裡在想什麼,到現在還不動手,害他這只等著捕蟬的黃雀只能在華燈初上時便夜宿屋脊受風吹雨打;再這樣蠢蠢地枯等下去,他冷軍爺的名號都要被他自個兒弄臭了。
  既然山不來就我,我就來就山。反正也沒啥好損失的。他乾脆直接去問赫連鷹打算如何,看他到底出了啥問題!
  從劉叔廚房裡順手牽羊了一鍋清粥、幾樣小菜,冷如風腳一點地施展輕功竄入客棧對門的屋子裡,然後大刺刺的坐在椅上吃起粥來。
  眼才一眨,面前就多了兩個人。
  冷如風屁股仍黏在椅上,右手拿碗、左手舉筷,像個主人似的招呼道:「別客氣,快坐下來吃粥,這粥就是要趁熱才好吃。」
  戰不群雖從未見過這人,卻也不大驚小怪。他拉來凳子、屁股一坐便吃起粥來。有飯吃嘛,什麼都好說。
  「你來做什麼?」只有赫連鷹還站著,一副沒睡好的模樣。
  「第一,來吃飯。第二,問你為什麼沒動手。第三,我衣服濕了,借一套來穿穿。」冷如風倒是說得理所當然,彷彿和人家有多熟似的。
  「兄弟,你哪位?」戰不群邊吃飯菜邊說話,竟還有辦法咬字清晰,真個是嘴大吃四方,舌頭永遠在中央,也不怕咬到了。
  「冷如風。敝人在下我很不幸地是對面老闆娘的師兄。」他自我介紹,兩眼打量著面前的男人。就見這位仁兄滿臉落腮鬍、身材高壯,右耳還戴著個藍白交錯、狀似海浪的小環。
  見著那獨特的耳環,倒讓冷如風狐疑起來。
  海龍環!難道他是海龍戰家的人?一是乾熱沙漠、一是浩瀚大海,兩地差了十萬八千里,這兩人怎會湊在一塊兒?該不會是那個人……冷如風想到這兒突然笑了笑,如果真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人所幹的好事,那就一點兒也不奇怪了。
  「嫂子的師兄?那不正好!老大,我看乾脆請他幫幫忙想個辦法。」戰不群多嘴多舌的向赫連鷹建言。
  赫連鷹全身一僵,還未開口反對,冷如風就好奇的問:「幫什麼忙?」
  戰不群假裝沒看到赫連鷹那張綠臉,忙將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冷如風從頭到尾臉上都掛著笑容,等戰不群一說完,他便笑著走至赫連鷹身前,毫無預警地就揍了他一拳。
  赫連鷹悶哼一聲,沒有回手。
  「這是我十四年來一直想做的事。看在你前途多難的份上,這次意思意思就好。不過你大可放心,師妹這件事我會幫你。」冷如風還是一臉笑意。他甩甩手、鬆鬆指關節,繼續道:「想讓師妹原諒你,依師妹的個性,我看目前是不可能……」
  赫連鷹一聽,忍不住握緊拳,心情更加郁卒。
  「但是呢,你可以設法讓她愛上你這個人。」
  戰不群在旁聽得一臉茫然,不是說嫂子不可能原諒老大嗎?那又怎麼可能愛上他!
  「意思就是說,你不能用這張臉、這個名字、這個身份去接近她,要易容。」早說嘛,說話分那麼多次幹啥!戰不群轉向赫連鷹,「老大,你覺得怎麼樣?」
  赫連鷹皺眉看著白面小鬍子、一臉小人樣的冷如風,遲遲未答。
  「這是你唯一的機會。要知道師妹正當風韻十足的年歲,雖然是個寡婦,但想將她娶回家的人可不在少數。你再拖下去,小心她明天就嫁作他人婦了。」冷如風警告道。若不是看在師妹還對這人有情的份上,他哪還有那鬼時間好心幫他,早把這全身穿得烏漆抹黑、滿臉嚴酷的傢伙整回沙漠去了。
  赫連鷹即使百般不願,但一想到杜念秋老是毫無防備的對著那群色狼嬌笑,只好僵著臉點頭同意,要不他就真的得戴綠帽子了。
  易容成什麼樣的人呢?冷如風和戰不群為此爭執不休,說的全是些鬼主意,不是什麼書生、官差,再不就是乞丐、強盜。
  「他長這麼大塊頭、皮膚黝黑,哪點像書生?你也看圖說故事一下好不好!」
  冷如風用扇子指著赫連鷹,反對戰不群的主意。
  「這不就對了。咱老大健壯得很,說他這塊料是乞丐,要你會信嗎?」戰不群吹鬍子瞪眼睛的回答。
  「我沒要他一定得當乞丐,當強盜也行啊!你看他這德行,怎麼看就怎麼像。
  再說,這不也是你們的本行!」
  「什麼本行!咱們可從沒幹過搶人財物的事,不過就是進去看看嫂子在不在那部落,順便教訓一下那些太猖狂的雜碎而已,才會不小心被誤會。我說咱老大扮官差好,這樣才能讓嫂子有好印象。」
  「會被誤會就表示他很像,我說讓他幹強盜好!你沒聽過什麼叫『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嗎』?男人要壞一點才有人愛!」
  戰不群還要再辯,赫連鷹已經聽到要吐血了。他一拍桌子吼道:「夠了!這事我自己會決定!」
  他又不是木頭人,這兩個傢伙還真當他會讓他們把他當玩具擺佈不成!簡直就是胡鬧!經過一陣考慮後,赫連鷹決定他要以原本的商人身份,住進悅來客棧。






第四章

  打點好一切,赫連鷹便帶著兩名手下及硬要跟著的冷如風繞出鎮外,改變行裝扮成路過的商旅,一進玉泉鎮便直往悅來客棧而行。戰不群則仍是住在客棧對門,因為他死都不肯刮掉那滿臉鬍子,這個把月來他又天天上悅來客棧買吃的,他若同行,鐵定會被認出來。
  「客倌請問幾位?是用飯還是住房?」戚小樓見客人上門,面帶笑容迎上前去。
  嘿!沒想到這瘋婆子笑起來還滿可愛的。冷如風戴著面具站在赫連鷹身後,見著戚小樓甜美的笑容,有種驚艷之感。
  「先用飯再住房。」赫連鷹帶頭走向角落的桌子,一落坐,兩眼便直瞧著在櫃台內的杜念秋。
  戚小樓手腳靈活的沏茶擺筷,嘴裡不忘問道:「客倌們想用些什麼?咱們這兒雞鴨牛羊、魚蝦青菜,樣樣皆有。」
  「先來兩壇竹葉青,然後來道魚香茄子、青椒牛肉、梅干扣肉、蔥爆油雞,再炒兩個青菜、切盤牛舌,再來個脆筍排骨湯,四碗白飯。」冷如風點菜如流水,反正不是他付帳,不吃白不吃。
  戚小樓只記到梅干扣肉,後面就跟不上了,只好厚著臉皮再問一次:「對不起,客倌,請問梅干扣肉後面還有什麼?」
  虧得冷如風這回倒有耐心--事實上他一向對漂亮妹妹很溫柔的,只除了這瘋婆子。既然她現在既不瘋也不凶,他當然對她就有耐心了。他又好心的前前後後說了三次,戚小樓才將所有的菜都記全了,往廚房通報。
  冷如風舉杯喝茶潤潤喉,便見赫連鷹死盯著師妹,眼睛眨都不眨。
  「我看你乾脆到她面前自我介紹你是赫連鷹好了!這樣看她,你以為她沒知覺不成。」他才說完,就見杜念秋抬起頭來,和赫連鷹對上了眼。
  那熟悉的視線讓她一瞬間嚇了一跳,臉色一白。
  糟糕,他這是什麼烏鴉嘴,說中就中!冷如風在桌下踢了赫連鷹一腳,赫連鷹這才不情願的低下頭來。
  沒了灼人的視線,杜念秋鎮定下來,再仔細一瞧,才發現那人不是他。雖然身材很像,但長相不同。
  真是的!杜念秋翻了個白眼。瞧她,開始疑神疑鬼了。再下去是什麼?把所有男人都錯看成他嗎?
  那混帳為何老是跑出來打擾她的生活?真是王八!
  「誰是王八?」石頭才將馬牽到馬廄安頓好,就見他老娘喃喃自語。
  「喝!你在這兒幹嘛?」怎地這些傢伙個個愛平空冒出來嚇她,小樓這樣,連這小子也這樣!
  「那桌新來的客倌有四匹馬,吃的糧草得算進帳裡,我來和你說一下。」怪了,他老娘最近老是心不在焉地,就連有些商旅調戲她,她都沒聽見似的答非所問,也不生氣。
  打京裡回來後,他老娘就不再有事沒事地叨念他,耳朵久久沒被她捏,還真有點兒不習慣。
  石頭擔心的皺起眉,將身子趴到櫃台上,「你是不是病了?」
  「什麼病了,呸呸呸呸呸!你這烏鴉嘴,我身子好的很!」這小子真是欠罵!
  杜念秋伸出一陽指,抵著他的額頭,將他推下櫃台。
  「不是病了,那就是思春囉!」見她恢復生氣,石頭放下擔心,玩心卻起,不知死活的說著。
  思……思春?!這小子竟敢說她是思春?!杜念秋差點氣得昏倒,手一伸便要揪他耳朵,「齊傲!你這混小子,皮太癢了是不是?」石頭躲得倒快,直挺挺的往後使了個鐵板橋,閃過杜念秋的捏耳神功--拈花指,隨即笑咪咪的往廚房逃竄。
  「好哇,你個臭小子!我教訓你,你竟然敢躲,給我站住!」杜念秋將算盤一拍,上頭的珠子便疾射至廚房門口,恰恰比石頭快了一步。
  石頭見狀,只好往另一頭閃。老娘這次可真火了,他得找個擋箭牌才行--呀,客棧一樓就只剩那剛進門的四位客倌還沒用完飯。他一旋身再躲過第二波的筷子神功,剛剛好就讓他躲到客倌身後。
  杜念秋看了更火,這小子以為躲到人家後面她就拿他沒轍嗎?要真是這樣,她十幾年功力豈不是練假的!
  快速抄起另一桌的筷子,她兩手同時一揚射向兩旁的柱子,反彈之後,恰好繞過那桌客倌,照打向石頭。
  石頭驚愕之下差點中招,躲得了右邊躲不了左邊,眼看就要遭殃,筷子卻全被在他身前的客倌給接下了。
  「小孩子不懂事,何必和他計較。」赫連鷹蹙眉,奇怪她火氣何時變得這麼大,連對付一個小孩子都要用上武功。
  杜念秋聞言,心頭火越燒越旺,怒氣沖沖的走過去道:「你這傢伙吃你的飯就好了!管什麼間事?石頭,給我過來!」
  難得見到個男人見識到老娘和嬌媚的長相完全不相稱的火爆脾氣還能如此鎮定,石頭眨眨眼道:「不要。」他還想看好戲呢。
  「什麼?!你有膽再說一次!」
  赫連鷹看不慣她這樣威脅一個小孩子,便道:「你不覺得這樣威脅一個小孩子有失風度嗎?」
  杜念秋雙手一扠腰,擺出潑婦罵街的架式,「你這人有沒有搞錯啊?我教訓兒子關你什麼事!告訴你,我杜念秋什麼都有,就是沒風度!本客棧沒這個榮幸做你大爺的生意,諸位請另謀他處!」教訓兒子?!
  赫連鷹整個人像被閃電打到,臉一白,猛地抓住她雙臂,厲聲問道:「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杜念秋被他嚇了一跳,她不過是趕人而已,他也不必反應這麼激烈吧?玉泉鎮還有一家客棧,她又不是趕他到大街上睡。她想要掙脫這瘋子,卻發現她竟然掙不開他!
  冷如風見狀,忍不住支額哀歎。完了,這下還搞個屁啊!他千算萬算,就是忘了告訴赫連鷹這件事,看來他這條好主意被自個兒給砸鍋了。
  「我叫你再說一次!」赫連鷹抓狂的對她怒吼。
  杜念秋鳳眼一瞪,也吼回去,「我說本客棧不做你生意!」
  「不是這一句!」
  「放開她!」石頭玩歸玩,可見不得自個兒老娘被人像布娃娃似的抓在半空中搖來晃去。他手一撈,抓起另一位客倌腰上的大刀,擱在赫連鷹的脖子上。
  杜念秋見狀忙拍著他的手道:「你聽到了沒有,快放開我!」
  冷如風在一旁瞧著這可笑的情景,再也忍不住,拍桌子哈哈大笑。
  老天,他應該找師兄和師弟一起來瞧瞧才是,看這一家子搞了什麼樣的笑話!
  他這一笑,可笑出馬腳來。石頭一下子便認出冷如風的聲音,「二師伯,怎麼是你?」
  二師兄?杜念秋忙望向旁邊的人,就見那人卸下面具,果真是冷如風。
  「你不在長安待著,跑這裡來做什麼?」
  「有人千里尋妻,我來幫忙啊。」冷如風咧嘴一笑,對石頭道:「石頭,我勸你把刀收起來,這人你砍不得的。」這是什麼意思?!杜念秋震驚的看向抓住自己的人,恐慌爬滿全身。不會吧?
  她不會真的這麼倒霉的!
  「他是誰?」赫連鷹咬牙切齒的問她。
  該死,她早該知道是他!再沒人會有他這樣銳利的視線和霸道的氣勢。杜念秋在他凶狠的注視下開始發起抖來,臉色死白的張開嘴,卻語不成句,「我……我我……他他……他……」
  赫連鷹火了,她的反應已給了他答案。這女人懷了他的孩子竟然不讓他知道!
  若不是他找到她,難道她真的就想這樣瞞他一輩子,不讓他知道他還有個兒子?!
  「該死!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如雷般的怒吼再度迴盪在她耳邊,杜念秋驚恐的看著他暴怒的面容,彷彿又回到他欲置她於死地的那天。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記憶和現實交錯,她狂吼著心中的傷痛,卻仍是清楚的看見他憤恨的眼神。
  不,不要!不要恨她!杜念秋呼吸一窒,整個人昏死過去。
  這下可把一群人嚇慌了,特別是赫連鷹。他忙將她抱進房裡,一群人倒茶的倒茶、端水的端水、點燈的點燈、拿藥的拿藥,好半晌才安靜下來。
  赫連鷹欲守在她身邊,卻被石頭擋了下來。
  他滿臉嚴肅,持刀擋在床前。
  「你是什麼人?」石頭防備的盯著已經去掉易容面具的赫連鷹,認出來這男人便是在長安讓娘嚇得落荒而逃的人。為什麼娘會這麼怕他?
  赫連鷹望著他的面容,奇怪自己早先為何沒注意到,這少年和年少時的他長相幾乎完全一樣。看著此刻一臉凜然的他,赫連鷹才發現他有著普通少年少有的沉穩,和方才在前頭活潑頑皮的小孩樣完全不同。「讓我過去,我不會傷害念……你娘的。」他不穩的改口,心中的挫折感深不見底。他來此處之前,可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個兒子,更沒想過他兒子會對他舉刀相向!
  石頭望著他,這人看起來滿誠懇的,方才娘昏倒時,他的緊張也不像是裝出來的。就不知他和娘到底是啥關係?他還未決定是否要相信這個男人,冷如風就從門外走進來道:「放心,他不會傷害她的。石頭,你幫我去藥鋪再抓些藥回來。」
  石頭看向二師伯,見他點頭保證,這才放下刀子接過藥方出門抓藥去。
  冷如風看看躺在床上的杜念秋,再看看臉色陰沉的赫連鷹,歎了口氣。
  「石頭很護著他娘。師妹雖自稱是寡婦,但還是有些登徒子會上門欺負他們孤兒寡母,以至於石頭從小戒心就重。他個性不好,也不知是像誰……幾年前還常見他和人打得鼻育臉腫的回來,後來讓他跟著師父幾年,才見他穩重了些。」
  冷如風見赫連鷹還是沉鬱的坐在床邊望著師妹,又道:「你別怪她,師妹個性本來就倔,以當年的情況,她根本不可能向你說這件事,而且就算她說了,你也不見得會信。事情會變成這樣,你們兩個都有錯。」
  他思考了半晌,索性將事情全說了。「那年她回到中原時,只剩下一口氣而已,身子骨虛弱得差點保不住性命。師父要她墮了這孩子,她本來不哭不笑的像個活死人,聽到這事,卻下意識的死都不肯喝下那湯藥,後來師父拿她沒辦法,只好盡全力保住他們母子。趁這時候你該好好想想,當初她一個十六歲的姑娘,為何執意要生下這孩子,一手將他拉拔得這麼大?這些年來,我們幾個師兄雖想幫她,卻個個心有餘而力不足,有些事我們也幫不上忙。她這幾年受了很多苦,你這次若再傷了她,我們不會再坐視不管的。」冷如風說完,也不管赫連鷹會有什麼反應,便退出房去。
  房裡寂靜無聲,赫連鷹的臉色從剛剛就一陣青一陣白的,好一陣子都只能望著躺在床上、血色盡失的杜念秋。
  過了許久,他才握住她的手,沮喪地歎了口氣。
  「你怎麼可以這樣懲罰我?」就為了他不信任她。她就帶著孩子一走了之。
  十四年啊……清晨的空氣透著涼意,早起的鳥兒一早便離窩覓食,嘰嘰喳喳的擾人清夢。
  天際才泛著一抹白光,玉泉鎮上的公雞就在吊嗓子了,這一啼更是讓人無法安眠。杜念秋在床榻上皺著眉頭一翻身,半個身子便翻出了床,下一刻,就見她連人帶被地跌到地上。
  「好痛!」杜念秋齜牙咧嘴的咕噥著,睜開睡意尚濃的美目,一手揉著被撞疼的額頭。
  搞什麼?她怎會睡到地上來了!
  看清眼前的事物後,她才想起自個兒睡姿太差的壞習慣,三天兩頭掉下床是家常便飯。只有和鷹在一塊兒時,因為他睡覺時老愛抱著她,所以她才沒掉下床去。
  杜念秋環顧四周打了個呵欠,發現這地方是自個兒的閨房,看看時間還早,便抱著被子爬回床上。
  她抱著被子舒服的閉上眼打算繼續安眠,但沒多久,她忽然又睜開雙眼,整個人從床上跳了起來。
  我的老天爺!那傢伙找來了!
  杜念秋滿心慌張,也不梳發、也沒換衣,就急忙跑到櫃子前拿出布巾,隨便塞了幾件衣衫、拿了幾兩銀子,跟著就要打包逃跑;因為太匆忙了,還打翻了一隻花瓶、踢倒了一張凳子。直到要踏出門,她才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她猛地煞住腳步,回頭再打量了下被她自個兒翻得亂七八糟的閨房。
  這是她自己的房間嘛,房裡也只有她一個人啊!
  如果赫連鷹真的找到這兒來了,他是不可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的;他不是早將她五花大綁抓回黑鷹山,要不就是一劍砍了她,怎麼可能還讓她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睡大覺?!
  繃緊的神經倏地放鬆,她不由得腿一軟,癱坐在門邊。
  哈!原來是她在作夢啊!「嚇死我了!」杜念秋輕拍胸口,緩緩急促的心跳。她就說嘛,那傢伙怎麼可能找到這兒來,她還告訴他石頭是她兒子,她才沒那麼呆呢!再說師兄怎麼可能那麼沒良心,還站在他那邊幫忙欺負……
  等等,二師兄是很有可能做這種事的。杜念秋想到這裡,心跳不禁又加快下,不會的,她是在作夢嘛!對,是作夢而已。
  她深吸口氣,嚥了下口水,這才緩緩站起來。
  再看看自個兒住了十年的房間,她告訴自己,一切都好好的,沒事嘛!
  到此,她的心跳才真正穩定了些。
  真是,看她把自己嚇的!沒事做這種大爛夢,還把房間弄得像暴風雪過境似的,真是誇張。
  杜念秋緩步走回桌邊,將包袱放到桌上,這才發現身上的衣帶都還沒綁好,露出大片肌膚,一頭長髮亂得像堆雜草,朱唇未點、粉妝未上。幸虧她方才沒有就這副模樣衝上大街去,要給那些三姑六婆看見,又要說閒話了。
  這下也甭睡了,都是那個臭男人害的!
  臭著臉收拾起房裡的雜亂,杜念秋嘴裡不時還叨念著,連梳頭時都要罵他幾句才甘心。
  等打理好一切,天色也早已大亮,想來石頭和小樓、蘭兒應該早醒了,她也得開門做生意了。
  將長髮挽成了髻,她便準備到前頭櫃台去。蓮步輕移至門前,她心裡頭還想著今天該辦的事,伸手將門拉開時,卻見著一堵黑牆擋在眼前。
  杜念秋瞪著她再熟悉不過的黑衣,緩緩的將頭往上抬,就見到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孔。她看著他,然後咕噥道:「這是夢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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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06:21:10 |只看該作者
 她搖搖頭,轉身往床鋪走,嘴裡還說著:「我的天,我一定還在作夢。這夢怎麼還沒醒?整天就做些噩夢來嚇自己,真是受不了。我看我還是到床上躺躺,說不定就會醒了。」說完,她還真解下外衣上床合眼睡覺,看得站在門口的赫連鷹哭笑不得。
  真不敢相信她竟會這樣自欺欺人,明擺在眼前的事實,她都能當是在作夢。
  赫連鷹端著湯藥和早膳走到床邊,「念秋。」
  杜念秋聞言,一張臉皺成苦瓜,雙眼緊閉著,小嘴還唸唸有詞:「這是夢,這是夢,快點醒過來。」
  「這不是夢。」他在床邊坐下,「別逃避現實,把眼睛睜開。」
  她抿緊嘴不再說話,仍是緊閉著眼。過了好一會兒沒再聽見他的聲音,她才敢將雙眼張開,卻見他還是在她眼前。
  杜念秋嚇得爬坐起來,身子猛往後縮,整張臉白得嚇人。
  赫連鷹見她臉色難看,擔心的移向前去。
  「哇!你別過來!」她抓起籐枕就向他丟去,跟著是被褥,然後她人就縮到更角落去了。
  赫連鷹一拳將籐枕打了個洞甩到一旁,接住被褥放到床上,卻沒再向前移動,只是臉色難看的道:「我不會對你怎樣的。」
  惡鬼說他不會吃人,你信不信?白癡才信!,杜念秋兩隻鳳眼恐慌的盯著他,就只懂得搖頭。
  她那瞻小的模樣,看得赫連鷹一肚子火,氣得一拳打在床榻上,「該死!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怕我?你那向天借來的膽子跑哪去了?」
  杜念秋沒好氣的瞪了他腰上的長劍一眼,心底直咒罵。
  這男人想殺她耶!他希望她會有什麼反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嗎?拜託,她又不是什麼英雄好漢!她杜念秋就是貪生怕死,他想怎樣?還有,膽子既然是向天借來的,當然是還給老天了。這種問題還要問,真是蠢到極點了。
  見她視線射向他的長劍,赫連鷹這才知道她八成以為自己想殺她。他深吸了口氣,只得提早將實情說出來。反正早說晚說都是死,他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僵著臉道:「十四年前……咳,嗯,十四年前那件事……」
  「不是我做的!」他話還沒說完,她就緊握雙拳,為自己大聲辯駁。「我沒有做!我沒有!」
  「我知道。」他望著她不甘的嬌顏,聲音乾澀的可以。
  杜念秋本欲再辯解卻聽見他如是說,不由得呆了一呆。「你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知道什麼?知道她是被冤枉的嗎?還是頑固的仍認為她是兇手?
  「你知道什麼?」她臉色慘白,戒慎狐疑的望著他。
  「娘沒死,她都和我說了。」
  娘沒死?!杜念秋緊盯著他,鳳眼慢慢睜大,表情從狐疑害怕變成恍然大悟,而後才冷靜下來。
  好哇!真個是老天有眼,總算沒教她杜念秋背著冤情含恨一生。
  她臉一沉,冷冷的說:「既然真相大白,證明我沒殺人,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我來帶你回去。」赫連鷹取來一旁的湯藥和早膳,理所當然的說道,好像她不過是和相公吵架回娘家住一、兩天,而不是十四年。
  他有沒有搞錯?真以為他那樣青青菜菜說說,她就會這樣隨隨便便算了?!杜念秋鳳眼一揚,火冒三丈的對他吼道:「赫連鷹,我不是你娘子,咱們夫妻的情分在十四年前被你一掌打散了!我恨你!你聽到了沒有?滾出去,你給我滾出去!」
  她小腳一踢,便要將他踹下床。
  赫連鷹左手扣住她踢過來的腳踝,右手木盤上的湯藥和早膳依然好端端的待在原位,晃都沒晃一下。杜念秋眼看小腳被他扣得緊緊地,蹋又踢不出去,抽也抽不回來,心下又羞又氣,另一腳又向他顏面踹去。
  赫連鷹見狀也火了,左一閃、右一晃,左手突地放開她的腳踝,閃電般朝她穴道一指,就將她定住了。「王八蛋!,把我放了!」氣死她了!辛辛苦苦練了十幾年,沒想到功力還是不如人,竟然連他一招都擋不住!杜念秋身子不能動彈,只能漲紅著臉要他解穴。
  赫連鷹老神在在的將她手腳給擺好,讓她背靠在床柱上,然後端起稀飯舀起一匙便要餵她。「要吵待會兒再吵,先把飯吃了。」
  「你少假好心,我不吃、不吃、不吃!」就算要吃,也要先咬他幾口,方能洩她心頭之恨!偏她現在只能瞪著他鬼吼鬼叫。
  赫連鷹被她的話氣得臉一寒,下顎一緊便道:「好,不吃可以,那我們就先來談談我兒子!」
  杜念秋瞬間倒抽口氣,臉上血色盡失,連說話都結巴起來,「什……什麼你……你兒……兒子?這……這這裡……沒沒有!」
  「你敢說沒有!那外面那小子從哪來的?自個兒從石頭裡蹦出來的?!」他額上爬滿了青筋,每次遇到這女人,她就有辦法教他氣到爆血管。
  「他不是!」杜念秋心頭一緊,看他氣成那樣,這會兒才知道原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兒子。難怪他要對她這麼好,難怪他想裝成一切都沒發生過,這全都只是為了要兒子而已!
  一股委屈湧上胸口,什麼明媒正娶的媳婦,她才不希罕!
  沒細想後果,她紅著眼眶就將謊話一古腦的說出了口,「石頭才不是你兒子,他是蕭大哥的!」
  赫連鷹像被人當胸砍了一刀。他右手揚起,憤怒的看著她倔強的容顏,卻怎樣也打不下手。
  轟然一聲,他那掌打在床柱上,震得整棟屋宇都在晃動。赫連鷹抓著她,怒不可遏的道:「別再測試我的度量!你再敢扯到別的男人身上,我會立刻宰了他,你聽到沒有?!」那小子明明像是和他從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這女人竟然敢睜著眼說瞎話!若不是兩人長相相似至此,他豈不真信了她!
  杜念秋被他嚇得噤若寒蟬,只能睜著鳳眼,一個字都不敢再說。
          ☆          ☆          ☆
  在赫連鷹凶神惡煞的怒容下,杜念秋乖乖地吃完他喂的稀飯,然後又在他的威脅下叫來石頭。
  「你找我?」石頭探頭進來,只見一屋子混亂,床柱歪斜著、花瓶掉在地上、籐枕也破了個洞落在椅上。他老娘滿臉不甘不願的坐在床頭,那男人則一臉鐵青的站在一旁。
  杜念秋在赫連鷹的瞪視下,只能不悅的點頭。「進來坐著,我有點事要告訴你。」他雖將她的穴道解了,她卻不敢跑,只好照他意思去做。
  什麼事需要這麼慎重其事?石頭走到兩人跟前,一臉懷疑。
  杜念秋看看兒子,突然轉頭問赫連鷹,「可不可以不要我說?」
  「你自己說出的話自己收!還是你從小就告訴他我早死了?」他咬緊牙關、雙手抱胸,因為若不如此,他恐怕會忍不住搖晃她。
  「我才沒有!我只說你……沒再……回來……而已。」她後面的字眼突然變得很小聲,眼珠子飄來斜去,不由得心虛起來。
  赫連鷹被她氣到差點沒力。沒再回來?!這話她也說得出口!明明沒再回來的人是她,她竟然還敢對兒子這樣說。
  石頭聞言卻一愣,他娘從小到大就只跟他說爹沒再回來而已,那眼前這人……
  不就是他爹?!
  「你……」他茫然的瞧著赫連鷹,「娘……他……真是我……」不知為何,他竟然無法說出那個字。
  她能說不是嗎?杜念秋硬是逼自己點頭,心底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兒子終於認祖歸宗了,憂的這頭一點,可能她再無緣見到石頭了。雖然捨不得那小子,但他已十四了,遲早都要離開的,既然如此,就讓他跟著他爹去吧。
  她不會笨到以為他會為了她而不再納妾,說不定他早在黑鷹山那兒妻妾成群,卻沒為他生個一兒半子,所以他才會硬要石頭。至於她這個做娘的,她看是有沒有都無所謂,既然如此,她一個三十歲的女人何必去黑鷹山和那群年輕的妻妾們爭寵,只是自取其辱罷了。
  她咬著下唇,將一陣陣的心痛和妒意壓回心底。反正她在玉泉鎮過得開心又愜意,管他到底愛的是哪個小妾,哼!
  心思峰迴路轉,一回神,卻正好見到石頭衝出門去。
  「他怎麼回事?」赫連鷹神色不郁的問。
  「誰知道。你那樣看我做啥?我可從沒說過他爹壞話!」杜念秋將髮絲塞到耳後,幸災樂禍的道。
  「只除了我沒再回來過!」老天,他真想好好揍她一頓!赫連鷹一字一字的說著,兩眼像是要將她身子瞪出兩個窟窿似的。
  「不然你想我怎麼說?說你死了?還是說因為他爹想殺他娘,所以他娘大老遠挺著肚子冒著生命危險橫越乾熱的沙漠?」杜念秋氣得站起來扠腰怒罵道:「赫連鷹,你別太得寸進尺,該和兒子說的我都說了。現在他已經知道你是他爹,至於他要不要和你回去,那是他的事。你若有辦法說服他跟你走,我也不會攔著!你現在可以滾出我的地方了吧?」滾得越遠越好!
  「你說不會攔著是什麼意思?」他瞇著眼,額上青筋再次浮現。
  杜念秋一挑秀眉,冷著臉道:「少來了,你該不會以為我會跟你回去吧?我說過了,你我的夫妻情分早在十四年前就沒了。別說你這十四年來一個女人都沒碰過,你我心知肚明那是不可能的事。如今你來了也好,咱們一次將十四年前的事做個解決、說個明白。從今而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反正這樁親事原本就是個笑話,你不想娶、我不想嫁,這赫連家正宮娘娘的位子,看你想給哪個妃子都好,我不屑要!」話完,她便氣沖沖的出了房門,看也不看他一眼。
  赫連鷹越聽越火,不敢相信的望著她搖擺著玉臀離他而去。
  該死!這女人方才竟告訴他,她不屑要他!
  她若是知道他真的十四年沒碰過任何女人,怕是要笑破肚皮了!偏偏他就是真的沒碰過。每次到最後關頭,他都會拿那女人和她比較,一比之下,卻總是讓他性趣缺缺。
  這妖女讓他差點以為自己無能,現在竟然敢說她不屑?!
  還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哩!他若真讓她嫁給別人,他就不叫赫連鷹!






第五章

  真是吐血啊!
  看看她那是什麼態度,當著他的面,竟然還敢勾引其它男人!
  赫連鷹火大的跟著杜念秋來到客棧前頭,就見她對人投懷送抱,氣得他立時瞪著銅鈴大眼,硬是將那膽敢扶住杜念秋的漢子嚇得放開了手。少了支撐的力量,杜念秋腳整個吃痛反更向那漢子倒去,就見那大漢急一退,彷彿她是什麼毒蛇猛獸似的,幸好她旁邊還有張凳子,才沒讓她就這樣跌到地上。
  杜念秋扶著凳子,忿忿不平的瞪那沒用的大漢一眼。虧他長得手長腳長魁梧強壯,竟然還會怕沒他高的赫連鷹,真是窩囊廢一個。
  她滿臉鬱悶的坐在凳子上,拉起裙襬察看扭到的腳踝。方才因為太生氣了,結果走路沒看前面,一個不小心腳就扭了一下,差點跌倒。怎知這些臭男人一點用也沒有,每個一讓那赫連鷹瞪一眼,就個個閃得比誰都快,都是群沒用的傢伙。
  這個女人!她到底還知不知羞恥?一尺外就是人來人往的大街,而這客棧內到處是吃飯喝酒的男人,她竟然就這樣大大方方的掀裙脫鞋去襪,露出那如白玉般的小腿和小腳,現給一大群人看?!
  就見所有的男人全像見到蜜糖的蒼蠅,個個瞪大了眼瞧著她一雙嫩白嫩白的天足玉腿,目瞪口呆的猛嚥口水,連他那幾個改扮行裝的手下都忍不住偷看了幾眼。
  赫連鷹胸口妒火熊熊的燒,一跨步就來到她身前。
  冷如風剛好在此時下了樓,一見赫連鷹怒髮衝冠的模樣,師妹竟然還在現玉腿,為免累及無辜,他忙在梯上就拍了拍手吸引眾人的注意。「諸位鄉親父老,今兒個本客棧歇業一天,有事沒事都明日請早。」「誰說歇業的!我才是老闆娘,我說繼續營業!」杜念秋怒瞪著冷如風,她還沒找他算帳呢,他竟然還敢要她歇業!
  一群客人看看樓梯上的文士再看看杜大娘,跟著又瞧瞧杜大娘身前一臉陰沉的大漢,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該聽誰的,心底又好奇著後續發展。再且杜大娘才真是悅來客棧的老闆娘,若此時膽怯一走,下回要再來討美人芳心可就難了,以至於半天竟沒人動一下。
  杜念秋這下可樂了,她得意洋洋的在凳子上轉了個身,斜倚在桌上嫵媚地環顧眾家漢子,巧笑倩兮的揚聲道:「小樓,送盤花生、一壺烏龍到這兒,每桌再免費給諸位大爺們送壺酒去。」從頭到尾,她就當沒赫連鷹這個人存在。
  「來了。」戚小樓手腳可俐落了。雖見情勢不對,但她向來是唯恐天下不亂,這會兒好戲正精采,她當然是快快將茶酒奉上各桌。
  豈料她才放下第一壺酒,赫連鷹長劍一揮,連壺帶桌,整個被他劈成兩半,乾淨俐落。眾人看著酒壺和桌子倒在地上,一眨眼間全跑得一乾二淨,偌大的客棧前頭只剩杜念秋、戚小樓、赫連鷹和冷如風。
  開玩笑,誰家的腦袋比木桌還硬?看他砍木桌比切豆腐還輕鬆,他們就算有十個腦袋都不夠他砍。就算他們色膽再大,一見這景況,想想還是保命要緊。
  有一人走得太急撞掉了桌上的瓷碗,瓷碗掉在地上奇跡的沒破,只是打著轉,整間客棧裡就只聽得它轉了一下又一下,最後終於不支躺平。
  杜念秋瞪著空蕩蕩的客棧,真不敢相信那群男人竟然就這樣全跑了!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女人終於懂得正視他了。赫連鷹這會兒倒像沒事人一樣,坐到板凳上,自顧自的倒了杯酒喝。
  「這是我的!這裡不歡迎你,你最好趕快滾一滾,少在這裡打擾我做生意!」
  她火大的搶走他手中的酒杯。
  「我說過,你是我娘子,你必須和我回去。」杜念秋見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心底更加不平,手一揚,杯裡的酒全向他飛濺而去。「除非天下紅雨!」
  被淋了一頭水酒的赫連鷹氣得直想掐住她,「你這婆娘好大的膽子!」
  婆娘?!這傢伙竟敢叫她婆娘!她不過才二十九加一歲而已,他竟然說她是婆字輩的!
  在一旁的冷如風見狀,忙拉走還在這兩人身旁目瞪口呆的戚小樓,「小笨蛋,要開打了,你還傻傻的站在這兒。」
  「開打?」戚小樓才被他拉到一旁,果真就見大娘氣得對那男人猛扔東西。
  杜念秋抓起桌上的杯碗盤筷一個個向他扔去,「你不是嫌我膽子小嗎?我這就向天借膽!敢說我是婆娘?你又好到哪裡去,還不是三十幾歲的老頭一個!反正我沒你那些小妾青春妖嬌、溫柔體貼,你不會趕快滾回黑鷹山的溫柔鄉去!」
  「你若嫉妒就說一聲,我或許會考慮寵幸你一、兩天!」赫連鷹擋掉不停飛來的餐具,嘴裡不甘示弱的嘲諷。
  「我嫉妒?!是你在嫉妒才對吧!把我的客人全趕走,明明就是見不得他們欣賞我的美貌!」餐具丟完,她開始丟散了一桌的花生。
  被說中心事,赫連鷹惱羞成怒,大聲咆哮,「你這女人還知不知羞?成天穿得比花街柳巷的娼妓還暴露,到處勾搭漢子,你是不是恨不得他們都爬上你的床?!
  」杜念秋聞言,一口氣差點順不過來,「你……你你你,氣死我了!我就是不知羞!我就是巴不得他們爬上我的床!我就是喜歡穿成這樣!你不喜歡,別人可喜歡的緊!你看不順眼可以不要看啊!」
  赫連鷹一聽,氣得將她抓到身前,想揍她又揍不下手,猛一低頭,乾脆先堵住她那張吐不出半點好話的利嘴。
  這下可讓一旁的戚小樓和冷如風大飽眼福。就見戚小樓瞪大了眼直瞧著他們,正精釆時,驀地眼前一白,一把紙扇擋住了她的視線。「孩童不宜。」
  「什麼孩童,我十八了。」一回頭見著那兩撇小鬍子,戚小樓嚇得往旁一跳。
  她什麼時候和這花心大老倌站那麼近?要給人看見去告訴爹爹,她就是跳到黃河都非得嫁他了。
  還好那另外兩個人正吻得火熱……「咦,怎麼不見了?」才一眨眼,這大堂裡就剩她和小鬍子而已。
  「回房去了。你真以為他們會在這裡上演活春宮啊。」冷如風瀟灑的搖著扇子,話一說完,卻見戚小褸一溜煙地跑得不見人影。
  開玩笑,孤男寡女的,那傢伙又是天下第一大色狼,不跑快點,她戚小樓保了十八年的貞操豈不沒了!戚小樓在後園中對著前頭做了個鬼臉,她可還想嫁人呢!
          ☆          ☆          ☆
  這算什麼?一時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
  杜念秋瞪著床帳,真不敢相信,她明明恨他恨得要死,剛剛見然和他做了那檔子事,現在還和他衣不蔽體的躺在床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難道她真是思春不成?
  老天,她真想大聲尖叫!
  杜念秋迅速的從床上坐起來,才要拉好衣衫,就被赫連鷹給拉回去。
  「你去哪裡?」
  「放手、放手,你不要臉,我可還要做人。」她氣急敗壞地猛拍他的大手,要他放人。「我……我可警告你,剛才發生的事不過是……是……你少得意,最好趕快給我忘記!」說到一半接不下去,她乾脆含糊帶過。
  赫連鷹怎麼可能讓她就這樣算了,兩眼還盯著她半露酥胸,一揚嘴角道:「剛才發生的事不過是怎樣?」方才解下她衣衫時,猛然看見那黑玉石躺在她雙峰之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直襲胸口,原本的怒火全化成了一腔柔情。他以為她早該解下這鏈子了,豈料十四年過去,她嘴裡雖說恨他,卻仍將黑玉石掛在身上;這發現瞬間就將他滿胸妒意澆熄,只想好好疼惜、補償她。
  「你……」該死的男人!杜念秋抓起一旁的被子遮住前胸,心裡一急便說:「那是我一時糊塗!」
  小小一床棉被怎擋得住他,赫連鷹輕輕一抽便將被褥抽掉。她居然敢說剛剛不過是一時糊塗?!既然如此,他非得讓她糊塗一世不可!
  「啊,你這王八蛋,你在做什麼?」
  「哇!我的衣服!你怎麼可以扯爛它!」
  「唔,好痛!赫連鷹,你壓到我受傷的腳了啦!」
  這一句終於有效的讓他停了下來。
  「受傷?你什麼時候受的傷?」該不會是剛才太激烈了吧?他檢查她腫起的腳踝。
  見他那表情,她就知道他想岔了。杜念秋沒好氣的將衣衫拉好,「剛在外面就已經扭到了,你少胡思亂想……好痛,你輕點!」
  「知道痛怎麼不早點說?」瞧她足踝都腫得快有個拳頭大了。
  杜念秋聞言卻頓時紅了臉。拜託,一開始是和他吵架吵到都忘了疼,到後來她根本就……怎麼可能還記得腳痛。
  難得沒聽她回話,赫連鷹抬頭瞄她一眼,卻見她嬌顏泛著一片桃紅,嬌羞的模樣竟讓他心神一蕩。他急忙將視線移回她腳上,卻不小心扯到她的腳,痛得她又哀哀叫。「哎呀,很痛耶!你輕點會死啊?啊,痛死我了!哎喲……」赫連鷹幫她將骨頭正位,再拿藥替她抹上,就聽她嬌聲直叫,哼哼唉唉的,逗得他心癢癢的。
  「你別叫得那麼浪行不行?」這女人真是生來克他的!原本他天性冷酷嚴謹、不愛女色、不生是非,可一遇見了她,他那脾性和慾望就像看似無礙的火藥彈遇著了打火石,每每一點即著。不管是什麼事,只要和這女人有關,他就是定不下心,什麼冷靜沉穩、理智分析全被她給氣跑了。十四年前就是這樣,十四年後還是這樣,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真的很痛嘛!」她疼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這男人還在說風涼話。
  「你扭到腳時為何不說?」他怎麼會愛上她這種彆扭的女人?明明受了氣,就不肯解釋,硬是要和他吵;十四年前也是這樣。他雖有不對,但她若肯留下來好好解釋,事情又怎會弄到這般田地。
  「說了你會信嗎?你不早認定了我對人投懷送抱。」杜念秋想到這兒就有氣,「每次還沒弄清楚狀況,你就先定我的罪。為什麼就得要我說、要我解釋?你有眼睛不會看嗎?」
  「我就是親眼看到你在他懷中!你扭到了不會叫我嗎?」這女人真是非得氣死他才甘心不成!
  「我為什麼要叫你?你是我什麼人?」她趁他不注意,兩手一推,就將他推下了床。
  無法置信自己會被她推下床,赫連鷹氣得站起來對她咆哮,「我是你什麼人?
  !我是你相公!你這不守婦道的騷娘們!」
  「我相公?你十四年前就被我休了,還想教我守什麼狗屁婦道!還有,我再騷都沒你黑鷹山那些浪蹄子騷!王八蛋,你給我滾出去。」杜念秋氣起來,抓起一旁他卸下的長劍,連劍帶鞘就丟到他赤條條的身上去。
  「你……」赫連鷹握緊拳頭,全身肌肉賁起。
  杜念秋經過前幾次經驗,早看準他不會打她,反倒抬頭挺胸地對他道:「怎麼,你想打我?打啊,打啊!」哼,這下可給她一洩十四年怨氣的機會了。此回她可是理直氣壯,她就不信他打得下手。
  混帳!他若不打她,豈不真讓她笑話!赫連鷹火大的才舉起手,就見她臉一白、嘴一張,跟著一把眼倏、一把鼻涕地嚎啕大哭起來。
  「哇--你這死沒良心的真要打我!你打死我好了,最好教兒子知道你冤枉我,當年沒讓我死在沙漠裡,現在還作賊心虛的想毀屍滅跡!你這沒良心的大混蛋、大王八、大色狼,狼心狗肺的傢伙……你上哪去?」她還沒罵完,就見他只穿著褲子,抓著長劍甩門出去。
  「百花樓!」他火爆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死鬼,你最好被傳染一身花柳病!」杜念秋這下淚也不流了,衝到門口對外怒吼。「放心,我會記得回來傳染給你!」赫連鷹這下人已在大街上了,還喊得那麼大聲。
  杜念秋氣得面子也不顧了,大聲吼回去,「赫連鷹,你要敢去百花樓,這輩子就休想再踏進悅來客棧一步!」
  冷如風在樓上聽見,探出頭來問:「師妹,你不是早休了他?他若不去,你會讓他上你的床嗎?」
  杜念秋閃電般摘下兩片樹葉,疾射向冷如風,「閉上你的王八嘴!」跟著便氣急敗壞的進門去了。
  哇!冷如風頭一偏,差點沒閃過,險險被削掉兩根頭髮;幸好他的寶貝鬍子還是完好如初。
  師妹的指功真是越來越厲害了。唉,可憐的赫連鷹,娶了個這麼凶的娘子,看來他下半輩子難過囉。
          ☆          ☆          ☆
  將腳伸入冰涼的潭水中,蘭兒舒服的歎了口氣。想來自己真的是嬌生慣養,才在廚房站那麼幾個時辰,兩腳就無法負荷,竟然長起水泡來了。她懊惱的蹙起秀眉,都一個月了,怎麼身體還沒習慣呢?
  不過,她一點也不覺得這是折磨。自由啊!她寧願成為羽翼雜亂的自由飛鳥,也不願光鮮亮麗的被關在金籠裡。
  今兒個客棧休息,聽說是大娘的相公找來了。方才小樓興奮的對著她直嚷嚷,描述今早的情形,她聽了只覺得大娘的膽子好大啊,要換了她,肯定早嚇昏了。
  蘭兒將頭枕在膝頭上,歎了口氣。打小她的身子就不好,膽子又小,聽見太大的聲音都覺得心驚膽戰、呼吸急促。真羨慕小樓和大娘的個性,若她能改改自個兒膽怯的性子就好了。
  她才想著要改性子,就聽撲通一聲,登時水花四濺。蘭兒被潭水濺了一頭一臉,差點嚇得心跳停止,連叫都叫不出來,只能瞪大了眼努力喘氣。
  什……什麼東西?蘭兒緊抓著襟口,瞧著那蕩漾水波的中心點。
  一顆黑色的頭顱從水中鑽了出來,仔細一看,原來是石頭。蘭兒沒來由的心頭又是一跳,見他似乎不曉得她在這兒,她更不敢出聲了。
  石頭開始游起水來,也不知為何,她竟覺得他似乎在和誰生氣,划水踢腳特別用力,就這麼一趟又一趟的來回,好像那潭水和他有仇似的。
  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在這兒盯著人家看,蘭兒便要偷偷起身走人,誰知道她一腳踩在青苔上,整個人一滑,連叫都來不及,就掉進水潭裡。
  咕嚕咕嚕的吞了好幾口水,上回溺水的恐怖經驗全湧上腦海。她越怕手腳越僵,雙手猛拍著水,身子卻似有千斤重,直往水底沉去。蘭兒漸感手腳無力,看著陽光透進水裡,只覺得光源離自己越來越遠,心肺漲得難過。
  她要死了嗎?無法呼吸的她覺得好痛苦,意識逐漸遠去。這潭水好像深不見底,她還在往下沉,她不想死……
  倏地,一道黑影擋住了光。別擋住她的陽光!蘭兒心裡想著。她都要死了,為何還要和她作對?突地,她無力的小手被人一扯,黑影來身前,一雙有力的手將她帶出水面。
  「呼吸啊!笨女人!」看她一副昏死過去的樣子,石頭忍不住對她吼叫。
  蘭兒被他一吼,嚇得一陣嗆咳,總算有了點反應。
  石頭這才老大不爽的將她拖到岸邊的岩石上。「你這蠢女人,怎麼老掉到水裡?不會游泳,幹啥不滾遠一點上莫名其妙冒出個老爹他心情已經夠煩了,本想到這地方好好想想,誰知道這女人硬是挑此處落水,弄得他一肚子火氣。
  「對……對不起。」她聲音如蚊鈉,若不是石頭耳靈,還真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
  「你啞巴啊!聲音這麼小。真不敢相信你和冬月姊是姊妹,兩個人差這麼多!」
  她們倆本來就不是親姊妹啊!她也想和冬月姊一樣,但個性是天生的嘛。蘭兒被他念得眼眶一紅,淚珠就一顆顆的滾了下來。
  「哭什麼哭?我又沒欺負你!」
  啊?這叫沒欺負那丫頭?一旁早跟來的戰不群聽了差點昏倒。真不愧是老大的兒子,老的小的統統一個樣。
  「小子,你怎麼把蘭兒姑娘弄哭了?你爹要是搞不定你娘,這丫頭可會是你的小後娘呢。」
  什麼?小後娘!
  石頭和蘭兒聞言都愣住了,兩人四眼全瞪著戰不群。
  「丫頭,你不是大唐李蘭公主嗎?你已經被許給我家老大啦。」當初就是他自作主張替老大答應和親的,眼前這小姑娘和那幅李蘭公主的畫像明明就是同一個人嘛!
  「你……你家老大?」蘭兒全身發著抖問。
  「沙漠之王赫連鷹,就這小子的爹嘛!」
  蘭兒一聽,這下真的昏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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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06:22:23 |只看該作者
        ☆          ☆          ☆
  「什麼?你再說一遍!」杜念秋嗓門一拉,驚得蟲烏四竄。「那個男人就是沙漠之王赫連鷹,他就是要娶蘭兒的那個強盜頭子!」戚小樓像怕她沒聽清楚似的,扯著嗓子大聲重複。一旁的蘭兒聞言又嚇得直打顫,淚水又要跑出來了。方纔她被石頭拉回客棧,便哭哭啼啼的緊抓著戚小樓,經石頭暴躁的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戚小樓才弄懂了蘭兒嚇哭的原因,一行三人才一同來找大娘。
  「我不要她當我的小後娘!」石頭一臉厭惡的看著蘭兒。看她動不動就哭得淅瀝嘩啦的,他最討厭這種女人了。「閉上你的嘴,別哭了行不行!」
  蘭兒被他一罵,立刻噤聲,淚珠卻止不住的直往下掉,一張俏麗的臉蛋梨花帶淚,看起來煞是惹人憐愛。
  「臭小子!誰讓你這麼待蘭兒的?嘴巴這麼缺德,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杜念秋正在氣頭上,順手就敲了他腦袋一記。
  石頭挨了一記,滿臉不悅的直瞪著蘭兒,卻見她咬著下唇想忍住淚,身子卻還是忍不住的發抖,看起來實在有點可憐,這才別過臉,不再瞪她。
  「大娘,現在怎麼辦?你家相公不是已經退婚了,為何又找到這兒來?是不是他又反海想娶蘭兒啦!」戚小樓這下可急了,蘭兒膽子這麼小,若真嫁給那凶神惡煞當小妾,她不被那人嚇死才怪。
  「什麼我家相公,他十幾年前就被我休了!不過蘭兒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娶你的。都三十幾歲的老頭了,還想老牛吃嫩草?!不要臉的大色狼,簡直就是死性不改!」真是氣死她了!原先她以為他是為了兒子來,現在才知道他還要來這兒納妾!不要臉的男人,根本就是無恥到極點!當初幫蘭兒逃婚時,她壓根沒想到那沙漠之王赫連鷹便是她嫁的那個赫連鷹,因為他十四王前根本和強盜沾不上邊,而且以黑鷹山的財富,根本也不需要他出來搶人錢財,所以她才沒將這兩個人牽在一起。
  「你休了他?!」石頭和戚小樓嚇得大叫,就連蘭兒都驚得忘了哭泣,三個年輕人全當她是怪物一樣看待。
  「怎麼,你們有任何意見嗎?」杜念秋扠腰冷眼看著這群小毛頭。
  「沒有。」小樓和蘭兒忙搖頭,只有石頭突然大笑起來。老天!他早該猜到他老娘不可能讓人欺負了去。照這樣看來,他那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親爹被老娘惡意遺棄的可能性還高些。
  忽然之間,對那可憐的男人,他也不怎麼怨恨了,倒是多了些同情。
  「渾小子,你笑什麼!」杜念秋氣得又想揍他。
  心情一好,這回石頭可記得閃了。「娘,你那麼凶,難得有人要你,你就勉強湊合一下好了。」
  「湊合個鬼!」她還想敲他,石頭早乘機閃人了。
          ☆          ☆          ☆
  女人,女人,該死的女人!
  赫連鷹衝出悅來客棧大門後就直往對街去,一進門就拿戰不群買回來的老酒猛灌。他當然不可能真去了百花樓,還沒去她就已經很難纏了,若他真去了妓院,她不提刀砍他、將屋頂掀了才怪。
  他都已經想讓事情過去就算了,那娘們卻非要一再重提,還敢說早休了他!他想重修舊好有什麼不對?她本來就是他的娘子,難不成真要他堂堂男子漢低聲下氣去向她賠不是不成?若讓手底下的人看去,他多年來冷酷的形象不就全毀了!
  他X的!這會兒他心裡頭還真想去向她道歉!每每一思及她當年所受的苦,他就氣不起來,心疼得緊。
  真不懂她腦子裡在想些什麼。早先兩人溫存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就不知她又發什麼瘋,突然間又變得潑辣起來。為何她就是不能閉上她那張利嘴?昨晚他守了她一夜,昏睡中的她就似當年那般甜美可愛,誰知一醒來不是怕他宰了她,要不就是將他硬往外推,一副恨他入骨的模樣。若不是見著她還戴著黑玉石,他還真以為她對他巳完全無情。
  真是……他乾脆把她弄昏,先帶回黑鷹山再說好了!省得她老在客棧對人搔首弄姿,讓他看了一肚子火!
  赫連舉起酒罈還要再灌,卻猛然感到一陣暈眩;也立刻驚覺不對,怎地才半罈老酒,他就站不住腳?
  這酒有問題!他一轉身,屋子裡就多了兩名手持彎刀的青衣人。
  該死,又是那群青焰堂的殺手!過重的殺氣讓赫連鷹酒醒了七分,想運功卻發現功力散了大半。都是那女人讓他氣得忘了警覺性,他這次若活不成,非得拖她作伴不可!
  兩把彎刀突地掃來,赫連鷹急退數步仍被彎刀劃破胸膛。見著了自個兒的鮮血,他反倒冷靜下來,一旋身閃過對方的第二招,抓起長劍直接出招。
  黑劍出鞘似猛虎出柙,鋒利的劍刃劃過青衣人的頸項;但一招未盡,赫連鷹已支持不住,只見另一人的彎刀已來到身則,對著他當頭砍下……
  在這千釣一發之際,他腦中只有一個人影--念秋!






第六章

  悅來客棧中的杜念秋突然心頭一陣狂跳,驚得她竟握不住手中的茶杯;也不知怎地,她方才竟聽見赫連鷹在喚她。
  搞什麼?杜念秋瞪著掉到地上的杯子,她方才為何會覺得心痛得快死棹了?
  他是不是出事了?這念頭猛地跳出來,她想也沒想就往外跑去。
  才到門口,她就見到一名近七尺的黑鬍子大漢抱著滿身是血的赫連鷹從對門衝出來。
  杜念秋心一慌,抄起竹筷就向那人打去。豈料眨眼間,大街上竟有半數的漢子衝到眼前,擋下所有竹筷。
  顧不得對方人多勢眾,杜念秋眼裡只見到赫連鷹動也不動的任人抱著,急得掏出銅錢便朝他們的穴道打去,「把他放下!」
  一干人等沒想到她這麼厲害,又不敢對她出手,只顧著閃躲,戰不群忙叫道:
  「嫂子,你誤會了,我們是黑鷹山的人!」什麼黑鷹山?想唬她?門都沒有!杜念秋揚眉斥道:「你當我是傻子?!」手中銅錢還要打出,就見其中一個大漢竄到跟前。
  「夫人,我是李哥兒,你記得不?」
  經他一提醒,杜念秋一細看,這才認出他真是黑鷹山裡的人,只是模樣老了點。
  「呀,李哥兒,真是你。」見這群人真是黑鷹山的,杜念秋立時收了手。
  戰不群抱著赫連鷹踏向客棧,嘴裡還大罵那群跟在後頭的大漢,「你們他媽的當什麼護衛,連讓青焰堂的殺手跑進去都不知道!兩隻眼睛全瞎了不成!」要不是他正好趕上,老大的腦袋豈不真要分家了!
  那群大漢個個一臉無辜,方才爺衝出客棧那暴跳如雷的模樣可是百年難得一見;跟著爺這麼多年,直到這幾日才知道經常面無表情的他原來本性暴躁易怒,個性衝動得和戰爺有得比,因此剛才根本沒人敢進去找罵。豈料才輕忽一回就出了事。
  「快把他放到桌上,讓我看看!」杜念秋心急的想看他傷勢如何。怎不見他稍動一下?該不是死了吧?
  「放心,老大死不了的。不過喝了半壇被下了迷藥的酒,胸口讓人砍了兩刀而已。」戰不群嘴上雖如此說,還是聽話的將已止了血的赫連鷹放到桌上。
  杜念秋忙探了探他鼻息和脈搏,見無太大異狀,這才稍稍放了心。
  一旁的大漢早拿來金創藥,杜念秋接過手便替他清理傷口,不忘冷著臉問戰不群,「他得罪了什麼人?怎麼會有人重金聘青焰堂的人殺他?」
  「老大得罪的人可多了。他控制著西域各族間的平衡,整條絲路都操在他手上,這條黃金商線誰不想要?想殺他的人數都數不清呢。」戰不群看她面不改色、手腳俐落的處理傷口,有些驚訝她的鎮定。一般女人若見到這麼長的刀口子,早嚇白了臉。
  看來這嫂子可不是空有美貌身材而無腦袋。光看她拿針線毫不手軟的縫起爺胸前足有幾寸長的傷口,就讓一夥大男人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有不少人懷疑她有乘機報仇之嫌,巴不得爺多痛幾下,才會縫那麼多針。「蠢男人!賺錢不懂顧性命,活該被人砍!」杜念秋收針打結,不忘罵他兩句。一抬頭見這些大漢全站著呆看她,她便扠著腰一個個數落道:「看什麼看?還不快把他抬到房裡!難道你們真想他死啊!」
  「喔,是。」幾位大漢聽話的忙將赫連鷹抬進房。
  戰不群見了忍不住哀歎。真不知是他們這些大男人太呆了,還是她太有魄力了?照他看大概是後者吧!
  這女人真是有當家主母的氣勢,難怪老大會喜歡她,連姊夫都對她念念不忘…對了,算算日子,姊夫也該到了吧!
  戰不群瞇著眼看著外頭高掛的艷陽,才立春太陽就那麼大,看來今年夏天會很熱啊!
  他咧嘴一笑,有些幸災樂禍。等姊夫一到,事情就會越來越好玩了。
          ☆          ☆          ☆
  春雷一響,撼天動地。
  閃電劃破黑夜,不一會兒,大雨直直由天而降,淅淅瀝瀝打在屋瓦上。
  窗外雷聲轟隆,燭火被風吹得有些許晃動,杜念秋將木窗關上,方回到床邊守著赫連鷹。
  一夜夫妻百日恩,何況他倆不只有一夜夫妻情而已,說不擔心他是不可能的。
  凝望著他沉睡的面容,這是重逢後,她第一次能不動氣的好好打量他。
  依舊是劍眉挺鼻,黝黑的皮膚被風沙吹拂得有些粗獷。他的臉孔因為歲月增添了幾條細紋,看起來不覺蒼老,卻似乎變得更加嚴苛了。胸膛上除了新添的兩道刀傷,似乎還有些新新舊舊的傷痕,不再像當年那般乾淨,她甚至搞不清楚哪條才是那道被女人砍傷的刀痕。
  老天,這男人究竟是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她無聊的攤開他的手掌,只見其上滿是厚繭,粗糙得不像是個大老爺應該有的手掌。雖然她自個兒也好不到哪去,但她是在客棧做活,這男人又是為了哪樁?她記得他以前雖也幫忙下田蓋屋,可也沒見他手掌粗成這樣。
  他既是沙漠之王,怎地身上那麼多傷,看起來倒像是干了十四年的奴隸般。這男人怎就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
  怪了,她在心疼個什麼勁?他不懂得照顧自己,關她杜念秋什麼事啊!可她心裡頭就是怪怪的,一陣陣的難受。
  她本以為自己早就不愛他了,但下午見著他滿身是血,她慌得不分青紅皂白在大街上就對人動起武來,現在看他動也不動的躺在床上,她才敢向自己承認,她不想他死,她還愛他。
  她還愛他呵……杜念秋無奈的握著他粗糙的大手,不由得哀歎自己愚蠢的心。
  沒有愛,哪來的恨呢?因為愛的真切,才會恨的深刻。如果不是因為愛他,她又怎會十四年來未曾取下黑玉石?如果不是因為愛他,那天昏倒時又怎會怕他恨她?如果不是因為愛他,她又怎會有如潑婦罵街般和他爭吵?
  他說的沒錯,她的確是在嫉妒,嫉妒那些十四年來陪在他身旁的女子;她甚至有些嫉妒蘭兒,因為他想納她為妾。若不是她陰錯陽差的幫了蘭兒逃婚,蘭兒早成了他的小妾了。
  「還要我回去做什麼呢?」她痛苦的望著他沉睡的面孔低喃,「就算你終於知道十四年前是場誤會又如何?景物不再依舊,人事也早已全非了啊。」
  流逝的青春歲月不能重來。她已經不小了,要是哪天再來個天大的誤會,她怕自己會受不了再一次心碎的打擊。再者,她也不願和人共事一夫。如果不能完全的擁有,她寧可一輩子就這樣過下去。
  就是因為早有了獨身一世的念頭,她才會跑到玉泉縝上開客棧,一是遠離長安的是非,二是不想師兄們養她一輩子。雖然他們不介意,但她寧可自己賺錢,至少她不會終日無所事事。
  溫柔地將他額上的汗水拭去,她幽幽的又歎了口氣。她到現在都還弄不清,為何她就是無法愛上別人。這十幾年她也遇到過不少男人,像蕭大哥就對她很好,再不然她那幾位師兄都不錯--二師兄除外,他太花心了。其它還有些商旅,甚至玉泉鎮上的陳員外都曾多次派媒婆來談續絃的事,可她就是對他無法忘情。
  除去最後那天,她嫁給他的那三個月,天天都過得很開心。他很寵她的,就算當時她年紀尚輕、不懂事,都能體會到他的溫柔。
  靜下心來想想當年的事,其實也不能全怪他;當時若換做是她,她也會誤會的。只是她性子太烈,又太過年輕,才導致了這場別離。
  但現在再想這些又有何用?他的心若還在她身上,又怎會納妾?就算她還愛他又如何,徒惹自個兒傷心罷了。
  唉,等他身子好些,她再靜下心來和他好好談談吧,說不定他還落得輕鬆呢。
  雷雨來得急、去得快,沒多久便停了。
  夜漸深,燭火燃盡,杜念秋倚在床邊,沒多久也睡著了。
          ☆          ☆          ☆
  有了個有錢有勢的老爹是什麼感覺?
  他以前是沒想過啦,但這會兒瞧著身後那群跟班,石頭就忍不住大皺眉頭。
  煩啊!打昨兒個他那爹被青焰堂的殺手砍傷之後,他走到哪兒,這些人就跟到哪兒。
  這像話嗎?他一個客棧的跑堂去買斤豬肉,屁股後頭就跟了一串人粽,個個手提大刀、橫眉豎眼的,把賣豬肉的老王嚇得還以為這些人是來搶劫的。
  憑他的輕功想甩了他們是輕而易舉的事,但那不過是一下下的自由而已,因為他還是得回客棧做事,只是白白浪費腳力。
  但這樣讓人眼前跟後,這邊一聲少爺、那邊一句少爺的,叫得他都快煩死了!
  想擦個桌嘛,就有人搶著做;他才要拿掃把,地就讓人掃好了;去打掃馬廄,那裡面乾淨得能讓人睡覺了。這不行、那不成的,他去找他老娘總行吧?沒想到才走到老娘門前敲了兩下,就被二師伯給拎回前頭去,說什麼別進去做燈籠。
  他才要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卻見蘭兒的老毛病又犯了,兩隻眼瞧著剛好走近的男人。她一隻手緊抓著埋頭想理清帳本寫些啥東西的戚小樓,彷彿生怕她會不見似的。忽然,某位大漢走到櫃台前,就見她嚇得臉色更白,一副要昏倒的模樣,戚小樓卻半點也沒發覺,仍在研究那本帳簿。
  石頭真是看不過去了,直接走過去皺著眉問那漢子,「你有什麼事?」
  「少爺,咱想和這位姑娘拿些紙筆記記兄弟們的賭債。」大漢指指在和劉叔玩骰子的那一桌。
  石頭走進櫃台內拉開抽屜,拿出文房四寶,「拿去。」
  大漢接過便回桌去了。蘭兒一臉感激的望著石頭,想道謝又說不出口。她怕死了這些長相有些兇惡的大漢,還好他過來了,要不然她肯定會嚇哭的。
  「你別一副快昏倒的樣子,他們又不會吃了你!」
  「我……我不是故意的。」蘭兒眼眶一下子蓄滿了淚。從小在宮裡長大,周圍都是些女人,唯一能見到的男人皆是太監;他們個個白白淨淨、動作秀氣,哪像這群男人般粗魯的緊,他們又長得這麼兇惡,她會怕嘛。
  真受不了這愛哭鬼!石頭瞪她一眼,轉身要出櫃台,卻見她原本緊抓著戚小樓的手改抓著他的衣襬,睜著水汪汪的大眼,可憐兮兮的道:「別……別走,我好怕。」
  石頭本想不管她,但見到她一臉蒼白,他忽然改變心意,抓著她的手將她拉出櫃台。「做……做什麼?」
  「到外面曬曬太陽,你臉色太白了。」他抓著她走出客棧,屁股後頭又跟上了一大票人粽,一筆人便浩浩蕩蕩的出門曬太陽去。
  戰不群躺在屋頂上瞄了眼石頭和蘭兒,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那小子進步多了嘛,就不知老大和嫂子那邊進展如何?照老大那怪物般的體格和恢復力,今早就該醒了,但一早上就不見屋裡有啥動靜,該不會他們終於互相宰了對方吧?希望不會啦!要不然他拿什麼向老夫人和姊夫交代。
  呵--嘴巴張得老大,戰不群又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眼角擠出一滴淚。
  春天哪,真是睡覺的好季節。
          ☆          ☆          ☆
  赫連鷹從昏睡中醒來,一睜眼就見著她趴在床邊睡著了,小手還和他交握著,溫順得像只小貓。
  他欲坐起身,胸口的傷卻讓他痛得齜牙咧嘴,杜念秋立刻驚醒過來。
  「你爬起來做什麼?」她連忙扶住他,免得他扯裂傷口。
  赫連鷹被她溫柔的語氣嚇了一跳,這女人真是昨天讓他氣到差點吐血的潑辣女嗎?怎麼態度差那麼多?
  「念秋?」他狐疑的喚她。
  「什麼事?」杜念秋正檢查他胸前的傷口,心不在焉的回答。
  「你是不是病了?」
  她聞言抬頭看他,無力的問:「你希望我病了?」這男人怎麼像他兒子一樣,動不動就咒她病了。
  見她有氣無力的模樣,赫連鷹一陣心疼。記憶中,她向來都是精氣神十足,這會兒她安靜下來,他反倒開始感到不安。突然,他伸手握住她貼在他胸膛上的小手,氣息不穩的問道:「還恨我?」
  「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麼多年,回想起來也不全是你的錯。我不想和你吵了,也無所謂恨不恨。」杜念秋抽回手,面無表情的替他換藥。
  聽她這麼一說,赫連鷹心中的不安反而升得更高。不過他這會兒已懂得以退為進,不敢再逼她和自己回去,只問:「那小子叫什麼名字?」
  「齊傲。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齊,高傲的傲。」
  「為什麼姓齊?」還好不姓蕭,不然他大概會當場抓狂。
  「他的小命是師父救回來的,便讓他跟著師父姓。」
  「你師父?」他想起那把鳳凰匕首和玉簪。
  杜念秋看了他一眼,才道:「你應該認識的。我師父是齊白鳳。」
  齊白鳳?!赫連鷹臉色一變,「你……」她早知道齊大俠和爹的友好關係,難怪當年一再瞞他。難道她打一開始就沒打算留下來?!
  「我從來沒說我要嫁你。」她一臉平靜的將他的傷口包紮好。「你傷好後就回黑鷹山去吧,兒子可以和你回去,我只希望你能讓他有空回來看看。至於蘭兒,恐怕不能讓你納她為妾,她體弱膽小,無法適應沙漠高熱的氣溫。我想你黑鷹山大屋中也不差她一個小妾。」
  他皺眉看她,「你到底以為我納了多少妻妾?」從見面到現在,她已經不只一次提到這點了。
  杜念秋倏地站起身來,火氣又有點上升,「我沒興趣知道!」
  「只有一個。」見她那模樣,赫連鷹的心情突然好起來。
  杜念秋握緊拳頭,眼底冒出火花。天啊,她好想衝到黑鷹山去掐死那女人,叫她少碰她的男人!
  「她很漂亮,娘和月牙兒也很喜歡她,我相信她會對兒子很好。」赫連鷹好笑的打量她強扯出的微笑。
  「那很好啊。」杜念秋努力鎮定的倒杯茶喝,其實心裡早已嫉妒得快發瘋了。
  「你不想知道她是誰?」「不想!」她砰的一聲將茶杯放回桌上,隨即轉身往外走,妒火沖天的甩上門,卻還是聽見他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她叫杜念秋。」
  赫連鷹話才說完,就聽見她在門外踢到花盆跌倒的聲音,忍不住哈哈大笑。
  該死!那說謊不打草稿的男人,簡直就是個超級大王八!
  聽聞他的笑聲,杜念秋又羞又氣又尷尬,趕忙紅著臉爬起來轉回屋裡,希望沒人看見她這副蠢樣。
  「你說那話是什麼意思?」害她一個失神跌了個鼻青臉腫。
  「過來,你臉上沾了泥巴。」他答非所問。
  「哪裡?」她聽話的走到床邊,小手還不停的在臉上摸,想擦掉臉上的泥。
  「過來一點,我幫你弄掉。」
  她將臉湊過去,赫連鷹突然伸手攬住她的頸項,將她拉到身前熱吻。
  真是的,她怎麼老上他這種當!杜念秋被吻得措手不及,想推開他卻碰到他胸前的傷口。豈料他悶哼一聲,竟然還死不肯放,教她推也推不下手,怕他傷口裂開了,只好任由他去。
  兩人越吻越熱烈,老半天停不下來,慾火直直向上攀升,頗有燎原之勢。
  赫連鷹大手隔著她的衣衫揉搓她高聳的雙峰,引得她嬌喘連連,「你……不可以這樣。」
  「為什麼?」他啃咬舔舐著她細緻白滑的耳垂和頸項,雙手快速的解開她的衣帶。
  她伸手想阻止他,可是他滾燙的雙唇巳來到衣衫大開的胸前肆虐,引發她陣陣快感,而他的手更是不知何時扶住她的嬌臀,將她擠壓向他的慾望。「天……」她紅著臉仰頭緊攀著他的肩頭,發現自己不想放開他。
  「你身子好軟,我想要你想得快瘋了。」赫連鷹在她雙峰頸上都印上他的烙印,雖然他覺得胸膛都快裂開了,卻執意要她,黑瞳中滿是高漲的慾火。
  「不要這樣……你的傷……」杜念秋渾身發熱,雖然理智知道不行,身體卻離不開他。老天,她快不行了。她罵他是色狼,那她這浪蕩的模樣是什麼?色女嗎?
  「你在上面就行了。」
  杜念秋羞得連胸前都紅了,「不要。」
  赫連鷹哪管得了那麼多,大手一舉,硬握著她的小蠻腰,幫她跨坐到自己身上。「坐下。」
  「不要啦!」她跪著想移開,他雙手卻扶著她的腰,不讓她離開。
  兩人正僵持不下時,外頭突然傳來石頭的叫喚,「娘,你醒了沒?」
  杜念秋嚇得膝蓋一滑,就這麼坐下去了。
  兩人雙雙倒抽口氣,杜念秋要起身,卻看到赫連鷹漲紅著臉低聲道:「別動!」
  「他要進來了。」天啊,她要被兒子捉姦在床了!
  她緊張之下又移動到小屁股,赫連鷹忍不住呻吟了聲,「該死,別動了!」
  「我沒有!」她小聲的抗議,忽然神情一變,低聲問他,「你以前也是這樣呻吟的嗎?我怎麼沒印象?」
  老天,這女人!兒子還在門外,她竟然問這種問題!
  「娘?」石頭突然敲起門來。
  她聞聲又緊張的動了一下,赫連鷹差點就要出聲,忍不住咬著牙向上一頂。這女人真他媽欠罵!杜念秋驚喘一聲,忙以手捂嘴。
  就在兩人都快撐不下去的時候,冷如風的聲音跟著在門外響起,沒兩下就將石頭帶走了。
  床上的而人同時鬆了口氣,赫連鷹這下再無顧忌的挺腰直搗黃龍,將她一次次的送上慾望的高峰。
  歡愉過後,杜念秋香汗淋漓的躺在他身旁,「喂,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我沒聽過你呻吟哪。」
  「因為你叫得太大聲了。」他真是服了這女人了。
  「什麼?!我才沒有!」她紅著臉打他胸膛一下,卻摸到他傷口滲出的血。
  杜念秋忙拉好衣服坐起來,只見他傷口上的布全染成了紅色,忙幫他清理起來,嘴裡邊罵道:「你這人有病,你知不知道?」
  他痛得臉色發白,「什麼病?」
  「色狼病!」她白他一眼。受那麼重的傷還要和她上床,他腦袋真是有問題!
  還好傷口沒被扯裂,只是流了點血而已。
  赫連鷹邪邪一笑,「我只對你犯病。」
  杜念秋驀地又紅了臉,「少胡扯!你昨兒個不是說要上百花樓去?」
  「我要真上了百花樓,你不拆了人家招牌才怪。」
  杜念秋聽了倒是沒否認,只不過哼了一聲,繼續更用力的包紮他的傷口。
  赫連鷹只能咬緊牙關忍受,同時懷疑自個兒的腦袋有問題,要不然他怎麼會愛上這個彆扭善妒、脾氣暴躁的母老虎?
  和這女人在一起三天,比他十幾年來過關斬將、衝鋒殺敵還要累。下次哪個部族再鬧事,他乾脆將這女人往陣前一放,光靠她那張小嘴就可以讓對方氣到吐血陣亡了。不過……他雙眼盯著她傲人的身段,首要條件是先將她全身上下包起來。
  該死,他又想要她了。她衣服沒拉好,彎身時衣帶又鬆了,誘人的景色看得他血氣全部倒流,立時頭暈目眩--沒辦法,這兩天失血過多。他看他再這樣下去,非死在她床上不可。
  杜念秋羞得忙將羅衫再度拉好,卻見到他下半身竟然又在被子下挺起來了,忍不住念道:「要死了你,真是無可救藥!」
  禁慾了十四年,他會這樣才叫正常!赫連鷹一扯嘴角,苦笑道:「你快把衣服穿好。」
  「要你講!」她這次可是好好將衣帶綁緊了,免得又給他白白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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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06:22:5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你怎麼會變成強盜?黑鷹山缺銀子嗎?」杜念秋拿刀削著二師兄不知從哪家姑娘那兒弄來的水梨,邊問赫連鷹。
  「誰和你說我是強盜?」他斜靠在床頭,悠哉的看她雙手輕巧的使刀削梨。
  杜念秋瞥他一眼,「江湖傳言啊。」
  「江湖也傳言我綠眼紅髮、頭上長角、吸血過活,你怎麼不信?」
  「誰說我不信,師父說天山以西的人,真有一族是長這樣的,那裡的人都叫他們吸血鬼。北方還有一族,生得金髮白膚,還愛吃帶血生肉呢。」她眉飛色舞的形容,也不知是真是假。
  赫連鷹聽了嗤之以鼻,將話題拉回。「我沒有當強盜,只是行商經過絲路每遇部族戰亂,若不自保便要虧錢。」
  他跟著簡單告訴她事情的前因後果——
  黑鷹山的商旅幾次打了勝仗,也不知怎地,傳言卻說他們搶劫軍隊;大概是輸掉的將領丟不起輸給普通商旅的臉,才造謠生事。
  後來西域不少國家都曾派人攻打黑鷹山的商隊,卻每每鎩羽而歸;他一發火,再加上當時四處找不到她和蕭靖,乾脆帶著手下直接殺進各部族,這才造成傳言越演越烈,到最後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因為他在沙漠中神出鬼沒,每戰皆捷,嚇得那些族長君王全自動送上貢品,一致尊他為沙漠之王。
  「你身上的傷是打仗弄的?」杜念秋切了塊水梨插在刀上給他。
  赫連鷹還沒回答,戰不群就從門外進來多事的道:「老大他啊,有次為了救個兄弟,自動送上門讓人砍了十幾二十刀,要不是逃出來時剛好遇到了西去採藥的齊白鳳大俠,他早在沙漠中成了乾屍了。」
  杜念秋聽了臉一白,手中的刀差點握不住。幾年前師父曾在大漠中救了個多年不見的世侄,說是彌留了三天差點沒救起……沒想到竟然是他。
  看她嚇得臉都白了,赫連鷹警告的瞪了戰不群一眼,輕握住她的手道:「你別聽他胡說,那傷沒那麼嚴重。」他當時都避開要害了,只是不小心失血過多而已。
  「你這個笨蛋!你要是真死了,那我怎麼辦?」她氣得拿刀指著他臭罵。
  赫連鷹聽了心頭一樂,「你不是說你恨我?我死了不正好。」
  「你--」杜念秋差點一刀丟過去,幸好她還殘留了一滴滴理智,緊急縮回右手,左手削好的水梨就丟了出去,「笨蛋!你去死好了!」跟著便氣沖沖的甩門出去。
  還好他傷的是胸不是手。赫連鷹穩穩的接住水梨,不爽的瞪著戰不群,「你為什麼不能閉上你的嘴,安靜一天?」
  「老大,把嫂子氣出去的可是你自己,怎麼可以怪到我身上。」戰不群拿起桌上沒削過的水梨隨便在衣服上擦一擦,便喀吃喀吃的吃起梨來。他大手拉了張凳子,蹺著二郎腿對裝病的赫連鷹念道:「傷好了,就別老賴在嫂子床上。你們倆都已經關在屋裡七、八天了,這客棧又不大,每晚上就聽屋子裡傳些怪聲音,兄弟們個個忍不住輪流向百花樓報到。鎮上的人久不見嫂子,還以為客棧換了外頭那瘋丫頭當老闆娘了。我知道嫂子身材好,你們又分離了十多年,但這樣也未免太縱慾過度了--」戰不群的「建言」才說到一半,突然見到赫連鷹不怒反笑,直覺大事不妙;一轉過身,果真見到杜念秋站在身後。
  「嫂子,哈哈……你怎麼回來了?」他假笑幾聲,額頭直冒冷污。
  「你剛剛說誰縱慾過度來著?」杜念秋皮笑肉不笑的問,右手的刀子還閃著寒光。
  「沒有,我是說那些兄弟們。不過你放心,我會教他們收斂點,別成天跑百花樓。嫂子你慢坐,多休息,我到前頭幫忙去!」戰不群汗如雨下,落荒而逃。
  一群王八羔子!杜念秋氣得快吐血,一回頭又見赫連鷹滿臉的笑。「還笑!都是你害的,你還笑得出來!」因為他的關係,她現在已經變成玉泉鎮上千夫所指、萬人唾棄的蕩婦了。
  玉泉鎮上每個人都以為她是個寡婦,結果那天他光著膀子衝出客棧,她火冒三丈忘了理智地和他對罵,那時流言就己滿天飛了;結果下午又發生了他被青焰堂暗殺的事,她又為他和一群男人大打出手,到了晚上,傳言更是不堪。
  然後他這幾天又……反正她的名聲已經被他弄得臭到不能再臭了!方纔她氣沖沖的到了前頭,卻見想娶她做繼室的陳員外抓著石頭逼問她是不是真藏了個男人,害她急忙又跑回來,才會聽到戰不群那大鬍子說的話。
  天啊!這下教她怎麼繼續在玉泉鎮做人?若不是這群男人個個長得凶神惡煞,她相信白鬍子鎮長老早帶人殺上門來興師問罪了。
  不行,她得趕快補救才行。杜念秋看著赫連鷹那張笑臉,忽然想起方才戰不群說這男人傷早好了的話。她本來就已經在懷疑,現在更加確定他的傷早就好了。之前她就知道他的傷口早就結痂了,他卻老說他的內傷還沒好,硬是賴在她床上。
  「你這王八蛋立刻帶著那些傢伙搬出客棧,聽到沒有?」
  赫連鷹聞言,笑容立時僵在臉上。他還以為這幾天下來,她會比較軟化,看來希望又落空了。
  這女人真不是普通的麻煩哪!
          ☆          ☆          ☆
  「你到底想怎樣?」他都已經表明他只娶了她一個妻子而已,她居然還想趕他出去,那這幾個晚上她把他當什麼?消火縱慾的工具嗎?
  「想你和你那群手下搬出去!我是個寡婦耶,現在被人說窩藏男人,我的名譽已經被你們搞得蕩然無存了,你教我以後怎麼在這地方做生意,難不成教我喝西北風去?!」
  赫連鷹才要說話,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戚小樓興奮的聲音從外頭傳來,「大娘,前頭有好多人找你!」
  完了完了,看來是白鬍子鎮長帶人來批鬥她了。杜念秋一跺腳,瞪赫連鷹一眼,「都是你害的啦!」現在她真想找個洞躲起來,啥事也不管!
  「大娘,你見不見客啊?外頭的客倌正和鎮上的人大眼瞪小眼呢。」
  「來了。」她能不見嗎?人都已經來了,她躲得了一時,也避不過一輩子。
  杜念秋垮著臉,認命的提裙到前頭去面對那些個自認為「純樸」的鎮民。
  赫連鷹對她那副愁眉苦臉感到好笑,逕自下床提劍跟了出去。
  來到前頭,就見兩方人馬各據一頭,中間像是隔了楚河漢界。白鬍子鎮長那邊是個個力持鎮定、正襟危坐,桌下的兩隻膷卻不受控制的猛發抖;另一邊以戰不群為首的黑鷹山大漢們,腰間提著亮晃晃的大刀,一臉凶神惡煞的瞪著那群膽小的鎮民,活像山賊強盜。
  杜念秋頭痛的深吸一口氣,上次他們來是為了冬月和大師兄,沒想到事隔沒幾個月,這些鎮民再到她這兒,她卻成了被興師問罪的對象。這報應也來得太早了吧?掛上虛偽的笑容,她輕移蓮步晃過去道:「哎喲,張鎮長、陳員外,還有諸位鄉親,今兒個怎麼有空一塊兒來咱家這兒啊?」
  赫連鷹在她身後看了,拚命忍住想把她抓回來的衝動。他得看看這女人又想玩什麼把戲。
  「我……我們……聽說你……房裡藏了個男人。這……不是不讓你再嫁,但…這些人……來……來路不明,鎮上的人……有……有些擔心……」白鬍子鎮長不開口還好,一開口話都講不清楚。
  一旁的陳員外顧不得那麼多凶神惡煞環伺在旁,硬是鼓起勇氣抓著她的手道:
  「大娘,那些流言是假的,對不?我看你這客棧還是收起來吧,你一個女人家能成什麼事!這會兒客棧住了那麼多男人,可壞了你的清譽。你就嫁給我吧,我雖然年紀大了些,但不會虧待你的。」
  這男人好大的膽子啊!
  黑鷹山一干人等全部轉向赫連鷹,只見他一臉鐵青,臉頰開始抽搐。若眼神可以殺人,那姓陳的員外早死了不下十次。
  「陳員外,你別這樣。」杜念秋抽回手,尷尬的對他笑了笑。這人是挺好的,但她實在對他沒啥興趣。
  她竟然還敢對那男人笑!赫連鷹一把將杜念秋抓回來,對那些膽小又愛管閒事的鎮民道:「赫連鷹在此多謝諸位鄉親關心。不瞞各位,念秋實為在下內人,石頭則是在下小兒。在下為一名商旅,這些人皆為在下家僕,非來路不明人士。當年在下行走絲路出了一場意外,內人以為我死了,所以才帶著小兒遷往他處,並以寡婦自居。在下生還後,歷經十數年才輾轉尋到此處,日前因故受傷,才未早些告知眾鄉親,以致生此天大誤會,還望諸位見諒。」
  這一席話讓眾鎮民張口結舌,陳員外因此大受驚嚇,忙望向杜念秋,「……他真是你相公?!」
  這男人說謊真是不打草稿!杜念秋聽了赫連鷹的話為之氣結,卻不能反駁半句,要不然她可就真的會死得很難看了。於是她只能抱歉的對陳員外點頭。
  她一點頭,第一個覆額稱幸的便是白鬍子鎮長。說實在話,他此次進悅來客棧可是被鎮民給逼進來的,早抱著老命可能不保的心理準備;這會兒弄清楚是人家夫婦團圓,可不是什麼男盜女娼、通姦窩藏的,心上大石立刻落了地。
  「大娘,那可真是恭喜你們夫婦團圓。既然這樣,那我們也不便多打擾了。」鎮長說完便趕緊帶頭回家去。
  「諸位慢走。」赫連鷹硬架著強顏歡笑的杜念秋將他們送出門。
  陳員外被其它人帶出門時,還一再猛搖頭,無法相信這個事實。好不容易一干鎮民全走了,杜念秋立刻笑容一收,母老虎的臉孔又冒了出來。
  「赫連鷹,你是什麼意思?被你這樣一攪和,教我以後怎麼收尾啊!」她煩躁的抱胸踱步,這下他們勢必得多留一陣子了,真是一團混亂。
  「我們本來就是夫妻,你要收什麼尾?」她到底在彆扭什麼?他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又不是什麼姦夫淫婦,她為何就是不肯承認這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
  「收什麼尾?!又不是你要在這兒住一輩子,你當然不會介意。過幾天你們拍拍屁股就走了,到時候你教我拿什麼跟那些老古板解釋!說我家相公又出意外死了嗎?」杜念秋氣得破口大罵。
  「我回去你當然也得跟我回去。」赫連鷹被她激得脾氣也來了,聲音不覺又大了起來。
  「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我不會跟你回去!我、不、回、去!」她已經重複很多遍了,這男人難道都把她的話當耳邊風嗎?
  「為什麼?」他怒目瞪視著她。她究竟還要他怎麼樣?誤會已經解開了,她也親口說不恨他了,這些天兩人也算恩愛異常,他就是不懂她到底哪裡有問題!
  因為你不愛我!杜念秋張嘴要吼卻及時打住。她看著他,雙眼一紅,耍賴道:
  「不回去就不回去!你管我為什麼!」
  正當這兩人吵得精釆,眾人一句話都不敢插口的時候,客棧門口來了名風塵僕僕的男子。內功深厚的他從進了這條大街就耳尖的聽到這兩人爭執的聲音,到他下馬時,剛好就聽見杜念秋的耍賴言詞。
  這麼多年了,她一樣還是不講理,他也一樣獨斷獨行。幸好石頭那小子未像他爹娘一般頑固。男子揚起嘴角摘下遮陽的斗笠,踏進客棧。
  石頭正好從後院進門,欲阻止當著一屋子人面前吵架的爹娘,一抬頭就見到門口那名書卷味十足的男子。
  「乾爹。」
  石頭這聲乾爹可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眾人齊向門口望去。
  「蕭大哥!」杜念秋立時張大了眼。老天,這傢伙怎會挑這時候出現!
  赫連鷹看到蕭靖卻綠了臉。
  「多年不見,你不會真忘了為兄吧?」蕭靖笑容可掬的問候赫連鷹,絲毫不介意他那張臭臉。反正他這義弟十多年前也從沒給他好臉色看,他早習慣了。
  哇!大娘的行情可真好,剛走了位陳員外,現在又來了個白面書生,身邊還有個分離十多年的相公。戚小樓看戲似的趴在櫃台上,看看大娘,再瞧瞧這一黑一白、一冷酷一溫和的兩名男子,忽然開口問了個問題。
  「大娘,你們要不要先吃飯再繼續啊?」
  一干人聽了差點昏倒,完全被她打敗。
  可是因為也沒人反對,戚小樓便拉著蘭兒自動自發的到廚房幫劉叔做菜,沒兩下子,眾人還真的吃起飯來……
          ☆          ☆          ☆
  咦,現在到底是啥情況?
  冷如風好不容易離開溫柔鄉回客棧找飯吃,豈料一進門就看見師妹左邊坐了個笑容滿面的蕭靖,右邊坐了個臉上結冰的赫連鷹,而廳裡每張桌上都擺滿了飯菜,每桌都坐滿了人在吃飯,卻連個說話的聲音都沒有,氣氛僵硬得像在治喪。
  「有誰死了嗎?」
  回答他的是一陣寂靜。
  喂喂喂,他問了個問題耶!怎麼這些人全啞了,連點反應都沒有?冷如風挑起眉,就見到戚小樓那瘋丫頭對他擠眉弄眼的,示意他過去。
  等他到了她眼前,戚小樓才很小聲、很小聲的對他說:「剛剛有人向大娘提親耶!」冷如風小鬍子一翹,壞壞的看看師妹那一桌,也壓低聲音,「是那個姓蕭的嗎?」
  乓唧一聲,赫連鷹手中的瓷杯突然破了,所有人皆嚇了一跳,但隨即又假裝沒事,安靜的繼續吃飯。
  戚小樓偷瞄他們一眼,以為只是湊巧,便小聲回答:「不是啦!是鎮上那個和大娘提過很多次親的陳員外。怎麼,那位姓蕭的書生也向大娘提過親嗎?」
  「應該有吧。」冷如風賊兮兮的小聲回答。
  破碎聲再次響起,這次大家早有心理準備,沒有一個人抬頭,只是拚命的塞飯--雖然這種氣氛下,根本就食不知味。他們現在只希望那少根筋的瘋丫頭和冷如風能閉上尊嘴,不要再刺激某人了。
  誰知道戚小樓還蠢蠢的不知道自個兒和冷如風的耳語全讓人聽了去,竟然張嘴還要再說——
  「我吃飽了!」戰不群當機立斷,搶在戚小樓前頭開口,讓人嚇出一身冷汗。
  「我也吃飽了。」石頭跟著道。在這種情況下誰吃得下去,更何況是向來膽小的蘭兒。他從方才就一直在注意她,只見她僵坐在椅上,連粒米都未沾唇。他實在看不下去了,只得抓著她離開這裡,要不然這笨女人不是餓死,就是僵硬而死。
  石頭拉著蘭兒一走,其它人也像逃難似的,不一會兒就走了個空,只留主角那一桌和死愛看熱鬧的戚小樓及心懷不軌的冷如風。
  冷如風挾了片涼筍放入嘴裡,和戚小樓像看戲一般,正大光明的盯著那三人看。
  「小鬍子,你覺得大娘會選哪一個啊?」小樓又偷偷的和冷如風咬耳朵。
  啪啦!這次是瓷盤裂棹了,不過是杜念秋眼前的那一個。看來師妹也快抓狂了。冷如風玩得正高興,怎麼可能停下來。他又回問戚小樓,「要是你的話,你會選哪個?」
  沒想到戚小樓還真的打量起蕭靖和赫連鷹;她認真的考慮半晌才道:「我不知道耶。他們兩個是都很帥啦,但那個姓蕭的一直笑,臉又白白的,好像不懷好意的曹操。那大娘的相公好凶,臉雖然黑黑的,但看起來又像土匪一樣。我可不可以兩個都不要啊?」
  此話一出,立時讓那兩個男人尷尬萬分,杜念秋卻忍不住將一口酒全笑噴了出來,連冷如風都笑得直拍桌。
  老天,這丫頭真是有夠天才!拿曹操和土匪來形容那兩個人還真是有夠貼切啊!
          ☆          ☆          ☆
  她實在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杜念秋煩躁的窩在廚房幫劉叔削馬鈴薯,心裡快煩死了。
  從蕭大哥來到客棧那天起,赫連鷹就變得陰陽怪氣的,成天掛著一張冰塊臉。
  她知道經過那天小樓和二師兄多嘴多舌後,他一定又誤會她和蕭大哥的關係了。但他卻連問也沒問,只繃著張臉,害她看了就有氣,也懶得跟他解釋。那蕭大哥也不知是怎麼回事,整天對她噓寒問暖、大獻慇勤,讓赫連鷹看了去,臉色就更難看了。就這麼惡性循環下,她被這兩人夾在中間,都快被逼瘋了。
  想趕他們出去,她又趕不動;要罵人嘛,他們一個對她猛笑,一個就只知道繃著個臉,全都將她的話當耳邊風,還是一天到晚黏在她身邊。偏她現在又不能承認自己愛的是赫連鷹,要不然他一定更有恃無恐的綁她回黑鷹山去;但蕭大哥又罵不走,加上二師兄和小樓老在一旁煽風點火,她都快氣瘋了。可她又不能發作,因為一發作就表示她好像真和他們倆有什麼。
  今天若不是她躲到廚房來,只怕那兩人還要跟在她身邊大眼瞪小眼。
  「秋丫頭,你把馬鈴薯削成那樣是要給螞蟻吃啊?」劉叔看著她手上那沒剩多少的馬鈴薯大皺眉頭。杜念秋聞言低頭一看,心裡頭更悶了,老大不悅的將那只剩銅錢大小的馬鈴薯丟到一旁的木盆裡。
  「我說秋丫頭啊,你這是在和誰鬧彆扭?你好好聽劉叔一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看那小子對你還不錯,你這幾年又老念著他,這會兒幹啥和自己也和他過不去?」
  「誰……誰念他來著!」她一扁嘴,死不肯承認。
  「沒念著他,這些年那麼多人來說親,你怎麼都不嫁?」他搖頭笑她嘴硬。
  「我……那是因為……我又不喜歡他們!」
  「那你當初嫁那小子,就是因為喜歡他囉?」
  「才……」杜念秋還沒回答,突然就聽見戰不筆那破鑼嗓子鬼吼鬼叫,「被抓走了?!你們他媽的是幹什麼吃的!這點小事都幹不好!」
  杜念秋心一慌,趕忙到了前頭,「誰被抓走了?」
  戚小樓一見到她,便淚眼婆娑、哇啦哇啦直叫,「大娘,石頭和蘭兒被兩個壞人抓走了啦!我們本來一起出去的,我才停下來買把青菜,一回頭就冒出來兩個壞人要抓石頭。他們還想把蘭兒殺了,石頭為了救蘭兒被砍了一刀,幾位大哥們想救人也被打傷了。後來那些壞人丟了顆會冒煙的東西,煙一散他們就不見了……」
  杜念秋一聽,呼吸一窒,腿一軟,差點站不住。忽然間,她身後多了個寬厚的胸膛,厚實的大手扶住她的腰,冷靜沉穩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有多少人跟上去?」
  「三個,其它兄弟全掛了彩。」戰不群神色不善,這次他非把那狗屁青焰堂給拆了不可!
  「查出對方落腳的地方後,教他們先別輕舉妄動。」
  「可是老大,小子他怕--」戰不群還要再說,卻被剛到的冷如風打斷,「青焰堂的殺手既要殺了石頭,就不會抓石頭回去。他們是要利用石頭來威脅赫連鷹,所以石頭暫時是不會有事的。」
  杜念秋聞言,白著臉回頭問赫連鷹,「真的嗎?」
  赫連鷹身子一僵,這女人難道以為他會拿兒子的命來玩嗎?但看她眼中蓄滿了淚水,擔心得全身都在顫抖,他又火氣全消,將她攬到懷中安慰,「放心,我不會讓他有事的。」
  杜念秋將臉埋到他懷裡,忍不住淚如雨下。
          ☆          ☆          ☆
  燭火被風吹得閃爍不定,赫連鷹將妻子抱在腿上拍哄。她臉上猶有淚痕,雙手緊緊抱著他的腰,好像他是救生圈一樣。
  「別哭了。」不敢相信這女人竟然從下午哭到現在,他差點被她嚇壤了。從來沒見她掉過一滴淚,沒想到一哭就一發不可收拾。
  那時他求救的看向冷如風和戰不群,誰知道戰不群早跑得不見人影,冷如風則被戚小樓抓住,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擦在他白衫上,他根本就自顧不暇。後來蕭靖一進門,手還沒伸出來,他就抱著念秋進房,寧願自個兒抱著她,任她將他的胸膛哭成一片淚海,也不要讓那傢伙碰她一根秀髮。直到現在,她好不容易才有打住的樣子。
  杜念秋側著頭靠在他肩上,沙啞的道:「他剛出生的時候好愛哭,一定要人抱著才要睡覺,每次一離手就哭得震天價響;一直到三歲多了,他都還愛黏著我。剛來玉泉鎮時,有陣子很忙,那小子仍愛跟前跟後,結果不小心從樓梯上跌了下來,碰了滿頭的血;我嚇得抱著他一直哭,倒是他一滴淚也沒掉,還反過來叫我別哭…」她哽咽一聲,「你知道嗎?從那次之後,他就沒再哭過了。」
  赫連鷹聞言更是心疼,不由得收緊雙臂。這傻女人何苦要帶著兒子獨自走這些冤枉路,真是的……
  「別家的小孩在玩騎馬打仗的年紀,他卻自動自發的幫忙客棧裡的事,小小的個頭還沒桌子高,就已經懂得生火打水弄糧草。我知道我不是個好娘親,明明留在長安可以讓他過好一點的生活,卻硬要來這兒開客棧,可那小子從來沒有抱怨過。到外面別人欺負他沒爹,他便和人打架,回來又怕我知道了難過,老是騙我說是他自己不小心趺倒。我又不是笨蛋,怎麼會不知道……為了這件事,我本來真的要找個人嫁了……」
  赫連鷹聽到這裡可緊張了,臉一沉便要發作,卻聽到她接下去說:「可是蕭大哥那時已經娶了,大師兄又為情隱居山林,二師兄流連花叢中,三師兄又還跟在師父身邊;其它人石頭都看不順眼,最後就不了了之了。」
  赫連鷹一聽差點傻了,他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嚨,「蕭靖娶了?」那他這幾天不就是在吃乾醋?!
  「是啊,我沒說過嗎?他帶我回中原後,知道你一時不會消氣,便去了趟江南遊玩,在那兒遇到了海龍戰家的大小姐,沒多久就成親了。」
  這下赫連鷹可真變了臉。海龍戰家的大小姐不就是戰不群唯一的姊姊!那混帳該不會一開始就是蕭靖讓他到黑鷹山的吧?赫連鷹瞇起眼,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若真是如此,那傢伙顯然一開始就知道念秋人在何方,這幾年來卻半點口風也不漏!
  他X的,他非宰了戰不群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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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06:23:3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冤枉啊,老大!我剛開始是真的不知道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幾年前和我家老頭大吵一架就沒再回去過,怎麼可能知道那男人婆嫁給誰,更不可能故意不告訴你嫂子在何方啊!」戰不群才接到手下傳回來的消息,趕去見赫連鷹,卻瞧他面色不善的瞪著自己,就知道事情穿幫了。
  「我也是看了他手上戴著家傳龍戒才知道他是我姊夫的。」這點倒是真的,只不過時間要往前推個三年就是了。真的知道姊夫和老大的關係,還是幾個月前收到他那粗魯的姊姊寄來的信才得知的。他才要去通知老大,長安卻傳來老大找到嫂子的消息,他嚇了一跳,忙和老夫人說去,老夫人要他先行前往中原截住老大,告訴他事情真相,並寫信通知姊夫幫忙把媳婦追回家來。誰曉得他姊夫皮太癢,硬是在人家夫妻中湊上一腳,害得他生怕和姊夫的關係被老大發現,成天過得心驚膽跳的。
  赫連鷹瞪他一眼,瞧他手上拿著信鴿的小竹筒,才道:「找到青焰堂殺手落腳的地方了?」「是,在兩里外的山上木屋中。」戰不群鬆了口氣,還好有這事引開老大的注意力,要不他這回可會被姊夫害慘了。
  「石頭有沒有怎麼樣?」杜念秋心急的問。
  「那些人幫他止了血,暫時沒事。」
  「那蘭兒呢?」
  「被關在一起,應該也沒事。」
  赫連鷹又問:「對方有多少人?」
  「青焰堂主事的堂主、黑白判官和剩下的十三位殺手全到了。另外,弟兄們方才也在大門前收到這封信,說你要想見到小子,就明日卯時自個兒上鎮外的十里亭,他們會把小子帶去。」
  本來這青焰堂是沒這麼少人的,可是因為他們多次狙殺赫連鷹皆失敗,早已十去其七,所以這次才會傾巢而出,並且用這種下三濫的方法,打算以人質威脅赫連鷹乖乖就範。
  「你打算怎麼做?」杜念秋緊張的問他。
  「去救他。」赫連鷹答得輕描淡寫,眼底卻藏著殺意。這什麼殺手堂成天追著他跑,本來他還不想趕盡殺絕,沒想到他們竟然敢傷了他才認回來的兒子。既然他們想找死,他就成全他們!
  杜念秋擦去淚痕,連忙道:「我也去。」
  「不准!」赫連鷹堅決反對,「青焰堂殺人不眨眼,你留在這兒等消息。」
  「他是我兒子,我要自己去救他!」杜念秋急得推他一把,便要往門外衝去。
  「站住!」赫連鷹硬是將她扯回來。
  「放開我!我要去救兒子!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你為什麼要來?我辛辛苦苦懷胎十個月生的兒子,現在被你害得被人家抓去!他要是死了,你拿什麼還我?我和兒子在這裡過得好好的,好不容易把你忘了,你為什麼要來打擾我們?我恨你!
  我恨你!你為什麼不滾遠一點……」她紅著眼,歇斯底里的對他又踢又打。
  「念秋,你鎮定點!」赫連鷹大喝一聲,將她兩手抓住,「他們要的是我,你若這樣衝過去,會讓他們殺了他的!」
  杜念秋睜著淚眼看他,「鎮定?!我兒子要死了,你教我怎麼鎮定?」
  「他也是我兒子!」赫連鷹抬手撫著她帶淚的容顏,沉聲道:「記得嗎?他也是我兒子。我會帶他平平安安回來的。」
  聽到他說的話,杜念秋縱身投入他懷中,抱著他痛哭失聲。「對不起……可是我好怕,我怕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不會的,他是你和我的兒子,沒那麼容易就死了。別再哭了。」赫連鷹擁著顫抖的妻子,決定這次定要讓青焰堂永世不得翻身!
          ☆          ☆          ☆
  四周伸手不見五指,蘭兒只能聽見自己啜泣的聲音,還有就是石頭微弱的呼吸聲。
  他背上的傷已不再流血了,那些人為了不讓他死掉,替他點穴止血。但也只有這樣而已,他們沒幫他上藥,就將他像塊破布似的丟進地窖和她關在一起。蘭兒流著淚在黑暗中摸到他身邊,若不是聽見他呼吸的聲音,她還以為他死了。
  手一觸到他背上血肉模糊、還沾了些沙石的傷口,她害怕得淚水直流。其實她好想吐,但仍鼓起勇氣邊哭邊幫他清理傷口上的髒東西。如果不是她太笨了,不知道跑快一點,他也不會為了救她而被那些人砍了一刀。都是她害的。
  等她終於將他的傷口清理得差不多了,她想將自己的內裙下擺撕下替他包紮,怎奈力氣大小,怎麼都撕不下來;她心一急,淚水又是一串串落下。豈料她那鹹鹹的淚就這麼好死不死的全落在石頭背上的傷口。本來昏死過去的石頭因為她剛剛清理傷口的動作就已經痛得快醒了,這下淚水一沾上身,更是痛得齜牙咧嘴。他一清醒過來就聽到那要死不活的啜泣聲,立刻就知道背上那一陣陣鹹水是她幹的好事。「痛死了!笨女人,不要再哭了!」石頭忍痛坐起來,咬牙切齒的咒罵。他要不是因為有傷在身,一動就痛得要死,他非敲昏她不可。
  「對……對不起。」蘭兒乍聽見他的聲音嚇了一跳,趕緊將淚水擦掉,「我…我不是故意的。」
  「整天就知道哭哭啼啼的,你不哭會死啊!」
  蘭兒鼻頭一酸,淚又要掉下來,連忙用衣袖擦掉眼淚,「對不起……」
  「別再道歉了!」石頭聽了就火大。早知道讓她被人砍了就算,他幹啥還要轉回去救她?這女人真是一點用也沒有,就只會哭。光道歉有什麼用,她一聲對不起他就不會痛了嗎?真是@#○※……
  這下蘭兒既不敢哭、也不敢道歉,只能靜靜流淚再偷偷擦掉。
  「我們到這地方是什麼時候?」他在被劫回來的途中就昏過去了,現在又被關在--照這味道聞起來應該是地窖裡,所以完全不清楚他們到底離玉泉鎮多遠。
  「黃……黃昏。」蘭兒還在努力撕她的衣裙,哽咽的回答。
  那應該離鎮上還沒太遠。雖然二師伯平時生活滿糜爛的,但不可諱言,二師伯的確很有一套;只要他離開「酒色」兩字,要尋到這兒應該不是難事。再者他爹也不像很沒用的樣子,好歹他也算當了他幾天兒子,應該也會來救他的啦!
  倒是老娘那衝動的性格教他擔心。希望爹和乾爹能阻止她--也許他不該奢望乾爹,因為照這幾天的情況看來,他爹似乎根本不讓乾爹碰娘一根寒毛,防乾爹像防賊一樣。
  突然間,石頭聽到衣服破裂的聲音。「你怎麼了?」
  「你……你的傷……傷口,應……,應該包……包起來……」蘭兒因為抽泣的關係而結結巴巴的。
  石頭有些愕然,突然問:「你撕哪裡的衣衫?」這笨女人該不會撕自己的衣服吧?這地方是強盜窩耶,難道她想被姦殺啊!「內……內裙的。」蘭兒吸吸鼻子,沒那麼想哭了。
  內裙的?他忘了女人家的衣服有好幾層。看來這女人沒想像中笨嘛。
  「我……幫你……包起來。」
  「你看得到?」他懷疑。
  蘭兒搖頭,「看不到……但你不要動……把手抬起來,我還是可以用摸的幫你包好傷口的。」
  石頭這次倒不再反對,聽話的任她替自己包紮傷口。蘭兒湊上前去將撕下來的衣裙環繞他的胸膛,他嗅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清香,她有些冰涼的小手摸上他的胸膛,石頭突然覺得心裡頭怪怪的。
  等她終於弄好時,他忽然良心發現的道:「別擔心,娘和師兄他們會來救我們的。」
  「嗯。」蘭兒點點頭,比較沒那麼害怕了。
          ☆          ☆          ☆
  十里亭。
  羊腸小徑上浮著淡淡薄霧,此刻寅時剛過,天際雲彩邊緣泛起一絲淡紅,日夜正緩緩交替。
  小徑邊雜草叢生,不遠處有著茂密樹林。此時應是鳥兒高飛覓食之刻,卻未見嘰喳鳥鳴,只有一片死寂,連陣風都沒有,彷若此處是通往黃泉之路。
  一名黑衣人踏上小徑,緩步往十里亭行去。
  驀地,兩簇青螢火焰冒出,像鬼火般飄浮半空。
  哼,裝神弄鬼!黑衣人毫不理會那詭譎的火焰,仍是往十里亭前進。
  當黑衣人來到十里亭前,突然眼前又冒出膚色一黑一白的兩名青衣人。青焰堂的黑白判官原來長這德行!黑衣人瞧著這兩人的長相--一個像中了毒全身發黑的死屍,另一個像是營養不良、幾年不見天日的肺癆病患。這兩人還真像陰間惡鬼。
  「死--者--何--人?」白判官以極其悲慘顫抖的聲音發問。
  「男子赫連鷹一名。」黑判官持判官筆在生死簿上打了個勾,音調極僵硬森冷。
  黑衣人好笑的看著這兩個打扮怪異的傢伙玩著自問自答的可笑遊戲。怪了,他以前怎麼都不知道這門派的人這麼好笑,要不然他早出來江湖上玩玩了。
  實在忍不住了,黑衣人突然開口道:「這位仁兄,你確定死者是赫連鷹?」
  「死期巳到,休再多言!」黑判官僵硬的開口,判官筆倏地朝黑衣人眉心刺去,欲置他於死地。
  「喲,那麼凶啊。這樣不行喔,你還沒回答我的話耶!一點禮貌都不懂。」黑衣人兩腳不動,上半身向後一彎,避過了突襲的判官筆,嘴裡還不忘調侃人家。
  黑判官前刺不著,筆鋒立即轉下照戳,黑衣人仍是輕鬆閃過。旋及間,兩人又過了數招,只見黑判官冷汗直流,不管他怎麼攻擊,就是碰不到黑衣人一片衣角,而黑衣人甚至沒還手。到第十招時,黑衣人終於回了手,只聽「啪」的一聲,判官筆竟然斷了。
  只見一把白扇展開在眼前,扇面上似乎有只淡藍鳳凰若隱若現;黑判官還沒瞧清楚,紙扇突地放平,他看見扇後一雙帶著笑意的黑瞳,下一瞬,他只覺脖子一涼,便真的到地府報到去了情勢突變,一旁的白判官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他上一刻明明還見這人無法還手,怎地下一刻自己的同伴就被干棹了?
  「你不是赫連鷹!」他這下音也不抖了,只是尖聲怪叫,一開口卻見他滿嘴牙竟像野獸一般尖利,沒一顆平的。
  嗯,好醜的牙,還好他的牙沒長成那樣!「我有說我是嗎?我就說我不是嘛!」黑衣人拿著依然雪白無瑕的紙扇悠哉地扇了兩下。
  「你是誰?!」白判官的臉色白中帶青,雙眼發紅,好似對方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本大爺乃冷如風是也!」冷如風說得倒臉不紅、氣不喘的--他的確也沒改名改姓,只不過戴了面具、換了黑衣,易容成赫連鷹而已。「敢壞我青焰堂好事,我取你狗命!」白判官扯著刺耳的嗓音向上躍,衣袖中忽然射出兩條赤尾蜈蚣。
  「彫蟲小技,也敢獻藝。」冷如風紙扇一揚,分毫不差的將兩條百足小蟲斬成兩節;本來他還想耍帥,沒想到那蜈蚣竟是一身兩頭蟲,他將其斬成兩節,反倒變成四張毒嘴向他飛來。
  千鈞一髮之際,冷如風身後竟飛來四根金針,神准的將四節蜈蚣釘在地上。
  白判官見情勢不對,長袖一抖,只見滿天綠色青鏢全打過來,冷如風知道厲害,腳一點地立時疾退,嘴裡不忘向後面求救,「師妹,救人啊!」
  偷偷跟來的杜念秋真想讓他死了算了,這些男人竟然連她也騙!但看在他是自個兒師兄份上,還是得幫他一幫。
  只見她摘下身旁葉片,雙手一揚以巧勁疾打青鏢。青焰堂的青鏢一觸即爆,內藏無數細如牛毛的毒針,但她以柔勁巧擊卻只會改變青鏢行進的方向,不會讓它爆開--可如果青鏢掉到地上或碰撞到其它物體,她就沒辦法了。不過冷如風也只需她拖延那一點點時間,只一眨眼,他就退到安全距離外,跟著青鏢一個個爆開,反倒是白判官未料有此結果,走避不及地死在自己歹毒的暗器上。
  「哇,好險好險!」冷如風揭開易容面具,撫胸直呼。再慢一步,死的可就是他了。
  杜念秋卻寒著臉瞪他,「赫連鷹呢?他真拿他兒子的命來玩不成!」她明明親眼看他出門的,二師兄什麼時候和他換過來了?「他已經和戰不群、蕭靖去救石頭了。青焰堂是不可能帶石頭來這地方的,十里亭能埋伏的地方太多,這地點只是障眼法而已。他們原本打的主意是讓黑白臉消耗赫連鷹的內力,若真能殺了他是最好,若不成也沒關係,他們本就想打車輪戰,最好累死他。」
  「他們抓石頭不就是為了威脅他,幹啥還要如此大費功夫?」
  「青焰堂是專門接殺人買賣的殺手組織,但赫連鷹這宗買賣讓他們大栽跟頭,連連失手,若不能幹掉他,只怕再沒人會找他們買命。他們行事前都會先探聽計畫好所有細節,但因為你和他之間的事沒多少人知道,因此沒人聽過赫連鷹有個兒子。他們並不真的確定石頭是他兒子,只是試試看成不成。若赫連鷹不來,表示石頭不是他兒子,青焰堂的人大可立刻殺了石頭省得麻煩;若是來了,也不能保證他會為了石頭乖乖伸出腦袋,所以他們才會如此費心打算,也所以我才要假扮成他,在這兒拖延時間,好讓他上山救石頭,攻他們個出其不意。」冷如風細細解釋給她聽。
  「為什麼連我也要瞞?」杜念秋一肚子怨氣。
  「你也答應他要待在客棧。」冷如風提醒她。「他就是知道你會跟上來,所以才要瞞你。青焰堂的人全是殺人不貶眼的殺手,可不是什麼普通的土匪強盜。說真的,那傢伙是真的關心你才不讓你跟,再說你要跟去了,能保證冷靜下來嗎?若不能,他會為你亂了心,反而壞事。」
  「哼!」杜念秋氣得跺腳,卻知道二師兄說得對,只得乖乖被他架回客棧去。
          ☆          ☆          ☆
  石頭是想過他爹大概很厲害,卻沒想到竟然這麼厲害!
  地窖門再度被打開時,太陽已升起。
  乍見日光,他不由得瞇起雙眼,只見得矇矓中那男人的背後閃著刺眼陽光,高大的身軀佇立在陽光中,像是廟裡的神祇。
  他走向自己,毫不費力的將他抱起,好似他只像根羽毛那般輕。石頭有些錯愕也有點恍惚,從三、四歲後,他便再也沒被人抱過了。緊繃了一夜的精神一下子鬆懈了下來,石頭無力的靠在他爹身上,莫名有種安全的感覺。「蘭……兒。」他吃力的提醒他爹還有那個笨丫頭,要不然她肯定會忘了跟出來。
  赫連鷹停住腳步,回頭就見那小姑娘怯怯的站在地窖中央,他不由得皺眉道:
  「過來。」
  蘭兒雖然害怕,卻仍是加快腳步跟上。
  等出了地窖,石頭就見到處是橫七豎八的青衣人,全都是一劍斃命;蘭兒嚇得腳都軟了,若不是赫連鷹抓著她住前走,她怕早暈死過去了。
  「老大,小子沒事吧?」戰不群帶著一群手下,笑呵呵的扛著大刀站在門外。
  「死不了。蕭靖呢?」
  「還在打……啊,打完了。」戰不群指向屋外主地,剛好瞧見蕭靖一個回馬槍了結了青焰堂的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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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3-18 06:24:1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杜念秋心焦的站在客棧門口等候,一次次的探向大街,希望能見到他們平安出現在那頭。
  曾經她以為逃離黑鷹山遇到沙暴的那天是她此生最難熬的一天,現在才知道,這種無止盡的等待更勝一籌。
  一個時辰後,她乾脆就杵在客棧門前,動也不動的抱胸凝望街頭。如果他受傷了怎麼辦?如果出了意外怎麼辦?如果石頭死了怎麼辦?如果他死了……無數個恐怖的念頭在腦海翻騰,她害怕得整顆心都在顫抖。
  老天,為什麼他們還沒回來?她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他們父子要有任何一個出了差錯,只怕她都會承受不住。
  「秋丫頭,外頭太陽大,進來坐著等。」劉叔看不下去,在她身邊叨念著。
  「再讓我等會兒。」杜念秋嘴裡隨便敷衍了句,腳下動也不動。「劉叔,你甭管她。師妹就算進來,也是坐不住的。」冷如風可是老神在在,一點也不擔心那幾個傢伙,特別是赫連鷹。
  想他冷如風既能在皇城中被人尊稱一聲冷軍爺,當然就對邊疆軍情特別瞭解。
  這十年來,無論是江湖傳聞也好,邊關正式送上來的公文也好,全都對赫連鷹這人的評價甚高。縝密詳實的計畫、出乎意料的突襲,他能在沙漠中稱霸並不是沒有原因的。西域諸國皆拿他沒轍了,何況是小小一個青焰堂。照他看來,這次青焰堂大概得永遠在江湖上除名了。
  杜念秋此時沒心情和二師兄拌嘴,一句也沒回。
  戚小樓在一旁見她那焦慮的模樣,好心的倒了杯茶水給她,「大娘,喝口水吧。」
  杜念秋正要拒絕,就見街口出現了十數騎駿馬,忙迎上前去。
  最前面的便是赫連鷹,他抱著石頭翻身下馬,杜念秋一眼便瞧見石頭身上那染血的白布,忙問:「他沒事吧?」
  「還好,那丫頭撕了衣裙替他包了起來,傷口不算太糟。」他帶著石頭往客棧內走去。「我點了他的睡穴,你跟我進來替他上藥。」
  一陣忙亂之後,受傷的人忙上藥,沒受傷的人直接吃起飯來。戚小樓摟著蘭兒安慰,蕭靖、戰不群、冷如風和劉叔湊在一起大聊江湖軼事,不久又是黃昏,眾人便各自歇息去了。
  月上樹梢,赫連鷹守在石頭床邊,臉上神色難辨。
  「怎麼了?」杜念秋從外頭端了盆清水進來欲幫石頭擦身,見他望著石頭沉思,不由得輕問。
  「我……從來沒想過會有個兒子。」一直到這小子出了事,他才真正深刻感覺到父子間那種切不斷的血緣聯繫。一個如斯像他的孩子,身上流著他的血,有著和他相同表情的兒子。
  「這幾年你難道沒想過要傳宗接代?」記憶中的他,是那種很喜歡孩子的男人。或許他不太愛笑,或許他有些嚴肅,但他會陪著自己的孩子,教兒子使劍騎馬,然後以兒子的成就為做。
  忽然間,她發現自己對他們父子有些不公平,她剝奪了他們兩人應該在一起的寶貴時光。他沒有辦法看到小子學走路時可笑的模樣,也無法體會當他第一次騎上馬時她所感覺到的驕傲,更無法感受當聽到小子牙牙學語喚他爹爹的那種喜悅。老天,當年她是不是做錯了?
  「傳宗接代?」赫連鷹苦澀的一扯嘴角,「戰爭剛開始只是一場誤會,到最後卻成了不戰不行。這幾年東征西戰,多少兄弟在我眼前身旁倒下,誰敢說明天倒下的不會是我?傳宗接代……苦的不過是留下來的孩子。」再者,自從她離開後,他就變得不相信女人了。除了娘親以外,他甚至對月牙兒都沒好臉色。
  杜念秋小手搭上他厚實的肩頭,為他感到難受,「對不起。」
  「別道歉。」他握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腿上坐好。「該說抱歉的是我。當年我不該那麼衝動……」赫連鷹疲累的歎了口氣,將頭枕在她的頸窩,「謝謝你幫我生了個兒子。」
  她聽了忽然鼻頭一酸,強忍著掉淚的念頭,只是溫柔的擁著他,陪著他守在兒子床邊,直到夜深。
          ☆          ☆          ☆
  老天,她竟然在嫉妒自己的兒子!她也嫉妒赫連鷹!
  這是什麼跟什麼啊?
  杜念秋瞪著那對父子,心裡一陣陣不舒服。石頭是她辛辛苦苦養大的耶,誰知道自從被赫連鷹給救回來後,那小子現在竟然成天和赫連鷹黏在一起,他怎麼可以這樣輕輕鬆鬆就贏走那小子的心!那臭小子也真是,一下子就和他變成同一國的,一點良心也沒有!
  她前幾天是覺得有些對不起他們父子倆,但現在看他們變得那麼好,她反倒滿心不是滋味。
  不知道是不是遺傳自赫連鷹,石頭的傷也好得快;只是拖了一天一夜才上藥,背上那嚇人的刀疤勢必會下醜陋的傷痕。反正他是男的,這也沒什麼大不了,只要他小命還在,她就千幸萬幸了。
  倒是蘭兒第二天起便淚眼汪汪的守在石頭床邊。她似乎認為石頭會受傷都是她的錯,所以像個小女僕似的,甚至石頭那小子罵了老半天,她仍執意要照顧他。大夥兒拿她沒辦法,也就隨她了。
  像此刻,蘭兒就正在廚房煎藥呢。
  再次瞄了那對父子一眼,杜念秋偏著頭瞧他向兒子描述大漠風光,聽著聽著,她忽然認知到這兩人幾天後就將離她而去,嬌媚的容顏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心頭傳來陣陣恐慌。
  先前說了那麼多次不在乎,現在她才知道,那全都是欺人欺己的謊話。
  曾經她以為自己不需要他也能過得很好,直至發生這次的意外。當她慌了手腳時,是他操控了全局,將她納入他的羽翼之下,冷靜的以最好、最快的方式處理事情。那時她才恍然明白,她不是不需要他,她只是硬撐著。其實她心底深處一直在等待,希望他尋來,伸出臂彎讓她依靠。
  老天,他們若走了,那她該怎麼辦?
  杜念秋睜大了鳳眼,神情僵硬的瞧著她此生最愛的兩個男人,震驚地發現她把自己逼進了死胡同。
  她早先一而再、再而三的聲明不會和他回去,又一次次的重複不會攔他帶石頭走,直到此刻,她才領悟到她沒有他們兩人不行——
  胸口突地疼痛起來,她突兀地起身離開。
          ☆          ☆          ☆
  遠遠看到杜念秋一臉蒼白,蕭靖便舉步上前喚住她。
  「妹子,你還好吧?」
  她看著他,勉強的笑了笑。「還好。」「是嗎?那陪蕭大哥到鎮上走走吧。你嫂子特別愛吃李記的杏花糕,再三囑咐我帶回去呢。」
  「你要回去了?」杜念秋有些愕然。他才來沒幾天啊,往年蕭大哥都會待上個把月的。
  出了客棧大門,兩人向李記走去,蕭靖笑著回答:「是啊,你嫂子懷了第三胎,算算時間也快生了。」
  「嫂子懷孕了,你怎捨得出門?」這蕭大哥向來是疼娘子疼到心坎裡去了,嫂子懷前兩胎時,就見他心驚膽戰、寸步不離地守在嫂子身邊,怎麼這會兒竟捨得在此時跑到玉泉鎮來?
  「我收到乾娘的信,她擔心義弟又把你氣跑了,特地叫我來幫忙勸你回去。」
  其實他也早想報訊給乾娘,讓她知道念秋人在何方,卻因為當年念秋堅持要他發下毒誓,絕不會向黑鷹山的人透露她的行蹤,否則她便再也不和他聯絡。
  為了不讓念秋帶著兒子消失無蹤,他只好答應了她。直到幾個月前他和妻子無意中談及黑鷹山的事,不小心提及赫連鷹和杜念秋的關係,他娘子幾番拷問,他說他發了毒誓,他娘子卻道她又不是黑鷹山的人,他這才將他們兩人的愛恨糾葛說了個明白。
  誰知他娘子聽了之後,立刻把他罵了個臭頭,說他活生生拆散人家夫妻十多年,簡直就是造孽,更執意寫信給從小受她欺壓的弟弟戰不群。不久後他們接到了乾娘的來信,他娘子便硬把他給趕出門,要他到玉泉鎮幫幫這小倆口。他是來得心不甘、情不願,才會故意整赫連鷹。
  不過整歸整,總不能真做棒打鴛鴦的事,於是他才會找念秋談談,開解、開解她。
  「你收到娘的信?」杜念秋瞇著眼瞪他,嘴角生硬的揚起,「蕭大哥,娘怎麼會知道你人在哪裡?」難怪赫連鷹會找到中原來,原來就是這傢伙洩的密!
  「啊……這個……哈哈……李記到了。妹子,你要不要也買點杏花糕來吃吃?
  」蕭靖傻笑兩聲,連忙轉移話題。可惜這招沒用。只看杜念秋氣沖沖的道:「你發誓不會告訴他的!」
  「我是沒告訴他,我只告訴你嫂子,你嫂子又告訴她弟弟戰不群;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告訴義弟,那傢伙就自己找到你了。所以說,你會和他見面是無法避免的。
  再說現在誤會解開了不是很好嗎?還是你還在怨他?」
  「我--」杜念秋開了口卻說不下去,因為她的確早已不怨他了。十四年前她的確是恨,恨他的不信任,恨他如此殘忍、如此決絕;但時間一久,在她心底深處那些恨卻逐漸淡了,反而是那些甜蜜的日子清晰如昨。如果她對自己老實點,她就會承認自己其實是非常想念他的。
  「其實他很在意你,只是不擅於表達。記不記得你和他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蕭靖邊買糕餅邊說。
  「嗯。」她點點頭。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看一個女人看得那麼專注。所以我才會把你買下來做他媳婦。他娶了你的那三個月,是我見過他表情最溫和的時候。」
  「騙人。」杜念秋不太相信的看著蕭靖。那傢伙只要看到她少穿一點就會凶得要死。不過……其它時候他倒真的還滿好的說。
  蕭靖拿塊糕餅咬了一口,看出她的不確定,便又道:「這樣吧,蕭大哥不會逼你一定要回黑鷹山,不過希望你看了樣東西再決定。」
  「什麼東西?」
  他神秘地對她眨了眨眼,「一個他很寶貝的東西。雖然已經過了十多年,但如果我沒猜錯,應該還在原來的地方。」
  「在什麼地方?」看他講得那麼神秘,杜念秋也不禁好奇起來。
  「在他的劍柄裡。他的劍柄是空的。你等會兒回去,可以打開來看看。」
  劍柄?什麼東西重要到要放在那兒?他幾乎是隨身攜帶那把長劍的,不是嗎?
          ☆          ☆          ☆
  杜念秋不敢置信地面對著空蕩蕩的客棧。
  沒有人,前頭沒有人,樓上客房也沒有人,連後院也不見個人影。那些佔據了悅來客棧個把月的黑衣大漢,一下子全都不見了。
  「怎麼回事?」杜念秋瞪著空無一人的屋子,茫然的問著從廚房出來的戚小樓。「他們人呢?」
  「走了啊。」
  「走了?」她有些癡呆的重複。
  「是啊,走了。大娘不知道嗎?昨兒個他們就在收拾東西,說是要回去了。」
  「他們走多久了?」蕭靖也蹙起了眉頭。
  「才剛走沒多久,還沒出玉泉鎮吧。」
  蕭靖聞言,忙對還在發愣的杜念秋道:「你真打算讓他就這麼走了?真要這樣和他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杜念秋全身一震,心好痛。她不想讓他就這樣走出她的生命——
  「不……不要……」
  「那還不快去追!」
  「追?」她又是一呆。
  「是啊。大娘,冬月姊不是說過,幸福是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的。你總得試一試啊!」戚小樓在一旁幫腔。
  杜念秋閉上了眼,千百種思維閃過腦海,卻個個和赫連鷹有關;下一刻,她便施展輕功,直往鎮外而去。
  杜念秋才出了門,就見冷如風、戰不群、蘭兒、劉叔,甚至連傷還沒好的石頭都從廚房走了出來。
  「怎麼樣,我就說這招成吧。」冷如風搖著扇子,志得意滿的道。
  「小鬍子,你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要是沒有大夥兒的幫忙,大娘和赫連鷹會上當嗎?」戚小樓看不順眼地損他兩句。
  「是是是,多虧你戚大小姐的幫忙。既然如此,你就留下來面對那兩位主角,大爺我可是要回長安去了。」冷如風還真受不了這瘋丫頭,沒事哭哭笑笑的,對他是一忽兒冷、一忽兒熱,像是將他當成小狗似的,高興的時候便笑著對他招手和他說悄悄話,要是不高興就對他冷嘲熱諷、又踢又踹。他看他還是回長安和太武侯退了這門親事,省得將來麻煩。
  石頭不安的看向外頭,狐疑的問蕭靖,「乾爹,爹和娘這次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放心啦,你爹沒那麼蠢,這種機會他一定會好好把握的。」蕭靖笑道。
  「是啊,小子,你甭擔心。這次要再不行,大不了把嫂子弄昏送回黑鷹山不就得了。」戰不群豪爽的哈哈大笑。
  石頭白他一眼,「誰負責弄昏她?你自願啊?」
  戰不群一聽,忙閉上嘴猛搖頭。開玩笑,嫂子那母老虎誰敢惹她啊。一想到這裡,他忽然警覺到此處不宜久留,要讓嫂子知道這事他也有參一腳,只怕以後他在黑鷹山就沒好日子過了。
  其它人像是心有靈犀,忽然都變聰明了,一下子走的走、躲的躲,紛紛決定這幾天還是別睡悅來客棧的好,以免讓大娘見到,可能會被砍成十段八段,煮成人肉大餐!
          ☆          ☆          ☆
  杜念秋在鎮外追上了赫連鷹,卻見他只有單騎一人,並無其它手下。可她並未多想,只是衝上前去大叫,「赫連鷹,你給我站住!」
  赫連鷹聽到她氣急敗壞的叫嚷,一下子勒停了馬,掉轉馬頭。「你怎麼了?」他奇怪她怎麼會在這兒。
  「不准……不准走!」她緊握雙拳,抬頭怒目瞪視高高坐在馬上的赫連鷹,「你這個沒良心的王八蛋,不過罵你兩句,你就走人!隨隨便便闖進我的生活,現在二話不說人就走了,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
  赫連鷹眼底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臉上卻依然面無表情,「你不是趕我走嗎?」
  「我叫你滾你就滾,那我叫你去死,你怎麼不去死一死?笨蛋……」罵到這裡,她忽然鼻頭一酸,多年的委屈全湧上心頭,「你要走是不是?好啊,你走好了!
  這東西還給你,我不要了!」她扯下黑玉石,忿忿地將它丟還給他。
  赫連鷹反射性的伸手接住,看清手中的東西後,他臉上不再平靜,火冒三丈的瞪著她。驀地,他策馬離去,什麼話都沒說。
  看到那鏈子成拋物線劃過天空,她才知道自己在衝動之下丟出了什麼;可她後悔也來不及了。等她見到他策馬從她身旁離去,她更是不敢相信的呆在原地,淚水無法抑制的掉了下束。
  笨蛋杜念秋,你不是來留他的嗎?這下看看你做了什麼好事!笨死了!笨死了……
  她越想越傷心,只能一直掉淚。
  不知過了多久,馬蹄聲又折了回來,她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人攔腰抱到馬背上,黑玉石被掛回她的脖子上。
  「不准你再拿下它,聽到沒有!」赫連鷹在她耳邊咆哮,「不准!」
  杜念秋哇的一聲,抱著他直哭,「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會再拿下它,再也不會了……」
  這女人……若不是看在她眼淚汪汪頗有悔意的份上,他非把她痛揍一頓不可。
  等她一哭完,他就要回去拆了那幾個傢伙的骨頭,都是他們對她胡說八道才害他遇到這種事,真他媽的一群混帳!多年後杜念秋是在一年後才終於看到他劍柄裡放的寶貝。讓她錯愕的是,那寶貝竟是他多年前從她發上硬拿走的鳳凰玉簪。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將它帶在身邊,就連他誤會她的那十四年中都沒有丟掉。
  說不感動是假的,於是她接著一個月就聽話的穿著保守了些。不過也只有那個月而已啦,因為黑鷹山實在太熱了。不過她穿得少,可憐的就是其它人了,個個都不敢正視她,要不然就有得他們受了。
  黑鷹山?對啊,她當然回到黑鷹山了,條件是要赫連鷹收手,不再和各族交戰。至於商隊安全,那簡單,只要掛上大唐風雲閣的旗幟便成了。而赫連鷹本就不想再有人傷亡,也就同意了這項作法。再者,他發現他的娘子很會做生意,和他走了趟絲路,一路上那些難纏的國家部族,全被她三言兩語就搞定了。
  現在絲路上開了十多家的悅來客棧,他那些手下個個成了掌櫃、跑堂、下廚的,全都做得滿心歡喜,因為不用再博命!再加上手底下都有個兩下子,也不怕有人鬧事,久而久之,悅來客棧的生意便越來越好了。
  至於石頭,那就真的是另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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